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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一百四十三节 交底(第一更求月票!)
这一番在虎头石边的谈话持续了一个多时辰,冯紫英也把自己的许多想法和愿景和盘托出。
虽然柴恪不算是自己师尊,但是某种意义上来说,却是冯紫英入仕之后接触时间最长接触机会最多的一个官员,从宁夏平叛一路同行,到后来自己回京之后与柴恪在军务观点上的种种交流,双方都逐渐了解了对方。
柴恪不是那种性格强势的官员,对于不同意见也善于包容听取,这是冯紫英最欣赏的。
而且对方还是湖广士人,不像北方士人那样更多的把利益圈子局限于北地,过分排斥江南,这也是对方能够以更客观和宽容的视角来看待问题考虑问题。
柴恪对冯紫英的许多想法观点都很感兴趣,但是也觉得骤然展开恐怕并不符合当下现实,但是在永平府的这种尝试却是可行的。
像这种煤铁建材复合体经济体系的建设,很符合永平府这种铁矿、煤矿和石灰石这类矿石十分丰富的地区,用这种模式毫无疑问能够为朝廷收入大量矿税和工商税,对户部和工部来说都是裨益良多,自然也能收到欢迎。
“紫英,我很支持你在永平府的这种尝试,迁安、卢龙和滦州的这种建设发展,还有榆关港的开埠,不但能够吸引消纳大量流民,而且更为关键的也一举解决了你们永平府历年的短板——赋税问题,若非朱志仁和伯孝公关系亲密,换一个地方,只怕户部早就要奏本了。”
虽然遭遇了蒙古人入侵,但是今年永平府的态势依然非常可观,夏税秋税没太大变化,可矿税大增,工部节慎库那里比起往年起码暴增十倍有余,这可是皇上的小金库啊,而解往户部的工商税也一样有着很大的增幅。
单单是这两项,就足以让朱志仁眉花眼笑了,来年吏部和都察院的“大计”,永平府稳稳当当一个上优。
历来户部和都察院三年一度的“大计”,考核地方官员都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首当其冲就是赋税,再次就是治安,第三就是教化。
当然潜在的因素还有与地方士绅的关系相处,但这一点是不能上台面的,而且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你可以说地方士绅交恶,反应强烈,我可以说地方劣绅把持地方,朝廷律令难以下乡,所以才会导致这些问题,就看上边的认定。
但是赋税和治安却是做不得假的,户部库房和刑部、龙禁尉在地方的暗探上报都会把这两点清清楚楚展现在朝廷面前。
“嗯,所以府尊很满意,虽然有些其他事务他不太认同我的观点,但是也还是容忍了我的任性。”冯紫英笑了起来。
这修卢龙——抚宁——榆关的水泥混凝土路,放在谁头上都觉得不可思议,便是山陕商人那边做了无数次工作,一样持有异议,但最终冯紫英还是敲定了此事。
现在随着流民的逐渐到位,许多前期准备工作也差不多就绪,冯紫英给商人们的要求就是十二月之前必须要开工建设,要力争在半年之内完成,最迟不能超过一年,而一旦建成之后的示范效应将会是无与伦比的。
“那紫英你觉得现在遇到的棘手问题有哪些?”柴恪突然问道。
“嗯,一方面是本地士绅的抵触吧,毕竟当初他们一开始就是和我对立的,没少找茬儿,当然我也没惯着他们,清军、清理隐户,把他们收拾得够呛,但蒙古人入侵与迁安保卫战之后,有所缓和,大概是觉得我这个人还是有点儿本事,能做事儿,还能做成他们觉得不可能完成的事儿,再加上开矿建厂带来的滚滚厚利,他们也不瞎,自然也能看得到,所以也找到了府里边包括府尊大人和通判等同僚来说和,希望缓和关系,甚至加入进来,……”
柴恪吃了一惊,这岂不是意味着永平府的本土士绅向冯紫英低头了?
这可有些难得,多少官员都被这些本土士绅给折腾得焦头烂额,最后灰溜溜的走人情形也不少,绝大多数人都是主动妥协,但现在永平府士绅居然主动向冯紫英求妥协了?
见柴恪意似不信,冯紫英一摊手:“大人,这些士绅也不蠢,去京中折腾一番,没把我给弄趴下,也知晓我在翰林院里的名声了,山陕商人的背后是些什么人,他们焉能不知?我一切按照朝廷律例来,拿证据和律例说话,美人计也好,黄白之物也好,我一概不受,他们能奈何我?无欲则刚,他们都明白,扳不倒我,就得要琢磨如何应对我的报复,……”
柴恪听得冯紫英话语里隐含的语意,忍不住摇头,“紫英,你这话别在我面前说,……”
“大人,我这可都是大实话,您什么人,还在我面前装纯洁?”冯紫英的调侃话让柴恪啼笑皆非,这家伙越来越放肆了。
“你啊你,齐公和汝俊兄怎么教出来你这样一个学生来?”柴恪瞪了冯紫英一眼。
“现在又听闻朱大人可能要离开,这么些年他们也觉得朱大人是个好说话的人,若是换一个和我性子差不多,或者与我关系密切的知府大人来,嘿嘿,破家县令,灭门令尹,这话可不是说着玩儿的,真要遇上一个心狠手辣的,选几个士绅人头来祭旗并非不可能,他们也清楚他们自己屁股上谁都不干净,……”
冯紫英也不在意,和柴恪关系融洽,自然话语就没有那么多忌讳,柴恪也不会在意这个,甚至会拉近双方的感情。
“所以他们就主动来寻求和解了?”柴恪摩挲着下颌。
“这个原因是次要原因,关键在于他们看到了山陕商人赚肥了,金银红人眼,财帛动人心啊,大人,谁又能拒绝这种光明正大的挣银子,昌黎、乐亭那帮士绅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去和倭人勾搭抢户部盐场收益他们都敢做,遑论我给他们的这种机会?”
冯紫英的话让柴恪一凛,“惠民盐场?确定是和昌黎、乐亭的士绅有瓜葛?紫英,你可别信口妄言。”
“大人,这种事情若非要确切把握,我如何敢乱说?不过我和府尊大人说了,他若是想在来年吏部和都察院‘大计中拿到一个更好的表现以便于进京某个清贵,那就还得要搏一把,惠民盐场就是最好的政绩,他认可了,这事儿府尊大人准备亲力亲为,不需要我上手了,……”
见冯紫英笑得诡秘,柴恪就知道这是冯紫英把朱志仁的兴致给逗弄起来了,否则以朱志仁这种已经萎了几年的性子,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要出手了。
“紫英,你悠着点儿,别让他三十年老娘倒绷孩儿了。”柴恪和朱志仁虽然不算太亲近,但是毕竟都是湖广士人,自然不愿意见到朱志仁栽筋斗。
“柴大人说哪里去了,府尊大人和我可是一体两面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岂能让他失手?前期准备工作我都替他准备得差不多了,就等他下决心而已。”冯紫英顿了一顿压低声音道:“登莱水师那边也已经悄然北返了,……”
柴恪知道这是冯紫英人脉关系,否则朱志仁哪里喊得动沈有容,看样子也是策划已久了,点点头,不再就此事多说。
“那还有什么困难?”柴恪又问道。
冯紫英有些诧异,这等话语好像不太像一个兵部左侍郎的问话啊,略一思索便回过味来:“大人,莫不是传言是真,您要去吏部了?”
柴恪一怔,这朝廷里边稍有风吹草动,下边都能立即感受到,“怎么,我不去吏部,就不该问这些问题了?”
“呵呵,那倒不是,只是您这等好事还要藏着掖着,可不爽快。”冯紫英心中一喜,齐永泰卸任吏部尚书之后,很快就会是江南官员出任吏部尚书,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若是柴恪去担任吏部左侍郎,也算是有一个自己人了。
“这等事情,你觉得我能确定么?”柴恪没有正面回答:“不讨论这事儿,还是说你这边儿,你在永平府干了这么久,感觉还有哪些难处?”
“要说难处很大,但是最大的还是没有撘得上手说得拢话的同僚。”冯紫英这个问题仔细斟酌了一下,他需要考虑如果柴恪作为吏部左侍郎,自己该怎么来回答。
“府尊大人心思您都知道了,归心似箭了,若非我花言巧语,只怕惠民盐场的事情他都打算放到下一任来,通判和推官在这里也都干了多年,他们和地方上利益一体,倒不是说这就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过,但是如果我想要做些事情,就不得不考虑利弊得失,有很多事情我不能只靠我的私人幕僚,还得要有志同道合者才行,这恐怕是我遇到的最大难处。”
冯紫英背负双手,悠悠地道:“也许是我来这里时日稍短了些,再假以时日,或许我可以做得更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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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一百四十四节 慧平儿举重若轻,潇湘馆先发制人
马车在雪化之后泥泞的道路上艰难行进,不时有几缕寒风从摇动棉帘子中钻进来,冻得车上几个丫头都是抖索不已。
这一趟可不容易,虽然只是几个丫鬟,但是却寓意不一样。
平儿饶有兴致的看着紫鹃和莺儿分坐两边,自己却坐了中间。
从一出门开始,就笼罩着一层说不出的味道来。
要说紫鹃和莺儿也是熟得不能再熟了,但是像这般姑娘们都没出面,却是两个丫头代表“出使”,还要加上一个二奶奶的“代表”平儿,就真的有些古里古怪的味道了。
“平儿姐姐,我这一身都颠得快要散了,走了三天了,只怕也该到了吧?全身上下都快要冻僵了,早知道就该带一个手炉,不该带这汤婆子。”莺儿脸色煞白,显然这种长途跋涉,又是这等天气,让她有些吃不消。
“快了吧,从榛子镇出来,我听牛二说,过了沙河渡口,就距离卢龙县城不远了。”平儿也一样不好受,不过她的忍耐能力可要比莺儿和紫鹃强许多,“牛二说午间寻个打尖的地方歇息一下,然后就能一鼓作气到卢龙了。”
“都是第一次出远门,也没想得那么周到,谁曾想这汤婆子凉得这么快?”紫鹃也叹了一口气,“客栈里热水也没多热,稍稍放一下便凉了,……”
三个丫头的手脚都冻得发木,不断地搓着手,跺几下脚,可马车还不敢停,这天色黑得早,不抓紧时间赶路,天一黑,还真不到能出啥事儿来。
之前出发前还琢磨着需要不需要给永平府这边说一声,但是都觉得没必要,现在看来还是低估了这冬日里出远门的艰难。
车厢里就只有几个靠垫,出门时天气阳光明媚,谁曾想第二日便是雨雪纷飞,也没带一床被子裹身,虽说穿得还厚,但是这一滋溜钻进来的北风,还是让人受不了。
“紫鹃,莺儿,坐过来吧,这鬼天气,咱们仨靠紧一些,也能抱团取暖。”
平儿也不知道两个丫头什么时候有的心结,或许是在两家姑娘都要嫁入冯家时便不知不觉播下了种子。
平素里有姑娘们在场面上风光霁月,看不出什么,但是这骤然两个丫头挤在了这样一个环境里,恐怕就有些不自在了,而且这还是都代表自家姑娘去看望冯大爷。
不知道这两家日后知晓了二奶奶和冯大爷之间的这层关系,会怎么想?这两个平素都和自己十分亲近的丫头又会怎么看自己?
想到这里平儿就不寒而栗,可千万别有那一天。
莺儿与紫鹃二女下意识的看了对方一眼,没有吱声,但是却都还是靠了过去,只是动作似乎都有些僵硬,这一下子挤在一起,难免脚靠着脚,肩挨着肩,面对着面,呼吸相闻,和这两日两人之间那种疏淡的感觉相对应,有些别扭。
轻轻叹了一口气,平儿双手抱在膝盖上,蜷起身子,目不斜视:“行了,我说你们俩这是怎么了?咋就变成这样了?宝姑娘和林姑娘日后都是要当妯娌的,也没见你们这样!”
紫鹃咬着嘴唇,没有说话,而莺儿则是欲言又止,但又斜睨了紫鹃一眼,傲娇地侧仰着头,最终没说话。
“我也不明白了,这都是一个屋檐下生活几年了,林姑娘来的时候,紫鹃你就被老祖宗指给林姑娘了,莺儿你是跟着宝姑娘来府里的吧,这一住也几年了,我印象里这几年里你们俩都是嬉笑无忌的,这一年里怎么却越发生疏了?”
平儿当然清楚这俩丫头心里的心结,这是各为其主,但是这也没到两国交兵的状况吧?
再说了,人家长房还有一个沈家奶奶呢,这戏文里不也说,要合纵连横么?宝姑娘和林姑娘这算下来也还是亲戚关系,咋就还成了乌眼鸡一般瞪着,相互看不顺眼呢?
不,宝姑娘和林姑娘还没浅薄到那个份儿上,也就是这下边人一来二去的有了一些心结,这才越发如此了。
“我呢,痴长你们几岁,好歹跟着二奶奶多见过几分世面,也就多饶舌几句,……”平儿悠悠地道,实际上紫鹃年龄也不小了,要比黛玉大上两岁,十八了,只比平儿小一岁多,而莺儿则要比平儿小两岁。
紫鹃面色平和下来,而莺儿也收拾起了先前的傲娇。
平儿在府里的人缘和名声都是极好的,便是鸳鸯也只能说和她并列,无论是原来桀骜不驯的晴雯,还是面冷心硬的金钏儿,抑或宝玉屋里众丫鬟之首的袭人,在她面前也都要尊重几分。
“宝姑娘和林姑娘虽然没有血亲关系,但一个是太太的嫡亲侄女,一个是老爷的嫡亲外甥女,老爷太太一体,这便是姊妹家,宝姑娘和林姑娘都要嫁入冯家,不过是宝姑娘先嫁一年,林姑娘晚点儿日子罢了,要说林姑娘认识冯大爷更早一些了,你们说是不是?”
二女都不做声。
“我知道这府里边总有些没事儿嚼舌头的婆子丫头,喜欢编排些是非出来,什么老祖宗又不待见宝姑娘更稀罕林姑娘了,什么太太喜欢宝姑娘性子,觉得林姑娘心眼儿小了,我要说一句,各位姑娘性子都不一样,但若都是千篇一律一个模子里出来的,说句话不害臊的话,没准儿冯大爷还不喜欢了呢。”
平儿这番话可谓犀利无比,却又毫不客气地揭开有些都窝在肚子里惹人恼的话题,让莺儿和紫鹃都是全身一震。
“至于说旁人怎么说,那嘴巴长在他们身上,那也由得他们去,若是我们自家人却都还要信这些挑拨离间构陷栽诬的话钩子,那可真的就是蠢了,瞧瞧二位姑娘会在乎这些么?”
见二女脸上都是微微色变,目光里也都有些不太自在,平儿知道自己的话还是有些作用了,便要趁热打铁。
“宝姑娘和林姑娘日后都是要当奶奶的人了,但冯家可不止两位奶奶,还有一位沈大奶奶,各房日后都要相互打量观察,究竟该怎么来相处,各自如何挣几分体面,莫要被别家轻看了,我想不但宝姑娘和林姑娘会认真思量,各房日后少不了还有姨娘进屋,一样需要维护各房颜面,便是你们两位也都一样好好琢磨,甚至是从未入府的一点一滴既要做起,莫要因为自家的心胸气量而影响到了各自姑娘的形象,那恐怕是最得不偿失的,……”
这一番话不轻不重大,但话语里隐藏的含义却是让紫鹃和莺儿都不得不深思。
紫鹃本身也就没有和莺儿斗气争胜的想法,但是这并不代表那边儿就能骑在头上来了。
她性子谦冲,但是这却是关系到姑娘的颜面,断不能随意想让,而莺儿却是个傲娇性子,惯会在脸上做出来,所以紫鹃也不想惯着。
都在园子里住着,这一年里宝钗眼见得出嫁时间日益逼近,本身因为父亲病故而觉得被宝钗抢了先,潇湘馆这边心里就有些不太舒服,但这种事情也非各方所愿,都只能存在心里深处,不能说出来。
但两边姑娘见面时,两个丫头少不了也要有些言语,那莺儿眉飞色舞的说起宝姑娘要嫁人,薛家又如何如何,久而久之听在耳朵里,难免也有些腻烦,所以时不时来个不冷不热不咸不淡的搁着不接话凑趣儿,那莺儿也是极聪明的人,自然也能感觉得出来,一来二去就难免要有些嫌隙了。
但你要说真的有多少实质性的冲突,现在各家姑娘都还没进冯府呢,哪里说得上?
那莺儿虽然性格上有些骄矜,但是骨子里却没有多少坏心眼儿,不过是觉得自家姑娘性子温婉低调,而宝二姑娘来了之后明显就有些不一样,连带着她也受了一些影响。
觉得既然自家姑娘已经铁板钉钉要嫁进冯家了,而且好歹也是四大家之一,明媒正娶,嫡妻大妇,为何还要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
又没有招惹到谁,自己也从没有说过什么过头话,做什么出格事儿,谁还能不允许自己挺直腰杆走路了不成?
但此时平儿这种夹枪带棒的话语一说,莺儿便知道这里边的情形只怕是平儿早就心知肚明,却能用这种顾全大局的话语来提醒自己,未尝不是为自己好,自己姑娘性子莺儿是知道的,若是知晓是自己的缘故而和潇湘馆那边有了隔阂,只怕不会轻饶自己。
莺儿正待开口,那紫鹃却是抢先说话了:“平儿姐姐说得是,都是小妹做得差了,平日里姑娘也经常教导我们,宝姑娘待姑娘如同亲姊妹一般,什么好的香的都是想着我家姑娘,我家姑娘也一直视宝姑娘为姐姐,冯大爷和我家姑娘说话时也很是喜欢我家姑娘这般识大体,倒是我们这些当下人没能体谅当主子的心意,却还争那些意气,现在想来却是惭愧,……”
紫鹃满脸诚挚,对着莺儿脆声道:“莺儿,我在这里便向你赔个不是了,往日有些做得不对的,你我姐妹,还请妹妹多包涵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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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一百四十五节 蘅芜苑剑走偏锋,工具人自命不凡
紫鹃的先发制人让平儿都是一愣。
她原本以为应该是莺儿先道歉,紫鹃性子柔婉,自然也会不计前嫌,然后握手言欢,但是没想到紫鹃这一手大大出乎她的预料。
这看似大气大度,但是当着自己的面却成了绵里藏针,守中有攻了,让莺儿顿时有些难受。
平儿忍不住对自己这个关系十分密切的姐妹有点儿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的感觉。
潇湘馆和蘅芜苑乃至红香圃之间那层若有若无的嫌隙不是一日两日了,只不过宝钗和黛玉之间不会在意这些事情,也不能去在意这种事情,甚至要装作不知道。
越是在意,甚至越是去干预制止,都只会让人觉得这种事情的存在,而这对双方的形象都是一种伤害,这恰恰是宝钗和黛玉都要避免的。
但是下边人却没有这么识大体明时务,总会在其中自觉不自觉地表现出来,而府里边各家,对黛玉和宝钗之间的感情亲厚自然也不可能都是一样的,再遇上这种事情,便是当主子的竭力想要不偏不倚,但是下边人却怎么可能?
乃至于荣国府中倾向于两方的各自阵营都若隐若现。
平儿自然是和紫鹃亲厚的,便是二奶奶与黛玉也更见亲厚,不过平儿却对宝钗是十分看重的,她觉得所说冯大爷虽然对黛玉感情不一般,但是若是嫁过去之后,只怕宝钗在冯家那边更能受宠。
宝钗性子宽厚温婉,行事雍容大气,再加上陪嫁作媵的宝琴机敏干练,揣摩人心极为厉害,而再看黛玉这边,虽然不能说黛玉心胸狭窄,但是为人行事上却不及宝钗做得漂亮,单单是对外边下人的态度也能感觉得出来,而那妙玉更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疯魔性子,哪比得上宝琴万一?
莺儿也被紫鹃的这一手给弄得一怔,她自然是清楚双方的嫌隙要仔细论来,多半是自己一些理亏,当然这种事情可以用论迹不论心和论心不论迹来解释,只是当着只有平儿的情形下,这就有点儿尴尬了。
“紫鹃,你要这么说,我倒是没脸见你了,我家姑娘本身就是一个大度心性,才养成我这等一个不知好歹的性子,平儿姐姐先前的话如醍醐灌顶,让小妹全身出了一身汗,现在我愈发觉得自家的浅薄无德。”
莺儿定了定神,知道自己落了下风,但是这等时候越是要稳住阵脚,不能落了话柄,“当着平儿姐姐的面,我黄金莺发个誓,日后若是再有和紫鹃姐姐有什么龃龉,我便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子,……”
厉害!
平儿忍不住在心里替莺儿竖大拇指。
这也是宝姑娘教出来的角色,凌厉的反击,先把自己置于最弱势的架势,然后话语出来才能立于不败之地,但是却半句没提蘅芜苑和潇湘馆之前的关系,只说她自己和紫鹃之间的事儿。
这是干干脆脆的否定了自己先前若隐若现所提的那些,半点把柄不留。
心中唏嘘感慨之余,平儿也知道大概也就只能说道这份儿上了,这涉及到两家人,不单纯是两个丫头的私人恩怨,再好的感情面对着日后两家人的利益恩怨,只怕都只能搁置在一边,更别说莺儿和紫鹃的关系还远达不到那种如自己与紫鹃或者鸳鸯那样的关系,莺儿也本不是贾府的人。
“好了,莺儿,紫鹃,我相信你们俩都是真心实意的,日后林姑娘也好,宝姑娘也好,在冯家纵然不算一口锅吃饭,但是却要语气进冯家祠堂的,所谓抬头不见低头见,你们俩想必也一样,要以我说,这人生一辈子,能像这样相望并行,只怕也并不多见呢,前几日里鸳鸯还在和我说天下无不散筵席,这园子里的姑娘丫头们,三五年后还能见得着几个?我还有些伤感,可想象你们俩,都还能跟着各自姑娘,一辈子这顿宴席都不散呢,……”
平儿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饶是莺儿和紫鹃内心都还有些情绪,但是都为之动容,再想到大观园里现在是花团锦簇,百花争艳,但是三五年后呢?宝姑娘和宝二姑娘以及林姑娘要嫁入冯家,但史大姑娘、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和岫烟姑娘呢?
连二奶奶现在都要离开荣国府,遑论其他人?
这么一想,能够呆在一起,哪怕是有些嫌隙,遥遥相望,似乎也是一种缘分?
各自怀着复杂的心思,马车终于在天黑之前驶入了卢龙县城。
府衙很好找,随便问了一下街上店铺小二,马车就驶到了府衙,再一问,同知大人的府邸距离并不远,马车不过是几步路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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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老爷请用茶。”金钏儿把茶捧出来时,贾赦也上下打量了一下。
都是开过脸的丫头了,应该是早就被冯紫英给梳拢了,王氏这一手倒是玩得利索,一下子就拉近了与冯紫英的关系,也顺带在冯家里边安插了一个自家信得过的人。
“铿哥儿还没有回来?”贾赦皱起眉头。
午间他便来了一回,但是冯紫英没回家,据说是知府宴请来视察军务的朝廷兵部左侍郎,请冯紫英作陪。
下午未时他又来了一趟,没见人影,据说是陪侍郎大人出城去了,他又只能灰溜溜地离开,寻思半晌,觉得这个时候来恐怕差不多了,过来冯紫英也正好留饭,饭桌上正好商谈。
“宝祥回来传信儿了,说爷很快就回来,原本说是要陪侍郎大人用饭的,听得大老爷过来了,所以就专门赶回来了,大老爷稍候,……”
金钏儿的话让贾赦很长脸,忍不住捋须微笑,“其实也不急,朝廷来人,铿哥儿还是正事要紧,千万莫要因为我的事情耽搁了,……”
金钏儿何许人,对这位大老爷的心思还在贾府时便十分清楚,若大爷真的怠慢了他,不知道回去之后还要怎么编排大爷呢。
“大老爷放心,爷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金钏儿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金钏儿,你到冯家也有两三年了吧?”贾赦端起茶抿了一口,问道。
“三年多了。”金钏儿回答道。
“嗯,铿哥儿是个知情重义的,你虽然原来是我们荣国府的人,但是既然王氏把你给了铿哥儿,你现在便是冯家的人,考虑问题做事首先是要替主家考虑,千万莫要做那等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勾当,那反而会有损我们荣国府的信誉名声,……”
贾赦这番话说得声色俱厉,他是荣国府长房长子,金钏儿并非王氏从王家带过来的,而是贾家家生子,她娘白老媳妇都还在荣国府当差,所以他这番话还是很有震慑力的。
当然金钏儿也清楚贾赦的心思,长房和二房本来就不睦,邢氏和王氏之间一直龃龉不断,太太把自己送给冯大爷的心思她之前刚过来时还有些朦朦胧胧,但后来太太越发露骨,她自然也就明白了。
对于冯大爷对荣国府的态度谁还能不知晓?这个时候贾赦如此言语,当然不会是那么简单要自己遵从做下人的原则,而是要避免太太和自己关系太过密切了。
“大老爷放心,这等事情金钏儿明白道理,……”金钏儿恭声道。
……
冯紫英刚准备进门时,就看到一辆熟悉标记的马车停在自己府邸门前,这不是荣国府的马车么?不是说贾赦早就来了许久了么?怎么这车这会子才到?
正奇怪间,却见马车棉帘子一掀,率先钻下来一个女人,居然是平儿!
还没等冯紫英惊讶出声,棉帘一掀,又钻出来两人,定睛一看,是紫鹃和莺儿。
冯紫英大略明白了,这只怕是园子里几位姑娘听说自己遇刺受伤,心里不放心,专门派人来看望自己了,并非是和贾赦一道的。
“平儿!”
冯紫英一招呼,平儿亮晶晶的眼里略过一道惊喜的光芒,几乎要上前来牵手见礼,但骤然想起身后还有紫鹃和莺儿,立即脚步一顿,手也趁势换在了腰间,福了一福:“婢子见过冯大爷。”
冯紫英下了车,点点头:“才到?一路上还安全吧?紫鹃和莺儿与你一道来的?”
“一路上倒也安全,就是冷了些,婢子几个都快要冻死了。”平儿跺了跺脚,发麻的脚尖和发僵的身子让她无比怀念那温暖的烧地龙。
“呵呵,永平府这边怕是比京师城还要冷一些,小地方嘛,赶紧进府吧,让金钏儿把你们几个带到屋子里暖和暖和,一会子就能热乎过来。”冯紫英见三个丫头都是唇乌面白的,也有些心疼,赶紧招呼:“走,赶紧进屋,赦老爷也来了?没和你们一道?”
“大老爷?”平儿一愣,“没有啊,没听说大老爷来了啊,府里也没听说呢。”
“行了,那就不管他了,你们仨赶紧进屋暖和,赦老爷那边我去见一见就是了。”冯紫英一摆手,这三个才是自家人,贾赦不过是个工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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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一百四十六节 三姝情暖紫英心,贾赦意动冯家势
平儿几个丫头这才来得及问冯紫英伤势。
见几个丫头眼中脸上都是满脸关心,冯紫英心里也是一暖。
毕竟都是自家人,对自己的这份关怀和担心都是发自肺腑,不管是代表着她们身后主子姑娘们,但是她们也一样是心系自己安危的,只不过有着上边儿主子姑娘们的心意,她们都只能有意无意的隐藏几分。
但对于冯紫英来说,他却能感受到这份情意,都不是圣人,相处久了,冯紫英的关心和爱护几个丫头都能体味得到,感情本身就是以心换心,冯紫英对她们的心意并没有因为姑娘们而分薄。
这也是冯紫英作为一个现代人穿越过来的习惯。
他没有太多那种把平儿、紫鹃和莺儿就当作王熙凤、林黛玉和薛宝钗附属品的心境,而更多的是把她们当做了一个不能说平等但是却相对独立的个体来对待,而这种二人之间的相待和尊重,在现代社会本来是最正常不过的,但是放在这个时代,却会被这些丫头们视为前所未有的珍重和宠爱,这也是让这些丫头们最为感到心动的。
没有哪个女人能够拒绝一个像冯紫英这样她们需要仰视敬重而又充满魅力的同龄男人的喜欢,而这个男人甚至能让整个京师城的高门大户闺阁女子翘首期盼。
便是和冯紫英有过亲昵举动的平儿是最能体会到这种敢感觉的,虽然冯紫英和她相处时经常毛手毛脚,但是只要自己不肯答应,那冯紫英便不会用强,这般风范让平儿为之心折。
若是换了一个男人,只怕……,当然贾琏不算,他是有贼心没贼胆,太过于惧怕王熙凤,而冯紫英却又惧怕何人,连王熙凤都得要折首低头,遑论她一个丫鬟。
冯紫英肩膀其实还包着药纱,不过这么久了,已经没有多少大碍了,便当着几个丫头活动了一番,表示无碍,也谢了几个丫头的关心,这才让她们赶紧进屋子去暖和,自然有下人来招呼三女进府。
一进花厅,看见贾赦仍然托大坐在那里,目光却在听见自己脚步声之后,不是瞟过来,冯紫英也觉得好笑,这厮还是这般作态,让既好笑又觉得可怜。
越是自卑,人前便越要自傲,越是风光过,没落之后就越要显摆,贾家就是这等情形的最好写照。
“赦世伯身子可好?”冯紫英进了花厅,仍然规规矩矩行礼。
对方不知礼数,他却要做足,以免授人以柄,而且紫英还琢磨着要探一探迎春事儿的口风呢,现在看贾赦的架势,倒是有门儿。
“紫英来了,愚伯身子骨可好着呢,这一趟几百里过来,天寒地冻的,愚伯也觉得没什么。”
银子的刺激下,再冷再苦再累都值得,此时的贾赦是精神抖擞,哪有半点经历了几百里长途跋涉的样子,和平儿她们几个丫头相比简直是截然两样。
“那就好,永平府这边天气可要比京师城更糟糕一些,而且我这破落府邸也不比京师城荣国府那么安逸,赦世伯可莫要笑话。”冯紫英坐定,金钏儿又上来倒茶。
“金钏儿,你先下去,我和赦世伯一会儿要谈正事儿,嗯,平儿、紫鹃和莺儿她们几个过来了,是府里边听见我受伤了都要托人来看看,你和香菱去看看吧,你们也好久没见面了。”
冯紫英的话让金钏儿也喜出望外,在这永平府和京师城相隔数百里,音信不便,就盼着偶尔来人见个面说说话,没想到一来就是三个,而三人也都是素来相熟的。
“好嘞,那爷和老爷,奴婢就先过去了。”金钏儿难得的慌慌忙忙出去了,看得冯紫英也是摇头,看样子在这永平府的确让几个丫头有些孤寂了。
“平儿她们也来了?”贾赦没想到府里还有一拨人过来,但是一想也是,宝丫头和林丫头肯定要有一番心意,也不能让自己带着来。
至于王熙凤,那估计也是冲着这笔营生来的,不过贾赦拔了头筹,赚的是最轻松的银子,他也知道王熙凤王子胜和贾蓉他们几个上蹿下跳,在京师城里四处奔忙,要让他这般去却是做不到,除非贾琏在京。
贾珍贾蓉父子在查办赖家之后就和贾赦分道扬镳,在分润上颇有龃龉,这等营生自然也不可能再合作。
“嗯,侄儿也是感动,赦世伯这边把府里的心意也带到了,没想到几个妹妹们都还要托人来一番,……”冯紫英抿嘴微笑,这被人关心的感觉还是挺令人愉悦的,这可不像后世那等修罗场,尽可大模大样受下来。
“唔,理当如此,宝丫头林丫头不说了,你其他几个妹妹也都是知情达意的姑娘,你遇袭受伤,自然关心。”贾赦点点头,又问道:“那刺客情况查清楚了么?”
“有一些线索了,龙禁尉和刑部都有人在专门接手,又是在顺天府那边发生的事情,小侄就没太多过问了,不过出门时小心一些罢了。”
冯紫英的无所谓态度让贾赦皱了皱眉,“紫英,自身安全要紧,听说那东府尤氏有个妹妹给你当侍妾,也是有些武技功夫的,平日里你外出不变,便让她跟在身边就是,左右这永平府也是你说了算,带个仆僮小厮什么的,谁也不能说什么。”
先前冯紫英还没有回来时,贾赦便把瑞祥叫到边上问话,瑞祥倒也没有太多遮瞒,把冯紫英现在永平府的情形,和府尊大人的关系,都说了个大概,也让贾赦对冯紫英的身份权力有了一个大概了解。
这冯紫英若是和知府关系处得密切,那的确是在永平府可以说一不二,那瑞祥说知府居然可能会在翻年后上调京城,没准儿冯紫英还有可能接任知府,这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是起码有这种可能都让人无限神往。
一府知府啊,这可是无数士林官员们奋斗一辈子都未必能企及的位置。
便是进士出身,要想挣到一府知府位置,一般情况下没有二十年的奋斗根本别想,冯紫英那个长房老丈人不就是和林如海一科的进士出身,不也四十好几才奔上一个东昌府知府位置么?
都说同知和知府之间看上去只差两级,但是这五品和四品之间却是一个最难以逾越的天堑,正四品方可称大员,就是因为知府就是正四品,主宰一方的父母官,而五品以下就只能称官员。
贾赦自身便是一个一品将军,只可惜这个一品却只是一个只能拿可怜俸禄的虚衔,看似身份尊贵,其实不过是名声好听,但要论权力和实惠,便是连一个七品知县都不及。
不过这并不影响贾赦对这朝廷内部的了解,所以他也才对贾政好不容易元熙帝恩赐了一个工部员外郎却不好好利用十分痛恨。
这么些年来荣国府更是半点没能从贾政这个工部员外郎那里得到好处,弄得堂堂荣宁二府要替大姑娘修省亲园子还得要四处借钱,欠下一屁股债。
不说其他,单单是一个工部员外郎,真要有些关系,那等送木材石材和花木的商人,逢迎还来不及,听得是工部员外郎的姑娘,宫中贵妃娘娘,谁还不会乖乖送来,谁曾想到了贾家,却变成这副情形。
冯紫英是文臣,若是真的跨越这五品鸿沟一跃成为四品大员,那冯家就真的发达了,二十岁的四品大员,怕是秦汉唐宋明周以来,也没有几个吧?
要说这贾琏还真的有些眼力,早不早就攀着了冯紫英,现在才能这般风光,不过自己现在似乎也不为迟,这一笔生意就能挣许多,只是日后如何能拉拢住这层关系,还要好生琢磨,要不就让二丫头给紫英做妾?
贾赦又有些意动,只是收了孙绍祖那么多银子,却又如何是好?真是个伤脑筋的事儿。
冯紫英自然没想到贾赦能在这么短时间里脑补如此许多,不过他还是对贾赦的关心表示谢意:“赦世伯说得是,那尤氏的确有些武技,只是平素在府城里倒也无需如此,若是出远门,尤氏自然是要跟从的。”
“嗯,紫英,你可是咱们几家人里边最得意的,我看你超过你爹和王子腾他们也是迟早的事儿,日后入阁拜相可莫要我们这些伯伯叔叔们啊。”
贾赦一想到冯紫英日后真的要入阁拜相,又为之神往,这么看来二丫头给他做妾也不算辱没,那可是首辅啊。
“世伯说笑了,紫英哪有那等本事,便是不负皇恩,把现在手里的事情做好,对朝廷有个交代就心满意足了。”冯紫英自然不必和贾赦说太多正事儿,这厮也不过是嘴里说说罢了,却没想到人家都想要当他老丈人该如何风光了。
“嗯,谦虚谨慎一些是好的,但也莫要妄自菲薄,愚伯是一直看好能你的,咱们这四王八公十二侯里边便找不出一个像你这样的人才来。”贾赦仍然是在感慨不已。
冯紫英却感觉这厮说这么多好话,只怕接下来说到银子营生的事情会不那么简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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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一百四十七节 贾恩侯突出奇兵,冯紫英应对不能
不出所料,一进入正题贾赦便开始叫起苦来,说这些人都是马屎皮面光,一开始交定金的时候比谁都爽利,但是到具体落实后续银子时便各种推三阻四了,要不就是要等到人回来之后再交银子,而这显然不可能。
贾赦一边说一边也在观察着冯紫英的神色变化,看着冯紫英翻阅名单时皱起的眉头,贾赦也有些心虚。
困难肯定有,便是柳家、陈家和裘家这些豪门大户们,这动辄拿几万两银子出来也不是那么好拿的。
这么些年来武勋日子也不好过,大多都是靠着铺子、田庄生活,四王八公十二侯只要是没有什么正经差事的都差不多,当然柳家、陈家和裘家这些要比贾家强多了,好歹都在京营里边安排了一众子弟讨个生活。
但这种京营武官,也就是图个温饱领个俸禄银子,外快是没多少的,也就看每年演武皇上高兴能赏几个,另外就是看能不能傍着巡捕营帮忙干点儿私活儿,挣几个了。
一句话这京营就是饿不死肥不了的地方,对于那些旁支庶出子弟算是一个正经出路,但是对于这些四王八公十二侯的嫡支正出子弟来说,就是一个图安稳挣俸禄的好去处,谁曾想会突然要出京溜一圈还遭遇如此浩劫。
可以说这帮人从来没有人想过这一趟出去会是真要打仗,大家都觉得应该是出去溜一圈儿,挣个名声就优哉游哉回京来领赏了,现在可倒好,赏没挣到,祸事缠身,便是赎回人来,没准儿还要面临朝廷的追责。
“赦世伯,你是怎么想的?”冯紫英哪里还能不明白贾赦的心思,无外乎就是希望自己去宰赛那边要折扣,折扣越大越好,他这边呢自然就要和别人说虚数耍花头,除了要挣过手银子,甚至还要在折扣上两边挣钱。
对于贾赦的这般心思冯紫英已经见惯不惊了,连说都懒得说,说了他也是一样这般,骨子里就是这种德性。
“愚伯是这么想的,就这个名单上的人,数目不是早就按照标准算出来了么?加上后期我又联系了几家,一共五十四人,算下来是十二万七千六百两,愚伯和他们也都说好了,办成抽成,也就是六千多两银子,童叟无欺,这笔银子没的说,……”
贾赦眉飞色舞,完全不像是一个五十出头的糟老头子,很有点儿银子在手江山我有的滑稽味道。
“唔,六千多两银子,也就一两个月的事儿,算是不错了啊,赦世伯。”冯紫英提醒道。
“嗨,紫英,银子谁会嫌多呢?到时候愚伯也要给你……”贾赦假意道。
“别,赦世伯,小侄可不沾这些,纯粹帮忙,……”
冯紫英赶紧摆手,这话必须要挑明,对外他也一样要重申,牵个线搭个桥而已,没地把自己名声坏了,这一点他也早就和贾赦、王熙凤他们说明白,若是谁要往自己身上推,他可要翻脸,哪怕是王熙凤也不行。
“嘿嘿,那也好,你要爱惜名声,愚伯可不在乎这个。”贾赦毫不在意地道:“愚伯是这么想的,紫英你去和蒙古人要折扣,这么大一笔银子不可能没有折扣,哪怕一成两成,总得给点儿,到时候真金白银咱们也不短他们的,最快速度送到,……”
冯紫英对贾赦已经没有多少语言了,这贾赦摆明态度就是还要吃这一嘴,吃蒙古人的,而且笃定自己能从宰赛那里拿到折扣,弄得他还真不好说。
宰赛那里要货物不要银子,折扣肯定也是能拿到的,但不会太多,比如九二折或者九五折,还要看被赎对象,像陈瑞师和柳国荃这种顶多九五折,像哨官、把总一类的,打捆倒是八折都可能,本身也不值几个钱。
见冯紫英沉吟不语,贾赦心中一喜。
说实话他也是没太大把握,毕竟冯紫英能和蒙古人牵线搭桥已经是其他人无法做到的了,现在还要去蒙古人那里虎口夺食要折扣,这可就真的有点儿强人所难了,但是难也是别人的难,贾赦这些方面素来是脸皮无敌的,只管着看着冯紫英。
“赦世伯,小侄倒不是说做不到,但这里边有许多难处,蒙古人没那么好说话,人在他们手上,是我们有求于他们,须得要花费不少心思啊。”冯紫英语速放缓,他不能让这厮得寸进尺,“而且据小侄所知,那内喀尔喀人首领宰赛也不是好说话的,真要惹恼了他,不要这几万两银子,送上几个人头,那岂不是反而成了坏事?”
“紫英,我自然是知道里边难处的,原本说需要什么花销你却又是一个不缺银子的,……”贾赦假模假样的叹息了一声,“你也莫怪愚伯如此,实在是现在府里不景气,琏儿去了扬州只顾着自己,听说他在扬州都纳了两房妾室,都是那扬州瘦马清倌人,花费巨万,愚伯这边呢,你也知道你婶子那两个兄弟都是不中用的,你岫烟妹妹她爹更是无聊,去赌场跟着一帮人胡羼,弄得一身债,成日里东躲西藏,前几日还被人撵上门来,称如果再不还债,若是遇上了便要割了他耳朵去,弄得岫烟成日抹泪,……”
冯紫英只是知道那刑忠在赌场欠了不少银子,其中不少还是欠贾瑞的,却不知道还欠了外边儿许多。
这等能在赌场放债的自然都是有些倚仗的,若非如此,如何能收回账来?刑忠遇上这等事情,利滚利,若是贾赦不肯帮他,只怕难得脱身?只是要让贾赦出银子帮他,那又比太阳从西比出来还要难了。
“赦世伯是打算帮一把?”冯紫英顺势将对方一军。
“紫英,愚伯也还有一家人呢,哪里有银子来帮衬他?琮哥儿还小,日后花银子的地方多了去,你二妹妹也还没嫁人,这帮了刑忠,那还有一个邢德全,邢家人愚伯还能帮得完?”贾赦把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但又眼珠一转:“不过毕竟是亲戚里道,愚伯也不能不闻不问,……”
冯紫英就有些纳闷儿了,这贾赦绕来绕去说半天,究竟想要表达一个什么意思?
或者是想让自己出银子来替刑忠还债,好像说不到这个理儿上吧?
“紫英,沈家女嫁入你们冯府长房,便有尤氏二女做妾,那这边宝丫头便要嫁过来,除了那宝二丫头外,你们二房这边可有妾室陪嫁?”贾赦见冯紫英一脸茫然的样子,心里便嘀咕这厮莫不是还在自己面前装样?“岫烟年龄不小了,前日里我和你婶婶也在说,寻个好人家嫁了,以岫烟的人才在京师城里只要放出风声,铁定登门的人能踢断门槛,……”
冯紫英这才恍然大悟,但是听到贾赦却是在打邢岫烟的主意,而非迎春,这又出乎他意外。
原本以为这一回可以借机试探一下看有无机会让迎春也考虑嫁入二房做妾,但是现在看来贾赦还是舍不得孙绍祖那几笔银子,却想得要用岫烟来李代桃僵。
岫烟当然很好,问题是自己可从来没想过,而且迎春那里怎么办?自己可是答应过迎春尽早给她一颗定心丸。
原本就是考虑用这赎金一事来好好磨一磨贾赦,寻机来突破,但这厮却是先发制人用邢岫烟来作挡箭牌了,让自己竟然找不到机会开口。
见冯紫英眼睛一亮,贾赦就知道这桩事情稳了,都说这紫英喜好美色,果然不假。
岫烟的人才没的说,只怕紫英早就垂涎,只是找不到机会,自己现在投其所好,一下子就击中要害了。
“世伯的意思是……”冯紫英假作迟疑。
“欸,紫英难道还要在愚伯面前碍口识羞么?”贾赦故作不悦,“岫烟人才不必说了,邢家也是清白人家,要找好人家唾手可得,但是她也是仰慕紫英的,我们两家关系非比一般,你们冯家人丁单薄,你婶婶找过稳婆来看过,说岫烟也是个能生养的,难道紫英就没想过多替你们冯家开枝散叶么?”
“这个,……”冯紫英没想到贾赦还真敢挑明说,皱起眉头摇头:“世伯,岫烟妹妹这等人才何必要嫁入我家为妾,何不寻个更好的人家也能……”
“嗨,肥水不留外人田,你和岫烟本身也熟悉,知根知底,……”见冯紫英摇头拒绝,贾赦也有点儿心慌,难道这厮真的对岫烟无意,不可能啊,也就有些口不择言,“薛家两女嫁入你家,总得要有一二妾室才配得上你,我听说岫烟也去见过沈家女,沈氏对其也很喜欢,你若是觉得合适,嫁入长房也无不可,……”
冯紫英瞠目结舌,这贾赦“推销”岫烟之心如此强烈,简直让人无语,关键是自己要亟待解决的是迎春的问题,这却如何是好?
不说岫烟心意如何,但是这种毫无来由的强拉硬配,也显得有些不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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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一百四十八节 狂莺儿大马金刀,冷金钏绵里藏针
“世伯,此事小侄却从未考虑过,不知道世伯可曾问过岫烟妹妹的心意?”良久,冯紫英才艰难地涩声问道。
“何须问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曾轮到她来说话了?刑忠夫妇肯定是十分乐意的。”贾赦不以为然,他还以为这是冯紫英的托词,难道说觉得岫烟条件差了,不愿意?
但无论如何,岫烟的条件也比二尤强多了,两个胡女也能当妾室,一点儿也不讲究,虽说小的那个救过冯紫英,但也不至于这般补偿。
“世伯,那二妹妹的婚事可曾有眉目了?”冯紫英见贾赦还在给自己装傻,想了一想,觉得还是要提一下,起码要让这厮有点儿这方面的意识,“只听闻世伯有意把二妹妹许给那孙家大郎,可那孙家大郎据小侄所知,在大同府那边好像名声不太好啊。”
贾赦脑瓜子嗡的一声,果然,这冯紫英是看上了二丫头!
只是自己拿了孙绍祖那么多银子,早就在口头上许给了孙绍祖,孙绍祖也曾说要来提亲,自己却以各种理由拖延着,就是想着还能在孙绍祖那里多捞一笔银子,未曾想冯紫英也对二丫头有了心思,这却是一件难事儿了。
“紫英啊,这在边地上为武官,哪儿来那么多讲究?得罪人也是在所难免的,就像你父亲在大同担任总兵那么些年,后来不也就是无数人攻讦落得个解职回京么?”贾赦干咳了一声扯开话题,“孙家大郎性子毛躁了一些,自然比不得你,不过也算是人中之龙了,在边地上也有些营生谋划,我还是很看得起这小子的。”
见冯紫英脸色有些不善,贾赦心中一激灵,莫要恶了这小子的心,和蒙古人这笔生意不肯使劲儿了可就亏了,话锋又是一转:“不过,你说的也对,知人知面不知心嘛,孙家毕竟不比你我两家这么熟悉,知根知底,所以我还得要好好琢磨一下子,……”
冯紫英轻哼了一声,“赦世伯,这关系到二妹妹一辈子幸福,您可得要悠着点儿,莫要耽误了二妹妹,……”
贾赦心中暗骂,嫁给孙绍祖为妻就是耽误了,给你做妾就不是耽误了,你若是能娶迎春,不说为妻,便是作媵,我也二话不说就嫁了,可这是做妾,总觉得有些亏欠。
“愚伯知道,所以才要好生斟酌一番,不急,不急,……”
就在冯紫英和贾赦皮里阳秋的做些肚里文章时,平儿、紫鹃和莺儿也已经和金钏儿、香菱汇合在一起了。
几个姐妹难得如此热闹地聚在一起,便是在京师城里时,因为挨得太近,更多的还是金钏儿和香菱各自回荣国府里去逐个相见,哪能像如今这般远在永平府,大家聚在一起,加上这边有没有奶奶太太们,自然就没有那么多顾忌。
“赶紧上炕来热乎热乎,这外边儿冰天雪地里,奶奶姑娘们也不体恤你们,还得要你们跑一趟,有什么不能让大老爷一并过来?”
金钏儿一只手拉着平儿的手,另一只手牵着紫鹃,几个丫头挤在一块儿,嬉笑着。
“来,这是炕松子儿,关外送来的,香着呢,这天时不好,大爷成日里在外边东奔西跑,我和香菱没事儿也就缩在这炕上磕松子儿,……”
那边香菱却是和莺儿抱在一起,附耳说着私话。
两床被子盖在几个丫头的腿膝上,炕下烧起的地龙让整个屋子里都是热意升腾,整个大炕上便是其乐融融的景象。
“难怪金钏儿你都长胖了一圈儿,我记得你这袄子还是在荣国府里太太赏的吧,原本好像还有些宽松,怎么现在都有些紧绷绷的感觉了。”平儿抻了抻金钏儿的衣襟,“怎么,冯大爷还舍不得给你和香菱置几件像样的衣衫?还在穿以前的?”
“爷都是忙大事儿的,怎么会来管这些?”金钏儿嘴角微翘,摇了摇头,眉目间却满是满足,“现在这边两位姨娘也都是不怎么管事儿的,尤三姨娘基本上要陪着爷外出,以前就是这样,现在出了这桩事儿,三姨娘就更上心了,二姨娘是个柔媚性子,什么事儿都做不了主,……”
“那这边儿谁在管事儿?”平儿的问题让原本一直在那边说小话的莺儿也都竖起了耳朵。
若是宝钗、宝琴嫁过来,多半是要直接到永平府这边来的,为此宝钗都专门去了一趟冯府和沈宜修沟通过,达成了一致意见。
就是考虑到男人在这边忙着公务,沈宜修又在孕期,而且生产后肯定也会有相当长一段时间要哺乳抚育孩子,这边肯定就没有人主持中馈,尤二尤三是侍妾,只能是侍候床笫之事,还是需要一个能上台面的大妇才能行,自然就只能是宝钗宝琴姊妹俩过来了。
若是大妇不在,侍妾受托倒也不是不能主持中馈,但尤三姐要随侍在身边,而尤二姐又是一个胡女,且本身也没怎么学过持家,所以在这边很多时候都是金钏儿在代替持家,不过这显然是临时之举。
“所以就没有人啊,家里些许无关紧要的闲杂事儿,我和香菱就暂时应付着,也和二位姨娘说一声,之前也和大爷说过两回,但大爷哪里有性子听这些,没说上两句就困倦了,不肯再听,……”
连平儿都能听得出金钏儿话语里隐藏的得意,这小蹄子,真把自己当成了主子不成?
“哼,我看你是乐在其中啊,……”平儿轻哼了一声,这金钏儿要说也不是那种张狂的性子,看样子也是被冯大爷梳拢之后很是得宠,才有些飘了。
似乎听出了平儿话语里的暗示和提醒,金钏儿瞟了一眼那边的莺儿,这才假笑道:“平儿你这么说就有些亏心了,我不过是代人受过而已,二位姨娘不愿意管,爷更没心思管,大奶奶在京师城里,这屋里屋外总得要有人来过问着吧?不信你问问香菱,我们何尝愿意出这个风头,保不准日后还有人要说闲话戳我们脊梁骨呢,香菱你说是不是?”
香菱是个实诚性子,连忙点头:“是啊平儿姐姐,金钏儿和我也都知道这不合适,可爷丢给我们了,我们总不能不闻不问,爷忙碌一天回来看到府里丢三落四,肯定会不高兴的,……”
平儿轻哼了一声,她不会去和香菱计较,这是个呆憨丫头,金钏儿把她卖了她还得要帮着数银子。
当然要说金钏儿做的也没什么错,的确是这边府里没人的缘故,只是要提醒着这丫头,莫要恃宠而骄,忘了自己身份,这丫头比起她妹妹玉钏儿还是要骄狂一些,若是宝姑娘嫁过来,这丫头还要不知轻重,只怕就要生事端了,宝姑娘不说,那宝二姑娘可不是省油的灯。
平儿尚未说话,莺儿便接上了腔:“平儿姐姐也莫要担心,左右不过是一个多月日子,等我家姑娘和宝二姑娘嫁过来就好了,要说算账管账,分派事务,宝二姑娘可是一把好手,……”
金钏儿面色一凛,莺儿那理所当然的口吻顿时就让她心里有些不舒服。
虽然也知道自己不过是临时性的凑合一下,声名显赫的临清冯家,这无论是哪一房也断无可能让自己一个丫头来管事儿,能够协助哪位奶奶或者姨娘管事儿那已经是不同凡响了。
但现在大奶奶在京师城,二房三房都还未到位,两位姨娘不管事儿,这永平府这边的冯家内宅,还真的暂时由她金钏儿来做主,哪怕只是一些琐碎小事儿,能管的也不过是一些才开始招募来的仆僮婆子等下人,但这毕竟也是有管过事的经历了。
现在这莺儿话里话外却好像是自己越俎代庖鹊巢鸠占一般,也不想想,你家宝姑娘还没嫁过来呢,就算是自己僭越了,那也是人家长房沈家大奶奶的事儿,何曾论到你一个还没有嫁过来的二房丫头来显摆了?
“莺儿说得也是,宝姑娘她们若是嫁了过来,这边肯定就要热闹许多了,大房二房也就算是两房分立了,我也素闻琴姑娘是个干练人,自小就跟着薛家二老爷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若是宝姑娘不喜这等俗务,琴姑娘的确是二房管事儿的最好人选。”
金钏儿脸上浮起一抹笑容,平素冷艳的面庞此时竟然有了几分甜美,旁人看见自然不明白其中奥妙,但是像平儿和紫鹃在荣国府里多年,而且与金钏儿一直相熟,也是见惯了金钏儿平常的冷峭,这等和颜悦色的神情,却往往是对方恼怒生气的征兆。
平儿和紫鹃都下意识交换了一下眼色,没有作声。
金钏儿也不是善茬儿,这口口声声把长房二房撇清,言外之意就是你家宝姑娘也好,琴姑娘也好,嫁过来也就只能管你二房的事儿,她金钏儿可和你们二房无关,这内闱中的事情可不仅仅是你二房一家,还轮不到你们二房来大包大揽。
看看吧,一入侯门深似海,哪个大院子里这等勾心斗角的破事儿都不会少,这还没到那一步呢,下边儿又要起风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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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一百四十九节 呆香菱泄露天机,俏平儿语含机锋
毕竟是王夫人身边出来的大丫头,金钏儿这一番话不卑不亢,有礼有节,暗藏机锋,便是莺儿听了之后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味道来,但一时间却也觉察不出里边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儿。
平儿看莺儿的模样就知道对方还没有回过味来,但是莺儿也是一个有想法的,暂时性的落了下风不代表就一直如此,这样你来我往的唇舌争锋下去,迟早要闹得不可开交,她可不愿意金钏儿和莺儿之间变成这样。
“我说你们俩也是操不完的闲心,下个月宝姑娘和琴姑娘嫁过来那也得有一段时间适应过程,这等事情能个还能轮到你们两个丫鬟来斗嘴不成?”平儿故作恼怒,狠狠拍了拍金钏儿的肥臀一记,“金钏儿先前的话也说清楚了,各管各房,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别人瓦上霜。”
莺儿还有些不忿,菱眼瞥了一眼平儿,拿不准平儿这话语究竟是代表谁的态度。
但她觉得金钏儿这才多久不见,还真的以冯府大丫头的身份自居了,这有点儿刺激了她的自尊心。
冯大爷没成亲之前倒也罢了,你说你是管着冯大爷的屋里事儿,得意一番,没人和你计较,但是现在冯大爷成亲了,还轮得到你金钏儿来张狂?
长房有沈大奶奶,而且莺儿也是知道晴雯现在一跃成为沈大奶奶身边最贴心的大丫鬟,而晴雯和金钏儿关系在荣国府里就不好,而且据说冯大爷特别喜欢晴雯那妖娆性子,以晴雯的心性,还容得你金钏儿这般骄矜,骑到她头上?
宝姑娘和宝二姑娘只要一嫁入冯家,那也是堂堂正正的奶奶,日后都是要和沈大奶奶并肩齐行进冯家祠堂的,你一个不过是仗着被大爷梳拢过,了不得就是在床上有些得宠的小蹄子,居然也敢这般放肆?
要说勾搭大爷,谁还不会?这高门大户出来的丫头,耳濡目染之下,谁还不会一两套那等手段?
莺儿看向金钏儿的目光越发冷峻,她已经明白了,自家姑娘嫁入冯府的道路不会平坦,进了冯府一样会面临各种人的“围、追、堵、截”,昔日的闺中密友一样可能翻脸成仇,同样昔日关系一般的伙伴,也可以报团取暖携手应敌。
紫鹃如此,金钏儿如此,晴雯亦是如此。
看着缩在一边儿有些懵懂的香菱,莺儿心里也是一叹,还是这小蹄子好,没那么多心思,连金钏儿都不会去多招惹她,不过那是以前,等到自家姑娘嫁进来,香菱势必要回归二房,到那时候,只怕还会演变成门户森严壁垒分明的一幕。
“平儿姐姐说的是,倒是小妹有些唐突了,金钏儿替大爷管家这么久,没功劳也有苦劳,日后想必大爷是要委以重任的。”莺儿压了压心中的火气,漫声道。
她本来就是个傲娇性子,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若是谁要招惹了她,她也是记仇的。
遇上金钏儿也是个不服人的,难免就会有些磕碰,不过她也不是不识大体的人,知道现在永平府这边还是金钏儿主场,但只要等到自家姑娘嫁进来,她定要让金钏儿这小蹄子好看。
莺儿夹枪带棒的话让一边的平儿和紫鹃也都忍不住皱眉,这丫头也是不饶人的,不肯在金钏儿面前服软,这等话语金钏儿哪儿能听不出来?
不出所料,金钏儿抿了抿嘴,目光流盼,“咱们这些当奴婢的,哪里敢痴心妄想当得起爷的重任?那都是几位奶奶的事儿。不过就是得了爷的恩情,自然要把手里该做的事情做好罢了,若是当丫头的都摆不正位置,那可真的不是一件好事儿。”
两个丫头话语里都是暗藏机锋,针尖对麦芒,平儿和紫鹃不用说了,便是娇憨如香菱,似乎也听出了好像金钏儿和莺儿似乎在打什么哑谜,而且好像还不太和谐。
“金钏儿,你和莺儿在说些什么话啊,我怎么听不懂?”香菱迷迷瞪瞪地看了一眼莺儿,又看了一眼金钏儿,“好不容易平儿姐姐和紫鹃、莺儿来一趟,金钏儿先前也是听得你们来了,高兴坏了,心花怒放的从花厅那边跑过来,把大老爷丢在花厅里,连爷的吩咐都没有管,爷都在后边儿笑骂了几句说不守规矩呢。”
被香菱揭穿,金钏儿脸一热,而平儿、紫鹃乃至莺儿心里也都是一动。
毕竟都是荣国府里出来的,毕竟都还是二十岁不到的丫头们,再说在各自的环境里已经有了几分心机,但是那么些年在荣国府的情谊和在外边儿的认同感,都还是让她们在心理上就有一种亲近感。
倒是平儿听到了香菱另外一句话,“大老爷还在花厅那边和冯大爷说事儿?”
“嗯,大老爷来说是有正事儿要见爷,爷这段时间太忙了,朝廷来了官员,据说是兵部一位侍郎老爷,连府尊大人都陪着,爷自然也是跑不掉的,所以一大早就出门儿了,先前才回来,……”
香菱絮絮叨叨地解释着,她原本是对这些事儿不上心的,但是二位姨娘一个在外边儿跟着大爷,另一个却是不喜欢管这等事情,所以连带着她也要帮着金钏儿经管着。
平儿知道贾赦说是代表荣国府来看望冯大爷,但是真正的目的恐怕还是赎人的事情。
现在府里已经有不少人知晓了这桩事儿,甚至在京师城里也已经在慢慢传开,不过贾家、王家这边已经占尽了先机,许多原本还想来分一勺羹的人来连庙门都还没有找准,这事儿都已经差不多被瓜分一空了。
现在贾赦和奶奶是竞争对手,不过贾赦捏在手里的人不多,但却是最容易办的,奶奶也没有和他计较,现在是各做各的,到时候也是各自挣各自的银子,谁也不碍着谁,挣多挣少,就看各家本事了。
有了香菱的一句话,整个屋里的气氛似乎一下子都舒缓了许多。
金钏儿也有些抹不开面子,先前还有些不买平儿的面子,和莺儿斗气,这会子骤然间被香菱揭开自己如何期盼平儿她们的到来,怪尴尬的,找了个借口说要去看看大爷和大老爷那边花厅里有否需要什么,下炕出去了。
平儿、紫鹃和莺儿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紫鹃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平儿和莺儿也是忍俊不禁,掩着嘴笑了起来。
后知后觉的香菱这才若有所悟,“平儿姐姐,我是不是说错话了,金钏儿这是怎么了?”
平儿忍不住捏了一把香菱娇憨可爱的面颊,“你没说错话,只不过说了实话,让金钏儿露馅儿了,没事儿,这丫头,煮熟的鸭子——嘴硬!……”
金钏儿不在,这屋里的气氛就轻松了许多,香菱是一个人畜无害的性子,也没什么心机,大家都喜欢,说话也没有那么多顾忌。
“香菱,冯大爷受了伤没有大碍吧?”只看到冯紫英活动了肩膀,究竟没有见到伤口,紫鹃心里也还有些不踏实。
“已经没有大碍了,现在是隔日换一下伤口,尤三姨娘每日替爷揉捏肩部筋络,说是防止筋脉受到影响,恢复挺快,听尤三姨娘说最多还有半个月就能痊愈,肯定影响不到和宝姑娘她们成亲的大事儿。”香菱老老实实地道。
这紫鹃关心冯大爷伤势,香菱这丫头却去说不影响和宝钗的婚事,这不是膈应人么?
平儿忍不住扶额,这丫头还真的是呆啊,也幸亏是香菱,大家都知道她,换个金钏儿来说这话,只怕紫鹃就觉得是有针对性,要翻脸了。
连莺儿都忍不住去看了一眼紫鹃,怕紫鹃上火,不过紫鹃却明白,香菱就是这样的性子,瞟了一眼香菱:“香菱,我不是莺儿,你要说这话,去和莺儿说。”
香菱忍不住吐了一下舌头,意识到自己好像又犯错了,倒是莺儿一把搂住她,“放心吧,姑娘嫁过来,你就回这边来,姑娘可想你了,平日里老是提到你,说你的好,说我的不是,我都嫉妒了。”
“得了,你们俩就别在那里表现你们的姊妹情了,知道你们都盼着早点儿进冯大爷屋里呢。”平儿笑着打趣,“人家香菱早就是过来人了,莺儿你到时候还得要叫一声姐姐,好好请教一下香菱,你这性子,以前不是一家人,冯大爷可能不在意,但是进了他家门,再要不懂,触犯了这冯家规矩,还得要吃不少亏呢。”
平儿的一句调笑话,倒是把香菱和莺儿都弄得脸红了起来。
香菱以为平儿是在说自己被爷梳拢过了的事情,而莺儿也以为平儿要让自己向香菱学着如何当通房丫头。
想到二位太太都在和二位姑娘说些出嫁洞房之夜的私密事儿,还有婆子来和专门教授自己如何帮着二位姑娘的一些不能传入二人耳的话语,莺儿就觉得全身都有些发烫,平儿这个“过来人”才敢这般放肆说这种不知羞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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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一百五十节 东哥雄心万丈,尤三一语中的
尤三姐倏地收剑回荡,矫健的身形在空中一个精妙无比的飞燕回翔,剑光堆砌起重重叠叠的光山影海,凶猛无比地向下方傲然屹立的女子倾泻而下。
布喜娅玛拉面对对方倾力一击也不敢小觑,右腿微微后撤,摆出一记守御式,手中乌兹钢锤炼出来的乌金弯刀猛然由后向前奋力挥出,赫然出声:“呔!”
狂暴无匹的刀浪几乎要把天地劈开来,雄劲的刀气刹那间就把汹涌而来的光球击得粉碎,尤三姐只觉得整个虎口和胳膊都是震得发麻,腰肋发胀,原本急坠的身形陡然间又借势重新飞腾而起,长剑被荡开来,“嗡”的一声,发出急剧的鸣响。
虽然是数九寒天,但是汗渍已经把尤三姐胸前衣衫打湿了一大团,但是却不像以往那般起伏跌宕。
由于双峰过于饱满,单纯用丝绸抹胸已经很难固定住,所以尤三姐专门定做了两条用鲨鱼皮硝制过后的胸托,从腋下肋间穿过在沿着胸下形成一个半圆弧形的包裹,能够恰到好处的讲那对傲岸屹立的累赘给包裹住,既能避免在高速运动中影响自己的动作,又能起到一些一些遮护效果。
这也是尤三姐从秋水剑派秋琴心那里听闻的,秋琴心称像太湖和鄱阳湖中的一些女水匪便用海中鲨鱼皮制作水靠,贴身而穿,不但便于在水中潜行,更能保护身体,那鲨鱼皮水靠能够定制。
尤三姐便灵机一动,觉得正好可以适合自己,定制两副这等胸托,也好方便日后自己随侍相公身畔遭遇袭击时能不受影响的搏杀。
冯紫英都看过尤三姐找人订制回来的胸托,忍不住啧啧称奇,这已经有些接近于现代的女性文胸了,只不过这种胸托是类似于运动背心一样结构,通过硝制鱼皮然后加上肩带和系扣,看上去还真的像那么一回事。
尤其是这乌黑色的胸托穿在那尤三姐一身堆雪砌玉般的身子上,黑的更黑,白的更白,格外惑人,连尤三姐都没有料到这本来是用来方便和遮护的胸托居然还能有这般诱惑效果,弄得那一晚冯紫英在尤三姐身上还多折腾了两回,以至于尤二姐知晓之后都要让尤三姐去帮着多订制两副给自己用。
布喜娅玛拉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有些讶异,不过她和尤三姐还不算很熟,也知道尤三姐是冯紫英的小妾,自然不会去问这等私密问题,她是外边直接穿着护胸甲胄,所以不虞其他。
横刀而立,布喜娅玛拉身子也被尤三姐这凌厉的一击逼退一步,点点头:“三姨娘,你这一剑比一月前有些长进了,不过还是缺了点儿东西。”
“哦?缺了什么?”尤三姐也收剑回掣,送剑回鞘,讶声问道,她觉得自己这一剑已经发挥得足够完美了,没想到对方仍然不满意。
“缺了点儿一往无前视死如归的气势。”布喜娅玛拉沉静地道:“战场上两军对垒,狭路相逢勇者胜,只有抱定必死的信心,才能发挥出最强的气势,才能真正做到一击必杀!”
尤三姐一愣,想了一想,摇了摇头,脸上倒也没有太多失望,“东哥,你说的或许有些道理,不过我现在好像的确难以做到。”
“也是,你是同知大人的侍妾,倒也不必为此而搏命。”布喜娅玛拉也能理解。
“倒不是这个意思,若是相公性命受到威胁,那我自然是要殊死一搏的,这需要特定的环境下,你我切磋,我却达不到那种意境,或许你这是在战场上锻炼出来的气势,我的确比不上。”
尤三姐坦然摇头。
布喜娅玛拉微微颌首,尤三姐所言也在理,自己这也是早草原上和建州女真,和科尔沁人,甚至和内喀尔喀人之间搏杀锤炼出来的,不是这中原江湖绿林那等寻常交手切磋能比的。
因为两个人对于汉人来说都算是异族,加之有沽河渡口遇袭两人联手应对的经历,又都喜好武技,布喜娅玛拉和尤三姐之间的关系也走近了不少,但由于尤三姐是冯紫英侍妾身份,所以二人又还没有达到可以相互交心的闺蜜状态。
“今儿个就练到这里吧。”布喜娅玛拉看了一下天时,“估计冯大人应该回家了吧?”
尤三姐仔细地察看了一下布喜娅玛拉的神色,笑了起来,“东哥,是不是有什么事儿要找大人?平素里你可不是这般心神不宁的,你也不是那种吞吞吐吐的性子,我若是能帮得上忙的,尽管说。”
布喜娅玛拉没想到还真被尤三姐看出来了,平素这丫头也是大大咧咧地,除了在跟随冯紫英护卫时仔细谨慎,其他事情她是不怎么过问的。
“嗯,听说朝廷兵部左侍郎柴大人来了永平府,冯大人还陪他去了榆关港视察,我想面见柴大人一面。”布喜娅玛拉平静地道。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和大人说?”尤三姐不太明白这里边的门道,扬眉问道。
布喜娅玛拉迟疑了一下,“柴大人是朝廷兵部仅次于尚书的官员,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见的,即便是见到了,若是没有人从中说和,我说的,他也不会理睬,也不会信。”
“不能通过大人转达么?”尤三姐意识到这里边恐怕还是有些什么自己不知晓的内情,不敢随便应答了。
“我不知道我和冯大人说了,冯大人会不会转达给柴大人。”布喜娅玛拉看着对方那双灰蓝澄净的眼眸,踟躇了一阵,才缓缓道。
尤三姐脸色一沉:“既然如此,那你也不必和我说了。”
布喜娅玛拉并不在意,而是很坦率地道:“三姨娘,不是我对冯大人人品有什么怀疑,而是这关系到我们海西女真利益,而冯大人作为大周官员,他肯定只会从大周利益来考虑问题,他不肯转达肯定也会有他的道理,所以我才不想让他作难,更希望直接和柴大人面谈。”
布喜娅玛拉的心性尤三姐还是比较信得过的,沉默了一下,她这才迟疑着道:“那东哥你希望我怎么帮你?”
“你能不能帮我给柴大人带一句话,就说海西女真愿世代为大周守护边陲,但请大周能倾力支持海西女真向北整合东海女真。”一咬牙,布喜娅玛拉沉声道。
尤三姐一听就有些怵了,这显然超出了她的判断和认知。
布喜娅玛拉所在的叶赫部属于海西女真她是知晓的,建州女真是大周的大敌她也知道,但是东海女真是什么她就不知道了,更不清楚布喜娅玛拉要求大周支持海西女真向北整合东海女真意味着什么,为什么自家相公可能不会赞同而不愿意告知朝廷来的这位侍郎大人。
见尤三姐面带犹豫之色,布喜娅玛拉也知道自己有些强人所难了,这种军国重事,别说尤三姐一个侍妾,就算是冯紫英也需要仔细斟酌,之所以布喜娅玛拉想要绕过冯紫英而去直接和柴恪面谈,就是不确定冯紫英以及担任蓟辽总督兼辽东镇总兵的冯唐会对此有什么看法。
冯紫英之父冯唐是蓟辽总督兼辽东镇总兵,大周朝廷交给他的任务也许就是防范建州女真,守好辽东,并没有要求他开疆拓土,当然大周现在也没有那个实力,面对建州女真能维系住局面就算不错了,而且冯唐年纪也不小了,布喜娅玛拉也不认为冯唐还有多少雄心壮志。
这种情形下,布喜娅玛拉担心冯氏父子对叶赫部乃至海西女真的态度更多地还是消耗和利用,用包括海西女真和内喀尔喀人这样的草原诸部来消耗察哈尔人、建州女真乃至科尔沁人,他们不会希望任何一个草原诸部太过强大,就像现在的建州女真和察哈尔人,所以他们现在会扶持海西女真和内喀尔喀人,但在策略上会显得更加保守,这恰恰是布喜娅玛拉所担心的。
德尔格勒已经率领三千甲骑北返了,但是从叔叔金台吉和兄长布扬古那边传来了一些不太好的消息。
建州女真对东海女真那些野人的拉拢力度很大,据说建州女真从朝鲜那边索要到很多物资,甚至可能还有日本也在为建州女真提供支持,所以努尔哈赤在收买拉拢东海女真诸部时显得格外大方,这极大的刺激了东海女真投向建州女真的兴趣,而相比之下对于叶赫部抛出的绣球,东海女真诸部就显得兴趣乏乏了。
“东哥,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相信大人,但是我觉得恐怕你还是直接向大人提出这样一个要求更好,以我对大人的心性了解,若是他不赞同的事儿,必定有理由,而且他的判断往往都是正确的。”尤三姐话语里充满了对冯紫英的信赖,“你看看从他和你们叶赫人认识之后开始,哪一件事情不在他预料之中?我不认为东哥你的智谋韬略能够比大人更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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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一百五十一节 黛玉绣画抒心意,紫鹃挚情藏幽谷
尤三姐坦率质朴的话语击中了布喜娅玛拉的要害,也让布喜娅玛拉陷入了自我怀疑。
毫无疑问,在布喜娅玛拉印象中,冯紫英的高瞻远瞩和深谋远虑是她所接触甚至是了解到的所有人中前所未有的,完全颠覆了她的认知。
对辽东局面的分析判断,果断扶持包括叶赫部在内的海西女真,将乌拉部强行并入叶赫部,同时大胆的推动与内喀尔喀人交往甚至合作结盟,在布喜娅玛拉看来,这几乎是连蓟辽总督都未必敢做出的决定,却被冯紫英一力促成,其魄力和能里都大大的出乎了布喜娅玛拉的预料。
至于冯紫英在大周内部的一些举措,比如开海之略,她反而领会不深,但她也知道似乎这个开海之略在大周内部引起的震荡远胜于其在军事上的一些布局谋划。
尤其是在对内喀尔喀人这一战中,先示之以威,然后在结之以恩,又打又拉,硬生生让宰赛这个草原上的一代枭雄乖乖地按照冯紫英的套路入彀,放弃了跟随林丹巴图尔的攻略计划,转而与大周结盟了。
这个巨大转变甚至震动了自己叔父和兄长,因为内喀尔喀人的态度转变直接关系到整个东蒙古草原上各方势力消涨,也才让布喜娅玛拉萌生了叶赫部被边缘化的担心,也才希望叶赫部不再局限于现有的固守态势,而要寻机主动出击壮大自身。
“再说了,你想见绕过大人去见那位柴大人,可曾想过那位柴大人与大人的关系究竟如何?如果那位柴大人和大人关系密切,就算是你真的见到了那位柴大人,又焉能保证那位柴大人不会把东哥所言告知大人?到那时候不是反而让你和大人关系交恶,甚至影响到你们叶赫部与大周的关系?”
尤三姐的观点很质朴简单,并没有什么花巧,但是越是这等简单的意见,却是直击人心,让布喜娅玛拉意识到自己想要绕过冯紫英的做法弄不好就是弄巧成拙,聪明反被聪明误。
布喜娅玛拉手指在乌金弯刀刀刃上轻轻摩挲着,似乎在掂量着尤三姐话语,尤三姐也不催促,自顾自地收剑入鞘,胸前汗津津的感觉不好受,她需要尽快回去洗个热水澡,今儿个二姐身子不方便,只能是她侍寝。
说来也是委屈,二姐儿成日盼着月事不来,结果每次都是准点儿到,让二姐儿每次都懊恼遗憾不已,眼见得下个月薛家姐妹就要嫁过来了,二姐儿已经有些自暴自弃了,不指望能在薛家姐妹嫁进来之前怀上了,只能寄希望于薛家姐妹嫁过来之后莫要独宠内闱,让爷不过来就行。
收拾停当,尤三姐正欲举步,却听得后边布喜娅玛拉声音传来:“三姨娘,那你帮我给大人带个话,我希望能够面见兵部柴大人,同时也请大人在场,一并向他们二位禀告我们海西女真面临的难题和对辽东局势的一些想法。”
“嗯,估计只有后日了,今日京师城那边来了不少客人,估计明日大人都会比较忙碌,另外柴大人那边也要检查军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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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姑娘带给大爷的。”紫鹃把黛玉亲手绣制的荷包交给冯紫英,冯紫英珍而重之的接过,仔细查看了一番,不无感慨地道:“也难为林妹妹了,怕是辛苦了许久才做成的吧?”
“嗯,大爷也知道姑娘心灵手巧却不在这女红上,嗯,这是姑娘绣的汗巾,是姑娘做的诗,四姑娘做的画,然后姑娘又照着四姑娘的画绣出来的,……”紫鹃手里捧着一尺白绢。
“四妹妹的画,林妹妹绣的?”冯紫英吃了一惊,据他所知惜春的画的确颇有造诣,但是却鲜有人见,这丫头性子有些冷,和妙玉有些相似,虽然和他也见过多次面,但是并无多少话语,这一番却居然作画给黛玉,黛玉还能就着画绣了一条汗巾,这可太难得了。
“对,这可花了姑娘两个月时间呢。”紫鹃说起就有些心疼,又有些骄傲,“爷是知晓姑娘性子的,她要自家绣,便不肯让人帮忙,夜里灯下绣,奴婢都深怕姑娘把眼睛给看坏了,……”
冯紫英忍不住意动,接过汗巾,雪白的绫锦上好一幅美人图!
“这是红拂?”冯紫英讶然,之见一个箭袖劲装的女子身披一袭鲜红的披风,飞身在空中,一条软鞭劲舞,“长揖雄谈态自殊,美人巨眼识穷途。尸居余气杨公幕,焉得羁縻女丈夫。这是林妹妹做的诗?”
“嗯,画是四姑娘根据姑娘所做的这首诗而画的,然后姑娘又照着四姑娘的画绣出来,可花了姑娘许多心思,手指都扎破了好几回,……”
说起来紫鹃都觉得难得,黛玉自小就不精女红,这一次却能煞费苦心的绣出这样一件绣品来,虽说和自己比大有不如,更别说和晴雯这等巧手比了,但是这番心意却是其他人无法相比的。
“没想到林妹妹还自比红拂,要不什么时候我让三姐儿教林妹妹几手防身功夫?”冯紫英忍不住慨叹,“我倒是不指望妹妹其他,就希望妹妹身子能够习练一番之后康健许多,平平安安,莫要生病就好,紫鹃,这么久妹妹一直在习练我所教授的方法吧?可不能半途而废,也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啊,你可要监督好。”
“大爷放心,奴婢一直监督着呢,不过姑娘习练这么久,的确身子骨要好了许多,所以姑娘也愿意坚持了。”说起这事儿紫鹃也挺高兴,起码今冬林黛玉受凉咳嗽的情况几乎没有了,只是还是瘦了一些,这也是紫鹃最担心的。
尤其是对比薛家姐妹,宝姑娘珠圆玉润,宝二姑娘也是体态婀娜,那园子里那些婆子们的话来说,那体格都是善生养的,却都没谁说自家姑娘的身子骨如何,所以这桩事儿都快成了紫鹃的心病了。
“嗯,我这法子可不简单,只要妹妹坚持,那身子骨铁定能把一直改善好转,坚持三五年,保证妹妹就体态轻灵,气血健旺,比谁都健康。”冯紫英这话倒不算是虚言,张师的锻体术的确是对人体大有裨益的,男女都不拘。
听得冯紫英语气十分肯定,紫鹃心里踏实许多,“那就好,奴婢一定监督好姑娘,还有一年多时间姑娘孝期一过,便能嫁入大爷府里,届时大爷也能经常说着姑娘,对大爷的话,姑娘是最能听的了。”
“呵呵,林妹妹的性子可不是我能改变的,她可比谁都有主见,……”冯紫英笑着摇头,话语里却有着一份别人所无法拥有的宠溺,“当然林妹妹也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所以咱们只能以理服人,嗯,你家姑娘的我看到了,那紫鹃你的呢?”
一句话就把紫鹃给弄得脸上红霞扑面,一双手在小腹前绞来绞去,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怎么了,难道紫鹃没给爷准备?或者说无视爷受伤?”冯紫英看着紫鹃那张俏脸涨得通红,月牙儿眼中溢出的情意已经足够说明一切。
“爷,奴婢知道爷受伤之后也很着急,但有姑娘……”紫鹃嗫嚅着,寻找不到更好的话语来解释。
“好了,爷明白,那爷就只问一句,爷遇刺了,受伤了,你担心过没有?”冯紫英含笑看着对方。
紫鹃低垂下头,好一阵后才幽幽地道:“爷对紫娟的好,奴婢岂能感受不到?爷遇刺受伤,奴婢又怎么能不感同身受?只是姑娘……”
“紫鹃,爷知道你对林妹妹忠心耿耿,爷也很高兴能见到你和林妹妹这对主仆之间的亲密无间,情同姐妹,爷也真心希望你们之间这段感情能一直维系到我们白头偕老,……”
冯紫英的话里充满了一种奇异的憧憬魔力,让紫鹃眼圈微红之余也是心旌动摇,曾经梦中的幻想能够得到大爷的这般肯定,让她有一种晕晕乎乎的醉梦感,如果自己这一生真的能这样,哪便是人生无憾了。
“爷,……”
见紫鹃哽噎,肩头耸动,冯紫英伸手抚住对方的秀发。
紫鹃悚然一惊,下意识的想要挣扎,冯紫英摇了摇头,收回手。
这丫头很敏感,而且牵缠在林妹妹和自己之间,稍有过格举动,只会适得其反。
而且说实话,他对紫鹃的感情更多的还是一种怜惜疼爱和欣赏,他的精力也没有那么丰富多彩到对每个丫头都有一番浪漫感情的地步。
只不过他很清楚在这个时代,像紫鹃这样自小跟着黛玉的贴身丫头,基本上不可能有其他出路,最好的出路就是当通房丫头。
这是时代局限和社会风气形成,不是哪一个人或者短时间内能够改变的。
当然,冯紫英清楚自己是受益者,甚至也无意多么主动去推动这方面的变革,他还没圣人到那种地步。
很多事情也只能随着时代变迁,自然就水到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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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一百五十二节 促膝谈心
“怎么,还和我见外起来了?站在门口发愣干啥?还不赶紧进来?”冯紫英斜靠在炕榻上,一脸轻松惬意的笑意,看着进门就有些局促和紧张的平儿。
见紫鹃和莺儿那是在书房,但是见平儿就没有那么拘束了。
他这个外院儿除了书房外,也还有一间紧邻着书房的休息室,主要是有时候处理公务累了时候,就在这隔壁炕榻上假寐休息一阵,想象事情,又或者直接小睡一会儿。
平儿也没想到冯紫英会最后见她,而且还是这样一个充满暧昧气息却又更显亲近的场所,不过这既让她感到喜欢,也有些担心。
喜欢自然是因为冯紫英没把她当外人,便是紫鹃和莺儿日后是铁定要成为他的通房丫头,也还是在书房见,但她却被安排在这里,这种特别对待,足以说明冯紫英的心思和周到。
担心自然是万一这位爷要有什么出格举动,不,实际上已经算不上什么出格举动,连二奶奶都和他有了鱼水之欢,自己这个丫头又算什么,只是在这里,在这个时间点上,就显得不太合适罢了。
贝齿轻咬,平儿妩媚地白了对方一眼,还是姗姗而入。
却见这休息室里,除了一升炕榻之外,就在对面是两张黄花梨木的官帽椅,石青色的垫褥整洁干净,枣红色带百合花枝花纹的罽毯铺设在屋里地上,加上地龙烧得热,让整个房间里都温暖如春。
这应该是这位爷平素小憩或者见重要客人或者亲近人员的所在,平儿估计着,心里却又微甜,说明这位爷待自己态度也不一般。
“坐哪儿呢?”见平儿想要往官帽椅里坐,冯紫英一瞪眼睛。
平儿一愣,面庞倏地红了起来,忸忸怩怩地歪着身子要坐在炕榻另一头,却被冯紫英手指一勾,乖乖地做到了冯紫英身边。
探手勾住平儿丰腴的腰肢,这丫头应该算是这个时代微胖型姑娘的典型,面如满月,脸型和贾元春有些相似,但是眼睛却是那等杏核眼,和贾元春的丹凤眼截然不同,臀圆胸挺,腿长颈直,很符合冯紫英的审美观。
鼻间传来单单的香气,冯紫英深吸了一口,感觉到身旁丽人身子有些发僵,心里也好笑,“怎么,咱们都肌肤相亲好几回了,还这么怕我?”
被对方言语一逗弄,平儿心境稍微放松一些,恨恨侧首瞪了冯紫英一眼,“谁和你肌肤相亲了?”
“咦,第一次我喝多了,不是平儿你侍寝么?”冯紫英笑得格外开心,“而后就不用说了,凤姐儿招架不住,那不也得由你……”
“呸!”羞燥得狠狠在冯紫英腰间掐了一把,疼得冯紫英倒吸一口凉气,这一招难道能穿越千年,任何时代都管用?
平儿却想得简单,趁着这个时候还不是他的人,还能任性放肆一把,日后真的成了他的枕边人,只怕便再也难以这般肆无忌惮了。
冯紫英倒是很觉得新奇,自己身边的女孩子漂亮倒是漂亮了,但是真敢这么做的还没几个,好像就只有那司棋和晴雯桀骜刚烈一些,但是要说这掐人这一招,自己好像和那两位都还没亲近熟悉到这个份儿,自然也不可能“享受”到这种待遇了。
冯紫英心中一荡,手便从绫袄下摆衣襟里钻了进去,内里是一件细绒里衣,摸索着那汗巾子充作裤带的腰间,轻轻一拉顿时松了,平儿顿时慌了,原本还在胸下防止冯紫英魔掌趁机上垒的双手赶紧转下按住腰间裤腰。
见这一招声东击西调虎离山得手,冯紫英趁势向上一捞,拨开那湖丝肚兜,一对坚若鱼背的挺翘便纳入手中。
平儿几乎要惊叫出声,身子如中雷击,顿时瘫软在冯紫英怀中。
软玉温香在怀,粗重的呼吸和颤栗的躯体,让本来不过是想要手眼温存一番的冯紫英几乎要爆炸了,平儿完全丧失了抵抗力,蜷缩在自己怀中,一双手更是死死地勒住自己腰腹。
很想就把对方就地正法,但是冯紫英却知道不是一个好时机,这间休息室金钏儿和香菱都能进来,虽说也不怕她们两女知晓,但是毕竟被人撞上那也太过难堪,而平儿只怕更要无脸见人,这是其一,另外也要考虑真要恩爱缠绵一番,平儿这身子不便,就只能在这休息两日才能回京了,那无疑会让她在紫鹃和莺儿那里失了面子。
虽说迟早要走这一步,但是冯紫英还是希望给平儿的第一次留下一个更美好的回忆,而今日显然是不合适的。
恣意把玩一番之后,这才收回手捧起宛如发高烧一般的平儿面庞,柳眉笼翠雾,檀口点丹砂,虽然不能剑及履及,但是此情此景,冯紫英却绝不会错过。
捧起那宛若银盆的姣靥便深深吻了下去,吚吚呜呜声中,免不了又是一番郎情妾意。
平儿也能感受到身旁男人身体的变化,但爷却没有那么急色,而是保持着克制,既惊怕又夹杂一番窃喜的心境中,平儿心中也是复杂难言。
似乎是感受到了怀中丽人的彷徨和不解,冯紫英挑手抬起对方的下颌,“平儿,爷喜欢你,但不是因为凤姐儿,也不是只喜欢你这具身子,爷喜欢的是你这个人,明白么?”
平儿原本有些惶惑的目光顿时一亮,她似乎听出了这个男人话语里的深意。
“爷喜欢的是平儿的大度淡然,喜欢你的宽厚温谦,喜欢的是你的知情达意,……”
每一句话都让平儿心旌为之一摇,一种沉浸在宛如微酣的甘润蜜酒中的状态让平儿有一种说不出的舒爽,这才是真正懂自己的男人。
眼泪不知不觉地从脸颊上滑落,平儿却没有做声,也没有抽泣哽噎,她只是有一种触动感怀之后的满足。
“爷,……”
“好了,爷明白你们现在的难处,凤姐儿和你怕都是恍惚茫然,不知道何去何从?还是对爷不放心啊,爷说过的话难道有哪一次没兑现过?”冯紫英淡然微笑,“贾琏回来还早,他和我来过信,估计要明年下半年去了,而且也不过就是娶妻纳妾生子,还是要回扬州去的,他现在更适合更满足于扬州那边的生活,如他自己在信中所言,他对京师城的生活无感,腻烦了,他觉得在扬州能更轻松自在,……”
“是因为奶奶,还是大老爷?”平儿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仰起头望着冯紫英。
“也许都有,但也许是因为整个荣国府和整个贾家的缘故吧?”冯紫英似乎能理解贾琏的一些心境,“你们给他的压力太大,让他总觉得在京师城做每一件事情都会面对你们的审视,做得好没人夸奖,也没有什么收益,而做差了,却会面临来自各方面的责难,而在扬州没有什么亲朋故旧,便是结识的朋友更多的也是生意上相互的,没必要承受什么压力,……”
“爷,这算是理由么?”平儿紧了紧身上的绣袄,任由冯紫英的魔掌在自己温润平坦的小腹上游弋,反问。
“看各人了,有的人会觉得压力才是动力,而有的人则不愿意这样的生活,……”冯紫英耸耸肩,“琏二哥选择后者也没错,实际上宝玉内心估计也是一样如此想法,但环老三可能就更愿意去迎接挑战,……”
“爷说这些和奴婢与奶奶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平儿把脸贴在冯紫英胸前,她从未想过自己可以如此,便是奶奶好像也没有如此安详自如地享受这份温情。
“凤姐儿的性子也是那种不服输的,纵然现在形势之下她不得不离开贾家,但是她内心深处却是不肯服输的,定然想着要更加光鲜地站起来,出现在贾家乃至四大家这些人的面前,更要让贾琏、贾赦乃至贾政和老祖宗他们看着,没有贾家,她能活得更滋润更耀眼,我说的没错吧?”
平儿咬着嘴唇点点头,“所以奶奶现在才会这么拼,她不会让别人看她的笑话,尤其是贾家这些人,他们最终还是要选择琏二爷,……”
“平儿,谁的选择都没有错,站在各自的角度立场罢了,你不能奢求一个家族为一个女人而放弃自家人,……”也许是觉得这话有些过于刻薄,冯紫英叹了一口气,“凤姐儿在府里的一切也都是建立在她能坐稳琏二奶奶这个位置上的,可她没能替贾琏生下儿子,也没有得到贾琏的宠爱,甚至连贾琏想要把你收房也都被凤姐儿拒绝,还要承受各种来自凤姐儿的各种压力,别以为贾家里边其他人就都是视而不见,只不过机会不合适而已,……”
“所以等到合适的时候,这一切就都要推倒重来,那奶奶这么些年为贾家和荣国府所做的一切又得到什么?”平儿忍不住反击,“得到的就是贾琏在外纳妾生子,然后我们被扫地出门?”
摩挲着平儿披散下来的秀发,冯紫英摇摇头,悠悠道:“这就是生活的选择,所以无须责怪谁,因为我们也可以选择,选择不一样的生活,凤姐儿现在不就在如此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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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一百五十三节 生怕情多误美人
收拾停当,平儿这才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有些嗔怪地瞪了冯紫英一眼。
冯紫英还以为对方是责怪自己不分时间地点就这般恣意妄为,又拍了拍平儿的丰臀,“我这屋里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来的,便是金钏儿和香菱进来之前也要先敲门,若是听见里边有响动,她们是断不会来打扰我的兴致的。再说了,日后你我之事难道还能瞒得住她们一辈子?”
平儿只觉得心发慌,脸臊得紧,平素自己在金钏儿、紫鹃和莺儿面前一副知心姐姐义正辞严调解纷争的模样,结果到最后自己却一样上了这位爷的床,不知道金钏儿、紫鹃和莺儿她们知道会怎么想?还有鸳鸯……
先前之所以瞪了冯紫英一眼并非因为别的,就是在责怪对方怎么又把鸳鸯给勾得心动了,别人也就罢了,可鸳鸯是什么人,这妮子的心性平儿是知晓的,不动则已,一动那就是再难回头那种,日后却是如何来解决?
“这是鸳鸯托我带来的,……”一句话就把冯紫英给说愣了,半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鸳鸯?
鸳鸯怎么会托平儿带东西过来?
这就有些尴尬了。
冯紫英和鸳鸯之间那层若有若无的关系可从未挑破过,甚至冯紫英都不确定自己和原因囊之间那点儿暧昧究竟算什么,或许就是自己习惯性的撩了撩,但效果如何,冯紫英心中都没底。
当然更主要的还是冯紫英这段时间根本没有多少精力去想其他事儿,尤其是到永平府这一年,回去都没几日,加上沈宜修怀孕,还面临着要去宝钗宝琴姐妹,更有凤姐儿这头虎狼,他连黛玉那边都有点儿怠慢了,也幸亏这丫头早就死心塌地,也知道自己在这边的确忙于公务,所以没太计较,要换了在京师城里,只怕早就要发小脾气了。
接过平儿递过来的香囊,冯紫英下意识的放在鼻尖嗅了一口,混杂着一种特殊体香的味道萦绕在鼻腔中,格外舒服,但却立即引来身旁平儿的轻哼,冯紫英这才讪讪放下,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鸳鸯这丫头关系和你好到这种程度了?”
平儿也只是有些拈酸吃醋而已,这是每个女人都免不了的,但是她也知道这等事情轮不到自己来操心,而且日后她还要面对鸳鸯这个情同姐妹的闺蜜质疑,所以反而是自己心里有些发虚。
冯紫英的问话也让她回忆起以往:“我和奶奶来贾府的时候鸳鸯虽然早已经在老太君身边了,但是却不是现在这般离不得鸳鸯,琥珀、珍珠她们几个都是轮着侍候老太君,后来鸳鸯才慢慢得了老祖宗心意,……”
“那琥珀、珍珠他们几个不是对鸳鸯有些看法?”冯紫英还不清楚鸳鸯的往事,但他也清楚鸳鸯能在贾母身边站稳,而且一站就是几年,肯定也不简单。
“那也是各方因缘,本身鸳鸯也很精明能干,和琥珀珍珠她们关系也好,性子坚韧,加上她是家生子,她爹金彩在金陵替贾家守老宅和管田庄,她兄长金文翔在府里也是负责采买,这等关系也非常人能比的,……”
“嗯,那怎么和你就这么投缘了?”冯紫英很好奇这一点。
贾母和王夫人关系并不算特别融洽,当然肯定要比邢夫人好许多,而王熙凤是王夫人侄女,自然是关系不一般,论理鸳鸯紧跟贾母,便不可能与王熙凤及其身边平儿关系有多好才对。
“鸳鸯是个实诚性子,但行事也有分寸余地,奴婢也不是那种虚滑之人,相处下来,久而久之大家都能明白对方是什么性子,不也就这样了?”平儿嘴角浮起一抹笑容,似乎是在回忆以前自己和鸳鸯的故事。
“老祖宗和太太免不了会有些磕磕绊绊,可奶奶夹在中间就有些难做了,大事情奶奶倒是能出面圆转讨好,把老祖宗逗高兴,把太太那边安抚住也就过了,但是总不能什么事情都让奶奶和太太、老祖宗之间来吧,所以有些时候就是奴婢和鸳鸯加上金钏儿就把事情说和好,老祖宗、太太和奶奶那里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了,何必弄得大家都不愉快呢?还不都是为府里办事儿?”
冯紫英忍不住拍了拍手,打趣道:“原来荣国府其实就操纵在你和鸳鸯以及金钏儿手中啊,看样二位老爷和老祖宗、几位太太奶奶都是傀儡木偶啊,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内幕啊,我得琢磨琢磨,日后别我们冯府也变成这样了,把我给推到台前当个提线木偶,几位奶奶也是被忽悠糊弄住,就听你们几个编排了,……”
虽然知道冯紫英这是在看玩笑逗弄自己,但是平儿还是一嘟嘴:“爷这等话可不能说,若是外人听信进去了,日后这府里就别想清泰了,再说了沈大奶奶和宝姑娘何等人,岂是下边人能忽悠糊弄的?琴姑娘更是不简单,……”
“嗯,说了这么多,就是不提林妹妹,看来平儿你也不看好林妹妹啊。”冯紫英乐了,看着平儿:“紫鹃要在这里听着只怕就要嘀咕了,……”
平儿白了冯紫英一眼,“林姑娘清秀俊雅,不过是不屑于关心这些俗务罢了,再说了林姑娘这一房肯定也是要纳妾室的,便是林姑娘不想管,也能交给姨奶奶来管,再不济也还有紫鹃啊,你可别小看紫鹃,这丫头性子倒是和鸳鸯有些相似,不过柔婉一些,但管事做事可不比鸳鸯逊色多少。”
“平儿,你倒是考虑得周全,看样子日后得让你来替我总策划啊。”冯紫英手勾住平儿蜂腰,悄声道。
“爷,奴婢可当不起,您这冯家只怕日后比荣宁二府加起来都还要复杂,你都有了金钏儿了,还有鸳鸯,她们可都比奴婢强得多。”平儿摇头,脸上却也露出一抹憧憬。
鸳鸯那一日说起的天下无不散筵席,也说起了园子里各位姑娘们兴许两三年后边都要烟消云散,再无复有相聚的可能,弄得她也有些伤感。
但是现在这情形,冯大爷却要娶了宝姑娘和宝二姑娘,意味着莺儿是要跟着过去的,林姑娘一两年后也要嫁过去,紫鹃也是要跟着过去的,加上之前已经在的金钏儿、晴雯、香菱,还有玉钏儿,如果和冯大爷有着私情的二姑娘也要过去做妾,那岂不是意味着司棋也要过去,加上奶奶和自己,这比起现在园子里这种极盛时候已经几乎有一小半了。
平儿原来关系最好的几个姐妹就是鸳鸯、袭人和紫鹃,司棋、晴雯和金钏儿次之,再次才是莺儿、香菱、玉钏儿这些,若是能和鸳鸯、紫鹃、司棋、晴雯、金钏儿一辈子都在一起,平素大家能和睦相处,大家商商量量把事情做了,那无疑就是自己最盼望的美好愿景了。
“没准儿到时候又是你们‘三巨头’齐聚,就把府里事情给定了呢?”冯紫英还在调侃平儿,把平儿给弄得只翻白眼:“爷就这么喜欢戏耍我们这些当下人的?奴婢也就罢了,鸳鸯可是一腔情思都放在您身上了,您也不怕伤她的心?奴婢都很好奇,爷怎么就把鸳鸯这丫头给降服了,她可是从未在人面前露个半点风声,若非爷这一次遇刺受伤,她怕不知道还要隐藏多久,不过爷,鸳鸯年龄也不小了,您若是真有意,只怕要早点儿做打算,万一老祖宗别有打算,那就难办了,千万别伤了她的心。”
冯紫英听得平儿这么一说,也忍不住叹气,这种事情怎么去说?
鸳鸯有情有意,自己当然也愿意把她要过来,可是这总是一桩事儿,金钏儿玉钏儿过来了,晴雯不声不响过来了,加上紫鹃要跟着黛玉嫁过来,这还要去要鸳鸯,这可真的要坐实自己性好渔色的大名么?
“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误美人啊。”郁达夫的诗句在脑海中回响,冯紫英忍不住脱口而出。
倒不完全是指鸳鸯,像迎春这边儿,贾赦这厮仍然还在给自己打马虎眼儿,居然琢磨着用邢岫烟来“调换”,这种勾当也让冯紫英很是无语,但因为自己只能是纳迎春为妾,所以有些话也就显得没有那么理直气壮。
平儿虽然无甚文才,但是冯紫英这两句也算是浅显易懂,一听之后忍不住笑了起来,“奴婢倒是觉得爷好像从没有怕过这种事情啊,再说了,鸳鸯若是能跟了爷,何来耽误一说?那不是鸳鸯也期盼的,爷一样欢喜么?”
郁达夫的时代自然无法和这个时代比,但是冯紫英也一样清楚,这感情多了,必定会摊薄,或许很多人觉得可以不必投入那么多,但是作为一个现代穿越过来的男人,却很难做到对与自己同床共枕肌肤相亲,甚至把一辈子托付给你的清白女子漠然视之,多多少少都会倾注感情,只是自己身处其中却又总会自觉不自觉地深陷其中而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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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一百五十四节 北疆魅影
赫图阿拉位于苏子河畔,和大周的鸦鹘关遥遥相对,大周的边墙在鸦鹘关这里形成一个向东的凸起,然后沿着南北向后收缩,而北面一系列的古勒寨和马儿墩等要地都是沿着苏子河畔落成,一直到界凡寨注入浑河向西,隔着萨尔浒与抚顺对峙。
之所以选择在将汗城建在赫图阿拉也是多方面考虑而决定,虽然鸦鹘关仍然向一根匕首直接对着赫图阿拉,但是大家都知道现在的大周已经没有那份气势敢于出边墙一战了。
对于建州女真来说,赫图阿拉就算是丢了也无大碍,他们并不在乎这些,但是等到某一天女真人具备了一举拔除鸦鹘关、抚顺关和广顺关实力的时候,他们就会一举吞下整个辽河以东的大周土地。
这种局面在十年前就已经慢慢形成了,只不过似乎在这一两年又有些变化了。
一行人从马上下来,甩蹬落马,气氛有些凝重。
抚顺之战的喜悦心情似乎在慢慢散去,对于建州女真来说,打赢一仗固然是好事,也的确带来了莫大的收益,但是对于大周来说,这却不过是如同蚊蚋叮咬了一下一般,或许会痛会肿,但是却远谈不上伤元气,但是若是大周在任何地方给建州女真来这么一击,那就真的是要透彻入骨了,所以半点疏忽不得。
一干人簇拥着努尔哈赤鱼贯而入。
努尔哈赤细目修长,宽面直鼻,若单单是从面目来看,委实看不出太多什么来,和寻常女真人相比,也就是显得更为壮硕而已,不过把一身特制的衣衫服饰穿戴上,那么自然也就多了几分所谓的气势了。
大汗府在赫图阿拉城西北角,虽然赫图阿拉城已经建成多年,但是如果相较于中原内地的城池,这座城简直就简陋无比了。
即便是这座在城中堪称最豪华宏大的建筑物,也不过就是一座能容纳数十人的大型花厅罢了,论摆设装饰,远无法和真正的花厅相比。
努尔哈赤阴沉着脸径直上座,一干人也都随行而入,在两侧落座。
此时的建州女真还并没有真正形成一个统一或者周密的体系制度,沿袭着从几十年前流传下来的惯例,即便是麾下的重臣大将以及努尔哈赤的儿子们,也都没有太严谨的规矩,只不过努尔哈赤依然依靠着自身几十年来的铁腕和战功牢牢控制着这个正在向着潮头奔涌的部族。
“父汗,抚顺一战,我们获益良多,察哈尔人在南边战事不利,与我等也并无多少影响,何须如此担心?”气氛太过凝滞,还是褚英忍不住启口。
努尔哈赤冷冷地瞥了对方一眼,没有理睬褚英,他现在是越来越看不惯这个长子了,为人骄狂不说,而且很多时候说话行事不用脑子,远不及代善和皇太极稳重,若是论勇武,褚英倒也还行,但是像莽古尔泰却也不输于他。
“安费扬古,你说。”努尔哈赤在政务上不太喜欢自己几个儿子发表意见,更愿意听安费扬古、费英东以及额亦都几人的意见。
“抚顺一战我们虽然俘获了数万汉人,但是我们汉人擅长耕种熟地,我们这边的土地大多都是未经开垦的荒地和生地,这些汉人过来之后,起码还需要两到三年才能将这边生地荒地开垦出来,而且前一两年恐怕都很难自给,这是最大的难处。”
安费扬古显然是在这个问题上做过精心研究的,“这些汉人渔猎不精,这一两年只怕我们还需要从外边运来粮食接济,让他们渡过这一两年困难时期,方能渐渐发挥作用。”
努尔哈赤点头,安费扬古也说到了他的心坎上了,看上去这一战收获颇大,比起以往不过三五百或者千余汉人归附,那都影响不到,只要稍微挤一挤,也就能过去了,但是这一次却是上万人裹挟而来。
要想让这些汉人安安心心留在关外种地,恐怕不仅仅是分给他们几块皇帝那么简单,还得要让他们这一两年能够熬过去活下去。
问题是建州女真内部的粮食也是十分紧缺,否则也不需要隔三差五的要去大周那边打草谷了,可这上万人的人口过来,这不是简单去南边捞一把能解决问题的了,而且辽东遭此袭击之后,只怕现在更是全面加强防御,要想过去打草谷恐怕也没有那么容易了。
“这是一道难题。”努尔哈赤也感到头疼,这么多汉人,好不容易掳掠来,只要让他们安分守己几年,就能迅速成为自己治下的顺民,至于土地,关外太多了,他甚至不太需要对方交多少租赋,只要他们能种出更多的粮食,保证自家的使用,那就是最大成功。
“或许还有其他办法可以解决。”额亦都迟疑了一下。
“哦?”努尔哈赤眼睛一亮,额亦都身体不太好,努尔哈赤已经不太愿意太劳累对方了,“什么办法,额亦都,只要我们做得到。”
“大汗,其实可以通过朝鲜,甚至日本来解决,朝鲜那边那个光海君现在对我们的态度已经有所变化,如果我们对其施加压力,其必定愿意像我们售粮,至于日本这边情况应该更好一些,壬辰倭乱之后,虽然日国内部发生了变乱,但是其幕府将军体制已经逐渐稳定,而且其对大周的敌意并未消减,仍然抱有某种企图,所以才会有这一次他们在江南那边的出击,……”
额亦都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呼吸有些急促,停顿了一下之后才道:“就当下局面来说,朝鲜和日本都已经对大周有了疑虑和敌意,这对于我们是好事,既然如此我们完全可以在很多方面合作。”
“额亦都,你说的有一定道理,但是朝鲜和倭人还是有些区别的,朝鲜仍然奉大周为正统,他们对我们也不过是迫于形势的虚与委蛇,倒是倭人,他们野心不小,他们那位前任首领发起了对朝鲜的战争,如果不是大周介入,或许朝鲜已经亡国了,但现在这一任首领显得更为隐忍,可野心却未改变过。”
何和礼忍不住插言。
“父汗,何和礼所言甚是。”虽然没有得到父亲首肯,但是代善还是抓住机会要表现一番,从大周之行回来,他收获极大,同时又感觉到安费扬古和费英东他们对兄长褚英的不满,而且似乎这也影响到了父汗,这让他看到了机会。
“但是儿以为从朝鲜买粮应该不是问题,至于日本那边,更应该积极联系,到时候我们几方完全可以联手起来,或许他们只是想要利用我们,但是我们更需要时间,这种合作对双方都是有益的,中原江南之地肥沃膏腴,不是哪一方能轻易吞下的,只要挑动日本野心,必定可以牵制住大周的精力,……”
对于代善的插言,努尔哈赤有些不悦,但是代善的观点却赢得了额亦都、费英东等人的赞同,努尔哈赤也不好斥责,只能冷冷地道:“日本人亦是狡狯之辈,岂会轻易上当?”
“父汗,这也不算上当,汉人曾经说过,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汉人视我等为边荒蛮夷,但是当他们自身都变成了鹿,那也就不能怪我们变成猎鹿的猎手了,儿子相信日本人也是一样的想法。”
代善也隐约感觉到父汗对自己的复杂情绪,对褚英的不满意,对自己却又有点儿鼓励加防范,还有莽古尔泰和黄台吉亦是如此,这让他也有些吃不准自己父亲究竟是如何考虑的。
努尔哈赤不置可否,“粮食问题,肯定要解决,下来之后额亦都你和何和礼在商计一番,看看如何从朝鲜与日本解决一部分,另外大周那边也还有许多漏洞可钻,哪怕是辽东镇这边冯唐能够控制住,但蓟镇和宣府镇那边呢?那些大周商人在察哈尔人和科尔沁人那边出入不忌,甚至还为他们提供方便,我们是否可以通过他们从蒙古人那边转运过来一部分粮食呢?”
“大汗,那样做的话,成本就会很高了。”费英东忍不住道。
“只要能熬过这两年,一切都是值得的。”努尔哈赤很果断地摆摆手,“我们女真人什么东西都可以拿出来交换,只要有人,那么一切都可以重新夺回来。”
“大汗说得是。”
“大汗英明!”
一连串的夸赞和支持话语从厅内中人嘴里冒出来,不过正确没有让努尔哈赤有多少高兴的表情,“好了,这些话就不必说了,我们都清楚我们面临的难处,察哈尔人和内外喀尔喀人这一次南征居然落得个这样的结果,委实出乎我的预料,尤其是内喀尔喀人,宰赛这个家伙没想到一晃还成了我们的祸患了,而且他和叶赫部,大周之间的这种关系,大家觉察到了么?会对我们建州女真的发展带来一种包围圈式的限制,甚至包括东海女真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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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一百五十五节 冯唐何许人?(大更求票!)
努尔哈赤的发问让整个大殿内陷入了沉寂。
攻陷抚顺关,这全靠李永芳的反戈一击,实际上建州女真在北面的战事是遭受了挫折的,乌拉部突然举族迁徙到了叶赫部领地,现在有余叶赫部合并的架势,大大出乎建州女真的意料。
这一神来之笔彻底打乱了建州女真这边的计划。
要知道建州女真这边已经做好了彻底包围乌拉部将其歼灭的各种准备,努尔哈赤甚至做好了将自己一个女儿嫁给乌拉部首领布占泰的想法,以便于最快速的讲乌拉部如之前的哈达部和辉发部一般融入到建州女真中来。
这是扩充建州女真实力的最佳方式,远胜于从抚顺掳掠来的汉人消纳,他们都是女真人,无论是语言还是风俗习惯都十分相近,而且本身也就存在着亲缘关系,只要彻底将乌拉部上层控制住,纳入进来,下边的部族民众,其实对跟随谁,甚至部族名字叫什么并没有太在意,只要能让他们吃饱饭就行。
相比之下,汉人要彻底将其归附于女真麾下却不是一件简单事情,哪怕他们表面上臣服于你,甚至也愿意当牛当马缴纳租赋,但是内心深处的不认同和轻视却是始终难以消弭,非十年八年甚至一代人不能实现。
正因为如此,努尔哈赤才对攻略海西女真和收拢东海女真如此重视,只是没想到海西女真的攻略大计才进行到了一半就遭遇了挫折,叶赫部也就罢了,努尔哈赤很清楚这是海西女真的主心骨,这个硬骨头他是打算放在最后来啃的,但是乌拉部他却是志在必得,但没想到还是功亏一篑。
在东海女真的收揽上倒是进行得较为顺利,但是努尔哈赤同样清楚,前期顺利是建立在自身广施恩义的前提下,而东海女真这些野人诸部也变得胃口越来越大,如果还想继续收拢,就需要付出更多的物资,而这对建州女真同样是一个巨大的难处。
“我不知道大家意识到没有,前几年我们很顺风顺水,建州女真诸部被我们统一了,辉发部和哈达部也臣服于我们进而融入我们,甚至在攻略乌拉部的时候我们也打得不错,但是再后来,就不太顺利了,这一次抚顺关得手,可以说功劳全在李将军身上,如果不是李将军的投诚,我们别想取得如此战果!”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站在右侧最下手的李永芳。
李永芳已经换了一身女真战甲,听得努尔哈赤的点名表扬,只能拱手鞠躬:“大汗过誉了,永芳不过是效微薄之力,便是无永芳,大汗一样能拿下。”
努尔哈赤摆摆手,“永芳,我们女真人性子直爽,是谁的功劳就是谁的功劳,此番抚顺掳掠回来的人口,你挑五百户去,作为你的奴才,日后他们所有一切都归你,包括他们的后代,都是你的奴才,……”
李永芳心中一震,他也是对建州女真这边比较了解的了,这种数百户人户直接赏给某人的情形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了,尤其是自己还是一个汉人,一下子又给了自己五百户奴才,难怪周围的这些武将大臣们都是眼睛发红的看着自己。
“大汗,这如何使得?抚顺一战乃是诸位……”
“行了,此事我已经有了定论,不必多说,至于他们,该他们的奖赏我自然会给他们,但你的功劳不容抹杀。”
努尔哈赤也明白千金买马骨的道理,更何况李永芳的降顺的确给建州女真带来了巨大的利益,可以说建州女真哪怕是付出几千损失都未必能获得如此丰厚的回报,还不说这种事例为日后带来的示范效应,对大周那边的震动会有多么巨大。
见努尔哈赤态度如此坚决,李永芳自然不敢在多说,只能跪拜感谢。
“永芳,我知道你才从大周那边过来,心中还有一些疑虑,还有我们女真人这边也还有些人觉得你不过是占了便宜,但是我要说,你的奖赏顶不上你的功劳万一,日后女真还会继续西进南下,辽东必定会重归我们手中,所以我需要你们这些汉人中的识时务的俊杰来帮助我,……”
努尔哈赤薄眉细目,虽然年龄已经不小,但是精神却是格外健旺,目光晶亮。
“你从辽东过来,对辽东那边的情况最为了解,能否为我们评价一下辽东当下的局面?我有一种感觉,这一年多两年里,辽东好像和往日有些不一样了,但是具体什么不一样,也说不出来,但这肯定和这位新任的蓟辽总督有很大关系,我们只知道这个冯总督是大同边镇世家,其一家人一直镇守大同与土默特人交战,后来去了榆林,然后才来的辽东,你对这个人的评价如何?”
李永芳也知道建州女真这边肯定对辽东极为感兴趣,事实上冯唐出任总督之后,虽然在军事上的大动作没什么,似乎一直延续了前任李成梁的保守态度,但是李永芳却知道这位冯总督与李成梁是不一样的,一系列的非军事手段却是使得极为顺溜,军事上的保守和政治、经济手段上的活跃形成了鲜明对比。
整个大厅都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李永芳的回答。
尤其是像代善、额亦都、安费扬古、费英东以及莽古尔泰和黄台吉几人。
李永芳也在斟酌如何来回答这个问题,这也是自己来到女真这边之后的第一个考验,他不但需要如实回答这个问题,而且还需要拿出一个不一样或者说足够分量的答案,让努尔哈赤和他们的将臣们都觉得自己当得起他们这般厚待。
“大汗,冯唐此人我接触不多,他来辽东时间也不长,从接触几次的情况来看,此人看不出什么太特别的本事或者手段,唯一感觉可能就是此人做事谨慎周全,或者说可以称之为作风沉稳,考虑问题细致。”
李永芳的回答让努尔哈赤有些失望,这算是一个什么样的答案?甚至可以说没有任何价值意义,沉稳,老练,谨慎,这些用在一个宿将身上再正常不过,但是这绝不是努尔哈赤所感受到的那种感觉。
一个平平无奇的武将不可能给自己带来如此大的压力,或者说建州女真就像是陷入了某种凝滞状态,再不像以前那样游刃有余,能做到这一点,这个人绝对有什么与其他武将不一样的东西。
“但我以为这可能只是一种表象。”
李永芳的最后一句话让努尔哈赤精神一振,同时也让其他厅内人都是竖起耳朵。
“永芳,你是说此人善于伪装?现在外在表现都是装出来的,不是其真实的一面?”努尔哈赤沉吟着问道。
“我也说不太好,但是我们可以从一些具体细节上来分析。”李永芳很清楚,如果自己不能在这一道题上拿出让人信服的答案来,自己恐怕前期所作的一切都会被很多人视为投机和捡便宜,许多人对自己会更加轻视。
“你说。”努尔哈赤稳稳地道,内心也是颇为期待。
“这位冯总督来了辽东之后,从表面上看,其实并没有对我们建州有多少直接性的动作,甚至还主动派人过来谈过,希望保持和睦态势,维持现状,似乎给人感觉他就是来混一任资历,熬几年日子的模样。”李永芳语速很慢,似乎是在一边思索一边介绍:“这可能和因为才来,而且原来李成梁留下来的诸部都还有着比较大影响力有关,并非完全是他性格柔和,能够在大同和榆林这些边镇干一二十年总兵的人,那个手上没有几千万把条人命,九世善人都得要熬成铁石心肠,所以我从来不相信他生性如此。”
这一句话赢得了包括努尔哈赤、额亦都、安费扬古和代善等人的一致点头认可。
“那这位总督大人对建州这边没有什么大动作,又做了一些什么呢?”李永芳继续道:“他做了几件事情,第一,利用自己辽东总兵兼蓟辽总督的身份,加上与兵部侍郎柴恪一起在宁夏平叛的经历和密切关系,把他从榆林带来的旧部尤世功推上了蓟镇总兵,我以为这不仅仅是推自己人上位那么简单,而是一记极其精妙的布局。”
努尔哈赤脸色凝重起来,而额亦都、费英东等人更是皱眉沉思。
“初一看好像就是安排自己人上位,谁都这么干,很正常,但并非如此,……”
“尤世功一坐上蓟镇总兵,冯唐便开始在两镇之间开始轮换,将蓟镇原来麻贵的嫡系调整到了辽东,削弱了麻贵旧部对蓟镇的控制力和影响力,同时又把李成梁旧部安排到了蓟镇,这种换防打乱了原来的体系,使得辽东镇这边他带过来的旧部,如曹文诏、尤世威等部迅速占据了优势,很快就完成了对整个辽东镇各部的整合,甚至让建州这边都没有能做出任何反应……”
这话有些扎心,但是却是实话,当初冯唐出来,建州这边也在观察,想要看一看这位新来总督有什么动作,但是左等右等没见着其他异常,除了来人表示交好,其他看不出什么,结果却是对方迅速完成了内部的换防,当然这也是在大周兵部的全力支持下才迅速实现的,但的确大了建州这边一个措手不及。
“……,而且他极其善于收买人心,赵率教、杜松等部都很快被其笼络,对其死心塌地,其中很多人就是看到了尤世功原本只是榆林镇一个参将,就是在其去榆林时率先投效他,结果步步高升,几年之内就从参将到副总兵,然后一步登天担任蓟镇总兵,这让无数人都为之眼红,他就是用这一手让赵率教和杜松等人都甘愿效命,不得不说其手段让人赞叹。”
努尔哈赤微微点头,为帅者未必需要能多能打,往往是善于用人者才是最大的优势,把合适的人放在合适位置上,让其甘愿效命,奋勇争先,这才为帅者的本事,冯唐似乎就做到了这一点。
“第二就是此人眼光甚是深远,所作所为看似漫不经心,其实都有深意。”李永芳见一干人的胃口都被自己勾了起来,也就更为得意,“我当时无意间听到他谈及过对建州的战略,便提到当下建州气势正盛,大周辽东之师戍边多年,均为旧制之师,亦有疲军怠惰之状,大概意思就是现在的辽东军维持这种状态多年,还在按照老旧的方式来建军打仗,已经很难抵挡得住像建州这种正在蓬勃发展的新锐力量,辽东军缺乏一种敢于强攻硬打的气势和斗志,而许多将士更将守卫视为一种煎熬,而这种缺乏敢于一战和主动出击的心气,是无法打胜仗的,而建州则恰恰相反。”
努尔哈赤心中既骄傲,又骇然,对方居然能看到这一点?
他一直不太看得起辽东军,虽然辽东军加上蓟镇军兵力五倍甚至八倍于建州常备兵,但是这些军队都是只想着如何守好城墙,根本无心主动出击,甚至根本没有这份胆量,这也是为什么他敢把王城建在赫图阿拉这个就在鸦鹘关眼皮子下的原因,因为他断定辽东军根本就没有主动出击来一战的勇气。
建州却敢于这一战,如果辽东军敢于从鸦鹘关出来,那么他就敢率领建州兵就在这赫图阿拉的苏子河畔与辽东兵来一场决战,而且能战而胜之。
“那冯唐既然能看到这一点,就肯定有解决办法了?”努尔哈赤再也忍不住了,启口问道。
李永芳摇摇头,“我也这样问了,但是冯唐没有直接回答,他只说现在辽东需要时间,那么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暂时延阻建州的攻势,尽可能的通过非军事手段来拖延、阻滞建州发起的攻势,为辽东赢得时间,而最佳的策略就是广结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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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一百五十六节 阴谋初现(继续大更求票!)
努尔哈赤深吸了一口气。
原来如此。
这个冯唐已经看到了大周这边的劣势和优势,现在是要扬长避短,很显然内喀尔喀人也是被他们用这一招打动了,只可惜林丹巴图尔这个蠢货还真以为可以掌控整个东蒙古,纯粹就是做梦。
宰赛不会听林丹巴图尔的,他已经被大周人勾起了野心。
同样甚至经历这一战后察哈尔人的外强中干被更多的蒙古诸部看穿了,外喀尔喀人也不会像这一次南侵这么听话了,素巴第野心勃勃,不会比宰赛更好说话,一切都需要建立在实力至上,而林丹巴图尔对于察哈尔人控制力不够,对于周边诸部影响力不足,这究竟是坏事还是好事?
努尔哈赤有些头疼,这个问题一时半刻还真的不好判断。
一片散沙的蒙古人对建州女真来说固然是机会,但是对大周来说一样会极大减轻他们的压力,让他们在九边上的兵力更加向辽东、蓟镇方向倾斜,但是只要建州女真能够通过科尔沁人向东蒙古拓展渗透,真正到了可以在东蒙古施加影响力的时候,那么大周就会迎来一个噩梦期了。
自己可以不必局限于辽东这一城一地较劲儿,辽西走廊,甚至宣府外都可以成为自己的猎场,进可攻退可守,到那时候,自己的战略态势将得到根本性的转变。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需要建州女真控制住东蒙古诸部,而现在乱成一团的东蒙古诸部,却极大的缓解了大周的压力,甚至可能会让大周看到一些机会,这个冯唐就应该看到了这一点。
“永芳,你说冯唐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是没有办法,还是暂时没找到办法?”努尔哈赤沉思了一阵才问道。
想了一想,李永芳还是摇了摇头:“大汗,这个问题我不确定,若是说他没找到办法,那么现在他竭力拖延时间,阻滞建州攻势,是干什么?难道只是为了一任期满?我觉得不太像。若说他找到了办法,现在大周上下都是疲态尽显,看看蓟镇军面对蒙古人的南下都如此狼狈,冯唐又有何逆天之力改变这一切?”
代善插话:“或者会不会是大周可以扶持海西女真和内喀尔喀人,利用他们来和我们争锋?”
李永芳迟疑了一下,还是摇头:“蒙古人和海西女真都有其固有弱点,蒙古人太散,海西女真太弱,若是二十年前金台吉能把海西四部统一起来也许还行,现在,不可能了,而且大周不会看不到把内喀尔喀人扶持起来,万一内喀尔喀人变成另外一个达延汗怎么办?”
努尔哈赤不得不承认李永芳的到来对于建州的作用是无与伦比的,对辽东乃至整个九边的局面了如指掌,对大周内部各种问题困难和优劣一样十分清楚,甚至能够找出应对之策,而作为久居边地的建州,无论怎么派人去中原熟悉打探情况,像有些意识上就无法做到,很多问题就很难用大周人的角度去考虑。
“永芳,你的意思是现在冯唐可能还么有找到应对这种局面的解决之策,所以只能采取这种被动的策略来对付我们?”努尔哈赤沉声问道。
“看起来是如此,但即便是这种应对之策也会给我们带来很多麻烦,据我所知冯唐一直在像大周朝廷内阁和兵部建言,希望加大力度扶持内喀尔喀人和海西女真,乌拉部突兀地迁徙到叶赫部境内,现在报团取暖,如果得到大周的支持,他们会做什么?”
李永芳在辽东镇经营多年,虽然一直是一个游击将军,但是却是相当圆滑,人脉深厚,知晓许多情况,也隐约知晓辽东镇要支持叶赫部向北拓展,牵制建州女真。
“东海女真?”努尔哈赤脸色阴沉下来,如果获得了大周物资财力支持,那东海女真那帮野人会如何选择还真不好说,毕竟叶赫部也是女真人,“那我们不会放任,叶赫部会付出代价。”
“但大汗,大周肯定会让内喀尔喀人作为叶赫部的后盾。”李永芳提醒道,“这应该就是冯唐的套路,不到万不得已,辽东军只会引而不发,但这种策略会让建州这边相当难受。”
努尔哈赤傲然摇头:“永芳,不要把辽东军想得太强,我承认冯唐是有些手段,但是一切手段策略都还是建立在自身强大的武力之上,辽东军的问题是士气不足,厌战无心,这种情况下,冯唐就算是诸葛亮复生,又能如何?”
李永芳笑了起来,“没想到大汗也看《三国演义》?或许大汗所言甚是,但我觉得大汗可能还是忽略一点,冯唐仍然在重新组建新军,这一点之前二贝勒也和我提起过,辽东军正在改造步军,大量装备火铳,……”
努尔哈赤轻蔑一笑,“我知道火铳,但是你们觉得那玩意儿有多大用处?稍微一遇雨雪天气便不能使用,而且操作速度缓慢,行进还要列队,比起我们女真人的弓箭差太远了,当然汉人不善骑射,所以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对付我们,但我不认为这就能改变战争结果。”
对于努尔哈赤的自信,李永芳也不好多说什么,他也承认和建州精锐相比,即便是换装之后的火铳兵也一样占不到便宜,但关键在于看冯唐的决心,似乎要坚持不懈地将换装持续下去,一旦辽东镇的火铳军数量达到一定级数,那建州兵这边还能维持优势么?
唯一制约辽东的因素可能就是火铳的巨大花费了,大周朝廷根本不可能支撑得起这样的花销,这也是让李永芳比较放心的。
见李永芳不在说话,努尔哈赤满意地环顾了一眼四周,这才沉声道:“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
“大汗,儿子还想问一下李将军,我在京师城中便听得那冯唐之子冯铿大名,都说此人才高八斗,内喀尔喀人南下在迁安吃了瘪,就是此人率领永平民壮打的,这个人现在还在大肆修建榆关港,要从江南海运直接供应辽西辽东后勤保障,不知道李将军对此人可有了解?”
代善现在已经开始掌握建州女真对外的情报收集,对这一点他倒是很感兴趣,但是建州女真在这方面的投入之前都很单薄,一直到从去年开始,大汗意识到情报的重要性越来越大,这才开始安排人加大力度收集大周的内外情况,为建州女真用兵提供辅佐参考。
这个问题倒是把李永芳问住了,他知道冯紫英这个人,但是却不甚了解,但代善提到的几个情况也让有些警惕,思索了一下才道:“二贝勒所提到的永芳不是太了解,但是迁安一战也映证了火铳的威力,大汗倒是不能小觑,至于此人是文官,又是永平府同知,日后肯定也是要和辽东有交道的,倒是可以好好了解一下。”
就在建州女真研究琢磨冯氏父子时,冯唐也正好接到了冯紫英的来信。
除了说了下个月的婚事之外,冯紫英更多的还是和父亲探讨辽东攻略。
冯紫英从来不认为换装了火铳就能解决建州女真问题,那种想法太幼稚了。
建州女真正处于一个急速崛起期,八旗制度在这个时候还处于优势尽显而弊端能克服的状态下,耕战合一和重军功的模式,加上辽东军长期以来的怠惰,实际上已经让整个辽东局面处于一种危险的惯性的僵持状态,辽东军更是以一种敷衍应付的状态在勉力维系。
并不是说辽东十万大军中就没有多少能打的了,关键在于这十万大军已经缺乏一种打下去和打出一个结果的心气和精神胆魄了,他们更多的是习惯于躲在边墙内被动的防守,很有点儿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味道。
从来没有那个将帅考虑过如何动员一切资源来彻底解决建州女真,当然这也可能和所有在辽东说得起话的将帅们都清楚朝廷拿不出那么多资源来支持这种美好愿望的实现,久而久之,这种愿望消失,逐渐演变成如何保证边墙不失,进而变成如何让自己能在这种戍边的生活中苟活下来。
越是丧失了战意和斗志,就意味着越是只能以一种被动甚至退缩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到了这一步,就没有什么人愿意打仗,尤其是出边主动一战了。
在信中冯紫英也和坦率地告诉父亲,目前辽东还不具备和建州女真单挑的实力,辽东更应该持续不断地改组军队,将那些已经完全丧失了一战勇气的军队果断调整,无论他们弓马多么精熟,经验多么丰富。
没有打仗勇气的军队,已经不能称其为军队了。
“文诏,来,看看紫英来的信。”曹文诏进来的时候,冯唐已经看完,把其中专门谈及辽东军务的几页递给了曹文诏。
“哦?紫英来的信?黄得功和左良玉部的去向定下来了?”曹文诏笑着问道:“这两人一去就不复返了,总督大人你岂不是亏大了?老尤赚到了。”
“紫英只说可能要等到兵部点验之后再说,不过虎山的那一部怕是回不来了,救下李如樟部,虎山可能会成为最年轻的游击。”冯唐也很得意。
曹文诏看得很仔细,尤其是关于内喀尔喀人那一部分,更是反复研读,“大人,内喀尔喀人可信么?紫英见过宰赛,但是宰赛素有野心,……”
“我觉得紫英说的是对的,如果宰赛没有野心,恐怕对我们来说未必是好事,正因为他有野心,甚至相当达延汗第二,那才会把察哈尔人当做猎物,我们需要的是时间,草原上乱起来不好么?”
冯唐的问话没能说服曹文诏,“可草原乱了,建州女真一样也会得利,科尔沁人如果成为建州女真的打手,叶赫部就很难存活了。”
“归根结底还在于我们自己。”冯唐喟然道:“科尔沁人这根钉子必须要拔除,否则其势必成为内喀尔喀、叶赫部以及我们这个联盟中间最大的祸患。”
“那大人打算如何解决科尔沁人?”曹文诏觉得有难度,科尔沁人位置十分紧要,正好处于叶赫部的西北部,向西就是内喀尔喀人,西南是察哈尔人,东南是叶赫部,东北则是散居的东海女真部落,但实际上现在已经逐渐被建州女真所控制。
“现在还没有太好的想法。”冯唐也叹道:“紫英在信中也提到,可能朝廷开年后会有人事上的大调整,咱们辽东明年的粮饷堪忧啊,火铳换装问题,恐怕也要大打折扣了。”
曹文诏吃了一惊,“那怎么行?那不是半途而废了么?”
“由不得我们啊,我总觉得这里边会有什么说不出古怪。”冯唐有些话还没好说,甚至冯紫英在信中也没有提及。
朝廷内部关于军饷的去向也争议极大,倭人在长江和运河沿岸的袭扰的确又给了朝廷一个重击,尤其是截断了漕运更是朝廷不可承受之重。
南直隶诸府的军备废弛,也使得江南士人攻讦不断,要求重新加强江防和漕运防务的呼声渐高,冯紫英觉得这里边似乎有人在推波助澜,但一时间还查看不出来什么端倪。
毕竟江防废弛也是事实,江南军务懈怠已久,江南士人为此奔走呐喊也很正常。
只是倭人这种一击而走的诡异做派让人费解,并没有掳掠到多少财货,但是却连续出击多地,造成影响极坏,像整个南直隶都是一片风声鹤唳,南京兵部更是接连上书,要求直接从江南起运的秋税中截留一部分作为军饷,组建江北镇和重建江防水师,这个意见也在朝廷内部引发巨大争议。
整肃江南防务是必然的,但以徐州为根据地组建江北镇,以金陵和扬州为根据地组建江防水师,所需银两在三百万两,这个数目太过巨大,明显超出了朝廷的承受能力,虽然南京兵部的意见是江北镇组建起来之后可以船运湖广用以西南战事,但是仍然大大超出了预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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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一百五十七节 拨草寻蛇
柴恪和袁可立要离开了。
出来这一趟就是快一个月时间,该看的都看了,该谈的也都谈了。
山陕商人、佛山庄记与军器局合办的火器工坊柴恪和袁可立也在其全面复工之后视察了,很振奋,远远超出了他们之前的预料,尤其是火铳质量比起京师城中的兵仗局和军器局的那些玩意儿不可同日而语,难怪冯紫英有如此底气。
可以说这一趟出来视察点验,让柴袁二人感觉收获最大的就是这一家火器工坊,特别是看到十来名佛郎机和红毛番的工匠在这座工坊里卖力地工作,也让他们大为震动,夷为中用这句话是在这里真正实现了。
冯紫英把两人送出城门。
“紫英,南京兵部要求重建江北镇和江防水师,你怎么看?”袁可立在临别之前突然提及了这个问题。
“论理,江北镇和江防水师的确有必要,只是倭人这一次的袭扰好像有点儿雷声大雨点儿小,论各地损失,好像并不算大吧,远不及元熙三十二年之前倭寇袭扰造成的损失,南京兵部就提出了要三百万两银子的筹建,就没有考虑过朝廷的艰难?”
照理说这些话题都轮不到冯紫英多言,但是这一趟行程之后,柴恪就不必说了,袁可立对冯紫英的印象大为改观,所以有些话题也不必避讳了。
“南直隶那边报过来的情形略微有些浮夸也很正常,但是的确损失不大,倭寇就是沿着运河和长江袭扰,弄得民心大哗,南京兵部可能也承受了许多骂声,江南士绅的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惯会指责朝廷,……”
袁可立在江南呆过,很清楚那边士绅文人的风气,做事不行,清谈无敌,对朝廷的举措往往都是带着刁难的眼光来审视,稍有不顺心满意,攻讦就会铺天盖地。
“他们对九边压力无感,尤其是那些从未离开过江南的普通官员,又或者一些薄有资产的士绅,只盯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哪里会考虑整体利益,会顾及朝廷难处?”
袁可立轻蔑的语气也让柴恪和冯紫英哑然失笑,这位袁郎中的脾气他们都深知,也是一个眼睛揉不得沙子的人。
“不过首辅和次辅几位大人肯定不会无动于衷,多少也是要给些支持的吧?”冯紫英迟疑着道:“登莱镇不也就是这么折腾起来的?打着筹建登莱水师的幌子,结果先把登莱镇给弄起来了,登莱水师舰队到现在都还没成型。”
“是啊,我们离京的时候内阁也还在为此事犯愁,每年朝廷税赋就那么多,这边多出一截,有些地方必然就会缩减,……”柴恪也摇头。
“是打算砍辽东这边的开支?”冯紫英算是明白了,这是先给自己打一针预防针,让自己给老爹提个醒,明年辽东镇还想像去年和今年这样宽裕就不太可能了。
“紫英,你也要理解。”柴恪叹了一口气,也不多说。
回去之后他可能就要面临调整,对军务这一块他很关心,但是有些事情确实爱莫能助,冯唐在抚顺关一战上的责任至今内阁和都察院都还没有能有一个结论,这自然也成了一个责难的理由,兵部还要想办法把这桩事情给平息下去。
冯紫英苦笑。
这也在预料之中,只不过老爹的辽东步军改造计划恐怕就要拖延了,哪怕永平这边的火器工坊进一步释放产能,压低成本,但是那毕竟是高级货,价格上略有下浮,一样价格不菲,而且兵部即便是采购也不可能再倾斜给辽东了,那都是要算钱的。
冯紫英没有那个能耐让山陕商人们白白把数以万计的火铳送给辽东镇,真要送,老爹也不敢收,否则龙禁尉就真的要对冯家动手了。
作为一个穿越者,仍然面对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感到无能为力,而这种似是而非的历史大势也一样毫无阻滞的继续向前。
辽东军的情况远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可以一己之力就逆天改命,努尔哈赤带领下的建州女真仍然在不断壮大,科尔沁人屡遭阻击仍然在向建州女真靠拢,如果东海女真真的都投向了建州女真,叶赫部还能逆转历史车轮不被建州女真吞并么?
柴恪他们走了,贾赦和平儿他们也走了,贾瑞也来了一趟,还是走了。
朱志仁的心思已经放在了解决昌黎和乐亭惠民盐场的事情上,作为一府知府,如果下了决心要解决辖区内什么事情,其能量也不是一个同知所能比拟的,灭门令尹这句话绝对不假。
“大人,龙禁尉的人来了。”
吴耀青在院子里的声音打破了冯紫英的沉思。
“哦?请他们进来。”冯紫英点点头。
这也是一桩大事儿,一直没有搞明白自己怎么会招惹了专业级的刺客,用弓弩行刺,绝不是寻常江湖绿林的做派,表面上冯紫英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是内心还是有些发憷,变得警惕了许多。
来人是老熟人,赵文昭,在临清民变时与冯紫英一道出征那一位,现在几年过去了,赵文昭已经是北镇抚司的一位副千户,前年才从山东调回北镇抚司,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安排了。
“见过大人。”赵文昭依然是那副模样,倒是让冯紫英有些唏嘘,一晃就是六七年,各人身份都在变化,的确还是有些触动。
“嗨,文昭,都是老熟人,用不着这么客套,这一次还要劳烦你们龙禁尉出马,我心里也有些不安啊。”
冯紫英的话同样让赵文昭感慨无比,几年前眼前此人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哪怕是临清民变之后小有名声,在很多人心目中这小子也不过就是有些胆魄和运气的角色罢了,谁曾想这才几年,人家已经坐上了正五品高位,便是自己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都要给几分薄面了。
“大人客气了,这等事情本身就是我们龙禁尉的职责范围,杀官如同造反,皇上历来看重,这又是在京畿之地发生的,所以此番刑部和我们北镇抚司这边都十分重视。”赵文昭态度很鲜明,“这段时间刑部的人和我们都按照掌握的情况挖根朔源,查找到了那个刺客的一些原有的人脉关系,也基本上发现了他从潘官营逃出来之后的一些活动轨迹,……”
“哦?”冯紫英有些振奋,他没想到刑部和龙禁尉联手还是有些手段的,这么快就有了线索,“那此人究竟是何来历,这几年在什么地方活动?”
赵文昭略微沉吟了一下,“大人,此人虽然是河间人,但是因为属于军户,从军之后一直在蓟镇军中,曾经在石门寨呆过,后来到了潘官营,隶属于山海关,……,逃亡之后有人曾经看见其在滦州出现过,也曾经在迁安见过他,也有人称他经常出入于丰润、遵化和永平府之间,总的来说,此人大部分时间应该是在永平府境内,……”
冯紫英眉头皱了起来,难道真的是这些不知死活的士绅行此决裂之举?
怎么看也不像啊,这帮士绅能有这么大的勇气魄力?自己的所作所为也还没有让他们到毁家纾难的这个地步吧?
“在我永平府生活,那和他在一起的是些什么人呢?”冯紫英抚摸着下颌,慢慢问道。
“从现在调查到的线索看,此人一般都是两到三人同行,居于从属地位,而为首者见过的人都不认识,但是还有一个线索,……”赵文昭从手中文卷中抽出一张,看了看之后才道:“有人曾经在榛子镇见到过此人与其他两人跟随一人,而为首者似乎在榛子镇颇有人缘,他看到了有两三拨人都和那为首者招呼,状极恭顺尊重,应该是一个贵人,……”
“贵人?”冯紫英越发纳闷儿,“官员,还是士绅,抑或士人?”
“我们也问过目睹者,他也说不出来,毕竟只是匆匆一瞥而过,而且已经时过三年了,他只能说不像是官员或者读书人,有点儿像士绅,但是有点儿诡秘的味道,没那么光明正大一般,……”
赵文昭语速放慢,语气也有些沉凝:“我们有些怀疑可能是诸如白莲教、闻香教这一类的秘密会社头目,因为根据描述,这个人器宇不凡,但是却很低调,虽然有不少人认识他,但是只是点头而过,没有太多纠缠,这不符合寻常士绅的做派,……”
冯紫英一个激灵,难道真是白莲教?这么巧?他们都已经觉察到了自己的举动?这帮家伙这么厉害?
冯紫英吓了一大跳,如果说白莲教知晓自己在秘密调查他们,准备对付他们,那真的有可能狗急跳墙,但是问题是吴耀青他们也只是在秘密调查,而且行事十分隐秘,怎么可能会被对方觉察?
“我们也做过了解,您在永平府的一系列举动,比如清军、清理隐户,以及勒令商人们在招募工坊用工时都有明显的针对会社秘党这类人限制,我为这恐怕是激起了这些人的不满,这应该是一个主因。”赵文昭给出了一个初步结论:“根据我们了解,永平府的秘密会社活动十分猖獗,您的前任在这方面几乎没有什么应对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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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一百五十八节 得女,取名,长公主
冯紫英搓着自己的脸颊,吴耀青他们的调查还在继续,但是这些白莲教也好,闻香教也好,查到线索很容易,但是要往上溯源就没那么简单了。
这些人中的小头目许多都是这乡间有些势力的豪强族人,如果说要指向豪强本身,没有足够证据,而且平素这些人隐藏极好,平素也没有其他过多过火行迹,许多甚至被拿住也是坚决不承认,而是以信菩萨、佛陀等名义来遮掩。
像县乡官府很多时候也觉得棘手,如果要真把这些当成秘密会社予以查处,那牵扯面太宽不说,许多并无实据,而且也极易激起乡间信奉菩萨、佛陀愚民们的不满,甚至引起民变,这对于地方官员来说无疑是一个不受欢迎的选择。
这种情况下,作为地方官在这种情形下只要不是特别明显的,更多都更愿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尤其是在有一些有势力的乡绅出面干预或者说和的情况下,就更容易压下去。
当初吴耀青也和冯紫英提及过,北方诸省白莲教都很泛滥,北直尤甚,但是这些白莲教人多以其他秘密会社名义出现,真正自称是白莲教的极少,什么棒棰会,闻香教,大乘教,红阳教,三阳会等等,各色花式,纷繁众多,有些是互有联系甚至一脉相承,而有些则是各有传承,互不相扰,不过是打着供奉一个菩萨的名义罢了。
“那文昭,你们下一步的打算呢?”冯紫英已经听出来赵文昭话语中隐藏的意思了。
这种情况下再要往下查就比较难了,因为没有人认识那个为首者,只知道他应该是永平府这边某个会社的一个头面人物,但这样虚无缥缈的一个描述很难找到,而且榛子镇是丰润、、遵化以及滦州、卢龙和迁安几个县之间的一个物资集散地,赶集的时候来往人很多,来自各县的都不少,所以也很难断言这个人究竟来自何地,现在要让龙禁尉迅速查清楚此人身份来历,无疑有些困难。
“大人,查肯定还要查下去的,刑部这边也有安排,但是这有点儿像是大海捞针,要讲一些运气,这个时候对方知道事败肯定会隐匿身形,不容易找到线索,唯一的希望就是我们怀疑当初跟随这个人一起逃亡的几个潘官营士卒,我们准备以这个为线索慢慢摸索,但这需要时间,……”
赵文昭的话让冯紫英点点头,人家能给这样一个答复已经不错了,本身这种事情你要想一下子就有结果也不现实,而且人家现在也有了侦查方向,相信刑部和龙禁尉这边都会有继续查下去的动力,只是在时间上要放缓了。
冯紫英也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人,更何况赵文昭也是熟人,看得明白自己蒸蒸日上的势头,自然会卖力调查。
“好,文昭,那就辛苦你们了,刑部那边我也会和孙大人打招呼,他们和你们的线人不是一路的,各有门道,这事儿一天不查清楚,我一天都睡不安枕,……”冯紫英起身端茶送客,但是又很热情地过去和赵文昭把臂,“咱们都是熟人了,其他我不多说,有什么需要我的,提前说一声,……”
冯紫英的亲和态度让赵文昭有些受宠若惊,连连表示会尽力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
送走了赵文昭,冯紫英立即将吴耀青叫来,“情况就是这样,耀青,你怎么看?”
“大人,我倾向于赵大人的意见,我们的调查很小心,而且基本上没有接触过外人,白莲教分支众多,乱七八糟的各种名号,很多他们自己都搞不明白,就算是有人知晓我们在调查,他们也不可能知道是您在后边布置,而且选的人也都是从京城回流回来的,所以这绝不可能。”
吴耀青很肯定地回答:“所以最大可能还是您的一系列动作让有些人感到危机了,至于说为什么会选择在沽河渡口行刺您,这却真的有些不好说,但是您招募流民来永平这桩事儿很多人都知道,虽然您微服出行很隐秘,但是如果有心人要查您行踪也不是问题,毕竟你要从府衙或者家中出发,只要守住这两处就能知晓,而沽河渡口地势复杂,人员密集且没有组织,一旦得手便能趁着混乱脱身,的确也算一个比较合适的下手之地,……”
冯紫英点点头,“我也倾向于是这种可能,但是永平府这些白莲教如此胆大,我倒是觉得有些意外,若非他们有更大的野心,何须顾忌我的这些举措?耀青,你不觉得这有些太夸张了一点儿么?”
吴耀青凝神思索,好半晌才道:“大人的意思是这些人有更大的图谋,他们是担心被大人发现或者觉察到什么,所以才想要先下手为强,以绝后患?”
“除了这个,你觉得还能有什么更好的解释呢?”冯紫英负手在房中走了一圈,“没理由我在清军和清理隐户以及选择进入矿山、工坊人员中核查白莲教这些会社人员就能引发他们这么大的仇视,甚至不惜冒如此大风险来刺杀我吧?这怎么看都觉得有些不合情理,这些白莲教中的主事者可不是傻子,不明白小忍不住则乱大谋的道理,纵然有一些狂热者,但也不该针对我才是。”
吴耀青也点头认同,“那大人的意思是……”
“那边龙禁尉和刑部的调查你不用管,让他们查,你这边继续,倪二那边你给文言去信,请他让倪二多找一些这边这几年去京师混饭吃的人,要可靠,回来多安排下去,我总觉得这没那么简单。”
冯紫英脸色阴沉下来,“敢行刺我,那就要付出代价,另外,耀青,这段时间重点查一查乐亭和昌黎那边的情况,既然这些白莲教在这边如此活跃,那么多少也还是和士绅有些纠葛的,知府大人不是要动惠民盐场么?正好我们也可以给他一些方便做更大动静的理由,我相信府尊大人会用好的。”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不过对于冯紫英来来说,所有事情暂时都被搁置在了一边,伴随着十二月到来,大婚在即,他也需要请假返回京师城了。
大周对官员的请假制度还是比较宽松的,丧假不用说,丁忧自然有规矩,而婚假也有一个月假日,当然纳妾不算,如果成亲之地与任官之地不在一处,还会很人性化的给予一定路途假期。
不过这种婚假说实话用得上的的确很少,极少有成亲的时候就已经做官的情形,即便有那基本上都是续弦,而冯紫英这种正经八百成亲的极为罕见,真正成为进士还未成亲的本来就很少了,再加上三年观政期,那就基本上一网打尽了,当然冯紫英这种兼祧的自然就稀缺了。
朱志仁这边请了假,吏部那边也需要挂号,不过这都早就把手续办好,朱志仁的贺礼也已经送到了,一对玉璧,价值不轻不重,三百两银子左右,正合适。
官员之间成亲往往送礼不会太重,反倒是纳妾送礼不太受限制。
伴随着冯紫英回京成亲,这边像尤二尤三以及金钏儿、香菱自然也就都回京了。
但这边为二房准备的宅邸也已经备好,莺儿那一趟来的目的也就是检视为宝钗、宝琴准备的宅邸。
十二月初,冯紫英终于回京。
而且如无意外,沈宜修的产期也就在这几日。
冯紫英回到家中时,沈宜修已经真正是大腹便便,连走路都有些艰难了,能看到丈夫归家,沈宜修也是心情一下子放松下来,当晚羊水便破了,产下一女。
对于产下一女,大小段氏和沈宜修都有些遗憾,但是冯紫英心中却是乐开了花。
疲惫不堪的沈宜修见到丈夫小心翼翼地捧着襁褓中的女儿,满脸兴奋和喜悦发自内心,不像是强作欢颜,内心欣慰欢喜之余也是颇为好奇,当然也还是有些担心:“相公,妾身看您对妾身未能替冯家延续香火并不太在意,甚至还有些……”
沈宜修的确是觉得自己丈夫的表现有些古怪,若说是自己生了儿子之后再生女儿,丈夫如此表现那也就罢了,问题是这是自己头胎生了女儿,在阖府上下都在盼着自己替冯家延续香火时生下一个女儿,丈夫足额是如此兴奋欢喜,未免有点儿让人不可思议了。
“甚至还有些高兴?”冯紫英满不在乎地道:“没错,为夫就是很高兴,嗯,甚至比你生个儿子更高兴,你这是头胎,证明了你能生,而二胎就要容易许多了,许多女子都是头胎难产,你头胎都如此顺利,那意味着二胎三胎都会更容易,再无危险之虞,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不瞒宛君,为夫就是喜欢女儿,女儿是当爹的小棉袄,而且基本上都是女儿和爹亲,儿子和娘亲,……”
冯紫英把前世中的这种观点拿了出来,立即就震惊了沈宜修。
“相公,您这是哪里听来的说法?”沈宜修好奇地歪着头望着丈夫:“怎么妾身从未听说过这种说法?妾身是说女儿和爹亲,儿子和娘亲的说法,至于说您说的前面一个理由,妾身很感动,……”
“好了,你我亦属夫妻,我自然是盼望你能安全无虞,至于后面一种说法,咱们冯家比较特殊,和其他家族都不太一样,无论是儿是女,都是父亲母亲言传身教,宛君你的文才尤甚于为夫,日后家中儿女都要仰仗宛君你来管教了,但是为夫亦会尽可能抽出时间来教导,……”
冯紫英东拉西扯的搪塞过去,显然难以让沈宜修释怀,但是沈宜修也的确能感受到丈夫对女儿的格外喜爱,这倒是让她心里踏实许多。
看着眼前这个有些发且皱巴巴的小脸,冯紫英内心也是触动甚大。
自己居然就有了女儿?再看看面色苍白沉沉睡去的妻子,冯紫英很难描述得清楚自己内心的这种复杂心绪。
来到这个时空,他就一直处于一种不太安宁的浮躁状态中,无论是做什么,都有着比较明确的目的性和功利性,而不愿意去想太深远的将来。
或许是觉得也许某一天自己一觉醒来便已经又是另外一个时空,自己在这个时代中却没有留下任何印痕,又或者本身就是一场梦境,但是到今日,看着手中这个举轻若重的婴儿,他才真正意识到,或许自己已经入一枚钉子深深地扎入了这个世界历史中,并且会改变这个历史。
现在自己有了女儿,那么这个时空的坐标便会牢牢的锁定,自己担心的一觉醒来一切成空似乎就不太可能发生了。
最起码女儿的出生让自己可以有了对自己未来更真实和具体的追求目标了,就是为了自己女儿,自己在未来的所作所为中都应当要考虑更周全更长远,要为这一个与自己有这不可分割的血缘关系之人多考虑了。
一时间冯紫英坐在房中浮想联翩,尤其是想到自己在沽河渡口那惊险一幕,若非防范得力,自己女儿真就要变成尚未出世就要失去父亲了,这种情形日后定然不能再发生。
当沈宜修一觉醒来,却看见丈夫仍然独自坐在自己床头,托腮沉思。
女儿不在身边,应该是被乳母抱走去哺乳了。
丈夫这种有些恍惚的状态也让沈宜修很好笑,平素丈夫纵横捭阖挥斥方遒,面对什么都显得泰然自若,但是没想到有了女儿却一下子变得有些心神不宁恍惚迷惘起来了,或许这就是为人父的转变期?
冯家喜得千金的消息很快就在整个京城内传开了,虽然只是千金,但这也是一个好征兆,这意味着冯家长房大妇在生育能力上是没有问题的,同样也意味着冯紫英一旦去了薛家姐妹之后也可能会为二房的香火延续带来希望。
很快各色人等都纷纷登门,或投贴附礼,或直接送上礼物,当然这多是一些关系一般的,真正关系密切的,往往都是亲自登门。
“恭喜了,紫英,这算是双喜临门吧?”
练国事和方有度的联袂而至让冯紫英很高兴。
“嗯,谢谢君豫和方叔了。”示意下人把贺礼拿下去,冯紫英招呼二人入座,“也正巧赶上,我一回来,当晚拙荆便生产,我正琢磨着起一个好名字呢,君豫兄可有好的建议?”
论同学中关系亲密程度,练国事、方有度和许其勋三人与冯紫英是最密切的了,不过许其勋因为永隆五年一科未过,现在便要比冯紫英他们晚一科,与练国事、方有度他们的来往便要少许多了,反而是与陈奇瑜、傅宗龙、宋师襄、马士英他们来往更密切了。
“冯家千金这个名字可不好取,紫英就没有考虑过请齐师或者官师起名?”练国事笑了起来,他知道冯紫英经义不精,诗文也是偶有发挥,取名这种事情恐怕还真有些为难他了。
“嗯,这等事情就不必劳烦他们两位了。”冯紫英摇头,“君豫兄有大才,你也知道小弟这方面欠缺,不如君豫兄为小女取个名字如何?”
见冯紫英如此郑重其事,练国事还真有些不好推了,按照大周的习俗,这等朋友间为子女取名也是一件雅事,当然这往往都是关系十分亲近的亲朋故旧才能有此举,而且多是士人中才有这等闲情逸致,冯紫英这般也足见对自己的信重和尊敬。
“是啊,君豫兄在青檀书院中便以经义闻名,这紫英千金起名,君豫兄定要寻一个好讲究。”方有度也附和道。
“唔,既是如此,愚兄也就不推辞了,不知道紫英你们冯家可有什么讲究?”虽然是女儿,但是各家也有各家的规矩,不尽一致,练国事自然要问一句。
“嗯,我这一辈以五行缺金,所以需要金字辅佐,下一辈就是五行缺木,君豫兄便辅之以木即可。”冯紫英也知道这个时代取名不是小事,所以他自觉自己怕是难以起个好名字,还不如让练国事这个年轻一辈中的经学大家来给自己女儿起个好名。
“辅之以木?”练国事略作思索便道:“《诗经·大雅·卷阿》中有,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郑玄亦云,凤凰之性,非梧桐不栖,而冯与凤同音,不如就叫冯栖梧如何?”
冯紫英尚未说话,方有度已经抚掌大赞:“妙,君豫果然不愧是经学高才,这个名字堪称绝配,也只有这等名字才能配得起紫英之女啊。”
冯紫英也没想到练国事转瞬之间就能从《诗经》中寻得出处,而且还能与自己姓氏谐音,这栖梧二字都是带木旁,也符合自己提出的条件,相比之下,只怕自己挠破脑袋都未必能取一个令人满意的名字。
“多谢君豫兄了。”冯紫英也颇为高兴,这也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冯栖梧,嗯,不错,就叫冯栖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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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一百五十九节 探春的心事
知道冯紫英这个时候会很忙,练国事与方有度小坐之后便告辞离去,原本冯紫英还想和二人好好谈一谈也只能放弃。
练国事应该是心性、志向和品行乃至学识见解都最符合冯紫英心意的同学,相比之下许其勋和方有度虽然私交更密切,但是二人在综合能力上都不及练国事甚多。
而且练国事年龄也要比大家长一截,做事更有规划调理,更能沉得住气,所以很多时候冯紫英都更愿意和练国事商量,当然商量的事情也都不涉及自身最核心的机密。
朋友相交也需要时间来沉淀和考察,他和练国事固然相知相得,但毕竟利益未必完全一致,每个人背后都还有自己的家庭家族,甚至还包括师友,所以在双方未能真正达到完全默契一致之前,冯紫英自然也需要有所保留。
不过他很看好练国事,会逐渐将自己的一些想法观点慢慢向对方灌输,促成双方的统一。
这种事情冯紫英也在有条不紊地向自己身边同学、朋友进行,在翰林院的时候他做的不错,但到了永平府之后,更多的却只是被事务缠身,加之远离京师城,反而做得少了。
一大帮同学都陆续到来,这也让冯紫英应接不暇。
小冯修撰得女的消息在京师城中也是传得沸沸扬扬,俨然成了京师士林官场中的一件大事,也让很多人见识到了冯紫英的人气名声。
齐永泰、乔应甲、官应震、柴恪等人也都有专门遣人送来礼物,冯紫英也是一一回帖致谢。
贾环和宝玉从贾政书房出来,也就各自归屋。
现在贾环长期住在书院中,归家时间甚少,但是冯紫英得女他是肯定要回来一趟的。
这边荣国府自然也是要遣人过去送礼,所以就成了宝玉和贾环一并前往。
“环哥儿,你和宝二哥见到冯大哥了?”回家了,贾环自然也要去看一看自家姐姐,虽然和探春之间感情并不算深,但是毕竟一个娘胎里出来,现在的贾环在冯紫英的调教和青檀书院的熏陶下,也不像以往那么偏激和狭隘了,虽然气性上仍然还有些桀骜,但是在探春眼中自己这个弟弟已经成熟了许多。
“嗯,还是等了好一阵之后才见到冯大哥的,登门的客人太多了。”贾环表情略有变化,忍不住唏嘘,“冯大哥名声太大了,来送贺礼的人太多,不熟悉的朋友客人他们家门房都拒收,即便如此,那门房都还的轮班倒。”
探春正在亲手替弟弟倒茶,听得此言忍不住一顿:“不至于吧?”
“姐姐,你是不清楚冯大哥现在的势头,咱们青檀书院也建院几十年了,每一科都有不少进士出身,甚至在冯大哥那一科还出了练国事这个状元,永隆八年这一科又出了马士英这个探花,但是可以说现在三十岁以下的北地士子,谁敢说比冯大哥声名更盛?”贾环嘴角上翘,目光湛然,脸上满是骄傲,“不管事上科的练国事、黄尊素和杨嗣昌,还是这一科的左光斗,周延儒,马士英,都只能望冯大哥项背,……”
探春把茶递给贾环,饶有兴致地看着对方道:“冯大哥都离开青檀书院好几年了吧?”
“那又怎样?现在书院里一提起近几科的翘首,还不是言必称冯大哥?”贾环已经彻底化身为冯紫英的迷弟,崇拜无比,“如果说原来还只是说冯大哥在时政上极有造诣,所以才有《内参》,才有开海之略,冯大哥去永平还惹来很多人的不解甚至嗤笑,但是现在没人敢说冯大哥半个不字了,都说冯大哥是文能安邦武能定国的全才,八万京营被蒙古人一击而溃,而冯大哥却能率领几千民壮死守住迁安,现在更是主动为朝廷分忧,愿意接受顺天府北边儿的十万流民,朝野内外都是一片好评,……”
贾环说起冯紫英的丰功伟绩便是滔滔不绝,眉飞色舞。
“姐姐你是不知道,我在书院里成日里都要接触时政,我们每日除了研读经义就是要研讨时政,冯大哥虽然离开了京师城,但是现在却名声更大了,周山长和毕掌院都对我很照顾,就是因为我是冯大哥推荐进来的人!很多和我一起才进入书院的同学,都想了解冯大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想了解冯大哥平时的情况,甚至想了解冯大哥的一切,……”
探春基本能猜得到,环哥儿凭借着这一点就能在书院里混得很好,现在书院里恐怕没有几个对冯紫英有他接触得多了解得多,每一次冯大哥和环哥儿谈过的话,环哥儿都会牢记在心,甚至经常拿出来反复使用。
“环哥儿,既然你这么仰慕冯大哥,那你就更应该好好读书,力争向冯大哥学习,冯大哥也是在考过举人之后又考中了进士,而且还是二甲进士,然后又馆选庶吉士才走到现在这一步的。”
探春对自己这个一母同胞还是很关心的,原来还觉得环哥儿有些偏激固执,与宝玉也相处不好,但是现在随着冯大哥的教导和去书院之后,环哥儿如脱胎换骨一般,除了还有些看不起宝二哥外,其他都已经成熟许多了。
也难怪大嫂子一门心思要把兰哥儿送到冯大哥门下,现在更是连琮哥儿也跟着兰哥儿一块儿去读书了,听说读了这半年,兰哥儿和琮哥儿的进境都不小。
“姐姐,我也想很努力,但是冯大哥却不是那么好学的。”贾环还是有些自知之明。
虽然自己读书很努力,但是如同在书院里与同学们探讨的那样,经义上可以考苦读精研提升,但是在时政上,不但需要博闻强记,而且更需要有一些新颖的创意思想和观点,所以开海之略中的特许金制度才会被那么多人所称赞。
因为开海政策不新鲜,甚至市舶司也是早就有的,海税也都不是新生事物,但是引入特许金和发行国债,便是神来之笔,寻常人根本就想不到这种方略,便是书院里周山长和毕掌院也都是唏嘘感慨不已,自叹弗如。
要知道毕山长可是朝廷公认精于财政之术,按照常理他从工部郎中辞职到书院任职时间不到三年,不会变动,但是已经有传言称朝廷有意让其回朝担任户部右侍郎。
“是啊,若是冯大哥这么好学,这世上天才未免也太多了一些。”探春笑了起来,“不过我们家环哥儿也不差,后年就是秋闱大比,环哥儿可是我们贾家现在最能读书的,一定莫要让大家失望啊。”
见自己姐姐似乎有些郁郁寡欢,和以往自己与冯大哥见面之后那种问长问短的积极热切情形有些不一样,贾环也有些诧异,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才试探性地问道:“三姐你好像心情不太好?是和冯大哥有关么?冯大哥生了女儿你不高兴?”
“啊?”探春吓了一跳,没想到贾环问问题这么直接,脸上一阵发烧,故作镇静地拂弄脸颊秀发,有些语无伦次,“瞎说些什么呢?冯大哥得了女儿也是好事,宝姐姐她们不是马上就要加嫁过去了么?”
贾环叹了一口气,“三姐,你也莫要和我说这些了,我都十四岁的人了,你还把我当成小孩子一般么?”
探春一愣,“环哥儿,你什么意思?”
“父亲开年就要南下了,娘听说也要跟着南下,但是至今你的婚事父亲和母亲也没有确定下来,你明年就是十六了,父亲这一走最起码三年,难道你的婚事就听凭母亲一个人做主?”
贾环瘦削的脸颊两侧微微抽动,阴沉下来的脸色已经隐隐有了几分大人气势,这也是贾环无数次模仿冯紫英之后练就出来的。
贾环的话让探春心中微微一颤。
贾环和王氏关系不佳探春早就知道,而且探春也知道母亲王氏和姨娘,也就是自己生身母亲赵氏关系恶劣也是众所周知,但是王氏并没有刻意针对自己,当然更多地是把心思放在宝二哥身上,对自己和环哥儿都是不怎么过问。
如果父亲一走去江西三年,那么就意味着要么自己的婚事多半就是要由母亲王氏做主,要么就只能等待父亲回来,可父亲哪怕三年任满就回来,自己也都是十八岁了,这个时代有几个十八岁的大家闺秀未曾嫁人?
如果是母亲王氏做主,那会给自己寻找一个合适人家么?而且现在贾家的形势又能够找到一个合适人家么?
“环哥儿,这是父亲母亲的事情,……”探春深吸了一口气,却被贾环暴躁地打断话头:“三姐,你不用和我说这些场面话,我们是亲姐弟,难道我还会害你么?有些事情你等是等不来的,我只问你一句,你是不是喜欢冯大哥?”
探春嚇得猛然跳起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下意识的看屋外:“环哥儿,你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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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一百六十节 贾环的迷之自信
贾环却显得很冷静,“三姐,你瞒得过别人,还能瞒得过我么?别说我,我估计侍书肯定也知道吧,没准儿薛家姐妹和林姐姐也都能看出一二来吧,也就是你自己觉得遮掩得好,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被贾环的话惊得再度全身一抖,探春脸色潮红之后变得有些苍白,竭力保持着镇静,厉声道:“环哥儿,你说什么?!”
“三姐,你我是亲姐弟,我虽然回来时间不多,但是我长大了,我在府里也有自己的人,……”贾环叹了一口气。
不得不说冯大哥对自己影响太大了,所以自己自觉不自觉的地都在向冯大哥看齐。
贾环尤其佩服冯大哥那种淡定从容气度雍容的气势,而这一切背后都是冯大哥的谋定后动,他知道自己这方面是一个缺陷,性格急躁偏激这是日后入仕为官的大忌,冯大哥也经常提醒自己,说不担心自己考不过秋闱春闱,但是担心自己出仕之后性格会得罪人,这一点贾环也意识到了,所以他一直在想学习模仿冯大哥。
“环哥儿,你想说什么?”探春脸色越发白皙。
“三姐,我是实话实说,你以为宝姐姐和林姐姐她们看不出来么?”贾环盯着自家姐姐,“她们那么聪明的人,和你一起住在园子里,岂会看不出来?我这个外人都能看出一二来,她们会没有半点感觉?”
“环哥儿,不是你说的那样,……”探春都觉得自己的反驳和解释显得那么软弱。
“行了,她们不是掩耳盗铃,也不是视若无睹,而是刻意如此罢了,如果挑明了这一层,你们姐妹间如何相处?还有府里边长辈们又该如何处置?”贾环显得很平静,“她们不也会担心如果真挑明了,府里长辈万一什么想法,不是给她们自寻烦恼?”
见贾环神色平静自然,探春心里触动之余也是紧张的思考,许久之后才缓缓道:“环哥儿,你今天来和我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我是姐弟,我不过是有感而发,薛家姐妹马上要嫁给冯大哥,可三姐你哪点儿比她们差了?”贾环语气里略微有了几分激动,“肯定有人会说我们是庶出,但我们也是贾家子女,薛家不过是一个没落的皇商罢了,我都不明白冯大哥怎么会选择薛家!”
“环哥儿,不许你这么说宝姐姐她们。”探春厉声道:“冯大哥选择宝姐姐没有错,薛家选择冯家自然是明智之举,但是不能说薛家就差了,贾史王薛我们四家本来就是同气连枝,相互扶持,……”
“三姐,相互扶持,那我们贾家现在的情形,王家扶持过我们吗?史家在外边丑态百出,王家在意过吗?”贾环是指史鼎在外边欠债被人追账不敢归家的事情,这在京师城里已经成了一大笑料。
探春被贾环的话给刺得一时间不好回答。
贾家现在在外边儿仍然欠账,只不过不像园子刚建成时那么被人催得急了,但这种欠账的事儿瞒不了人,而且也很败名声,贾家也曾经向王家借过,但是都被各种理由婉拒,至于史家,现在更是成了笑话,薛家如果不是借这个机会和冯家联姻,还有冯大哥的提携扶持,恐怕早就泯然众人矣。
现在老四大家里就只有王家现在是最兴旺,王子腾从京营节度使到宣大总督再到登莱总督,一直是高居不下,簇拥在他身边的人如过江之鲫,而且王子腾也远比贾政会经营,王家无论是哪方面都远超其他三家了,贾家也不过是顶着一个两门国公的头衔,其实早就在是虚架子了。
“好了,我们不说这些不应景的事儿了,今儿个我也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倒是三姐,你自个儿怎么想的?”
贾环的话让又把探春逼上了绝路,探春闭了闭眼,深深低吸了一口气,“环哥儿,我若是喜欢冯大哥又如何,不喜欢又如何?”
“若是你不喜欢冯大哥,那边趁着父亲还没有走,去求父亲早日替你安排一门好的亲事,莫要等到父亲走后听母亲的随意指派,到时候你便是哭都哭不出来,看看二姐姐现在的尴尬情形,那孙家谁都知道是个虎狼窝,……”
贾环沉声道:“若是你真的喜欢冯大哥,那边去和冯大哥说清楚,……”
“和冯大哥说清楚?”探春忍不住提高声调,直视贾环,“你是让我如此没羞没躁去说这等事情,冯大哥会如何看我?”
“那又有什么?”贾环也提高音调:“三姐你的为人行事冯大哥难道不清楚,他是最喜欢你这种性子了,我很清楚,……”
贾环的话让探春深吸一口气,“环哥儿,你这话说得简直没有了分寸,……”
“三姐,你是想要所谓的分寸,还是自己今后一辈子的幸福?”贾环毫不客气地道:“我就不信薛家姐妹若是没有和冯大哥的默契,冯大哥就会主动去薛家提亲,但他们的默契是怎么来的?冯大哥来过咱们贾家几回?她们又比你强到哪儿了?若说是林姐姐,我勉强信得过,毕竟冯大哥也说过他和林姐姐是患难之交,临清民变的时候一起同甘共苦,但是薛家姐姐和冯大哥有什么交集?我不想诋毁或者指责谁的做法,甚至我也觉得薛家姐姐这么做更勇敢,更值得钦佩,但三姐你呢?”
被贾环的话给说得有些乱了分寸,探春竭力想要稳住自己的情绪,但是贾环的话却像钉子一样深深扎在了探春心中。
环哥儿的话没错,宝姐姐和自己几乎一样,和冯大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交集,甚至比自己可能见面时间还少那么一两回,毕竟她进京的时候自己已经和冯大哥认识了,只不过那个时候大家年龄都还小,都还没往那方面想过。
后来冯大哥虽然来贾府时间多了一些,但是基本是哪个冯大哥来的时候大家都知道,大部分时候都是大家一起,但是宝姐姐是什么时候和冯大哥心有灵犀了呢?是什么原因让冯大哥最终选择向薛家提亲呢?
宝姐姐比自己年龄要大三岁,这可能是一个因素,但是真的没有环哥儿所说的那个原因?探春有些拿不定。
探春终于稳住了心神,让自己的情绪也平复下来,语气也恢复了平静:“环哥儿,你的好意我明白,但是你要知道婚姻之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且需要讲求门当户对,姑且不提我和冯大哥之间的情形,但冯大哥现在已经一门三兼祧,沈家姐姐不提了,宝姐姐和林丫头都已经和他订亲,宝姐姐更是只有二十日便要嫁过去,林丫头也是因为孝期而耽搁,你觉得冯大哥现在这种情形,我能做什么?我眼巴巴地求上门去给冯大哥做妾?”
探春的最后一句话把贾环也问住了。
他其实也很清楚自己三姐没什么机会的,冯大哥不可能悔婚,而且即便是和薛宝钗或者林黛玉中间哪一个悔婚,也不太可能要娶三姐为妻,女孩子不比男孩子,自己可以通过读书科举改变命运,但是三姐如果要想成为嫡妻大妇,那就只能在那些寒门士子中选择了。
可真正有些才华有望通过科考而入仕的寒门士子又有几个愿意去一个日渐没落的武勋家族庶女为妻呢?
这不是几十年前的元熙年间了,武勋的影响力正在急剧缩水,既不能通过门第来提升人脉关系,甚至可能还要承受一些负面影响,谁会愿意?如果是纯粹的寻常人家,以三姐的心性,又如何愿意?
贾环闷闷地低垂下头想了一阵,最终还是抬起头来,目光里仍然是坚持:“三姐,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你真的喜欢冯大哥,起码要把自己的心意让冯大哥知晓,至于说冯大哥和你最后的结果,我的确无法预料,但是我在想,冯大哥若是对你有意,便定会对你有一个安排,这个世界上我贾环我最佩服的就是冯大哥,我相信他能有办法解决这件事情。”
探春也被贾环对冯紫英的盲目崇拜给气乐了,“环哥儿,你觉得现在还能有什么办法呢?你就觉得我只能去给冯大哥做妾?”
探春也不是没想过,如果说大姐没有入宫而是当几年女史出宫嫁给冯大哥的话,自己倒是可以像薛宝琴或者妙玉那样以媵的身份嫁给冯大哥,自己是没可能以正妻身份嫁给冯大哥的,但是以妾的身份却又让探春也有些心有不甘。
贾环也无言以对,都是官宦人家出身,而其他还是庶子,他如何不清楚这妾和妻、媵之前的差别有多大?
便是他再怎么对冯紫英崇拜,也还是觉得三姐给冯大哥做妾有些委屈了,只是这机缘如此,薛宝钗和林黛玉已经占了先,而自己三姐又是庶出,奈何?
可是冯大哥的声势如日中天,他才二十岁,谁又能预料得到他日后还会有什么造化呢?他感觉得到冯大哥对三姐有一种莫名的欣赏喜爱,所以他才会有一种迷之自信,相信冯大哥能给三姐一个满意的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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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中有事,再请一日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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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一百六十一节 皮里阳秋
就在贾环纠结于自己是不是该代替三姐去向冯大哥坦承这桩感情时,黛玉却已经步入了通往蘅芜苑的折带朱栏板桥。
潇湘馆和蘅芜苑一个位于西南角上,一个位于西北角上,遥遥相对,要从潇湘馆到蘅芜苑,可以走东西两条路径。
东边路远,但是却不需要穿门过户,胜在清简。
从翠烟桥过沁芳溪,沿着宽敞的甬道往东一路走,一种要走到达摩庵、栊翠庵和玉皇庙前的那条石子甬路交汇处才算是有建筑群落,一路上都一边临溪,一边是竹篱栏杆,沿路种植了一些灌木花草。
沿着石子甬路一直可以走到围墙边上,然后就可以看到东角门。
这个东角门平时是不开的,只有有事情需要的时候才会开启。
甬道在尽头向西从沁芳闸桥越过沁芳溪,当面就是缀锦阁再往前走就是太观楼前的玉石牌坊,而向北就是沿着缀锦阁后的侧殿背后甬道,一直向北走到一处大水池,拐右那里就是凹晶溪馆,而一直往前走一排房子,就是大观园的厨房。
如果不直接向前到大观园后厨,而是折向西面沿着嘉荫堂背后走,就可以到凸碧山庄的山脚下,可以沿着山路上凸碧山庄,也可以一直向前,一直走到蘅芜苑的大门前。
这条路除了栊翠庵是妙玉在住外,无论是凹晶溪馆还是凸碧山庄都是无人居住,所以很清静。
走西路倒是近了许多,但是过了蜂腰桥就是秋爽斋,再往前走就是右边是藕香榭,左边是芦雪广,分别是探春、湘云和岫烟住,再往前过了蓼风轩,左边是李纨的稻香村,右边是惜春的暖香坞,一连串都是几位姑娘的居所。
要绕过稻香村和沁芳溪之间的小道,穿过荼蘼架,向东就可以过木香棚和掩映在树林中牡丹亭抵达红香圃和榆荫堂之间的芍药圃,径直向北就穿过石洞和山上盘道,下去过折带朱栏板桥就是蘅芜苑大门了。
近了许多,但是四位姑娘和李纨都住在这一顺,这一趟走过去,难免就要遇到五位或者她们的下人丫鬟们,以黛玉的性子,她宁肯走远一些的东路,落得个清净。
“姑娘往日都是从那边,今日怎么地却走这边了?”紫鹃陪着林黛玉走上朱栏板桥,有些好奇地问道。
“怕是云丫头和岫烟她们都在宝姐姐那边,冯大哥得了千金,估计大家都是要去送礼道贺一下的,所以我也顺路问一问。”林黛玉迟疑了一下,“我往日也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形,也不知道该送些什么道贺。”
的确,这对黛玉来说也是一个陌生的难题,沈宜修对她来说算是未来的妯娌,论理她可以去问一问宝钗,身份也相似,可她却不愿意。
所以本想去问一问探丫头或者云丫头,未曾想探丫头那里贾环在,所以她也只是问了一下门口的丫鬟便离开了,而云丫头和岫烟那里人也不在,不知道是去宝钗那里还是别处去了,李纨也出了门,惜春倒是在,但黛玉估计惜春也怕是不知晓这其中门道的。
“姑娘其实不必太计较,冯大爷对姑娘心意很了解,所以无论什么,大爷都会十分满意的。”
紫鹃很理解自家姑娘现在患得患失的心情,宝姑娘和宝二姑娘都是出类拔萃的人才,这马上就要嫁入冯家,而自己姑娘却还要苦熬一年多,这一年多究竟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便是再对冯大爷有百般信心,一样心里会惴惴不安。
黛玉咬着嘴唇没有做声。
沈家姐姐生下一女,就意味着冯家的香火仍然没有延续,而且这一年之内沈家姐姐只怕都没法再怀孕,而对于马上就要嫁过去的宝姐姐和宝琴就是机会了。
黛玉努力想要不让自己往那方面想,但是心思却不由自主地去揣摩。
她马上就十六了,这一两年在荣国府里的生活,园子里珠大嫂子、琏二嫂子,再加上这么多姐妹,上上下下平日里也接触着,而紫鹃接触的人更多,回来之后免不了要把了解到的这荣宁二府甚至贾史王薛四大家的故事拿出来和她说,也让她明白了许多。
珠大嫂子和琏二嫂子似乎对自己都没有太多忌讳,许多话黛玉之前还未必明白,但是这一两年却已经是知晓许多。
四大家中除了王家外,其他三家已经没落了,薛家和史家甚至跌落更快,而贾家也正在缓慢但稳定的坠落,如无意外,十年之内,恐怕贾家就有可能变成现在的薛家一样,甚至还不如,其他薛家生意基本上还算是维持着,而对于贾家来说,剥落了外边这层光鲜的表面,他们内里甚至连薛家的声音都没有。
在此之前,贾家也努力一搏过了,只不过不但没有效果,反而还弄出了巨大的亏空窟窿,包括爹爹借给贾家的二十万两银子估计都只能打了水漂了,而大姐姐在宫中几乎和打入冷宫无异的情形,也让贾家在这上边的押注彻底失败。
也不能说是完全失败,起码二舅舅拿到了一个江西学政,开年之后就会南下了,但是能让荣国府从此恢复元气么?不仅仅是黛玉,所有人都不相信。
所以贾家才会把冯大哥视为擎天巨柱,作为支撑贾家的一个巨大臂助,可是来自冯大哥的助力体现在贾家身上会有多少呢?
探丫头的心思黛玉不是觉察不到,在园子里如果说谁最和自己投契,除了探丫头,其他都要差一截,但是她想不出会有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见自家姑娘不做声,紫鹃也不多说,只是扶着黛玉的胳膊,缓步走过朱栏板桥。
到了蘅芜苑门口,果然就能看见蘅芜苑大门开着,里边隐约能听见湘云清脆响亮的话音:“冯大哥得了千金,听说喜不自胜,先前我在大门上遇见了宝二哥,宝二哥说冯大哥特别喜欢女儿,欢喜得整夜捧着,……”
“冯大哥真有这么喜欢女儿?不是爱屋及乌吧?”质疑的是宝琴,“不过无论男女,只要母女平安,身体健康,那就阿弥陀佛了,冯大哥也能松一口大气了。”
犹豫了一下,黛玉踏足进门,制止了正欲向里边招呼的丫头,紧走几步:“宝琴妹妹说得对,只要平安就最好,……”
“哟,林妹妹(林姐姐)来了?”宝钗和湘云、宝琴都起身迎了出来,倒是让黛玉有些不好意思,“小妹也就是因为听闻冯大哥得了一个千金,所以想过来问一问宝姐姐这边儿,……”
宝琴淡然地看着眼前这个宛若捧心西子般的女子。
她自负姿容,并不比自己姐姐逊色,论管事能力,琏二嫂子的诸般弊病不当,她也了如指掌,所以在见到一副不食人间烟火气息的林黛玉时,震惊之余却有更多的是一种法子内心深处的忌惮和反感。
在她看来林黛玉这种自命清高孤傲不群的性子也不知道是怎么养出来的,既容不得人,眼睛里也揉不得沙子,另外感情倾向太过明显,这样的性子日后若是真的成为三房大妇,那还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
还有那妙玉,听说也是要和林黛玉一并嫁入三房为媵,和自己身份一样,接触过两回,除了感觉到一副自命不凡和古怪离奇的脾性外,宝琴完全不明白像林如海这样的进士出身家庭会养出这样一个女儿。
哪怕是庶出,也不该毫无家教礼仪,倒是那邢岫烟的精明能干和淡泊谦冲性子,薛宝琴很是欣赏,却又有几分警惕。
“其实冯大哥得了千金,大家都为之高兴,送什么礼物也是各家心意,只要能够表明各自的祝福,倒也不必强求什么珍贵罕见的物事,小妹以为倒是以自家亲手所出最好。”邢岫烟似乎能感受到黛玉一来给整个花厅里带来的气氛变化,含笑把黛玉让到一旁,挨着黛玉坐下。
宝琴的眼眸中冷意一闪即逝,笑盈盈地接上话语:“不知道岫烟姐姐准备得是什么手出之物?”
“前日里妙玉姐姐来我芦雪广时,便带来一副结好的素色丝绦,妙玉姐姐说她这是自己结好,又去大护国寺请了方丈大师予以赐福所用,若是系在小孩子床头,便可辟邪驱阴,我觉得妙玉姐姐这丝绦好是好,但是颜色素淡了一些,便自己结了一条猩红五福结,这样也好相映成趣,正好能烘托冯大哥一家祥瑞吉运,……”
似乎毫无觉察,邢岫烟笑吟吟地回应道:“想必冯大哥是不太在意这些的,但是却也代表了我们的一番祝福之意。”
邢岫烟一番话情通理顺,说得在座一干人都是连连点头,便是宝琴都找不出什么茬儿,只是内心对这邢岫烟却是更加警惕。
黛玉似乎也琢磨出了些许滋味来,但是内里究竟意味着什么,她又还没有完全悟出来,不过她能体会到邢岫烟替自己的遮护圆转,目光流淌间,也暗自揣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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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一百六十二节 漩涡
强忍住咳嗽带来扯动肺腑的疼痛,永隆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只手扶在御座上的靠枕上,一只手接过旁边内侍奉上的温汤,轻轻抿了一口,让液体慢慢顺着喉咙滑下,滋润着喉咙,似乎要舒服一些了。
不过永隆帝深知,今冬到明春这几个月自己这咳嗽只怕都难得缓解,要等到夏秋季节看看能不能好转。
御医已经不建议自己在过多操心国事,更不能熬夜操劳,可是这种情形下,他能放得了手么?
内阁这一帮人论能力永隆帝还是信得过的,问题是这些阁臣的心永远不可能和自己完全在一起,他们的身份决定了他们需要首先牢牢抓住属于他们的权力,才能说得上其他。
没能把张景秋推进内阁让永隆帝很是遗憾,这使得自己在内阁中没有一个能和自己一条心的阁臣,相较于自己父皇的元熙时代,无论阁臣数量如何变化,都始终有一到二名阁臣是父皇的心腹,这一点永隆帝是一直力图效仿兵努力去实现的,只不过在上一次的调整中未能如愿,但是他也知道这非战之过,而是张景秋的身份和资历太过尴尬造成的。
虽然张景秋在兵部尚书的职位上做的很不错,但是他进京之前在南京的资历太浅了。
从南京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直接提拔到兵部左侍郎,这是一个非常突兀的破格提拔,而在南京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之前他也不过是在南京兵部担任过主事和郎中,这样单薄的资历委实很难服众,若非他在兵部左侍郎位置上做得不错,而且为人处世也很圆滑,加上自己信任,他便是坐上兵部尚书这个位置都很难。
但是要进内阁就那么简单了,没有足够的资历和功绩熬炼,就很难让朝野内外的士人们心服口服,再加上张景秋又是南直人,但是却并不得叶向高和方从哲他们信任,甚至还比不过身为北人的李三才。
好在李三才此人虽然是北人,但又获得了叶向高和方从哲他们的认可,而且此人十分圆滑,永隆帝已经感觉到了,此人恐怕也有他更长远的想法,虽然他现在在内阁诸位学士中排位最后,但是其已经开始隐隐有了一些其他表现,比如在自己一些认可的事务上的配合。
当然这种人可以用,但是只要一天不明确态度,永隆帝都不可能真正信任对方,他和张景秋不属于一路人,更像是一个见风使舵的“聪明人”。
卢嵩坐在一旁默然无语,皇上把自己招来,问了不少情况,但是却始终没有任何态度,这让他有些忐忑不安。
龙禁尉在蒙古人南侵这一战中几乎没有发挥什么作用,虽说这等情报应当是以各镇夜不收和兵部职方司为主,但是龙禁尉掌握偌大权力们,甚至早就向皇上夸口过称边墙内外龙禁尉的势力也早就渗透,但是这一次蒙古人的突然南下,而且如此大规模远远超出了龙禁尉先前掌握的消息,这也让卢嵩十分难堪。
“这么说来,老大那边儿这段时间很是活跃啊。”良久永隆帝才收拾起有些飘忽的心思,回到眼前的正事儿上来,“牛继宗现在在哪里?”
“牛大人行踪不定,半月前他像要去山西镇视察,但是只在宁武关逗留了半日便消失了,十日前出现在老营堡,五日前在雁门关和振武卫,……”
龙禁尉对军中武将皆有监控之责,但是若非得有都察院、兵部以及皇上谕旨,像副总兵以上的高级武将,便是龙禁尉也无法直接解职,但是副总兵以下的参将、游击这些武将,龙禁尉在紧急情况下则有擅专之权。
尤其是像总兵、总督这类独当一方的武将,便是龙禁尉持有谕旨和兵部的文书,一般说来也需要有御史亲自出马才能行,否则极易遭遇军中武将的抵制。
像牛继宗这样坐镇一方的宿将,亲兵动辄数百上千,区区些许龙禁尉如果没有把握,要去动这类武将,那基本上就是和送死无异。
当然龙禁尉在军中也布设有自己的人手,除了卢嵩,没有人知晓这些人的真实身份。
“王子腾也还在裹足不前,理由呢?”永隆帝语气不带任何感情色彩,“湖广那边的粮草补给如何?”
卢嵩迟疑了一下,“皇上,我们对湖广那边的情况了解恐怕还不及兵部,至于说王大人本人,一月前率军在平茶洞司平乱之后,已经进抵思南府,但是称后续补给不足,便没有再西进了。”
永隆帝忍不住在信中冷哼了两声。
这个王子腾的确是把朝廷的心思把握得十分到位,或者说他是拿准了现在朝廷进退两难的软肋,更加随心所以的在湖广和四川交界处折腾。
随着播州叛乱带来的影响,周边的一些土司也纷纷起了心思,王子腾便趁势在保靖州宣慰司、石耶洞司一带大开杀戒,镇压那些蠢蠢欲动的土司。
虽然取得了一系列的胜利,但是却又更激起了周围土司们的反抗,甚至连一些原本并没有太多反叛心思的土司现在也加入了进来,使得整个播州叛乱的规模有愈演愈烈之势。
不过杨应龙却还是表现得十分老练,始终没有出兵增援周边的土司们,显然是有些担心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现在西南乱局看起来官军平叛顺利,但是给永隆帝的感觉却更像是在四处点火一般,杨鹤的荆襄军至今没能组建完成,什么都缺,而固原军已经进入了重庆府,但是对当地的气候地形还不太适应,倒是孙承宗在集合了叙马兵备道的卫军进行整训之后还打出了几场漂亮仗,但实事求是的说,规模都不大,还没有能真正取得像样的胜利。
“湖广已经把粮草补给送到了保靖州,但是他却姗姗来迟,导致被当地土司乱军袭击,烧毁了许多,……”永隆帝目光抬起来,“这是湖广报上来的,但是兵部却有疑问,他们认为八万石粮食和草料不可能在那么快就送到了保靖州,澧水边上永定卫上报称途径永定卫运入的粮食根本没有那么多,但是湖广布政使司则说只有多没有少,他们把路途消耗都已经折算刨除来了,……”
永隆帝的目光已经有些阴冷,“朕该相信谁的?还是这里边有什么朕不知道的东西?你们龙禁尉对湖广这边的情况就一无所知么?”
“陛下,此事都察院那边已经早就派了御史去核查,龙禁尉也在配合,这等事情若是没有皇上谕旨,我们擅自介入,若是动摇军心,贻误战机,都察院那边……”
卢嵩也有难处,都察院对龙禁尉的敌意很深,而按照律例,龙禁尉只负责监督官员武将私人行径,对于正常公务军务中的行为若是有不当之处,当由都察院查处,除非都察院有需要发出邀请,否则龙禁尉一般是不介入的。
像保靖州补给仓储被袭击,已经证明确实属于土司袭击,而后王子腾也派一部迅速予以反击,剿灭了这股乱军,但是这究竟被烧掉了多少粮草,龙禁尉若无正当理由是不好去查的,但都察院却是只要只要有怀疑或者接到检举便可直接介入调查。
永隆帝不相信内阁和兵部觉察不到这其中的一些疑点,但是他却始终没有收到内阁关于这方面的上书,所以这让他很是恼怒。
或许是自己多疑,但是永隆帝却宁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卢嵩,朕给你一道密旨,你立即从北镇抚司从派干练之人去湖广,查一查湖广布政司那边给荆襄军和登莱军的粮草补给情形,朕有感觉,这里边怕是也有些……”
永隆帝有些疲惫的摆摆手,却没有再说下去,“去吧。”
卢嵩不敢多问,他知道皇上这一段时间心情不好,身体不佳,上朝时候也是易怒,内阁和六部人事迟迟未定下来,也让陛下十分不满。
当然这里边更多可能还有皇上的一些想法意图内阁那边不太认同,这里边还有内阁和皇上之间的角力博弈在其中。
看着卢嵩消失的身影,永隆帝目光垂落下来,摇了摇头。
卢嵩的忠诚是毋庸置疑的,但是其表现却有些让永隆帝失望。
过于谨慎保守,对于都察院的畏惧心态太甚,这可能是之前自己的一些态度有关,但是现在自己暗示如此明显,这个家伙仍然是循规蹈矩,不肯有半点逾越,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举,但卢嵩却没做到。
若是寻常时节,卢嵩这种按部就班循规蹈矩忠诚无二的臣子倒也罢了,但是现在却有些满足不了自己的需要了,可这等时候易人,那又是一桩天大的麻烦事儿,龙禁尉这支力量若是换了都指挥使,那必定会带来动荡,其影响一样十分巨大。
想到这里,永隆帝口中也是越发苦涩,叹息良久方才抬起头问道:“朕传召张景秋,到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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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一百六十三节 妙策(补更)
张景秋踏进东书房时也忍不住扶了扶额头。
飘飘扬扬的雪片落下来,让整个宫外广场一片白雪皑皑,除了几名侍卫如雪人一般按刀伫立在广场两侧外,也就只有那名内侍缩着脖子站在宫门上跺着脚,还有点儿人气。
张景秋很不喜欢这种单独进宫觐见,他也是士人出身,很清楚这种单独进宫觐见在有些人看来是无上的荣光,但是那是对四品以下的官员,真正做到三品官员以上,这种单独觐见有时候就是一柄双刃剑了。
当然一两次单独觐见无关紧要,但是屡屡被皇上单独召见,势必会引来士林同僚的侧目,进而让自家陷入一种微妙的境地中。
实际上张景秋已经有了这种感受,他自认为从南京到京师城这几年里无论是与同僚们相处还是处理政务军务都做得不错,但是却始终难以完全融入到同僚中去。
哪怕是齐永泰为首的北地士人和叶向高、方从哲为首的江南士人在政见上经常争执龃龉,甚至也包括以柴恪、官应震这些湖广士人夹杂其中,但是他们之间的默契,却让张景秋都有些羡慕。
自己被皇上破格提拔到了兵部担任左侍郎一直做到兵部尚书,这固然有青云直上之势,但张景秋清楚这也留下了极大的隐患,无论是江南士人还是北地士人甚至湖广士人都不会太喜欢一个和皇帝走得太近,或者说完全听命于皇帝的士人,在他们看来,这似乎就意味着背叛了士林文臣这个群体一般。
这让张景秋很是郁闷。
入阁之争就是一个最明显不过的例子,虽然皇上一力想要擢拔自己,但是鉴于内阁中无人提名和支持自己,甚至连六部中的尚书侍郎也支持者寥寥,最终皇上还是只能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了李三才入阁,而实际上李三才这个出身北地的士人根本就被齐永泰这个北地士人领袖排除在在外,若非叶向高和方从哲的支持,李三才又占了北地出身这个身份,根本就入不了已经有了三名江南士人的本届内阁。
对这一点张景秋现在已经能坦然接受了,不过蒙古人的突然南侵也还是让他承受了很大压力。
尤其是外喀尔喀人从宣府镇的突袭导致整个战线的崩溃,让整个顺天府都陷入了混乱,尤其是北部诸州县更是几乎被蒙古人洗劫一空,几乎变成一片白地,这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几十万流民在京畿地区逗留,也给顺天府和京师城带来了巨大的压力和混乱。
问题是导致这一结果的罪魁祸首——宣大总督牛继宗原本该直接被都察院问责,但当前恶劣的局面和内部各种不稳的局势,使得朝廷在这个问题上迟迟未有动作,这也是张景秋难以接受的。
西南战事正酣,也牵制住了朝廷的精力,而无论是战局进展缓慢的登莱军,还是迟迟未能组建成军的荆襄军,以及远道而来还处于一个艰难适应阶段的固原军,都显得笨重疲沓,其表现甚至还不及孙承宗依托叙马兵备道组建起来的卫军。
西南局面的拖延使得原本朝廷以为可以在半年到一年之内解决战事的想法变成了泡影,而且看眼前的局面甚至可能拖到两年以上,这也让张景秋心急如焚,而这还要建立在其他地方不至于出现什么大的乱子情况下。
好在冯唐在辽东的局势还算稳定,虽然出现了抚顺关李永芳叛变的意外,但是却在海西女真问题上扳回一局,使得建州女真想要一举吞并乌拉部的意图未能如愿,但张景秋很清楚建州女真未来几年势必会在辽东持续不断地发起进攻,如果不能在今后几年给予辽东以人力物力上的大力支持,冯唐恐怕很难在今后维持住现有局面,可据张景秋所知,朝廷已经很难再像去年和今年那样支持辽东了。
怀着满腹心事,张景秋踏入东书房。
“张卿来了?”永隆帝见到张景秋沉肃的面容,展颜一笑:“怎么,看张卿这般神色,似乎有些心事啊?”
“叩见陛下。”张景秋行礼。
“免礼,赐座。”永隆帝一挥手。
君臣相对,内侍悄悄退到一边儿远处。
永隆帝简单询问了西南军情和辽东情形,张景秋也逐一做了汇报。
“景秋,前几日柴恪在朝会上已经将他们去永平点验京营士卒的情况做了报告,你以为如何?”
这是永隆帝最关心的大事,六万士卒,他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必须要保留绝大多数,京中的兵力现在看似实现了平衡,但是神枢营的战斗力堪忧,而五军营历来是京营主力,此番让八万京营出京,除了神机营一帮废物外,陈继先更是将五军营中非嫡系尽皆派出京,而剩下届时其心腹主力,这很难让永隆帝放心。
永隆帝也不是没有花心思收拢陈继先之心,但是却始终难以对陈继先推心置腹,龙禁尉这边来的消息也证明陈继先仍然和父皇那边藕断丝连,倒是和老大那边没什么往来,但这同样难以让永隆帝释怀。
“陛下,六万京营士卒若是一下子裁汰,势必在京中引发震动,其家眷亲属在京中只怕不下二十万,……”张景秋摇摇头,“即便是其难堪大任,也宜徐徐图之。”
永隆帝微一沉吟,“景秋,你所言徐徐图之,可有详谋?”
张景秋略作思索,“可暂时保留部分精锐,选取忠勇之士管率,余部移至天津进行整编,待整编完毕之后,再行返京。”
“如何整编?”永隆帝稍作安心。
张景秋的建议是符合他的意图的,他既不放心现在京师城中只有五军营和神枢营二部的这种脆弱平衡,难以控制,但若是继续放任这六万人返京又可能重新让京营恢复原状,而这么短时间内难以选拔出更符合自己心意的武将军官,势必又被在京中有着庞大关系网和影响力的武勋所渗透和控制,所以这也是他不能接受的。
张景秋将这批京营士卒安置在天津卫,不远不近,又有运河相通,交通方便,又给他们留下了整编结束便可返京的希望,不至于激起这帮接受整编的士卒的激烈反应,可谓轻重得宜。
至于说如何整编,整编时间,保留和裁汰多少,这些都可以因时而变因势而变。
“与天津三卫、神武中卫、营州前屯卫、涿鹿三卫、兴州左屯卫、兴州前屯卫诸卫卫军进行全面混编,分阶段择其表现优异者重新补入京营,表现不佳者则继续进行整训,一直到整训满意为止。”张景秋淡淡地道。
永隆帝有些迟疑:“如此大规模的整编,其士卒加起来怕要超过十万,后续如何考虑?”
张景秋明白永隆帝的担心,这样大的动作,花费巨大不说,而且关键在于整训出来的士卒如何安排,所谓优秀符合标准的便可重入京营,但是剩余的了,这么大的数量,不给一个出路是很难服众,甚至会变成后患的。
“陛下,臣意是这一批次整训完毕,便可将现在五军营中各部逐步拉到天津进行混编整训,甚至可以将营州右屯卫、营州中屯卫以及东胜右卫、忠义中卫等诸卫卫军也都加入进来进行混合整编,这样形成一个整训模式,时间长度可以拉长,三到五年,……”
张景秋的这个建议让永隆帝眼睛一亮。
京畿之地,也就是顺天府境内延续了前明的大致架构,在京城周边设立了数十个卫所,但是这些卫所五花八门。
像冠之以屯为前缀的都是屯卫,也就是以屯垦为主业,后来渐渐演变为以屯垦和手工业为主,真正的职业军人在其中比例不到三成,经历了几十年,有些早已经被裁撤,有些名存实亡,有些名不符实,还有的虽然编制规模仍在,但是许多都彻底脱离了以作战为目标的主业。
但像天津三卫、涿鹿三卫、神武中卫、定边卫、镇朔卫、东胜右卫、忠义中卫这些则是以战兵为主,但他们都承担了作为蓟镇这个边镇的后备兵员补充和预备队的职责。
按照定制,一个卫或者屯卫兵力都是五千六百人,战兵和屯兵比例不定,京畿之地如果要清理下来,哪怕是抛开裁撤了的,剩下来的诸卫军士兵力不会低于十万人,当然真正堪用的兵力有多少,就算是兵部也弄不清楚,这根本就是一个糊涂账。
兵部这么多年来都几乎是放手给蓟镇,而蓟镇则只牢牢抓住诸如天津三卫、密云后卫、东胜右卫、忠义中卫、镇朔卫、定边卫、山海卫、神武中卫几个较为核心精锐的卫所作为嫡系培养,而其他诸如涿鹿三卫、东胜左卫、抚宁卫这些就不太关心了,至于屯卫,那就基本上是放养了。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蓟镇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精力和粮饷来把所有卫所都牢牢抓起来,这些地方更多的就成了被排挤流放投闲置散的最佳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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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一百六十四节 千里马
永隆帝自然不会不明白这样做可能带来的影响,迟疑了一下:“景秋,京营与蓟镇的这些卫所和屯卫所混编整训,只怕双方都不会满意啊。”
这样做就意味着京营有相当士卒会被淘汰进入蓟镇卫所和屯卫所,而卫所和屯卫所士卒被选拔出来的士卒进入京营当然是高兴了,但是对于蓟镇的军官将佐们却就未必乐意了,除非能够让蓟镇的武官将佐也进入京营的军官体系,但这在以前是没有过的。
京营的武将军官基本上都是来自武勋子弟,只有极少数才来自京畿周边的兵户子弟。
而且这些极少数,要么就是父辈战死立下功劳军中有长辈或者故旧照拂,要么就是自身能力突出通过考中武举人、武进士出身,所以在京营中所占比例很小,和蓟镇这样的边镇完全不一样,像蓟镇这样的边镇武将军官既有武勋子弟,但是有相当部分都是兵户子弟积功升迁而来,和武勋子弟相比基本上是对半,甚至占到六成以上了,甚至在榆林、宁夏、甘肃、固原和辽东这些距离京畿较远的边镇,积功升迁的非勋贵出身武将更是占到了七成以上。
“陛下,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若是京营一直都是这样由勋贵子弟把持,那么无论我们如何努力,这支军队都会很快又蜕变为以前那支京营军,除了白白浪费粮帑,毫无价值,更难以承担起陛下的重托。”张景秋在最后一句话加重了语气。
永隆帝不得不慎重考虑。
张景秋所言亦有道理,这是一个良机,边镇诸军战斗力虽强,但是其主要职责是对外防范,几乎很难调动,而且调动手续复杂,制约颇多,不是自己一纸谕令就能调动的。
加之除了蓟镇和宣府两镇外,其余诸镇路途遥远,基本上难以动用,而宣府又被牛继宗所掌握,一旦有变,蓟镇军守御地段太过漫长,真正能抽调的机动兵力不多,所以很难让永隆帝满意。
如果能够从蓟镇诸卫所中筛选一批精锐出来以婚变整顿的名义进行置换,那么无论是实质性的混编还是置换,都无疑能极大提升京营战斗力,而且还能借此机会将自己中意的将领安插进去,逐步将整个京营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张景秋其实也清楚这位皇上的一些心思,不过在他看来这和兵部的想法并不矛盾,无论京营将佐军官如何变化,从武勋子弟逐步调换成寻常兵户出身子弟他更乐见其成,至于说忠于皇上本身也没问题,真正打起仗来,到了关键时刻,这支京营能派上用场而不再像之前这样的闹剧悲剧,那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他才会给永隆帝提出这个建议。
而这个建议也来源于柴恪回来之后和他提及的冯紫英在永平府的做法。
冯紫英的这支永平新军核心是冯唐从辽东派过来的亲兵,但是中坚根本却是利用永平府十多年前被兵部裁撤的卢龙卫、永平卫和东胜左卫三卫的兵户进行整理出来的隐户兵员组建起来,经过短期训练,就能倚坚城而守打退了内喀尔喀人的进攻,虽然是内喀尔喀人攻坚意愿不算太强的缘故,但是毕竟能两日打退敌军,也算是可圈可点了。
这样一个做法也让柴恪很是满意,回来之后也是大谈特谈,所以也引起了张景秋的兴趣,然后启发他也可以以此法在整个京畿之地效仿,依托蓟镇麾下如此多的卫所和屯卫所,与京营进行混编整肃,达到换血的目的。
“景秋,京营这边好说,可蓟镇这边,这算是挖了蓟镇的跟脚,只怕会引来非议啊。”永隆帝内心已经认可此略,但是还是想要做的更周全一些。
“陛下,据臣了解,京畿之地,不限于蓟镇,包括宣府,下辖各卫和屯卫兵员其实数量不少,而屯卫蓟镇和宣府对其也并不重视,只要不动其卫所,单纯是屯卫所,他们或许还乐见其成,起码也算是给这些屯卫一个更好的出路。”张景秋仔细的分析着:“不过宣府镇下基本上都是正规卫所,屯卫几乎没有,……”
永隆帝终于下了决心:“既如此,那景秋你便向内阁提出来,朕会和叶卿、方卿和齐卿好好谈一谈,这京营糜烂疲弱如斯,他们也一样责无旁贷,借此机会好生整肃,也能让朝廷粮帑不至于白白浪费。”
“臣遵旨。”张景秋心下也放下一块石头:“说起来这也是永平府那支民壮新军给臣的一些启迪,否则臣也没想到要把蓟镇这麾下这么多屯卫进行整肃,而且臣以为也不仅仅局限于这些屯卫,时机成熟,对部分各镇不太重视的后方卫所,未必就不能效法纳入进来,比如涿鹿三卫、茂山卫和怀来卫。”
张景秋的话语里留了尾巴,永隆帝也没有注意到,他的注意力都被张景秋那一句被永平民壮新军启迪吸引过去了,“景秋,你说是冯铿那支永平新军给你的启发?”
张景秋把情况介绍了一番:“其实这只永平新军的主力就是那被裁撤三卫的军户隐户清理出来组建起来,说来也可笑,咱们大周八万京营被蒙古人打得一败涂地,而这帮人却是在迁安城吃了这帮民壮的亏才悻悻离开,去打的京营,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永隆帝也是唏嘘不已,虽然他内心乐见京营栽这样一个筋斗,否则他便无此机会来改组整编,但毕竟也还是自己的京营,理论上都算是自己的亲军,这般狼狈,还是有些物伤其类。
“景秋,看来真的是虎父无犬子啊,冯铿一个进士出身,居然能有此胆魄也就罢了,但能组建新军并训练出来,这只怕还是其父派给他的人得力有关吧?”永隆帝忍不住咂嘴。
“陛下,固然有黄得功、左良玉二人得力缘故,但是臣以为冯铿运筹谋划之功却更胜于这二人的勇武善战。”张景秋摇摇头,“良将固然难得,但帅才更是可遇不可求。”
永隆帝吃了一惊,这个评价可就有点儿夸张了,仔细打量了一眼张景秋:“景秋,你是说冯铿有帅才?”
“陛下,柴恪在朝会上并未介绍迁安之战太多,想那宰赛也算是蒙古人中难得一个豪雄,既然不远千里来犯,岂有没有周全准备之理?便是建州女真和察哈尔人也会为其提供周密的情报支持,对蓟镇,对永平府都是有相当了解的,但是进犯永平府之后便迭遭不顺,冯铿从几个月之前便开始准备,动员民众坚壁清野,勒令所有士绅百姓尽皆将迁安城外所以可食可用之物藏匿或者转移,让蒙古人进来之后便是成了瞎子聋子,而且饥寒交迫,无法就地觅食,然后又在滦河岸边设伏,火烧连营,大挫内喀尔喀人锐气,这才使得内喀尔喀人强攻迁安城不下之后起了退缩之意,只不过凑巧京营给人家送上了一顿美味罢了。”
柴恪在朝会上对迁安之战介绍不多,只说了先用火攻后据城坚守,迫使内喀尔喀人退去,具体细节并未多说。
“后来冯铿又断然让黄得功出塞增援李如樟部,以及后边又伏击科尔沁人,这些可都不是黄得功左良玉或者贺虎臣杨肇基他们能拿主意的,没有冯铿的决断,他们难以取得这样的战果。”
张景秋的话让永隆帝都有些不敢置信了,他知道冯紫英能文能武,文才不说了,除了诗文的确太过于欠缺,其他治政之才却是罕有,自幼肯岁其父,也不缺治军之才,未曾想到张景秋却把对方说得这般厉害,这难免让他心里有些嘀咕了。
“照景秋这么说,朕还是小觑了这冯铿啊。”永隆帝心情有些复杂。
他是联想到了自己几个儿子,从寿王、福王、礼王到禄王,几个儿子的风评都不错,但是这几个儿子似乎都只浮于表面,诗会文会络绎不绝,各种拜会士林名宿,在自己面前点评时政,建言献策,而且似乎都能说得出一大套来,但是永隆帝却知道这不过都是他们手底下那些幕僚们给他们做好的命题作文,不过是投自己所好,以求留下更好印象,为日后某一天争取机会罢了。
想到这里,永隆帝内心就是一阵烦闷,几个儿子都是如此,似乎都还没有真正明白才能真正坐稳坐好这个位置,却一味走偏,奈何?
张景秋自然想不到永隆帝的复杂心思,“不过紫英是文臣,臣以为还是让其把心思放在这上边,当下边事以防御为主,而攘外必先安内,当下边患固然严峻,但是臣以为像冯铿这等文臣治政之才亦是不凡,若是能多予以机会让其磨砺,日后必能担大任。”
张景秋说者无心的一番话却戳中了永隆帝的心思,自己年龄渐长,身体每况愈下,也许是该考虑身后事的时候了,若是让这冯铿磨砺锻炼一番为自己子嗣所用,岂非得其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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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一百六十五节 等待
冯紫英自然想不到永隆帝甚至存了这份心思了,不过这也很正常。
对于永隆帝来说,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恐怕要拼还真的拼不过老大,甚至父皇,起码到现在看来父皇都还十分康健,虽然年龄太大让他很少出来了,一直在仁寿宫中隐居,但是永隆帝却很清楚,父皇并未真正全部隐退,起码龙禁尉的都指挥使顾城仍然在为其效命。
如果单单只是父皇或者老大中某一个人,永隆帝都不认为会对自己的皇位传承产生什么威胁,但是如果说在自己逝去时父皇和义忠亲王都还健在,那么这就危险了。
他不认为自己这几个儿子能够斗得过父皇和老大的联手,而朝中阁臣也好,尚书侍郎们也好,或许延续惯性会支持自己的某一个儿子登基,但是在父皇和老大联手逼宫时,他们还会一如既往的坚持么?永隆帝很怀疑。
毕竟对他们俩说,无论是老大还是自己的儿子,都是一样姓张,就如同前明朱祁镇和朱祁钰一样,换来换去你方唱罢我登场,真正卷入其中对前明有挽天倾之功的大功臣于谦却落得个身首异处,而那些在一旁冷眼旁观的文臣武将,又有几个真正受到了牵连,这等情形下,又有几个愿意真正卷入这种皇室自身的争夺战中来?
对于冯紫英来说,他现在的精力还是放在即将到来的婚事上。
在吏部这边也告了假,他就可以安安心心地等待着成亲了。
十二月对冯家来说是双喜临门,先是沈宜修产女,然后是二房娶妻,虽然主角只有一个,但是这毕竟代表着两房。
看着相公爱不释手的捧着女儿,沈宜修心中最后那的一丝不安也终于消失,看来相公是真的喜欢女儿,而非刻意讨好自己,这几日里几乎是有时间就从奶娘那里接过孩子捧着在家里转悠,嘴里还念叨不停。
“相公,还有几日你就要娶薛家妹妹了,你不该好好琢磨一下婚事的详细么?”沈宜修靠在床榻上换了一个更舒服的位置,秋香色的金钱蟒大条褥铺满整个炕,炕榻下是枣红洋羈,松软绵实的靠枕垫在背后,地龙烧得暖意融融,格外舒服。
“那还需要什么琢磨?”冯紫英瞥了一眼沈宜修,摇摇头:“那都是各种规矩早就定好的,和当初娶你不一样?按部就班而已,要说忙乱一些也是宝妹妹她们那边儿,可我也不能去帮忙不是?我都让香菱提前过去了帮吗了,这两日薛家就要从荣国府搬出去,住进她们自家的宅子,不过若是宝妹妹嫁过来的话,不知道薛姨妈还会不会重新搬回荣国府那边去了,不过宝琴当母亲应该是不会搬回去了。”
坐在一旁替沈宜修搓揉着小腿肚子的晴雯惊讶地问道:“香菱都已经过去了?这怕是有些不合规矩吧?”
“嗨,什么规矩不规矩的,日后都是一家人,何必计较这些?”冯紫英笑了起来,“本来香菱也是薛蟠送给我的,现在让她过去帮着宝钗、宝琴也顺理成章,再说香菱本来也就很记挂宝钗,我何不凑成,皆大欢喜?”
“哼,大爷总是找得到理由,不是奴婢小气,也不是奴婢维护咱们这一房,但是二房这边本来这些也该是薛家早早准备好,莺儿,还有那原来从江南买回来戏班子里的蕊官和龄官、豆官不都分别跟了宝姑娘和琴姑娘么有这么几个人相帮,想必也不至于手忙脚乱了吧?”
晴雯的插话让冯紫英倒是颇为惊异,“晴雯,你倒是把贾家那边的情形了解得透彻啊,连他们府里买来小戏子分给各家姑娘的情况都知道了?”
“爷,这也不是啥秘密,园子里的姑娘们基本上都分了一二,当初买回来的那十二个丫头,大多都留在园子里了,林姑娘、二姑娘、三姑娘和四姑娘以及史姑娘和宝二爷,都有留着,连东府里尤大奶奶都要了一个去。”晴雯傲娇地耸了耸鼻子,“所以香菱过去也不过就是派派嘴而已,杂事儿自然有这些小丫头们做。”
“也不止那些杂事儿,这么大一桩事儿,还得要看看我们这边准备得如何,虽说宝妹妹和琴妹妹说好是要跟着相公去永平府,但是也迟早要回来的,咱们这边也不能太寒碜,还得要看她们自己的心意,房舍如何装点搭配,还要添置哪些东西,咱们这边也都要做好。”
沈宜修内心也清楚宝钗宝琴这两姐妹不简单,嫁入冯府势必会带来一些变化,而且她与贾家那边的薛宝钗和林黛玉都不熟悉,身边也幸亏还有一个对那边比较了解的晴雯。
沈宜修很喜欢晴雯的爽直性子,而且晴雯也非那种毫无心思的女孩子,更关键的是从贾家出来跟了自己,晴雯也就算是坚定不移的站在了自己这一边,不可能再有什么回头路。
这也是沈宜修之所以敢让晴雯当自己的贴身大丫鬟,而没有选择沈府原来自己的丫鬟,本身晴雯就颇得相公喜爱,现在成了自己的贴身丫鬟,成为通房丫鬟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其实也是一种固宠的手段,在丈夫最喜欢的丫鬟走投无路之际,大度的把她要回沈府,甚至还一力揽为自己的贴身丫鬟,寻常女子是肯定做不到的。
这一着先手棋可谓下的极妙,不但一举收服了晴雯的忠诚,而且还让丈夫见识了自己的心性,更向外界尤其是向未来都和贾家有着密切渊源的薛、林两房展示了自己的大度大气,可谓一举三得。
“对了,晴雯父母的事情,可有消息了?”沈宜修一句话就让晴雯给沈宜修按摩捏拿的手指都是一颤。
之前和晴雯开玩笑式的打赌,晴雯虽然心动,但是晴雯也清楚冯紫英现在还只是永平府同知,而且公务繁忙,未必能有多少精力来过问这事儿,而且那个赌自己似乎还有些打输了。
贾赦固然是在帮忙赎人谋利,但是对于大爷来说似乎却乐见其成,而后贾蓉、贾瑞这些人都卷入其中,如果真的单纯是麻烦事儿,大爷绝不会还要对贾蓉、贾瑞这些人假以辞色,晴雯虽然性子燥了一些,但是却很聪明,自然明白其中道理。
其实晴雯也知道即便是没有这个“赌局”,自己一样要给大爷当通房丫头。
二尤虽然也属这一房的妾室,但尤三姨奶现在已经日渐变成了爷的贴身护卫,尤二姨奶对奶奶格外恭顺,但晴雯很清楚,在奶奶心目中,还是比不上自己最贴心。
有时候奶奶也会和自己说一些交心话,话里话外已经把自己当成了通房丫头,甚至妾室,这既让晴雯心安,也让她有些心慌。
虽然她傲骨天生,但是在面对这种时代社会桎梏的环境下,谁又能摆脱得了思想观念的局限性,当丫头的谁又不想真正攀上枝头当凤凰呢?这贾府数百大小丫头,谁不想混个主子身份?
原本以为自己被逐出贾家怕是要落魄街头甚至沦入风尘,但是谁曾想却又这样一番造化,这让晴雯夜里有时候一觉醒来,都觉得自己在做梦一般不敢相信。
“我找人去赖家那边问了问,打听到了那个衙役的确是回乡里去了,后来又到宛平乡里去找到了这个人家里,只可惜此人当时说他也记不清情况了,对方回话情况他也只记得是良民,是易州那边的,当时他是假借公事行头去问的,对方也是回复的公文,因为他这边是假托,所以复函他就毁了,但是对方那边还应该有存档,但是这十多年前的事情,只怕要去翻易州州衙里的故纸堆了,……”
冯紫英到还真没忘,沈宜修又问道:“那爷的意思是很难查到了?”
“难度肯定是有些的,十多年前的故纸堆,每年一个州衙里的数以千计的,而且这等核实人身份的公函何止千万,这是十多年下来,还得要看易州州衙那边保管如何,你还不能大张旗鼓去查,所以我也在琢磨寻个合适机会,看看保定府那边有没有熟人,在安排人去帮我跑一趟,……”
冯紫英胸有成竹,这等事情又不需要自己亲力亲为,安排一个人便能去办,唯一有些关碍的就是保定府那边他没什么熟人,得人托人,这段时间又太忙,抽不出精力来过问,所以也是打算趁着成亲、过年,找个机会看看谁那边有熟人再去办此事。
晴雯眼圈又有些发红,自己这些碎末小事儿,爷却能记在心上从未忘记过,这等主子如何不让人心折?
“晴雯你也莫要担心,不过是些水磨工夫,就算是那州衙里找不到了,说句难听一点儿的话,只要肯花心思花银子,无外乎就是让易州州衙那边多费些心思去打探,哪有找不到的?”
冯紫英也在宽晴雯的心,若真是州衙档案里湮灭了,经办人没印象了,还真不好找,但他自然不能说这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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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一百六十六节 山雨欲来
抱了一阵女儿,眼见得女儿又沉沉睡下去了,冯紫英这才小心翼翼地让乳母将女儿抱了去,自家歪着身子靠在了炕榻另一端,把身子缩在了一边儿。
见丈夫这般模样,蜷缩在自己脚边上,沈宜修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好歹也是一家之主了,却怎地没个坐相?外边下人进来看着想什么话?”
“嗨,没事儿,都是一家人,哪来那么多规矩,这屋里没得允许,除了云裳之外,还能有谁进来?”
冯紫英不在意的一只胳膊压在炕几上,一只手摩挲着下颌,还有三日就是成亲之日,似乎自己的情绪就没有先前那么多期盼和急切了呢?或许是因为之前和沈宜修的成亲已经走了这样一道程序,现在再来一回,已经没有了那种新鲜感?
可是人却不一样了啊,冯紫英琢磨着,总觉得好像缺了点儿什么,但是又说不出来。
感觉就像是上紧了发条的一台机器骤然间放松下来,有些不适应了。
“相公今日是怎么了,感觉您总有点儿心神不宁心不在焉的样,是不是身体不适?”沈宜修也觉察到了丈夫的异样,然后笑了笑,“不是太兴奋太激动吧?”
冯紫英知道妻子是开玩笑,摇了摇头:“也说不出来,总而言之就是觉得全身上下乏得紧,空空落落的,说话做事儿都觉得没精神,……”
这话倒是把沈宜修和晴雯都吓了一跳,“相公,要不去请一个郎中来看看?”
“我没啥事儿,就是精神有些不济,张师年前就要来,还有几日就会到,哪里用得着?到时候问一问张师。”冯紫英摆摆手。
“是不是赎人的事儿让相公太操心了?”沈宜修若有深意地问道。
冯紫英笑了笑,“这等事情,不过是朝廷有心,蒙古人有意,我在其中牵牵线罢了,只是需要遮人耳目,朝廷不能明面上参与,也就只有我来背这层皮了,所以我也一样,随手扔给外边人做,既能说得过去,也不会授人以柄,大家心照不宣,否则,你以为这么好做么?”
沈宜修也是官宦出身,隐约知晓其中必定有些奥妙,只是不太明白罢了,前期丈夫不愿意说,现在基本上尘埃落定,丈夫才会这般挑明,她也恍然大悟:“相公是说,朝廷也是支持用这样鬼祟的方式来?”
“不这样做,哪又如何做?”冯紫英嘴角挂着淡淡地讥讽之意,“上百万两银子的赎金,朝廷既不愿意也拿不出来,但是若是态度过于坚决让蒙古人起了杀心,那这么多武勋家族岂不是要炸营造反?所以也就只能这么含含糊糊地拖着,逼着这些武勋家族自个儿想办法,这边还让我要和蒙古人交涉,把明面上的一件事情淡化下来变成一种私下的交易,……”
冯紫英都很难评价朝廷的这种方式究竟是好是坏,的确前期朝廷通过了各种手段把京营溃败之事造得沸沸扬扬,取得了道德高点,同时又把士卒赎回,可以说看起来算把这桩事情十分完美的化解了,把锅也全数甩到了武勋家族身上。
但是这也一样有后遗症,京营中仍然有大量武勋子弟,而且不仅仅是京营,即便是四卫营、勇士营和巡捕营,乃至于龙禁尉中武勋子弟也不少,朝廷的这种手法固然可以丢锅,但是其对整个武勋群体的伤害和刺激,甚至可以说激发起来的敌意也是难以弥补的。
武勋家族的影响力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尤其是在军中,同样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消除的,冯紫英现在还不能判断永隆帝和内阁的这种手段最后会带来什么,但是他相信后续肯定会有一些问题会冒出来,只是现在还看不准。
冯紫英也能理解,由于元熙帝对武勋的优遇,加上义忠亲王曾经当过二十年的太子,可以说,整个武勋一直是坚定不移的拥护元熙帝和义忠亲王的,他们之间的关系也的确千丝万缕根深蒂固,永隆帝登基之后只能采取隐忍和暗中削减的办法,这还要靠文官群体的配合支持才能做到。
如果说没有义忠亲王或者元熙帝在,哪怕是他们两人只有一个人在,那么永隆帝都能有条不紊的做到削枝剔叶,逐渐剔除那些与父皇和义忠亲王关系密切或者不可靠的武勋,进而将这个群体逐渐纳入自己手中,但是元熙帝和义忠亲王同时存在就让他无法如愿实现这个意图了,而且还会随着时间推移让风险更大,所以他就只能借助这样一个机会来暴力破局。
可以说这也是一个没有选择的选择。
“相公,京中武勋家族何止数百?便是颇有头脸的武勋怕也有数十上百吧?他们子弟科不仅仅只是集中于京营,除了九边因为战事频繁而逐渐淡出,便是在内地和沿海以及江南等地的卫所,武勋子弟依然是占据主导地位啊。”沈宜修有些担心地道:“高祖皇帝起家于江南,带了一大批显赫武勋贵族进京,但是江南仍然是武勋云集之地,便是妾身的老家苏州,武勋家族起码也有一二十家,要说相公的家族也是源于苏州吧?”
冯紫英讶然,他没想到沈宜修也能想得这么远,挑了挑眉,“宛君想说什么?”
“妾身愚见,这等时候实际上是不宜过于逼迫武勋群体的,妾身以为朝廷为了这一百多万两银子而将整个武勋群体置于一种受羞辱和出卖的境地,必有后患。”沈宜修犹豫了一下才道:“道理相公肯定明白。”
冯紫英心中一凛,“宛君,冯家也是武勋一员,……”
“不,相公,你和公公都不应该算进去了,妾身感觉得到其实相公基本上是以文臣自居,而公公则是远戍边地,基本上没有参与到这些事务中来,可京中武勋们遭遇此难,他们会怎么想?”
虽然不认为武勋能在这个时候有什么兴风作浪的本事,但冯紫英还是问道:“宛君是担心京中会有什么异变?”
“京中恐怕不会,前期妾身看那《今日新闻》几乎每期都有评价三屯营一战的,写的很详细清楚,武勋也好,京中士民也好,京营的低劣表现印象都深入人心,很难得到士人民众的支持理解。”沈宜修摇头,“但是《今日新闻》却只能限于京畿,主要还是京城,但是京师武勋祖籍大多是来自南直隶和浙江,其中尤以金陵、苏州、扬州、杭州、庐州、安庆等地为多,像贾史王薛不就是金陵世家么?四王八公十二侯中的牛家、柳家、陈家就是来自扬州,四王都是来自苏州,像和相公交好的韩家来自杭州,……”
冯紫英大吃一惊,这些武勋望族的祖籍他当然是清楚的,作为武勋中的一员,他很清楚张士诚起家于泰州,但真正站稳脚跟还是在苏州,后来张士诚虽然被朱元璋击败,但是张氏后裔基本上就藏身于苏州,所以所以最终大周北伐与前明争夺天下,还是倚仗的苏州、扬州、金陵、杭州等南直和浙江的乡党们,而有从龙之功的武勋也大多是来自这些地区,包括那个时候还是微末的冯家也是如此。
但这些情形沈宜修也知道就让他颇为好奇了,虽然沈家也是苏州望族,但是沈家却是一直是士林中人,和武勋家族是格格不入的,这四王八公十二侯的来历,沈宜修也了解得如此之深,不能不让冯紫英有些意外。
“宛君,可是岳丈有信给你?”冯紫英略作思索问道。
“君庸去了一趟山东看望父亲母亲,父亲也让他带了一封信回来给我,也提及了苏州那边老家情况,……”沈宜修脸上露出一抹忧色,“老家那边给父亲去信称江南今年一直动荡不安,除了倭寇袭扰外,流言纷起,据说朝廷有意增加南直和浙江赋税,另外也要对海贸特许金提价,市舶司那边据说也要分南北不同税率,据说山东这边市舶司海税税率比江南要低三分之二,辽东那边如果开埠甚至要市舶司免税,不知可有此事?”
冯紫英大惊,虽然他到永平府之后就没有过多过问开海事务,但是他也知道官应震他们的确在研究南北海税税率的差异化,这也是朝中北地士人的强烈要求,很有可能会如此实施,但是特许金和增税这却从未听闻了,这肯定会引发江南的强烈不满。
只是这等消息为何如此之快就在江南流传开来?
冯紫英一时间没有回答沈宜修的问题,他心中有些隐隐不安,这段时间他一直有些心神不宁,包括从京中回永平之后,就有些感觉,但是始终没有能找到问题究竟在哪里,现在才有些反应过来,那就是江南似乎太平静了一些。
这有点儿像山雨欲来的那种沉闷压抑的模样,让人觉得憋闷,但是游目四顾,似乎又没有什么其他意外,但却总让人心里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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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一百六十七节 迎娶
见丈夫陷入了沉思,沈宜修也有些惶恐:“相公,这只是家父从老家那边得到的一些消息,未必准确,不过妾身觉得,虽然朝里朝外似乎都在说江南士人在朝中势大,但是像首辅大人和次辅大人他们还是比较公允的,像江南赋税沉重,江南士人怨气很大,他们也还是在向江南士人客观如实的解释现在北边的情况,起码从这一点上来说,他们还是站在大局公心上的,至于说要要求他们全然维护北边儿,本身也不现实,他们毕竟是江南人,……”
“这也是岳父大人所言?”冯紫英有些不敢相信这是自己这位平素不怎么过问时政的妻子所想。
“不完全是,父亲信中有些提及,就说朝中北地士人和湖广士人都对首辅、次辅以及江南士人成见颇大,但即便是换了齐阁老担任首辅,难道就能有多大改观?现在江南赋税沉重这是不争的事实,苏州、湖州这些地方尤甚,许多小民将田土挂在大户人家头上,也就是承受不起这种压力,……”
大周优待士人,士绅赋税有减免政策,尤其是劳役上更是免役,这也是为什么大家拼死拼活都要去谋个读书人身份,只要考中秀才便能免除劳役,而中了举人便有资格减免家中田地的赋税了。
“如果继续加征,江南只怕真的要生乱了。”
沈宜修的话是一个提醒,冯紫英何尝不知?但是在没有找到其他生财之道之前,沉重的财政压力又迫使朝廷只能不断的把目光对准江南和湖广,尤其是江南。
这种内忧外患夹击之下,大周朝廷就像一根绷得太紧的弓弦,稍有意外,就可能断裂开来。
西南战局的不利还在不断的为这根弦加码,朝廷回旋的余地似乎也越来越小。
冯紫英可以想象得到,官应震也应该承受了很大的压力,特许金的提价,增加国债,这都是来自内阁和户部乃至兵部的压力下不得不考虑的问题,甚至不得不考虑增加赋税,而这势必又要刺激到江南汹涌的士林民意。
冯紫英也忍不住喟然长叹,说来说去还是生不逢时,遇上了各种矛盾难题交织的时代。
冯紫英这个时候还真的有些羡慕那些穿越小说主角动辄小弟一大堆纳头就拜,主角大杀四方的情形,怎么自己穿越而来,却成了如此窝囊憋气的角色?
自己已经力图让自己的才华尽量展现于世,养望扬名,广织人脉,四处抱粗腿抢先机,而在无数人眼目中,自己已经是天纵奇才,青云直上了,可怎么还是有一种精疲力竭而局面却丝毫不见好转的感觉呢?
难道真是人力终有穷,天道终有定?不是该说人定胜天么?
永平府的试点是冯紫英自以为走得很好的一布,但是永平府一府之地,对于整个大周来说还是太渺小了,而且时间只有这么一年不到,无论自己有翻天覆地的本事,也不可能点石成金。
可以说借助山陕商人和佛山庄记甚至拉上了兵部军器局的力量来联合开发,已经是自己最大限度的发掘了所有潜力和资源了,但这需要时间来慢慢积累,罗马不是一天能建成的,即便是让自己接任朱志仁的知府,没有三五年,永平府的开发也难以见到大的效果,更不足以撬动整个大周格局的变化。
有时候冯紫英自己也觉得心累,虽然齐永泰、官应震和乔应甲以及柴恪这些人和自己关系密切,但是准确的说他们都只是部分认同自己的一些观点,甚至谈不上是同路人,某种意义上还是属于这种传统的这种师生情谊或者乡党亲旧关系,只能算是私谊。
即便是自己给予厚望的同学中,完全赞同支持自己的也没有,这都还需要时间和成功来慢慢积累。
不过冯紫英相信自己在永平府取得的成功已经开了一个好头,不但为自己在朝野创造了良好的名声,而且同样也吸引住了许多人对自己的这种方式的注意力,让他们也看到了想要在仕途上“走捷径”的希望。
大周对地方官的考核最重要的就是税赋和治安,在田地有限,税赋标准固定的情况下,如何让这一点成为突破口却又不至于引发治安不靖,无数人苦思而不得,但冯紫英在短短一年间不但做到了这一点,而且甚至还替朝廷解决了数万流民消纳难题,这让任何人都无法质疑冯紫英在这上边的功劳。
当然攻讦也不会少,士绅的不满是最大隐患,但是好在齐永泰是北地士林领袖,而北直隶更是其根基所在,又有乔应甲在都察院坐镇扎场子,这些情形都还能压制得住,所以这也成就了冯紫英今日的耀眼夺目。
冯紫英也意识到自己下一步的目标恐怕不仅使自己更耀眼,更上一层楼,而是更需要拉动一帮志同道合者与自己共同努力,哪怕是只在一些观点上一致者,也是值得争取和发展的,自己完全可以通过耳目濡染让他们逐渐接受自己的观点意见,而最具有说服力,无疑就是自己现在所做的并且已经成功的一切。
对于冯紫英来说,烦恼困扰虽多,但是却都不是迫在眉睫的,当下的大事仍然是成亲。
沈宜修产下一女固然冯紫英喜出望外,但是也让大小段氏高兴之余也有些遗憾,要说冯紫英娶妻纳妾也有些日子了,便是收房的丫鬟也有几人,但是却单单只大妇沈宜修有孕生产,两个侍妾还有三个通房丫鬟,都未见有孕,如果不是大小段氏对沈宜修的性子有所了解,她们真要怀疑是沈宜修在从中作祟了。
但不管怎么说,这把薛氏姐妹娶进家,又算是了却一桩大事儿了,便是沈宜修也管不到二房的事情,短时间内沈宜修是不宜再怀孕,大小段氏自然就把希望寄托在了薛家姐妹身上,尤其是薛宝钗的丰韵富态更让大段氏十分满意,这体格一看就像多子之像,所以态度也从最初的不太认可变成了现在的热切盼望。
日头终于升了起来。
天公作美,前几日都是风雪交加,但是从前日起,天气就放晴了。
碧空万里,阳光普照,两日的阳光让整个京师城晒得敞亮干净不少。
街面上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起码在丰城胡同这一顺放眼望去格外舒坦,冯家再度纳新妇,也让整个丰城胡同喧闹起来。
大周婚庆俗礼比起宋明又有一些变化,讲求上午吉时出门亲迎,然后接新妇回家,午间是亲朋故旧好友来贺,一直到晚间婚成,客人们大多要留一顿饭,和迎娶沈宜修一样,府中也有安排,但是也在外边儿临近的武定侯胡同一处酒楼设有二十余桌,宴请来的客人,若是远途而来的亲旧还要帮着安排宿处。
这个时代亲迎是主流,但是在南方也有本人不去,由家中长辈去将新妇迎娶回来的风俗,不过在北方以及城镇中,基本上还是采取亲迎的风俗。
亲迎若是寻常人家,驴车马车有之,骑马骑驴亦有,并不统一,当然对于冯紫英来说,肯定是骑马而去,新妇自然是花轿接回,这已经成为这个时代官宦人家的主流娶亲方式。
薛家提前了几日便从荣国府搬了出来,实际上薛蟠在娶了夏家女之后就搬到了小时雍坊的李阁老胡同,那里北邻太仆寺,东靠太液池,环境很不错,不过宅院不算很大。
但薛家二房却住在大时雍坊的石碑胡同,不过此番迎亲是娶薛家长房之女,薛宝琴是作为媵陪嫁,所以自然也就一并在李阁老胡同的薛宅中等待迎娶了接亲了。
从迎亲队伍从丰城胡同出来,沿着宣武门里街北段向南,虽然天气晴好,但是这朔风依然劲吹,让冯紫英脸颊都有些冻得发僵,只是脸上的笑容却是溢于言表。
浩浩荡荡一干人立即吸引了邻里街坊无数人的眼球,而一上宣武门里街,更是成了夹道相迎了。
“嗬,是冯家娶亲啊,……”
“哪个冯家?连小冯修撰都不知道?知不知道开海?知不知道这一次蒙古人进来打了一个打败仗?就是小冯修撰干的,……”
“哦,是小冯修撰,那如何不知晓?我记得前年冯家不是娶了亲么?”
“你知道个啥?人家是一门三房独苗,所以圣上特批兼祧,……”
“啧啧,那敢情就是可以娶两房了?乡里这种情形倒是听说过,不过这冯家一门三房好像都是有爵位的,这可是新鲜事儿,……”
“那是,若不是这样又如何需要兼祧?那爵位总得要有子嗣来继承不是?……”
“瞧瞧这架势,不知道女方是哪家?”
“听说是姓薛,是金陵那边的大户人家,不过在咱们京师城却没怎么听说过,……”
“嗨,像小冯修撰这等人才,怎么去娶那南方蛮子,难道咱们京师城里高门望族就没有让他满意的女儿?换了是我,那便是主动上门也得要结这一门亲事啊,……”
“你也不撒泡尿找一找自己,长得五大三粗一副夯货样,你那女儿也配入冯家法眼,当个丫鬟都够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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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一百六十八节 点火,伏杀
路边看热闹的人们不断有言语传入耳中,冯紫英却是心情舒畅。
“瑞祥,府里知客接待都安排好了吧?”
小步疾走跟随在冯紫英健马身旁的瑞祥立即应道:“都安排好了,一边是练大爷与许二爷以及方大爷,加上环三爷帮忙,另一边是段大爷、柳二爷、韩大爷和宝二爷他们四个,加上府里的寿伯,所以基本上都能熟悉认识。”
由于来的客人可能太多,而且涉及到冯家和冯紫英本人的亲朋故旧,再加上一些和薛家相关的营生上的往来,所以这一次来的客人可能比相对比较单纯的迎娶沈宜修时的客人更多,尤其是一年前冯紫英还没有到永平府,和山陕商人的关系也远不及现在这么密切,所以在安排知客的问题上也就需要考虑更周全。
练国事、许其勋以及方有度自然是要从同学以及原来在翰林院中观政其间,以及在朝中一些关系较为密切的官员们这个角度来考虑,贾环自告奋勇,当然也存着一些想要借机结识一些人脉的想法,冯紫英自然不会拒绝,而另一面主要是面对冯家这边,包括武勋阶层,以及一些营生上的考虑,段喜贵从广州回来了,自然义不容辞,柳湘莲、韩奇加上宝玉,还有府里的冯寿,这几边就算是把所有人都包揽进来了。
这知客的选择也很重要,尤其是冯家人脉宽厚,加上冯紫英从临清民变开始便大放异彩,所以不管邀请没邀请的,都有很多主动要登门道贺,遇上这种事情,你都只能笑脸相迎,礼物上也要登记好,以便于日后做好人情往来。
怕的就是来的客人大家都不认识,或者不清楚来历,那还真的不好应对,所以在选择知客上宁多勿少,才会有这八九个来帮衬。
“唔,也差不多了,他们这么多人,基本上就该都认得了吧,弄不好他们认识的,我还未必认识呢。”冯紫英自我解嘲。
他并不希望来客太多,虽然这个时代不像前世那种结婚请客还需要报备,有些人还不能来往,但是这来者是客,多了牵扯面太宽,始终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是一些客人他并不希望见到。
一行人浩浩荡荡向着李阁老胡同进发,一路上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好在大家都还守规矩,不过是谈论一番,倒也没甚阻碍。
到了李阁老胡同口,老远薛家的家仆下人们便如炸营的麻雀一般,飞奔着回去报信,冯紫英自然要稳住步伐,策马缓缓而行,也好给那边有个准备。
待到一行人到了宅院门口,中门大开,薛蟠薛蝌都已经迎了出来,因为薛家上一辈的男性都已经逝去,所以只有和冯紫英同辈的薛蟠薛蝌。
这等时候自然不会有什么客套,简单叙礼之后边进了院子。
“来了,来了。”外边传来嘈杂的喧闹声,原本端坐在厅中的二女顿时紧张起来,一时间站起又坐下,坐下又站起,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母亲!”
“钗(琴)丫头!”
泪眼迷离中,母亲都是舍不得女儿,而女儿有何曾愿意离开母亲?
“嫁过去便是人家冯家的人了,定要好好遵守冯家规矩,孝顺翁姑,妯娌和睦,莫要逞强好胜,……”
薛姨妈心情是高兴激动的,却又夹杂着不舍,薛家长房,自己只有一儿一女,可这个儿子现在虽然要比以前好了许多,但是仍然难以彻底放手,倒是这个女儿聪慧沉静,大气雍容,一直是自己的心头爱,而在亲戚朋友里也是出类拔萃。
只可惜现在薛家没落,耽误了自己女儿,也幸亏机缘凑巧,能嫁入冯家,而冯紫英也的确是配得起自己女儿,而且最为难得的是女儿满意对方,对方也钟情于女儿,这等诸般投契,可谓喜上加喜。
“母亲,孩儿知道。”
“知道就好,紫英是个好郎君,年纪轻轻就已经肩负重任,你和琴丫头嫁过去,定要顾全大局,莫要拖紫英的后退,管好内院,让他安心公务,……”
“母亲,孩儿定会谨记,请母亲放心,……”
两顶花轿早已经备好,后边儿则是送亲的队伍,花轿一大一小,有些区别,但是作为媵,身份上要比妾高许多,正因为如此,所以才有资格这样光明正大的抬入,而不像纳妾,一顶小轿便能随便抬入。
在女方做短暂停留,接亲队伍要在女方作简单留食,因为这个过程走过来也得要一个多时辰,简单用饭之后开始返回。
这一次的动静更大,速度更慢,逶迤绵延,也迎来更多的人围观。
“君豫兄,你这个知客可当得辛苦啊,此番婚成之后,紫英该好好犒劳你一番。”
杨嗣昌是和侯氏兄弟联袂而来,贺礼是早几日便已经送到了,今日不过是来登门道贺,都是同科进士,而且冯紫英也算是北地士子的俊彦,现在湖广士子和北地士子关系相对较为密切,走动也很频繁,像与杨嗣昌关系极为密切的侯氏兄弟都是河南士子。
“我就是在这里充个门童,来的客人我认识的基本上都是咱们同科或者书院的同学,哪里需要这么大张旗鼓?”练国事微微一笑,“文弱,兵部今年不好过,明年更难,令尊的荆襄军训练得怎么样了?”
一提及荆襄军,杨嗣昌脸色就阴沉了下来,“兵部兵仗局和军器局已经烂到了骨子里,我在武选清吏司,对那边情况也不是很了解,一直到家父那边急需各种武器,才去了解了一下,没想到京中军器局的工坊居然还只能制作三眼火铳这等早就被淘汰的货色,问他们新式火铳制作如何,他们居然回答是因为工艺要求太高,制作价格昂贵,所以只是试制了两批之后因为射程和精准度都不尽人意,所以干脆就搁置了,这帮禄蠡!”
练国事略感吃惊,“难道兵部在京中就再无工坊能制作?”
杨嗣昌冷着脸摇头:“制作是能制作,但是质次价高不说,而且生产工期长,远水解不了近渴,真要等军器局京中这帮人制作出来,只怕西南战局都糜烂不堪了,我听说紫英在永平府撺掇山陕商人和佛山庄记联手开设了军器工坊,规模不小,在蒙古人入侵前就已经在试制新式火铳了,柴大人从永平回来说现在编入蓟镇的左良玉部和黄得功部分是佛山庄记那边生产的火铳,还有部分就是永平生产的,他对比过,质量相若,并无轩轾。”
练国事也听冯紫英提及过,但是没想到生产火铳质量已经不逊于佛山庄记,要知道佛山庄记的火铳乃是大周最有名的,兵部现在新式火铳基本上都是来自佛山庄记,没想到佛山庄记和山陕商人联手在永平居然如此快就能形成制作规模和能力。
“那永平这边生产规模能赶上令尊那边需要么?”练国事赶紧问道。
“我就是要问问紫英,前几日来紫英太忙,我也没好意思,但是现在火烧眉毛了。”杨嗣昌深吸了一口气,压低声音:“永宁宣慰司奢家和杨应龙联手了。”
“什么?!”练国事几乎要叫出声来了,“那水西安家呢?”
“安家那边暂时还没有动静,但是王子腾在施州卫和永顺宣慰司以及保靖州那边兵过如篦,现在谣言四起,说朝廷此番要趁势把整个湘西和川南以及贵州的土司全数改土归流,如有不服从者便以乱匪论处,……”
练国事又惊又怒,连知客都顾不得当了,一把拉住杨嗣昌往一边走去,侯氏兄弟也是面面相觑,他们也是刚听到杨嗣昌提及。
“朝廷和地方官府为何不及时辟谣?这分明就是杨应龙的毒计,就是要撺掇周遭土司与他捆绑在一条船上,……”
永宁宣慰司奢家虽然论实力远不及播州,但是其地理位置重要,与播州和水西形成一个互为犄角的三角地带,而且更为关键的是奢家和水西安家乃是姻亲,关系密切,加之永宁宣慰司向一把尖刀一般正好顶在川南叙州和泸州的腰腹上,一下子就能让孙承宗无暇再估计播州,只能先应对永宁这边。
杨嗣昌苦笑,“官府怎么会没辟谣,但是王子腾在平茶洞司大开杀戒,然后又突兀地回转一击,以保靖州和永顺宣慰司的几家土司勾结播州杨氏意图不轨为由将其剿灭,另外还妄称施州卫南部几家土司参与了焚毁其补给粮草,直接称其为叛匪,现在施州卫那边也是风声鹤唳,……”
练国事稳住心神,思考了一下才道:“那边土司恐怕要说看到播州杨应龙反叛没存着二心,那的确不好说,他们也都盼望着杨应龙能叛乱成功,最起码可以在合适时机向朝廷寻求招安,这样进可攻退可守,迫使朝廷在这个问题上向他们妥协退让,进而让他们能继续盘踞,……”
杨嗣昌明白练国事的意思,接上话:“但是君豫兄你认为他们不会直接介入?”
“最起码他们不会在看不清楚形势的时候就贸然介入,这些土司并不蠢!”练国事怒声道:“王子腾这是在把这些土司逼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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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一百六十九节 龙恩浩荡
面对练国事的怒不可遏,杨嗣昌此时反而要冷静许多,“君豫兄,西南这些土司本身对朝廷命令就是阳奉阴违,伪托各种理由敷衍塞责,朝廷法令在这些地方形同虚设,流土之争根本就是这些土司因为私利而无视朝廷,杨应龙乃是这些土司中的为首者,可以说他的反叛背后其实就有着这些土司们的暗中支持和授意,内阁在和家父、王公、孙大人和楚材兄南行之前都曾经提及过一旦此番平叛,就会在西南大力推行改土归流,……”
练国事摇头,“文弱,改土归流的确势在必行,但是却需要把握好节奏和时间,现在绝对不是一个好时机,若是一味强调要改土归流,只会激起更多土司的敌意,迫使他们加入杨应龙一边,不利于我们迅速平定杨应龙的叛乱。”
“文弱,我觉得君豫兄言之有理,虽然朝廷聚集了登莱军、固原军以及孙大人在叙马兵备道那边也把卫军训练出来了,加上令尊的荆襄军一旦炼成,平定播州乃至永宁都不是问题,但是如果贵州和湘西的土司都因为骤然猛推改土归流而躁动起来,恐怕要想平息叛乱就要困难许多了,而且就算是平定下来,时间消耗和我们要付出的代价都会大许多,如果稍有差池,甚至可能波及到岳州、常德、宝庆诸府,而这几府都是湖广粮仓腹地,一旦受到战火影响,怕是整个京师粮价都要暴涨,民心动荡,这等时机,的确不合适,……”
侯恂语气沉肃,显然也是对此情况做过深思。
“若谷,朝廷朝令夕改,只怕不妥啊。”杨嗣昌也有些犹豫起来。
“其实也未必是朝令夕改,朝廷完全可以发布谕令,称只诛首恶,只惩戒播州杨应龙,甚至杨氏其他子弟都可以从轻处理,若是能幡然悔悟,主动向朝廷投诚,不但不追究责任,还可以给与奖赏,……”
侯恪也加入了进来。
“若朴此策不妥,岂不真成了杀人放火金腰带了?反叛不受惩处,反而招安还能升官发财,这岂不是给其他土司带来示范效应,日后不是随便哪个土司都能效仿一番,见势不对,便主动投诚求招安,然后还能升官发财,那朝廷岂不是永无宁日?”
练国事和杨嗣昌同时摇头,侯恂这个想法太过天真,只图眼前利益,却没有看到后续可能带来的恶果,杨嗣昌接上练国事的话:“只要是主动反叛的,若非迫不得已,便断不能轻易让其招安,定要斩尽杀绝,以绝后患,以儆效尤,但若是旁观者,只要没参与,倒是可以区别对待。”
“可王公的这等手段不也和文弱你说的差不多么?”侯恪不服地反驳。
“那不一样。”杨嗣昌摇头,“王子腾明显是立功心切,像施州卫那些土司,哪里扯得上去袭击他的后勤补给,分明就是借题发挥,甚至……”
杨嗣昌没再说下去后边几个字,杀良冒功在大周朝军中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甚至不这么做才是新鲜事儿,但作为一方大将的王子腾在这种情形下如此做,就显得有些格调太低,有失身份了。
练国事倒是没有太在意这一点,他考虑更远一些,“若谷所言的确需要考虑,文弱,若是放任战事迁延,甚至蔓延,波及到湖广,这恐怕就是朝廷不可承受之重了,你在兵部,怕是也该向张大人和柴大人谏言,立即澄清谣言,朝廷并无对西南土司有改土归流的意图,同时划清界限,表明态度,只要不参与杨应龙叛乱的,朝廷都会予以支持,还可以鼓励周遭与朝廷关系较为密切的土司参与围剿叛军,不吝封赏,……”
练国事的建议让杨嗣昌和侯氏兄弟都忍不住连连点头,这位前科状元在吏部打磨一段时间也开始熠熠生辉了,这一番见解出来,倒是让人刮目相看。
“君豫兄,我在兵部人微言轻,只怕这等建议上去也未必能得到多少人认可,而且现在朝廷许多人都过于乐观,都觉得登莱军、固原军加上荆襄军,超过十万朝廷大军,这还没有算孙大人在叙马兵备道和重庆府编练起来的卫军和民壮,完全可以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现在的不利局面都是暂时的,只要开春固原军恢复过来,荆襄军能变脸完成,三军齐头并进,再加上有叙马兵备道的卫军和重庆府的民壮查缺补漏,明年上半年彻底解决战斗应该不是问题,朝廷还可以趁势一举解决这个地区的改土归流问题,但是我就担心这只是纸面规划,万一中间有什么意外差池,未必能像我们设想那么顺利,战事迁延,恐怕就……”
杨嗣昌其实也觉得朝廷只要横下心来,要一举解决播州叛乱也应该不是问题,无外乎就是时机不好,可能会花太多银子,而且也担心波及湖广,影响整个大周的粮价稳定。
这不是小事,一旦朝廷承受不住可能会波及湖广,引发整个大周粮价上涨的风险,就有可能去寻求妥协,那结果给了这些反叛土司的喘息机会,既不能达到目的,也使得朝廷丧失威信,这是最糟糕的结果,而且杨嗣昌以为当今内阁那几位的尿性,这种可能性很大。
练国事也扶额点头。
杨嗣昌看问题更深一些,已经考虑到如果有意外不顺,朝廷诸公的态度肯定会发生变化,西南战事不像辽东,距离京师太远,而且这反叛土司未必有多大能力走出他们自己地盘,战事不利无外乎就是有损朝廷颜面,暂时缓一缓朝廷也能接受,所以真当局面滑向预料之外的话,朝廷诸公还真有可能寻求暂时妥协,只需要将这些叛军暂时压制在这些山区里即可。
可这种暂时性的妥协带来的危害性却是长远的,势必会助长整个西南土司的野心和胆量,你可以妥协一次,那么也就意味着你可能妥协第二次、第三次,出头者都没有受到惩罚,未来会滋长更多人的冒险想法,其风险会成几何倍数的暴增。
面对练国事和杨嗣昌的对话,侯氏兄弟都还只能站一边倾听,偶尔插言,主角还是他们俩。
连侯恂都觉察到经历这一年,练国事和杨嗣昌都见识都有很大的提升,心中感慨之余也是倍感压力,昔日同窗好友成长太快,如果不迎头赶上,便会越来越落伍,日后再在一起,便是连探讨的话题都有些接不上话了。
“紫英在这方面素有独到见解,不如等到紫英空闲下来时,咱们和紫英好好探讨一番。”练国事也觉得这是一道难题,怎么选有弊端,而且其中变数也极大,选错可能就会造成不可挽回的恶果。
一提起冯紫英,似乎杨嗣昌和侯氏兄弟也都是心中一松,似乎都觉得好像能在冯紫英那里找到一个满意答案。
倒是杨嗣昌回过味来也有些不太服气,怎么冯紫英俨然成了横亘在大家面前的一座大山,这些重要的话题都得要从他那里讨教答案,连原来与冯紫英不算亲近的侯氏兄弟都如此看法了,这让杨嗣昌也有些警惕。
杨嗣昌可是一直对自己有着不一样要求的人,纵观冯紫英前期的表现,他从不认为冯紫英就比自己强什么。
开海之略早就有提出过无数次,只不过冯紫英在宁夏叛乱朝廷财力拮据之时提出来,赶上了一个好时机,加上又有齐永泰、官应震、郑继芝和柴恪等人推波助澜,所以才会造出如此大声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杨嗣昌还有些嫉妒,要知道官应震、郑继芝和柴恪可都是实打实的湖广士人,和自己才是乡党,却造就了冯紫英这个北人,哪怕是盟友,但是毕竟是外人啊。
而且冯紫英现在还主动选去永平府,远离朝廷中枢,委实让人无法理解。
迎亲的人终于回来了,这一去一来,来回也花费了三四个时辰,虽然心情极佳,但是还是有些磨人。
就在众人静候婚礼完成的时候,宫中的内侍如约而至。
在沈宜修时永隆帝也是专门御赐礼物,现在冯紫英又立下大功,尤其是成功的替永隆帝化解了京营这个难题兼祸患,可以说更是圣眷正隆,只是外人不太清楚罢了。
薛家人原本也是没有指望过的,毕竟去年那是冯家长房娶妻,而起沈宜修之父沈珫也是正四品的官员,又代表江南士人,而且长房继承的是冯紫英大伯呼伦侯这一房,自然不比寻常,所以御赐礼物大家虽然也算是意外惊喜,但是也能接受。
今年这一回薛家身份比起沈家来就逊色太多了,而且二房这边也是冯紫英煞费苦心才争取而来的云川伯,不但层次略低于呼伦侯,而且当时也并不得永隆帝认可,纯粹就是捏着鼻子给的。
所以没有人想到过永隆帝居然再度御赐礼物,而且还是双份,当然礼物也略有不同,明显是考虑到了冯紫英是一次娶妻带媵,可谓真正的隆恩浩荡了,连冯紫英早已经对这些有心理准备的都忍不住动容,哪怕是收买人心,那也做得足够细致周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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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一百七十节 抢跑
对于薛家人来说,永隆帝的御赐礼物简直就是一种无上的荣光了,薛蟠和薛蝌都是兴奋得难以自已。
这种祝贺无论是什么礼物,都比任何礼物都更具有价值意义,对于薛家的地位影响也无疑是巨大提升,虽然这种隆誉更多的依托冯紫英的功绩得来,但不管怎么说,薛氏双姝是嫁给了冯紫英,那么薛家也就是真正和冯家绑定了,所以这种荣耀的转移或者溢出而让薛家得益,也无可厚非。
客人们大多数都是下午间到来的,包括一些师长长辈和各路神仙。
像齐永泰、乔应甲、官应震、柴恪、周永春、毕自严等人,也包括忠顺亲王、张景秋、郑继芝、顾秉谦、王永光、黄汝良、崔景荣、孙居相这些有过交道交情,但是却还没有达到亲近程度的这些官员,也还有义忠亲王、寿王、福王、礼王、禄王这些没什么交道,但是也算是“神交”的京师显贵,当然也免不了像四王八公十二侯这些同为勋贵的从龙武勋,也还有像山陕商人、洞庭、安福、徽州、扬州、宁波这些地方的商贾们。
当然讲究些身份但又关系较为密切的,还是要拨冗来一趟的,比如齐永泰他们,而像有些如张景秋、郑继芝则一般是让自己子侄辈来专门跑一趟带来贺礼和赠言,像义忠亲王、寿王、福王这些人则一般是通过管家来跑一趟,倒是忠顺亲王和禄王张骕亲自到了。
冯紫英正在和忠顺亲王说着话,外边卫若兰疾步进来,赶紧和忠顺亲王见礼,忠顺亲王算是卫若兰的嫡亲舅舅,卫若兰虽然没来帮忙当知客,但是也还是和韩奇一道帮着招呼客人。
“紫英,禄王殿下来了。”卫若兰看了一眼自己舅舅,略作犹豫,还是说了出来。
“张骕来了?”忠顺亲王讶然问道。
自己这个侄儿刚成年没多久,也没有听说和冯紫英有什么交情,照理说也就是排个管家之类的亲信来就足够了,怎么还亲自来了?但是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一些东西。
“嗯,禄王殿下刚到,还在门口,所以子琦还在门口接待,我进来告知舅舅和紫英。”卫若兰也是颇为好奇,但是看到舅舅面色微变之后就恢复了正常,心里也若有所悟。
“呵呵,告知紫英就行了,今儿个是紫英的大喜之日,舅舅不过是客人,不过张骕倒是有心了。”
忠顺亲王一句有心了,冯紫英也是有些无奈,耸耸肩,“禄王殿下太客气了,还专门跑这一趟,倒是弄得我有些惶恐了。”
“行了,什么惶恐了,张骕这小子早就说要来拜会你,可你要么在永平,要么回京师也是行踪飘忽不定,孤听说不仅是他,张弛、张骐、张骥他们的帖子都在你这里送了好几回了吧?可没见你去他们府上拜会过?”忠顺亲王嘴角浮起一抹了然于胸的笑意。
“王爷,您都知道我是文臣,而且也不擅诗赋,几位殿下都是邀请我去参加诗会文会,这不是去献丑那么简单,纯粹就是去丢脸,甚至就是给别人当垫脚石,我虽然愚钝,但是好歹也是一介官员,也还是要照顾朝廷颜面,若是被一干狂生们借机轻贱,那也是朝廷丢脸,皇上面上无光啊。”冯紫英倒是显得很通透豁达,“所以干脆我就一个也没去,当然我也都给几位殿下回过信,讲明了原因,他们虽然有些不高兴,但是也还是没勉强我,不过这帖子好像还是再继续送来,我现在是更不敢去啊。”
忠顺亲王大笑:“行了,紫英,你也莫要在孤这里解释,孤可没让你去参加诗会文会,孤的爱好是听戏,这紫英你总不能推托吧?你那大观楼现在压得我的明月楼都有些抬不起头来了,小柳一登台,我这边客人几乎都跑光了,这事儿你怎么说?”
“呵呵,王爷怎么说那就怎么办,好了,王爷,禄王殿下既然来了,我还得去招呼一下。”冯紫英知道忠顺亲王是开玩笑,他也是说惯了的,大大咧咧地道:“要不王爷一道去,您这个侄儿听说落落大方,待人接物不一般,文才不比福王、礼王逊色啊。”
忠顺亲王捋着胡子笑呵呵地道:“那就走吧,我也许久没见着张骕这小子了。”
张骕是选准时间来的。
之前他并没有想过亲自来道贺,但是在得知恭王会亲自来之后,他便立即改变了心意,抢先一步来了。
说实话,他没想到自己那个还不到十一岁的幺弟居然也能有如此心思,如果不是那边府上传来消息,他都不敢相信。
一直以来他都是盯着几位兄长,却没想到自己这个幺弟在这种事情上会演这么一出,当然这肯定不是张骦本人的意思,可张骦背后有陈敬轩,有张景秋,那就不一样了。
今日自己这个幺弟的一出立即让张骕改变了对自己那个年幼幺弟的看法,起码是他背后的人心思不会浅,一样有着某些想法。
话说回来,凭什么不该有这些想法,自己不也一样有这些想法么?母妃自小便教导自己,立下宏源,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身在天家,那有些事情就不得不去做,有些路就不得不去走。
他选择的未正这个时间节点来的,既不用留下来用饭,他和冯家关系还没有密切到那个份儿,留下来太显眼了,也不至于来太早,那一般是关系较浅的客人,所以才会选择这个时间节点。
来的时候,他在丰城胡同的胡同口看到了齐永泰和官应震的轿子刚刚离开,然后走到胡同中段,遇上了乔府和柴府的马车,还有步行离开的二人,看似粗布棉袍,与寻常路人无异,但禄王去过青檀书院却认识,那是青檀书院山长周永春和掌院毕自严,如果他的消息没有错误,那毕自严是可能要出任户部侍郎的。
“冯铿见过禄王殿下。”
“叔父也在?侄儿见过叔父。”见到是忠顺亲王与冯紫英一道出来,张骕眼中异色一闪而逝。
他早就听闻自己这位叔父和冯家关系异常密切,而海通银庄便是冯紫英发起,而自己这位叔父在其中充当了重要角色,拉拢了一大批皇室宗亲入股,成为银庄的重要股东,还四处替银庄吆喝呐喊,虽然后期冯紫英在海通银庄中渐渐淡出,但是谁也无法否认他这个创始人的巨大影响力,而自己叔父恐怕也和冯紫英关系大不一般。
“禄王来了?”忠顺亲王笑着点头,“难得,听说你现在不但认真读书,而且还在五军营打熬,可得要注意身体啊,你还年轻,莫要太过苛待自己,军营中的生活可不好受。”
“谢谢叔父关心,侄儿已经成年,所以想早日替父皇分忧,听闻几位兄长都在认真读书,侄儿也在想咱们几兄弟既要有文能安邦的,也需要武能定国的,所以才会去军营打熬一番,好在军营里诸位将军都还算看顾,侄儿也觉得这几个月下来,大有收获,……”
张骕脸上的笑容很阳光,翩翩少年郎宛然不知人间疾苦一般,却还把话说得大义凛然,看得冯紫英都有些唏嘘。
忠顺亲王点了点头,却不再多言,皇兄这几个儿子没一个是省油的灯,禄王这模样性子都颇类其母,而梅妃工于心计,在宫中便有七窍玲珑心的美誉,这禄王看来是体着其母的这方面了。
和忠顺亲王说完话,张骕才像冯紫英道了一个歉。
“禄王殿下能来,寒舍蓬荜生辉,……”
“冯大人太客气了,小冯修撰之名我是如雷贯耳,久闻其名了,一直未曾得见,……”在冯紫英面前,张骕甚至直接自称我,这让一旁的忠顺亲王也暗自点头,这小子果真是有些心机,一副平易近人的姿态,若是寻常寒门士子还真的很容易被打动,不过冯紫英这里,靠这个怕是不行。
冯紫英连连摆手,“禄王殿下可千万别这么说,紫英当不起,便是略有薄名,那也全靠皇上垂青,至于其他,紫英根本当不起。”
张骕见冯紫英这般客气,也有些诧异,都说冯紫英天纵奇才,狂放无比,而且在永平府也是雷厉风行,弄得当地士绅怨声载道,来京中告状的也不少,加上自己和几位兄长屡屡投贴,对方都是宛然谢绝,他还以为对方肯定是一个倨傲不群的性子,但是现在看来好像和传言有些不类。
“今日是冯大人大喜之日,我也祝愿冯大人鸾凤和鸣,……”
禄王一挥手,后边侍从已经把礼物送了上来,这边自然也有人来延请过去派送,礼单也需要做一个登记。
正在寒暄间,那卫若兰又疾步过来,见到冯紫英和忠顺亲王与禄王相谈甚欢,愣怔了一下,还是忠顺王眼尖,看到卫若兰便沉声问道:“若兰,又怎么了?”
“舅舅,禄王殿下,恭王殿下来了。”卫若兰脸上露出一抹局促的神色,“已经到了门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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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一百七十一节 插曲
“恭王?张骦?”忠顺王讶然,看了一眼一样一头雾水的冯紫英,再看了一眼似乎略感意外的禄王张骕,摇了摇头,“若兰,张骦是一个人来的?”
恭王张骦可才十岁,居然能亲自来这一趟?
“不,是恭王府上一个管家陪着来的。”卫若兰也慢慢恢复了平静。
作为长公主之子,他对这等事情比平常人有着更敏锐和深刻的理解。
今日张骕张骦都是不约而同来冯紫英府上道贺,如果说张骕既有可能是其主动为之,亦有可能因为其背后还有一个极有心计的梅妃,那么年龄更小明显还不可能明白其中奥妙的张骦,显然就是因为其背后隐隐站着三边总督陈敬轩和兵部尚书张景秋了。
忠顺王和禄王张骕都交换了一下眼神,张骕垂下眼光不语,还是忠顺王耐人寻味的笑了笑,“紫英,你还是去迎接一下吧,张骦虽小,可也是皇上的儿子,只怕也是仰慕紫英你的大名而来,没准儿还想拜你为师呢,……”
冯紫英笑笑,“王爷说笑了,紫英不通诗文,这全城皆知,哪有资格在几位殿下面前班门弄斧?那王爷和禄王殿下稍候,我去去就来。”
冯紫英跟着卫若兰往大门上走,卫若兰也忍不住轻叹一声:“紫英,禄王和恭王都亲自来道贺,我看寿王、福王和礼王也礼物也都是花了一番心思的,这诸位殿下都如此看重紫英,让我都有些艳羡嫉妒了。”
“若兰,你不是艳羡嫉妒,怕是在暗自替我担忧吧?”冯紫英泰然自若,一路前行,“我明白,这天家之事岂是我等能掺和的?几位殿下都逐渐成年,便是这位恭王殿下也已经快十一岁了,也就是还有三年多就要成年,据说是大器早成,禄王殿下雄姿英发,也是颇有抱负,你另外三位表兄表弟就更不用说了,朝中大臣们岂有不明白这其中的原委,只是这等事情全凭圣心独断,外人哪里能插得上嘴?”
“也不尽然。”卫若兰摇头,“皇上便是能圣心独断,但也不会不考虑诸位臣工的观感,我朝并无立嫡立长的规制,更倾向于立贤,但贤之一说,见仁见智,……”犹豫了一下,卫若兰才小声道:“当今皇上不是那等刻薄寡恩刚愎自用之人,在选贤之上,势必要征求诸位臣工的意见,所以……”
“所以诸位殿下就想要在臣工面前有所表现?”冯紫英笑了起来,“那也该去内阁和六部诸公面前去好生展示才对,来我这里算什么?”
“你可是京师城大名鼎鼎的小冯修撰!且不说你的座师齐阁老,便是首辅和次辅大人他们都对你格外看重,能短短几年内几次单独蒙皇上召见,朝中又有几人?”
卫若兰已经不是几年前的卫若兰了,冯紫英也不得不承认这家伙成长速度远胜于韩奇和陈也俊两人,当然陈也俊他还有些看不透,他和其父陈继先始终像是一团迷雾,估计连皇上都还拿捏不稳,也许要到关键时候才会显现出来。
“没那么夸张,我现在不过是一介外放官员,随着时间推移,便是薄有名声,也会逐渐被人们所淡忘,一代新人换旧人,每一科下来,都会有年轻俊彦崛起冒头。”冯紫英微笑以对。
“紫英,你也无需在我面前自谦,看看你去永平府这一年,你在京中名声可曾有半点消退?皇上又单独召见过你一次吧?迁安之战京师民众谁人不知是谁的功劳?这从蒙古人那里把六万将士赎回来,只花了二十万两,真当大家不清楚你单枪匹马去和蒙古贵酋谈判?”卫若兰轻笑,“好了,咱们不谈这个了,你日后若是能入阁拜相,我自然高兴,起码我母亲是乐见其成的,好歹我们也是一起长大的,日后宗人府我也能说得上话不是?”
冯紫英嗤之以鼻:“若兰,我就不信你真的想去宗人府混一辈子?”
“我也不想去,可我这身份,读书又不成,难道还能入朝为官不成?”卫若兰有些自嘲般地道:“也就比闲散宗室好一些,不至于被养猪一般圈养起来,……”
“时移世易,若兰,日后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楚呢?朝廷的海禁不是铁律,现在不也一样开禁了?三省六部,天经地义,自古皆然,但现在还不是要在咱们永隆年间变成七部了?”冯紫英摆摆手:“若兰,你若是有心,便莫要荒废时日,好生蓄势养望,终归有机会的。”
卫若兰眼睛晶亮,看着紫英:“紫英,你莫不是听到什么消息不成?可莫要诳骗我。”
见卫若兰陡然来了精神,冯紫英心中好笑,看来自己这位发小胸中还是有一颗不甘寂寞的心啊,“好了,说太多也没有意义,我都说了,日后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楚,你我情同兄弟,难道我还能害你不成?记住我的话,肯定会有道理的。”
“好,紫英,我可是记下了。”卫若兰深吸了一口气,压低声音:“日后若是没能兑现,我可是要找上门来说一二的,未来的首辅大人!”
冯紫英斜睨了这家伙一眼,也有些感触,。
红楼梦》书中有隐言暗示他和史湘云似乎有一段姻缘,但是冯紫英却知道这要么是所谓红学专家们的各种脑补而成,要么就是自己来这个时空改变了一切,但是他还是以为前者居多,以史家现在的情形,卫若兰作为长公主嫡子,怎么可能看得上史湘云?
而且现在卫若兰已经娶妻,京师城中正经八百的官宦望族,其妻之祖父曾经在广元年间担任过阁老,其伯父也曾经在元熙二十年出任过工部左侍郎,其父是举人出身,虽未中式进士,但是也在太仆寺担任过太仆寺丞,现在也还有一位堂兄在光禄寺担任主簿,这等家世如何是现在落魄的史家可比?
冯紫英也不答话,径直而行,而卫若兰却是兴致盎然,变得精神抖擞。
在门上冯紫英见到了那位据说大器早成的恭王张骦。
不得不说这当今皇上几位儿子单从容貌上来说,都是称得上唇红齿白风度翩翩的俊郎君,禄王张骕如此,这位才年仅十岁的恭王张骦也是生得眉清目秀,一双眼睛更是顾盼生辉,一看就能给人以深刻印象。
“冯大人,恭喜了。”见到冯紫英前来,还在饶有兴致游目四顾打量来往客人的张骦立即上前一步道贺。
“见过恭王殿下,恭王殿下能来,冯家上下不胜荣幸。”冯紫英很不喜欢这等疯话,但是却不能不说,“这边请,忠顺王爷和禄王殿下也在这边。”
“噢?”忠顺王在不足为奇,但是没想到自己兄长张骕也在,据张骦所知,自己几位兄长好像都是托儿带礼,人并未亲至啊,怎么张骕却来了?
虽然心中诧异,但是张骦脸上却并未露出半点异样,含笑道:“王叔和七哥也在?那敢情好。”
永隆帝膝下有五子长成,但是实际上之间还有几个,不过都是夭折罢了,除了寿王是老大外,福王、礼王分别是老三、老四,禄王是老七,张骦是老九。
冯紫英看对方小小年纪倒也分寸丝毫不乱,心中也有些佩服,这等气度城府也怕要些功夫老养成,难怪永隆帝另外几个儿子对这个还未成年的弟弟都有些忌惮。
“殿下,这边请。”冯紫英也含笑一抬手。
禄王和恭王两兄弟一见面也是格外亲热,两兄弟拉着手一阵寒暄,倒是一番兄友弟恭的架势,看得忠顺王和冯紫英都是一个捋须,一个摩挲下颌。
“紫英,是不是有些意外?”忠顺王陡然间来了一句,脸上表情却是似笑非笑。
冯紫英眨了眨眼睛,“王爷,来与不来,其实都不意外,这也不是坏事,不是么?”
冯紫英的话让忠顺王咀嚼了好一阵才点了点头:“说得也是,这也不是坏事,起码大家都有了这方面的意识,比浑浑噩噩混日子好,只要皇兄心里有数就行,但现在说这些倒也还有些为时过早。”
这话说得有些暴露了,不过站在忠顺王的角度,冯紫英倒也能理解,现在对永隆帝来说,还远说不上考虑自己几个儿子的问题,他先需要解决掉来自义忠亲王的威胁。
两个皇子加上忠顺王的带来,也让冯紫英的这场婚事更增添了几分热闹气息,虽然禄王和恭王年龄在永隆帝几位皇子中算是最小的两个,但是却也都是封了亲王的皇子,理论上这两位日后都是机会登临大宝之位的,来往客人中像柴恪、官应震这等重臣自然不会太在意,但是一些六七品却又有些想法的官员自然也不会放过这样一个结识熟悉的机会,都要上前来寒暄一番,混个脸熟。
而张骕张骦两位当然也乐于借此机会和能与冯紫英来往的这些士子官员结交认识,往远里想,若是结识一二能为自己所用或者拉近双方关系,那也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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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一百七十二节 喧嚣
天色早已经暗了下来。
薛蟠和薛蝌已经兴冲冲地出了院子。
宝钗和宝琴坐在房中,冯紫英还在外边应酬,旁边的莺儿和龄官也侍候在一旁。
宝琴来了京师城之后,先前一直没有安排贴身丫鬟,原本贾府里边也准备替她选一个,但是宝琴却婉言拒绝了。
正巧从扬州苏州那边买回来戏班子解散,府里边索性就把这些没什么去处的小丫头们分配给各家姑娘们,而那个时候宝琴已经确定要跟随宝钗嫁入冯府,所以也就将龄官和豆官这两个丫头分配给了宝琴,蕊官给了宝钗。
这龄官生得眉蹙春山,眼颦秋水,面薄腰纤,颇有些袅娜娉婷之态,格外出色,粗一看还真有些像早两年的黛玉,好巧不巧却分派给了宝琴当丫头。
宝钗也不知道宝琴选了这龄官作为身边丫头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亦或是府里边分派时便指给了她,但她却知道龄官这丫头性子却不算好,说起来也有些傲娇,原本她和宝琴说不如将自己分派的蕊官和宝琴换这龄官,但宝琴却拒绝了,说就喜欢这等傲娇性子。
原本还有一个豆官,性子也比这龄官要好一些,但是宝琴却依然把龄官留在身边贴身使用,宝钗也不好再说。
但毫无疑问,潇湘馆那边对宝琴的不满更深了,原本红香圃和潇湘馆那边就有些若有若无的嫌隙,现在宝琴却把模样姿态都像黛玉的龄官拿来做了贴身丫头,这里边很难不让人联想,只是宝钗也不好太过干预自己这个颇有主意的堂妹,有些话到嘴边也都只能吞了回去。
宝钗也知道自己这个堂妹是有些心高气傲的,但是却未曾想到在女人最重要的婚姻大事上遭遇了梅家退婚这一重大打击,虽然从表面上看起来堂妹风采依旧,甚至气势更强,但是宝钗却知道对方心里是一直憋着一股气,任何只要触及到她的自尊,便会遭到她毫不犹豫的反击。
便是宝钗自己在说话时都要好生琢磨一番,以免触及到对方的敏感处。
林丫头究竟是什么原因和宝琴有些格格不入的,宝钗大略知晓,无外乎就是老祖宗对其才情和气质格外喜欢,话里话外免不了就要拿黛玉来比了,自然就让孤芳自赏的黛玉有些不悦,有些时候免不了就会被下人丫鬟们拿来相互比较,这一来二去,也会传到各家耳朵中去,这嫌隙便有了。
这龄官被宝琴带在身边,贾府里的人有心无意的也会有拿来和林丫头比,这传到林丫头耳朵里只怕就更不高兴,甚至可能会觉得这是宝琴有意为之,但宝钗也拿不准这是不是宝琴有意为之,这丫头有时候一旦倔起来便是自己也喊不住。
待到薛蟠薛蝌的脚步声在屋外消失,宝琴这才站起身来,跑到窗边看了一眼,回来坐下,“姐姐,先前哥哥专门来说皇上御赐了两份礼物,不知道这里边可有规矩?”
听得宝琴动静,宝钗犹豫了一下,这才取下自己的盖头,看见宝琴已经从窗边跑了进来,忍不住嗔怪:“宝琴,都是马上嫁人的人了,你稳重守礼一些,这里不比咱们家里了,莫要惹人笑话。”
“姐姐也未免太谨慎了,这屋里除了莺儿便是龄官,还能有谁嚼舌头不成?”宝琴手里捏着盖头,目光灵动,四处打量,“莺儿,你和龄官都是来看过这边儿的,还有香菱,我和姐姐可还是第一遭来这边,你们可看仔细了?”
“琴姑娘放心,我和龄官都是自习看过了的,香菱之前就和奴婢说过,这边院子虽然远不及园子里那么宽敞,但是若是要论屋子却要比那边多许多,姑娘的蘅芜苑也好,琴姑娘的红香圃也好,不过就十来间屋子,可这院子是三进院,林林总总婢子也数过,怕是不下四十间呢,而且这二进院和三进院旁边还有几个侧院,因为考虑到姑娘们嫁过来人也不多,所以都空着,连家具摆设都没有填补,奴婢也问过太太身边的明琅,说太太的意思是如果需要的时候,便由奶奶,嗯,也就是姑娘们自个儿按照喜好来添置便是,……”
莺儿格外得意,“香菱也和奴婢说起过,说太太平素是不怎么管事儿的,大小事务都是姨太太在掌管着,虽然沈家奶奶嫁过来了,姨太太便想把家里的事儿都交给沈家奶奶,但没想到沈家奶奶没多久就有了身子,所以这事儿就搁下了,那边尤家二位姨娘听说也是不怎么管事的,所以长房那边儿反倒是晴雯那小蹄子说话颇为管用了,去永平府那边则是金钏儿那小蹄子管着,……”
莺儿显然是为此事花了一番功夫的,除了香菱这个“内应”外,也还找了其他一些人了解,比如冯紫英身边的瑞祥和宝祥,又比如托人问过冯家这边如冯寿等人,这些事情也不涉及冯家隐秘,而且薛家姐妹嫁过来迟早也要知晓,所以倒也没有人刻意隐瞒什么。
宝琴也听说过冯家情况的特殊,偌大一个冯家,当家太太却是一个不管事情的粗疏性子,而管事儿的则是她的堂妹,这番情形倒是和自己与姐姐一般,格外一致。
当然现在冯家是分成了三房,但是三房各家管各家也不一样,据宝琴所知,无论是原来的固有资产,还是后来陆续新增的比如大观园,又比如海通银庄,这些资产估计分成三股那都是一个骇人的数目,但如何来管,现在冯家太太和姨太太那边也没有一个想法。
而沈家奶奶那边好像对这桩事儿也没那么上心,当然可能也和尤氏双姝都不擅长这方面有很大关系,但如果自己姊妹俩嫁过来了,这冯家的家该如何来当,那就还要仔细斟酌了。
宝钗听得莺儿话语里的放肆,皱起眉头:“莺儿,你说话注意一些,晴雯现在是沈家姐姐的贴身丫鬟,金钏儿也是深得冯大哥和太太的信任,若是这般话传出去,我肯定不饶你!”
莺儿吐了一下舌头,先前也的确是有些兴奋过度,所以这话茬子就有点儿刹不住了。
“姐姐,我问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呢。”宝琴岔开话题,替莺儿打圆场。
宝钗哪里不明白,瞪了莺儿一眼这才道:“这里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规制,皇上赐物没什么定制,全看是什么事情,以及皇上的心情,沈家姐姐嫁进来的时候皇上也御赐了物件的,只是这等婚嫁赐物,当今圣上并不多,倒是太上皇时代武勋们如果立下大功,其嫡子倒是有机会,但像冯大哥这种情形,一而再,的确出乎人意料,也足见皇上对冯大哥的看重。”
“怕是没那么简单吧?”宝琴狡黠的一笑,“我听闻当今皇上还从未为谁成亲赐礼,冯大哥是第一个呢。”
宝钗看了宝琴一眼,“你倒是打听得清楚,还来问我?”
二人正说话间,便听得门外传来香菱和蕊官以及豆官的声音。
“姑娘。”
“怎么了,这般喧嚣嘈杂的?”宝琴见三女都是满脸喜意,忍不住问道。
“来的客人太多了,爷都有些应接不暇了,也幸亏知客请得多,先前遇到宝二爷,宝二爷都累得有些来不起了,坐在一边儿偷懒呢。”香菱笑着道:“爷也累坏了,有些客人都得要他亲自接待,而且还不能须臾离人,一直得陪着客人离开。”
“可是冯大哥的师长尊亲?”宝琴感兴趣地问道,她也听闻冯大哥身边一大帮知客,包括冯大哥的一些同学,似乎除了冯大哥的师长们,似乎没谁能让冯大哥一直陪着吧?
“不是,是忠顺王和禄王、恭王几位王爷,奴婢看那两位年轻的王爷对爷都是格外恭敬,……”香菱忍不住夸赞道。
“哦?三位王爷?”宝钗和宝琴都忍不住交换了一下眼神,忠顺王她们知道,但是禄王和恭王怎么也来了?没听说冯大哥和这两位殿下有什么交情,而且他们来未必就是好事,因为寿王、福王、礼王并没亲自来,这种差异往往也就意味着什么。
“是啊,我看爷陪着他们说了好一阵话,才把他们送到门口走了。”香菱观察得格外清楚,“还有许多人都想去巴结那几位王爷,但是爷却是那等不卑不亢,倒像是那两位王爷要巴结爷的样子呢。”
冯紫英把忠顺王、禄王和恭王送走的时候,客人们抵达也到了巅峰,不过有几名知客的帮助,冯紫英更多的还是去出面寒暄一番,说几句,然后就转台,来的客人太多,也只能如此处理。
眼见得一切安排妥当,冯紫英总算是可以松一口气,准备入洞房了。
虽然是第二次新婚大喜,但是每每遇上这种事情,还是让他有些激动,毕竟这可是《红楼梦》书中的人物,宝钗宝琴,此情此景,谁又能泰然处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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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一百七十三节 情话
冯紫英回房时已经略有些酣然醉意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人生几大喜事之一,比起上一次娶沈宜修时,无疑是薛宝钗给她的这种刺激更甚。
毕竟对沈宜修这个人他之前并不太了解,甚至并不知道人家也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才女,但是薛宝钗却不一样,红楼梦黛钗梦不知道伴随了多少文青少年们的青春韶华,黛和钗,究竟谁更好,选谁,这种小孩子的游戏之问换到成年人来做抉择,自然就理所当然了。
现在自己不但要娶薛宝钗,甚至还要搭上一个薛宝琴,要知道这薛宝琴的艳绝人寰甚至有力压黛钗之势,无论是贾母还是贾宝玉都是目眩神夺,一出场就风华绝代,艳压群芳。
这样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居然会遭遇梅家的退婚而落到和宝钗一起嫁给自己为媵的地步,如此离奇的故事真的称得上一场艳遇了,冯紫英都不得不羡慕自己的主角光环过甚了。
但这等事情就真真正正发生了。
冯紫英当然也清楚,若非自己之前在薛家表现出来的担当和塑造出来的绝佳印象,若非正好赶上了梅家退亲给薛家带来的巨大打击而急需一个回击来证明薛家女能嫁得更好,宝琴这样的女子是断无可能嫁给自己为媵的。
跨过内进院子,外边儿的喧嚣嘈杂似乎一下子就被隔绝开来,廊下的灯火半明半暗,明灭不定,冯紫英斜睨了一眼迎上来的莺儿和另外一名丫头,深吸了一口气,酒意慢慢消退。
本身酒量就不是很好,又是这等日子,冯紫英自然不会多喝,不过是举杯应景,聊作表示罢了,客人们也都理解,再说了,再不济身边也还有一大帮子知客们顶上。
“大爷,这边儿走。”见冯紫英脚步还算稳,莺儿和豆官心里也都放下,这成婚之日新郎喝的不省人事的情况她们也不是没听说过,今日这么多客人到场道贺,冯大爷免不了就要应酬一二,万一喝醉了,这新婚洞房夜就有些尴尬了。
“不用扶,爷没喝几杯,你叫什么?”冯紫英打量了一眼紧挨着莺儿的小丫头,看样子也不过十三四岁,明显要比香菱、莺儿小一截。
“奴婢叫豆官,现在侍候琴姑娘,噢,侍候琴姨奶奶。”那丫头倒也乖觉,福了一福,小声道。
冯紫英早就听晴雯说起过那从江南买回来的戏班子在贾府里养了两年,算是撤了,小戏子们也都分派到各房各家姑娘,估计这豆官也算是其中一个。
他也不在意,抬脚便往院子里走,二房这个院子他来看过两回,倒也宽敞,尤其是这种大院子,除了正房,旁边都留有几个小跨院,这便是为媵妾准备的,之前莺儿便代替宝钗宝琴来看过。
莺儿二女引着冯紫英沿着走过院中天井,直入廊下。
廊下灯笼高挂,房中红烛光影透过窗棂出来,摇曳变幻,把整个院子都映得一派绯色。
在门槛上略一沉吟,冯紫英便推门而入。
房中二女早已经恢复了遮面端坐的沉静模样。
看见冯紫英分列两旁的香菱笑靥如花,而另一边的女孩子却让冯紫英一愣,这丫头怎么生得如此像黛玉,也和晴雯有些挂相,只不过比起黛玉少了几许内敛,与晴雯相比少了几分锐利。
只是一怔之后,冯紫英心思便回到了房中正事儿上。
端坐于中的自然就是宝钗了,侧面斜坐于左的当然是宝琴了,香菱含笑递上一枝秤杆,冯紫英笑着接过。
这秤杆挑盖头,寓意称心如意,冯紫英当然明白,握住秤杆先挑起宝钗的盖头,绣着龙凤呈祥和喜、福字样的盖头落下,一张宜嗔宜喜的绝美娇靥呈现在冯紫英面前,那双眸中盈盈秋水,情意缠绵,看得冯紫英一时间神为之夺。
还是旁边的香菱咳了一声才把冯紫英从目眩神迷中惊醒过来,这才握住宝钗的手,叫了一声娘子,宝钗含羞叫了一声相公,松开手,那边儿那长得像黛玉模样的女孩子也赶紧过来重新递上一支秤杆,冯紫英这才又接过,面向宝琴这边轻轻挑起盖头。
又是一张让人意动神摇的俏靥!
虽然是两姐妹,但是不得不说宝钗和宝琴却长得并不像。
宝钗是典型的鹅蛋脸,但两颊微丰,自带一副雍容贵气,这张面孔单论华贵大方,冯紫英见过的女子中只有元春可以媲美,便是王熙凤也少了几分清泠,多了几分妖娆。
宝琴却是一张瓜子脸,但同样是两颊微丰,那双眸与宝钗的宛若深潭相比,更为锐利清冽,虽然都是两颊微丰,却因为脸型不同,宝钗显得富丽雍容,而宝琴则是俏中带艳,兼具了少女的明丽和青春女子的妩媚。
深吸了一口气,冯紫英强压住内心翻滚的心思,想到某些不堪入画的情形,他就难以自已,但此时他还得含笑握住宝琴的纤手,:“娘子。”
饶是平素宝琴落落大方,此时也是含羞带怯,娇声道:“相公。”
按照大周风俗,嫡妻大妇称自己丈夫为夫君、相公、老爷,而媵则可称相公、老爷,不能称夫君,但是妾一般则是称呼为老爷或者大爷、爷,不能称为夫君、相公。
当然这种习俗惯例也是大体如此,那等宠妾要称呼一下夫君、相公的,也有。
莺儿和豆官赶紧送上合卺酒,原来都是用葫芦做成,不过现在与时俱进也都改成两个葫芦状的酒杯,不过是形式而已,但是也寓意深远。
和宝钗、宝琴分别饮过合卺酒,正式仪式就算是基本走完,接下来就是小两口的洞房夜了。
不过今日情形和上一次去沈宜修时略微不同,这是娶妻带媵,所以也有仪式,要让宝琴重新戴上盖头,然后由冯紫英把她送入隔壁跨院中,安顿好之后,这才回来进洞房。
而明日便要轮到与宝琴洞房。
宝琴住在正房一旁的一个单独跨院,从中院的游廊有一道门进去有一个甬道,这近似于防火通道,然后甬道后段一道门可通这个跨院,另外跨院还有大门是可以直接沿着一条道折回到外院耳房处,也就是说,这个跨院既可以从大门进了之后直接拐右沿着穿堂抵达跨院,也可以从仪门穿花厅,进内院。
冯紫英牵着仍然戴着盖头的宝琴从出了内院,然后从游廊进了东跨院,豆官早已经在这边等候着了,冯紫英将其送入房中,这才重新把盖头揭下,柔声道:“今日就暂时委屈妹妹在这边歇息了。”
宝琴嫣然一笑:“相公赶紧去姐姐那边吧,想必姐姐也是盼着呢,明日妾身扫榻以待。”
对于宝琴的大气,冯紫英也是很欣赏,抿着嘴一笑,这才扭头:“你们俩也好好侍候好琴妹妹,莫要怠慢了,若是有什么需要,这这边日后都是二房所有,妹妹也只管安排,尽管提出来,届时估计姨太太也会把一些事务交到你们姐妹手里,妹妹心里也有要一个数。”
宝琴心中敞亮,看样子冯家这边的确是把一门三房的都有了一个分派,该是哪一房的估计都要分开来,最后各自交到各房手中。
这倒也是一个免得各房扯皮闹架的好办法,现在三房那边暂时还没有嫁过来,那么长房和二房便先分派下来,三房那边由太太和姨太太暂时管着,但是长房二房就各自管着自家房里的了,日后也各不相欠。
“相公放心,小妹和姐姐定会替相公管理好,不会让相公失望。”宝琴笑容明媚动人,看得冯紫英心中也是一阵火热,只是想到那边还有宝钗,今日重任在肩,只有明日才能过来了。
冯紫英回到正房那边,宝钗依然沉静如故,端坐在房中,不过香菱、莺儿却是在一旁正在窃窃私语,看那香菱在莺儿追问着什么事情之下显得格外羞涩稚嫩,估计应该是问什么羞于启口的话题。
见到冯紫英进来,香菱和莺儿这才收敛一些。
冯紫英含笑上前握着宝钗的手,“妹妹久等了。”
“相公把宝琴送过去了?也没多留一会儿好安慰一下这丫头?”宝钗温婉一笑,“这丫心高气傲,虽说对相公也是仰慕已久,但是却要和我一道侍奉相公,今晚您又要歇在这边那避免会有些失落,……”
“嗯,我知道,所以我和她说了一会子话。”冯紫英摇头,“但今晚是我们的洞房之夜,我却不能委屈妹妹,想当初几年前我向妹妹承诺的,今日也总算是兑现了,我心里也欢喜踏实了许多,能娶得妹妹,夫复何言?”
冯紫英的情话虽然没有多少花哨,但是听在宝钗这等本身性子沉静的女孩子耳中,却是格外情深意浓,芳心早已经期许无限,美眸含情,颤声道:“妾身能嫁给相公也是毕生幸事,但求相公一生一世垂怜,……”
冯紫英本身就喝了几杯酒,此时哪里还能忍耐得住,猿臂轻舒,便将丽人揽入怀中,……,只听闻那门边墙角两个丫头的一声惊呼声中,……
人前深意难轻诉,敛尽春山羞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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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一百六十四节 满庭芳
销魂当此际,罗带轻分,香囊暗解,抱起宝钗的身子时,秦观这首词回荡在心间,这怕就是最好的写照。
比起沈宜修来,个头略矮一点儿的宝钗明显要重一些,体态微丰应该是对宝钗的最佳评价,在看到宛若银盆的面容羞红似霞,睫如羽扇,似闭还开,宛若丹朱的樱唇气息咻咻,混合着冷香丸的独特体香更是扑鼻而至,让人晕晕乎乎。
红罗帐摇,鱼烛光曳,锦被叠翻千秋浪,玉腿横盘龙虎山……
金针暗挑,玉蕊初绽,白绫三千,却见丹痕隐现,……
娥眉微蹙,朱唇咿呀声慢,……
不得不说这是上苍赐予的佳偶,冯紫英酣畅淋漓之际,薛宝钗却早已经不堪承受,看着帐中婉转承欢的丽人,玉光溶溶,怕是那《三国演义》中的号称白玉美人的甘夫人也难及万一。
怀中丽人早已疲惫不堪,沉沉睡去,冯紫英却是精神抖擞,余勇可贾,……
房间门口的香菱早已经是脸红眉动,春意盎然,而那未经人道的莺儿更是夹腿蹑手,那头都差点儿要垂到胸里去了。
这听床之事贴身丫鬟自然是责无旁贷,而且香菱也是早就被冯紫英收房梳拢过的,自然对这等事不会陌生,只不过今日这等时光,冯紫英便再是意犹未尽,也要照顾新妇心意,只能抱着宝钗强压心中欲意,酣然入梦。
看见红罗帐中二人终于相拥入眠,香菱和莺儿这才舒了一口气。
香菱瞅了一眼动作僵硬双腿夹紧以手捂耳的莺儿,碎步走过去,猛然一拉莺儿的胳膊,吓得一直低垂着头微微颤抖的莺儿险些叫出声来,一看是香菱这才恨恨地打了香菱一下,压低声音叱道:“香菱你个小蹄子,吓死我了!”
“什么吓死你了?你以为是姑娘承受不起,爷要拉你上床不成?”莺儿虽然看似童真未泯,有时候说起话来却是呆气十足,一个字莽,比司棋的莽更糙。
被香菱一句话给挤兑得羞不可抑,莺儿死死掐住香菱的胳膊,却又还怕惊醒了床上二人,只能恶狠狠地附耳低语道:“小蹄子,你现在是不是越来越放肆了?别仗着被爷梳拢过,就不知道天高地厚,……”
“你也快了,迟早的事儿,……”香菱呆呆地叹了一口气道:“姑娘这般金枝玉叶身娇肉贵的,哪里经得起……”
话语没说下去,香菱自然是过来人,也是见过二尤床榻本事也一样难以降服,金钏儿和自己更是不堪挞伐,这莺儿哪里又能逃得过那一关?不过这都是应有之意,这贴身丫头便是奶奶身边最心腹之人,奶奶最隐私的东西都不会避讳,这等事情自然就在所难免了。
莺儿毕竟是未经人道的,借着房中鱼烛之光,看香菱说起那等事情又不像是煎熬难受的模样,平素里也只是姑娘成亲之前之言半语听得一鳞半爪,要不就是平素里在园子里偶尔听得那些妇人婆子私下里说些不着调的话语,偶尔能听闻一两句,但当着她们这些丫头都是断不敢妄言的。
“香菱,你说姑娘像先前那……”莺儿没好意思说下去,香菱却是笑了起来,“女儿家都要过那一坎儿,日后就好了,等几日你便知道了。”
“呸,下流的小蹄子,……”莺儿也听出了呆香菱的调笑之意,啐了一口,“姑娘还盼着早点儿替冯家延续香火呢,长房那边只生下一个千金,太太和姨太太肯定是盼着咱们二房能早点儿生个儿子,我听明嬛说太太专门算过姑娘和琴姑娘的八字,说姑娘是能儿子的命,没准儿这大爷的长子就得在咱们二房里出来呢。”
香菱瞅了一眼还一知半解的莺儿,掩嘴轻笑:“其实不影响的,没准儿姑娘还能盼着你能……”
只是这等话再说下去就未免太过羞人,饶是香菱都算是一个妇人了,也不好意思在日后都还要相处的莺儿面前说出口,这等事情只有让她自行去体会了。
……
冯紫英醒过来时,天色尚未转亮,窗纸外仍然是一片苍黑,不过生物钟让他醒了过来,稍稍一动,便感觉到怀中玉人身子一僵,再看她眼睛虽然闭着,但眼皮却是微微颤动,知道宝钗已经醒了。
肩膀被压得有些发麻,千万别说美人臻首不重,狼体猿腰的自己便能扛得住,这一宿压在肩膀上,还是很不得劲儿,不信试一试。
相拥而眠这话听起来格外甜蜜温馨,但是真要让你一晚上都是如此,那滋味就不一般了,起码那蠢蠢欲动却又只能望而兴叹的感觉,就格外难受。
冯紫英自然不是那种不知道怜香惜玉之人,知道宝钗这一夜缠绵肯定再也承受不起,所以也只好手眼温存一番,便是如此,宝钗也羞得只能咿唔嗯啊应对,任何话语此时都是多余。
二人就这般相拥相偎,轻怜蜜爱,却格外有一番滋味。
“妾身此时才觉得心里踏实许多,连这一觉都睡得格外香甜安稳了。”宝钗呢喃细语,眉目间满是玉瓜初破初尝云雨之后的小妇人韵味,比起还是姑娘时候,似乎又多了几分别样韵致。
“还早呢,咱们日后日子还长着呢,妹妹还要替为夫生儿育女才是传宗接代才是,为夫当年向妹妹和婶子,噢,现在该要改口叫岳母了,像妹妹和岳母许诺这云川伯,也还要子嗣来袭爵不是?”冯紫英忍不住摩挲着宝钗光洁圆润的小腹,“太太说请人算了命,说你是能生儿子的,要我说生儿生女由天定,为夫都喜欢,说内心话,为夫更喜欢女儿,……”
宝钗也听闻过这种传闻,说自己这位相公很是宝爱沈宜修生下的女儿,今日又听闻丈夫这般说,真的有些好奇:“难道相公真的不担心传宗接代延续冯家香火?”
冯紫英坦然一笑:“妹妹多虑了,我怎么会担心?这能生女儿自然就能生儿子,说明我和宛君身体都没问题,只要我身体没问题,这一门三房,还有宝琴和二尤,再不济还有金钏儿、香菱和云裳她们,哪里会生不出儿子来?不过我倒是盼着妹妹替我多生几个儿女,我的性子还是轻燥放荡了一些,若是和妹妹的沉静性子能综合一下,那日后儿子女儿的性子也就能好得多。”
这等私密话语最是能让此时的女儿家情动倾心,宝钗也不例外。
夫君希望自己多生儿女,自然是对自己珍爱才是,自己是嫡妻,生下儿女那都是嫡子嫡女,未来这二房云川伯的爵位也就能由自己儿子承袭,若是能体着当爹的这般文才读书固然最好,便是读不出书来,也能有一个爵位作保障。
像薛家之所以没落比其他几家更快,就是缺一个爵位,爵位便是一个家族的底气所在。
便是王家原来也有一个县伯的爵位,贾家是一门双国公,史家是一门双侯,唯有薛家祖上的紫薇舍人这一职,这却不是爵位,而只是一个官职。
祖辈一逝,便烟消云散了,全赖后面的保着皇商位置,经营生意得法,才没有被从四大家里除名,但即便如此,依然无法和其他三家相比。
只要自己能生下儿子,那这云川侯的爵位便稳了,若是能读书,这爵位也能留给其他不能读书的兄弟。
二人言语温存,尤甚于张敞画眉,闺中情趣,不足为人知。
眼见得天色放亮,宝钗便欲急着起身,这新婚第二日是要去给翁姑奉茶,虽说公公还远在辽东,但是太太和姨太太却都在,宝钗自然不愿意授人以柄,尤其是前面还有沈宜修这个范例。
宝钗也听说沈宜修颇得太太姨太太喜爱,这种竞争从嫁入冯府第一日便会开始,至死不休。
只是这一动身体,便只觉疼痛难忍,一跤跌回床上,冯紫英也觉得好笑,赶紧招呼香菱和莺儿来伺候宝钗清洗梳理。
有香菱这个过来人来照应就要方便许多,以前她曾经经历过的,自然就能帮着宝钗打点安顿好,这新创甚深,便是走路都有些不方便,但是宝钗仍然坚持强忍着和冯紫英一道去后府为二位太太姨太太奉茶,倒是让大小段氏十分欢喜,尤其是看到宝钗体格姿态,都觉得是能生儿子的模样。
这一番折腾下来,冯紫英这才让香菱和莺儿以及蕊官好生伺候宝钗回房休息。
这边宝琴也早早过来问安,却见宝钗这般模样,心里自是免不了一番惶恐。
婚后第一日,自然就是在家中盘桓,便是再多再重要的事情,那也要搁置在一边。
也难得有这样的闲暇,往日一回京,便是宾朋满座,今日大家都能理解,都不会上门来叨扰,真正叫偷得浮生半日闲了。
把宝钗送回屋里好生抚慰一番之后,冯紫英也才到后府的花厅去陪着母亲和姨娘说会子话,这从入仕为官去了永平之后,已经许久没有这般了,也喜得大小段氏都是眉花眼笑,唏嘘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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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一百六十五节 利诱
“紫英,你也莫要娶了薛家姐妹就冷落了长房宛君那边,该过去还是要过去。”小段氏看着冯紫英雄姿英发的模样,也是越看越欢喜,“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趁早生下一个儿子,不管是长房还是二房,也不管是嫡子还是庶子,只要能生下儿子,都是极好的。”
冯紫英看了一眼自己这个姨娘,“之前姨娘不是说最好先有嫡子么?怎么现在态度又变了?”
“嫡子当然最好,可宛君这才生了孩子,起码一年内都得要歇着,你长房那两位姨娘这一年里都陪着你在永平府,怎么也不见动静?”小段氏也有些犹豫,“此番宝钗和宝琴要陪着你去永平,若是宝钗能早日怀孕自然最好,若是宝琴先有了,那也不是坏事,至于其他人真的能怀上,那也是缘分。”
小段氏所说的其他人其实就是指自己身边这些丫鬟们,像金钏儿、香菱、云裳以及宝钗宝琴带过来的莺儿、龄官这些这些丫头。
按照规矩,这些丫头们都是贴身丫头,难免会在有时候要侍寝,可在主母未曾生下子嗣之前一般说来都会刻意避孕,只是这冯家情况特殊,沈宜修倒是最先怀孕,可却生了一个女儿,二尤至今都没有动静,现在二房这边宝钗和宝琴倒是谁怀孕都好,但若是没有动静,其他丫鬟们万一不小心有了身孕,真的怀了孕,该不该生下一男半女,还真不好说。
估计这些丫鬟们现在心里也在打鼓,所以小段氏才会这般说,冯家确实太希望能早些有一个传承香火的子嗣了。
对于小段氏的这等话语,冯紫英也不置可否。
说实话,他也觉得是个难事儿,真要让金钏儿或者香菱这些这些丫头先于沈宜修和宝钗她们生下一个儿子来,只怕这种压力都会把金钏儿和香菱她们给压垮,她们宁肯等一等,等到主母先生了子嗣之后再来毫无压力的考虑这桩事儿。
“姨娘,这等事情也就随缘吧,宛君身体恢复挺好,这边宝钗和宝琴也身子骨结实,估计很快就会让母亲和姨娘心安,……”冯紫英笑了笑,“再说了,父亲来信中也没有急着催这事儿,儿子也还年轻,才二十岁呢,日后没准儿就能生个十个八个二女围绕母亲和姨娘膝下,到时候母亲姨娘可别被缠得心烦。”
大小段氏都是笑了起来,“紫英,你若是真能有十个八个儿女,为娘睡着都能笑醒,为娘嫁入你们冯家,大伯二伯都无后,这压力就在为娘身上,总算是冯家祖上积德,有了你这个独苗,就盼着能膝下弄孙,说实话,为娘也不计较嫡出庶出,只要是咱们冯家血脉,为娘都是喜欢的,日后他们的出息,谁又能说得清楚,读书也好,从军也好,冯家子弟从来也没有差过,没准儿就能多出几个尚书将军呢?”
大段氏这一番话倒是说得冯紫英有些动容,他没想到自己母亲现在居然如此开通了,这在以前可不是这样,看样子沈宜修产女和薛家姐妹嫁进来都增添了母亲的信心,自己先前那番话也很讨她喜欢,所以才会变得这般开通了。
“母亲和姨娘放心,儿子心里有数,总归会让母亲姨娘满意,宛君身子骨也很康健,日后再生便要轻松许多,至于宝钗和宝琴,想必也能替母亲姨娘生下孙儿孙女,让母亲姨娘绕膝承欢。”冯紫英只能一拍胸脯,大包大揽了。
母子正说话间,外边来通传,段三爷来了。
段喜贵也是来给两个姑母问安,当然更多的还是这个机会和冯紫英这个表弟说事儿。
“广州那边气候甚热,不过物产倒是极为丰富,南洋那边与广州往来尤为密切,海通银庄广州号一经成立便大受欢迎,番商尤甚,我以为这海贸重心迟早要转到广州,无论是宁波还是泉州,只怕都要逐渐逊色于广州,……”
段喜贵和冯紫英在大小段氏那里盘桓了一阵,二人便问安出来,段喜贵跟着冯紫英一路出来,介绍着广州那边的情形。
“佛郎机人现在盘踞于吕宋,吕宋盛产金银,海商多有走私,红毛番则坐大于满剌加,据说有英吉利人近年来已开始渗入三佛齐和爪哇一带,与红毛番有冲突,但是总的来说还没有太大的冲突影响,……”
“不过南洋那边各种土邦小国众多,更迭频繁,许多地方都是你方唱罢我登场,让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但是从现下格局来看,佛郎机人虽然是外来者,但是在吕宋地位日渐稳固,连我们汉人在那边亦要受其统治,便是有一些土邦部族不服,犹有争斗,但难以撼动大局;红毛番势头正盛,三佛齐那边的柔佛,还有爪哇这边皆为红毛番占据优势,……”
段喜贵虽然去广州时间也不足两年,但是却俨然成为了南洋通。
冯紫英在他去广州的时候也专门交代,海通银庄广州号发展起来固然重要,但是要利用海通银庄广州号广泛与南洋那边的番商建立起业务关系才是重中之重,其中这里边一项重要职责就是要利用海通银庄在大周境内的辐射力和影响力尽可能把这些番商都绑在海通银庄上,同时要积极借助这些海商番商的人脉和情报网络了解南洋地区的各种情报信息,包括海图、气候、物产、人口、各部族势力之间的关系,以及一些重要人物的基本情况都要逐一进行收集建档,以备后用。
对于自己这位表弟的许多想法和意图,虽然段喜贵有些是不明白,有些是觉得大可不必,有些则是不以为然,但是看看自己这位表弟这几年里的发展格局,段喜贵就知道自己和对方的差距不能以道理计,所以都是不折不扣的执行。
“苏禄那边情况如何?”这是冯紫英很关心的一件事情。
“不太好,佛郎机人正在蚕食,但苏禄人抵抗很顽强,另外渤泥原本也在南边有些动作,但是具体情形如何,因为时间太短,缺乏更多的消息,所以也不好说。”
段喜贵摇头,冯紫英也有些遗憾,但是他清楚段喜贵能在短短两年间做到如此局面,已经非常难得了。
对于南洋那边的情况,虽然从前明到大周都一直有海商通南洋和流民下南洋的传统,但是更多地还是零散性的,而且地方官府对于和南洋那边的联系一直是持抵触和反对态度,因为他们担心更多的流民会往南洋跑,造成人口大量流失。
虽然一旦遭遇灾年,流民让地方官员寝食难安,但是你要让他们主动放任这些流民跑南洋,他们又坚决反对,担心这是流失人口会遭到朝廷的惩处,所以这种矛盾心态使得地方官府更像是把头埋在沙里的鸵鸟,掩耳盗铃。
“表哥,做得很不错了,日后南洋可能会是朝廷重点开拓的一个方向,南洋的物产正好可以和我们中原互补,而且我也一直不认为大周子民走出去是坏事儿,南洋本来就多为无主之地,若是大周子民能在那里站稳脚跟,未尝不算是大周的开疆拓土,便是朝廷也当予以奖赏,……”
冯紫英的话让段喜贵眼睛一亮,“铿哥儿,那朝廷可有明确的政策谕令来处理此类情形?若是三五百人占据一地来献土投效,有何奖赏?”
“朝廷的确有一些想法,但是要落实到具体的政策上,却还要一个过程,而且你也知道现在朝廷心思还不在这上边儿,西南战局不顺,朝廷财力不足,加上东海上还有倭寇袭扰,辽东蒙古人和建州女真都还蠢蠢欲动,哪里都不安泰,还得要让朝廷有喘息之机才行,缓过这几年,朝廷的心思就能放在这些事务上来。”冯紫英很是笃定地道:“若是表兄也想藉此机会搏个功名,未尝不是一个机会。”
“铿哥儿,我可是对你的话从来都是不折不扣的信任啊。”段喜贵喜滋滋地道:“其他不敢说,但是我知道南洋那边若是要献土投效博功名,我想这却不是问题,……”
“呃,表兄,那也是有规矩的,你不能随便找几个人带张地图,然后芝麻大一个岛子也来糊弄朝廷,别把朝廷当傻子,那户部也是派人查看了解,根据情况来的,举个简单例子,若是表兄你能发现像东番那样大一片土地来献土投效,那我可以保证日后肯定一个公侯是铁定跑不掉的。”
冯紫英笑眯眯地道。
段喜贵双目放光,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他们这种读书不成,打仗不会的商贾人家,要想搏功名,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但现在有这样一个机会,无疑就是天上掉馅饼,但是像东番那样大的土地,段喜贵也知道哪怕南洋再大,只怕也是可遇不可求,但这毕竟有了一份希望,哪怕小一些,得个虚名将军,那也是一样能传家遗世泽被后人的,在他这个情形,银子已经不是太重要,缺的就是功名爵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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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一百六十六节 晴雯的妙答
段喜贵很知趣,说了一番话之后便主动告辞离开了。
今儿个是表弟的新婚之日,他可不会来惹人厌。
冯紫英便拐到东边长房那边,先去看了看女儿,免不了要被沈宜修戏谑打趣一番。
冯紫英脸皮够厚,既然要娶三房,这等城府心胸自然要修炼出来。
好在沈宜修也是颇知分寸的人,也只是戏说几句便没有多说,但是冯紫英还是能感觉到对方只怕是有了几分压力。
薛氏双姝的嫁入难免会分走自己的一部分心思和关爱,这一点冯紫英在之前就已经考虑到了,如何尽可能的避免或者淡化这种感觉,主要还得要看自己如何来应对,一句话,还得苦自己,但无论如何这种变化都会出现,现在才两房,再等一两年等到黛玉嫁过来,那就更不可避免。
好在现在沈宜修生了女儿,大部分心思都还要放在哺育女儿身上,所以还不会太明显,但是等到自己重返永平府,却还是带着薛氏双姝而去,只怕这种独守空闺的滋味就会慢慢浸润心房,那种感觉就会渐渐浓烈起来了。
“夫君,宝妹妹和琴妹妹她们对那边府邸可还满意?”府邸是沈宜修选的,然后安排了重新修缮装饰,沈宜修也很尽心,这一点冯紫英倒是很放心,后来宝钗便安排了莺儿过来看了一圈,也很满意。
“怎么会不满意?”冯紫英笑了笑,“宝钗宝琴都不是挑剔之人,虽说咱们这府邸没法和荣国府的大观园比,但胜在紧凑,而且也不像荣国府里那么人多手杂,宝钗和宝琴带过来的人也不过就是一二十人,加上咱们府里替她们安排的也不过三五十人罢了,哪里比得上荣国府那边光是大观园里就有一二百人忙乎,……”
说到这里冯紫英也不由得对这个时代的劳动效率大为唏嘘。
先前觉得这荣国府男女老少上千人,怎么都想不明白这要算主子的满打满算也不过一二十人,怎么会需要这么多下人仆役?
但看看宝玉光是大小丫鬟就是十几个,如果再加上直接为其服务的长随、婆子、仆从,只怕立即就要超过三十人,可这还没有算其可能附带衍生开来的各种关联人,比如各色管家、库房、花匠、洗衣婆子、打扫管理园子道路的仆妇、各色帮补维修的匠人,厨房的伙夫、杂役,这林林总总算下来,人数自然就迅速膨胀起来了。
这个年代由于生产力低下,生产和劳动工具也落后,各种事务自然就需要更多的人来操作,加上本身作为人上人的贵族武勋们,讲求排面,自然要求更多的下人来侍候,这些人一增多,那也就意味着同样需要更多的人来为这些人提供服务。
所以原来冯紫英也曾想过尽量精简人手,自己也不需要那么多人来侍候,但是真正融入在这个世界中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的想法还是太过简单。
一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生活习惯了,骤然要轮到自己身上自力更生还真有些不习惯,由奢入俭难马上就能体会到。
二来,这个世界劳动力不但不缺,而且称得上泛滥,大家都在为谋一口食而奔波,多一些人在府上做事儿,冯家承受得起,也算是给这些人背后的家庭一个更好待遇,这不是坏事儿。
“相公,那宝钗妹妹和宝琴妹妹不会觉得咱们家比贾府寒碜吧?”沈宜修有些孩子气般地问了一句,但这种口吻更像是以长房迎纳外人进府的感觉,或许沈宜修没有感觉到,但是冯紫英却觉得只怕宝钗宝琴听见这话,心里就会有些想法了。
不过此时冯紫英自然不会去煞风景,摇摇头温言笑道:“大观园那是贵妃省亲所修,如何能比?听说那是花了三四十万两银子,我倒是觉得有些太过于奢靡浪费了,但贵妃省亲也不知道几年能有一回,所以闲置在那里的确浪费,让姑娘们去住着添些人气,免得荒凉废置了也是好事,不过咱们冯家却没法那般,……”
沈宜修久闻大观园的奢靡华丽,忍不住有些向往道:“相公这般一说,妾身倒还真有些好奇那大观园有何等富丽堂皇了,听晴雯以及香菱她们都说那里是一等一的好去处,便是宝钗妹妹和林妹妹来也提及到了里边的好处,……”
沈宜修毕竟也还是一个刚二十的女孩子,对于这等地方好奇神往也在情理之中,冯紫英也觉得正常。
“嗯,日后等到宛君身子恢复的差不多了,为夫便带宛君去大观园一游,虽说奢靡过甚,但是的确是一个好去处,将江南的精巧柔美和北地的堂皇大气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贾家的确是下了血本的。”
“嗯,妾身倒不是羡慕,只是有些好奇,这京师城气候和江南是不一样的,能把江南那边胜景移植到这边来,难免会淮南为橘淮北为枳,水土不服,可听大家这么一说都说这大观园做到了和谐一体,所以妾身才感兴趣。”
沈宜修的解释倒是让冯紫英哑然失笑,这是深怕自己说她喜好奢靡好高骛远了,不过他倒是对自己妻子的性子很了解,不是那种人,女儿家向往美好事物也是正常的,无可厚非。
“不过相公说的也是,贾家这么做可以,咱们冯家不一样,还是需要谨慎一些,便是能建造这等园子,也不宜如此。”沈宜修最后还专门补充了一句。
对沈宜修的谨言慎行冯紫英非常满意。
冯家随着自己娶了两房,整个府邸内外人手都在不断膨胀,而母亲和姨娘随着年龄增长也势必要慢慢交班给沈宜修和薛宝钗她们这青年一辈,自己在外边儿打拼,这内院是万万出不得事儿,好在沈宜修让人放心,薛宝钗也应该是个精细沉稳性子,都足以让人心安。
“嗯,宛君你这性子倒是和宝钗有些相似呢。”冯紫英若有所指看似随意的提了一句。
“哦?”沈宜修也若有所思,莞尔一笑,“难道相公不喜欢么?”
“喜欢啊,就觉得宝钗和你也许会有更多的共同话题。”冯紫英意味深长,“我也相信宛君你和宝钗能相处融洽,……”
沈宜修陡然笑了起来,那笑容更是明媚动人,“相公这是在提醒妾身别欺负宝钗妹妹么?还是对妾身不放心?”
“怎么会呢?宝钗还在我面前说沈家姐姐如何如何,言语里也是艳羡不已,所以我才会觉得你们俩似乎性子很相投。”冯紫英深看了沈宜修一眼。
“是么?我倒是听晴雯说,宝钗妹妹在荣国府里似乎和每个姑娘都能相处融洽,但是却也没有关系特别密切的,是不是也秉承了君子之交淡如水这种风格呢?”沈宜修微微歪头,俏皮地问道:“或者相公也希望妾身也如此?”
没想到晴雯倒是看得如此透彻,而沈宜修也能明悟其中道理,冯紫英想了一想才道:“宛君,你是长房大妇,性子相投者走得亲近一些没谁能说什么,其他保持淡然也好,融洽相处也好,我相信宛君你有足够的智慧来处理,……”
沈宜修终于开心地笑了起来:“好了,相公,妾身明白相公的心意,我也相信宝钗妹妹一样能明悟,相公就不用担心这些了,宝钗妹妹和妾身都明晓其中道理,其实之前我们就……”
沈宜修没再说下去,但冯紫英立即明白过来:“咦,你们瞒着我早就有默契?”
“相公,妾身可没说。”沈宜修小儿女模样的眨了眨眼睛,“再说了,相公不也乐见其成么?”
冯紫英摇了摇头起身,“我算是明白了,就我一个人蒙在鼓里。”
“相公明白就好,不过今日是宝钗和宝琴她们的大喜日子,相公还是赶紧过去吧,妾身可不愿意招她们俩的埋怨,……”
待到冯紫英离开,沈宜修才幽幽一叹,她固然想要和睦相处,只是有些时候树欲静而风不止,这长房和二房,各属一家,各自也有各自的想法和利益,甚至有些东西可以礼让一步,但有些东西却不能退让,相公在军国大事上清醒,这等家中内闱之事却未必明了了,尤其是女人之间的纠葛纷争,很多时候都不是能以道理计的,便是自己不愿意,也可能由不得自己。
正在琢磨间,晴雯走了进来:“奶奶,我听太太身边明琅在说,姨太太怕是有意等到几日后就要和奶奶与二房那边商计,把府里许多事情按照长房、二房和三房做一个划分,奶奶心里怕也要有一个计较。”
“唔,晴雯,你说我们有必要和二房太多计较这些么?”沈宜修话语里多了几分玩味,“要说虽然各分几房,但真算起来其实都还是相公一脉,过于计较,我觉得反为不美,相公以前也说过一句话,我记得很清楚,兴许这个时候很应景,退一步开阔天空,忍一时风平浪静。”
晴雯咀嚼了一番这两句话,脸上露出迟疑之色,“相公不是专门对奶奶说的吧?”
“不,不,当然不是,是另外的事儿,我偶尔听得,觉得很有禅味。”沈宜修摇头。
“奶奶,那奴婢也听得爷说过一句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晴雯脸颊微红,有些忸怩,“不知道奶奶觉得这话合适不合适?”
沈宜修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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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一百六十七节 小情趣
冯紫英自然不知道沈宜修和晴雯这对主仆之间还会有一番言语机锋的交流。
虽然两人这主仆关系甚密,几乎无话不谈,但是很显然晴雯对自家主母现在的态度不太认同。
在晴雯看来薛家姊妹都不是省油的灯,冯家二房无数人盯着看着,京中多少高门大户女子想要嫁进冯家,最后却被没落如斯的薛家拔得,薛宝钗的心机深沉不言而喻。
而她更听闻薛宝琴在荣国府里大不简单,本人不但文才诗赋不弱,而且走南闯北见识更广,这恰恰是冯大爷最欣赏的那一类,而且还能迅速就得到贾府里老祖宗垂青,让太太收回干女儿,这份手段端见不凡。
晴雯从来不认为薛家门楣配得上当下冯家,也不认为薛宝钗单凭她的美色就能让冯紫英怦然心动,冯大爷也还不至于那么浅薄。
在她看来那就是薛宝钗用心计手腕魅惑住了冯大爷,才能让其入彀,甚至那薛宝琴更是迅速在被梅家退婚之后火速就作为媵来陪嫁二房,这一手相当厉害,一下子就让薛氏双姝对自家主母威胁大大增强,毕竟长房这边二尤是没什么威胁性,帮不上多少忙,自己倒是颇招大爷喜欢,可惜身份又太卑贱了一些,所以这薛氏双姝的联手,对长房自然就构成了很大压力。
此番自家奶奶又没能生下一个儿子替冯家延续香火,肯定府里太太她们会把关注点转移到刚嫁过来的薛家姊妹身上,若是被薛家姐妹先生下儿子,只怕长房和自家奶奶在府里的地位,就都会受到很大影响了。
“妹妹在作诗?”冯紫英踏入宝琴的东跨院时,却见宝琴正在挥毫泼墨,一气呵成,颇为惊讶。
“相公来了。”见冯紫英进来,宝琴赶紧放下笔,福了一福,冯紫英以手扶肘,“哪来这么客气,既然都叫相公了,还这么客气岂不显得生分了?”
宝琴玉颊微红,美眸流盼,抿嘴细声道:“相公说得是。”
“这诗是妹妹所作?”冯紫英仔细察看,这宝琴的笔力上中,但是这首诗却文风清冽,颇有昂扬脱俗之气。
“小妹先来无事所作,今日便写出来,……”宝琴也不忸怩,“入不得相公法眼。”
“呵呵,妹妹这是取笑我么?”冯紫英哈哈大笑,“京师城上下都知道我不喜铭赋,不擅诗文,这诗词一道,我不能说是一窍不通,但是估计顶多也就是秀才把式。”
冯紫英的话让宝琴和一旁侍候的龄官都是忍俊不禁,堂堂小冯修撰,却说自己不通诗赋,而且大家都还认可的情况下,却没人敢说他无才,这也算是一个奇迹了。
冯紫英目光落在雪白的宣纸上,“疏是枝条艳是花,春妆女儿竟奢华。闲庭曲栏无余雪,流水空山有落霞。幽梦冷随红袖笛,游仙香泛绛河槎。前身定是瑶台种,无复相疑色相差。”
又是一首咏梅的,水准不差,冯紫英点点头:“妹妹好诗才。”
“能得誉满京师的小冯修撰的夸赞,小妹也是心满意足了。”宝琴也是笑意盈面,无论如何能达到相公的夸赞,不管是真心还是捧场,都都是一番心意。
“哟,妹妹也会调侃起为夫来了?”冯紫英很喜欢宝琴的豪迈中不乏精明,这些方面她和探春、湘云有些相似,但是探春却更坦荡豁达,湘云则更直爽通透,她则多了几分机敏,应该说春华秋实,不分轩轾。
“也不算是调侃吧,半真半假,真的是相公本身就是誉满京师,至于说诗赋小道,对于寻常士人来说,自然觉得诗比天大,但对于要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相公来说,那真的就无足挂齿了。”
宝琴的话更让冯紫英见识到她的慧黠睿智,或许这丫头心思的确多了一些,但是冯紫英能理解。
自己这种家庭,未来后院更是三房并立,沈宜修也好,宝钗也好,还有日后的黛玉也好,哪一个文章才华、家世门楣、气质姿容都是出类拔萃的,这肯定会给宝琴很大的压力,而且日后自己府中保不准还会有新人进来,所以她很有危机感。
宝琴被梅家退亲之后这方面尤为敏感,又是以媵的身份进门,所以渴望在冯家中能够与包括宝钗在内的其他三人比肩的心思重了一些也无伤大雅,而且以宝琴的智慧自然也明白自己的底线,冯紫英也相信宝琴会把握好这种尺度。
某种角度上来说,自己未尝不喜欢这样一种有一些争宠味道的竞争对抗,也算是内闱里的一种小情趣,甚至是小确幸。
“多谢妹妹的鼓励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咱们士人每个阶段的终极目标,为夫自然也不例外,但实际上四个层面并不矛盾,为夫修身齐家正在努力,治国平天下则是刚刚踏入门槛,也希望能不负君恩不负苍生,为大周天下和黎民百姓做一些事情,倒是家中之事只怕为夫怕没有太多精力来管,孝顺母亲姨娘,管理冯家营生,还有府内内务,这些日后就要交托给宛君、宝钗和妹妹你们几个了。”
冯紫英豪情壮志让宝琴心中情意涌荡,哪个女孩子不希望自己所嫁的男人是顶天立地为世人所景仰的大英雄大豪杰?
相公现在虽然距离那些载入史册的大英雄大豪杰还以一定距离,但是天纵英才,少年俊彦,士子翘楚却是绝对当得起了,嫁这样的人便是为媵妾,也远胜于嫁那等庸碌混世的俗人为嫡妻大妇!
这个时候宝琴越发意识到自己果断同意堂姐的建议,宁肯为媵也要嫁给冯紫英的英明,事实上她都感觉到了后来自己堂姐未必没有几分后悔之意,不过那个时候婚事已定,称得上木已成舟不可能再反悔了,堂姐也从未表露什么了。
尤其是冯紫英话里话外把自己和沈宜修、堂姐她们俩并列,也是对自己一种尊重和认可,这更让宝琴心甜如蜜。
美好的时光总是飞逝而过,冯紫英就在宝琴的房中闲谈趣说,说些京中逸闻趣事,而宝琴也对冯紫英在永平府的种种政务很感兴趣,这一问一答间,不知不觉便到了饭点儿,冯紫英自然就要和宝琴一道去宝钗那边。
宝钗新创甚深,便是行走都还有些蹒跚,满面娇羞之余,也让宝琴心中有些忐忑。
她比堂姐还要小两岁多,甚至比黛玉、探春都还小,她是四月间的生日,和宝玉同日,满了十六了,在这个时代固然是已经是再合适不过的成亲年龄,但见到大自己两岁多堂姐这般情形,难免也有些担心。
用完午饭之后,冯紫英在关心了宝钗一阵之后,就把空间留给了宝钗宝琴两姊妹。
他也知道宝钗多半还要教导宝琴一番,虽然这等大家族里女子出嫁都自有一番指导夫妻敦伦的规矩,但毕竟姊妹间,尤其是共侍一夫这种情形,肯定更好沟通交流。
午后的冬日暖阳晒在身上格外舒服,冯紫英步出院子,才意识到这冯府的确比起荣国府的差距太大了一些。
人家幅员面积根本不是冯家能比的,那大观园要算下来估计得有整个冯府的十来个那么大,这就是老牌武勋的底蕴。
冯家也是这几年开始定居京师才开始陆续添购周围的宅邸用着扩建,但是时日尚短,像宝钗这边嫁进来的宅邸就是新购之后加以修缮和添建的,占地也不过十来亩,加上冯府这边老宅,算下来不过三十来亩。
可人家荣国府那边单单是大观园,冯紫英估摸着面积就要超过两百亩,加上荣国府老宅这边,这整个荣国府起码在三百亩左右,而宁国府小一些,规模也能有一百来亩,哪像冯府这边,所以每一次去了荣国府回来,冯紫英都觉得这边儿委实逼仄了一些。
冯紫英一边走也在一边考虑,这宝钗宝琴嫁进来之后,整个冯府大了不少,但在京师城里边依然算是比较俭省的了。
便是齐永泰这般以节俭闻名的,宅邸也有二十余亩,而且齐永泰家中只有一妻一妾,在京中大臣中算是十分罕见的了,一个庶出子尚未婚配跟在身边,另外两个嫡子均已成家,一个是举人出身,在南京刑部,一个是捐官出身在顺天府良乡县担任主簿。
相比之下乔应甲的府邸就要豪奢许多,他的府邸占地超过七十亩,但是他有一妻五妾,膝下更是四子三女,三女均已出嫁,四子中也有三子成亲,均跟在他身边。
但这些文臣的宅邸和武勋们的府邸相对都算是节制的,所以冯家看起来才有些另类。
冯家老宅这边就把原来买的那一处宅子打通并成一块儿,然后重新进行了整修和添置,分成了前府和后府,后府是自己母亲和姨娘她们现在居住的地方,而前府则是自己和沈宜修、二尤居住所在。
走了一圈儿,这午后太阳让人顿时多了几分困倦,昨晚辛勤耕耘,今晚还要再接再厉,冯紫英索性就径直回了自己那边书房,好生休整,厉兵秣马,养精蓄锐,今晚还要有一番鏖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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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一百六十八节 超级隐患
这一觉睡得神清气爽,冯紫英甚至很有点儿干脆就一直躺在床上休憩一番的冲动,反正这也是假期,自我放松一下,也免得这神经绷得太紧,太过辛苦。
只不过往往都是你越想轻松,你就越得不到轻松,还没等他拿定主意起床不起床,书房外就想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一听这种脚步声冯紫英就知道准没好事儿,而能够在这个时候来打扰自己的,几乎脱不了兵部。
不出所料,宝祥气喘吁吁跑进来通报兵部左侍郎召集自己立即去兵部公廨商讨军务。
明知道自己是新婚燕尔,却还来大煞风景,冯紫英估摸着不是什么特别紧急的事情,也不会来找自己,但找自己又如何?
自己又不是神仙,也不可能撒豆成兵,也顶多出点儿主意。
哪里出漏子,那也是朝廷自身的问题,很多问题其实大家都清楚迟早要出,但是却没有能力解决,只能拆东墙补西墙,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哪里最紧急,哪里就先填补应付着。
听得冯紫英要出门,宝钗和宝琴都跟了出来。
“没事儿,兵部柴大人相招,我也不好不去,若是其他人我也可以推了,但这兵部之事多半是牵扯到边地军务或者西南战局,为夫虽然是永平府同知,但首先是朝廷命官,为朝廷分忧效命也义不容辞责无旁贷啊。”
宝钗和宝琴听得是兵部左侍郎紧急相招,自然也明白肯定是紧急军务,而且首先就想到自己丈夫,这无疑是一种荣耀,哪怕丈夫不在其位,仍然一副丹心在胸义无反顾,这让二女也是骄傲之余也是与有荣焉。
“公务要紧,相公只管去,妾身和宝琴就在家中等候夫君,想必柴大人也能体贴相公难处,今日可是宝琴的吉期,相公可莫要忘了,……”
前面半句宝钗倒是说得字正腔圆,这后半句难免就有些戏谑味道了,冯紫英自然是脸皮厚毫不在乎,而宝琴却被宝钗调戏得面带红晕,美眸含情,只能死死揽住姐姐的胳膊摇动。
这一摇便牵动宝钗不便之处,宝钗也是吸了一口凉气,倒是让冯紫英忍俊不禁:“妹妹还是赶紧回房歇着吧,为夫好歹还是在假期中,这义务帮忙也算是够意思了,不会耽误,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为夫和宝琴还没有金风玉露一相逢呢,……”
秦观的词儿被冯紫英在这个时候用出来,难免就有些露骨了,再说这都是一家人,宝琴也被羞得举袖掩面,跺脚嗔怒不已。
冯紫英也知道自己这个话有点儿过了,赶紧收敛回来:“嗯,两位妹妹赶紧回房吧,为夫会尽快回来,……”
一边说,冯紫英一边溜之大吉,丢下宝钗和宝琴二女以及莺儿和龄官两个丫头。
“姐姐,你说相公不擅诗词,为何对秦观的诗词却又如此熟悉,我听闻相公在青檀书院和恩荣宴上也屡有佳句,但他都不肯承认是自己所作,……”
宝琴看待冯紫英消失的背景,这才刚下遮面的广袖,扶着宝钗问道。
“十多年苦读,岂有不通诗赋的进士翰林?相公的座师可是齐阁老!”宝钗倒是十分笃定,“无外乎就是相公更擅长时政策论,加之觉得这诗赋于军国大事无益,所以不肯多花心思在上边罢了,否则以相公的才华岂有不精擅之理?”
“姐姐说得是,相公天生就是做大事的,没有必要在这上边花太多心思,偶有佳句便足以服众了。”宝琴也很赞同,“天下苍生命运也绝非几首诗赋所能改变,还是要靠国策政略才能实现,……”
经历了梅家退婚之后,她对那等迂腐士人更是厌恶,而且对比一下那梅翰林现在也不过是顺天府的五品治中,而自己要嫁的也不过是其庶子,现在自己虽然是为媵,但是却也是给同为正五品的冯紫英为媵,而起谁都知道冯紫英的仕途前程不知道比梅之烨光明多少,这还不说其庶子本身就是一个庸碌之辈。
若是相公日后真的能入阁拜相,那到时候无数人都会知晓自己的选择会是多么明智正确。
冯紫英乘车抵达兵部公廨。
兵部公廨和宗人府遥遥相对,都紧靠着东长安街,右边就是銮驾库,再往又就是冯紫英最早的工作地点——翰林院了。
这一片正对着社稷坛和太庙,挤在大时雍坊和南熏坊之间的区域,基本上都是大周各部门所在,五军都督府、太常寺、通政使司、龙禁尉、旗房、除了刑部的六部中其他五部,还有鸿胪寺、钦天监、宗人府、銮驾库、御药库、太医院、上林苑监、翰林院、詹事府都云集在这里。
兵部公廨其实并不算大,除了两边是四司的办公区外,中间的正殿花厅和紧邻的两排房子才是诸位尚书、侍郎一些所属吏员办公所在。
相较于上一次来兵部时的紧张气氛,这一次来虽然也看到人来人往,但是从来往官员们的表情倒看不出多少焦急惶恐之色,冯紫英心中也踏实许多。
迎头碰上了王应熊,倒是让冯紫英颇为喜悦:“非熊,什么时候回来的,昨日都没见着你,……”
王应熊先道了歉,然后才道:“昨晚才回京,没来记得及赶上你的喜事,今日一早就被诸位大人叫来,商讨军情,你恐怕还不知道,水西安家好像也在和杨应龙勾勾搭搭,加上永顺奢家,这场叛乱只怕要波及到云贵川和湖广四省了。”
虽然在预料之中,冯紫英心中还是一沉,昨日练国事和杨嗣昌就抽时间和自己简单提及此事,当时只是担心水西安家会掺和进来,现在却是落实了。
水西安家实力不比播州杨家逊色一旦安家也卷进来,整个贵州就危险了,贵州在前明时代才开始改土归流,本身局面就很复杂,流土之地交错,如果贵州一旦乱了,那势必波及到整个川南和湖广西部,那就麻烦大了。
这三家只是西南土司中实力最强的几家,而其他小的土司更是多如牛毛,他们更多的是看这些大土司们的态度,一旦大周不能表现出压制得住这些大土司的实力,这些小土司们就会立即转向倒向这些大土司们。
“这在预料之中,张大人和柴大人都应该有准备。”冯紫英安慰了一下王应熊,王应熊是重庆人,一旦这三大土司都参与叛乱,只怕重庆就危险了。
“不仅止于此。”王应熊脸上露出奇异的神色,似乎在斟酌什么。
“怎么了,非熊?难道对我还有什么隐瞒不成?”冯紫英假作不悦地道。
“紫英,我此次去西南,跑了不少地方,楚材兄、孙大人以及杨文弱老爹那边我都去看了,脚下都磨起了厚厚的茧子,也了解到很多在京师城里看不到听不到的东西,所以回来也向尚书侍郎和几位郎中作了汇报。”
王应熊沉着脸摇了摇头:“以前在家乡生活这么多年,却从未感觉到有如此复杂,现在才感觉到土司治下的百姓苦不堪言,而流官治下一样民不聊生,原来还是有些误解,这一趟之后,……,当地的百姓,尤其是那些苗瑶,对朝廷毫无忠心可言,甚至是极端敌视和仇恨,……”
冯紫英明白王应熊话语里的意思,那就是朝廷在西南这边的治理是比较糟糕甚至是失败的,这些西南叛乱土司很大程度也是朝廷在这一区域管治无能,统治失败的结果,如果朝廷不能打赢这一战,日后云贵又有可能变成像前明时代的旧港、八百大甸、大古剌这些羁縻宣慰司一般,逐渐失去控制力。
“这不奇怪,本身改土归流就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时机成熟才能推动,若是不成熟强行推动,反而要造成混乱。”
冯紫英倒是对这个问题看得很开,只有当大周的农业和工商业经济发展到一定阶段,对这些边陲地区的少数民族区域形成了碾压式的差距,他们才会逐渐被这些先进发达的经济模式和商贸往来所吸引,进而接受这些先进科学的东西。
“可现在乱势已成,西南这场大乱是不可避免了,若是朝廷打输这一仗……”
王应熊的颓丧让冯紫英很惊讶,对方不像是遭遇挫折就轻易言退的性子才是,“非熊,你这是怎么了?再说大乱,无外乎就是时间拖长一些,朝廷付出大一些罢了,难道你还不信朝廷拿不下这些乌合之众不成?”
“乌合之众?未必啊,紫英。”王应熊摇摇头,迟疑半晌,他才压低声音:“我怀疑登莱军是在刻意避战,甚至和这些土司有某种默契!”
一石激起千重浪,饶是冯紫英沉稳,也被这一句话弄得心神大乱:“非熊,你可有证据?!这可不能妄言!”
“当然没有,若是有,我早就向二位大人禀报了。”王应熊狠狠地道:“我就是有一种感觉,觉得登莱军表现太诡异,但是那些情形如果你要找理由来解释也说得过去,可那未免太多巧合了。”
这种糟糕的情绪一直持续到冯紫英晚间返回家中,看到宝钗和宝琴两张姣靥才算是稍稍好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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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一百六十九节 竞争从现在开始
看见丈夫脸色不渝,宝钗和宝琴就知道肯定丈夫去遇上了烦心之事,都很知趣地没有多言,只是替丈夫脱下外袍,自然有莺儿和龄官送来热水洗手,送来鞋子换下。
这兵部之事要说也和丈夫没太大关系才是,若真的是永平府涉及到军务的事情,丈夫恐怕早就会有准备,不会在兵部相招时还一无所知,宝钗和宝琴都对丈夫有这个信心,所以丈夫操心的事情多半还是国事。
这种自豪感对于宝钗宝琴姐妹来说也是以前从未体味到的,以往薛家往来都不过是商贾人家,便是有些身份的也不过是往日世交的武勋,而且大多都是没落家族,像王家和贾家都算是很不错的了。
现在就不一样了,真正是谈笑有鸿儒,来往无白丁,接触交际的基本上都是朝廷官员,而且许多甚至都是三四品的重臣。
别说薛家,就算是贾家这样的家族,平时想要接触到六部侍郎这样的人物根本是想都别想。
像贾政这样的工部员外郎看上去也还像那么一回事,但是尚书侍郎这些人却根本没把你这种非科举出身的官员看上眼,平素连话都懒得和你多说,便是一个司里的同僚也都是言语中带着不言而喻的自傲。
人家最起码都是举人出身,哪里看得上你这等连秀才未曾考过的武勋子弟?
冯紫英的确有些心烦意乱。
半日的商议并没有取得多少成果,三大土司联手之势越发明显,这势必吸引到更多的中小土司们加入进来,现在不仅仅是四川和湖广都受到威胁,更关键的是贵州局面就相当严峻了,而一旦贵州真的沦陷,云南必定难保,整个西南就要陷入死局中,朝廷纵然最后能够收复,那付出的代价恐怕要比宁夏叛乱大十倍,现在的大周还能经得起这样的折腾?
这都还在其次,关键是王子腾的心怀叵测才是最让人揪心的。
如果王子腾真的在其中与这些土司眉来眼去勾勾搭搭,这就意味着牛继宗他们这些实力武勋已经和义忠亲王有了某些默契甚至是勾结起来了,那也意味着义忠亲王已经不满足于现状,要开始着手搞事了,再联想到原来在京一直与义忠亲王走得很近的汤宾尹近期在金陵十分活跃,而贾敬“病死”,不得不让人心中焦虑。
冯紫英不清楚龙禁尉在其中觉察到异常没有,但作为一直对义忠亲王和太上皇十分警惕的永隆帝不可能毫无觉察,哪怕是他近期身体不佳精力不济,也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懈怠。
朝务上永隆帝都可以懈怠,甚至放手给内阁六部去,反正无论如何折腾这都还是他张慎一脉的天下,日后皇权要和相权争斗,自然也有手段办法,现在当务之急是要确保他这一脉的皇位延续。
义忠亲王和永隆帝的相斗,得便宜的只会是西南土司和边外的这些建州女真和蒙古人,甚至还有海上的倭人,但是对于义忠亲王和永隆帝来说,他们之间的争斗更是决定着双方这一脉的存亡,无论是谁都无法退让。
这两兄弟的博弈还取决于一直处于静默无声的太上皇。
因为京师城中的京营一直是太上皇控制着的,但是随着京营八万大军在三屯营的惨败,六万人被俘虏,直接让京师城中的军事力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陈继先的五军营受到了较大削弱,一直被认为是太上皇一系人马的神机营全军覆灭,而忠于永隆帝的神枢营却是丝毫未损,这种力量的消涨变化,让永隆帝第一次在京师城内占据了主导地位,尤其是在重建神机营之后,永隆帝掌握的军事力量还会进一步提升,到那时候,无论是陈继先的五军营是否效忠永隆帝都已经不重要了。
冯紫英不相信太上皇和义忠亲王看不到这一点,或许太上皇只能在两个儿子中采取鸵鸟政策不闻不问,也不偏向哪一边,但是义忠亲王肯定不会坐视这种情形的发生。
所以也许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义忠亲王肯定不会坐以待毙,进一步拉拢这些实力武勋,做一些小动作就是不可避免的了。
但这样做义忠亲王打算如何?难道真的准备南逃江南,来一个划江而治?
想到这里冯紫英也不由得有些警惕,如果真的出现这种局面,还真的非常危险,江南一旦被义忠亲王所控制,断绝对京师乃至九边的补给,那立即就会天下大乱。
只是这等事情却又不是一时半刻能拿出解决方略的,更重要的是如果主动掺和其中,其后果更是很难预判,现在双方都数投鼠忌器,所以永隆帝才会努力增强自己的砝码,而义忠亲王则是各路布局,都在积蓄力量,等待最合适的时候出现。
冯紫英不认为现在的自己就能够有扭转乾坤的力量,现在他手中真正能够动员兵发挥作用的力量和资源都还远远不够,哪怕拉上自己老爹,但随着时间推移,这种局面对自己会更有利,所以他宁肯拖下去,赢得时间,赢得主动,这个主动是指自己和冯家的主动,而非永隆帝或者义忠亲王的主动。
更重要的是自己已经有了一大家子人了,不可能再像临清民变时那样无所顾忌的想干就干,现在他有了两房妻室,还有一房待娶,另外还有媵妾,甚至还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冯栖梧,他就更不能轻举妄动了。
一旦押错注失败,那就会牵连到整个家族家庭,他需要对自己身后的这一大家子人负责了。
千万不要小瞧这个时代人的智慧,或许他们在科学技术和眼界见识上无法和自己这个穿越者相比,但是论官场权谋和手腕手段,却不会弱于任何人。
莲子银耳羹端上来,热烫而香气四溢,冯紫英吹了一口,这才舒服的慢慢品尝。
“相公的事儿办得不太顺心?”宝钗坐在一旁,宝琴紧挨着宝钗,小声问道。
“不算是我的事儿,我就是去旁听,顺带给点儿建议,但是这种事情便是知晓又能如何?”冯紫英有些意兴萧索地摇摇头:“西南战局不利,朝廷预估不足,似乎有点儿深陷泥潭不能自拔的感觉,这不是一个好征兆。”
宝钗和宝琴都不是那等对外界事务一无所知的女子,尤其是宝琴更是对外边儿时政格外关注,她知道长房沈氏是官宦出身,在这方面自然有优势,所以要想抹平和长房那边的差距,那么各方面都应当要花心思。
“朝廷不是派了很多大军去么?舅舅的登莱军,还听说西边儿边军也去了,还有湖广四川本地的军队,那么大规模,那边不就是一些土司军队么,还战局不利?”
宝琴的问话让冯紫英颇为惊奇,登莱军也就罢了,还知道固原军也去了,这《今日新闻》虽然也刊载过邸报,但是言之不多,没想到宝琴居然注意到了。
面对冯紫英惊讶中略带欣赏的目光,宝琴更兴奋,她知道自己又在相公心目中获得了加分。
宝钗一样意识到了这一点,她很清楚宝琴的心思,甚至宝琴也没有对她避讳过,直截了当地说未来两年在林黛玉嫁入冯府之前,姐妹俩的竞争对手就是长房的沈宜修。
虽然宝钗对宝琴的这种咄咄逼人之势不太认同,但是她也承认就目前来说,二房要想站稳脚跟和长房平起平坐,就必须要立足自身的优势。
姐妹同嫁是一大优势,但是家世门楣却是一大劣势,现在沈宜修生了一个女儿,这是优势,但是短时间内没法再怀孕,这又是二房的机会。
与此同时,沈宜修因为官宦出身,尤其是其父还是四品大员,在很多方面必定与相公有共同话题和语言,那么弥补这方面的劣势就势在必行了,所以宝琴才会主动在这上面要挑起话题,就是要向冯紫英证明,自己在这方面并不逊于沈宜修。
“看不出妹妹在这方面还有些见识啊。”冯紫英表扬了一句,“朝廷的力量肯定不是土司能比的,但是地理环境、气候以及分散广大的区域都束缚了朝廷用兵的手脚,一句话,就像是大人和一个小孩子搏斗,看似大人可以轻而易举击败小孩子,但是小孩子选择了逼仄的环境下,大人甚至被绑住了半边手脚,这种情形就不好说,就看朝廷什么时候能挣脱束缚了。”
宝琴嫣然一笑,“那相公的意思是朝廷最终还是要获得胜利?”
冯紫英欣然点头:“当然。”
“那相公又何必多虑?战事无论如何迁延,朝廷都会打下去,朝廷边军不是号称精锐么?一支不够,那就两支,两支不够就三支,总归要打赢,绝不能半途而废,否则朝廷如何取信于民立威于民?而朝廷是断断不能失了威信的。”宝琴语气肯定,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
冯紫英忍不住给宝琴点了一个赞,这丫头的判断和认知还真的比一些朝廷官员还强许多,起码比那些这个时候就盼着招安的官员们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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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一百七十节 天赐
宝钗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滋味,宝琴表现出来的气势看似是针对长房的,但是她作为一个媵,照理说这种挑大梁的事情应该是自己这个嫡妻大妇来做才对,但是宝琴却有点儿先拔头筹的感觉了。
宝钗自然不能说宝琴做得不对,之前她和宝琴就有默契,对长房那边儿的竞争要不动声色,多管齐下,发挥各自的长处,但现在看来宝琴准备得更充分,甚至连自己都有些没意识到。
“宝琴所言甚是,但朝廷也有朝廷的难处,打仗用兵其实就是打后勤补给,归根到底就是打银子,但现在朝廷财力匮乏,应对九边之需都捉襟见肘,西南战事糜烂的话,不知道内阁和户部又要有多少人睡不着觉了。”冯紫英简单解释了一句:“如果宝琴你算一算,元熙三十九年到现在永隆八年这十年间,咱们京师、扬州、武昌这三府粮价涨了多少,就知道这打仗说易行难,没有足够的银子,根本打不起,……”
宝琴眼睛一亮,“相公的意思是今年粮价还会大涨,就是因为西南战局的不利?”
冯紫英一愣,哑然失笑,这丫头的思维果然机敏,做生意的嗅觉也足够,一下子就想到了粮食价格,而薛家在金陵和苏州都是有田庄和粮铺的。
想了一想冯紫英才慢慢道:“西南战局哪怕顺利也不是三五个月能解决的,这也就意味着起码在明年夏收之际,战事不会解决,湖广粮价势必受到影响,而湖广粮价牵动整个大周粮价,所以涨势肯定是有的,但如果战局不利,可能就会迁延到明年底甚至到后年,那意味着湖广、四川这两处粮食产地都会被波及,粮价一波大涨是不可避免,……”
“那相公,我们是不是可以先行收购粮食囤积起来,……”宝琴咬着嘴唇,眼睛晶亮。
宝钗心中一松,她知道冯紫英肯定不喜欢这种囤积居奇的做法,宝琴这样做只怕会适得其反。
果不其然,冯紫英微微蹙眉,显然宝琴的这种做法让他不太满意,虽然他也承认这种事情薛家不做,其他做这行营生的也会去做,甚至做得更出格,但感情上她他还是不乐意见到,尤其是自己的女人,但薛家是商贾人家,这等赚钱营生当然不愿意放过。
“宝琴,这等营生有伤德誉,冯家是肯定不会去做的,薛家若是要做,也不宜太过大张旗鼓,……”冯紫英淡淡地道。
“相公误会了,冯家的确不合适,但薛家做这等营生也不完全是图利,薛家既然进了京师城,也希望能在京师城留下一个好名声,小妹的意思是不妨先囤粮,到最后如果京师城中粮价涨太高,我们可以平价出售压一压粮价,也可以拿出部分粮食来赈济贫苦人家,大不了不赚这几个银子,有时候名声比银子更重要,尤其是在这京师城首善之地,……”
宝琴笑意盈面,对自己的这个想法很是看好。
冯紫英也没料到宝琴居然有如此深远的考虑,对宝琴印象更好了几分,点点头:“若是妹妹存此心,倒是为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相公言重了,薛家虽然现在是商贾人家,但是好歹祖上也是官宦出身,虽不比那等士林显贵,但在力所能及的情形下,替朝廷解难,为君分忧,依然是薛家祖训,小妹并无意借此赚这等昧心银子,但若是借此机会将赚得的银子用于赈济贫民,亦是一番恩德。”
宝琴巧笑嫣然,随手接过冯紫英喝完的碗递给身旁的龄官。
“唔,宝钗,宝琴这个想法足以让京中九成以上的粮商汗颜啊。”冯紫英笑了起来,“好,宝琴你便去做起来,若是需要帮忙,湖广那边为夫也还有些人脉关系,亦可帮忙一二。”
宝琴心中大定,这也算是成功地打入了相公的同学朋友圈子,自己固然不能出面,但是薛家人也可借此机会与这些相公的人脉搭上线,而要想和长房争锋,那么这一步是必须的,薛家在这方面是短板,而恰恰是沈家的长处,所以自己只有剑走偏锋。
见这个话题终于告一段落,薛宝钗心里竟然没来由的松了一口气,连她自己都意识到了这一点,忍不住悚然一惊,自己怎么对宝琴都无端生出几分警惕起来了,难道自己还担心她会抢了相公对自己的宠爱敬重不成?
宝琴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随后的闲话中便收敛了许多,更多的把话题交给了宝钗,三人和睦融融,相谈甚欢,一直到时辰晚了,宝钗才主动示意冯紫英该去东跨院那边安歇了。
从正房这边经中院游廊过东跨院,一踏足东跨院,宝琴便下意识的紧张起来了,甚至连带着自己步伐都变得有些僵硬。
一直到走进自己屋里,两支儿臂粗的红烛早已经点亮,烛泪垂落下来,光影摇曳,让拔步床上的鲛纱帐更笼罩在一层朦胧光雾中。
宝琴身边的两个丫鬟龄官和豆官都是小戏子出身,未曾受过这等高门大户里日积月累的“熏陶”,都是在要出嫁前几日,才由薛家和贾家一些婆子妇人生硬的给她们“灌输洗脑”了一番给姑娘当替身丫鬟在新婚之际需要做些什么,听得二女也是心惊肉跳欲罢不能。
此时见自家姑娘也是一副手脚都不知道往何处放的模样,二女也是嗫嚅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帮着打开局面,倒是把冯紫英逗得好笑。
好歹他也是经历了几番的熟手了,自然不会让这种尴尬的情形持续,灯下看宝琴欲迎还拒含羞带怯的模样,和先前在自己面前侃侃而谈的形象大相径庭,也让冯紫英胸中顿时生出一份占有的欲望。
只是心里再是着急,但必要的风度不可少,而且这等女子对新婚洞房之夜肯定有着某种美好的憧憬,冯紫英也希望给对方留下一个美好的印象,寻些共同的话题慢慢切入,才是最佳策略。
“蝌哥儿和为夫一直说妹妹与岳父走南闯北,见识广博,为夫今日才算是领略,便是朝中许多官员与妹妹相比也多有不如,日后为夫和妹妹倒是可以多多切磋,……”
冯紫英抬手便将宝琴的柔荑握在手中,惊得宝琴一挣之后随意反应过来,便放松下来,“妾身也希望能多替相公分忧,相公是要做大事儿的,妾身跟随父亲不过是多走了些地方,但若是要论真正政务,却是插不上话的。”
“妹妹自谦了,先前那许多道理,换了别人那就是说不出来的,……”冯紫英颇为感慨,“为夫现在就希望多有一些能和为夫志同道合的同僚,能齐心协力来做一些于国于民有益之事,单枪匹马的滋味委实不好受,为夫在永平府也是深有感触,……”
听得冯紫英话里话外将自己引为自己,宝琴为之心醉,美目间望向冯紫英,情浓欲滴,冯紫英飞快地瞥了一眼缩在门边的两个丫鬟,便低声道:“不过今日不谈国事,只作家事,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今日只修身齐家,太太和为夫都希望能早日开花结果,……”
这一句话便让宝琴全身微颤,脸颊火烧,只是这等时候却也由不得她,只能含羞垂首,抿嘴不语。
不等门边的丫鬟们反应过来,冯紫英便抄手入膝弯,另一只手揽过宝琴腋下,将这具轻盈的身子捧起,径直入了内房。
龄官和豆官都是面面相觑,惊呼不及,只能捂住嘴巴,有心想要跟着到内房门口,却又觉得有些羞燥,但薛家贾家那边婆子们的叮嘱却又不敢不遵,只能咬碎银牙跟着到了门口。
只见得罗裳轻舞,巾带飘摇,从那朦胧的鲛纱帐里飞出来,……,
就在二女口干舌燥中,牙床声慢,罗帐轻摇,更有呢喃低语,呼痛求饶,……
眼见得拥入怀中的丽人泪影婆娑,却又不肯示弱,冯紫英也不得不承认这女人的好强心起来真的是什么都降不住,不过是宝琴问了一句宝钗的情形,自己随口应了一句,不知道就怎么让先前还娇弱堪怜的宝琴斗志昂扬起来,大有拼将一生休,尽君一日欢的气势。
……,软玉灯边拥,……,轻把郎推,溅闻声颤,微惊红涌,试与更番纵,……
比起宝钗的软玉温香,宝琴却显得更加玲珑晶润,饱满而富有活力的身躯如小鹿一般在自己身下婉转承欢,……
先前冯紫英还有些担心,毕竟宝琴要比宝钗小两岁多,甚至比黛玉和探春她们还小,但很快他就觉察到这丫头的不同,……
……,日下胭脂雨上鲜。
屋外夜雪渐小,屋内春意正浓。
鸳鸯交颈舞,翡翠合欢笼;衣香犹染麝,枕腻尚残红。
望着双颊晕染一双玉臂搂着自己的玉人沉沉入睡,那张堪比宝钗和黛玉的绝美玉靥此时浮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魅惑,让冯紫英真的有一份要好生感谢梅家的冲动,若非梅家的瞎眼,怎么能将此女送到自己枕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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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一百七十一节 煊赫,荣耀
浮想联翩,恍如隔世,冯紫英又在无数前世幻梦中搂着丽人沉沉睡去。
这一觉一直睡到天将放明,才被身畔玉人的娇呼声惊醒过来。
“相公醒了?”似乎是因为自己惊扰了丈夫而有些歉疚,却见宝琴已经支棱起身子,大半香肩裸露,只有锦被遮住那粉颈下那对盈盈可握,略显散乱的臻首乌发,盘曲横疏在雪白的脸颊颈肩,这一刻呈现出一种异样的冶艳风情。
这本不该出现在素来清简素淡的宝琴身上,但是玉瓜初破初尝云雨之后的那种混杂了羞涩清新和柔媚腻人的新妇气息在这一刻全数绽放出来,让阅尽群芳的冯紫英都不禁怦然心动,恨不能立即在将对方搂入怀中。
“唔,今儿个都多睡了一会儿,破了规矩啊。”冯紫英若有深意的眨了眨眼睛。
宝琴大羞,心中却也有些得意和喜悦,相公痴恋自己当然是好事,虽然女子以色侍人非长久之计,但是若是有这份优势却不会好好利用,那更是蠢妇,成功的女人是要将美貌和智慧完美融合起来,这才是宝琴所期盼的。
“那相公索性就放松一下,给自己放个假,莫要过分苛待自己。”宝琴重新躺下来,将脸颊靠在冯紫英肩头。
“不自律的人便难以成功,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这可是古人先贤的教诲啊。”冯紫英调笑道:“可又有说,一张一弛,文武之道,究竟孰是孰非,妹妹以教我?”
宝琴扑闪俏眸,“这并不对立,前者是从长远计,后者则是短暂的调剂,若是以后者来作为借口推翻前者,那只能说此人根本就没有做到前者的那份心气和毅力,妾身以为相公绝非那等人。”
“妹妹对我如此有信心啊。”冯紫英大笑起来,手滑入锦衾中在宝琴苗条结实的腿臀腰背上摩挲,陡然间脑海里居然冒出一句周邦彦的少年游,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刀破雪橙,这似乎颇有寓意,不是昨晚自己一夜雨骤风狂的最好写照么?
雪腮渐红,美眸情浓,朱唇轻咬,看得冯紫英剑拔弩张,但他也知道昨晚已经有些过于放肆了,再这样下去,宝琴绝对承受不住,所以也只能咬舌定神,默念清心咒,让自己稳住心神。
“龄官,豆官!”
“爷,奶奶,奴婢们在。”窸窣脚步声在外房响起,锦帘一掀,两个头都不敢抬的丫头进来站着,“还不去准备热水替你家奶奶好生擦拭清洗?”
“回爷,热水已经备好了,奴婢马上端进来。”那话语声都是颤颤巍巍,多了几分羞涩惊吓,少了几分往日的清脆。
不得不说宝琴的恢复能力比宝钗强许多,下午间冯紫英便看到宝琴已经能强忍着不适坐在书案前写信开始安排金陵、苏州那边的薛家店铺从湖广、两广购入米麦开始囤粮了。
而京师城这边薛家二房却没有多少跟脚,还是要和薛家长房合作,也有意识的开始补仓。
其实这个情况冯紫英也提醒了张景秋和柴恪。
虽然目前漕运沿线诸仓都还算丰实,但是大周对粮食的需求十分敏感,尤其是京师城,一旦有个风吹草动便会引发人心动荡,但储藏太多每年的损耗有太大,所以这如何把握好一个度也是难事,每年在各地的仓储上也是颇费心思。
但冯紫英觉得如果西南战局真的迁延,那么缺粮的风险就会骤然放大,甚至本身可能并没有那么大,但是这种心理状态影响会促使民众都下意识的购粮抢买储存起来,这又会加大缺粮程度,进而反过来激发起更大的恐慌,最终导致无粮可卖,进而攀升至天价,所以未雨绸缪也是必须的。
新婚三日之后回门,这也是自古以来就有的规矩,冯紫英也不例外。
回门还是去小时雍坊的李阁老胡同,薛家长房、二房都在那边等候,所以马车一行抵达李阁老胡同时,那薛宅外边儿早已是人声鼎沸,比过年时候还热闹。
小冯修撰之名在京师可真的不是吹的,在士林中还还好一些,但是在寻常民众中就真的有点儿神乎其神了。
不通诗文却还是二甲进士,馆选庶吉士,恩荣宴上的小风波也曾经在士林中流传,击破冯紫英不精诗赋的传言,但冯紫英本人却始终伪托是路边偶得他人所作不肯承认,这更让他的特立独行多了几分潇洒气度,最后还因为战功和献策开海直入翰林院。
这些也就罢了,但今年蒙古兵南侵在迁安城下惨败不但被邸报传出,更已经被《今日新闻》报道过了,而这些战败的蒙古兵反过来却一下子把京营八万大军给击溃,俘虏六万人,最后还得要击败了蒙古人的小冯修撰单枪匹马独闯敌营去谈判才把这六万俘虏赎回来,这是何等英雄气概?
坊间都在穿若非小冯修撰威名远播震慑住了蒙古贵酋,这六万京营士卒弄不好就要效仿那长平之战一般被杀人不眨眼的蒙古人给全数坑杀了。
要知道这六万京营士卒的家眷亲属算下来一二十万,他们大多都是这京师城里人啊,这一下子小冯修撰之名真的就成了万家生佛了。
更有甚者,已经有一些茶楼酒肆的说书人编撰好了小冯修撰独创敌营舌战群雄赎将士和迁安城下小冯修撰鏖战蒙古兵的两则话本,开始在茶楼酒肆里说了起来。
正因为如此,在蒙古人退去之后,京师城内外小冯修撰之名简直达到了一个巅峰,真有点儿我不在京城,京城却流传着我的故事那份感觉。
“来了,来了,……”
“姑娘们回门了!”
“让我们看看小冯修撰,前两天我们没遇上,……”
“嗬,这薛家二位姑娘还真的是好机缘,娥皇女英共侍一夫,定能传为佳话啊,……”
“那不是怎么的?听说小冯修撰娶二位姑娘,连皇上都专门御赐了礼物道贺,而且是两份,两个姑娘都有,啧啧,这可是破天荒第一遭!”
冯紫英也没想到这一趟回门外边百姓竟然会比结亲时多几倍,当初结亲时因为并没有刻意宣传,所以也就只有街坊邻居知晓,而三日过去,皇上御赐礼物,二女共侍一夫,这些故事早已经在这三日里不胫而走。
这京师城年边上本来就是最热闹的,来往商旅不少,传播速度更快,加上冯家对客人也有限制,许多人便是提着猪头也找不到庙门,所以这等有心无意之下,一下子就发酵起来了。
坐在轿中的宝钗宝琴二女透过轿窗窗帘向外望去,看着街边簇拥的人们,嘈杂的话语声伴随着阵阵唏嘘感慨传入耳中,内心也是既紧张得意,又骄傲满足,甚至连身上的不适都一下子减轻了不少。
薛家自在李阁老胡同购置宅邸之后,也曾邀请过周围邻居,但是在金陵还算是有些名望的薛家放在京师城里就无足挂齿了,基本上遭到了无视冷遇。
像薛府左边的那个院落就是元熙年间曾经担任过户部右侍郎的胡家,现在仍然有一个子侄在礼部担任员外郎,右边的林府名声更大,林家老爷在广元年间担任过多年浙江布政使,后来回京之后还担任过礼部右侍郎兼掌翰林院事,现在林家长子还是鸿胪寺卿。
薛家在这李阁老胡同里相比只能算是末流,这里府邸的老住户们几乎家家都有官身,如非薛府现在所在这家因为老爷去世,儿子却不学好败光了家产,只能另择栖身之处,怎么也不肯把这样一出宅邸卖给一个皇商。
即便如此,薛家买下此宅时还是遭到了周围邻居的敌视,甚至还有人觉得像一介皇商没有资格住在这李阁老胡同里,要求薛家专卖这个宅邸。
但是当薛家双姝要嫁给小冯修撰的消息传出来之后,周围的邻居态度立即大变,不但那胡家主动来拜访示好,便是那林家也的嫡孙也专门上门拜会,要知道其父也是九卿之一的鸿胪寺卿。
薛蟠和薛蝌早早就在门上候着,冯紫英翻身下马,自然有人牵马从角门而入,而两顶小轿也从角门而入,回门女儿和出嫁时从中门而出不一样了,只能走角门。
门外的围观闲人在冯紫英下马挥手示意时情绪到了最高,都纷纷呐喊祝贺表示,冯紫英也连连抱拳作揖表示感谢,一直到两顶小轿消失在角门外,人们依然久久不愿散去,还是薛蝌机敏,拿出几串铜钱来分别撒给这些人们表示感谢之后,这些人才意犹未尽的慢慢散去。
宝钗和宝琴到了中院方才下轿,那边薛姨妈和薛崔氏早已经在阶下,看着步履蹒跚的女儿下轿,都忍不住泪如雨下,一声“我的儿”便搂住哭泣起来,宝钗和宝琴也是情不自禁,搂着母亲哽咽不已。
倒是薛蟠薛蝌没那么多伤感,反倒是觉得这一回回门是大涨了薛家的名望,要不了多久,这京师城里便能流传小冯修撰回门薛家的故事,被人们津津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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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一百七十二节 微妙
见娘儿俩四个有些激动,冯紫英也知趣地没有过去打扰,这两个舅子陪在一边,冯紫英倒也不孤寂。
“文龙,大观楼这边儿生意也算兴隆,有没有兴趣单独掌管?我看柳二哥未必愿意一直在这戏楼子里折腾,终归要离开的。”
薛蟠比起《红楼梦》书中的表现已经好了许多,起码没有那么浑了,加上那夏家夏金桂也不是省油的灯,把薛蟠治得服服帖帖,唯一就是夏金桂一直没有身孕,让薛姨妈有些着急,筹谋着替薛蟠纳两房妾室,但夏金桂却不肯答应,两边儿还在较劲儿。
“可别,紫英,我自家知道自家事儿,我就这么每日去溜达一趟,能做的柳二哥自然会安排,不能做的交给我那只有坏事儿,我可没那能耐,柳二哥真要不干了,这戏园子要么就只能卖掉,要么就只有请人来打理,但我以为现在生意不错,卖了可惜了。”
薛蟠一番话也中规中矩,让冯紫英和薛蝌都很诧异。
应该说薛蟠这两三年的表现比起在金陵时的荒唐已经大为收敛了,尤其是在成亲之后,夏金桂的强势更是让薛蟠更为惧怕,在金陵时的肆无忌惮,但到京师城之后环境改变,加上冯紫英的敲打管束,本身就让薛蟠逐渐步入正轨,而夏金桂则强化了这一情况。
现在薛蟠顶多也就是酒后发发酒疯,而且都造不出多大风波来,而且平常情况下除了每日上午睡懒觉,下午去戏园子走一圈,晚间若是有酒局便高乐一番,身边也有一群狐朋狗友,但基本上都是有些分寸的,所以日子倒也过得有滋有味。
“嗯,大哥所言也有道理,便是柳二哥不愿意再经营,亦可找人来帮忙打理,这等每年也算是一笔很是丰厚的固定收益啊。”
薛蝌也觉得这大观楼若是出让了可惜了,现在京师城中寻常生意能够有稳定收益的并不多,许多都是今年赚钱明年就亏本,哪有大观楼这等营生如此稳当不说,而且还能长袖善舞,结交京中诸多高门大户的子弟?
起码在人脉上这一块还能替薛家丰实不少,薛蟠固然愚钝了一些,但是有冯紫英这层关系照拂,连大观楼最大竞争对手——明月楼的老板忠顺王爷都要给几分面子,可以说这是最适合薛蟠的了。
“的确如此,那就只有去请一个人来打理,到时候不妨给些股子,也能拴牢人心。”
冯紫英琢磨着,大观楼也是一个风向标,许多三教九流都喜欢在这一带厮混,如果用得好,倒是一个获取京师城里各种新闻流言的好去处,情报往往也能从这些地方出来。
京师城中居住的百姓超过百万,来自整个大周的商贾旅人都无不以到过京师城为荣,而他们的来往能够将各地消息带来,而大观楼这样能玩能吃喝的地方无疑是最容易交流的汇聚地,同样民间地下的各种社情民意往往也都会在这种地方孕育发酵。
这样一个平台是天生的情报收集地,所以汪文言对于大观楼十分看重。
三人在一边儿闲聊,而那边两对母女也都各自进了屋里细细询问婚后生活。
这里边免不了要问些女儿家羞于提及的话题,但是对于薛王氏和薛崔氏却是十分重要。
姑爷对自家女儿的态度如何,女儿嫁过去之后的地位怎样,与长房那边如何相处,冯府太太和姨太太对两房的态度看法,都关系到女儿的未来幸福,也关系到薛家日后的命运。
“相公待女儿和宝琴都甚好,皇上还专门御赐礼物,太太和姨太太也都十分亲和,女儿和宝琴都已经奉过茶了。”宝钗擦拭掉泪珠,慢慢恢复了平静,脸上的喜悦之色却是不减。
“那她们对你和宝琴……”薛崔氏抢着问道。
她知道自己这个女儿性子好强,现在是给人作媵,而且上边还有一个书香门第官宦出身的长房大妇,所以尤其担心女儿在冯家处不好关系。
“婶婶放心,相公对宝琴是格外喜欢,说宝琴懂事明理,而且还能和相公讨论时政,都快要成为相公的智囊了,太太和姨太太只有相公这么一个儿子,相公的态度对太太和姨太太影响很大。”宝钗清楚自己这位婶婶的担心。
就目前来看,冯紫英的确对自己和宝琴都很喜欢,要不也不会这几日里都表现出了十分宠爱亲近的姿态,自己和宝琴新婚洞房之后身体都有些不适,换了别的男人,只怕没有这么好耐性,而且也不会如此细心照料,可放在相公身上确实觉得理所当然,这让宝钗和宝琴都很是感动,也说明相公是真心把二人放在心上的。
宝钗的话让宝琴挑了挑眉,讨论时政和当智囊,看似夸赞,但这个话要怎么听。
讨论时政这种事情本是自己和相公的单独私语,没想到相公也告知给了堂姐,也不知道是相公无心之言,亦或是对堂姐的宠信胜过了自己?
而这当智囊话里话外总感觉有些其他味道了。
或许堂姐也有些吃醋了?
宝琴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愉悦,要让自己这位堂姐都感到嫉妒吃醋可不容易,她可是一直是以宽厚大度形象示人的。
“哦?真的?”薛崔氏自然是听不清楚其中奥妙的,只知道自己女儿很得姑爷喜欢,这可不容易。
宝钗和宝琴都是出类拔萃的人物,薛崔氏更清楚自己这个侄女心胸城府都不简单,自己女儿虽然也聪慧睿智,但是未必能比得上对方,尤其是对方还是嫡妻。
“婶婶,这还能有假?宝琴心里更清楚,看看她的笑靥多好看,就知道她心里这会子比蜜甜呢。”宝钗笑盈盈地道。
宝琴见母亲期盼关心的目光望过来,只能点点头:“母亲放心,女儿知晓如何做好,相公待姐姐和女儿都很好,太太和姨太太也说要尽快把长房和二房的家资划分开来,二房的也就要交给姐姐和女儿来管,只是姐姐和女儿现在都还觉得不合适,先缓一缓,如果可以等到林姐姐嫁过来之后,三房都齐了,再来说这事儿更好。”
见女儿如此懂事,薛崔氏也很高兴,“宝琴,你和宝钗有什么事儿要好好合计商量,冯家情况特殊,三房并立,那位太太姨太太免不了就要对比,不过其他都好说,宝钗和宝琴的各方面老身还是有信心的,但是唯独这子嗣一事,宝钗你和宝琴都不能懈怠,长房沈氏生了女儿,但还有两个妾室,所以你们要加紧了,最好长子能在二房出生,那就最好不过了。”
薛崔氏话语里没提这二房的子嗣谁生,但宝钗心里如明镜一般。
自己这位婶婶甚至可能希望由宝琴来先生,反正自己生下来的儿子是嫡子,没什么影响,而宝琴如果先生儿子哪怕不是嫡子,也是庶长子,而且媵生子比妾生子地位不同,宝琴这个庶长子几乎就可以奠定了除了嫡子之外身份最贵重的地位了。
“婶婶尽管宽心,我和宝琴既然嫁到了冯府,自然会尽到责任,只是这也需要时间,……”有些话便是宝钗也不好说太明,脸颊微烫,宝钗沉吟着道:“相公对沈家姐姐和我们的身子都很看顾,沈家姐姐刚生育了不久,所以相公说是一年以内都不希望沈家姐姐再怀孕,以免身子受到影响,……”
薛姨妈和薛崔氏都秒懂,这意味着一年以内长房都没有嫡子的可能,这却是宝钗和宝琴的机会,嗯,尤其是宝钗的机会。
虽说长房二房和三房各属一房,所生子嗣也并不相干,但是对冯紫英来说,这长子在其心目中的分量肯定不一般。
“宝钗,你明白其中轻重就好。”薛姨妈终于说话了,看着女儿的目光里也多了几分关心和疼爱,“铿哥儿是个好孩子,待你一直有心,娘也知道,但在冯府里边,你要学会操持家务,学会妯娌和谐,学会孝顺公婆,做到让铿哥儿放心在外公干,莫要计较些许眼前小利,……”
薛姨妈并不是很赞同自己妯娌的观点,在她看来,冯紫英何等人,岂会看不透这里边奥妙?既然宝钗已经深受喜欢,脚跟也能站定,再不济只要生下儿子,那就是嫡子,至于说庶子对于薛姨妈来说关系不大,反正宝钗是迟早要怀上的,如果能是嫡长子那固然好,如果晚一步,那也算是二房这边嫡子,吃不了什么亏,至于宝琴那里,就有些不一样,能早生贵子,这庶出长子,以后也能更有出息,那宝琴肯定会去搏一把。
薛姨妈的话里藏话让薛崔氏和薛宝琴都觉察到了有些什么来,婶婶看样子是不太希望自己过于喧宾夺主,但宝琴也不在意,面对沈宜修恢复和林黛玉嫁过来,如果两姊妹都还自要各行其道,不能齐心协力,那这二房可就真的要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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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一百七十三节 人心惟危
聚在一起说了一阵子话之后,薛崔氏便带着宝琴先离开了,也给薛姨妈和宝钗留下一个单独说话的空间。
薛姨妈久经沙场,自然也明白像冯家这种大家族里复杂的关系,不可能像宝钗和宝琴先前所说的那般轻松简单,尤其是一门三兼祧,女儿这一房就是夹杂在传统正朔的长房和冯家本房的三房之间有些尴尬的二房,自然就更微妙了。
这样复杂特殊的情形下,别说要在冯家脱颖而出,就算是想要在冯家站稳脚跟,那都不是一件容易事儿。
好在薛姨妈也知道自己女儿和宝琴都是聪慧机敏之人,无论是人才品质还是性格才情都是一等一的,若是二人联手,倒也不怕在冯家那边吃了亏去。
“宝琴不太安分?”
听见母亲有些寡淡的声音,宝钗略微惊异的扬起秀眉,看了一眼母亲平静的面庞,骤然间宝钗觉得自己母亲似乎又老了不少,或许是在这么些年一直在为兄长和自己的婚事操心,平素崩的很紧,现在自己骤然嫁出去,总算是有了一个好结果,心下放松了许多吧。
“也不算吧。”宝钗斟酌了一下,“相公喜欢宝琴活泼率性的性子,宝琴也想借着这个机会先在相公心目中确立一个好印象吧?她的心思女儿大略知晓,虽然她没在女儿面前明说,但是也隐约提起过,女儿只让她莫要过于出挑,毕竟咱们才嫁过去,不过宝琴也这么大了,自然明白其中道理,女儿相信她能处理好,……”
“我没说她做得不对,我只说你自己呢?”薛姨妈还是那副淡然架势。
“母亲,女和宝琴不一样的,宝琴无论如何做得好,她遮不去女儿,女儿是嫡妻,她是媵,……”宝钗目光里多了几分自信,光芒湛然,“再说了,母亲难道不信任女儿么?佼佼者易浊,骁骁者易折,宝琴也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但她觉得只要能得相公喜爱,便是值得的,因为她的身份不一样,至于女儿,那就不能那么去做了。”
薛姨妈这个时候脸上才露出满意之色,点点头:“嗯,宝钗,你明白这个道理就好,你是嫡妻大妇,不能让公婆和铿哥儿觉得过于轻佻放肆,这是对的,但是你也说铿哥儿喜欢宝琴的活泼率性,那你也不能太过老成,我知道你是个沉静性子,但你究竟不到二十岁,性子活泛一些,或许铿哥儿会更喜欢,……”
宝钗没想到母亲也能想到这一层,略作思索之后点点头,“女儿明白,……”
“好了,宝钗,你是最让娘放心的了,照理说娘都不必和你多说这些,可薛家现在基本上牢牢和冯家捆在了一起,你哥哥和蝌哥儿现在都仰仗铿哥儿,而且你也看到了你们成亲,不但这京师城里有名有姓的官员士绅商贾都来了,连皇上都专门御赐礼物,现在薛家也都能水涨船高,金桂前段时间还坚决不同意你哥哥纳妾,昨日里也松口了,……”
薛姨妈的话让宝钗也是无语,她早就知道自己那个嫂子的厉害,兄长被治得服服帖帖,但没有子嗣却是大事,母亲断无可能退让,所以纳妾势在必行。
但是夏金桂不同意,那就得要你闹得家宅不宁,这又是母亲不愿意见到的,没想到自己成亲这一波带来的声势居然能让夏金桂怂了,退让了。
这意味着自己在冯家那边地位还直接关系着兄长这边儿的家宅安宁,宝钗也是啼笑皆非。
“哦,嫂子松口了?”宝钗微微颌首,“那敢情好,母亲正好可以抓紧时间替哥哥选一二合适清白人家,早些纳入家里,也好早替薛家延续香火,……”
“娘也是这么想的。”薛姨妈抹了一把眼睛,“若是文龙能早日有一二子嗣,娘日后便是去见你父亲,也能有个交代了。”
见母亲有些感伤,宝钗赶紧安慰道:“母亲莫要如此,哥哥现在比以往都好了许多,再说哥哥也还年轻,娶妻纳妾,到时候母亲也能儿孙满堂。”
“嗯,文龙这边也就罢了,倒是你这边定要加紧,冯家现在和咱们薛家息息相关,你若是在冯家有颜面,文龙这边都要清静许多,你嫂子的情形你也知道,若没有一个压得住的,她是要招惹是非的,这就只有靠你来了。”
薛姨妈倒是把这一点看得清楚,现在夏家和宫中的夏公公那边走得很近乎,生意做得不小,在京中也颇有势力,据说不知道怎么就和夏公公攀上了亲戚关系,所以夏金桂才会这般嚣张,连自己的话都经常顶撞,但是面对宝钗这女人却是规矩许多,平素也都是笑脸相迎,显然不是因为宝钗,而是因为宝钗背后的冯家。
只要宝钗在冯家地位稳固,那么夏家和夏金桂便不敢放肆,而薛蟠和自己也能在家里安稳,若是宝钗在冯家那边受冷遇,地位不稳,只怕那夏金桂就要作妖了。
宝钗明白母亲话语里的意思,自己这个嫂子本来就不是安分守己的角色,现在夏家看起来有点儿蒸蒸日上的架势,所以对薛家就有点儿不怎么看得上了,好在自己嫁进了冯家,才让夏金桂有些忌惮。
“母亲放心,女儿知道怎么做。”宝钗轻轻叹了一口气。
“宝钗,最重要的还是尽早生下子嗣,我看你婶婶颇有让宝琴抢先的意思,其他事情都好说,这一点却不能让。”薛姨妈顿了一顿,似乎有些踌躇,许久才又补充道:“起码你不能有意让,若是宝琴真的能先生下子嗣,那也是她的机缘,若是你先生下,那她也不能说什么。”
这嫡子和嫡长子,嫡子和庶长子,其中的名分意义,对每个人来说都不一样,对宝钗,对宝琴,对冯紫英,对冯家,心中意义都不同,正因为如此,薛姨妈和宝钗心中也才是颇为纠结。
“母亲,您想得太多了,女儿和宝琴也都还没想到那么远呢。”对这种话题,宝钗还是有些不太适应,微微偏过头去,不想接这个话题。
“哼,你没想那么远,但宝琴和你婶子未必就没想到。”薛姨妈摇摇头,“再说了,你们若是落了后,万一长房那边,除了沈氏外,不是还有那两个胡女么?虽说这一年都没动静,但是这有孕的事情谁都说不准,那沈氏才成亲两三个月就有了身孕,我听说她那模样也不像是能生养的才是,谁能想得到这么快就有了?可见这还是男人的宠爱,……”
“你和宝琴可不能疏忽大意,另外晴雯那丫头不也是在沈氏屋里么?这一年沈氏若是要调养身体,没准儿就会让那晴雯侍寝,晴雯那模样,一看就是狐媚子,听说还在贾家那边时就入了铿哥儿的眼,这下子有沈氏的纵容,更是名正言顺,宝钗,你可得防着,可别到最后却让这丫头先把庶长子给生出来了,那宝琴那边就成了笑话了。”
薛姨妈的话让宝钗也有些无奈,这等事情她如何能防止得了?
晴雯在贾府那边印象都不太好,无论是王氏还是贾母,亦或是几个姑娘那里,都觉得这丫头长得太妖艳,一张惯会魅惑主子的狐媚子脸,而且因为脾气火爆且犟,一张嘴不饶人,所以才会被撵了出来,甚至都没有几个人帮她说情。
谁曾想却去了沈府,一下子还成了沈氏的贴身丫头,这可真的成了养虎为患了。
更麻烦的还是不知道相公怎么就瞧上了这丫头,似乎还颇为喜欢,这也是香菱传递过来的消息,就说虽然金钏儿在相公身边很受重用,但是相公似乎却对晴雯有些特别,这个特别就连香菱也说不出来究竟是哪里特别,纯粹就是一种感觉。
若是有这种感觉,现在沈氏身子又不方便,只怕相公在长房那边的恩宠就得多有晴雯这丫头给受了,没准儿连二尤都比不上,那种情形下,如果沈氏有心要打压二房这边,没准儿还真的敢让晴雯先怀上。
宝钗琢磨着,当然这只是一种可能,更大可能性还是沈氏不愿意长房那边有谁比她更先生下儿子,所以就会拦着长房的这些妾室丫头们,不准她们怀孕,一直要等到她自己生下儿子才会允许其他女子怀孕。
不过这就要冒着可能二房会先生下儿子的可能性,尤其是如果是宝琴甚至莺儿这种丫头先生下儿子,这势必会让太太和姨太太们的心思偏向二房了。
所以这也是一个两难的选择。
“母亲,这些事情您就不要去操心了,女儿和宝琴知道怎么去应对,再说了,相公是个明白人,小事可以不在意,若是刻意去这般做作,只怕反为不美。”宝钗劝慰着自己母亲:“再怎么,女儿和宝琴只要一条心也不会吃亏,再说了,沈家姐姐也未必会如您想的那般,若真的是如你所说那般,那女儿还真的不在意了,相公不会喜欢这样的女子。”
薛宝钗想了一下这才道,倒是把薛姨妈驳得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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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一百七十四节 允执厥中(补更)
这边薛姨妈和薛宝钗说得云淡风轻,那边薛崔氏和薛宝琴也是谈得更为细致详尽。
近午的阳光暖意融融,京师城难得没刮风,日光垂落,洒在身上,宝琴扶着母亲在府邸后边的后花园散步。
花园不大,不过一二亩地,石径在花圃中形成一个”田“字,四通八达。
不过京师城的冬日太冷,花圃中可堪一看的除了腊梅便再无可赏的了,但凌寒独自开的枝头嫣红煞是夺目,倒也有了几分春意盎然的迹象。
“宝琴,那你觉得铿哥儿喜欢你这样过于关注生意上的事情么?”薛崔氏有些担心自己女儿过于好强,把心思全数放在了这上边,结果可能会让冯家不喜,尤其是冯紫英不喜欢的话,那就得不偿失了。
“女儿揣摩过,相公似乎对这个不太在意,甚至还挺欣赏女儿这般,正因为如此,女儿才想着能在这上边独树一帜,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一些事情,而不必事事都要按照姐姐的心思去做。”宝琴目光里起初还有些犹疑,但是最终慢慢坚定起来。
薛崔氏明白女儿的心气,作媵是一大短板,但是同样也有优势,那就是不必像作嫡妻大妇那样事事需要考虑周全,难免失了一些锐气,但作媵就没有那么多顾忌,甚至还能得到男人的青睐。
女儿自幼跟着丈夫走南闯北,连儿子都比不上她见多识广,只是女子身份限制了她,现在进了冯家门,若是冯紫英真的支持她这样特立独行,那未尝不能让宝琴闯出一条不一样的路来,也能让宝琴在与其他女人的竞争中占据优势。
冯紫英不是庸庸碌碌的寻常人,他身边也不缺乏姿色过人的女人,但如果能从智慧、见识和做事能上让他满意,那么宝琴的确有可能独得这份恩宠,意义更重大。
“宝琴,你可要考虑清楚,男人许多都是口是心非,一方面想要展示自己的胸襟大度,但内心未必愿意见到你真正走到那一步,冯家不是寻常人家,也需要估计颜面,你若是抛头露面,冯家如何想?”
薛崔氏不得不提醒自己女儿。
宝琴不是没考虑过这个方面,但是以她自己的观察,冯紫英是真不太在意这些,当然你要说让自己独自一人外出抛头露面肯定不现实,但是在背后操盘,安排自己信得过的人出去经办,甚至包括自己兄长,那却是可行的。
她很清楚若是自己不借助这样一个优势,根本没法和沈宜修、林黛玉以及宝钗处在一个同等的心理地位上,自己会因此而十分委屈沮丧,甚至难以释怀,成为一个心结,哪怕是日后自己真的没有能成,但是起码自己努力过,失败了,那也是天意,她也就问心无愧了。
可没努力过就放弃,这不是她薛宝琴的性子,当然她也清楚单单靠这一点只能让相公对自己有一种不一样的观感,作为女人,她还要在另一方面努力,若是既能有子傍身,同时又能有特长给相公的事业带来帮助,那自己就能立于不败之地了。
“娘,女儿知道该怎么做,娘就放心吧,届时女儿也许还能和兄长一道来联手做事,兄长或许到后边儿也能因此受益呢。”宝琴知道自己把话题转到兄长身上,母亲心思就会活络起来,进而变成支持自己。
“哦?真的能和你兄长一道?”果然薛崔氏兴趣陡增,“那和你兄长在山东那边做的事有区别么?”
“肯定有区别,但是到后边儿女儿想怕是能相互照应,甚至相互促进,相得益彰。”宝琴笑得很是开心,“相公对兄长印象很好,也不会介意这点儿,……”
“阿弥陀佛,若是真的能这般,那咱们这薛家二房也就稳了。”薛崔氏念了一声佛号,“你哥哥订下方氏,算来也该明年成亲了,也希望能做出一些事情来,莫要让方家那边轻看,虽然他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但知子莫如母,他还是有些着急的,你们那舅舅在登莱那边不怎么上心,你哥哥也没沾着什么光,许多事情做起来也就没那么顺利,……”
“母亲,舅舅现在都去了湖广,本身他在山东那边呆的时间也不长,本地也不过是看他登莱总督的面子上讨好罢了,他这一走,只怕连敷衍都懒得了,要做事情还得要哥哥自家努力,相公也说,他便是能提供一些方便,但终归还是要靠哥哥自己去努力,一味靠别人是靠不住的。”
宝琴的话让薛崔氏有些不悦,瞪了宝琴一眼:“你现在翅膀硬了,连帮衬你哥哥一把都不肯了么?”
宝琴面对自己母亲一涉及兄长就关心则乱,又好气又好笑,“母亲,女儿不过嫁过去才两三日,哪里就什么翅膀硬了?帮衬哥哥自然是要帮的,但难道女儿说的不在理?便是当着哥哥,哥哥只怕也要说女儿所言才是正理,而且女儿也与哥哥说了,山东那边的事情非一朝一夕之功,不宜操之过急,若真是那么简单,别人早就去做了。哥哥也还年轻,相公也说哥哥是个聪明能干人,不妨先做事积累,自然能水滴石穿绳锯木断,功到自然成。”
薛崔氏也知道自己有些着急了,只因为薛蝌明年就要成亲,深怕被那方家轻看了。
“再说了,母亲也不必担心方家,据女儿所知,那方家说话管事的还是相公的那位在刑部的同学,相公看人从未走眼,方家对相公也是推崇备至,只要相公能看得起哥哥,那方家便不会说什么。”
宝琴也知道自己被梅家退亲已经在母亲那里有了一个阴影,薛家也备受打击,深怕自己兄长也遭遇此厄,不过她却知道现在再无可能发生这等事情,现在相公这般盛名,方家话事人又是相公同学,岂能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真要无此意,当初就不会答应这门亲事。
“但愿如此吧,你哥哥的婚事一日不成,娘便一日不能心安,好在你总算是寻了一个好人家,听得铿哥儿对你甚好,又喜欢你,娘心里也就踏实了。”
二人走到了花园中“田”字的中间交叉点,四周都是腊梅绽放,在阳光下宛若灿烂花海,让人目眩神迷。
就在宝琴沉浸在这片花海中时,薛崔氏却没有这么好兴致,迟疑了一下才低声问道:“宝琴,这几日铿哥儿怕是都不会去长房那边歇息吧?”
宝琴一时间还没有回过神来,讶然问道:“母亲问这个做什么?”
“娘的意思是,如果铿哥儿不去长房那边,你便要算好时间,争取铿哥儿都歇在你房里,在床上多花些工夫,争取好日有孕,……”
薛崔氏毫不避讳的话语让宝琴也是忍不住跺脚,“娘,你说些什么啊?”
面对女儿嗔怒,薛崔氏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夫妻敦伦,天经地义,我是你母亲,难道还不能教导女儿不成?我看你伯母怕还是希望宝钗抢先,这等事情却也不能太过礼让,若是你这肚子争气,能先生一个儿子,日后你在冯家也定能更受那边太太和姨太太的欢心。”
在这桩事情上宝琴却不肯听信母亲的,她有一种感觉,那就是相公似乎并不太在意谁先生儿生女,看看他对沈宜修生下的女儿的喜爱,那不是做作出来的,是真心喜爱,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孩子可能会因母而受宠的可能性更大,而非母凭子(女)贵(宠)。
正因为如此,她更愿意从自己本身来求得相公的欣赏和宠信。
而且她也不愿意因为这种事情和姐姐闹得不愉快,姐姐心里也是有数的,不能因小失大。
不过这个时候,宝琴自然不会去和母亲争执,母亲也是一番好意。
午饭在薛宅吃的,两个泰水老丈母对冯紫英都是越看越顺眼,不停地夹菜斟酒,待女儿好,薛家也受益,女婿前程似锦,这等几喜临门都称得上了。
两个舅子也是百般权酒,这一顿下来居然有些喝多了,一下午都只能在薛宅睡觉,一直到下午日头快要落下去了,才赶紧起床晕晕乎乎骑着马回自己家。
这一夜自然又歇在宝钗屋里。
经过了两日休整,宝钗依然青涩,不过比如玉瓜初破时已经好了许多,自然是两情缱绻,看着这如白玉观音一般的身子才自己身下婉转承欢,那份满足让冯紫英忍不住要梅开几度。
只是这等美好时光却易逝,这假期也是一晃而过,冯紫英大多时候都是歇在宝钗宝琴屋里,偶尔也去沈宜修那边,不过沈宜修身子尚未康复,自然就要提及晴雯的事情。
只是冯紫英才新娶了宝钗宝琴二女,那边二尤已经有些受冷落了,而金钏儿、云裳、香菱这些更是久未临幸,便是晴雯再勾人,一时间却还没有此意了,只能暂时推托,待到翻年之后再来考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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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一百七十五节 浓雾
大周的春假和前明一样,从腊月廿四便开始放了,一直要放到正月二十,接近二十日假期,对冯紫英来说,这无疑是十分美妙的。
在婚假和春假之间,只有几日空隙,他索性就回了永平府一趟,稍微处理了一下那边的事务,听了听吴耀青他们的情况介绍,以及龙禁尉的查证,然后就重新回到了京师城。
朱志仁倒是很大方的安排冯紫英只管安心把春假休完,毕竟冯紫英这一年也算是劳苦功高,对于他来说,这也可能会成为他在永平府的最后一个春节,年后的大计就要开始,如无意外,他将获得升迁,这个时候自然是愿意站好最后一班岗的。
好在有左良玉的这支已经划归蓟镇军一部以及京营陆续组建起来的诸部,整个永平府的治安状况倒是很好好,这些降卒们现在好不容易得一个机会,都是力求表现好以期日后能重回京营,所以都十分守规矩。
很难得获得这样一个时间充裕的假期,对于冯紫英来说太不易了,加上生女和成亲挤在一块儿,各种琐碎的杂事儿也都不少,都要一一处理了。
现在薛家姐妹嫁过来,和贾家那边关系更加密切,但是也更加微妙,毕竟自己也是和贾赦很含蓄提及过迎春的事儿,但是贾赦却用了邢岫烟来搪塞,虽然不至于说撕破脸,但是肯定双方都还是有些尴尬。
好在在赎人的事情上并没有受到多少影响,依然按部就班推进,而宰赛那边也还是按照约定,收到了来自永平府这边各种折抵物资,但是在放人的问题上还在拖延。
“永平府那边情况还算稳定,贺虎臣和杨肇基都已经被兵部考察过关了,可能会授予二人游击,……”冯紫英在书房里转着圈儿,背负双手,若有所思,“没想到陛下对这二人印象如此深,我只是在陛下面前提过一次,就被陛下记住了,前日我去了兵部,袁大人就说贺虎臣和杨肇基都是首先被皇上钦定的,可能会成为未来新组建的神机营的主力。”
汪文言有些惊讶,“两个游击部算下来也不过就是六七千人,如何算是主力?神机营如果按照原来编制,起码应该是三万人以上吧?”
“当然不止于这二部,皇上可是有意要把这神机营牢牢掌握在他手里的。”冯紫英轻轻笑了笑,“估计会编成十部,既有独立的只掌握一营的游击部,也会由参将掌握的二到三部,不一而终,总而言之,皇上是吃足了京营不在自己掌握的苦头,现在好不容易得到了这个机会,自然不会再让其他人插手了,便是兵部也不过走一个过场,所有游击以上的武官均需由皇上御批方能得任。”
“贺、杨二位是大人推荐的?”汪文言本想直接问贺、杨二人是不是大人的人,但觉得不妥,这才改了一个说法。
“贺、杨二人都算是京营中难得的非武勋出身,而且都颇有能力,三屯营能突围而出,然后还在永平逮着机会打了科尔沁人一波,否则也不可能得此机会,我不过是实事求是的向皇上和兵部阐明了二人的表现罢了。”
冯紫英没有正面回答,但汪文言却明白其中含义。
败军之将若不是大人给他们机会,只怕现在也就是戴罪之身,哪里还能有机会升迁?这还没有算他们这手底下几千士卒不少都是从赎回来的降卒中补充进来的,外边儿都在传大人匹马单枪和蒙古人把他们赎回一事谈下来,这些人自然都是感恩戴德,可以说大人这一手相当的厉害。
“大人,那神机营也还差得远啊,下一步如何办?”汪文言不清楚冯紫英为何会在京营上花那么多工夫,在他看来,黄得功和左良玉部才更重要,因为这两部现在都留在了蓟镇,而现在蓟镇独立性明显增强,虽说尤世功是冯紫英父亲冯唐的旧部,冯唐对其有擢拔之恩,但是现在兵部和皇上都在加大对蓟镇的控制力度,冯紫英如果要助其父,应该在蓟镇这边使劲儿才对。
“皇上会有安排的,总而言之,武勋基本上会被排除在外,而且兵部推荐人选也未必能让皇上满意,再看看吧。”
冯紫英清楚,自己如果再在京营里伸手,恐怕就要引起忌惮了,一个文臣插手军中事务,本身就很招人眼目。
杨肇基和贺虎臣两部安排在神机营里,也不过是自己未雨绸缪之举,要说有什么企图现在也说不上,有备无患总没错,万一哪一天就能派上用场呢,他总觉得这义忠亲王和永隆帝之间的博弈波谲云诡,说不定哪天就要白刃相见,京营中有信得过的人没坏处,而且这两人本来也值得助一臂之力。
“京中局面总感觉有些不太对劲儿,不知道大人感受到了没有?”
汪文言开始汇报自己在京师城中掌握的情况,这也是他的主要工作。
“唔,文言必定有所得啊,说来听听。”
冯紫英知道汪文言政治嗅觉极其灵敏,而且天生就是一块玩政治的料子,唯一让人遗憾的就是读书不成,考中一个秀才之后几度靠举人都不中,只能在老家歙县混了一个吏员,然后才又到了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里成为林如海的首席幕僚,这样一个人物如果不能好好用起来,委实可惜了。
汪文言其实相当于是自己私人幕僚中的核心中枢,包括曹煜、吴耀青、钱桂生、顾登峰等人都要对其负责,同时冯紫英还要把自己从朝廷层面和渠道掌握的东西源源不断的汇总到汪文言这里,包括自己老爹那边从辽东过来的消息也会聚在这里,通过汪文言来进行分析判断。
可以说冯紫英的一切基本上在汪文言这里几乎没有秘密,如果不是林如海为其作保,以及冯紫英在前世中知晓汪文言的历史表现,他也不可能在自己接触不算太深的时候就委以重任,当然后期的各种表现和考验也证明了汪文言值得信赖。
“嗯,首先是义忠亲王表现低调起来了,倒是像寿王、福王、礼王和禄王他们表现很活跃,……”
汪文言开门见山,冯紫英含笑问道:“那文言觉得这是什么原因呢?或者说意味着什么?”
“不太好说,京营,嗯,也就是神机营如果重建起来而起被皇上所掌握,那义忠亲王几无可能有什么想法了,便是太上皇也再无力影响什么,更何况以太上皇现在的表现,似乎更像是在逃避皇上和义忠亲王的对决。”
汪文言迟疑了一下又才道:“但义忠亲王在武勋中仍然有很强大的影响力,牛继宗和王子腾以及四王八公十二侯中大多都和义忠亲王关系更亲近,当然这可能不能说明什么,可牛继宗和王子腾,还有宣府镇、山西镇、大同镇中仍然有不少武勋子弟掌握军权,甚至也包括蓟镇中,这却不能不防。”
冯紫英悠悠地问了一句:“文言可知这南边儿卫所中武勋子弟更多?”
汪文言一愣,随即有些紧张地问道:“大人也担心南边儿?”
“哦?文言也觉察到了什么?”冯紫英立即脸色一正,“我只是有些猜测,并无任何依据,可文言为何这么说?”
“不知道大人注意到了么?江南今年有好几个府的秋税起运进京的时间都推迟了,而湖广这边的秋税也被兵部要求就地截留主要用于西南战事,那京师怎么办?”汪文言捋了捋胡须,小眼睛里闪动着狡黠的精芒,“我还听说江防水师和江北镇,或者说淮阳镇要求重建的呼声也很高,南京兵部那边已经三度上书要求立即落实,而南京户部应该是江南诸府拖延秋税的背后主使,……”
“恐怕南京户部还没有这么大的胆量吧?”冯紫英沉吟着道:“按照以往惯例,南直夏秋两季税收存留南库,浙江、湖广、江西则分别按照九、八、七成解运京师户部太仓,余留南库,这几府拖延有何意义?”
汪文言也皱起眉头,想了一想之后才道:“这个情况因为情况不明,文言不好判断,但是文言还在扬州时便听闻,江南不少府县历欠亏空甚多,都是拆东墙补西墙,而南京户部南库多有窟窿,明年便是大计,现在南北之争甚烈,只怕南京和南边几省都是稽查重点啊。”
“你的意思是有些地方怕遮掩不过去了,要做手脚?”冯紫英满脸阴霾,这不是一个好现象。
“大人,这只能是我们的一个猜测,照理说从前任首辅沈一贯到现在首辅的叶大人,对江南一直破为看顾,据我所知朝中几度要求增加江南税赋均被否决,江南不涨,湖广自然也不能涨,才会让朝廷拮据无比,若无开海带来的缓冲,只怕局面更加难看,但现在江南这边若是一二府出问题,可以说值得怀疑,但五六个大府都这般,恐怕很难如此解释吧?”
汪文言的话让冯紫英也陷入了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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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一百七十六节 布局
汪文言所言不无道理。
一二府有亏空,朝廷心知肚明,这种拆东墙补西墙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前几年两浙盐政不就出了这种情形么?但五六个大府都用这种方式来掩盖,这就不是真心要填补亏空,而是要示威了,这明显不合常理。
朝廷对这类情形不可能不查个明白,到时候肯定会有不少人会丢官甚至身陷囹圄,既然明知道会发生这种情况,为什么不想办法先填补上,至少不要让这种难看局面持续,不给朝廷体面,那就是要自寻死路了。
能在这些大府坐上知府位置的人,有哪一个又是易与之辈,论手段能耐都不会差,一二十万两银子或者几万石粮食,要想筹措起来,无论是采取什么办法,对他们都不是难事,否则这些情况也都不是一年两年才能积留下来的,甚至不少还是上一任拖下来的,这么些年都糊弄过去了,怎么今年就不打算糊弄了?
虽说这是大计之年,京师城都察院里来人肯定会格外严格,但是三年一度,以前难道就没有过?也没见有多少人落马了,为何这一次就如此这般应对?
“那文言你觉得这里边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许久之后冯紫英才问道,但汪文言立即听出了冯紫英话语里潜藏的意思,“大人也有怀疑了?”
“唔,你先说说,我看看我们猜测的是否一致。”冯紫英点点头。
“一种可能是积年拖欠太多,有人担心拖不过去了,而且开年户部尚书就要易人,是江南士人出任户部尚书吧,与其等到日后被捅穿问罪下狱,比如趁着自己人出任户部尚书,还有内阁里边三位江南士人,加上道甫公素来亲近江南士人,这是千载难逢机会,正好一并解决,也算是把这一个脓包给拔除了。”
不得不说汪文言对朝中局面看得格外清楚,郑继芝担任户部尚书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但翻年之后他便会致仕,新任户部尚书来自江南一系,加上目前内阁中江南派和偏江南的阁臣多达四人,正是解决这等难题的好时机。
趁着朝中主事大佬们江南一党占据绝对优势,把前些年遗留下来的问题彻底解决,避免损害到过多江南利益,这无疑是一个很好的选择项,但这却会让朝廷国库陷入更为困难的境地,这一点内阁如何应对?永隆帝又会怎么想?
“嗯,有道理,不过看文言的意思,这只是一个可能性,还有其他么?”冯紫英微笑着点头,示意汪文言继续。
“还有一个可能就是江南生变,因为朝廷对九边投入太大,前期又增设登莱总督,所以也引起了江南方面的不满,特别是在倭寇袭扰南直沿江一线之后,引起了江南民心动荡,江南士绅受此影响很大,所以借此机会逼宫朝廷。”
汪文言斟酌着言辞,大概也是觉得这种可能性有些危言耸听。
“南京六部素来是朝廷投闲置散的去处,而且基本上多以江南士人为多,比如汤宾尹、顾天峻、缪昌期、何士晋、姚宗文等人,现在他们云集于南京六部,市场鼓噪,评弹时政,其中汤宾尹在外奔走,顾天峻在内策划,而缪昌期、姚宗文则是中坚力量,现在他们也抓住此机会发难,……”
顾天峻是南京兵部尚书,而缪昌期则在前年出任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姚宗文则是南京户部右侍郎,汤宾尹在去年出任了南京吏部尚书。
“黄彦士虽然是南京户部尚书,但是被汤宾尹、缪昌期和姚宗文等人联手夹攻,处境十分艰难,已经上书朝廷请调,但是朝廷却一直没有同意,……”
南京六部中以兵部和户部两部实力最强,南京兵部掌管南直、江西、湖广、浙江四省卫军调动,户部则是统管这四省的赋税,其他四部吏部只管南直一地官员选拔任用,而南京工部则要管四省事务,但权力要小很多,刑部和吏部一样,只有礼部是纯粹的养老赋闲的所在。
“文言,你觉得只是单纯的这些江南士人的寻衅发难?”冯紫英摇摇头,“这些士绅固然有些影响力,南京六部也的确找到了合适的时机和理由,但是他们毕竟是朝廷官员,他们意识不到这其中的风险?皇上一旦雷霆震怒,内阁若是支持,清洗南京六部岂非一纸公文之事?”
汪文言迟疑着摇头:“可就算皇上震怒,内阁岂会附从?首辅大人和次辅大人不会答应吧,尤其是次辅大人,还有二李,……”
“不一样,他们固然是江南士人或者亲近江南士人,但是也是朝廷臣子,他们所处的角度不一样,站的位置看问题的高度都不一样,很清楚九边之需乃是首要任务,若是不解决九边所需,那就会天崩地裂,除非他们敢想两宋时候一般放弃整个北方,……”
冯紫英耐心解释。
汪文言下意识的摇摇头,没有哪个士林文臣能够承受得起这样的责任,即便是江南那些最保守地方主义最浓厚的士人也不敢说舍弃北方,大一统观念早已经深入人心,两宋积弱一直被士人所诟病,现下这种时代观念,根本无人能接受。
“当然,我说的这只是一种极端情况,南京六部也不完全是被一帮鼠目寸光的士人所把持,更大可能性是江南士人与朝廷的一个博弈过程,讨价还价而已,或许他们认为当下内阁中江南派和亲江南的阁臣就有四个,齐师独木难支,而皇上在当下还有太上皇和义忠亲王掣肘的情形下也不敢过于强硬吧。”
冯紫英的这种分析也符合汪文言的看法,大周立朝百年,大一统是深入人心,一帮江南士人如果敢妄谈划江而治,那纯粹就是找死,但是……
汪文言猛然想起什么,抬起头看着冯紫英。
冯紫英也知道汪文言肯定想到了,点点头:“没错,单单是一帮士林文人是成不了气候的,书生造反,十年不成,但是如果说有一些其他野心家掺和其中,甚至本身就是这些人在背后煽风点火,那就不好说了。”
汪文言脸色煞白,他当然往这方面想过,但是下意识的又不愿意相信,或者觉得不可能。
太上皇还在呢,永隆帝的身体虽然不佳,但是还在上朝,说明基本行动办公都没有问题,现在更在逐步解决京营控制权问题,这个时候义忠亲王要想发难,无论是在大义和实力上都毫无机会,岂不是自寻死路?
但是想回来,如果义忠亲王这个时候不发难,似乎日后也就更没有机会了啊,难道眼睁睁的看着永隆帝将其慢慢憋死在京中?
“大人,您的意思是义忠亲王可能在其中……,他要借机起事?”
冯紫英摇头又点头,“不好说,我觉得义忠亲王肯定在背后推波助澜,否则江南不可能一下子就动荡起来,尤其是朝廷的主要精力还在应对西南战事和北境也不安宁的情形下,倭寇袭扰究竟给南直和浙江那边带来来多大损失和影响,众说纷纭,至今没有拿出一个准数来,陡然间就索要数百万两银子组建江防舰队和江北镇,甚至要求截留江南和湖广上缴的税赋,这对朝廷来说简直就是釜底抽薪,南京六部突然间变得深谋远虑起来了?顾天峻和汤宾尹有这么大魄力?”
汪文言也点头赞同:“江南士人虽然固步自封,但是在江南做官的北地士人也不少,同样江南士人在北地做官的也不少,恐怕都不会认同某些人的倒行逆施,我倒是倾向于您说的有人在背后煽风点火,但是去未必敢真正踏出那一步,又或者就是一种向朝廷讨价还价的借口,迫使朝廷彻底解决这些遗留问题和减轻江南负担,……”
“这只是我们的一种理想化设想,文言,你是南人,我是北人,但是我们更是大周人,这一点我们都能分清轻重,但有的人却容易被私欲所蒙蔽双眼,冲昏心智,我们恐怕不能小觑有些人一旦被利益所蒙蔽发疯的可能。”
冯紫英经过和汪文言的这一番对话,基本上理顺了现在江南的大致情形,也许汪文言所猜测的可能性更大,但是他还是相信自己的直觉。
无他,义忠亲王身体比永隆帝康健得多,义忠亲王不会相信永隆帝会在死之前放过他,因为永隆帝知道一旦自己先死,自己的几个儿子肯定是斗不过自己大哥义忠亲王,无论是德行威望,还是人脉影响。
听得冯紫英说得如此沉重,汪文言心中也是一沉,冯紫英鲜有用这种语气说话,这往往就意味着他对这个问题有着十分肯定的判断。
调整了一下心态,汪文言问道:“那大人,您觉得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让耀青从永平府回来,立即去扬州和金陵,把原来你们在那边的人脉关系和情报体系都恢复起来,我那位岳父担任两淮巡盐御史那么多年,多少也该留下些东西吧?他也不过走了才两年时间呢。”冯紫英深吸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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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一百七十七节 安子(补更)
冯紫英不确定未来的局面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因为这完全没有前世历史可以遵循,大周朝就是一个没谱儿的乱入朝代,虽然有些像是晚明的格局,但是却又有许多不一样。
从外患来看,建州女真、察哈尔人和西南播州杨氏和水西安氏、永宁奢家这些表现来看,和晚明基本一致,但是倭寇的动静和白莲教的猖獗却似乎比晚明时候更糟糕,当然这些都在其次,最为关键的是这大周朝内部纷争也是丝毫不比晚明时候的东林、齐、楚、浙、宣、秦、昆以及阉党大乱斗逊色。
南北之争,文武之争,皇权与相权之争,再加上张氏自身更为激烈的兄弟反目,父子暗斗,再加上掺和其中的武勋站队,无一不显现出这个时代的动荡不安,比起明末乃至南明时代的福王、鲁王、唐王、桂王的大乱斗,也丝毫不遑多让,也就差一个大顺王朝的出现了。
自己还不具备改变这种历史大势的实力,只能凭借着自己的观察和了解开进行评估和判断。
现在看起来永隆帝正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只要一直这样下去,冯紫英相信义忠亲王应该没太大机会,但是永隆帝的身体状况却又是一大隐忧,一旦永隆帝近期一病不起或者呜呼哀哉,那么义忠亲王的翻盘尚未几乎是不可阻挡的,看看永隆帝那几个不靠谱的儿子表现,再加上本身态度就暧昧的太上皇,以及本身就倾向于义忠亲王的江南士绅,傻子都清楚结果会如何。
冯紫英也考虑过是不是向永隆帝和齐永泰、乔应甲、柴恪他们示警,但后来转念一想,这些人都是人精,哪里会感觉不到这些风色的变化,关键是他们会不会相信,或者说会不会认为这种局面就会向最糟糕的方向发展,甚至不可收拾。
谁敢说永隆帝身体就马上不行了?谁能说永隆帝几个儿子是扶不起的阿斗?
谁又能说江南真的就打算反叛了?他们有这个反叛的实力么?
大周军的精锐都在北方,九边大军,抽调任何一支都能横扫江南那些卫军,而且关键在于大义在京师,除非永隆帝突然身故,太上皇又支持义忠亲王,否则内阁和朝中诸公都是要名声的,不可能去支持义忠亲王。
正因为这种扑朔迷离不好判断的情形,让冯紫英都无法预测这波谲云诡的局面背后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现在他能做的就是尽快壮大自身力量,积累更多威望名声,到最后,无论谁是胜出者,都始终无法避免要和朝廷的重臣们打交道,如果冯紫英能够尽可能的实现这种目标,到最后是义忠亲王也好,还是永隆帝某个儿子也好,都一样会主动拉拢他。
这就是当文官的底气,到最后,无论是谁当皇帝,都一样要用文官,而且这些文官极为抱团,可能会在地域乡党之分歧上争斗不休,但是一旦触及到其他,那么就会迅速一致对外,包括对皇权。
婚假连带着春假,冯紫英游走于二房之间,已经开始感受到了多一房便要多一分照应和分心的责任。
这种责任是全方位的,包括精力、感情和日常事务,当然还有涉及到整个冯家家产和生意的分配。
大小段氏都有意将长房、二房和三房彻底先行划分开来,各家主母自行掌握各房资产,至于说如何管理,交给谁来管理,那也都是各房主母们的权力,也包括责任。
“相公,其实您没有必要每天来妾身这里,薛家妹妹新婚燕尔,肯定希望你能多去陪陪她们,还有二尤那边儿,不知道相公注意到尤二姐的情绪不太好么?”
沈宜修从冯紫英手里接过女儿,女儿已经睡着了,没想到丈夫在哄孩子入睡上还真的有几下子,先前女儿还在哭闹,这会子才一炷香功夫,就被丈夫哄着沉沉入睡了。
“嗯,二姐儿的心思我知道,无外乎就是担心春假后回永平府,薛家姊妹都要过去,她们姊妹俩会受冷落。”冯紫英笑着道:“昨晚我就好生宽慰了她一番,说这生儿育女也要讲求缘分,说你怀孕也是意想不到会这么快,……”
冯紫英的话让沈宜修很能理解,“相公,二姐儿也不容易,跟你去了大半年到永平,却始终没有动静,现在薛家姐妹也要跟着你去,又是新婚情浓意热的时候,难免要冷落,……”
“没那么夸张,难道宛君觉得我是喜新厌旧之人么?”冯紫英也觉得这个话题不好解释,这春假后回永平府不可避免的自己要去二房那边歇息时候多一些,这是可以预料的,二尤是妾,而二薛是嫡妻和媵,沈宜修不去永平府的情况下,轻重不言而喻。
好在二尤也都算是知晓轻重的女子,清楚双方之间差距,不会太过于计较这些,但是冯紫英也不能太过于厚此薄彼,自然也要寻求其中平衡。
沈宜修微笑着看了丈夫一眼,“相公不是那种薄情寡义之人,但是才新婚,难免会流连薛家妹妹那边一些,这是人之常情,所以妾身也只是提醒相公一下而已,尤家妹妹那边妾身也和她们说了,这几日相公抽时间慰藉慰藉,尤家妹妹自然也就能心满意足了。”
面对沈宜修的半带调侃的劝慰,冯紫英发现自己居然找不到合适语言解释,对方很了解自己,建议也合情合理,自己还能说什么?
见丈夫有些尴尬的坐在一旁,沈宜修越发觉得自己丈夫挺有意思。
换了其他男人哪里会如此顾及身旁女人们的感受,别说是二尤,便是嫡妻大妇,现在大房二房都是嫡妻,他亲近哪边也都没有问题,更何况这还是新婚期间,哪需要向谁解释?
这种充满人情味道的性子,哪怕只是对他身边的女人,那也足以说明许多,沈宜修感到很安心。
在沈宜修房中盘桓了大半个时辰,一直到女儿需要哺乳,冯紫英才离开。
虽然请了乳母,但是冯紫英还是鼓励沈宜修更多的自己哺乳,沈宜修虽然是大家出身,但是却也并不拒绝给女儿哺乳,这也让冯紫英很满意。
冯紫英又抽时间和薛蝌好好谈了一谈。
现在对方是自己舅子了,自然情谊不比一般了,薛蟠也就那样了,但薛蝌却是一个可用之才。
“登莱那边还是都在按部就班,因为舅舅去湖广带走了大部分钱粮,所以沈大人的水师舰队建设也比较缓慢,但船厂在得到了海通银庄临清号的支持之后,建设加快了,预计翻年之后就可以全面竣工,而那些船匠、工匠在今年下半年其实已经开始接一些修补渔船和货船的活计了,我们也预定了三艘船,算是船厂的第一批生意。”
薛蝌还是做了一些事情的,到登莱这一年,虽然手中无船,但是他还是添置了两艘二手旧船,主要跑登州到大沽的这条航线,后来榆关开港,那就是从登州——大沽——榆关这条航线,因为从大沽可以沿卫河直抵运河,所以在运河丁字沽那里转运货物到榆关也成为一条热门航线,生意反而越发热火起来。
随着榆关开港,加上辽东镇那边也开始在金州中左所原有较为简陋的码头基础之上效仿榆关建设码头泊位,薛蝌手下的两艘船已经开始跑登州到金州中左所之间的航线。
但由于金州中左所那边需求不大,而金州卫还在更北面的青泥洼以北,复州卫还在更北面的羊官堡以东,所以较为分散,货物贸易的需求并不算大,只能隔三差五的跑一趟,不过这仍然有有利可图。
在冯紫英的牵线下,辽东镇在金州卫、复州卫这边的补给基本上就承包给了薛蝌这边,原来这条线最担心的并不是风浪,而是海上以倭寇和朝鲜的海贼为主的威胁,但是随着沈有容的登莱水师舰队在辽东和山东半岛之间的巡航,这种情况基本上就被遏制住了,这也让薛蝌的这一趟运输业务九成了包赚不赔的固定营生了。
“现在我从宁波那边又买了两艘旧船,规格更大一些,可以胜任从宁波甚至更南边儿的漳泉二州到山东、辽东这边的运输,不过因为船龄较长,船体较旧,虽然价格便宜,但是可能也只能暂时用上三五年就要拆解了。”
冯紫英笑了起来,“蝌哥儿,看来之前你和我说的要探险寻道都已经被丢在一边儿了啊,一门心思要去搞运输贸易了啊。”
薛蝌也有些不好意思。
当初雄心勃勃要去登莱,也是被冯紫英的一番言语所吸引,琢磨着要去为大周开疆拓土,寻找新航路,结果呢,才去一年雄心壮志就转变成了如何扩大自家生意,从登莱到大沽再到榆关和金州,现在更琢磨着要把江南到山东、辽东的运输航线都经营起来,什么探险拓土都早就抛在了脑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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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一百七十八节 公私兼顾
见自己兄长一时间讷讷无语,坐在一旁的宝琴赶紧为兄长缓颊:“相公,探寻航线非一朝一夕之功,我哥哥才去登莱不久,情况也不熟悉,小妹倒是以为哥哥这般谨慎是正确做法,先上手,然后等到日后事业做大了,再来考虑这些探寻航路开疆拓土只是也不为迟。”
听得冯紫英要和兄长谈话,宝琴也就不避嫌的想参加,冯紫英想着早间这丫头还在床榻间婉转承欢,柔媚可人,这一起床之后便变得凛然清冽,冷艳不可方物,心中也是一软,好在这等事情本身也保不了密,迟早也要为人所知晓,所以冯紫英也就同意宝琴旁听了。
“我没说蝌哥儿这般做不对,应该说这是聪明的做法,贸然要去寻新航路,开辟新的贸易通道,那才是愚蠢之举。”冯紫英摇摇头,“蝌哥儿,这样做很合适,但我觉得步伐还是太慢了一些,……”
“太慢了一些?冯大哥(相公)你说太慢了一些?”薛蝌和宝琴都是有些惊讶,没听错吧?
这一年多时间已经有四条船了,再加上订购的三条船如果开年登莱船厂开工建设,前期木材、油漆、帆布等各色物料都已经备齐,如果同时开工,十个月之间就能建成下水,这还慢了?
薛家最早在漕运上也曾经有过船队,不过那主要是以苏州为中心跑杭州、金陵和扬州这一段,因为这一区域内河船队太多,竞争太过激烈,赚不到钱,后来薛家便退出了这一行业。
便是薛家船队最大的时候也不过十一二条船,那都是薛家十多年慢慢经营起来的,这薛蝌不过二三年时间就能经营期七条船,已经称得上是很快了,还慢了?
冯紫英点点头,”太慢了一些,蝌哥儿,我也赞同你先把运输营生先做大做熟,再来考虑其他,但是要做大做熟,单靠登莱这边的生意不够,等到登莱船厂这边为你造船也不合适,我的意见是你可以到宁波、漳州、泉州甚至广州去订船,未必要等到登莱这边,最好今年就把船队扩大到二十艘船甚至三十艘以上,我甚至建议你还是可以延续旧法,先买几艘旧船,规格可以大一些,……”
薛蝌对冯紫英还是十分信任的,但是冯紫英这一建议还是让他有些难以接受。
现在可不比大周立朝初年物价低廉的时候,一艘千料大船价格可不便宜,若是建新船,物料分新旧七三分,即七成来自新料,三成来自旧船拆解下来的旧料,单单是这底船物料都需要八百两以上,而且现在物价腾贵,漆、帆、索、铁,再加上人工,一艘千料大船没有一千五百两以上根本拿不下来。
即便是购买旧船,像还能用五年以上的千料船,也需要八百两左右。
若是两千料以上的大船,价格更是要翻三倍,一艘两千料大船价格要在四千两左右,便是旧船也要二千五百两。
像薛蝌所买旧船最初是四百料的中型船只,比较便宜,后面两艘才是千料大船,订做的也是千料大船,如果还要把招募水手船夫这些加起来的花销,要组建一支十艘以上的新旧船各半的船队,起码都要一万五千两银子以上的投入了,加上海上风险本来就不小,一旦遭遇风暴或者触礁这类不测,分分秒秒有可能亏本,甚至破产。
所以哪怕是福建、广东和浙江那边的大船商,一般也就是十来艘船就算是不错了,超过二十艘船的大船商并不算多,超过五十艘船的海上豪商更是屈指可数,绝大多数都还是几艘船这种船东船商。
像薛蝌这种一两年间就能有七艘船,算是发展很快了,再要提速,哪怕资金上充裕,但人手和管理上都会存在问题。
“冯大哥,二十艘乃至三十艘是不是太激进了?一来我们本钱没有这么雄厚,二来招募合格人手也相当困难,现在随着海禁取消,各地都在大力造船和发展海贸,招募合适人手也不容易,……”
薛蝌觉得冯紫英有些急于求成了,而且关键在于这样不计风险的扩张目的何在?这样稳步扩张不好么?薛蝌觉得只要有充裕的资金支持,五年之内自己将船队扩张到三十到五十艘规模还是比较有把握的,但一年之内就要达到三十艘,他没法做到。
冯紫英不好解释自己对未来的判断,毕竟现在端倪未现,说出来也徒乱人意,想了一想之后才说了自己的理由。
“蝌哥儿,辽东的金州和牛庄建设都要进一步加快,未来整个辽东镇的后勤补给几乎都要通过海运来实现,也就是说,榆关支持整个辽西走廊以及东蒙古,金州要辐射整个辽南,牛庄要覆盖整个辽东镇在辽河套以南和以东区域,我会和我父亲以及兵部那边协调,这些运输业务都交由你的船队来承接,这样就意味着日后从两广、江南乃至登莱承运米麦、武器、布匹、茶叶这些可以直接抵达辽东,另外我父亲也准备和朝鲜方面接洽,希望进一步加强朝鲜和辽东的商贸往来,这一块亦可由你的船队去开辟,……”
这些话半真半假。
辽东补给改海运为主,这是必然趋势,陆运耗费太大,而且冯紫英也有意将水泥推广到辽西走廊和辽南到辽东这一线。
如果能解决这一线的水泥路面,那么可以说辽东的后勤保障便能由海运抵达榆关、牛庄和金州卫,再由陆路运抵各地,这样一来不但可以极大的减轻后勤补给压力,而且在运输成本上可以下降七成以上,运输时间上更是能节省三分之二,甚至还能辐射到定辽右卫以及九连城以东的朝鲜地区,对加强辽东对朝鲜的影响力也大有裨益。
“如果你不能迅速扩大自己的船队规模,那么我父亲在辽东那边的许多事情便只能交给别人来做,这些人一样都广有人脉,一旦落入他们手中再想要拿回来,就很难了,所以我认为现在可以承受一定程度的亏本,只要先把这些业务拿下来,确保不被别人拿走,这样一来别人要想来觊觎这些业务也不好插手。”
这个理由说得过去,薛蝌虽然有些疑惑,但是也勉强能接受,倒是宝琴感觉到这里边还是有些疑问,只是见自己夫君态度很坚决,便不再多说,只等下来再来询问究竟。
“至于说如何来扩大,我想蝌哥儿不妨以直接收购一些船商的船队来解决,虽然现在开禁之后航运繁荣,但是海上风险很大,还是有一些经营不善或者惧于风险的船东愿意转让,蝌哥儿不妨多委托一些牙行牙人帮忙打探和物色,不要过于计较些许利益,……,至于说如果缺乏资金,宝琴这边二房可以解决一二,也可以通过海通银庄来借贷,……”
见冯紫英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薛蝌当然只有接受,他也相信冯紫英不至于来害自己,有宝钗宝琴在冯家,他的利益自然有保障。
待到宝琴送自己哥哥出门时,薛蝌还是忍不住叮嘱宝琴:“妹妹若是能早日替冯家生下子嗣,那我这边的心就能更踏实了。”
宝琴脸一红,嗔怪地瞪了一眼兄长:“兄长怎么地也和大哥一般说些浑话来了?姐姐还在前面呢,再说了,这等事情也不是想要便能有的,……”
薛蝌犹豫了一下之后才道:“母亲也和我说了,你和大姐谁先有子嗣都没什么,讲求个缘分罢了,没必要刻意等谁,这等话照理不该我来说,但是……,哎,妹妹也是明白人,心里有数就好。”
宝琴自然是知晓自己母亲的心思,但是谁先生谁后生也是一桩微妙事儿,这个问题她已经反复考虑过许久了。
自己和堂姐这种特殊关系,不比一般妻妾关系。
妻和媵与妻和妾在大周律例中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媵面对妻并非毫无话语权。
若是自己先生下儿子,而堂姐却一直没有生下儿子,那二人关系就会更加尴尬,二人关系会一直持续尴尬到要么堂姐生下儿子,要么堂姐年龄大了失去生育能力灭了生儿子的心思,把所有心思放在自己剩下的儿子身上,才能恢复正常,所以从内心来说,宝琴觉得堂姐的心态很关键。
也正如自己母亲所说那样,这种事情本身就很讲缘分,当然这也和相公的感情亲厚程度有很大关系,在谁房中歇息时间越多,怀孕的几率自然就更大。
“哥哥就放心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相公肯定是不会害哥哥的,若是有什么,相公肯定也会和哥哥说清楚的。”宝琴安慰自家兄长,沉吟了一下才说出自己的看法:“以小妹之见,相公这般安排肯定会有什么特别的用意,纵然没有说明,但肯定有什么特别原因,哥哥也莫要过分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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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一百七十九节 冯府过年
摩挲着宝琴光滑的玉背,滚烫的身子在身下喘息呻吟,冯紫英奋力拼搏,……
鱼水合欢,恩爱无尽,……
欢好之后的宝琴却是双眼亮晶晶的,依然没有倦意,靠在冯紫英怀中,“相公,你说妾身能不能怀上……?”
“嗯?”冯紫英略感惊讶,这个问题可问得不像是宝琴的风格。
“妾身是说,如果妾身先怀上了,恰恰又生下一个儿子,姐姐会不会不高兴?”宝琴幽幽地道。
冯紫英有些头疼,这女人之间的事情还真不好说,他也一样无法判断,更无解。
宝钗和宝琴在面对沈宜修和黛玉时,肯定是齐心协力的,但是在二房内部,这妻和媵之间的关系不比妻和妾,而且宝琴这般聪颖机敏,要说宝钗内心没有一点儿忌惮,冯紫英觉得还真不好说。
“哎,妹妹其实不必想那么多,早怀晚怀,生儿生女,宝钗和妹妹,其实对我来说我都一样高兴,你们都姓薛,又是姐妹情深,哪里需要担心这些?宝钗的性子妹妹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了,她是姐姐,难道连这点儿心胸都没有?”
冯紫英耐心地宽解道。
宝琴也知道冯紫英在“她是姐姐”这句话加重了语气是什么意思,这个“姐姐”可不仅仅是单纯姐姐的意思,而是指宝钗是嫡妻,那么自己纵然生下儿子,那只要日后宝钗生有儿子,那就不纯在嫡庶之争,如果宝钗没能生下儿子,那么自己儿子自然算是嫡子,但嫡母仍然是宝钗。
这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宝钗就没有不满或者敌视的理由,顶多也就是心里有些不那么畅然,但是理智上仍然会保持着两人的紧密关系。
“看来还是妾身心胸狭窄了一些,还总是担心姐姐会生气,……”宝琴嫣然一笑,“不过今日相公对哥哥的建议让妾身很不解,是不是过于操切了一些?”
知道以宝琴的见识迟早要回过味来,觉察到这里边的不正常,冯紫英也没打算瞒宝琴,当然也不可能透露太多。
“嗯,论理蝌哥儿做事不算慢了,换了别人都觉得非常成功了,但是我对蝌哥儿有更高的期盼,我预计江南和湖广明后年可能会有一些动荡,钦天监那边也有预测说明后年可能北地气候也会不太好,一旦北地这边出现灾荒,那对粮食的需求会有更大的压力,而漕运运粮主要是保障京师和漕运沿线,但是向辽东以及山东,还有山西这些地方,恐怕就难了,通过海运能一定程度减轻压力,而那时候我估计海运运力也会出现紧缺,甚至可能会变成你有钱都租不到船,……”
这个理由听起来还算是比较靠谱,但是钦天监对一年后的天气都能做出预报这让人有些怀疑,但是每年钦天监都会有作出一些预测,这本来就是一个押注式的预判,准与不准都很正常,反正就是天时好或者不好,再用一些模糊一点儿言辞来解释,那就更好糊弄人了。
“相公的意思是到那时候,相公希望手里能掌握着一支能随时派上用场的船队?”宝琴大略明白了意思,“您是说公公那边……?”
“嗯,辽东和东蒙古,我父亲需要用这些来控制住东蒙古局面,现在辽东要面对北面东面的建州女真,那么就必须要避免两面受敌,东蒙古草原上的各部和海西女真都要牢牢掌控在手中,化敌为友甚至成为臂助,必要的利益就要给予。”
冯紫英的话也基本符合实情,目前海贸海商主要还是集中在闽浙和广东,当然南直这边松江府也有一些,但远不及闽浙广东,而扬州以北地区,受制于以前海禁政策,基本上都没有多少像样的海商,甚至连走私海商都不多,很多都是利用打渔进行一些走私,量都不大,海贸更谈不上。
一直到开海政策正式推行之后,登莱才开始有这方面的动作,但是也还是吸引闽浙这边船厂上来建厂,海商也只是尝试着在这边进行贸易,规模都很小,毕竟没有谁会轻易去踏足他们不熟悉的区域,这也才给了薛蝌他们的机会。
至于辽东那边就更不用提了,陆地基本上是辽东镇的控制区,沿海也谈不上什么发展,加上人口也不足,所以纯粹是因为后勤补给需要,才会考虑在榆关、牛庄和金州开埠,但这种开埠只能靠辽东镇和东蒙古的需求来支撑,还远远不够,或者就只能指定特定的船商来垄断才能保证利益。
宝琴以为自己明白了丈夫的用意,这是要让自己兄长的船队作为辽东镇的后勤保障支撑,所以需要迅速扩大规模,哪怕承担一些风险也在所不惜,当然如果能够垄断对辽东镇的后勤补给运输,这倒也是一个很好的扩充机会。
冯紫英的心思当然不会仅止于在保障辽东镇后勤需要这么简单上,他更担心的是北方海运能力的单薄,一旦在江南真的生变之后,就算是登莱水师能够保障海上安全,但是要从江南乃至两广运输诸如粮食、布匹、茶叶这些必需品北上时却缺乏足够的运力了。
当然那个时候可以通过收买拉拢这些海商来达到目的,但是哪里比得上自己控制一支船队稳当呢?而且如果你自己没有一支像样的船队,那么那些海商即便是能被收买拉拢,己方付出的代价也会大很多。
同样在扶持薛蝌大力扩建船队的同时,冯紫英也叮嘱段喜贵在广州也要扶持一两家能够为己方所用的船商,包括利用庄记在广东那边的势力来实现这一目的,江南和广东虽然同属于南方,但是广东历来不为江南士绅所看重,认为那边和西南一样属于边缘之地,只不过广州直面南洋而显得较为重要罢了。
******
春节终于来了。
除夕放在去年还不觉得怎样,但是放在今年就一下子显得热闹许多了。
去年的除夕还算不得热闹,除了母亲姨娘外,自家屋里也就只有沈宜修和二尤以及几个丫头,但今日就不一样了,宝钗和宝琴都能算是主子,再加上莺儿、蕊官、龄官这一帮丫头,虽然感觉人没有多多少,但是长房二房壁垒分明,分坐两旁,这阵势一下子就不一样了。
所有人都还是第一次这样过年,甚至在之前冯紫英都还在考虑究竟是各房各自过年还是合在一块儿,但是这要分别过年,这除夕夜去哪边就不好办了,自己也分身无术,所以干脆就在一起,母亲姨娘也赞同。
母亲端坐中央,姨娘侧坐,自己坐在母亲身旁,而沈宜修和宝钗则坐在两旁的首位,这边二尤依着顺序而坐一席,而那边则是挨着宝钗独坐一席。
“铿哥儿,这除夕夜咱们府里还是显得冷清了一些,虽然老爷不在,但是现在你也成家立业了,要说咱们冯家在京师城里也还是有些名声了,怎么感觉府里边热闹气息不够呢?”段氏有些感慨地道。
“母亲,咱们冯家在京师城定居不过几年,如果说您换了在大同或者临清,只怕这年前年后登门甚至就住在家里来的亲戚可就不少了,到那时候只怕你又会觉得人太吵,闹得慌了。”冯紫英笑了起来,“您若是真的觉得人少没人气,把表兄一家叫过来也行,那就热闹了。”
段喜贵在京中也早就置有宅邸了,正妻原本一直还在大同,但是今年也进京师城里来了,加上在京师城里的两房妾室,在广州也还有两房妾室,丝毫不比贾琏逊色。
“那倒不必了,他们一家人也难得聚在一起,听说喜贵开年又要去广州?”段氏摇摇头。
“嗯,广州那边离不得人,表兄现在刚把那边熟悉起来,这来回一趟也要耽搁一两个月,所以开年就得要回去了。”冯紫英给段喜贵又布置了不少事情,别说催,段喜贵自己都坐不住。
“姐姐,今儿个过年,还是不说这些事情了吧,下边小子丫头们都还盼着开席给您拜年呢。”还是小段氏知趣,感觉到这母子二人的对话让气氛有些沉闷,往日只有长房的时候沈宜修还要活泼一些,今年却不同以往,二房两位也坐在一旁,沈宜修又当了母亲,就要矜持许多了。
大段氏也猛然醒悟过来,这里里外外还有一大家人呢,虽然冯家不比贾家那样数百上千人,但是上上下下也还是有百人只多了,这忙碌一年都盼着这年三十儿能在太太这里讨得一个好,拿到一份好的年例银子呢。
一拍自己脑儿们,大段氏本来就是一个粗疏性子,咧嘴一笑:“还是妹妹提醒得是,我是昏了头,老爷也不在,也罢,让他们赶紧把酒菜上来吧,咱们冯家今年比去年可多了不少人,添丁增口,正该热闹热闹,……”
这一句话把下边一干人都逗得乐了,气氛一下子都轻松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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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一百八十节 有对比才有伤害
伴随着气氛的轻松下来,沈宜修和对面的薛宝钗交换了一下目光,随即沈宜修也面带微笑地向薛宝琴点头以示善意,冯府的除夕合欢宴才算是正式步入正途。
屠苏酒、合欢汤、如意糕、吉祥果这几样东西率先捧了上来,这是预示明年一年风调雨顺阖家安康的物事,自然是要打头阵,条桌早已经被安置拜访停当,上好的猩红绣花垫布也已经铺好,随着大段氏的吩咐,下人们便开始将各色菜肴端了上来。
除了主子们这一桌外,在旁边还会另外多桌,有些脸面的大丫头和开个脸的丫头都是紧挨着主子们这一桌的,而像冯寿、冯佑、瑞祥、宝祥这些男性仆从们则因为男女有别,隔门而坐在中院里。
先端上来的除了四样作为吉祥预兆的物事外就是各色小吃,如藕粉桂糖糕、松瓤鹅油卷、蟹肉小饺、枣泥山药糕等,然后就是冷盘,如糟鸭信、糟鹅掌、糟鹌鹑、腊猪脸、腌鳇鱼等,鱼贯而入,迅速就把桌面铺满。
待到小吃和冷菜上得差不多了的时候,就该是下人们来给太太和奶奶们拜年的时候了。
像明琅明嬛早就替大小段氏准备好了金银锞子,而这边晴雯云裳和莺儿香菱以及龄官也替沈宜修、宝钗宝琴她们备齐了一样的物事,当然在赏赐上不能超过太太姨太太。
相较于太太奶奶们的拜年发过年钱,另外一重就是要发放年例,这也是冯家从军中带回来的习惯,要让下边人替你效死卖命,这年尾这一关便不能少。
之前冯家下人不多,主要是跟在冯唐身边的一干长随亲信,也有冯家的几个老仆,但随着冯家在京师城定居,冯紫英又成亲两房,男女下人都急剧增加,这等习惯却延续下来,当然这会根据各人身份和作用来发放,但比起其他各家来,冯家的规矩严格,但是待遇却不差。
这年例在头一日便已经发放完毕,这也是让下人们早日做安排,有不少还要把银子送回家中,也需要提前安排。
看见一队队一次上来行礼拜年的下人们大小段氏都是眉花眼笑,尤其是乳母将嫡亲孙女也捧了出来走了一遭,算是向阖府表示冯家又多了一个小主人,段氏心情更好。
“明琅,你吩咐下去,今年咱们府里添了人,除了钗丫头和琴丫头外,老身也添了孙女儿,咱们冯家第三代也有了,嗯,今儿个当着你们几个都在,宛君、宝钗、宝琴还有二姐儿三姐儿,过了今晚就是明年了,老身希望你们几个都能早日替长房二房开枝散叶,替冯家延续香火,所以今年这压岁银子多发三成,也算是替老身孙女儿祈福,保佑她平平安安,也希望明年这个时候府里再添几个人,……”
一干下人们自然是欢呼雀跃。
本来冯家规矩重,待遇方面就好,逢年过节,包括下人们过生,府里都会有所表示,因为冯府不少下人都是来自贾家那边,和那边也有联系,自然就有对比。
贾家这几年每况愈下,无论是月例还是年底的年例,乃至于这种属于小钱的压岁银子,都没有增长不说,都还找各种借口理由克扣压缩。
像最早贾府里边的一些小节日府里都会有所表示,比如二月初二龙抬头,二月十五花朝节,寒食节,三月三上巳节,七夕,中元,都能有些散碎银子和铜钱给大家打打牙祭添置一件衣物,但是这两年间几乎都取消了,几个大节日的赏赐也缩水不少,所以相比之下,冯府的情况就好太多了。
宝钗和宝琴也是第一次在冯府中过这样的日子,虽然提前询问了惯例,太太和姨太太那边也有交代,但是还是让宝钗宝琴有些吃惊,她们在荣国府里住了那么些年,自然清楚贾家那边的规矩常例,看看冯府单单是过年这压岁银子几乎就相当于贾府那边的两倍了。
这可不是小数目,而且她们也听说冯家在寻常小节日上也都有赏赐,而且都不轻,也难怪到冯家这段时间,感觉到这冯家规矩尤其严格。
像内院男子是绝对不允许进入,小子丫头们也不能随便外出,要外出都需要经过府里的太太或者奶奶们批准,还要报备记录才能出门;夜里巡夜守夜三班轮守巡逻查禁都是按照军中规矩来执行,虽然辛苦,但是这些仆人们却都没有多少怨言,若是换了在贾家这样做,只怕早就闹腾起来了。
宝钗宝琴她们第一次成为冯家一员,给下人们发压岁银子自然也不会吝啬,虽然有一个大概规矩,但是各人因为身份不同和感情好恶倾向,肯定也会有所不同。
比如莺儿和香菱与蕊官、豆官就肯定有区别,而香菱是被冯紫英收过房的,冯紫英自然还要单独再给其一份。
“难怪府里这些下人们都如此积极肯干,这么算下来,和荣国府那边相比,同样身份的下人几乎要高接近一倍,……”
宝琴悄悄附耳在自己姐姐身边道。
“那是自然,辛苦若是没有回报,谁会愿意起早贪黑的干?正因为给的够多,所以如果想要吃主家的昧心银子,也要考虑被发现之后不但可能受罚送官,而且这样一份挣稳当银子的好差事丢了是否划算,我听相公也说过,这叫高薪养廉,的确也有些道理,但是相公也说这也一样不能杜绝,只能从规矩制度上来加强避免。”
宝钗微微颌首:“这每晚子丑寅卯四个时辰,府里巡夜值夜的都要出来巡夜,值正夜的不能睡觉,我看荣国府里原来也有这些规矩,但是就从未见执行过,那守夜值夜的婆子们一个个经常偷喝酒喝得晕晕乎乎,只管闷头大睡,便是打雷都喊不醒,可咱们府里却从未有此情形,值一个正夜下来,第二日第三日只管休息睡觉,听说还有不少人宁肯值夜班呢。”
“姐姐说得是,不过这就是得银子足够才行,换了在贾府,只怕……”宝琴摇摇头:“听说琏二奶奶要准备交出公中事务了,那边儿还没定下来谁接,姨母属意探丫头,但又觉得探丫头难以服众,想要珠大嫂子来为主,探丫头协助呢,……”
宝钗摇了摇头,脸上却多了几分复杂表情:“难,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无论是珠大嫂子还是探丫头,都难得干好这活儿。”
就在宝钗宝琴两姐妹谈论对比着贾家和冯家的情形时,此时的荣国府也一样过年了。
阖府上下祭完宗祠,大家也都是排队给老祖宗和太太们拜年,老爷们都是不参与这些事情的,下人们各找其主,说这笑话,奉上一些自己手工做的小物件,寻个机会博得老祖宗或者太太们的一笑,便能讨个好彩头,便是赏赐也能多几分。
相较于冯府的兴高采烈,荣国府这边虽然也一片喧嚣热闹,但是一股子遮掩不住的捉襟见肘味道挥之不去。
一队队下人们磕头作揖,然后奉上吉言,惹得老祖宗眉开眼笑,打趣几句,旁边的太太奶奶们都跟着陪着笑脸,附和几句,然后金银锞子和铜钱便散发下去。
“二嫂子,今年的金银锞子还是这么发?”探春挨着王熙凤坐,忍不住皱起眉头:“不是说府里支应不起了么?”
“哼,再支应不起,那这年也得要过,连这个年都过不去,这不是存心要让老祖宗下不了台么?”王熙凤脸上如春风拂面,看不出半点端倪,但嘴里崩出的话却如冰渣子里榨出来的一般:“三丫头,金银锞子都比往日小了几分,大家都心知肚明,除了老祖宗,或者老祖宗也早就明白,只是装作不知道罢了,府里艰难,大家都明白,……”
听得王熙凤这么说,探春很想刺对方一句,那京师城里赎回来的一批接一批武将军官不就是你二嫂子在其中穿针引线么?难道你还能白费力气的去替谁干这等事情,不在其中捞一把?
这桩事儿现在府里许多人都知晓了,便是几位太太和奶奶也都清楚了,老祖宗知晓与否还不清楚,但是以探春的揣测,估计老祖宗是知晓也装作不知晓,否则像王熙凤现在这样的情形,若是不想办法找机会多攥点儿银子在手里,琏二哥一旦回来,她离开贾家该怎么过下半辈子的日子?
正因为如此,探春压抑住了直接挑明的冲动,只是在心中叹气。
“嫂子,这等情形拖下去又该如何?”
“三丫头,太太决心交给你来管公中了?”王熙凤一听这话就明白了,“只怕有些话要和老爷太太说清楚,莫要到最后亏空越来越大,成了一个交待不了的烂摊子了。”
探春摇摇头,脸上多了几分无言的苦涩,“不,还是大嫂子日后负责,我不过就是闲暇之余去帮珠大嫂子理理账,争取开源节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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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一百八十一节 荣国府的除夕夜
其实王熙凤早就知道姑母不可能把所有大权交给探春,一来探春毕竟没有多少这方面的经历,二来李纨才算是正经八百的儿媳妇,三来探春迟早要出嫁,而且也不是她的亲生女儿,所以向外有个交代,冠之以协助李纨管家的名义就算是不错了。
不过以李纨的性子,王熙凤不认为她能管得好这个家。
现在贾家不比以往,心气都有些散了,下人们也不太好管了,虽然惩处赖家起到了一些效果,但是这是长久以来形成的积弊,不是赖家一去就能彻底好转的。
去了赖家,自然还有吴家(吴新登)、余家(余信)、林家(林之孝)、王家(王善保),上下其手纵然没有赖家那么猖獗,但是一样跑冒滴漏蚂蚁搬家一般往外漏。
贾家现在每年各地铺子、庄子收入更不比以前,开支却多了一个贵妃不但没有收益,反而在宫中经常需要花销,加上府里偌大一个大观园需要支应,所以越发显得拮据。
尤其是这几年月例不涨不说,而且还经常拖欠,下人们怨在心里,骂在嘴上,当然这是人后。
前几年这种情形和王熙凤也有关,她时不时把这些银子拿出去放贷,但是这两年她却真没做这事儿了,毕竟纸包不住火,很容易授人以柄招来骂名,再加上从与冯紫英合作挣了一大笔银子之后,她也觉得没必要去再去做那等钱挣不了两个却还担太大风险的事儿了。
只是她不作这事儿了,也一样扭转不了府里边儿的颓势。
查处赖家所得,除了被贾赦弄走一些外,其他都入了公中,但随着铺子、庄子卖掉不少,老太太房里的物事原来抵押的也需要赎回来一些,否则太过露骨,所以这每月的开销基本上都是在吃查处赖家留下来的红利。
这种坐吃山空的日子让人心力憔悴,王熙凤也就是不愿意背这层皮儿,加上来年贾琏肯定要回来了,索性就先把账交了,让旁人去查一查看一看,让李纨和探春也去实打实的管一管,也就能明白她王熙凤这么多年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这荣国府的家究竟好当不好当,该怎么来当。
过了正月二十,王熙凤就要正式交权,由李纨来接掌,探春协助,只是这话尚未向外宣布,起码这二十日里王熙凤还得要先担着。
看着上前给老祖宗拜年的下人们一连串的去叩头,然后从鸳鸯手里接过金银锞子和铜钱,院外的爆竹也开始点燃脆响起来,硝烟慢慢弥散进来,整个院子里空气呈现出一派过年特有的气味儿。
这老祖宗这边院子里还要讲求一些,丫头仆妇们拿着了金银锞子和铜钱,稍稍捏一捏便能知晓一个大概,城府深一些的都是喜笑颜开,浅一些的当面还带着笑,这一转背背着老祖宗,便已经垮下了脸。
而隔壁院子里贾琏不在,男性下人们便交给贾赦来办这等事情,许多人当面就变了脸色,骂骂咧咧赌咒发誓的不少,只不过贾赦早已经司空见惯,坐在一旁视若无睹,只管催促安排着吴新登把这桩事儿给办完。
这注定是一个让很多人都难以满意的除夕,但毕竟也还是除夕。
好歹过年府里也还是给大家发了一些压岁银子,年龄小一些的没那么多心思,一个个欢呼雀跃,放炮仗的,猜灯谜的,提灯笼游逛的,玩牌守岁的,打麻将等时辰一到敲钟的,终归是比冯家那边热闹太多。
“宝丫头她们一走,似乎这园子里一下子就冷清许多了。”迎春不无幽怨地漫步在回自家缀锦楼的路上,忍不住漫声叹道:“司棋,你说冯大哥他们这会子是不是也和我们一样热闹着,可我总觉得没多大兴致呢?”
司棋陪着迎春走着,前边儿莲花打着灯笼,绣橘和芳官说着小话。
“那是要看人,姑娘觉得乏味,那是因为冯大爷不在,若是今晚冯大爷在席间,只怕姑娘一下子就兴致盎然了。”司棋在自家姑娘面前可没有半点遮掩,一句话就说中核心,弄得迎春脸颊陡然如火烧一般滚烫起来,“死丫头,你这是作死呢?”
“姑娘怎么却还不能听明白话了不成?”司棋丝毫不惧这个懦弱但是却心慈手软的姑娘,撇了撇嘴,“往年里大爷初几里都要来咱们府上一趟,总不能今年娶了薛家两个姑娘就不来了吧?没见着薛家太太还不是来咱们府里住着了,这李阁老胡同那边儿有自家儿子媳妇,丰城胡同那边有女儿女婿,却来咱们荣国府住着,还真真少见,不过那冯大爷就更应当来了,好歹泰水还在这边儿呢。”
舌尖牙利的司棋说得振振有词,但迎春心里却是喜欢不少。
念想着很快能见着情郎,这么久来的相思情也能得以解脱,迎春望向黑暗中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期盼。
“这园子里过年也不多挂几盏灯笼,不小心落进溪里那可就好看了。”前边儿举着灯笼的莲花儿忍不住抱怨道。
“哼,你以为是贵妃娘娘省亲呢,哪里都挂上灯笼?一盏灯笼挂一夜就得要两根蜡烛,这园子里都要挂上,得多少?一夜还不能给燃掉几百根蜡烛,真以为你是贵妃娘娘不成?”走在后边儿的绣橘没好气地怼了莲花儿一句。
“又不是每夜都这般,不是今天是除夕么?”莲花儿不服气地道:“好歹咱们也是国公府,没地还不如那些侯府伯府了,往年没园子的时候,我看咱们府里反而显得亮堂一些呢。”
“你说得轻巧,往年和现下能一样么?琏二奶奶都要撂挑子不干了,我看若是珠大奶奶接手,明年大家伙儿能不能拿到月例钱都还不知道呢。”绣橘狠狠地给大家伙儿扎了一刀。
“啊?!琏二奶奶不干了?!”包括迎春在内的一干人都惊了一跳,除了司棋。
“谁说的?绣橘,你可别在那里瞎说,我嫂子干得好好的,怎么会不干了?”迎春下意识地还把王熙凤当做自己嫂子,维护道。
“我说的。”司棋大大咧咧地道。
“司棋,你从哪里听来的?”一见是司棋说的,迎春顿时便信了大半,司棋可是王善保的外孙女,王善保两口子在府里边儿虽然不及林之孝和吴新登两家,但是也算是有些头面的人。
“姑娘,这主子里边也就只有您不关心这个,其他几位姑娘哪个不知晓?”司棋漫不经心地道:“不过这和姑娘也没太大关系,所以奴婢也就懒得多说,若是明年姑娘这边的待遇降了,或者拿不到月例钱,那奴婢肯定是要找管事儿说个一二的。”
司棋对王熙凤没什么好感,但是李纨和探春一样没多亲近,所以司棋并不在意谁来管家,作为迎春的贴身丫头,她只管把迎春这边儿的利益维护好就行了。
“嫂子不愿意干了,可是因为二哥要回来?”迎春却对王熙凤却是颇为亲近的,虽然贾琏是兄长,与王熙凤关系不睦,但是王熙凤对她也不差,所以一直盼着王熙凤和贾琏能破镜重圆,未曾想到盼来的却是贾琏在外纳妾生子,甚至不肯回家,现在和王熙凤和离了之后,王熙凤自然也就没有理由在留在贾家了。
“怕也不完全是吧,这府里边生计每况愈下,哪个摊上这活儿都难,珠大奶奶那等和善性子能济得了什么事儿?三姑娘倒是有些计较,可她一个未婚姑娘,能干多久?谁又服她?”
“珠大嫂子和探春来管事儿?”迎春更觉惊讶,王熙凤可比珠大嫂子强太多了,王熙凤都拿不下的活儿,珠大嫂子能干得下来?至于探春,能干多久?都是迟早要嫁人的,何必来趟这塘浑水?
“听说是,谁知道呢?”司棋满不在乎,“姑娘也别多想,和咱们这边儿也没多大关系,您啊还是多琢磨自己的事儿,别让老爷太太真的……”
司棋没说下去,但迎春却明白什么意思,若是老爷太太真的下了决心非得要把自己许给孙家,那该怎么办?
冯大哥那边虽然给了自己承诺,可是万一自己父亲不肯,收了孙家那么多银子,自己父亲的性子迎春也是知晓的,断不肯再拿出来,兴许就只有冯家出银子把自己赎出来,自己也许就可以嫁给冯大哥做妾了。
迎春默然,司棋也知道自己这话有些扫兴,但却不好多解释。
现在这缀锦楼这边儿迎春几个丫鬟,便是新来的芳官都隐约知道姑娘是不愿意嫁到孙家去,但是姑娘有什么心思,却只有司棋最清楚,其他几个丫头都还蒙在鼓里。
几个人正走间,刚走上那沁芳亭,却见那一道人影从那挨着晓翠堂边儿船上钻了出来,似乎是看见了这边来人,一愣之后便迅速向翠烟桥那边猛跑。
“谁?!”走在前面儿的莲花惊得差点儿连灯笼都丢了,声音也变了,大叫一声,就要往回跑。
却见那道黑影一下子就窜过了翠烟桥,沿着潇湘馆前临溪的两边柳树和竹林夹道跑到不见了,不过却落下了一件物事,在紧撵上来的司棋她们举起的灯笼下十分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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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一百八十二节 绣春囊事件(1)
五个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丢在路中央的这个物事,绣橘眼明手快,一把便拾了起来,只感觉到一股子浓香扑鼻而来,便是围在一旁的迎春、司棋、芳官和莲花都顿觉心中一荡。
“这是什么?”绣橘把这荷包一般的物事捏在手中,讶然问道。
只见这荷包一样的物事是双面绣花,乳白底色,用粉红玉色丝线绣制人物,正面是一对赤裸男女相拥,女子腿盘在男子腰上,手却勾在男子脖颈上,而男子身体挺拔,身材健硕,一手托住女子臀部,一手却握住女子胸部,那二人面部愉悦的表情惟妙惟肖,纤毫毕现。
“啊?!”几个丫头几乎同时惊叫起来,那绣橘更是吓得将这物事丢在地上。
迎春以手捂眼,脸红如霞,心中砰砰猛跳,而另外几个小丫鬟也是吓得脸色煞白中迅即又变得通红。
倒是司棋虽然也是面红耳赤,但是却要镇定许多,一边打量四周,一边重新拾起这物事,“莲花儿,你可看清楚了,是不是方才那道黑影丢下的?”
莲花儿迟疑了一下,“我只看见那道人影从那舫船里一下子窜出来,从前边儿跑了过去,却没有注意到这物事是不是他身上落下来的,不过这条大路人来人往,除了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和史姑娘以及珠大奶奶和邢姑娘平素都要走这边儿,她们屋里的人都不少,若不是那人丢的,岂不早就发现了?”
“那也不一定,万一就是她们屋里人落的呢?”绣橘不服气地道:“珠大奶奶和三姑娘、四姑娘屋里那些婆子、妇人可都不少,来来往往的,……”
每个姑娘屋里都少不了各种婆子仆妇,年龄大的固然多,但是那等二三十岁的也不少,那些婆子仆妇大多都是府里仆役们的女人,婆子们的儿女媳妇也都大多是府里下人,虽然大观园规矩是寻常府里人不得擅进,男子更是禁忌,但妇人们,尤其是和园子里这些各房姑娘们屋里有瓜葛的,却不在受限行列。
当然这也只是惯例规矩,像如果冯紫英要进去,谁还能阻挡?那肯定也是要破例的。
二人正争执间,却见一行人从后边儿过来,由于几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眼前这一个物事上,竟然没有注意到这一行人竟然过了沁芳亭,看见了她们簇拥在这里。
一直到这一行人都快要到了近前,迎春和司棋她们才陡然发现,却已经来不及了。
“啊?!”见到是探春、史湘云、惜春一行人走到近前,饶是司棋平素粗莽,也吓得变了颜色。
先前在迎春面前她倒是一副不怕任何人的架势,但其实她却是知晓的,珠大奶奶也就罢了,但是这位三姑娘可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主儿,若是被她拿住了把柄,定然不死都要脱层皮。
虽说眼前事情和自己无关,但是这玩意儿却被自己捏在手上,藏不敢藏,丢不敢丢,示人不敢示人,这却是无比尴尬。
探春狐疑的目光在自己二姐姐和一干丫头们身上逡巡。
只见二姐姐目光惊惶,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而那司棋手里捏着一样物事,似乎想要藏匿起来,又像是捧着一个烫手山芋,眼珠子却是转个不停,脸上也有些不自然,这却让探春格外惊讶。
这司棋探春是知晓的,王善保的外孙女,素来是个猖狂的小蹄子,好在这小蹄子素来护主,二姐姐那个柔弱性子,倒也需要这样一个人物来护着,只是这司棋连带着把二姐姐屋里几个丫头也带坏了,绣橘、芳官、莲花儿几个小丫头也都变得嚣张起来,前些日子听说还和后房柳嫂子争执了一番,在厨房里闹得天翻地覆。
其他几个小丫头也是满脸紧张惧怕,甚至还有些兴奋,这是个什么意思?
探春已经看出一些端倪来,只是那直性子的史湘云却没意识到这里边儿的尴尬,见着站在中间的司棋欲罢不能的模样,便净值上前:“二姐姐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天寒地冻的,不回屋里暖和着,在溪边儿上难道这夜里还有什么风景不成?”
没等迎春答话,史湘云已经看见了司棋手里拿着一样什么物事,顿时兴冲冲上前,便要去拿:“司棋,你手里拿着什么?是你自己还是二姐姐绣的香囊么?”
听得史湘云这般一说,司棋唬得脸都白了,连连摇头:“不是,不是,……”
若是让人误解这是自己或者姑娘绣的这等物事,只怕不但自己,便是姑娘都得要立即拖出去打死,免得玷污了贾家门风。
“那是什么?”史湘云见司棋惶然却又尴尬的模样,似乎不想让自己拿到她手上的东西,心里更是好奇,“拿给我看看,……”
“不行,云姑娘,不能看,……”司棋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求救的目光四处寻找,只是我这等情形下,迎春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哪里还有急智来应对?她也不是那等性子。
探春却看出一些究竟来,只是她也想不出这什么东西不能见人。
难道是谁私藏的贼赃?这园子里姑娘们的一些小物件或者私房钱不是没丢过,但司棋却不是这等人,探春这一点还是相信的。
或者是禁书?宝二哥带进来的?
若是禁书,除了宝二哥怕没谁敢这么大胆带进来,但是也不至于让司棋这莽丫头如此惊慌失措才是,说句不客气的话,便是《西厢记》这等书探春也是看过的,甚至她也知道宝姐姐和林姐姐她们也看过。
探春正在琢磨时,那史湘云却早已经不管不顾地一把拉住了司棋,硬生生的在众人惊呼声中从司棋手里抢了过来。
若是司棋真心要藏匿或者不让史湘云抢到手,以她的身手,那也是做得到的,但是司棋却琢磨自己为何要背这个罪名?
本来就是碰巧赶上罢了,那位三姑娘把自己视为贼的样子,这位云姑娘也是大大咧咧,还有旁边那位冰雪般的冷美人四姑娘,都是目光灼灼,既然如此,那就不如摊开来,让大家看个够,看看你们这些平素里眼高于顶傲娇作态的姑娘们见了这等物事会是如何表现。
几个灯笼下,史湘云夺过那物事,一把摊开来,“啊?!”
惊呼声中迅即又夹杂倒吸冷气,史湘云一时间呆了,竟然就让这物事活生生地放在自己手中,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明亮的灯笼火光下,那物事已经翻了一个面儿,不再是最初司棋捏在手里给大家看的那一面,而是另一面。
还是同样的风格,只不过却已经变成了一男二女,……
众目睽睽之下,几个灯笼高举,那物事便活生生呈现在众人面前,看得一清二楚。
“啊?!”惊慌之下,史湘云陡然间将那物事一把扔出,却正好丢在旁边惜春胸前,又惊又羞的惜春气急之下,眼泪都急了出来,忙不迭地拿住赶紧掷出,好巧不巧却丢到了探春的绣鞋上,惊得探春也猛然跳起来,仿佛被蝎子蛰了一口,一脚将那物事踢开,惊叫起来。
整个场面若是冯紫英在这里只怕会觉得好笑无比,一个绣春囊而已,却把一干未经人事的姑娘们吓得鸡飞狗跳,深怕扔在哪个人身上,哪个人便要名誉尽毁或者染上瘟疫一般。
那绣春囊被探春一脚提到一边儿,滚到了柳树跟边儿,浸入黑暗中,一干惊慌无比的姑娘们这才稍稍恢复了平静。
探春厉声道:“司棋,这物事是哪里来的,你怎么敢……?”
“回三小姐,这是刚才我们从前院过来时,看到一个人影从舫船里钻出来,猛然间就向着翠烟桥那边跑过去了,莲花儿走在前面,吓了一大跳,就看见路上丢下这个,我们刚拿起来看着,姑娘们救过来了,……”
司棋言简意赅,几句话就把情况做了一个介绍,探春、湘云和惜春稍稍心安之后又觉得惊怖,这院子里竟然有如此人出入,也不知道是何来历?若是外边儿男人进来,岂不是要坏了姑娘们的清白?
“莲花儿,你可看清楚那舫船里出来的人是男是女,穿着如何?”探春最为心细机敏,立即追问莲花儿。
莲花儿被探春冷峭的目光刺得缩了一缩,唯一迟疑,回忆了一下才道:“像是一个女子吧,衣着这些就没太看清楚,只看到身形小巧,脚步敏捷,一下子就从前边儿窜过去了,一晃眼儿,就觉得像是一个女子,这园子里哪里来的男子?”
“哼,这等物事都已经露了出来,谁还能说得清楚?这几道门上的婆子妇人们只顾着吃酒玩牌睡大觉,有几时上夜是认真巡查过?”探春早就对大观园门上的这些婆子妇人们十分不满,只是她一个庶出姑娘,又是王熙凤管着府里事儿,自然就不好太过计较,但是今日出这种事情,而且过了二十就要让珠大嫂子和自己接掌府里公中事务,那就不能不重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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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一百八十三节 绣春囊事件
除了这等事情,若是传了出去,只怕园子里的姑娘们名声都要受影响,按照探春最初的想法,最好是遮掩住,不外传。
但是看看这眼前这一堆人,二姐姐那边就有四个丫头,自己带着的侍书,云丫头到这的翠缕,四妹妹带着的入画,这杂七杂八就是十来个人了,以这些丫头的碎嘴子性子,哪里能遮瞒得住?
所以探春很快就绝了这层心思,这事儿瞒不住,还得要报告太太和二嫂子,还有珠大嫂子。
二嫂子毕竟还没有交脱这些事务,要说这责任就在她身上,但是她现在都是和贾家没太大关系的人了,在琏二哥回来之前就是要离开荣国府另寻出路的人,这段时间都忙乎着她自己的事情,对公中的事情并无兴趣和积极性了,奈何?
可珠大嫂子愿意接手这摊子么?不接手恐怕也不行,以珠大嫂子的性子,只怕只会念阿弥陀佛,大体事情都得要丢给自己了,探春有这个心理准备,但是今夜一下子遇上这种事情,就让她有些着忙的同时,心里也蒙上一层阴影。
这荣国府现在怎么就成了这样?
诸般心思从心中一掠而过,却也只是一瞬间,探春定了定神,瞅了一眼还落在那柳树根边上那一坨,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才好。
“三妹妹,此事却该如何?”迎春怯怯地问了一句,史湘云和惜春的目光也都望了过来,看着迎春。
是啊,现在当务之急却是如何来处置这桩事儿。
遮瞒是遮瞒不住的,也不敢遮瞒,你一遮瞒,没准儿人家就觉得是你心虚。
现在园子里住着这么多人,人多嘴杂,除了李纨是寡妇外,其他都是还没出阁的姑娘们。
虽然薛家姐妹出嫁走了,但是李纨的两个妹妹却又住了进来,就是在薛家姊妹出嫁没两天之后,珠大嫂子的婶子带着两个女儿,也就是李纨的堂妹李玟李琦从金陵来京师城了,住在了紧挨着稻香村和红香圃的蔷薇院里。
这么多人,加上丫头婆子妇人,林林总总起码有近百人,这还没有算厨房和各们守夜的妇人婆子,一旦传出去,说是谁要遮瞒这等事情,只怕这污水就得要往你头上泼了。
所以探春略作思索便做了决定:“此事非同小可,不比其他事情,须得要报告给太太和大嫂子、二嫂子,可能大家都知道了,二嫂子过了正月二十便要这府里内里事情交给珠大嫂子,由我来协助珠大嫂子,可巧赶上这等交接时候,又是这种事情,所以我也不敢遮掩,也幸亏二姐姐今日是四五个人在场,现在还有我和云丫头、四妹妹一道碰上,倒也能说得清楚,还个清白,至于说这桩事儿如何来查清,还要看太太和嫂子们来拿主意。”
探春一番话说得理直气壮,迎春、湘云和惜春都觉得在理,若是这事儿是要说个明白,免得日后谁的都承受不起这等污名。
“探丫头,那现在就去请太太?”史湘云有些迟疑,这可是年三十夜,去请太太来处置这等腌臜事儿,委实有些扫兴,太太肯定会不高兴,而且一动太太,只怕这府里边便会立即传遍。
“不,还是先请二嫂子来,二嫂子见多识广,经验丰富,不如让司棋去悄悄把二嫂子请来,说个清楚,看看二嫂子是什么意思。”探春略一思索便摇摇头,请王夫人不合适,虽说这事儿是纸包不住火,迟早要传得沸沸扬扬,但是能拖一时算一时,而且以王熙凤的老练,应该知道该怎么应对这种事情。
探春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话语里的语病,什么见多识广经验丰富,遇上这绣春囊的事情,怎么能用这种词语来形容?若是王熙凤在只怕就要翻脸了。
好在迎春和惜春不懂,湘云是大大咧咧性子,倒是探春自己说出口之后一阵,才意识到自己话语有些不合时宜。
好在无人注意到这一点,探春脸发烧之余,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那探丫头,这东西就扔在这里,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么?万一还有其他人再来,看见我们在这里,问起来该如何回答?”史湘云提醒道。
探春摇头:“不能呆在这里,得找个地方去等候,要不我们去滴翠亭里等着?”
现在去哪里都有些不合适,这么一大堆人,走到哪里都会引来瞩目,算来算去只有孤悬水中且不当道的滴翠亭。
滴翠亭位于蓼溆旁边,东边儿隔着一荡水与潇湘馆遥遥相望,西北边隔着紫菱洲与迎春的缀锦楼相对,从各位姑娘们从翠烟桥过来,要走夹道经蜂腰桥往各自屋里去,却不过滴翠亭,只有迎春回缀锦楼才会经过滴翠亭外边儿。
一干人立即答应下来,却让那莲花儿去把那绣春囊拾了起来,这边安排司棋去请王熙凤。
王熙凤都睡下了,听得司棋来叫门,让小红去问了,但司棋始终不肯说什么事儿,只说要见二奶奶。
王熙凤颇为不悦,但也知道自己反正也没有几日了,也就起来见了,照着司棋的意思其实想要连平儿都避着,但也知道那不但得罪平儿,而且没准儿王熙凤就不肯去了,所以也当着平儿简单说了事儿。
王熙凤被吓了一大跳,这绣春囊居然出现园子里?
她一听司棋吞吞吐吐的介绍便明白了。
这不是什么新鲜物事,京师城、扬州、苏州、金陵这些城市中的士绅富户们多有嬉玩赐物的,甚至还有不少是名家所制,都是照着那大师的春宫图所绣,比如仇十洲,件件都价格不菲,而且讲究的还要在这绣春囊中添加各种催情的特殊香料,算下来那更是昂贵无比,当然这只是指特别名贵的高级货。
有高级货自然也就有寻常货,那等风月场所亦有这类物事,多少妓女们为了恩客们的所需才备有此物,当然也有一些寻常人家喜好此道的,也能弄到这类物件,不过是助兴调情罢了。
但要知道这玩意儿可是已婚夫妻们闺中戏耍时的调情之物,虽然高门大户里表面上都是以此为耻,但实际上京中大户人家里边好玩此物此风的人并不少,只是绝少现于人家,都是房中私藏罢了。
便是王熙凤和贾琏原来也曾经有过,只不过后来王熙凤和贾琏关系日冷,自然也就不必再有此物来调情勾意了。
王熙凤没有忙着去滴翠亭,而是思索了一阵才问道:“司棋,你们也没有看清那从舫船里窜出来的人?”
司棋摇摇头,“我们陪着姑娘在后边儿,只看到一道人影,莲花儿在前边一些,也只看清楚那可能是一个妇人,但动作敏捷,衣着打扮也没有看清楚。”
虽说是个妇人形象略让王熙凤心宽,但是这种事情本身就是一个不好的征兆,这大观园管理混乱,才会有这种不堪入目的东西出现,也就是说最起码都是有些妇人不检点,把这种闺中姑娘们绝对不能入眼的东西带进了大观园。
若是情况糟糕的那就是这园中有妇人和外边男子勾搭,没准儿还悄悄潜入园中,寻个隐秘处快活,那就真的是贾家的奇耻大辱了,姑娘们名声都要大受影响。
王熙凤就有些怀疑那舫船是不是被人拿来用着当快活所在了,起码那个地方的确有些隐秘,那可是贵妃娘娘省亲是才用过的,平时根本就没有人上去过。
“平儿,你觉得此事该怎么办?”王熙凤侧首问平儿。
“三姑娘的意思是不是要对大观园里进行一次检搜?”平儿迟疑了一下,“可今晚是年三十,这般大张旗鼓的动作怕是不合适啊,但若是有歹人真的进了园子,若是不管的话,又怕真的出什么事儿啊。”
王熙凤也觉得棘手,之所以不马上过去,她也是考虑如果过去了也拿不出什么对策来,反而有损威信颜面。
“更何况这么大动静,只怕是要报太太才行。”
平儿补充了一句。
王熙凤内心已经不想管这种事情了,反正二十日之后自己就彻底脱手,但现在人家找上门来,却还不管不行。
“我看这样,平儿你去和林之孝说一声,就说有人在园子里溪边看到一个人影,也不知道有没有看错,组织人手今晚在园子里巡夜一番,多发双份银子辛苦一番,也顺带让园子里姑娘们都关好门,小心一些,……”王熙凤沉吟了一下,“至于这事儿暂时不提,待我明日禀报了太太再做道理。”
此时的王熙凤宁肯多花一些银子也不肯出事儿,这等安排人手彻底巡查,只是大观园里山水林子都不少,夜间要查找委实困难,不如拖到明日再来细细搜寻。
她倒是觉得探春这丫头突兀里来给自己将一军,就差点儿要让自己来一回检搜大观园了,但这么做无疑会引发很大的风波,矛头最后都得要指向自己,再说自己要走,但这等黑锅也是不愿意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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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一百八十四节 家长里短(第一更求票!)
就在荣国府大观园里闹腾得喧嚣一时的时候,冯紫英早已经搂着沈宜修入睡了。
相较于荣国府那边的热闹,冯府=神武将军府+呼伦侯府+云川伯府这三府合一,却恁地清静,这让许多从荣国府那边过来的丫头下人们都还有些不太适应。
甚至连冯紫英自己都觉得自家府上还是太清静了一些,缺了点儿过年的气息,只是这也算是自己娶亲之后的第二个过年,比起去年过年,这除夕夜都还是稍微热闹一些了,看来明年自己还得想办法制造制造过年气氛,这不仅仅是图热闹,同时也是凝聚一家人上下精气神和向心力的必要措施。
现在冯府的仆从下人们主要分成几块。
一块是从大同就开始跟随着冯唐和大小段氏他们奔走的下人,包括一部分改姓了冯的家生子、亲随及其家眷,这部分人数量不多,也就一二十人;另一块是冯家搬到京师城之后才开始招募雇佣的下人,这一部分人数最大,应该在三四十人左右;还有一部分从大同、临清等各自老家来投附的乡人,数量也在一二十人左右。
剩下的就是沈宜修和薛宝钗、薛宝琴她们嫁过来带进来的娘家下人,这一部分大概也有一二十人。
可以说这样由几处拼凑起来的下人群体,现在还是比较散乱的,尤其是在京师城定居之后才开始雇佣进来的这个群体数量最大,时间却不过区区几年,还远谈不上对冯家有多么忠心,但是这些人又不可或缺,冯家要想打造成为百家大族,让这些人去芜存菁,吸纳淘汰,逐渐归心,会是一个很重要但是漫长的过程。
同样让那些从大同、临清来的乡人,主母们从娘家带来的下人逐渐接受成为冯家人,融为一体,也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而如何来将这些人尽快地纳入进来让他们产生归属感和同心力,甚至自觉成为冯家一员,就需要各种措施手段来实现。
像提高月例多给赏赐这些只是一个粗暴简单的手段,看看荣国府那边的种种,虽然贾家现在日趋没落,但更多的还是贾家主事人的问题,而贾家采取的一些手段却还是值得冯家学习。
比如每逢大小节日的各种对下人们赏赐和饮食上的庆贺,以及在大节上的诸如猜谜、观灯、看戏、设宴这些活动,虽然花费不多,但是却能让下人们兴奋喜悦,而且能通过这种同乐的方式形成一体一家的氛围。
再比如对下人们生疮害病安排郎中来看病,还要给一些必要的看顾照拂乃至药物钱银上的抚慰;再比如下人们过生以及他们的直系亲属的婚丧嫁娶和患病,都给假甚至一些恩赏,这些都是十分行之有效的手段。
“相公,宝钗妹妹和宝琴妹妹可称得上的各有所长啊,先前在一起的时候,宝钗妹妹所言,妾身觉得颇有道理。”沈宜修挨着丈夫,将头靠在丈夫肩头上,轻声道。
“哦?宝钗说什么了?”冯紫英讶然。
“宝钗妹妹说府里下人来源还是太杂了一些,规矩体例也都有些杂乱,口音也就罢了,但是做事规则也都纷乱不一,她就和妾身建议,说冯家现在也是京师城中有头有脸的人家了,可能在这些方面需要梳理厘清,尤其是府内日常行事办事规程,恐怕都要有一个统一范式,起码不能差异太大,以免引来一些不必要的混乱,……”
沈宜修一边说一边也在思考,原本只是除夕夜的团年宴,二人分坐两边,也没有多少在一起说话的机会,可饭后宝钗却主要邀约沈宜修一起小坐,沈宜修惊讶好奇之余自然也答应了,寒暄之后慢慢就谈到了这个话题。
很显然宝钗也是有备而来,嫁过来虽然还不到二十日,但是宝钗也对冯家的情况有了一个仔细了解。
她发现冯家内部的管理还是颇为粗糙的,家中财务这一块还是小段氏在管,尚未交给两房,她自然不清楚,但是单从府内日常开支和下人们做事的体例上来看,冯家的确还保留着边地武勋的风格,粗糙直接随意。
也不知道沈宜修嫁进来这一年里,究竟是怕引来婆婆不悦,还是自身不太上心这些事情,总而言之,在宝钗心目中就显得太粗放随意了。
在究竟提还是不提这桩事儿上,宝钗还是纠结了一番的,但是在注意到宝琴显得越发活跃的时候,尤其是在知晓相公和薛蝌谈话宝琴都要主动旁听之后,宝钗就知道自己是该适时发出自己的声音,确立自己形象的时候了。
但她没有选择冒然去向婆婆们提出,而是采取和长房的沈宜修来商议这种方式,不能不说这是一个相当高明的手段。
正是这样的手法让沈宜修都不得不又把宝钗的印象提升了几分。
之前虽然也听晴雯提及过薛宝钗,虽然晴雯不太喜欢薛宝钗的性格,但也说薛宝钗做事周全,考虑问题滴水不漏,很有大家之风,沈宜修还没有多少感受,反倒是这十多日里从方面反馈回来的消息都是说薛宝琴说话行事很有大妇之风,甚至有点儿喧宾夺主的感觉,正好奇间,却未想到今日终见薛宝钗的惊艳亮相了。
冯紫英忍不住坐直了身体,听得屋里有响动,外边儿值夜的云裳赶紧进来,见冯紫英披衣坐了起来,连忙把床脚的靠枕拿过来靠在冯紫英背后,触及到云裳的手有些凉,冯紫英索性把云裳拉上床来挨着自己躺下。
沈宜修嗔怪地瞪了丈夫一眼,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她知道这丫头是自小跟随冯紫英的,情分不一样,拉云裳上床也不是要做什么,而是纯粹怜惜,见云裳还涨红脸要挣扎下床,便道:“云裳,你便躺在相公身边儿吧,要不相公又要觉得我这个当主母的心硬不知体恤你了。”
“奶奶,奴婢哪里敢……”云裳惶然。
“不是你的事儿,是相公心里怎么想,……”沈宜修调笑,“你跟着相公都多少年了,我和相公才成亲一年,哪里比得上你们之间的情谊?”
云裳更见紧张惶惑,倒是冯紫英不在意地笑了起来:“怎么宛君还和云裳拈酸吃醋起来不成?好了,云裳,这是奶奶和你开玩笑呢,躺一会儿吧,别受凉了,你这是天癸来了吧?受了凉身子可吃不消,下床也不披件袄子?自个儿身体都不知道爱惜。”
“听听,云裳,你可得好好将息着,相公可是记挂着你呢。”沈宜修也笑了起来,她也挺喜欢这个忠厚实在的丫头,从未恃宠而骄,性子上比起晴雯更好一些。
云裳也感觉出了奶奶并未像自己担心那样,心里踏实许多,挣扎一二之后也就乖乖地蜷缩在床外边冯紫英身旁,冯紫英也顺手拉了拉被子替她盖上。
“那宛君觉得宝钗所言在理么?”
“当然有道理,难道相公觉得宝钗妹妹是在无的放矢么?”沈宜修道:“我之前也听闻姨太太说起过,之前府里在大同,老爷经常在外征战,甚至家中也是随之迁徙,府里人也是时留时走,增减不定,所以基本上就没有形成像样的定制,一直到京中才算稍稍稳定下来,结果没几日老爷又去了榆林,相公却又去了青檀书院读书,家中只有太太和姨太太,没太多事情,就没那么讲究,但现在情况有了变化,妾身嫁进来,还有二尤两个妾室,二房宝钗宝琴也嫁了进来,妾身还生了孩子,姨太太也在说这事儿,正巧宝钗妹妹观察力比妾身更细致入微,主动提出来了这桩事儿,妾身也觉得是该好好考虑一下了。”
“那宛君打算怎么做?”冯紫英感觉沈宜修似乎和宝钗达成了某种共识,但里边好像还有一些别的东西,他一时间也还没琢磨透,不过他也不打算去过多琢磨,这家里的事情,既然沈宜修和宝钗都觉得有必要,这本来也该是她们两个当主母的事情,就交给她们去处理好了。
“妾身打算先向太太与姨太太禀报一番,看看太太和姨太太的想法和态度,再来细细琢磨,那边儿宝钗妹妹也是这个意思,到时候妾身和宝钗妹妹再来作计较。”
沈宜修的话让冯紫英笑了起来,“母亲那里就不必说太多了,我母亲的性子我这个当儿子最了解,她是没有多少心思来过问这些的,这一二十年里,家里事情基本上都是姨娘在管,她也就当个菩萨听一听罢了,可千万别让她出主意,……”
沈宜修嗔怪地道:“相公,哪有这样说婆婆的?”
“嗨,我这是实话实说,母亲就是这样,也乐得如此,多几次你就知晓了,姨娘以前也说过几次,母亲就不耐烦了,就差点儿和姨娘说这些事情就别来烦她了,母亲就喜欢逗弄一下鸟,听听戏,念念佛,然后去庙里转一转,……”冯紫英笑了起来,“我倒是挺羡慕母亲这种性子,看得开,豁达,所以我说母亲能活百岁,就是全靠这心性,除了我的婚事和冯家子嗣香火,母亲就真的没操过其他事情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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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一百八十五节 元春(第二更求票!)
冯紫英的话让沈宜修也有些感触,同时也在揣摩丈夫的心思,是不是在提醒自己不必太过于执着于这些事务?眼界放远一些,气度大一些?她有些吃不准。
若是以前,她自然可以挑明询问,但是现在薛氏姐妹嫁了进来,二房和长房已经成了并列之势,沈宜修觉得虽然丈夫对自己的恩宠依旧,但不可避免的,薛氏姐妹也会分走丈夫一部分关注,所以沈宜修觉得自己需要更多考虑丈夫的观感。
尤其是在涉及到两房的事情上,丈夫哪怕是不会过多关注这些事情,难免也会有一些自己的看法和态度,那么不说是要一味讨好丈夫心意,但起码沈宜修觉得了解掌握丈夫在这方面的态度喜好就很关键了。
“相公倒是说得轻松,姨娘也和我说过了,现下府里不必以往了,也要讲些规矩,没地让人笑话,宝钗妹妹这话语倒是正合姨娘的意思,妾身也琢磨是该好好厘清,修规定制,日后也好能对老爷和相公有一个交代。”
沈宜修这话有些试探地的味道,冯紫英都听出来了,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宛君,莫要误解了为夫的意思,我只是说我母亲是这般人,却未要求别人也要这般,而且母亲这般,那也是因为有姨娘相助,你,还有宝钗,都不一样,我看宝琴心思也不在府里这些事情上,……”
说到这里冯紫英没说下去了,但沈宜修却很感兴趣,“早就听说宝琴妹妹自小就跟着长辈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很有点儿巾帼不让须眉的气概,现下虽然嫁入咱们冯家,但相公既然说她志不在此,前日又和薛家哥儿详谈,宝琴妹妹也参加了,莫非是有意让宝琴妹妹也代表咱们冯家参与其中营生?”
沈宜修的话让冯紫英一下子有些警惕起来了,怎么自己和薛蝌的一番谈话竟然引起了这么多人关心?而宝琴参与似乎更触动了很多人的神经啊。
他心里有些不快,但是转念一想好像这大户人家似乎都是如此。
自己既没有刻意隐瞒遮掩,薛蝌本身也是自己建议去登莱发展,冯府何德何能,自己何德何能能让府里这些人免俗不关注讨论此事?只怕这桩事儿连自己母亲和姨娘也都知晓了。
涉及到大肆造船购船,扩大商船队,这不是简单出银子那么简单,既然要这么做,那就意味着一定要做成,需要动用冯家的各种人脉关系来做,自己和宝琴不也是说这关系到父亲在辽东的布局,自然家里人都要关心了,这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妥。
“嗯,薛蝌在做的事情,的确是为夫安排的,先前冯家和薛家在丰润祥上合作过,也借助了薛家的一些这方面的商业资源,但后来随着营生的拓展,像海通银庄和海贸营生都随着海禁解禁而蓬勃发展,那么表兄就去负责海通银庄了,薛蝌也觉得丰润祥的营生有些单薄了,希望做一些更有意义价值的事情,所以为夫推荐他去登莱镇发展,嗯,当时考虑是从海贸入手,看看能不能替朝廷在开辟新航线,开拓新疆土来替薛家谋些功勋,宛君你该知道薛家不比沈家世代书香,对这方面更看重,所以希冀从这上边来搏一搏勋爵之位,……”
沈宜修这才恍然大悟,难怪薛家舍弃了他们原有的一些商业营生,薛蝌转而去搞从未接触过的海贸,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倒也不能说不对,但这勋爵之位也不是那么好谋的,不比战场上拼杀容易,海上天气变化莫测,稍不留意就是船毁人亡,而且那新航线新疆土也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十年八年毫无所得也很正常。
“至于宝琴么,她和薛蝌亲兄妹,原本都是跟着长辈奔波于外,性子心气和其他女子也不一样,对外边儿营生上的事情也很感兴趣,宛君你也知道为夫的性格,宝琴既然有意,咱们冯家外边儿营生上的事情,也要分成几份交给三房,那二房那边的未尝不能交给宝琴来谋划,好歹薛蝌总比外人要可信可靠吧?”
听得丈夫只说二房营生可能会让宝琴与薛蝌那边合作,沈宜修也明白丈夫这是有意挑明宽自己心,笑了起来:“相公,妾身可没有说什么,若是那薛家哥儿真的有本事,宝琴妹妹也能谋划得力,长房这边一样可以效仿二房嘛,说来说去那也都是冯家都是相公的,不是么?”
冯紫英也微笑这不置可否,这长房二房各自营生能不能合在一起做,他还真不太赞同,合伙生意赚了分可能会觉得分配不公平,亏了那更是吃力不讨好,所以除非是自己一力主张,否则最好各做各。
冯家的营生冯紫英现在早已经没有太多精力来过问,也就是因为一些牵扯到更深层次的布局,像海通银庄和永平府的煤铁复合体,直接关系到辽东大局乃至未来整个大周南北经济发展趋势,他不得不亲自布局干预,像一般性的营生,他都懒得过问了,具体事务更是交给合适的人就行。
甚至现在连海通银庄的具体事务他也不怎么过问了,日后永平府煤铁建材产业一样会放手,最多对与兵部军器局合办的军工作坊过问一下罢了,那也是因为辽东的需要。
不过这个话题显得太大太深了一些,无论是沈宜修还是薛宝琴都还难以理解,冯紫英只能自己心里掂量,倒是像汪文言和段喜贵已经能隐约觉察到自己的一些意图了。
*******
元春站在凤藻宫门的白玉栏杆前久久不动,任凭刺骨的冷风拂面,让丰润的面颊冻得发僵。
“娘娘,回去吧,您都在外边儿站了半个时辰了,小心冻坏身子。”抱琴站在元春身后,貂皮大髦早已经替元春披上,甚至在元春背后还提来了一个熏笼,加上汤婆子也塞在了元春的怀中,可这还是顶不住天寒地冻啊。
“没事儿,我就想在外边儿多清醒清醒,屋里太热了,整个人都晕晕乎乎,一坐就是半下午,乏了。”元春摇摇头,转过身来,“抱琴,老祖宗和太太她们明日都要进宫吧?”
“嗯,奴婢前日里回去时太太就说了,除了老祖宗和太太以及大太太外,就没有其他人了。”抱琴回答道:“二奶奶现在也不方便进宫来了。”
“终归还是不如回府里边儿热闹啊。”元春叹了一口气,除了这三人是有诰命的,贾琏虽然捐了个同知,但王熙凤却不可能得诰命,不过也能混在里边进宫拜谒,不过现在已经和离自然就不行了。
“那娘娘能不能向皇上求个恩准,让十五的时候同意娘娘再回府里去一趟呢?”抱琴有些期盼地问道。
元春嘴角浮起一抹苦笑,皇上?自己都有多久没见过这位名义上的丈夫了?两个月,还是三个月?
上一次见到的时候还是和几个贵妃一道觐见吧,就是寥寥几句话就打发了,没有儿子的妃子们都是这样的待遇,但看看许皇贵妃、梅妃、郭妃她们几个,那就不一样,就能跟着儿子一道去,驻留半晌,虽然现在皇上从不在妃子们宫中留宿,但是只要哪位妃子能在皇上那里多逗留一些事情,哪位妃子的声势便能马上高涨一截。
省亲这种事情哪里可能是每年都能有的?三五年能有一回那也是得看皇上开恩,你这年年都要回去省亲,便是再受宠的妃子只怕都难得有此恩赐。
见娘娘不说话,抱琴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年前她也回了贾府一趟,总感觉一股子暮气沉沉的模样,照理说二老爷开年就要南下江西去当学政了,但是却丝毫不见喜气。
在府里呆了半日,难免听见一些昔日同伴抱怨说这月例不见涨,压岁银子看样子也缩减了不少,大家伙儿的精气神似乎都有些懒散没劲儿,这种情形看在抱琴眼里也是觉得不是个味道。
“不过奴婢回府里倒是听到说宝姑娘和宝二姑娘嫁入冯家之后颇受冯大爷的宠爱,据说……”抱琴没说下去。
元春讶然,转过头来:“据说什么?”
抱琴脸红了一红,“据说冯大爷很是喜欢宝姑娘和宝二姑娘,这一二十日里几乎都留宿在宝姑娘和宝二姑娘屋里,姨奶奶和太太都说盼着宝姑娘或者宝二姑娘能早些替冯家生下嫡子,那长房沈氏生了一个女儿,怕是短时间里都不能再有孕,府里人都说这正好是宝姑娘和宝二姑娘的机会,……”
抱琴的话却触动了元春的心事,冯紫英英挺俊朗的面容浮现在心中,尤其是冯紫英说话时睥睨众生的气势,更是让元春刻骨铭心,能够面对一个贵妃依然能有这般气势,元春真的觉得这个男人很不一般。
若是当初自己不进宫,或者当了女史就直接出宫来,或许自己能有机会成为其长房嫡妻?那就没有沈氏的机会了,还可以和宝钗、黛玉当妯娌,那是何等圆满的好事。
只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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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一百八十六节 大伴,承恩
心念百转,元春观音般的芙蓉玉面露出一抹笑容,“倒也真的是宝钗和宝琴的机会,冯家一门三房单传,肯定很期盼着能早日有子嗣,宝钗和宝琴若是能生下子嗣,的确能让冯家长辈高兴。”
“那不是怎么地?所以府里人都在说宝姑娘和宝二姑娘嫁过去的时间赶得正好,刚好遇上那沈氏生了女儿,冯家那边肯定很失望,如果宝姑娘或者宝二姑娘能生下儿子,一下子二房就能压倒长房了。”抱琴也是很为薛家高兴。
贾史王薛四大家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却恰恰是薛家最早没落,可巧这薛家长房主母却又是大姑娘母亲的嫡亲妹妹,而且两姊妹关系一直最密切,现在薛家能借着冯家的关系重新光耀起来,自然是一件好事。
听得抱琴说要压倒长房,元春皱了皱眉,“抱琴,这等话不要去乱说,什么二房压倒长房,冯家就只有紫英一个人,长房二房说来要分房,但实际上还不是他一个人,不过是对外的这个说法而已,咱们贾家传出这种话去,肯定会引来紫英的不悦。”
抱琴笑了起来,“娘娘倒是考虑周全,不过冯大爷现在只怕心思不会去关注这些吧,他现在忙于公务都忙不过来,听说大老爷和二嫂子他们都在掺和到帮着赎人的事务里,奴婢此番回去,老爷太太都很委婉地说了说,老爷倒没说什么,但太太可能对琏二嫂子这么做不太高兴。”
元春叹了一口气,“二嫂子也有二嫂子的难处,琏二哥与她都和离了,她还能在贾家呆多久?她又是一个极爱面子的,肯定不会回王家去受气,多半是要自家独家别处,可这日后还有大半辈子,怎么生活?若是不趁着还在贾家的时候挣点儿银子为日后打算,那日后怎么过?母亲不高兴也就不高兴了,她也不能帮二嫂子一辈子啊。”
“娘娘,差不多了,先回屋里吧。”见元春心情似乎好了一些,抱琴借机扶着元春往屋里走,“奴婢这脚都冻得不是自己的了。”
“走吧,承恩也该回来了吧。”元春抬着手回到屋里,迎面而来的热气让她有些发僵的脸颊顿时有了几分感觉。
“是该回来了,往日他去裘大伴那里也就这个时辰回来,但今日是大年三十,兴许裘大伴要留他一会子,叙叙话?”抱琴也伸长脖子向外打量,两个小宫女也在旁边嬉笑打闹,顺带把宫灯也举了起来,要挂在飞檐下,让宫里多添几分过年气象。
承恩是元春身边的内侍,不过十二三岁,五年前去势进宫,原来是在内廷都点检太监裘世安手底下的小内侍,今年才分到了元春的凤藻宫中。
虽然到凤藻宫这边时间不长,年龄也小,但是此人却甚至忠厚乖觉,做事勤勉,而且极爱读书写字,很得元春和抱琴的喜欢,而且因为承恩和裘世安都是顺德府邢台人,算是乡人,所以裘世安倒也对小恩子甚为看顾,而元春也就让承恩经常去裘世安那边打探消息。
原来元春在宫里备受冷遇,也没有多少人脉了解情况,一直到这承恩来了之后,因为拉上了这层关系,让承恩经常去裘世安那里走动,加上府里送进来的金银玉宝都送给了裘世安,所以现在处境才有所改善,消息也才算是灵通了一些。
随着戴权去了太上皇所在的大明宫,昔日权倾一时的戴内相也不比往日了,现在宫里权力最大的太监就只有两人,一个是夏秉忠,六宫都太监,一个是裘世安,内廷都点检太监,二人都是当今皇上还是忠孝王时的伴当,忠孝王成了永隆帝之后,二人自然也就水涨船高,成了现在宫中的两大首领太监。
二人正说间,便听得门外小宫女的声音:“娘娘,承恩回来了。”
“让他进来。”元春点点头,在抱琴的扶持下坐回炕上。
“奴婢承恩见过娘娘。”声音很清脆,并没有那等小内侍的阴柔味道,皮肤有些粗糙黝黑,但是眉目间却甚是灵动。
“嗯,去了裘总管那里拜年了?”元春问道。
“嗯,回娘娘,去了,裘大伴那里人多,奴婢也是等了许久才排上号,大伴倒是单独和奴婢说了一会子话,问了老家情况,送上的礼物大伴也收了,奴婢也按照娘娘交代的话语说了,大伴倒是没多说什么,一直到走的时候才和奴婢说了一会子闲话,……”
元春精神一振,说了一会子闲话?这往往宫里边儿有什么异动变化,那边都是在闲话中传出来,真正周吴郑王的正经话里,却毫无意义。
“承恩,你先坐下,慢慢说来。”元春稳了稳心神,恢复了平静,泰然问道。
“……,大伴说皇上这两日身子又不大好,受不得凉,怕是明日祭祀都要由寿王和礼王代替,……,不过又有说忠顺王爷建议禄王和恭王都可以一敬孝心,……”
元春努力的消化着这些话语里隐含的意思。
皇上身体不好,这不是新鲜事儿,这一年皇上经常抱恙处理公务,到后来只能卧床,但像正月初一的祭祀却不一样,若不是身体的确经受不起,那是必须要参加的,而且还得要皇上主持,但现在居然要让寿王和礼王代替,等等,那福王呢?
似乎是看出了元春的疑惑,承恩赶紧解释:“听说福王前几日去问安时言语失当,惹怒了皇上,皇上罚他在府里禁足三月,不准出门。”
“什么事情触怒了皇上?”元春立即追问。
“不太清楚,好像只有两三人在场,后来便封了口,不准传出来,外边儿各种传言都有,但是真实情况究竟如何,无人能回答。”
承恩的话让让元春有些失望,这意味着肯定是下了禁口令的,否则这等消息肯定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了。
“那苏贵妃呢?”元春不相信苏贵妃就放任不管,而且以苏氏的缠劲儿,肯定会赖在大明宫那边不肯罢休,非得要让皇上解出禁足。
“苏贵妃应该是去见过皇上,但是回来之后便在没有了音讯,也不知道究竟结果如何。”承恩老老实实道。
元春叹了一口气,自己在宫里的人脉还是太单薄了,除了承恩这条线,其他几乎难得得到消息,有些意兴阑珊地摆摆手:“就这些?承恩你也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还有一桩事儿,奴婢也不知道该不该……”承恩迟疑了一下。
“什么事儿?”元春随口问道。
“大伴问起了娘娘的妹妹是不是嫁给了小冯修撰,……”
承恩的话让元春一激灵,元春注视着承恩,一字一句道:“大伴问这个做什么?”
“大伴也没有明说,只说京营里一个远亲在永平府那边打了败仗,被蒙古人给俘虏了,现在已经被赎了回来,但听闻外边儿都察院御史都一直在上弹章,要置他于死地,……”
承恩一边观察着元春的神色变化,一边小心翼翼地道:“奴婢感觉大伴似乎是想请娘娘帮着带话给小冯修撰,帮忙缓缓颊,莫要过于追究他那远亲,这等事情奴婢也知道非同小可,所以就没敢应承,只说回来会把话原封不动地带给娘娘,裘大伴也没多说什么,只说一笔难写下两个裘字,他在宫里也为难,许多人都找上门来,各种事情,絮絮叨叨地,又说了两句吴贵妃和周贵妃的事儿,……”
元春的脸色骤然阴冷下来,她当然知道这是裘世安在暗示吴贵妃和周贵妃现在和自己的处境,这帮阉竖!
略作沉吟,元春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挥手示意承恩先下去休息。
承恩退了出去,屋里只剩下抱琴和元春,元春坐起身来,下了炕榻,觉得身子有些汗腻劲儿,走了几步,这才又转过头来:“抱琴,这事儿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抱琴也听明白了,这是裘世安的手法,不知道又在外边儿搞了什么事儿,居然把手都伸到了京营中,可谓大胆至极,这些京营中武将都是武勋子弟,要说在这京师城里也是有头有脸的角色,用这种方式来,都觉得很难堪和恼怒。
“娘娘,您现在好不容易才通过承恩和裘大伴拉近了关系,奴婢觉得这似乎是裘大伴对娘娘的一个考验,她说的也没错,吴贵妃和周贵妃都经常在向裘大伴那里送各式物事,讨好裘大伴,我们这边本来就不及她们,现在有了承恩好不容易牵上了线,但现在却又提出这桩事儿,这分明就是考验娘娘和贾家在外边儿的本事,……”
抱琴倒是把这位桩事儿看得很明白,这利益和实力都是要讲求匹配对应的,你没什么值得一用的,那么也就失去了和他讨价还价对话的资格,这宫中就是这么现实,而吴、周几个妃子家中哪个没有些背景?
现在裘世安就是要用这个来做考题考验贾家和元春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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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一百八十七节 内外相制
元春有些烦躁地解开衣襟上端的盘扣,露出一抹白腻的颈项和胸脯,宫里的地龙烧得太热了一些,本来体格略显丰腴的她有些不耐热,心里烦躁,就感觉到身子汗腻腻的。
“抱琴,让人烧水,我要洗个澡。”
待到热水烧起来,元春才在抱琴的伺候下脱掉外裙,只穿了一身小衣站在浴桶前,抱琴上前替元春褪下小衣,一具凹凸有致鲜润欲滴的胴体便呈现在四周的红烛光下,玉洁冰清,熠熠生辉。
从木梯上踏入桶中,温热适度的热水让元春忍不住舒服得叹息了一声,从喉咙深处窜出来的这一声声音竟然有些莫名的魔力,把元春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缓缓坐了下去,花瓣漂浮在水面上,淡淡的水雾萦绕着这具身体,元春忍不住有些自艾自怜,纤手在胸前腹上细滑的肌体上细细搓揉,到最后环抱住自己的肩头,叹息了一声,元春把自己的发髻解开,让长发披散开来,缓缓的靠在浴桶壁上,让温水缓缓漫过胸颈一直到颌下。
这样的日子是自己想要的么?
一年到头,都在这充斥着无尽的流言、谣言和含沙射影指桑骂槐的明嘲暗讽中,哪怕是你不想卷入其中,但是也一样没有人会放过你,元春觉得自己真的太疲倦太劳累了,恨不能让这一刻一直持续下去,永不醒来。
最关键的元春看不到自己的未来,她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是什么,自己挣扎努力的目标是什么,自己的归宿在哪里。
皇上的身体就那样了,除了处理朝务,几乎所有时间都花到了修道养性上,对宫中妃子们的态度都很明确,对于他来说,子嗣足够多了,成年的就有寿王、福王、礼王和禄王,再加上一个等两年就要成年的恭王,五个儿子对皇位的争夺现在就已经开始暗战了,这在宫中已经是不公开的秘密了。
许、苏、梅三位皇贵妃和贵妃明争暗斗,而郭妃则是暗中蓄力,但这一切和自己有关么?
可笑之前周、郑、吴那几位还在以各种手段伎俩来相互攻讦,但有意义么?
到现在大家还看不出皇上纳包括自己在内的这四位为妃的目的,那就真的是太傻了。
元春不知道皇上去那三位的宫中是否和来自己这里一样,就是那么蜻蜓点水一般,说几句话,喝一杯茶便匆匆离去,甚至连一顿饭都懒得驻足,但估计也差不多,而这一年里,更是连凤藻宫来都懒得来了,自己几度去皇上那边觐见,也不过就是坐在那里说几句话闲话,甚至到最后都变成和那几位一起集体觐见了。
这样的生活何日是尽头?或许是皇上寿终正寝?但这个尽头之后呢?
元春想不出这个尽头的背后会是什么。
轻轻拂起水来从肩头颈项下缓缓流下,花瓣落在肩头,与玉雪粉腻的肌肤形成强烈的对比,红的更红,白的更白。
或许就是在宫中某一处偏僻冷宫中孤老一生,和那些白发苍苍的宫妇们每日坐在宫门上看着夕阳西下,竖起耳朵听那外边儿传来的各种逸闻趣事,便是熬过一日,一直到夜里回到自家屋里孤灯冷床再熬过一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就是自己今后一辈子的生活么?
想到这里,元春就不寒而栗,她不甘心。
可不甘心又能如何?
逃离宫中?
这不可想象。
又或者效仿武瞾,勾引某个皇子,最后上位,比如像寿王,行险一搏?
且不说自己根本就看不上那个志大才疏的家伙,望之不类人君,那家伙现在也未必有此胆魄了,就算是对方有此色胆,但元春一点儿也不看好这家伙能在几个皇子中胜出,哪怕他有许皇贵妃的扶持。
苏贵妃和梅贵妃现在的声势已经慢慢涨了起来,尤其是梅妃更是在宫中十分活跃,而那禄王据说在宫外也颇有名声,远胜于那寿王。
还有那恭王,郭妃身后的势力不是其他几位皇贵妃和贵妃们能比拟的,三边总督陈敬轩,兵部尚书张景秋,想一想也能知道这种实力的背后意味着什么。
除非永隆帝在临终之前直接指定,甚至扶持某位皇子上位,否则到最后关头,让大臣们如何站队,还真的不好说。
思绪纷乱,越想越远,陡然间收回来,元春才发现这一切与自己有何干系?
现在就算是想要勾引某位皇子都不可能了,这些皇子们现在一个个谨言慎行,深怕被人抓住把柄,便是进宫也是在自家母妃陪伴下直奔皇上那里去,问安,汇报,然后听候谕旨,再径直出宫,哪里还有心思考虑其他。
听说冯紫英娶宝钗、宝琴成亲时,连忠顺王已经禄王和恭王都是亲自到府道贺,难怪裘世安起了这份心思,要想联络紫英了。
抱琴一直站在桶外一旁,娘娘心情不好也不是这一日两日了,自打进了宫封了贵妃,娘娘心情就没有好过,如果一定要说有过高兴的时候,大概就是回府省亲的时候了,但是那太短暂了。
每一次自己出宫回贾府回来,都能让娘娘心情好一阵子,但是很快又要恢复到平常这种死气沉沉的样子,连抱琴都觉得这种日子只怕熬下去娘娘会真的发疯。
可不这样又能如何?
荣国府那边也已经尽力在支持宫里了,可现在贾家情况本来就不佳,抱琴每次回去都会带一些金银回宫里,虽然老爷太太从未说过什么,但是抱琴还是知道府里很艰难了,而大老爷和大太太那边对还在不断给宫里娘娘支持已经颇有怨言,认为贾府现在连自己维持都很困难,根本没有办法支撑下去了。
元春站起身来,却没有感受到抱琴替自己擦拭身体,讶然道:“抱琴?”
“啊,娘娘,您洗好了?”抱琴这才回过神来,赶紧用布巾替元春裹住,然后开始细细擦拭。
“明日老祖宗和二位太太要进宫来,但是有些话却不方便说,所以我想让你初三再回去一趟。”元春深吸了一口气,擦拭干净之后的身体有些凉意,她抬足伸手让抱琴替自己穿好衣衫。
“啊?奴婢再回去,初三,您是说……”
“对,每年初三紫英都要到贾府来,今年她娶了宝钗宝琴肯定更会回来,宝钗宝琴估计也会回来,所以你找个机会去见一见紫英,把裘世安的这个要求给紫英说一说,看看他什么意见,……”
抱琴有些吃惊,“娘娘,冯大爷会答应么?这恐怕……”
“答应不答应也把话转达到吧,紫英自有主意。他现在不比以往,而且其父现在在辽东,他们父子俩现在身份都不一样了,没准儿也会有一些想法。裘世安虽然比不得夏秉忠,但是也算是皇上身边最得力的人之一,承恩颇得他信任,加上可能也觉得吃定我了,有些往日不敢说的话也敢说了,所以才会把这个要求递出来,没准儿也是有些想法的。”
此时的元春已经丢开了一些不切实际的情绪,恢复了往日的清明睿智,目光清澈,似乎要洞察这突如其来的情况背后的一切。
抱琴还有些迷糊,皱着眉头,“娘娘,您的意思是裘大伴和冯大爷可能都有什么意图?奴婢不明白,……”
元春和抱琴进宫多年,其实已经情同姐妹,甚至元春对抱琴的信任还要远胜于如探春、迎春这样的姊妹,在宫中这种地方,若是没有一个可靠贴心之人,元春觉得自己真的熬不下去,所以什么事情元春几乎都没有避讳过抱琴。
“抱琴,你也进宫这么些年了,戴内相去了大明宫,这宫里其实就是夏总管和裘世安在争夺影响力了,皇上现在心思都不在宫里,许君如越来越掌握不住内宫的局面,加上寿王表现不佳,不得不越来越依靠夏秉忠,而苏菱瑶仗着有福王和礼王两个儿子,越来越和许君如争宠,裘世安便是站在她这边儿的,但梅月溪现在也很得宠,听说皇上现在觉得禄王最像他,所以夏秉忠又和梅月溪勾搭在一起了,原本有些萎靡的声势又起来了,……”
抱琴这才明白过来,这其实是宫内各方势力的合纵连横,裘世安原来觉得仗着苏贵妃和福王礼王得宠,所以有些张狂,但现在梅妃和禄王似乎更得皇上宠爱,一下子又被压了下去,这才又要开始寻找门路了。
“可是裘大伴为啥不找郭贵妃?”抱琴有些不解地问道。
“郭沁筠未必愿意,更何况现在周培盛在皇上面前也很受宠,我看这段时间郭沁筠似乎和周培盛走得挺近啊。”元春眉角露出一抹冷冽。
宫中四个有皇子的妃子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恰恰是像自己和周、吴、郑几个没有子嗣的年轻贵妃,反而无足轻重,裘世安自然不是看中了自己乃至自己背后的贾家,而是看上了和贾家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冯家。
同样,对现在的冯紫英来说,像裘世安这样一个宫中仅次于夏秉忠的太监总管,未必就没有价值和意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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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一百八十八节 迷惘,恭遇
贾元春已经想明白了这一点,一个没有皇子的妃子没有太大价值,所以无论自己如何去讨好夏秉忠、裘世安和周培盛,他们也不会太在意自己,他们的目光始终只会盯着许、苏、梅、郭四人,所以他们也只会在这几人中间下注。
而一道和自己进宫的周、吴、郑三人哪怕前面做了无数工夫,终归无用,现在大家都看明白了,皇上当下爱惜身体比什么都看重,修心养性,早就戒绝了男女之事,便是夏秉忠和裘世安以及周培盛他们也会竭力劝阻皇上宠幸或者留宿哪位妃子宫中,因为他们也不愿意见到不可预测的意外发生,那意味着他们的押注失败可能性更大。
现在无外乎就是押注许皇贵妃(寿王)、苏贵妃(福王、礼王)、梅贵妃(禄王)、郭贵妃(恭王),若是皇上再留宿哪位妃子宫中,哪位妃子再怀孕生子,那岂不是意味着又多一种可能性?
虽然这种很难在皇上龙驭归天之前成年的皇子上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毕竟也是一种可能,也不敢不防,就不得不投入更多的心思和精力。
所以大家伙儿宁肯在现有的几位皇子中来各自押注各显神通。
裘世安现在隐隐约约是倾向于和苏菱瑶结盟,但这段时间,虽然许君如和寿王的呼声有所下降,但梅月溪和她生下的禄王气势颇盛,压制住了苏菱瑶和她生下的福王、礼王,裘世安这个时候突然要通过自己和冯家联络,只怕不仅仅是他自己的意思,甚至可能隐隐有苏菱瑶的意图。
难怪苏菱瑶这段时间对自己的态度也有些变化,变得温和热情不少,以她往常的嚣张性子,便是许君如都很难得到她的笑脸。
只是自己却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呢?元春不无落寞地想着。
自己居然沦落成为一个中间人的角色,裘世安甚至只是想要通过自己来拉拢结交冯家,可自己还是太上皇和太妃指定给皇上的贵妃啊,竟然如此被无视,这不能不让元春感到难以接受。
只是现实却是如此残酷,没子嗣,也没有机会有子嗣,周、吴、郑她们三位挖空心思,各种花招手段不断,结果呢,还不是和自己一样竹篮打水一场空,想到这里元春心里又稍微平衡了一些。
也许自己只是为了更好的在这宫中生存下去?
元春轻轻叹了一口气,最起码自己还有一些利用价值,值得裘世安或者苏菱瑶来花心思来拉拢自己,周、吴、郑她们三位呢?也许夏秉忠和许君如或者梅月溪也会从中寻找有价值或者值得拉拢的对象吧。
自己有选择么?元春目光里充满了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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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从冯府驶出的时候已经快巳正时候了。
虽然宝钗、宝琴已经回过门了,但是那一次是回李阁老胡同那边儿,这一次却是跟随丈夫一起到荣国府那边拜会长辈亲属。
可以说对二女来说,嫁人之后第一次到荣国府贾家这边去亮相,其意义重要性更胜于回门,毕竟回门也就是见一见母亲和兄长,平素本身就经常往来走动着,但是贾家那边,各色亲戚姊妹熟人,加上自己又在贾府和大观园里住了那么多年,对二女,尤其是宝钗来说,意义非比寻常。
所以在出门的时候,宝钗宝琴都是各自在房中盘桓良久,莺儿、香菱和龄官几个都是前后左右替两人上下仔细察看了,这才举步登车。
冯紫英也能理解宝钗宝琴二女的这份郑重,毕竟这一回是以已婚妇人,以冯家二房的身份回到贾家那边,不但要面对贾府的老爷太太和如李纨、王熙凤这些人的探询目光,同样还要接受迎春、探春、黛玉、惜春以及岫烟这些姊妹们的审视,她们将要以自己妻室身份来和这些昔日的亲戚们重新进行定位,考虑如何来相处。
冯紫英已经记不清自己来过这荣国府多少回了,林林总总怕有几十次了吧?但有一点却是清楚的,那就是每一次来贾府的情况似乎都在发生变化,荣国府对自己的态度越来越重视和恭敬,自己也不知不觉间与贾家的关系越来越密切,甚至完全超出了自己最初的想法。
在自己最早来自《红楼梦》书中的印象里,像贾家这种日趋没落的武勋家族,尤其是像贾赦这种自寻死路之辈,贾政这种庸人,贾琏、贾宝玉和贾环这些碌碌之辈,还有王氏、王熙凤这样的狠毒妇人,我管他们去死,贾府垮了倒也清静,与我何关?
大不了就是把黛玉从贾府里边给带出来罢了。
嗯,只不过后边儿又多了宝钗,呃,再后来,就有些控制不住了,迎春的痴心,探春的不舍,鸳鸯和平儿情意,都让自己难以割舍,更不用说凤姐儿在床笫上的百般本事更是让自己欲罢不能,……
能说什么呢?计划没有变化快,还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但不管怎么说,冯紫英都感觉到自己似乎和贾家有点儿牵扯不清,斩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了。
在有了这份认识之后,冯紫英也仔细审视过荣国府贾家的情形。
这贾赦贾政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角色,看看把贾元春送进宫这一愚不可及的做法就知道这二人见识多么浅薄,而贾宝玉又是一个不中用的,而贾环看起来能读书,但是却又是一个庶出子,是当不得家的,除非贾宝玉死了,而且长房还有贾琏。
贾琏倒是差强人意,但以贾琏的资质,做些生意上的事情还勉强能行,要扛起偌大荣国府数百上千号人的生计,显然是力有未逮。
这等情形下,冯紫英都有些替贾家犯愁,好在现在荣国府这边自己就算是娶了薛宝钗和林黛玉也只是有些亲戚关系,还轮不到替他们当家做主,但若是迎春和探春也和自己车上关系,比如给自己做妾了,那还真有些麻烦。
可迎春的事儿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而探春这边冯紫英也是颇为头疼,虽然从未点穿过,贾政和王夫人也还没有替探春寻觅到合适人家,但是一旦真的找到了合适的,自己又该如何?难道眼睁睁的辜负探春的一片心意?
迎春这边儿的事情冯紫英还有些把握,再不济也就是银子和面子问题,只要银子足够了,贾赦的面子也就可以搁在一边儿了,这一点冯紫英心里还是有数的。
但探春的事儿,一来还没有挑明,冯紫英也还不确定探春的心意,万一是自己自作多情呢?另外探春愿不愿意为妾也要两说;二来贾政是个好面子的,可不像贾赦那样可以用银子砸晕,真要想纳探春为妾,还得要琢磨出一条合适的路子来把贾政给打通。
当然,放任贾家就这样下去,没准儿贾家就得要不识时务的栽进某些事情中去,比如义忠亲王谋反,又比如卷入某些其他事情中去失势而被人告发,但这都有些不确定因素在里边,时间上不好把握,万一在此之前探春就许人了呢?
所以这里边变数实在太多,须得要等待何时的时机,而自己也的确缺乏太多的精力和时间来谋划这些。
马蹄声槖槖,一直到感觉到转弯冯紫英这才挑开前面的棉帘,问了一句:“到哪儿了?”
“回爷,到荣宁街了,马上就到荣国府了。”马夫回答道。
“嗯,直接走角门儿吧,瑞祥先过去打前站了,免得弄得那么大的阵仗,没有必要。”冯紫英放下棉帘。
“怕是不行啊,那边儿早就围了不少人了,看样子是街坊邻居都来了,还有荣国府的人也在外边儿候着呢。”
马夫眼尖,老远就看到了街边簇拥起了一大堆人,虽然不及冯紫英娶妻时候那么多,但是今天是大年初三,本来街上人就不少,加上听闻小冯修撰要带着新婚媳妇回贾家来“探亲”拜门,自然又引来许多闲人好事者的围观了。
冯紫英怔了一怔,抬手掀开棉帘看过去,还真是围了不少人,那站在最前边儿的好像就是贾宝玉和贾环,嗯,怎么贾蓉和贾兰也在,后边儿还要还有一个,哦,是贾琮,这荣宁二府的年轻两辈几乎全到了,都在门前迎候,这就有些隆重了。
冯紫英发愣时,第二辆车的宝钗和宝琴也知道了,那莺儿早就伸出头去老远就瞅了个究竟,看到宝二爷、环三爷以及小蓉大爷打头,顿时就兴奋起来,一副与有荣焉的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姑娘,不,奶奶,宝二爷和环三爷还有小蓉大爷都出来迎接了,还有兰哥儿和琮哥儿,这府里边儿的小主子们都出来了,奴婢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情形呢,环三爷那是个倔驴脾气,便是钦差到了都未必出来,也就是冯大爷来了,才能如此呢。”
莺儿的话把宝钗和宝琴逗得忍俊不禁,虽然有些夸张,但是贾环的脾气的确是阖府皆知,尤其是去青檀书院读书又考中秀才之后更是如此,经常把宝玉怼得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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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一百八十九节 正月初三,红杏枝头春意闹
就在姑娘们的说笑中,马车已经抵达了荣国府门口。
冯紫英既然知晓了对方的这般场面,当然不会不领情。
伸手不打笑脸人,哪怕自己现在对贾府的心思感情很复杂,但起码这个时候场面要维护,否则就会被视为轻慢和羞辱了。
冯紫英跳下车,率先拱手作揖,“宝玉,环哥儿,蓉哥儿,何须如此?兰哥儿和琮哥儿也来了?”
宝玉已经无复有上一次的复杂情绪了,经历了这两年的种种,饶是他是一块棱角崚嶒的顽石,也一样被磨得失去了锐利,顶多在内心还有一些自诩的坚持罢了。
“冯大哥和宝姐姐来咱们府里,大伯和老爷都很是高兴,小弟来门前迎待也是理所应当,小弟虽然闭目塞听,但也知晓冯大哥在京师城里是无数人欲求一见而不得的,……”
宝玉在经历了冯紫英的婚事充当知客之后,才深刻感受到了自己和冯紫英之间的差距。
不但是京师中的达官贵人络绎不绝,而且南北士林文人也是倾巢出动,哪怕是那些平素里对冯紫英的不通诗文经常挂在嘴上嗤笑的,这一回也都一样笑颜登门敬贺,或许你可以说这是礼节,但是宝玉却明白,换一个人你试试,谁会去一个自己看不上眼的人婚礼道贺,而且本来就没有多少交道。
“好了,宝玉你就别打趣愚兄了,不过是一些好事者的夸大其词,愚兄这段时间可一直在府里呆着,哪里都没有去,也没见有你说的那般,……”冯紫英和宝玉把臂握手,这才又转向贾环,“环哥儿读书可好?”
“嗯,冯大哥放心,小弟从未懈怠。”贾环对宝玉虽然有些不耐,但是在冯紫英面前还是了必要的礼仪。
“兰哥儿和琮哥儿跟着周教谕可努力?”冯紫英又望向贾兰和贾琮。
“回师尊的话,弟子一直努力,周教谕布置的功课,没有半点拖下。”贾兰和贾琮就显得正式许多了,双双一鞠躬到底行礼,若是在室内,只怕就要跪拜了。
点点头,冯紫英也从周朝宗那里得闻,还真别说,贾兰和贾琮读书都还不错,贾兰刻苦,但资质平平,贾琮跳脱了一些,但天资不错,颇有悟性,不过论读书都还是不及贾环。
按照前几日来府里小坐的周朝宗所言,估计贾兰和贾琮这样读下去,考秀才都应该没问题,靠举人也大有希望,但是进士就有些难度了,要看机缘。
冯紫英也明白周朝宗的意思,大概就是贾兰和贾琮顶多也就是一个举人胚子,比不得贾环有考进士的实力。
周朝宗在青檀书院授书多年,观人很有一套,接触贾环、贾兰、贾琮这么久,自然能掂量出一二来,能得出一个贾兰贾琮都有考举人的可能性,冯紫英觉得也差不多了。
这每科进士就那么多,若是人人都能轻而易举考中,那也未免太形同儿戏了,便是举人那也是比后世高考不知道困难多少倍,说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也不为过,否则以贾珠把身体读垮掉,命都丢了,也只考中一个秀才。
“唔,周师乃是青檀书院的名宿,也是我破费心思才请得他为你二人单独授课,你二人务必要珍惜此番机遇,千万莫要轻慢了。”冯紫英叮嘱道:“明年环哥儿就要秋闱大比,你二人明年也可以尝试去考一考秀才,中不中不重要,但是可以提前感受一下,……”
“多谢师尊指导,弟子一定努力。”
一番话说得贾兰和贾琮都是精神振奋,贾兰今年就十三了,他比贾环小两岁,而贾琮比他小一岁,十四五岁尝试去考一考秀才,也算是一个自我挑战。
最后冯紫英才笑着对贾蓉:“蓉哥儿怎么也过来了?珍大哥可好?”
贾蓉不无幽怨地看了冯紫英一眼,原本冯紫英成亲时他也想要来当知客,但是被冯紫英婉拒了,当然冯紫英也解释了理由,这赎人之事还在陆续推进,贾蓉如果出现在知客群体中,那就未免太露骨了,肯定会给外界一些不必要的暗示。
贾蓉倒也能理解,只是觉得有些可惜,他有感觉日后替冯大爷当成亲的知客这一经历绝对能成为自家一个值得炫耀的大事,只可惜遇上这等事情,却只能放弃,不过还好明年林黛玉也要嫁冯紫英了,这一回他一定要牢牢把握住机会。
“父亲身体康健,有劳您挂心了。”贾蓉温润如玉的面颊上堆满笑容,“大爷若是有暇来我们宁国府一坐,我父亲肯定是高兴。”
冯紫英点点头,“若是有时间,定要和珍大哥好好聚一聚,有些日子没见珍大哥了。”
一行人寒暄完毕,这才举步进门,而此时宝钗他们的马车早已经进了角门,车夫早已经把车停稳,而宝钗和宝琴她们也已经进了院子里去老祖宗屋里了。
嫁了人,自然就不能像以前还是女孩子那般没有太多忌讳了,即便是亲戚之间,也要避讳,比如有其他男性在的时候,就需要是其他人在一起,不能单独相处,当然,亲戚之间也需要看情况而定,倒也不一定完全遵守这些,像王熙凤这等管家娘子就不可能完全不抛头露面。
宝钗宝琴就不适合和宝玉、贾环这些人当面见礼,便是要见面也最好在贾母院子里与许多姊妹一道见面更适合,所以趁着丈夫和宝玉他们寒暄时,宝钗和宝琴便径直进了院子。
一踏进贾母的院子,宝钗和宝琴就感受到了众多复杂的目光注视在自己姊妹俩身上,饶是二女都心里有所准备,仍然被这种众目所向刺得身体发僵,不停地在心中明给自己打气才算是稳住了容色,没有露出怯相。
“见过老祖宗、母亲、姨母……”宝钗和宝琴盈盈行礼,贾母白皙富态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笑着拍腿道:“我说呢,这宝丫头和琴丫头嫁了人气色倒是更好了,宝丫头不是一直在吃那劳什子冷香丸,我可是听说有些病先天胎里带来的,但若是一成亲兴许就能自然痊愈了,我看宝丫头就像是这种,……”
一席话立即就引来了屋里莺莺燕燕们的附和,连带着王氏和薛姨妈也是喜笑颜开。
不过这么一看,的确是如此,宝钗和宝琴脸色都是白里透红,眉目间更是光泽流淌,一看就是气色极佳,心情舒畅,也难怪贾母会这般说。
不过这里边许多都是过来人,也估摸着这新婚燕尔之际,看样子薛氏双姝也是初承恩泽,和冯紫英鹣鲽情深,才有这般模样,心里免不了就有些说不出的滋味来,比如王熙凤。
不过此时的王熙凤已经没有往日那般逞强好胜了,深知自己在这荣国府中也呆不了多久了,虽然内心也有些伤感,但是看到薛氏双姝的离开,明年黛玉也要嫁入冯府,像迎春、探春这些也不可避免的要离府而去,这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才是正理儿,所以心中即便是对薛家姐妹有些吃味,也不过是在鼻腔中轻轻哼了一声,却没有多说什么。
但这一生轻哼也还是被旁边的史湘云听见了,微微侧首看了一眼表情淡然的二嫂子,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似乎二嫂子不至于对宝姐姐和宝琴有什么意见才是。
“宝丫头果真是要比以往气色好许多了,老祖宗看得端,难道是我们家的水米没冯家那么养人不成?”王熙凤似乎是觉察到了旁边史湘云有些讶异的目光,本来不想说话的她立即娇笑一声搭上话:“还是冯家那边的人更让宝丫头和琴丫头知情达意心情舒坦?老祖宗,我觉得恐怕是后者可能性更大啊。”
王熙凤一句话就把宝钗和宝琴都弄得脸红起来了,旁边一干人更是笑了起来。
“这个凤丫头!”薛姨妈忍不住笑着摇头:“难怪老祖宗要说她是个泼皮……”
王氏也是笑意盈面,“嗯,看得出来,宝钗宝琴在冯家的生活很愉悦,看样子那边的长辈应该对她们姊妹俩十分满意,……”
薛姨妈也是眉开眼笑,压低声音:“宝钗宝琴回门来时身子还有些不方便,我也叮嘱她们俩将息好身子,前几日宝钗也带信回来,说在府里一切都好,紫英也很看顾她们姊妹俩,与那边长房沈氏的关系也很融洽,我心里也就放心了。”
“放心?”王氏却摇摇头,声音越发细微:“现在还不是放心的时候,要等到宝钗生下儿子之后才能放心,沈氏那边不说,……,明年林丫头可也要嫁过去了。”
“姐姐说得是,我也和宝钗说了,只是这等事情也还是要讲缘分,便是紫英再宠爱她们姊妹,那也不可能每晚都歇在她们屋里,……”薛姨妈和自己姐姐说话倒也没有那么多忌讳,“而且紫英虽然年轻,若是过于沉迷这等房事上,也怕伤了身子就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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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一百九十节 天下有不散的宴席么?
王氏斜睨了一眼还有些懵懵懂懂的妹妹,“沈氏才嫁过去两三个月就怀了身孕,现在生下孩子也不过一个月,短时间里是不能同房的,正是宝钗和宝琴的机会,你不让她们抓紧时间怀上,三五个月后,那沈氏便能恢复过来,还有你可知原来老太太放在宝玉屋里的那个狐媚子晴雯?”
薛姨妈点点头,她听香菱和宝钗都说起过。
“哼,往日我就觉得那小蹄子不是好货色,现在这狐媚子却被那沈氏引为贴身丫鬟,现在她身子不方便,必定会让那晴雯代替她侍寝来分宝钗宝琴的宠,你以为那沈氏就是省油的灯?她若不是知晓紫英喜好晴雯那贱婢模样的,岂会将其纳为贴身丫鬟?沈家也是苏州书香大家,难道还能找不出几个像样的侍婢来?分明就是投紫英所好,用那小贱婢来固宠罢了。”
王氏的话让薛姨妈悚然一惊,仔细想来,好像还真的是这么一回事,晴雯是被王氏撵出去的,但不知道怎么兜兜转转却成了沈宜修的贴身侍婢,她也听香菱说起过冯紫英待晴雯不一般,这里边肯定是有些奥妙的。
“那姐姐的意思是……”她有些迟疑。
“妹妹就不必操那等心了,像冯家这等家族,又只有紫英这一个独子,岂能会不考虑你所担心的身子缘故?怕是自小就有专门的各种补养滋润,而且紫英近女色时年龄也很大了,也说明冯家在这方面是有周全考虑的,宝钗和宝琴那边咱们倒也不是要竭泽而渔,只是要她们尽可能的趁着这段时间独宠而已,过了这段时间,只怕你想要独宠也未必能行了,而且紫英这等人,又岂会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王氏显然要比自己妹妹考虑问题更细致周密,薛姨妈也听得连连点头,宝钗能不能生下长子关系重大,以现在贾家的情形和冯家的关系,似乎很有点儿藤萝附树的状态,也难怪姐姐如此重视。
“姐姐说的是,我一定再和宝钗宝琴说说。”薛姨妈眉头舒展开来。
“嗯,最好是和宝钗说清楚,宝琴那边……”王氏犹豫了一下,没说下去,但薛姨妈却明白了。
千好万好,还是自己亲侄女最好,宝琴和宝钗虽然是姐妹,但是毕竟不是亲姊妹,而且宝琴是媵,生下儿子,除非宝钗日后没有儿子,否则也只能算是庶出。
“姐姐放心,我明白。”薛姨妈会意地点点头。
两姊妹的小声细语也不过就是须臾,宝钗宝琴姐妹俩却是坐在了姑娘们那一堆里,和迎春、探春、黛玉、湘云、惜春以及岫烟一道说起话来,姑娘们自然免不了要问婚后生活和冯家那边的情形,宝钗和宝琴之前也早就有准备,一一道来。
宝钗和宝琴也知道现在和原来这些姊妹们说话最好就是实事求是,既不要刻意谦虚内敛,那难免会让人觉得虚伪,当然更不必炫耀张扬,那肯定会被人嫉恨,所以就是平淡一些,实实在在说些家庭琐事,少不了也说些和沈宜修那边的相处,不必说太多,点到即止,留有余地,让大家有一个憧憬感就足够了。
尤其是还有一个明年就要嫁进来的林黛玉,就更需要掌握好分寸了。
好在林黛玉心里也早就有些准备,面对宝钗宝琴姐妹俩的浅笑温言,她也是一反以往的尖锐,变得委婉含蓄,甚至不怎么去主动挑起话题,这倒是让宝钗宝琴都觉得有些不适应,湘云和探春也觉得有些诧异。
热热闹闹的景象已经许久没有这么过了,贾母也是老怀大慰,吵嚷着今儿个午饭就要在自家院子里和小一辈们一道吃,甚至要把宝玉和冯紫英都叫上一起热闹。
众人见贾母兴致如此之高,自然也不会去扫兴,索性就安排后厨去多备些菜肴,安排在贾母院中。
贾母毕竟年龄大了,热闹了一阵,便有些乏了,一干姑娘们自然也就出来,宝钗和宝琴也已经离开大观园快一个月了,所以一干人便趁着天气放晴,一起重返大观园。
“看宝姐姐和琴妹妹的气色模样,我们也就放心了,在冯家那边肯定是过得很舒心畅意了。”探春最是活跃,一边走,一边攀着宝钗,“原本我也说我们一道来看看宝姐姐和琴妹妹,但是林姐姐想到宝姐姐和琴妹妹与冯大哥新婚燕尔,怕是不喜欢外人来打扰,所以我们也就不来当这个扫兴恶客了。”
宝钗斜睨了一眼一直含笑不语的黛玉:“林丫头这话可没良心,相公可是一直惦记着你呢,隔三差五都要提起妹妹身体,你却是没说来府里一趟,……”
宝钗回避了什么新婚燕尔这个提法,而是说林黛玉没来看冯紫英,林黛玉翻了一个白眼:“姐姐这话可是昧着良心了,我若是来了,既不合规矩,怕是也招人厌,至于冯大哥那里,我便是有话要说,也不过就是写封信罢了,再说了,今儿个冯大哥不也来了,一样也能见面说说话,若是我去冯府,去见沈姐姐和宝姐姐倒也罢了,见冯大哥,反而不合适,……”
“林姐姐这话要说看起来有道理,但若是考虑到相公和姐姐之间的这层关系,这般说却也有些伤相公的心吧?”薛宝琴插话,言语中既有些像是较真,又有些像是开玩笑。
林黛玉微微一怔之后,眉角多了几分冷意,但脸上笑容依旧,“琴妹妹这么一说似乎倒像是我有些墨守成规了,不过这等礼仪上的事情,我觉得还是保守一些的好,省得日后有人戳脊梁说我坏规矩,坏了家风啊。”
林黛玉的话一出,便是像迟钝如迎春都能听出二人之间的那种针锋相对味道了,像探春和岫烟这等机敏人物自然是一听就明白,倒是史湘云还有些懵,但在不明白其中原委的情况下,也知趣没搭腔。
倒是李纨反应快,接上话:“嗨,这等事情,左说有理,右说合情,见仁见智吧,林妹妹和冯大爷也是订婚这么些年,而且咱们这里都是一家人,知根知底,无论怎样,都能说得过去,倒也不必太计较怎么了。”
宝琴说话时,宝钗就忍不住皱眉,宝琴这话攻击性太强了,虽然她早就知道宝琴和黛玉之间的不对付,但现在情况有些不一样了,再要这般格格不入,未必会有什么益处。
林黛玉从来就不是宽宏大量的人,你薛宝琴要挑衅,她肯定不会忍让,这不就成了针锋相对了?
但现在她要搭话,只怕就更要被林黛玉视为自己和宝琴携手针对她了,可不搭话的话,那这针尖对麦芒,难免就要失控了,幸亏李纨反应得快,把局面降了降温。
宝钗给了揽着自己胳膊的探春一个暗示,探春也反应过来,马上岔开话题:“大嫂子说得是,都是一家人,但要细细论起来,这里边只有宝姐姐和琴妹妹与林姐姐日后才是真正一家人呢,咱们这些都算是外人了,想一想都还是有些感伤,兴许两三年后,咱们这群人里边,就只有宝姐姐、琴妹妹和林姐姐能经常在一起说笑饮宴了,咱们这些人还不知道到那个旮旯呢,也许十年八年甚至一辈子都再无法相见,二姐姐,四妹妹,湘云,岫烟,你们说是不是?”
探春的这番话无疑切中了这群人的内心深处,除了薛家姐妹和林黛玉都算是有了归宿,迎春、探春、惜春以及湘云、岫烟现在都还没有着落,虽然迎春、探春和湘云各家都有一些传言出来了,但是却都还没有定准,骤然被探春挑开,那种对未来的茫然无措和恐惧担忧顿时萦绕在众女心中。
这几年里应该是诸女心境最愉快的两三年了,虽然历经了黛玉丧父这些波折,但是宝琴和妙玉、岫烟以及刚刚抵京住进大观园的李玟李琦姐妹俩的到来,让整个荣国府顿时变得热闹许多。
昔日元映探惜四姊妹,元春进宫,只剩下三春,陆陆续续,黛玉、宝钗进府来,再后来湘云也住了进来,岫烟、妙玉、宝琴也次第加入,顿时就让姊妹们多了起来,尤其是这一年里住进大观园后更是热闹非凡。
大观园幽雅宜人的环境,精美华丽的建筑,加上这些姐妹们和她们的丫鬟,使得这里几乎变成了一个和外界,和贾府没落毫无关系的世外桃源,大家都无忧无虑的不考虑其他,只想着尽情享受姐妹们团聚的好时光,偶尔想起这种日子无法持续太久,也让她们更珍惜这份相聚的缘分。
即便是相看两厌的黛玉和宝琴都被探春这番话给触动了,这样大家齐聚的日子还能有几回呢?现在宝钗宝琴嫁入冯府还算幸运,下一回迎春、探春和湘云呢?
一时间原本热热闹闹的场景陡然安静下来,连几个在后边叽叽喳喳的丫鬟们也都觉察到了异常,闭口不言,任由这种感伤触动萦绕在众人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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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一百九十一节 王熙凤的野望
王熙凤有些慵懒地拖着步子往自家院子里走,不知不觉间,她对去贾母院里大团圆式的饭局已经兴致乏乏了,内心甚至有些不太愿意去,带着一层面具虚情假意的相互应酬,还得要说些毫无意义的废话,累得慌。
当然更重要的是她不想去捧谁的场,她对宝钗和宝琴没太多好感,当然也谈不上什么恶感,只是觉得宝钗深沉的性格让她不太喜欢,而宝琴却又过于锐利。
但是她也知道即便是自己要离开贾家,也没有必要这般做,必要的场面活儿还得要应付着。
她也没有跟着李纨和一干姑娘们去大观园,李纨是有两个妹妹,估摸着也是来京中寻一门好亲事的,薛宝钗薛宝琴姊妹俩的好姻缘无疑对大家都是一份刺激,不仅仅是李纨这两个妹妹,王熙凤甚至能感觉到迎春、探春和湘云的某些焦躁和顾盼。
看着身畔的姐妹闺蜜们一个个出嫁,找到的是无比中意的对象,无论是谁内心恐怕都是复杂难言的。
王熙凤之前就听贾琏提及过迎春似乎对紫英有意,只是贾赦却不肯,而若是让迎春给冯紫英做妾只怕名声也有些关碍。
“平儿,你说二丫头的事儿,老爷最终会怎么处理?孙家不是省油的灯,若是他想把人家银子吞了却不肯把二丫头许给对方,只怕是摆不平的。”王熙凤一边走,一边漫不经心地道。
“若是二姑娘给冯大爷当妾,便是天大的事情自然也有冯大爷去摆平,奴婢感觉大老爷的目的好像是希望能在这桩亲事上捞到更多的银子吧,无论是从哪边儿,这一点他并不在乎。”平儿一针见血。
拐弯进院门,王熙凤点点头,“那最终这个冤大头还得要紫英来当啊,但紫英可能也不在乎些许银子,这么说来,二丫头最终还能有一个好结局,……”
似乎听出了王熙凤话语里的几许伤感,平儿也有些难受:“奶奶不是一直说女人不必靠男人也能出人头地么?还打算要标新立异特立独行一回,怎地现在语气却这般伤感?”
“你这小蹄子,前几日还在那里苦口婆心的规劝我莫要恣意妄为,怎地这会子却又来给我打气鼓噪来了?”王熙凤轻哼了一声,脸上神色变幻不定,“走一步看一步吧,这世道终归是男人为主,便是我有千般想法,但却可惜生了一个女儿身啊。”
“奶奶莫要妄自菲薄,你不也说花蕊夫人一首诗道尽天下男儿无能,唯有她能尽显巾帼风采,梁红玉擂鼓战金山,流芳千古,奶奶未必不能效仿她们二人,成就一番名声呢。看看这赎人之事,虽说是靠着冯大爷的魄力,但若是没有奶奶的手腕和谋划,又岂能如此顺利圆满的做到今日这一步?那大老爷平素咋咋呼呼,但这一回也只能偃旗息鼓甘拜下风了。”
赎人之事虽然还在道中,但是大体上却已经走入正轨,那些武官将佐们正在陆续从草原上回来,经此一役,王熙凤的名声在京中武勋家族里已经有起飞之势,其中固然有冯紫英的原因,但是王熙凤审时度势和一人一策,的确效果尤佳,便是贾蓉和贾瑞都不得不佩服。
平儿的话让王熙凤既得意又不满足,这桩事儿做得漂亮,收益不少,但是毕竟这只是一桩事儿,终归要了结,那日后又该如何?
难道就这般呆在高门大院里深居浅出,成日里计算出入度日?这显然不是王熙凤能接受的生活。
她渴望有更广阔的舞台和更丰富的生活,甚至不完全是为了银子,她发现自己越来越享受那些登门来拜访,或指点时政,或商谈事务,或恳求帮助,或言语交锋,或拱手言欢的种种,那滋味远胜于在这荣国府里锱铢必较的生活。
“哼,贾赦那也不过是抢先了一步,也不知道铿哥儿如何能看上他?我看怕不是为了二丫头的事情在埋伏笔吧,日后好拿捏贾赦?”既然决定要走,王熙凤对贾赦就没有了多少敬畏,只有二人的时候,更是直接以名字相称了。
“这却不知道了,只有奶奶去问冯大爷才知道了。”平儿掩嘴一笑。
听出了平儿话语里的弦外之音,想到冯紫英此刻就在府里,王熙凤身上没来由一热,双腿禁不住夹紧,脸颊不由自主的烫热了起来,凤目中多了几分期盼,但想到宝钗宝琴二女也在,王熙凤心中又忍不住暗叹一声。
“对了,前日里把三十夜里她们捡拾那物事交给李纨之后,李纨不是说要禀告太太再做计较,太太可曾说什么了?”王熙凤突然想起什么似的。
“奶奶不是知道么?珠大奶奶把此事禀告了太太,太太还招了奶奶去询问,后来便没有了音讯,奶奶您好像也没有多少兴致,所以此事儿太太好像也有些拿不定主意,听说后来又问了珠大奶奶一次,珠大奶奶也是拿不出什么对策来,加之这两日又是过年,估计太太也暂时不想闹得沸沸扬扬,此事儿就就搁下来了吧。”
平儿对这事儿很上心,这关系到整个大观园里姑娘们的名声,若是不严查清楚,这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不查个水落石出,只怕终究要出祸事儿来。
“哼,搁下来?那日后姑娘们的名声还要不要?”王熙凤冷哼一声,“太太既然要把这个担子交给李纨,怎么李纨却半点担待都没有,事事都请太太做主,那要她何用?若非探丫头还是未出阁的姑娘,此事儿又正巧她也遇上了,我就该请太太把此事儿交给探丫头来查办。”
这话让平儿不好回答,珠大嫂子本来就是一个人畜无害的性子,要让她管家本来就是赶鸭子上架,她自个儿既不愿意也没有那份能耐,但是府里却又无人,奶奶这一撂挑子,就一下子让府里有些转不动了。
二人一边说一边回到屋里,小红和丰儿迎来了出来,“奶奶回来了?”
“嗯,有什么事儿么?”王熙凤有些懒散地等着丰儿替她换了鞋,这才歪着身子靠在炕榻上,“见你们这模样,有什么有趣的事儿?”
“奶奶可还记得那刘姥姥?”小红未语先笑,捂着嘴喘着气儿:“奶奶恕罪,奴婢一想到姥姥的模样就忍不住好笑,她今日又带着她那孙子来了,周婶子那边儿来传话,问奶奶怎么处置?”
王熙凤也笑了起来,“这老夯货又来打秋风了?”
“奶奶可不好这么说,姥姥可还是和太太有些沾亲带故呢。”平儿也抿嘴笑道:“太太听见不高兴。”
“她和太太有哪门子亲戚关系?太太和我一家的,若是太太亲戚,那也就是我们王家的亲戚,不过是她女婿王狗儿祖上认识我爷爷罢了,加上一笔写不下两个王字,所以这也就扯上了关系,也罢,趁着贾家还能喘气儿,琢磨着再来吆喝几声好听的,讨个彩头罢了。”
王熙凤一想到这府里也要和自己没啥关系了,兴致也就淡了,还不如做个好人,何必要去得罪人呢?
“那奶奶的意思是……?”小红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如去问你娘老子,看太太那边儿的意思,我现在都不该管事儿了,论理该去问珠大嫂子了,可估计珠大嫂子的安排未必合太太与老祖宗的意,正好今日老祖宗心情好,就让周瑞家的带去老祖宗院子里凑个趣儿,也热闹热闹。”
王熙凤想了一想还是觉得站好最后一班岗,安排好刘姥姥的事儿,算是结个善缘:“小红你和你爹去说一声,就说我说的,还是替刘姥姥准备二十两银子吧,另外再随意准备些新奇物件,也好让刘姥姥带回去让庄户人开开眼,刘姥姥来这一回也不容易,总得要让人家记着咱们家的好。”
“奶奶也是一个嘴硬心软的性子,奴婢跟着奶奶学到不少,这就去回周婶子和我爹。”小红恭维了一句。
“小蹄子,不用在我这里卖好,我都是快要吃闲饭的人了,赶明儿没准儿我就出去了,你们就该去伺候新主子了,也省得看我这张招人厌的脸,受我的气,平儿是自小跟着我的,你和丰儿可是这贾家的人,……”
听得王熙凤这话里有话,小红和丰儿都赶紧跪了下来,“奶奶千万别这么说,我们跟了奶奶,便一辈子是奶奶的人,奶奶去哪里我们都跟着去哪里,绝无怨言,……”
王熙凤斜睨了二人一眼,“小红,你爹娘老子可是这荣国府里有头有脸的人,哪里用得着跟着我去浪荡?我这可不是激你们,是说的老实话,丰儿,你也一样,……”
“奶奶,我们都是真心的,……”小红和丰儿交换了一下眼色,赌咒发誓道:“若是我们撒谎,天打五雷轰,出门不得好死,……”
“行了,行了,可别发这种毒誓,我受不起,……”虽然话语这般说,王熙凤心里却是格外畅快,越是面临着要离开贾家,她也越是看重下边人的忠诚,“话说回来,若是跟了我,我自然也不会让你们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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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一百九十二节 贾政的奢望
虽然不知道王熙凤话语里落空是什么意思,但是丰儿和小红也跟了王熙凤这么久了,知晓这位奶奶虽然面善心狠,但对下边儿人却着实不错,而且说话素来算话,都还是比较信任。
丰儿是小时候还不懂事时就被家人卖进贾府的,自小就跟着王熙凤,早已经唯王熙凤马首是瞻,对王熙凤的忠心只怕更甚于贾家。
而小红不一样,她是林之孝的女儿,也算是贾府中下人里边有头有脸的出身,但正因为如此,爹娘却是叮嘱她老老实实跟着王熙凤,她也曾经问过爹娘原因,毕竟王熙凤离开贾府是迟早的事情,论理她该留在贾府才对。
但爹娘却说现在贾家形势不好,鸡蛋不能装在一个篮子里,而王熙凤却是一个有本事的人,日后说不定还有其他造化,跟着王熙凤未必就差了,接下来这替京师城里这一帮武勋们赎人的大买卖被王熙凤揽下似乎就映证了这一点。
小红自然不知道有人已经给林之孝递过话说冯大爷居然知晓他们家的林红玉,而且似乎还看上了自己,虽然林之孝两口子有些不敢相信,但是话是从贾芸嘴里出来的,贾芸是何许人,岂会没来由的大诳语?
现在要说这贾家人里边风光的,除了贾琏外,贾环也算一个,但是只能说是一个读书胚子,还未能出头,真正出头的,反而是旁支的贾芸了。
任谁都没有想到昔日在府里边四处寻找活计,想要找点儿营生作的贾芸自打跟了冯紫英去了大观楼管事儿,陡然间就风光起来了。
几年大观楼的管事不但在京师城里混出了一个人样儿,黑白两道的人认识不少,现在更是跳出了大观楼,将其交给了贾蔷,自己却一跃枝头成凤凰,当起了海通银庄京师号的大掌柜,成了与贾琏平起平坐的遮奢人物,要知道这海通银庄人脉通天,皇上的嫡亲弟弟忠顺王爷和一大批皇室宗亲都是其中股东,可谓财雄势大,贾芸却能在最显赫的京师号里当大掌柜,足见其现在的不凡。
但大家都知道这一切都是跟随着小冯修撰才能得此飞黄腾达青云直上,二人关系也可见一斑,那么贾芸说小冯修撰看上了红玉,自然也就让林之孝两口子心动不已,哪怕是混个通房丫头,也算是一条捷径,万一被收了房生个一男半女,以冯家现在的威势,岂不是立马乌鸡变凤凰?
更何况现在贾家的近况林之孝这个管银库账房的总管是最清楚的,拆东墙补西墙已经多年,若不是去年初在查处赖家身上捞了一笔回来,只怕现在就要支应不起了,要不琏二奶奶怎么会这么急切的就要交权了?贾琏可还没有回来呢。
正因为如此,林之孝两口子仔细商计之后才让自家女儿索性就打定主意跟着王熙凤。
王熙凤本身就不是等闲之辈,背后有王家,现在还和小冯修撰有些瓜葛,谋得了这京营武勋赎人营生,以后肯定还有其他事务,未必就能混得差了。
虽然现在还不清楚这位二奶奶和小冯修撰究竟是什么关系,林之孝两口子在暂时还没有敢往那方面想,但林红玉却已经隐约有些怀疑了,尤其是那一夜古怪的声音和冯大爷的动静,都让人生疑,反正二奶奶现在和琏二爷已经和离了,这方面似乎也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加上小冯修撰这方面的明名声,似乎就更让人往这边儿想了。
这大户人家里边这种事情本身也就不少见,林红玉跟着自己父母免不了也会听见一些这方面的“逸闻趣事”。
那边王熙凤百般心思浮动,这边冯紫英却还和贾赦贾政絮絮叨叨。
不过贾赦在和冯紫英说了几句之后便闭口不言,看似神游天外,估计是在盘算着这一波他究竟挣了多少银子,而贾政这边却一反常态,话语变得多了起来。
贾政已经得了文书和吏部官凭,过了正月二十,便要启程前往江西去担任学政了。
这应该是贾元春入宫为贾家争取到的最大利好了,但冯紫英不认为贾政到江西去当这个学政能有多大造化,甚至可能会十分艰难。
学政不过是俗名,一般称之为督学使者,亦称学台,这这个职位所担负的职责就是协助各省布政使掌管科考和教化事务,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固定职务,因为没有固定品轶,从七品到二品皆可,性质上更像是朝廷派出的差使,但却也有任期,一般说来也就是三年。
问题是这学政职位比较特殊,掌管科举和教化,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是一般说来这都是要求两榜进士才能出任学政,也就是说起码你要在经义诗文上有所造诣,你才能服众,才能去掌管一省学政事务。
可贾政呢?既非书香世家出身,更无两榜进士经历,这去学风颇浓的江西当学政,冯紫英怎么都觉得这是恶意满满,也不知道贾政怎么会没觉察到而退辞掉?
虽说的确没有硬性规定学政必须是科举出身,但士林中这种约定俗成的规定甚至比朝廷律例更苛刻,冯紫英想象不出贾政去了江西会怎么混这三年,只怕是比煎熬还难受。
“世叔既然要去江西,那必定是极好的,江西学风浓厚,而世叔性格谦冲,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和江西那边的士林文人们好好结交一番,也算是一个养望的机会,……”
冯紫英说些言不由衷的话语,脸上的表情却是十分自然,看不出半点端倪来。
若是自己去江西当学政,这种说法肯定是再合适不过的,但换了连举人都没考过的贾政,江西那些士林文人会卖你的面子?就算是自己是贾政的女婿,一样没人会给这个面子。
只是贾政去江西已成定局,自己再说一些不中听的话又有何益?好在贾政性子颇好,对士人尤为尊重,看看他身边一帮清客就知道,所以即便是在任上受些气,估计也不会有大碍,大不了就是混日子,本身就是一个协助布政使的活儿,就算是当个甩手掌柜,这日子一样要过。
“呵呵,那就谢谢紫英的吉言了,你也知道愚叔这几年也花了一些心思读书,但毕竟没法和你们这些正经八百考过科举的人比,所以愚叔去了江西也打算先拜会一些著名士人,比如海若先生……”虽然还没有去,但贾政也已经在考虑去之后的举措了。
汤显祖是临川著名士人,名满江南,贾政首先去拜会汤显祖也说得过去,但是汤显祖会不会见贾政就不好说了,没准儿就是一个闭门羹,这些士人可不会买你一个学政的脸面。
“呃,世伯可以到任之后先发一些帖子,表明自己的姿态,然后再做计较,……”这话冯紫英也不敢接,只能含糊其辞。
“嗯,愚叔自有道理,江右出士人,愚叔也明白,他们肯定都心高气傲,甚至会给愚叔一些难堪,但愚叔不会计较,……”
贾政这个态度倒是让冯紫英松了一口气,只要有思想准备就好,不至于恼羞成怒下不了台,甚至还能显得自己洒脱大度。
“小侄倒也认识几位江右士人,不过他们都是小字辈,在家乡虽有些名气,但是因为在京中为官观政,小侄届时也会拜托他们写信回去,请他们在家乡的师尊同学不要过分刁难世叔,……”
冯紫英的话让贾政心中大喜,他等的就是冯紫英的这句话。
虽然他知道自己去江西肯定会受气,但如何避免太过难看,却也是一门学问,只要有人在其中帮忙缓颊,自己态度再谦虚诚恳一些,想必也是能熬过这一关的。
当满一任两任学政,三年或者六年之后自己回京,便不必再在这兵部里厮混,而可以寻个清贵衙门里养尊处优过日子了。
贾政当然知道自己这个身份去当学政肯定难过,但是越是难过,也就意味着回报也越是丰厚。
只要把一任学政挡下来,哪怕是厚着脸皮混下来,那起码也能在士林中混个不错的名声,日后京中无论在哪个衙门,一提起自己,都能说他在哪里哪里当过学政,看自己的眼光都要不一般,吏部那边也能高看一眼,贾政图的就是这一点,回来后去鸿胪寺、太常寺、光禄寺谋个清闲职位,岂不美哉?
冯紫英也看出来了这贾政絮絮叨叨和自己说半天的目的,只是面对贾政恳求的目光他实在不忍拒绝,加之这青檀书院里多事少也有一些江右士子,要说一个不认识肯定是假话,所以打一个招呼,也没什么难度,但要说起到多大作用,他可没法保证,但姿态起码要表明。
谁让自己要娶他侄女和外甥女呢,甚至还惦记着人家的女儿呢?冯紫英自我解嘲的想着,万一日后真的摇身一变变成自己岳父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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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一百九十三节 刘姥姥初进大观园
午饭先是说被贾母给安排到了院子里共进,但人数太多,后来便改在大观园里太观楼里。
除了一大帮莺莺燕燕们外,冯紫英发现自己居然还真的遇上了《红楼梦》中一大奇人——刘姥姥。
这种感觉让冯紫英越发觉得自己所处的这个世界恐怕是真的从某个历史不经意的分岔中蹚出来的歧路,和原来的历史正轨有着千丝万缕联系,但是历史大势却完全不一样了。
大周对上建州女真,还有南洋蜂拥而来的西夷,甚至还有有些嬗变的日本德川幕府,会变成什么样?
这个时候沙俄也已经征服了西伯利亚汗国,叶尔马克虽然已死,但斯特罗加诺夫家族依然在坚持不懈的对东方挺进,好在戈东诺夫成为沙皇应该让目前沙俄陷入了混乱阶段,应该延缓了沙俄对东方的进击速度,中亚和整个西伯利亚,未来会走向何方?
看到刘姥姥,冯紫英发现自己居然也能联想那么多,回过神来的冯紫英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看那面目黢黑但一双眼睛却是骨碌乱转颇为精明的这个老妪,冯紫英大体也能明白这种京郊老妪靠着就是这种机敏精明才能让一家人混得不错,这也是小人物的生存之道,无可厚非。
在冯紫英感慨不已的同时,他所谓的那位奇人其实一样对能遇上冯紫英这等名满京师的大官人是惊喜不已。
她虽然乡间老妪,但是宛平县也是天子脚下皇城根上,他女婿王狗儿也是经常进城见过世面的人物,只是命运不济,这自打祖辈没落,王狗儿拼搏几回都未能发达,想要做些小本营生却又没有本钱,所以免不了经常唏嘘感慨,和自己老丈母谈些想法。
此番刘姥姥进京来荣国府,自然也是有些图谋,而寻常间女婿也经常和刘姥姥提及这京城中新闻故事,也曾提到过贾家的姻亲中便有一个遮奢人物,也就是眼前这一位丰神俊朗倜傥不凡的小冯修撰。
“老太太,今儿个我们庄子里有幸没遭兵灾,外边儿也是兵荒马乱,庄子里也有些乡里土产,府里姑奶奶、姑娘们难免吃腻了山珍海味,老婆子就琢磨着送些野菜来,也让姑奶奶和姑娘们尝个鲜,……”
一番话虽然土里土气,但是却也透露出几分质朴和淳厚,当然也还隐藏着些许精明。
冯紫英对这刘姥姥还是颇有好感的,不管怎么说,在书里日后人家也是帮了贾府不少的,能有一个感恩之心,这个世道上,你还能指望什么?
“老亲家,你今年多大年纪了?”贾母看着刘姥姥倒也觉得亲切,加之今日冯紫英、贾宝玉这一干孙辈都在,环目望去,熙熙攘攘,热闹得紧,心情极好,兴致也高了起来。
“老婆子今年七十五了,比不得老太太福气,……”刘姥姥嘴里还塞着鹌鹑肉,嘟囔着,“这小鸡儿也忒小,庄户人家这般小鸡儿怕是还要养一阵子,滋味却不一样,让老婆子再肏攮一个尝尝……”
一句话便把座上人都给逗笑了,鸳鸯也忍俊不禁:“姥姥,这可是鹌鹑,专门糟制的,一只能顶大鸡五六只呢,不是小鸡儿。”
“啊?”刘姥姥眨巴眨巴眼,眼睛却看着桌上那模样怪俊的乳香猪,“那这可是猪么?没地我老眼昏花了,觉得这猪咋也变得恁地小,莫不是也是……”
刘姥姥愣头愣脑的模样更是把桌上一干人都给逗得前俯后仰,鸳鸯也忍不住捂着鼓囊囊的胸脯子道:“姥姥,这倒真的是猪,不过是乳香熏腊烤制的暹猪,不比寻常,一只猪怕是能顶咱们寻常庄户人养的两三头大猪呢。”
刘姥姥眉花眼笑,“我说这味儿咋就不一样呢,看着猪头小模小样的怪俊的,还不忍下口,这般花费银子,那不成我老刘几口下去就没见了,顶得上一头大猪了?”
听得刘姥姥在那里凑趣,冯紫英那份异样的感觉越发浓烈,难道自己真的也要见证那一句明言的诞生?
还没等他想明白,那刘姥姥已经放下筷子,咧着嘴笑道:“老刘老刘,食量大如牛,吃个老母猪,不抬头!”
这一番话再用那京郊特有的板儿脆口音念出来,抑扬顿挫,说完还鼓着腮帮子不说话,顿时就把整个场面上都给逗得笑了起来。
宝钗宝琴姐妹笑着抱成一团,湘云扑在桌上直叫哎哟,笑岔了气儿;黛玉笑得直打跌后边儿干脆咳嗽起来,紫鹃赶紧一边笑一边替她捶背抹胸顺气;薛姨妈也撑不住,口里茶喷了探春一裙子,探春的饭碗落在了迎春身上,惜春这捂着肚子笑得不行,只让入画替她揉肚子。
岫烟和妙玉也是抱在一起,香肩耸动,妙玉干脆倒在了岫烟怀中,李玟李琦姐妹也是心灵相通,把饭喷了一地,那王熙凤更是笑得前俯后仰,鼓鼓囊囊那一对乳波荡漾,惑人眼目。
饶是有准备,冯紫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大过年的,有这样一桩事儿来让大家乐呵乐呵,看着在座姑娘们如百花争艳般的笑靥,冯紫英心里也格外舒坦,也不知道日后还能不能一睹这般盛景,就冲着这一幕,冯紫英都觉得自己该好好打赏一下这刘姥姥。
贾宝玉也在一旁笑得直跺脚,见冯紫英只是微笑,却没有太多表现,便问道:“冯大哥,这姥姥倒也有趣,这般会说话,怕是老祖宗都舍不得她走了。”
“嗯,倒也有些文才,怕是能赶上我了。”冯紫英也笑着附和。
一句话让宝玉再度大笑,“冯大哥,照你这么说,这刘姥姥都能去翰林院了,……”
“这般深谙乡间实情的人,真要让他们做官,未必比那些只会读死书的士子逊色呢。”冯紫英不无感慨地随口一句,让贾宝玉更是觉得这位冯大哥现在说话高深莫测,让人有些听不懂了,怎么一个乡下老妪能比读书士子做官更强?这不是笑话么?
这热闹好一阵子,才算是把午饭吃完,贾母便有些乏了,要休息睡下,这边便在大观楼下牌坊外让驾娘把两艘舫船给撑过来,让贾母便在舫船上休息,正午阳光正好,这溪边也无风,透过舫窗进来,正好合适几个长辈休憩。
其他一干人便约着去大观园里去,那刘姥姥也要凑趣儿,众人倒也觉得她能凑个热闹,这过节多几分喜气,便都吆喝着邀约便一道去。
冯紫英和宝玉、贾环、贾兰、贾琮等人倒没有跟着一干姑娘们去,自寻一条别道散步。
“世叔开年便要走,宝玉你的婚事可有着落?”冯紫英背负双手慢行,选了从沁芳亭往东边走的甬道走。
这一路要比西面鳞次栉比的楼阁庭院要清静许多,两边竹篱交织,柳枝婆娑,只是天时尚早,还见不着嫩芽儿,栊翠庵、达摩庵隐约可见,玉皇庙伫立一端。
宝玉挠了挠脑袋,有些颓丧的摇摇头:“小弟倒没想过,老爷太太也自有安排,这两年京师城里也不清静,人进人出的,估计老爷太太还想等等吧。”
“等等,等什么?”贾政也和冯紫英提起过,但冯紫英也觉得棘手,宝玉这桩亲事怎么看都不太好找般配的,贾家看得上的,人家未必看得起他们,人家看上宝玉的,贾家又未必愿意,再加上这时局有些动荡,虽然贾赦贾政都还有些懵懂看不准大势,但元春和王子腾这边却是明白的,所以也不敢轻易将贾家这个嫡子随便与哪一家捆在一起。
宝玉无言,冯紫英也觉得自己问得有些差了,自己都没有好的建议,贾家又如何能做选择和取舍?
“宝玉的婚事的确要考虑周全,不过要说环哥儿也该差不多了吧?”冯紫英把话题转到贾环身上。
“冯大哥,读书未成之前,小弟不考虑个人事情,这我也和老爷太太禀报过了,老爷太太也同意了,便是老爷江西这一任回来也不过三年,到那时候再来说也不为迟。”贾环在这个问题上态度很坚决,他可不想随便被绑在贾家的联姻上,这一点他还是有清醒的认识,自己的婚事不必宝玉,多半都可能被用来交换,所以他更不愿意随意应承。
冯紫英点点头,几人一路走到沁芳闸桥处,这里一直走就到清堂茅舍和东角门了,拐左过沁芳闸桥则走到了缀锦阁后边儿,沿着外边的阔地走,便一直能转入一处幽雅所在,便是那凹晶溪馆。
冯紫英一见这里边喜欢上了,两处遥遥相对的馆邸形成一个“凹”字形,凹处和四周都是水波荡漾,虽说现在天时尚冷,但若是夏季里只怕这里更是幽静宜人。
见冯紫英颇为喜欢这里,宝玉也就笑道:“冯大哥平素来咱们府里若是倦了,便可在这里小憩一会子。”
凹晶溪馆靠西这一半是一个大花厅,既可以做宴客待客用,亦可作小聚品茗,右边略小一些,却是有几间大小不一房间,原本是打算用来作客房,也准备有歇处,只是这一年多里并无其他外客来,便是有如李玟李琦那等,因为考虑要久住也安排到了西面的蔷薇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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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一百九十四节 小舅子们
冯紫英瞥了一眼宝玉,他要确定这家伙是不是在说反话。
这大观园里住的全是姑娘们,自己经常来往也就罢了,若是夜宿这里,只怕就有碍物议了,这厮还住在这里边,若不是知晓这家伙这方面人品还算说得过去,他都要琢磨法子把这厮给撵出去了。
不过看了一眼宝玉一连懵懂的模样,冯紫英就知道自己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这家伙压根儿就没想到那么远,至于贾环、贾兰、贾琮三人更是毫无反应,大概是觉得自己住这大观园里好像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完全忽略了这府里边的规矩就是男子不得擅入大观园,今儿个进来那也是因为特殊日子特殊情况。
“宝玉说得也是,不过我怕是没多少机会来这边儿了,这一开年就得要回永平府,忙起来一年半载也难得回京师城一趟,哪里还能有多少机会到这边来?”冯紫英不无遗憾地摇了摇头。
这一趟走下来,大观园的冬日景致都还是让人赏心悦目,那春夏秋这三季的景色更宜人,不能时不时的感受,委实有些可惜。
“若是冯大哥您能回朝中就好了。”贾环也是颇为感慨。
都说冯大哥本来是大有机会留在朝中的,甚至六部都任他挑选,可他却非要选外放出京,而且像宁波、南阳、保定这样的上等大府不选,却选了永平府这样的府,虽说隔着京师城近了一些,但是怎么都觉得有些委误。
“呵呵,环哥儿,在朝中未必就好,便是你若是日后真的能考中进士,我建议观政可以在六部或者都察院里边好好锻炼锻炼,但若是正经八百要做点儿事情,我觉得你最好还是下去到下边府州县去干上几年,趁着年轻,好好感受体会一下下边州县的具体政务,日后入朝也才能明白下边州县政务是如何运作的,宰相必起于州郡这句话可不只是说说而已,那是前人千锤百炼之后得出的精髓,……”
冯紫英看了一眼还有些不太服气的贾环,又把目光望向贾兰和贾琮。
“兰哥儿,琮哥儿,你们两人现在跟着周教谕,先把经义基础打牢实,不必太早去接触时政,等到你们考过秀才之后再来慢慢熟悉时政也不为迟,现在精力还需要集中在经义上,既然珠大嫂子和赦世伯都把你们的教导重任交给了我,现在我暂时没有精力来过问你们俩的学业,所以交给周教谕,周教谕在书院时对我的经义水平让我提升受益良多,你二人务必努力,但我听说你们俩的表现并不是最努力的,或者说,并没有达到我和周教谕的目标!”
语气陡然严肃起来,贾兰和贾琮都是心中一震,赶紧拱手低头,站在一旁听候教导。
“环哥儿就是你们俩的榜样,考过秀才只不过是最基本的第一关,我的这个要求也许高了一点儿,但我觉得你们可以实现,也是我这个当师尊对你们最基本的要求,若是连秀才都考不过,那日后如何进学教益,也不配提说我冯紫英的名字,明白么?”
说到最后一句时,冯紫英已经有些声色俱厉的味道,而贾兰和贾琮也是不寒而栗。
一旁的宝玉见到冯紫英背负双手训导贾兰和贾琮二人,两人都是毕恭毕敬,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贾兰也就罢了,本身算是一个比较老实的孩子,但是这贾琮可不是什么善茬儿,原本在族学里也混过几日,便逐渐开始露出几分桀骜奸狡的性子,像秦钟都吃过这家伙的亏,所以宝玉尤其不喜欢这个庶出的从兄弟,甚至超过了贾环。
虽然贾环性子阴鸷偏激,但是起码贾环是求上进的,对自己的不尊重和顶撞除了这厮不守礼的缘故外,更多的还是因为对方觉得自己不读书而有些看不起自己的缘故,但随着贾环的年龄长大,这方面已经收敛许多,就算是还有些轻蔑,也能隐藏起来了。
而贾琮这家伙小小年纪却是手段狠辣阴招百出,原本秦钟在族学里因为自己的照拂和蓉哥儿媳妇的缘故也一直过得很滋润,但贾琮去了族学里之后便经常使坏作弄秦钟,弄得后来秦钟多次来自己这里告状,到后来都有些不敢去族学了,幸亏这贾琮拜了冯紫英为师,现在和贾兰一起在那周教谕那里读书,不去族学了,这才算是了却一桩事儿。
贾琮这厮奸狡桀骜,但是在冯紫英面前却是乖得像一只小猫一般,冯紫英训话时连大气都不敢出,要知道这厮面对自己是也是经常爱理不理的,虽然不曾顶撞,但却很有些拒人千里之外的疏淡。
宝玉自然不知道贾琮对他的态度还是受贾赦的影响很大,贾赦对宝玉的轻视和不屑,对冯紫英的敬畏讨好,都让贾琮耳濡目染,自然也就形成了现在这种情势。
听得冯紫英对贾兰和贾琮的训话,贾环也是站在一旁很有些大师兄的感觉,尤其是冯紫英提到自己是他们二人的榜样,考中秀才只是最起码的第一关时,贾环也感觉到自己肩头上的压力。
整个贾家这么几十年里,除了东府的敬老爷考中过进士,其他便再没有出过一个举人,若是他贾环能考中举人进士,那就是贾家当之无愧的第二人,也是当下这一辈的领袖了,至于宝玉那就哪凉快哪里呆着去吧,谁会在意他这个一个只会混吃等死的纨绔?
纵然能写几部传奇话本有些名声又能如何?难道还能和举人进士相提并论?
“弟子明白了,一定不辜负师尊的教导和期望,努力学习,绝不辱没师尊的名声。”贾兰和贾琮双双拱手深鞠躬。
冯紫英点点头,“嗯,不要怪为师对你们太严厉苛刻,武勋世家里边能读书的苗子本来就不多,说实话,为师之前其实并不愿意收你们二人为弟子的,但是既然收了,我便要对你们二人负责,对珠大嫂子和赦世伯负责,待到日后你二人真的能学业有成,便能明白为师的苦心,能吃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修德忘名,读书深心,莫要过于注重那等虚名,从读书为官到为人行事,人生这一世,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二人定要谨记。”
两人又赶紧点头应是。
“还有环哥儿你,……”贾环听到提及自己,也赶紧肃立。
“秀才只是最基本的,你也清楚青檀书院里秀才根本不值一提,所以明年的秋闱大比才是最关键的,我不求你后年的春闱能一蹴而就,但是明年的秋闱却很关键,我希望你全力以赴,能在明年秋闱大比中一举中式,也为兰哥儿和琮哥儿树立一个好榜样,你有这个信心么?”
见冯紫英双目精光湛然,盯着自己,贾环只觉得自己全身上下热血沸腾,下意识身体挺直,双腿并立,一拱手宏声道:“请冯大哥放心,贾环必定不负冯大哥期望!”
岫烟和妙玉二人是和鸳鸯一块儿走到凹晶溪馆外的。
这一行人分成了几团了,宝钗宝琴三春加上湘云是一群,几个丫鬟们是一群,李纨和两个妹妹与王熙凤走在一块儿,见岫烟和妙玉有些形单影只,善解人意的鸳鸯便主动陪着二人走到了最前边儿。
这一行人都是沿着西面过来的,宝钗、宝琴她们一行人便驻留在蘅芜苑宝钗婚前的所在,而几个丫鬟们则在嘉荫堂后说着话,而李纨和王熙凤她们则径直上了凸碧山庄最高处。
正巧冯紫英他们一行人也就是在凹晶溪馆外的空地上说话,这里有山嶂一角正好遮住了凹晶溪馆前面,三人岫烟居中,妙玉居右,而鸳鸯则挽着岫烟的胳膊,边说着闲话边往这边儿走。
还没有绕过那一处山嶂,便听见了冯紫英正在训导贾兰贾琮二人,三人也是赶紧止步,挨着山嶂倾听。
只听得冯紫英语气严肃的训导贾兰贾琮,一句“修德忘名,读书深心”也是让三女都有些触动,三女都是读过些书的,以冯紫英现在的名声,还能这般恬淡看待名利,借以教导二人,委实让人心折。
再听得冯紫英教导和激励贾环,贾环言辞铿锵地表态也是让三女听得震动不已,若是贾环真的能考中举人,那贾家恐怕真的能在京师武勋世家中有些名声了,但同样也会带来的一些麻烦,那就是这个庶出子压倒了嫡出的宝玉,未来荣国府这边只怕还要生出不少麻烦来。
以贾环阴鸷偏激的性子,这荣国府里怕是难得有人能降服得住,也幸亏还有冯紫英在,否则这两兄弟今后怕真的要争得不可开交。
借着山嶂阴影看着冯紫英背负双手训导几人的倜傥风姿,那原本在几女眼中也是丰神如玉俊朗不凡的宝二爷现在看上去却是显得无比的苍白单薄黯淡失色,甚至有几分佝偻的模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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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一百九十五节 妙击
冯紫英当然没有注意到在凹晶溪馆门前的山嶂背后居然还站着几位姑娘,否则他多少会给贾环、贾兰、贾琮三人留几分颜面。
不过这肯定和充当背景墙的宝玉无关。
他既没有批评指责宝玉,甚至连半句话都没提到宝玉,甚至连宝玉自己也没有觉得冯紫英批评训导贾环三人有什么不妥,为人师者,不就是这样么?传道受业解惑,冯紫英刚才的这一席话不就是这个意义么?
宝玉有宝玉自己的路,既然放弃了科举之路,那么就踏踏实实去走武勋子弟的路径,只不过随着时代变迁,武勋门楣越来越不吃香,而宝玉又不是一个能去军中吃苦受累的性子,武勋唯一能占优势的去向就废了,那么宝玉就真的只能去当他的宝二爷了。
就是不知道他这个荣国府的二爷身份能维系多久,这一点连冯紫英都没法下定论。
如果说冯紫英原来还对贾宝玉有些轻视、不屑或者说隐隐敌意的话,那么现在是真的半点也没有了。
宝钗和黛玉尽入怀中,唯一能让他有些不爽的点已经消失,甚至迎春、探春和自己复杂难言的关系也让自己和贾家的关系有些斩不断理还乱了。
至于说宝玉自身不愿科举读书,虽说这看起来是蔑视世俗敢于反抗封建礼教追求自由的性子在这个时代显得有些不自量力或者说微不足道,但这毕竟是他自己的选择,也没有伤害到除了贾家以外的别的人。
这京师城中比他荒唐不堪的武勋子弟多了去,要说宝玉已经算是不错的了,甚至连纨绔都还算不上,顶多就是不堪大用难以承担起家门振兴的大任罢了,难道这种人还少了?
所以现在冯紫英已经能够用平和理性甚至有些同情理解的心境来看待宝玉了,读不出书来,或者说不愿意苦读,也并非什么十恶不赦的罪恶,单从宝玉的本性来说,还是相对淳朴善良的,面对贾环的挑衅和丫鬟们的放纵他都能一笑置之,显得那么人畜无害,又何必去苛求他必须要以一个荣国府当家人的形象来扛起重担呢?更何况这本来也轮不到他,还有贾琏在呢。
“好了,环哥儿,兰哥儿,琮哥儿,你们明白我的苦心就好,虽然我也不赞同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句话,但是现实是如果你们想要实现胸中抱负,那么读书科举仍然是现在最好的选择,而且你们三人在读书上也都还有一定天赋,具备这个潜力,所以就好好努力吧,读书有成,金榜题名,方能有机会去施展自己改变这个世界,改变自己生活,改变自己周围人生活的力量,……”
鸡汤洗脑无过于此,而冯紫英本人就是最好的例证,所以无论是贾环还是贾兰贾琮,都被冯紫英的话所激励打动,哪怕是宝玉内心甚至都有些触动挣扎,也许自己不喜经义真的是错的?
只不过一想到那种头悬梁锥刺股的苦读研习,宝玉又下意识地不寒而栗,那种日子对自己来说实在太难煎熬,自己现在的生活不也挺好么?谁愿意去受那种苦就去吧。
“咱们士人读书图的是什么,不就是求一个上不负君恩,下不负黎民,能一展心中抱负,留名凌烟阁的宏愿么?读书只是一个提升见识能力的手段,修德更是日后施展抱负的必要保障,没有读书修德,何来一展宏图?所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是一步一个脚印,缺一不可,……”
贾环、贾兰和贾琮都是听得目泛异彩,连连点头,这一番话更是堪称暮鼓晨钟,发人深省,须得要牢牢铭记在心。
见几人都已经有了体会,冯紫英这才收敛了谈兴。
走了这么一阵,又说了半晌,加之昨夜又和宝钗鏖战半宿,起床锻炼回来洗澡正巧遇上了香菱侍候,居然没能忍住又在香菱身上折腾了一番,难免有些乏了,冯紫英打了一个呵欠,那在席间也喝了几杯女儿红,酒劲儿这时候居然也慢慢上来了。
宝玉、贾环几人都知道冯紫英酒量不大,喝几杯酒就会上头,见冯紫英有些倦意,贾环便主动道:“这凹晶溪馆平素并未烧地龙,怕是有些凉了,冯大哥若是要歇息一番,不如到蘅芜苑宝姐姐那里,……”
反正宝钗也已经嫁了冯大哥,贾环是这般想的,但宝玉也随即摇头:“宝姐姐走之后,蘅芜苑地龙也已经停了,要不冯大哥去我怡红院里歇息一番,……”
虽然不说人走茶凉,宝钗和宝琴的蘅芜苑与红香圃还保持着原样,但这成天烧着麝煤来保持温暖却不可能了。
冯紫英也知道自己现在不好在这大观园里歇息,能继续烧着地龙的都是几个还住在园子里的姑娘们,要不就是宝玉的怡红院了,不过冯紫英可不愿意去怡红院,懒得招惹不必要的闲言碎语,自己这方面名声不好,去了万一传出什么来,只怕宝玉心里又要有疙瘩了,晴雯的事儿,冯紫英琢磨着只怕宝玉都还有些心梗吧。
“不必了,我还没有那么娇贵,就是喝了几盅酒有点儿酒意罢了。”冯紫英摆摆手,“在永平府有时候熬上几宿夜也是常有的事儿,走吧,这凹晶溪馆的确不错,若是夏日里在这里休憩倒是一个好去处。”
“那冯大哥便夏日里来,到时候我来陪冯大哥喝茶品茗,……”贾宝玉兴致勃勃地道。
“嗯,喝茶品茗可以,别说吟诗作赋啊。”冯紫英开着玩笑。
眼见着一行人就要往山嶂这边过来了,岫烟和妙玉赶紧和鸳鸯一道走出来,“见过冯大爷、宝二爷、环三爷,兰哥儿,琮哥儿也在啊。”
邢岫烟落落大方地福了一福,妙玉和鸳鸯也跟着一福。
“哟,岫烟妹妹和妙玉怎么走到这边儿来了?鸳鸯也在?”冯紫英看了一眼这三女。
三女都是属于那种个头高挑身材姣好的女子,岫烟一身墨绿棉裙,外罩着一件素淡雅致的披风,妙玉却是一身素白,依然是那种半僧半道的装束,还好手里并未拿着浮尘一类的物事,乌黑的长发却被束成一绺,垂在脑后,倒是鸳鸯葱绿镶边掐牙丝绵背心,靛蓝滚边夹袄,下边同色丝绵裤,一双彩锻绣花棉鞋,看上去颇有喜意。
似乎是觉察到冯紫英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绣鞋上,鸳鸯下意识的就想要往后缩,只是只有三人,这要藏都没法藏,只能瞪了冯紫英一眼,红着脸咬着嘴唇不做声。
“宝姐姐她们在后边儿,要在蘅芜苑里休息一阵子,我们便先过来了,本说到妙玉姐姐栊翠庵里去喝杯茶,……”岫烟目光明澈,先前虽然被冯紫英那一番话给说得有些心思浮动,但是此时却已经恢复了清明平静。
她也听到了一些风声,说自己姑母有意想把自己许给这位冯大爷做妾,但是之前她内心是有些抵触的。
不是说冯紫英不好,冯紫英是无数女子心想念想嫁的男子,就婚姻对象而言,在京师城中甚至比皇子郡王更受欢迎,但是他一门三兼祧,身边更多有侍妾通房丫鬟,邢岫烟却不愿意去挤这个门儿。
加上到现在自己这个闺蜜妙玉都还心思不定,倒是让邢岫烟很替她着急。
不过先前冯紫英的一番话到底却是颇为击中她的心防,尤其是那一句“上不负君恩,下不负黎民”更是直击人心,让她心中涟漪顿顿起,这等男儿才真正是值得托付终生的郎君,便是媵妾又如何,也不知道妙玉姐姐为何还一意孤行不肯松口?
“哦,要去妙玉那里喝茶?”冯紫英看了一眼低眉不语的妙玉。
他已经许久没见着对方了,到现在也没明白这女人心思,不过他现在情孽缠身,便是妙玉姿容再让人动心,他也没太多心思了。
这宝钗宝琴进府,王熙凤那边如狼似虎,迎春的事情迫在眉睫,探春这边儿也是让他心神不宁,加上明年黛玉要过门,这还没说平儿、鸳鸯这等丫头,他真有些精力不济招架不住的感觉了,不是身体上的缘故,而是心理和感情上的问题,再是时间管理大师,也幸亏自己现在还在永平府,还能以异地阻隔作为借口,但当都在一个屋檐下,都在你身边时,你怎么处理?
妙玉默默点头,场面似乎有些尴尬。
妙玉给冯紫英为媵的事情最初没几个人知晓,但是随着时间推移,这园子里的人渐渐地就都知道了,不过妙玉似乎对这一点并不太在意,仍然特立独行,我行我素,从来不提她自己的事情,所以到最后大家也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想的,久而久之也就任她去了。
眼见得现在妙玉都二十出头了,若是明年黛玉出嫁,她都要二十一了,这个年代就是不折不扣的老姑娘了,何去何从,依然未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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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一百九十六节 暴击
鸳鸯眼波流转,俏眸顾盼,盈盈一笑:“看冯大爷也有些倦了,恐怕还没有去过栊翠庵吧?要不一道去栊翠庵喝杯茶?栊翠庵的茶可不是寻常人能品的。”
鸳鸯话语一出,岫烟也是一惊。
鸳鸯代妙玉邀请怕是有些唐突了,她难道不知道妙玉的性子?
若是妙玉拒绝,那就有些尴尬了,岫烟是知晓自己这个闺蜜性子的,真要不愿意,定要说出来,不会管你冯大爷有无面子,目光落到妙玉脸上,正欲等妙玉一启口便插话缓颊,却见妙玉只是犹豫了一下,樱唇微动,却没有说出什么来,竟然是允了。
冯紫英也有些意外,鸳鸯邀请倒也罢了,他也是知道妙玉的脾性的,多半是不愿意的,但看妙玉竟然只是踌躇一下没有表态,这分明就是默认了,这可和她平素脾性有些不一样啊。
看了一眼岫烟,这丫头也是有点儿讶然,冯紫英略一沉吟便道:“也罢,来过园子里几回了,蘅芜苑、潇湘馆、缀锦楼和秋爽斋几个妹妹那里我都去见坐过了,倒是妙玉的栊翠庵还没去过,不知道是不是有仙家出尘之意,莫要让我等俗物糟蹋了,那就不好了。”
妙玉看了冯紫英一眼,容色淡然:“什么仙家出尘之意,不过是避世一隅,聊作心安之地,若是不愿去,那也就不必勉强了。”
这话虽然表面上流露出一些不满甚至峻拒之意,但是即便是贾宝玉都能听出这话里并非拒绝那么简单,而是对冯紫英的话语有些不悦,嗯,鸳鸯和岫烟甚至还听出了里边似乎还隐约流露出一些其他意思,一时间让她们两人更觉惊诧。
冯紫英对妙玉的脾性早已经习以为常,前两年和妙玉这种对话时遭遇的态度还要恶劣得多,今日妙玉的表现都算是相当客气了,所以也不以为忤:“呵呵,那可更要去叨扰一番了,听闻栊翠庵的六安瓜片和老君眉经妙玉你的手冲泡出来,便是一绝,连黛玉宝钗和探春湘云她们都是赞不绝口,今日倒是个机会尝一尝。”
见冯紫英毫无怒意,甚至还十分轻松随意,岫烟和鸳鸯都松了一口气,岫烟更是脸上露出喜色:“那敢情好,那我就和妙玉姐姐与鸳鸯先过去,静候冯大爷和宝二爷、环三爷、兰哥儿和琮哥儿一行了,……”
冯紫英摇摇头:“兰哥儿和琮哥儿还小,他们就不必了,我和宝玉、环哥儿过来就行了。”
贾环却插话摇头:“冯大哥,宝二哥,三位姐姐,我也不去了,姨娘那里还等我过去,……”
冯紫英满意地点点头:“那你去吧,你姨娘开年之后怕是要和政世叔南下,你也多陪一陪,……”
贾环和贾兰贾琮三人行礼之后,便告辞离去,三女也先行一步,只剩下冯紫英和宝玉二人。
“环老三现在长大了,也懂事了。”冯紫英慨叹了一声,“宝玉,你的婚事也该考虑了,我不知道政世叔和婶婶在考虑什么,你自己怎么想?”
宝玉有些茫然地摇摇头:“我还没想过,老爷倒是提过水王爷的幼妹,但后来又没有再说起了。”
水溶的妹妹?水中棠?冯紫英隐约有些印象,当初自己像母亲提出来要娶宝钗时,母亲便不肯答应,提出了要娶北静王水溶的幼妹水中棠,但冯紫英当然不会答应,那北静王与义忠亲王几乎就是穿一条裤子了,一旦真的出现夺嫡的故事,那几乎是毫无圆转余地的。
不知道是贾政觉得不妥,还是元春那边从宫中传回来消息让贾家打消了这个念头,又或者只是暂时搁置?
贾宝玉的婚事涉及到整个贾家的走向,在贾琏的婚姻明显不再具备政治意义的情况下,贾宝玉的婚事就很有指向性了。
冯紫英也不敢轻易建言,毕竟现在义忠亲王和永隆帝之间的争斗博弈尚难以见出高下时,无论选哪一方都风险极高,也许搁置一下,观望一下风色才是最明智的?
二人就这样说着话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越过沁芳闸桥,向东拐到玉皇庙前的石子甬路,走长廊曲洞一直穿到竹篱花障旁的月洞门这才绕到山门处,进去西面靠墙便是一大片红梅林,让冯紫英和贾宝玉都忍不住驻足观赏。
听见二人进门的声音,妙玉和岫烟以及鸳鸯都迎了出来,却见二人在看墙边红梅,妙玉目光一动,很难得的主动开口:“冯大爷和宝二爷都难得来我这栊翠庵一趟,正巧今日腊梅盛开,不知道二位可有所得?”
冯紫英一愣之后,迅即推辞道:“呵呵,妙玉若是问我,那我可就只能打退堂鼓了,都知道我这可是半瓶醋,不过我看宝玉倒是若有所得,不如就请宝玉酝酿酝酿?”
见三女目光都望了过来,宝玉本身就有些触动,加之这被冯紫英一激,心里便是一热,点点头,背负双手,来回走了一圈之后启口:“酒未开樽句未裁,寻春问腊到蓬莱。不求大士瓶中露,为其双娥槛外梅。入世冷挑红雪去,离尘香割紫云来。槎枒谁惜诗肩瘦,衣上犹沾佛院苔。”
“好!”冯紫英虽然记不得这首诗了,但是也是读过即便《红楼梦》的,模糊记得这应该是宝玉遇上妙玉所作的一首诗,没想到自己这一趟来栊翠庵吃茶,居然又触发了情景事件,还让宝玉又把这首诗给做出来了?
宝玉这首诗作一出,妙玉和岫烟的神色都有些变化,虽然她们对宝玉在家中碌碌厮混很有些看不上,但是今日宝玉这一番诗才还是让二女都有些佩服,尤其是妙玉,宝玉这首诗颇合她的心思,也觉得这是暗指她的心境,颇为意动。
“献丑了。”宝玉拱拱手,脸上忍不住有些得意,这一首诗他也颇为满意,尤其是正巧赶上了这份意境,符合在这栊翠庵里的离尘出世的气息,没见着邢岫烟和妙玉二女都是为之意动。
“好就是好,愚兄虽然不擅此道,但是也知道你这首诗很是符合这栊翠庵的意境和妙玉的心境,可谓相得益彰吧。”冯紫英笑了笑,转向妙玉:“妙玉,我说的可对?”
没等妙玉答话,邢岫烟皱了皱眉,抢先道:“小妹听闻冯大哥也非不会作诗,难道如此雪后初晴,红梅怒放,此情此景,冯大哥就没有一点儿感触?”
冯紫英也没明白这岫烟怎么就突然激动起来了,唯一皱眉道;“岫烟妹妹应该知道我这方面的造诣真的是不值一提,虽然不能说是一窍不通,但要说和我的那些同年相比都是相差甚远,便是有,哪也不过是搜肠刮肚,寻些残章缺句罢了。”
岫烟微微一笑,“那冯大哥也该应景一下,不能扫了大家的兴,宝二爷这首诗值得妙玉姐姐一会儿送上一盅六安瓜片,小妹还想看看冯大哥能不能也应景一首,让妙玉姐姐奉上老君眉一斝呢,鸳鸯姐姐,你说是不是?”
鸳鸯瞅了冯紫英一眼,微微颌首:“冯大爷不能扫大家兴,宝二爷先下一城,冯大爷岂能后人?”
见众人,包括宝玉在内,都是把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妙玉更是俏眸中多了几分说不出意味,冯紫英一时间倒也有些坐蜡了。
咏梅的诗词虽然多,到基本上都是明代以前的,糊弄鸳鸯能行,但是岫烟和妙玉都是读过书的,尤其是妙玉更是自小精通诗赋,再说这旁边还有一个宝玉呢,真要用前人诗句来糊弄,立马就能穿帮。
那首卜算子已经用过了,而且也不太应景,这一时间他去哪里弄一首来抵挡?
好不容易算是占得了一回上风,宝玉心中也是美滋滋。
这太不容易了,宝玉发现自己自打遇上了冯紫英之后几乎无论是哪方面都被碾压,乃至于连宝姐姐和林妹妹都无不倾心于冯大哥,而自己无论是怎么挣扎似乎都逃不掉笼罩在自己面前如山一般的阴影,虽然也听说冯大哥不擅诗赋,但是冯大哥却是实打实的二甲进士啊,哪里又能有多少机会能和冯大哥在诗赋上同台竞技?更何况正经八百比试,他也一样心里没底。
但是今日赶巧不巧就总算是遇上了,而且还是当着岫烟、妙玉和鸳鸯三位,自己也发挥上佳,只要能胜过冯大哥这一回,日后自己一辈子也能有个吹嘘的机会了。
笑吟吟地看着冯紫英,宝玉也假作谦虚地道:“冯大哥你便是随便露一手,小弟相信也能胜过小弟,小弟听说您在恩荣宴上边把那王象春都弄得哑口无言,……”
宝玉是听闻过这个故事的,但是也有传言说那是冯大哥在某一处石碑上所得,并非冯大哥自己所作。
见宝玉圆脸上似笑非笑的神色,冯紫英哪里还能不明白这家伙的想法,心中一动,“也罢,为兄作诗是不擅长的,但是此情此景,也有些感悟,这梅素来借以喻人,同样,若是人能以梅自比,那也说明人的品性志向,……,嗯,有了!”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要看看冯紫英说了这么多,究竟能有什么佳句,冯紫英溶溶目光却从三女脸上缓缓掠过,看得三女都是一阵心颤。
“冰肌玉骨天分付,独向人间冷处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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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一百九十七节 撩之境界
这两句一出,宝玉圆脸顿时一僵,反复咀嚼,心中却是颓然若失。
饶是他很不想承认,但也一样清楚这瞒不了人,这两句水准不是自己那首诗能比的。
前一句拟人入骨三分,后一句意境天成,出尘脱俗,只要是女子,无论是谁听见这两句诗,都下意识的会把自己代入其中,不能自拔。
看看妙玉和岫烟以及鸳鸯那三双眉目异彩爆闪,仰慕的情意压抑不住,宝玉心中暗叹,难怪冯大哥能得宝姐姐和林妹妹的倾心,就这一手本事,哪怕全是残句断章,那都一样能所向披靡,哪个女孩子能当得起这种横扫一切心防堡垒的暴击?
宝玉猜得没错,这种来自士林文人天生的优势项目的确对有些文青的女孩子们具有超强的杀伤力,妙玉和岫烟的确都为之心折。
尤其是妙玉,将这两句与自己的姿容身世和心境处境联系起来,更是觉得冯紫英这两句诗简直就是为自己量身定做,先前还觉得宝玉那一首诗颇有意境,但是现在两相对比之下,却显得那么俗气乏味,冯紫英这两句才是自己的最真实写照,也只有深刻理解自己的人,才能写得出这样的诗句来。
岫烟同样也有这样的触动,她原本就是志向高洁葳蕤自守的性子,所以在大家都觉得嫁给冯紫英为妾应该是一个好出路的时候并不太热衷,虽然对冯紫英的卓越表现十分景仰,但却没有想过要走这种捷径,一直到自己姑父有这方面的企图时才明白过来,复杂的心绪也让她很是纠结。
没想到今日在凹晶溪馆山嶂后被冯紫英一番话触动,这会子又被冯紫英的两句诗所直击心魂,岫烟内心的心防瞬间就被击溃了,她觉得眼前这个男儿无论是从哪方面来说都是无与伦比的,也难怪园子里的姊妹们一提到他明知道他都是一门三兼祧的人,仍然是如飞蛾扑火一般难以自拔。
以前还觉得自己闺蜜似乎能抗御这种吸引力,但是现在看看妙玉的情形,岫烟就知道只怕就此沦陷了。
倒是鸳鸯心态要好许多,冯紫英对她的吸引力可不是一两首诗,而是冯紫英的为人品性,当然作为文人能吟诗作赋自然也有加成的优势。
总而言之,冯紫英恐怕也没想到自己就这么凑出来的两句诗就能胜过自己在其他方面的无数表现。
一片安静之后还是宝玉打破了寂静,“冯大哥,还说您你不会作诗,您这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飞则已一飞冲天啊,小弟望尘莫及,再也不敢班门弄斧了。”
宝玉的话语里隐隐有几分落寞和无奈,当然也有几分通透豁达,大概是想明白了其中道理,凭什么觉得自己就能比一个二甲进士更强,哪怕人家在这方面并不擅长,但是这个不擅长也仅止于和那些一甲进士二甲进士相比吧。
岫烟深吸了一口气,盈盈细语:“冯大哥,您还说您不擅诗赋,就着两句诗,只怕您的同学里无出其右吧?我还听说您可还有一首咏梅的词呢。”
“哦?”冯紫英吃了一惊,他和练国事等人赏梅时“所作”的那首《卜算子·咏梅》可没有对外人说过,因为这属于典型剽窃,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所以一直闭口不谈,怎么岫烟却知道了?
见冯紫英大为吃惊,岫烟心中更是笃定。
她是无意间到姑母和姑母院里去,遇上姑父姑母考较贾琮经义诗赋时从贾琮嘴里知晓的,贾琮无意间提及了这首词,而贾琮似乎就是从那位教授他们经义的周教谕那里听来的,说他们周教谕对这首师尊所作的《卜算子·咏梅》赞不绝口,直说恢弘大气,有大格局大气象。
岫烟见冯紫英颇为吃惊,却也没有否认,心里对冯紫英却更是景仰敬佩。
一个士人官员纵然以朝务为重,但其实也不必对诗文过于峻拒,可这位爷却为了朝廷公务而不肯花心思在诗文上,这和那些做事不行却成日里沉迷于各种诗会文会的官员做法大相径庭,但锥处囊中其末立见,这寻常看不见,偶尔露峥嵘,一下子就能感受到其内蕴天成了。
宝玉也吃了一惊,“冯大哥还有一首咏梅词?”
冯紫英摆摆手,“哪有,不过是以往的事情了,好了,现在我和宝玉是不是有资格品尝一下妙玉亲手所制的茶水了?”
岫烟嫣然一笑,看着自己闺蜜:“这就要看妙玉姐姐的评价了,但小妹以为是可以了。”
妙玉白皙如玉的脸颊很难得的掠过一抹红晕,却不答话,只是径直转身回了庵内后房,大概是去烧水准备奉茶了。
冯紫英也不以为意,笑着摇摇头,“走吧,宝玉,栊翠庵的茶水我可是难得一尝呢。”
冯紫英和宝玉坐下,与岫烟闲谈,鸳鸯却去了后房帮忙,等了一阵,茶尚未上上来,却听得门外有话语声传来,宝玉出去一看,却是迎春惜春这两姊妹进来了。
“咦,为何只有二姐姐和四妹妹,林妹妹、云妹妹和三妹妹她们呢?”宝玉也颇感奇怪。
“她们还在蘅芜苑里说古道今,我和二姐姐便先出来了。”惜春也是一个清冷性子,这方面倒是和妙玉有些相似,所以二人倒是有些往来,不过妙玉是不通世故,惜春呢,却是冷眼看世。
“那便来坐,妙玉姐姐去奉茶去了。”宝玉招呼二人进来,岫烟却跟了出来,见是迎春和惜春,自然也是一番亲热。
“哦?妙玉姐姐奉茶?”惜春也有些惊讶。
她和妙玉往来算是比较多的,仅次于岫烟,平素里这栊翠庵中除了岫烟来的最多,便是她了,有时候妙玉也会去她的暖香坞小坐,算是有些共同语言。
她对妙玉的性子也是十分了解的,冯紫英固然和她因为林如海的安排有婚约,但是妙玉本人却是十分抵触,一直不肯应承,甚至宁肯出家,今日居然肯为冯紫英和宝玉奉茶,看起来似乎是待客之道,但是听岫烟的口气,好像不单纯是寻常待客一般。
岫烟这才笑着解释了先前的故事,宝玉那一首诗倒也罢了,但冯紫英这随口两句却是让迎春和惜春极为震惊。
这元迎探惜四春应该是算是贾府中最出色的人物了,自小都喜好琴棋书画,对读书也是颇为在行,元春各方面都相当出色,迎春棋艺最好,探春尤擅诗文和书法,而惜春的画艺尤佳,诗文亦是不俗。
冯紫英这两句诗句都称得上佳句天成,随便哪一句放在京师城中的诗会文会中去都能传诵一时,奉为圭臬,可冯紫英不是一直说是不精诗赋,尤擅时政么?难道说这种水平就是青檀书院的不精?那未免也太不可思议了。
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冯紫英大诗文视为小道,不愿意因为自身诗文上的造诣影响到外人对他在时政上的观点看法,而更希望大家聚焦于他在时政上的韬略谋划,所以才会刻意隐藏其在诗文上的实力,但则偶尔露一手也足以让士林震动了。
难怪在京中小冯修撰丝毫没有因为其诗文不精而受到影响,许多知情者只怕早就知道冯紫英只是不愿意暴露其在诗文上的实力罢了,如果谁要以为可以借此去打脸,那真的就只能被反抽打肿了。
迎春不用说,望向冯紫英的目光里早已经是崇拜到极致的痴迷,而惜春也一反以往的淡漠疏远,看着冯紫英的目光多可几分复杂的敬佩,无论如何能写出这样诗句的人,都值得敬重。
“好了好了,不值一提,不值一提,不过是两句残句,你要说我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也差不多,岫烟妹妹,就别在这里说这个了,喝茶喝茶,……”
冯紫英连连摆手,但岫烟却不肯罢休,好不容易见自己闺蜜有些心动,她一直希望自己闺蜜能有一个好的归宿,明明这冯大哥就是最好的选择,而且本身就有婚约,也不知道自己这位闺蜜就怎么疯魔了,横看竖看冯大哥不顺眼,一直不肯答应,今日明显态度有了变化,这首诗也发挥了大作用,现在岂能不趁热打铁?
“冯大哥,您这都能算是瞎猫碰上死耗子?那别人怎么就碰不上呢?再说了,这两句算,那一首《卜算子·咏梅》呢?我听环三爷说连状元郎都为之叹为观止,直说放翁之后咏梅词,便属此词为最,小妹对这诗词之道不精,但是妙玉姐姐和四妹妹却是大家,不如让妙玉姐姐和四妹妹评一评?”岫烟俏皮地盯着冯紫英挤兑道:“小妹可不信这是冯大哥在哪家破庙或者石崖上捡来的。”
冯紫英没想到这岫烟居然也这般调皮起来,无奈地挠挠头:“岫烟妹妹,这个……”
迎春和惜春都是知道这首《卜算子·咏梅》的,此时再一回味起来,想起是去年冯大哥刚刚和沈家姐姐成亲没多久,又别有一番味道,现在冯大哥却已经和薛家姊妹又成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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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一百九十八节 奉茶
《卜算子·咏梅》算是冯紫英剽窃诗文中水准极高的一篇了,而且还是一篇完整的词,所以在一干同年中引起了极大反响,乃至于在青檀书院中也广为流传,便是贾家这几个姑娘们也有所耳闻,但是冯紫英还是假托是在悬崖下的石碑上所得,便是人家不信,他也不肯承认。
但今日这两句勉强可以算是他拼凑而成,加之本身就是为了讨杯茶喝才硬挤出来的,所以套在自己头上也说得过去,认了也就认了。
“冯大哥,总不能这两句也是在这栊翠庵的哪一处墙壁或者石碑下偶得吧?”岫烟笑吟吟地道:“这栊翠庵才建好不过一年,总不能那些花匠石匠突发奇思妙想,挥笔泼墨在哪里留痕了,凑巧被冯大哥遇上了?而且这才两句,似乎前边儿还应该有才对。”
岫烟的捉狭让冯紫英无言以对,只能拱手求饶:“岫烟妹妹,我也就这么绞尽脑汁所得一二,再要逼我,我也是没有了。”
“什么没有了?”爽朗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探春灵动活泼的姣靥和湘云英姿勃发的面庞钻了进来,“冯大哥又在耍赖说什么没有了?”
“三妹妹这一来就往我头上扣帽子,看来我这杯茶是吃得艰辛啊。”冯紫英忍不住唏嘘感叹,跟在探春和湘云背后的是黛玉,然后最后则是宝钗和宝琴,一行人都是漫步而来,正巧赶上了岫烟和自己斗嘴。
“哦?”几个人的目光都朝妙玉身上望去。
妙玉奉茶可是太难得了,几位姑娘中,虽然她们都在妙玉这栊翠庵里吃过茶,但是谁都知道要吃到这杯茶可不容易,单单是看那张冷脸,就没有几个人愿意去,像宝玉这种更是经年也未得邀请去栊翠庵,这些姑娘们也大多是与岫烟一起去才能得一杯茶吃。
但不得不承认妙玉的茶道极有造诣,从水的选择,茶的季节,泡茶所用器皿,饭前餐后的品法,都是十分讲究,便是宝钗、黛玉和探春这些姑娘们都是大家出身,但是这方面都得给妙玉当学生。
怎么今日妙玉却改了性子,居然要给冯紫英奉茶了?而给男人奉茶本身就蕴藏着许多特殊的意义,姑娘们自然不会认为妙玉是为宝玉奉茶,若是真有此意,这一年多宝玉也不会从未踏足过这栊翠庵了。
妙玉只觉得自己胸房中一颗心砰砰狂跳,面颊不由自主的地滚烫起来,有心想要回屋逃避,但是这么多人在这里,这样一走了之显然太失礼了,而且更是欲盖弥彰,只是要让她当着这么多人泰然自若的奉茶,她又觉得心里发慌,稍不留意就要露出马脚。
还是岫烟反应快,见姑娘们都有些好奇妙玉奉茶,立即接过话头,把冯紫英的两句佳句抛出来,果不其然,立即就把一干姑娘们的心思吸引了过去,而再半开玩笑地把打赌吟诗奉茶的这段原委说出来,大家也才慢慢释去疑心。
毕竟冯紫英这两句诗的确当得起奉茶,而奉茶的意义也就被淡化了。
“好了,妙玉姐姐的水也应该烧开了,听说是去年末蠲的雪水,加上这六安瓜片和老君眉,对了,妙玉姐姐还有今年的吓煞人香,……”岫烟含笑介绍道:“就看各位姐姐妹妹喜欢了。”
一干人顿时热闹起来了,冯紫英倒是对喝茶没太大讲究,这几样茶都是绿茶白茶这一类清淡口味的,无可无不可,但高门大户里却很是讲究这个,看看几位姑娘们的选择就能明白。
栊翠庵里还有两个小尼,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奉上茶来,先给冯紫英端来,却是一个看上去十分寻常的绿玉斗,而宝玉的则是一个杏犀?,其他一干姑娘们则都是用蟠虬整雕竹根的竹杯,倒也雅致。
看上去倒是宝玉的杏犀?最为贵重,但是论雅致却是蟠虬整雕竹根的竹杯胜出,倒是那冯紫英的绿玉斗看上去素淡普通,但唯有岫烟知道那是妙玉平素自家用的,其他人便是碰都碰不上的。
老君眉味道颇淡,冯紫英并不太喜欢这类,但一干人正襟危坐的品着茶,他也只能附庸风雅一番。
……
“在栊翠庵品茗?”王熙凤讶然问道:“不是说那妙玉甚是高傲,寻常人她都懒得接待么?宝玉好像都没有能进过那栊翠庵啊,对铿哥儿妙玉不是也说一直不肯嫁么?怎么今日却改了性子了?”
“这却不知道了,不过也不是冯大爷一个人,林姑娘、宝姑娘还有二姑娘、三姑娘以及岫烟她们都在,除了珠大奶奶和她的妹妹们没去,其他人几乎都去了,大概是这种情形下妙玉也不好峻拒做脸色吧。”平儿解释道。
“我还真以为是倨傲不群,特立独行,谁来都一样呢。”王熙凤看不上妙玉那等既没有什么出挑之处,却还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在她看来这就是吃亏吃得太少,自小被保护太好,真要大家都不管她,任凭她去碰几次壁吃几次亏,就知道这个世道不像她想象的那么美好,更多的人还都得要忍气吞声都未必能吃口饱饭。
“奶奶对妙玉有些看法啊。”平儿倒是对妙玉没太多恶感,虽然这女人孤傲了一些,但本性不坏,而且也没有招惹谁,在园子里也是深居浅出,除了岫烟外,也就是和四姑娘关系稍微密切一些,其他都是保持着冷淡的状态,也说不上其他。
“也说不上,不过她这等态度,也别想有人喜欢她。”王熙凤摇摇头,“铿哥儿也不过是因为林姑爷的承诺,这等冷硬性子,哪个男人会喜欢,便是有几分姿色,可铿哥儿身边还缺有姿色的女人么?”
“奶奶怎么还和她计较起来了?”平儿笑了起来,“也不过就是在栊翠庵里吃了一盏茶而已。”
王熙凤瞪了平儿一眼,“小蹄子,别招惹我啊,我这两天可心情不好。”
“那就说说冯大爷这边儿的事情,奴婢找了机会和冯大爷说了两句,他倒是没说什么,只说赎人的事情按照以往惯例办就是,他不会介入,只提供一些方便,……”平儿言简意赅,“我感觉冯大爷对这桩事儿是早有精心安排。”
“真以为人家作为当朝宰辅的弟子就那么好糊弄?”王熙凤冷笑,“不过是利用咱们罢了,……”
平儿又笑了起来,她知道自己奶奶归根结底还是有些吃醋了,不过这算是哪门子飞醋?人家那么多正经八百该计较的都没说,宝钗宝琴可是才嫁过去呢。
“利用咱们?可这种想要当被利用的人多了去,大老爷不也算?”平儿轻笑,“嗯,被利用一下若是能有几万两银子收益,估计磕头作揖求爹爹告奶奶想要被利用的人这京师城里能从阜成门排到朝阳门去吧?”
被平儿戏谑的口气给逗乐了,王熙凤心里那股子堵心的气儿才消散了不少,她当然知道自己是哪里心气不顺,但知道归知道,却一样不爽,哪怕轮不到自己来吆喝。
“那看样子今日怕是见不了面喽?”王熙凤悠悠地道:“我还琢磨着能说几句体己话呢。”
要让冯紫英留宿在荣国府肯定是不合适的,宝钗宝琴两姊妹还跟着呢,晚饭估计都不会在府里吃了,平儿笑了笑,“奶奶,来日方长,倒也不必计较这一时半会儿。”
“我倒是不想计较,但这日子数着数着就过去了,眼见着这年一过他不就得要去永平府了,这一去多久才回来?”王熙凤淡淡地道:“这么大一桩营生,我总得要和他说说,怎么来算,他口里说不关他事儿,但谁不知道没他这事儿办不成,我也不能就这么假痴不癫地揣着明白装糊涂吧?事儿不是那样办的,起码也得要给他一个说法。”
“奶奶,我倒是觉得冯大爷是真心实意的许了这桩营生给您,不会再有什么计较,您也就不必想太多了。”平儿半劝半解释道。
王熙凤不说话,平儿无奈:“要不我再去和冯大爷说一说,找个时间,嗯,比如到大观楼听戏,您不是说许久都没出门了么?燕子楼现在都比不得大观楼,……”
王熙凤心中一颤,面庞唰地一下如火烧般烫了起来,下意识地就想要否定,但是话到嘴边却没来由地变了:“也罢,这许久都没能出门听听戏了,听说大观楼这两月里又出了不少新戏目,那柳二郎一登台便能赢得无数人疯狂,我倒也想瞧瞧,……”
平儿忍不住撇撇嘴,自家奶奶就是这般,在自己面前还要如此忸怩作态,那心里不知道多千肯万肯,却还要寻这样一个理由来,只是这等话却万万不能戳穿,否则折了奶奶的面皮,那可真的要翻脸了。
“奴婢明白了,这就去安排,大爷那边儿奴婢也去打招呼,……”平儿无奈地翻了一个白眼,姗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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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一百九十九节 动静
就在冯紫英优哉游哉享受着婚假、春假连休的好时光时,大周朝中内部的纷争却到了一个不得不了断的时候了。
户部尚书郑继芝终于病倒不能视事了,这是一个非常糟糕的信号。
现在西南战局、九边补给、东南新建都需要户部有一个十分熟稔的能臣来支应,可郑继芝这一病倒,朝廷中枢在财政这一块一下子就陷入了停滞。
崔景荣虽然也算是其中能手,但在威望上却无法和郑继芝相比,面对兵部和户部内部的这些协调磨合上都还欠缺了一些,加之大家都知道下一任户部尚书会是来自北地士人,崔景荣是没戏的,所以大家也就更不会对崔景荣的安排言听计从了。
必须要尽早拿出一个决断了,这是内阁诸公一致的意见,再拖下去,就会因为派系的纷争变成朝廷的灾难了,无论是皇上还是朝中臣僚们都不会满意,这对诸公的威信也是一个伤害。
文渊阁,宰相公廨。
叶向高满是疲态,方从哲眼圈发黑,齐永泰眉头深锁,李廷机面色阴沉,李三才则是淡然处之。
这一场博弈几乎耗尽了在座众人的心力,尤其是叶向高、方从哲和齐永泰。
他们三人在内阁中居于主导地位,而李廷机大多数观点和叶向高一致,至于李三才,才入阁不久的资历以及他北人却倾向于南人的态度让他也明白现在最好是三缄其口。
六部改七部的观点已经确立下来,商部从户部、工部独立出来,单设一部,大周朝整个除了夏税秋税之外的工商业税收全数交由商部来负责,包括矿税的节慎库。
就户部来说,这一块商税还没有影响到户部的权力中枢地位,加之郑继芝病倒,即将上任的户部尚书黄汝良还暂时没有资格参与到其中来,而即将走马上任的新工部尚书崔景荣之前也还处于待定状态,所以户部和工部剥离一部分职责和权力交由新设立的商部,就成定局了。
如果是冯紫英在这里,就能感觉到这个大周商部更像是后世海关、工商局、税务局和发改委的一个集合体,当然前三者职能更突出,而发改委的职能现在还十分弱化。
当然这只是一个初步的划分,还涉及到许多具体职责细化调整,只能下来之后在慢慢计议,对内阁诸公来说,新设立一部,同时还要对整个七部的尚书人选进行敲定,这才是今日的最重要事务。
户部尚书黄汝良,福建泉州府晋江人,工部尚书崔景荣,北直大名府长垣人,商部尚书官应震,湖广黄州府黄冈人,礼部尚书顾秉谦,南直昆山人。
这几个人选其实早前就有了定议,基本上没有什么分歧,但是在吏部尚书、刑部尚书上,各方却是争执不下。
最后齐永泰还是做了妥协,同意由刘一燝出任刑部尚书,但刘一燝留下的右都御史由乔应甲接任,但都察院左都御史是张怀昌,张怀昌是辽东人,乔应甲是山西人,皆为北人,按照惯例,都察院左右都御史不能是同一区域人,所以如果乔应甲接任右都御史,那么作为左都御史的张怀昌就要挪位置,考虑到张怀昌担任左都御史时日已久,所以内阁也觉得张怀昌该动一动了。
问题是张怀昌身为左都御史,要动就只能去两个位置,要么吏部尚书,要么户部尚书,甚至去兵部担任尚书都只能说是有些勉强了。
这却是一道难题,吏部尚书是江南士人志在必得的位置,绝无可能让出来,户部尚书早就定了黄汝良,一样不能动,那如何来调整?
“进卿兄,我以为由怀昌兄出任兵部尚书,景秋兄出任左都御史,这样的调整更为合理,……”思考良久,齐永泰才提出自己的建议。
叶向高看了一眼方从哲,方从哲也迟疑地道:“怀昌出任兵部尚书,是否合适?另外景秋担任左都御史,皇上那里……”
大家都知道张景秋是皇上的心腹,以至于这位来自南直隶的士林名臣现在有点儿变成了姥姥不疼舅舅不爱,江南士人对其冷淡,而北方士人也不可能把他视为自己人,以至于张景秋在兵部尚书位置上这么些年了,一直处于一种尴尬境地。
现在将其调整到左都御史,算是一个略为升迁或者平调,可对皇上来说,会不会执掌兵部更重要呢?
“中涵兄,京营的情况大家都清楚了,正在重建,只要兵部尊重皇上的意见,按照皇上的意见来重新把三大营建立起来,我觉得或许怀昌兄比景秋兄更合适,毕竟他是从辽东出来的,对辽东情况十分熟悉,更清楚我们大周的最大威胁来自何处。”
齐永泰提出自己的观点:“至于景秋兄去都察院,我想下一步朝廷也要考虑一些对咱们朝中和地方的官员选拔考察制度进行调整,这个设想在我担任吏部尚书的时候就已经向进卿兄和皇上提出过,但一直迟迟未动,原本我也考虑过是不是等到局面稍微平静之后再来提出,但是现在我觉得恐怕两三年甚至三五年内外局面都不会太轻松,所以我以为还是应当尽早来推动。”
这桩事儿这个时候被齐永泰提出来,叶向高颇为吃惊,他知道这肯定是齐永泰准备良久的了,但现在的局面合适么?
另外这和张景秋出任左都御史有何关系,陡然间叶向高猛然明白过来,如果吏部尚书和都察院左都御史人选不能让皇上满意,那这个新的考核制度体系肯定很难获得皇上的支持,如果缺乏皇上支持,那么这种考核制度体系变化就别想真正推行开来。
叶向高一时间有些吃不准,迟疑起来,而方从哲则皱着眉头道:“乘风,你的建议很好,但是具体如何改革修正这个你说的官员考核体制,恐怕这不是简单几句空话就能行,而且还要让其真正达到效果,就不容易了,这如何来操作也是一件难事。”
“中涵,我们都知道这些事情要想做成,哪一样都会有许多困难,可若是始终抱着不如搁一搁,放一放,等一等的心思,那怕是永远都没法真正推动起来。”齐永泰正色道:“我原来也是此等心思,结果才发现这越是等,越是消磨决心意志,到最后会发现难处越来越多,越是不想启动,到最后,就是根本动不起来了。”
齐永泰的一番话让叶向高和方从哲都颇有感触,他们都是人中龙凤,大周千万官吏中脱颖而出的杰出之士,自然清楚齐永泰所言在理,如果始终抱着畏难情绪而想拖延,那么就别想做成一件事情,所谓客观困难任何时候都存在,甚至会因为大周局面本身的艰难越来越难做到,正因为如此才应当果断推动,
齐永泰在吏部尚书任上时就提出了对官员考核的层层监督推动具体措施,比如用六科来监督六部,六部监督地方,每月列出需要做成或者取得进展的事件,然后采取三册制,一册交内阁,一册交六科,一册在皇帝,然后层层监督,内阁揽总,其中重点在户部、工部、兵部、刑部四部,现在七部,则需要加上商部,而这五部则直接对各省直。
这样就改变了每三年对地方的大计,每六年对京官的京察考核方式,变成了每月核查落实,每年总结落实,对官员的升降考评更为具体化和及时性。
叶向高此时态度反而明朗起来了,点点头:“乘风,你的想法我赞成,存之就任吏部尚书之后,此事便可以推动起来,……”
见叶向高表明了态度,齐永泰心里也踏实了一些,今日的计议涉及到未来多年大周朝局的走向,此番江南士人在人事安排上大占上风,齐永泰也倍感煎熬,但是李三才此人坐歪了屁股,能够不扯北地士人后腿已经算不错的了,所以他也是独木难支,能得这个结果已经算不错了。
“进卿兄那我们可就说定了,开年之后各部人事定下来,我便要和存之好好谈一谈,定要尽早动起来。”齐永泰又看了一眼方从哲,他也知道新任吏部尚书高攀龙是叶向高与方从哲达成的妥协,论理在资历上高攀龙还有些欠缺,但是又方从哲的力荐,加上叶向高也认为高攀龙为人清正,做事有章法,便同意了。
“可以。”叶向高和方从哲交换了一下眼色,同意了。
此事敲定,齐永泰便欲乘胜追击:“另外,韩爌如何安排,我意由韩爌替代吴道南,出任顺天府尹,顺天府当下情形众所周知,吴道南可调任礼部左侍郎。”
齐永泰此言一出,立即让叶向高和方从哲都骤然色变,他们虽然早就知道不少人对吴道南在顺天府尹位置上的无所事事感到不满,甚至包括一些江南籍官员,但是齐永泰提出要换吴道南,还是让他们无法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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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二百节 博弈,交易,妥协
“此事不妥!”方从哲强硬表态,“会甫为人清正,做事平和,在顺天府尹任上纵然没有特别突出的成绩,但是也是兢兢业业,有口皆碑,乘风如此建议,岂非对江右士人的羞辱?”
顺天府尹吴道南,字会甫,是江右著名士人,以文才卓著闻名江南,同时与叶向高、方从哲和李廷机等人都交好,叶方二人也都清楚吴道南虽然文才不俗,但是做事能力上的确欠缺,而且也不喜俗务,在顺天府尹任上基本上属于那种放手不管的状态,的确难以让人满意。
若是顾秉谦不担任这礼部尚书,让吴道南出任礼部尚书原本是一个皆大欢喜的最佳选择,可问题是顾秉谦同样在江南以文才著称,而且更得皇上的信任,吴道南在观风辨色这方面就不及顾秉谦许多,并不受永隆帝的信任,所以想要升任礼部尚书难度太大,但让其转任礼部左侍郎给顾秉谦作副手,就是一种羞辱了。
“中涵此言差矣。”齐永泰毫不客气的反驳:“兢兢业业有口皆碑用在会甫身上未免有些可笑了,我对会甫兄并无成见,但是顺天府尹关系重大,当下顺天府情况不佳,尤其是经历了去年蒙古人入侵之后,顺天府社会治安状况急剧恶化,流民至今未能得到妥善安置,京师城中盗抢绑架案件不断,京畿之地居然有马匪出没,而且根据刑部和龙禁尉的消息,顺天府起码有七成以上的县里白莲教泛滥,更有部分地方士绅混迹其中,地方官府应对乏力,大有成灾之势,若是放任这般下去,京畿之地如何安稳?”
齐永泰的话也击中了叶方二人的软肋,当下顺天府的治安不靖,包括前几日皇上也在询问京畿白莲教泛滥的情形,这显然是龙禁尉专报给了皇上,让皇上才会特别提出此事,寻常情况下皇上极少对这类具体事件询问的。
齐永泰显然还不肯罢休:“另外,户部那边也有说法,称顺天府的京仓亏空眼中,诸县用于赈济的仓粮许多都是账目混乱,十不存一,今冬流民赈济已经将其用光,而今春还有两月时间,极有可能出现粮荒,便是京中市面粮食亦有可能因此受到波及而大幅上扬,引发京中民心不稳,……”
方从哲皱着眉头解释:“乘风,这主要还是去冬江南和湖广的秋税一直延滞未至,才会导致京仓存粮不足,……”
“中涵,您在分管户部,难道还不清楚京仓的存粮情况?”齐永泰冷笑,“便是江南秋税未至,但京仓存粮起码也当有五成以上,应对今年的流民所需和冬春粮荒当无问题,但为何现在还有两月,甚至到夏粮收获还有四五个月时间,京仓却已经所剩无几,甚至空空如也了?平常顺天府是如何在督查各县的仓粮?究竟发现问题没有,如果发现了为何没有提前拿出应对举措?”
“顺天府治中是谁?”叶向高皱起了眉头,这个情况他知晓一二,但是却不像齐永泰了解得如此透彻,情势如此严峻,他作为首辅居然不知,很显然户部或者说方从哲是有意向自己隐瞒了一些情况,毕竟吴道南和方从哲私交尤为密切,但同时吴道南又是江右士子,与叶向高算是福建——江右(江西)士子联盟中的盟友。
“梅之烨。”方从哲也有些狼狈,声音也低了不少。
治中负责掌管粮储、马政、军匠、薪炭、河渠、滩涂事务,也是顺天府仅次于府尹和府丞的重要官员。
“麻城梅家?”叶向高也是知晓梅家是湖广著名望族。
“是。”李廷机接上话:“梅之烨原来是翰林院编修,前年升任顺天府治中,……”
“此人做事如何?”叶向高直起眉头,若是此人做事能力也不足,加上顺天府府丞一直出缺未步,这顺天府的确够呛。
“还算中规中矩吧。”李廷机想了一想,“他原来在翰林院修史,接触地方事务不多,所以……”
叶向高立即明白了,这意味着这位出身湖广梅家的士子能力也一般,李廷机嘴里的中规中矩并非褒义词,而是带有一些贬义色彩的评语,基本上就是和平庸与执行力差的代名词了,吴道南遇上一个这样的治中,再加上府丞缺位,难怪顺天府这一年多中骤然变成这等情形。
“尔张,如果一味把责任推到一个治中身上,恐怕不合适吧?”齐永泰当然不会任由这帮家伙把责任往湖广士人身上推,立即反驳。
湖广士人现在和北地士人基本上处于半结盟状态,若是把这盆污水泼到梅之烨身上,那绝对会让湖广士人不满,虽然这梅之烨能力上的确只能称得上一般,但齐永泰认为这归根结底还是府尹自身的问题,吴道南成日里沉迷于吟诗作画和参加京师城中的各种诗会文会,对日常政务基本上都是放任,府丞缺位,那么几乎所有事务都压倒了治中和几个通判以及推官身上。
顺天府一般是三名通判,这也是顺天府最重要的一个官员群体,正六品,比治中低两级,而顺天府治中是正五品,与外府同知平级,同样顺天府丞是正四品与外府知府平级,这也是顺天府和应天府(金陵)与其他寻常府的不同。
“乘风兄,我这实话实说,梅之烨水平如何,大家自有公论,马上就是京察大计的时间到了,相信吏部和都察院应该可以给出一个客观的评价。”李廷机笑着回应。
齐永泰猛攻吴道南,让叶向高和方从哲都不好多说什么,因为人家说得在理,同样李廷机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在府丞缺位时,你治中理所当然的就要承担更大责任,更何况方才齐永泰提到的仓粮问题正好就是治中最重要的职责,自己这一反击可算是把齐永泰弄得有些尴尬。
齐永泰阴沉着脸,一时间没有说话,李三才见局面有些僵滞,插话缓和一下气氛:“乘风兄,顺天府的局面的确有些问题,但是我以为是多方面原因造成的,倒也不能怪罪于那一人身上,……”
齐永泰对李三才的话更反感,摇摇头:“若是这样,我建议让韩爌接替吴道南,梅之烨的治中亦可以易人,京畿之地,国之重地,断不能这样一直下去,若是我们一味这般凑合,必将酿成大患,……”
没想到齐永泰对此事如此较真,叶向高和方从哲乃至李廷机都感到棘手。
他们承认吴道南的确不适合顺天府尹,但是顺天府尹已经是正三品官员中最顶端的所在了,无论是哪一个部的侍郎都不及顺天府尹地位尊崇,更何况像吏部、户部和兵部的侍郎同样都是需要操办具体事务的,而这恰恰是吴道南的短板。
唯一最适合的礼部尚书却又被顾秉谦牢牢把持,所以实在是选不出合适的职位给吴道南,只能暂时继续让吴道南在顺天府尹位置上。
现在关键的问题是选择一个各方面都得力且有做事热情和积极性的能臣来出任吴道南的助手——顺天府丞,这样也能缓解当下的局面。
“乘风兄,会甫并无多大过错,这般易人不合适。”叶向高终于说话了,“此议暂时不必再提了吧,不过可以考虑一名合适的府丞,既要对京畿情况较为熟悉,还要有做事能力和决断魄力,诸位都可以想一想,乘风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京畿若是不安,那么天下都不稳,不得不及早考虑。”
见叶向高也如此坚持,齐永泰知道自己的想法难以实现了,但韩爌的确是个人才,他也有另外考虑,“既是如此,那韩爌可以为南京兵部尚书,……”
这个建议倒是很符合实际,叶向高点点头:“那孙慎行可谓南京户部尚书,他们二人年龄相仿,正值壮年,亦可好生整饬江南一番。”
齐永泰冷冷的瞥了叶向高和方从哲一眼,缓缓道:“王永光可为南京吏部尚书,孙鼎相可为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
叶向高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而方从哲也是皱起眉头,这齐永泰这般硬邦邦的建议,真是有些让人接受不了,但是此番齐永泰显然是下了决心,若是再这般争执下去,只怕先前达成的方案弄不好就要推倒重来,这又是叶向高和方从哲他们不愿意见到的。
南京六部和都察院和京师中情况不同,首推兵部尚书实权最大,再其次是户部尚书,再次为吏部尚书和都察院右都御史,再次为刑部尚书,像工部和礼部都属于最受冷落的,尤其是礼部。
齐永泰一口气就把南京吏部和都察院右都御史都拿下,肯定让叶向高和齐永泰有些难以接受,但若是马上拒绝,只怕又要起波澜。
叶向高沉吟了一下,才道:“乘风,王永光出任南京吏部尚书当午异议,但孙鼎相现在是金陵同知(应天府府丞),这骤然出任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还需要再斟酌一下,看看是否有更合适人选,如何?”
齐永泰也知道这应该是对方能接受的底线了,只能点点头,内阁中只有自己一个,还是太单薄了一些,此时他才深刻感受到势单力孤的滋味不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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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二百零一节 伏手,应对
漫长而艰难的政议总算是结束了,虽然未必尽如人意,但是起码总算是达到了一个最基本的底线平衡,都察院和七部尚书人选以及南京六部中最重要两部尚书确定,只等皇上批准,这就算是一个巨大的成就。
即便是这十个个人选,也是几易其稿,包括江南士人内部也是争议纠缠不断,甚至在上了内阁会议仍然有反复,叶向高和方从哲的博弈也一直持续,甚至在齐永泰这个“外人”面前,二人仍然分歧争议不断,当然二人也都算是懂底线和规矩的士人,不会有超出原则的举动。
齐永泰回到府邸中的时候已经快戌正了,一边遣人去通知乔应甲、韩爌、孙居相,一边去让人通知张怀昌、崔景荣、王永光,想了一想之后,又让下人去通知冯紫英,让自己这个弟子来旁听一下也算是一个历练。
乔应甲、韩爌、孙居相都是山西人,也是山西士人的代表,崔景荣、王永光都是大名府人,一个人长垣人,一个是东明人,齐永泰都属于北直士人,而张怀昌是辽东人,这个时代辽东属于军管区域,行政上划归山东,可算山东人,与冯紫英勉强可算乡人。
这是本届内阁就任以后最大的一次人事调整,而这十个人选确定之后,基本上才能考虑接下来的诸如各部左右侍郎和副都御使、佥都御史等职位,甚至也还会牵扯到一些省的左右布政使、提刑按察使人选。
草草用了饭,人们也陆续到来。
都知道此番文渊阁里的政议持续了一整天,一干人也都在静候,毕竟此番北地士人声势不足,大家也预料到齐永泰可能在内阁政议中难以占到上风,不过之前齐永泰已经分别和众人交换过意见,基本上有一些预测,只要不算是特别出线,那么大家都认为相忍为国,可以接受。
花厅内的气氛有些凝重,齐永泰还未出来,在文渊阁中议政一日,也有些劳乏了,还需要简单洗漱一下,作为士人的必要风范还是要讲究的。
张怀昌到的时候,正好和乔应甲一起步入。
“看样子气氛有些不太好啊,乘风兄这么急着叫我们来,难道撕破脸了?”张怀昌开着玩笑,一边仰头看了一眼齐府这个略显老旧的花厅。
“不至于吧?”乔应甲摇摇头,面色却不太好看,“那几位都不是有如此刚烈胆魄的主儿,再说了,他们现在占尽上风,再遇上道甫(李三才)这个三心二意的家伙,乘风兄不是一直要我们相忍为国么?想必他也早就有某些觉悟了。”
花厅中所有下人都被赶了出去,可以说这个关系到整个北地士人利益的商议是绝不能外传的,可怜冯紫英就只能充当起掺茶倒水的小厮角色了。
花厅中大部分人都到了,对他来说,基本上都熟悉或者认识。
崔景荣和孙居相不说了,有一路下江南的经历,王永光也是老熟人,青檀书院老对手——崇正书院山长,邀请江南士人来北地论学的时候就接触过,后来也打过几次交道。
对韩爌,冯紫英却不太熟悉,甚至没有见过,只知道此人也是山西士人中的翘楚人物,和乔应甲并称山西士人的领袖,只不过一个在朝,一个在野。
但韩爌原来也曾担任过南京吏部主事和湖广提刑按察使司的副使,再后来也短暂出任过工部右侍郎,因为和时任首辅申时行不睦,便辞官下野,但这一次很显然是要重新入朝了。
一一见礼之后,冯紫英很快就投入到了掺茶倒水的大业中去了,一直到乔应甲和张怀昌进来。
这基本上是北地士人在京中的大部分精英了,除了一些在野而在外游历或者说不在京在地方上的北地官员,这一批士人除了冯紫英之外,几乎都是具备了可以直接出任三品大员以上资格的大人物。
大周沿袭了一些前明的旧例,那就是辞官下野的士人基本上重新出山入朝的官职不会低于他曾经担任过的职位,甚至还可能高升一二级,也就是如果你是正四品官员辞任下野,那么你重新出山甚至可能直接坐到从三品或者正三品的职位,所以在大周辞官下野并非什么难堪之事,甚至还会显示你有坚持和风骨。
只要你背后有党人(士人)支持,你认为上司或者同僚与你政见不同甚至矛盾冲突太大难以调和,你都可以辞任,当然这种辞任之前一般都会和统一体系的士人先行协调好,这也是为日后复出做好准备。
当然在冯紫英看来,虽然大周士人也基本上形成了以北地士人、江南士人、湖广士人为三大派系的所谓党人,但实际上这并非近现代真正意义的政党党人,而主要是以地域乡党、同年等为纽带的朋党,其中尤以籍贯和工作生活地域为甚。
比如李三才虽然是籍贯陕西,但是他却求学于江南,加之长期在金陵、淮安等地任职,所以心理上就更倾向于江南士人的观点理念,所以这也让他颇受北地士人攻讦诟病,却被江南士人引为同党。
同样如张景秋,他虽然是南直隶人,但是因为求学于京师崇正书院,后在保定、济南等北地大府任职,到了南京任职之后又被皇上钦点擢拔入朝,态度更倾向于皇上,而永隆帝素来不受江南士人欢迎,所以他也勉强可以划入北地士人体系中,但又因为态度过分倾向与皇帝而受到士人猜忌,所以身份有些尴尬。
冯紫英一直在认真琢磨整个大周士人体系中的派系划分与观点理念的关联度,他发现这中间还真没有太大的明确界限。
也就是说这些所谓士人也好,党人也好,更多是以乡人倾向为纽带,因为往往共同的地域宗族利益能够形成较为一致的政治理念,同时这其中兼顾了同年同学情谊,再夹杂一些个人感情好恶。
所以这些士人党人根本无法算是真正的政党党人,其凝聚力和向心力很有限。
当然作为士人的风骨,他们对如仁义礼智信这些基本的伦理准则却还是十分坚持的,这一点应该是维系向心力凝聚力的一个基本要素。
齐永泰进花厅的时候还难掩面上的疲惫,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入座,冯紫英也很知趣地坐在了最下首,紧挨着孙居相。
“乘风,看你这满脸疲倦困顿,何须如此急促,不如明日再来商议也不为迟。”乔应甲忍不住道。
“算了,今日争吵缠斗一日才有这样一个结果,不能尽如人意,也算差强人意吧。”齐永泰摆手,然后就开门见山,“初步议定怀昌兄接替张景秋担任兵部尚书,张景秋出任左都御史,刘一燝担任刑部尚书,汝俊,你你接替刘一燝担任右都御史,……”
上来一句话就是大招,震得一干人都吃惊不小。
张怀昌对自己出任兵部尚书有思想准备,但是皇上那边能答应?另外张景秋愿意么?
“乘风,我到兵部没问题,可是皇上那边……”张怀昌是辽东人,他出任兵部尚书那就成了坚定不移的加强九边防御尤其是辽东防御的急先锋了,比张景秋更坚定,但他和永隆帝的关系却算不上太密切,远不及张景秋。
“皇上那边我去说服。”齐永泰很坚定的挥了挥手,“汝俊接任右都御史,张景秋的性子,汝俊你也要注意相处的方式,相忍为国不是一句话,要真的落到实处。”
乔应甲还在琢磨刘一燝离开都察院的事情上,在都察院他和刘一燝是最大的政敌,两人几乎是水火不容,没想到刘一燝居然去刑部了,他定了定神:“谁来接左副都御史?”
齐永泰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放心吧,他们也不会让你好过的,不是缪昌期,就是杨涟,……”
乔应甲皱眉,缪昌期是江右著名士人,而杨涟虽然籍贯湖广,但是却是和江南士人走得很近,而且也是一个桀骜不驯的角色。
乔应甲的表情落在大家眼里,引来了其他人的抿嘴微笑。
“自强出任工部尚书,有孚兄(王永光)出任南京吏部尚书。”前者早就商定好了的,但是王永光到南京出任吏部尚书,却是有些意外,连王永光自己都觉得惊讶,“另外我建议虞臣(韩爌)出任顺天府尹,但是进卿和中涵坚决反对,所以又建议虞臣出任南京兵部尚书,他们基本上同意了,我还提名了叔享(孙鼎相)出任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但他们又犹豫了,这个事儿暂时没定下来。”
听得这么一说,一干人都皱起了眉头,觉察到了异样,张怀昌率先问道:“乘风,让虞臣和有孚到南京,是不是江南有什么问题?”
如果没有问题,不至于让韩爌和王永光去接任南京兵部和吏部,另外还让孙鼎相接任南京都察院,这分明就是一种极为明显的姿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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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二百零三节 意想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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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地士人对于叶向高和方从哲联手把持朝务十分不满,而这个不满不仅仅集中于此番人事上的安排江南士人居于绝对主导地位,还在于江南士人在安排这些职位时的任人唯亲。
七部尚书加都察院左都御史八个关键职位,北地士人仅有崔景荣获得了工部尚书位置和张怀昌获得了兵部尚书位置,湖广官应震获得了商部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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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二百零四节 典范,选择
冯紫英也没想到转瞬火就烧到了自己头上,甚至根本没有自己插言置喙的余地。
几位大佬的对话几乎就是把自己置于只能俯首听命的地步,虽然对于能重返京师他却充满期待,但是他很快就意识到在永平府的“革命尚未成功”,此时若是自己一走,只怕就要耽搁大事了,现在他还不能走。
齐永泰沉吟不语。
他很清楚自己提出的担心其实都可以解决,冯紫英固然年轻,资历尚浅,但是实绩却是连那帮江南士人一样都要认可的。
从宁夏平叛到开海之略,文武双全,这可不仅仅是嘴皮工夫,宁夏平叛冯紫英是亲身犯险深入草原去和卜石兔谈判了,在甘州城头更是身先士卒上城墙亲手搏杀了叛军了的,至于开海之略,看看其一行人下江南带来的变化,江南为之受益匪浅,这番表现称得上绝才惊艳。
而后去永平也就是风头太盛而北地得益太少才让其去避风头,在永平府的表现更是一下子将山陕商人牢牢攥在手里,榆关开港,辽东补给,迁安鏖战,与内喀尔喀人的谈判赎人,如果说他在翰林院时是江南受惠颇多,那么到永平之后就真的是让北地士绅们心里那口怨气一下子就舒缓了。
甚至还讨好了皇上和武勋,京营调整让皇上满意,从内喀尔喀人那里赎人又让武勋们欠了老大一个人情,这样一算下来,成绩满满啊。
当然负面的东西不是没有,比如永平府本地士绅对于其才来的清理隐户的酷烈手段自然是又恨又怕,但是却又无可奈何,这一位可是齐阁老的关门弟子,而北直隶诸府都算得上是齐永泰的势力范围,再后来随着山陕商人进入,本地士绅们意识到如果再不合作,只怕连骨头汤水都不会给他们剩一口了,这才一边托到朱志仁头上,一边通过其他人脉关系来服软输诚,表示愿意合作,这才算是进入一个良性合作阶段。
冯紫英原本就打算是春假一结束,就要好好和这些本地士绅谈一谈与山陕商人的合作,进一步扩大在滦州、迁安和卢龙的煤铁复合体建设,在榆关和抚宁好好商议一下加大对水泥建材的投入扩大规模,同时把榆关港打造成为整个京东乃至京畿地区面向辽东、朝鲜、日本和山东的中转枢纽港口。
当然更长远的打算就是要成为整个北方和南方物资中转枢纽,但就目前来说,与辽东、朝鲜、日本乃至山东的物资贸易往来远不及与江南那么密切,这一点是无法改变的现实,所以目前来说,还是要强化榆关对辽东、朝鲜、日本的中转优势,下一步才能通过登州、江南来打通这条日后可能最繁忙的海运贸易航线。
这种情形下,冯紫英可不愿意自己辛辛苦苦打造起来的这个产业结构功亏一篑,同时更不愿意被外人来摘了桃子。
但没等冯紫英开口,齐永泰已经做出了决定:“既是如此,那还是我来提吧,举贤不避亲,紫英的表现有目共睹,府尹是江南人,府丞是北人,治中是湖广人,这也符合当下局面,想必也没有谁能说什么。”
齐永泰当初另外一个担心就是这个举荐会不会引来内部其他人的不满意,觉得自己是任人唯亲,但是张怀昌、王永光都支持,连孙居相和韩爌都点头,乔应甲和崔景荣那里就不用说了,内部都支持,那就没太大问题了。
“齐师,,诸位大人,此事不妥。”
冯紫英深吸了一口气,站前身来抱拳一揖。
“嗯?!”齐永泰浓眉一皱,其他几个人也都是皱眉大惑不解。
韩爌和冯紫英不太熟悉,还以为冯紫英是觉得这样骤登高位,要谦虚一番,微笑着摇摇头:“紫英,顺天府丞地位不凡,意义重大,你有些压力也很正常,但是大家都看好你,有什么问题你也可以多请教大家,只要锻炼一两年,也就能适应了,没什么不好意思。”
“虞臣公,学生不是担心去担任顺天府丞,而是担心永平府这边的情况。”冯紫英沉吟了一下,还是觉得需要把永平府的所有情况详详细细的向在座主人作一个全面系统性的汇报,同时还要把自己下一步的打算做一个介绍,以免他们误判了永平府的重要性,耽误了大事。
“哦?”几个人都有些莫名其妙,永平府那边能有什么可担心的?
冯紫英定了定神,也整理了一下思绪,这才开始把自己这一年里的规划和实践以及下一步的计划娓娓道来,从最初的设想和对整个永平府诸州县的定位,以及下一步计划乃至计划实现之后能够达到规模和效果,都进行了一番细致的阐述。
这其中不但有各种数据的支撑,更有资金来源的构成,以及市场的前景,乃至交通运输的保障,称得上有理有据,详略得当,更让人眼花缭乱,耳目一新。
乔应甲、孙居相和韩爌都是山西士人,自然清楚山陕商人这几年的窘况。
随着江南商人的势力不断扩张,尤其是开海之后,江南商人与江南士绅合流的迹象更明显,势力也更是大涨。
山陕商人在江南传统的盐业、贸易等行业颓势日显,在诸如丝绸、棉布、制茶、瓷器等行业都全方面缩水,原本就远不及江南本土商人势力,现在更是退步严重,所以现在山陕商人能够坚守的就是通过九边与蒙古、女真的贸易。
而江南海贸走私转正之后,以造船、捕鱼、海贸行业更呈现出蓬勃发展趋势,甚至大有向北挺进的架势,所以这也是包括山陕商人在内的所有北地商人势力最为担心的,江南物产太丰富了,很多都是北地日常所需,但是北地的出产呢,很多都不具备战略竞争力。
但是随着永平府的冶铁行业异军突起,新式冶铁炼钢技术的突破,包括钢铁、制铁、焦炭、水泥、军工产业都能迅速融合在一体,在这一块上永平府已经越来越显现出强大的竞争力。
“紫英,你的意思是,现在永平府的熟铁和钢的产量已经赶上佛山?”张怀昌忍不住启口问道。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佛山是大周最大的冶铁中心,大周在永隆六年的铁课总计在二千万斤左右,按照十五课一的标准,大周当下铁产量已经接近三亿斤左右,而广东一省就占到了五分之一弱左右,也就是五千六百万斤,而这其中佛山一地就占到广东一半弱,大概在二千五百万斤左右。
“不,不,怀昌公您误会了,永平府预计今年经过大规模扩建之后,可能铁产量能达到一千万斤以上,但我们钢的产量能够达到五百万斤左右,单从钢来说,我们就可以超过接近整个广东,而非佛山,但是在铁产量上还不足,但是到了明年,我有信心让铁的产量在翻一番,这也是我们永平府为什么吸纳了那么多顺天府的流民,在修筑完卢龙、迁安经抚宁到榆关港的道路之后,一部分人就可以继续转入矿山和冶铁工坊,目前佛山但冶铁和制铁工匠大概在四到五万人左右,我们还差得远,但是我们工艺水平比他们高得多,预计明年也会达到两到三万人,但这还是包括了制铁和军工工坊在内,……”
铁课是交工部节慎库,崔景荣即将出任工部尚书,自然更加关心。
若是今年永平府钢铁产量加起来能达到一千五百万斤,那铁课就能有一百万斤,按照铁价目前在每斤0.015到0.025之间,钢价大概在0.04到0.05之间计算,单单是这一千五百万斤收归节慎库的铁课就能为朝廷增收七十万两。
如果按照冯紫英的预测,明年永平府的钢铁产量还能翻一番的话,那意味着节慎库铁课收入也能翻番,达到一百五十万两左右,这样已经快要赶上永隆六年广东一省的铁课了,崔景荣记忆力很好,永隆六年广东一省铁课也不过就是一百七十万两左右,大周全年一年的铁课也不过九百万两左右。
这可只是永平府一个府啊,而往年北直东三府加起来往年一年铁课不过区区二十万两,这还是因为有工部直属的遵化铁厂占了大头的缘故,换了情况最差的河间府,一年铁课不过区区万余两,而在其他不怎么产铁的府州,一年两三千两铁课的情况才是普遍现象。
这太具有诱惑力了,哪怕是崔景荣起初大力支持冯紫英到顺天府,此时也不由得犹豫起来了。
要把这些山陕商人纠合起来还能修路开埠,打通外埠市场,这其中的复杂程度可不是一般的官员能承担得起的,换个寻常官员只怕连东南西北都摸不清楚,而且这些官员的操守也值得怀疑,对于北地士绅来说,这个典范简直太具有影响力了,若是为了让冯紫英去接任顺天府丞就耽误了这边,那就太让人无法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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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二百零五节 寻求平衡
齐永泰和乔应甲也不禁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很明显崔景荣和张怀昌的态度都有些变化,不再像之前那样支持冯紫英去顺天府了。
他们二人一个要出任工部尚书,一个要出任兵部尚书,还是辽东人,一个希望工部节慎库能更加丰厚,作为户部国库补充,同时也能让工部有更多的支出余地;一个则期待永平府的军工产业能够迎来大发展,将原来一直依赖于南方的火铳、大炮制造转移到永平府,这样不但能带动北方军工产业发展,而且关键是能够就近向九边提供这些大炮和火铳,能极大改善九边防御能力,还能节省大量运输成本。
孙居相和韩爌也是沉吟不语。
山陕商人是北地士绅的最重要的支持者,他们两人都是山西士人,自然明白这些家乡商人的力量,晋商乐善好施,也勤于助学,帮助士人读书求学,同时也愿意协助官府赈济地方,但是晋商的钱银哪里来?还不是靠这些营生赚来的。
现在好不容易遇到这样好一个机遇,肯定是不希望中间还有什么波折,而更愿意与一个发起者并且已经取得了很好效果的合作者一直持续下去。
初一觉得听起来冯紫英所言似乎并不难,但是在座众人都是在州府干过的,清楚真正涉及到具体的事务没那么简单,尤其是像发展开矿、冶铁、制铁和建材、海运这些行业,还要涉及到与地方士绅打交道,修路建桥,哪一样都不是简单事儿,不仅仅要有决心魄力,更要有计划、手腕和人脉,否则这些地方上认为自身利益受损的士绅分分钟教你做人。
若是换了人,事情不顺,只怕这些商人们便不会答应,影响双方关系,而且若是换了别的人,还做成了,岂不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只怕冯紫英内心也会有怨恚之情了。
“紫英,你果真有这么大的把握能让永平府一两年里有如此大的变化?”齐永泰也有些动摇了,毕竟永平府如果真的能够做成北地一个典范,对于整个北地与江南的隐性较量也是一个提振,太难得了。
“回禀齐师,弟子有此把握。”冯紫英很沉静地点点头:“当下迁安和卢龙的矿山开采和冶铁高炉都已经建好,滦州这边也已经依葫芦画瓢开始建设,都比较简单了,后期要进行扩建都是一样,成本和效率都能够大幅度得到提升,现在唯一限制的就是熟练的工匠,弟子已经和庄记那边说好,希望庄记在安排数百名工匠北上,这样一来效率能够大幅度提升。”
冯紫英的表态让在座众人都有些纠结了,但王永光仍然坚持自己的观点:“乘风,顺天府的地位不是永平府能比拟的,而且现在吴道南成日吟诗作赋和参加这些文会诗会,分明就是要在未来几位可能身登大宝之位的皇子面前拉近关系,打好基础,但我们朝中恰恰却这样一个人物,紫英若是能来,年龄和这些皇子们接近,肯定有更多的共同语言,否则他们也不会多次邀请紫英,而且吴道南和梅之烨的无能,正好可以显出紫英的能力,这让紫英既不需要入朝,却又能随时保持一定的影响力,还能随时以备顾问,可谓一举两得,我以为其重要性要比他在永平更有意义。”
王永光的观点也很有代表性,顺天府的地位要比永平府高太多了,而且皇城脚下本来就是最锤炼官员能力的地方,既要管住城中如此多的王公贵族,士绅豪门,又要避免这一类矛盾激化,影响到朝中局面。
这也是对任何可能出任这个位置的官员的一大考验。
“我也觉得紫英还是更适合到顺天府。”孙居相考虑再三,也附和道。
众人目光都落到他身上,要知道他是山西士人,应该明白其中利害关系才是。
孙居相却显得很淡定,很有点儿胸有成竹的气势。
“一来现在顺天府的局面的确很糟糕,如果紫英到顺天府来扭转局面,不但可以让紫英得到一个锻炼和名望提升,同时也能让京中士绅民众和朝中官员对我们北地士人有更强的信心,毕竟吴道南和梅之烨的表现有目共睹,两相对比之下,我们日后与江南那帮人较量时也能有更强的底气,……”
这一点的确很重要,关系到整个北地士人群体的形象,齐永泰和韩爌也都是微微点头。
“二来我在刑部这边也得到一些线报,白莲教在京畿活动越发猖獗,尤其是在流民中也传播极快,大有蔓延之势,如果不及早处置应对,怕有不测之祸,届时影响大局,紫英在永平府清理隐户,整肃治安,尤其是在矿山和工坊中要求禁绝会社党徒,我觉得恐怕也是出动了白莲教的软肋,所以才会有沽河渡口的谋刺,现在顺天府的情形怕比永平府情况更糟糕,拖下去必有大患,紫英到顺天府也正好可以把这桩事情抓起来,……”
提到冯紫英在沽河渡口的遇刺,大家脸色都郑重起来,到现在龙禁尉和刑部都还没有一个明确结果,但是各种迹象都指向永平府,孙居相这个判断也基本符合情理。
“三来紫英在永平府干得如此出色,难道就不能在顺天府也来重演故事么?遵化境内铁矿不比迁安和卢龙逊色,而且有遵化铁厂作为基础,其工匠数量不少,只不过工部管理不善,才会让其每况愈下,如果紫英到顺天府之后能够延续在永平的政策和举措,山陕商人未必不会来顺天府开矿建坊吧?还有密云不也有不少矿山么?起码遵化和密云产出来的铁钢可以就近销往京师城中和临近的保定、山西这些地方,更便捷吧?”
孙居相一口气提出了三条理由,每一条都十分中肯,尤其是第三条更是让在座众人都是心中一动。
是啊,现在遵化铁厂产量日益萎缩,除了管理混乱、工艺设备老旧和开采成本渐高外,还是因为受到了来自永平府的强力竞争,如果冯紫英到顺天府之后能够在遵化和密云复制永平府模式,那岂不是一个更具发展潜力的顺天府也能按照这种模式来运行,甚至能够牢牢掌握在北地士人手里?
要知道顺天府可不比永平府,这是大周第一府,南北士人官员商贾都盯着这里,甚至治安民生的稳定胜过于其他,如果依托大力发展煤铁产业吸纳流民,以此来消减流民无业谋生可能对京畿治安稳定带来的冲击,那么无疑能大大为北地士人增光添彩。
孙居相的理由和建议又让崔景荣和张怀昌态度重新改变。
尤其是崔景荣,他很清楚遵化和密云如果按照永平府的模式来推动,那么没准儿能让顺天府的发展势头重新起来,遵化、密云的铁矿同样丰富,而且更有许多永平府不具备的优势,同样能让工部节慎库丰收多一个渠道。
而张怀昌作为未来的兵部尚书,他也很清楚京畿如果不稳肯定会对宣府、蓟镇和辽东三镇的防御带来影响,一个稳定的顺天府对于三镇来说都尤为重要的。
乔应甲深吸了一口气,看了一眼没有作声的齐永泰,最后觉得还是需要听一听冯紫英的意见:“紫英,伯辅所言亦有道理,永平府固然不宜轻动,但是顺天府对于我们来说更为重要,而且这也是一个机会,若是换了别人来接手顺天府丞,恐怕我们这边也要受到很大影响,你考虑过没有?”
孙居相的意见同样对冯紫英也是一个提醒,而且感受到这么多人对这件事情的重视,冯紫英也意识到这件事情恐怕不仅仅只关系到自身一个人,而是涉及到整个北地士人的利益。
不能只单单看到永平府快速发展带来的好处,同样也需要看到如果自己接受顺天府丞在吴道南这个府尹不怎么过问实务的情形下,掌握住顺天府的实权会带来多么大的益处。
忍不住搓了搓双颊,这桩事儿冯紫英觉得自己还需要慎重考虑一下。
永平府对于自己未来勾勒的发展版图太重要了,它不但要成为辽东最重要的后勤保障中心,支撑起老爹在辽东的军事控制,同时还会成为自己一个最完美的试验田,一个煤铁、建材、军工乃至在推广新型农作物的试验田,冯紫英虽然因为时间原因没有亲自去拜会徐光启,但是也通过书信和对方联系上了,而且对方也很愿意寻找一个可供大规模推广的试验地。
冯紫英同样清楚现在自己和眼前这个群体的利益是捆绑在一起的,他们好,自己才会获得更大的支持,自己在永平府索取的成功很大程度也是因为有他们在各方面的或明或暗的支持,所以在这个问题上他需要和他们保持一致,如何平衡这其中的利弊,就需要有一个周全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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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二百零六节 破格
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冯紫英身上,让冯紫英也有些紧张。
他还是第一次作为这个群体中的一员受到如此关注和重视。
虽然以前自己的表现都牵动了很多人的视线和注意力,但是更多地还是被视为一个小字辈,或许在某一领域或者某一时段能够博得众多目光,但是论整体影响力,仍然还是十分稚嫩和单薄的,这一次永平府发展暴露出来的实力,却让这些大佬们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成长速度。
“乔师,未来两年对永平府来说的确很重要,学生已经为此做了很周全的准备,其中包括修建迁安、卢龙经抚宁到榆关港的道路,促成整个永平府运输体系的建设,学生甚至还考虑了要把滦州到卢龙的道路也补充进去,……”
冯紫英一边紧张思考一边斟酌言辞:“学生和朱大人目前配合得很好,据学生所知朱大人可能也会在年后离开永平,学生还在考虑如果新的知府大人来就任之后,学生还需要和新的府尊磨合,这都可能会影响到永平府这边的发展,若是学生也要走的话,学生真的很担心会影响到后续的许多安排。”
冯紫英的意见让齐永泰眉头一皱之后重新舒展开来:“紫英,如果朱志仁离开,安排一个更合适的知府人选呢?”
冯紫英迟疑了一下,问道:“学生不明白齐师的意思。”
“既然朱志仁肯定会走,那么你留下也一样需要和新任知府磨合,那么你和朱志仁都离开,换一个知府和同知,不也一样是磨合么?”齐永泰沉声道。
“可那样磨合可能会更困难,如果没有可靠的人选,学生先前在永平府所作的一切可能就会半途而废啊。”冯紫英提高声调。
“紫英,不要以为就只有你一个人能做事,这天下之事难道就只有你一个人能做?”齐永泰有些不悦地瞪了冯紫英一眼:“纵然这永平府的许多事情是你一手规划,但是这么繁杂的事务,真的就是你一个人做出来的?还不是许多人帮你助你,才能做到现在这个地步?之前我们在座的可能不太了解情况,但是现在大家都很重视了,自然会给你更大的支持,可如果说你只把眼界囿于这一隅,那就有失我们对你的期盼了。”
齐永泰的一番话让所有人都微微颌首,连冯紫英也意识到自己先前的情绪有些不太对劲儿,自己似乎过于将永平府化成了自己的禁脔,似乎别人都不能插手,都只能由自己来安排来做事,这既不可能,也很容易引起体系内的其他人反感。
这一点上其实冯紫英原来也有考虑过,但是之前考虑到朱志仁要离开,若是外人前来,势必影响到整个永平府未来的布局,他才必须要留下来坚守,但现在既然大佬们都对永平府如此重视了,朱志仁离开,肯定也会安排一个更合适的人来担任知府,那自己担心的情况就不存在了。
想到这里,冯紫英赶紧躬身作揖:“学生情急有些失态了,齐师教训得是。”
见冯紫英低头认错,齐永泰心中满意不少,这个家伙有时候还是有些骄狂了,还是需要随时敲打着,再说你能力超群,绝才惊艳,但这涉及到整个北地的大事,岂能因你一人而动?
“顺天府这边关系重大,伯辅刚才说的几条我深以为然,你在永平府做的,在顺天府未尝不能做,吴道南是个不管事儿的,正好可以让你这个府丞放开手脚大干,而且在京中,大家也能给你更多的指导和建议,免得你有过多担心。”
齐永泰捋须做出最后决断。
“另外伯辅刚才提到的白莲教一事,你也不可小觑,他们既然敢以身犯险谋刺于你,说明这些亡命徒已经有了一些气候,在京畿之地若是让这些人继续蔓延坐大,只怕真的会招来一场祸事,前明推翻北元不也就是借助这些秘密会社起事,但到最后朱元璋不也一样意识到这种秘密会社的危害性而将其列入《明律》中予以取缔严禁?所以我们绝对不能掉以轻心,伯辅那边还是要安排刑部这边继续深挖细查,紫英你若是到了顺天府,这等事情更是责无旁贷,断不能让其在京畿蔓延成势。”
冯紫英苦笑,也只能点头称是,这稍微一松口,齐师便大马金刀替自己做了决断,可这永平府那边却如何是好?
似乎是看出了冯紫英的担心焦虑,齐永泰沉吟了一下才道:“永平府那边的确不能忽视,我们好不容易在永平府才打造起这样一个典范来,自然要让其一直延续下去,这也需要考虑合适人选。”
这是应有之意,否则冯紫英就算是去了顺天府,却丢了永平府,那就太不划算了。
孙居相迟疑了一下,看了一眼崔景荣,这才沉吟道:“自强,有孚,还有紫英,你们觉得显伯如何?”
在座众人对北地士人的中坚力量都了如指掌,尤其是在朝中任职的官员都很熟悉,孙居相一提“显伯”二字,大家便知道他是说南乐三魏中老大魏允贞之子魏广微,与崔景荣、王永光同为大名府人,只是不同县而已,也是北直士人中的佼佼者。
魏广微曾与崔景荣、孙居相、冯紫英一道南下江南考察开海之略,所以有过一段接触,所以才会被孙居相提出来。
崔景荣想了一想,点点头:“显伯不错,在工部历练已久,谙熟朝务,只是他现在是朝官,未必愿意像紫英那样主动到下边去啊。”
孙居相摇摇头:“未必,显伯这个人我接触还是多一些,他名利之心有些重,但做事能力有,他现在是正五品,去永平府连升二级,难道还不满足?更何况永平府这边的情况只需要和他一讲,难道他还能不动心?”
名利心对于士人来说都有,寒窗苦读,入朝做事,图的是什么,不就是名和利二字么?对于诗人来说,名更重于利,人死留名豹死留皮,这话一直流传至今,士人在仕途上辛苦奔波,不就是希望能日后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么?
魏广微在工部担任郎中已经有几年了,论理他的确有机会在京察中升一级,但也只是一级而已,正五品到从四品,现在永平府虽然是地方上,却是一个实打实的正四品知府,特别是现在诸位大佬如此看重永平府的情形下,若非其是前辈北地士人大佬魏允贞的嫡子,若非其又占着北直隶士人中坚的身份,这份好差事未必轮得到他。
“伯辅说得没错,显伯名利心重了一些,但做事能力不差,这正好给他一个机会啊,他不是一直觉得自己没赶上机会啊,现在紫英打下了这样好一个基础,让他去好生经营,给他三五年时间,看看永平府能变成什么样子,真要有本事三五年之后回京,推荐其重入六部,那咱们也有底气啊。”
王永光也赞同,同为大名府人,魏广微之父魏允贞是早一代大名府最著名的士人,王永光和崔景荣都要算其晚辈,他们几乎是看着魏广微成长起来的,对魏广微也很了解。
现在魏广微也不过三十四五岁,能出任一府知府,那也是相当显赫荣耀了。
齐永泰点点头,目视张怀昌、乔应甲、韩爌二人:“怀昌,汝俊,虞臣,你们觉得如何?”
三人也无异议,那么这桩事儿就算是定了下来,冯紫英知道这种事情也轮不到他插嘴,但他觉得还是要去争取一下:“齐师,诸公,那学生若是到了顺天府,这边永平府同知由谁来接任呢?”
齐永泰讶然:“紫英,你难道还不放心显伯么?”
“不是,齐师,显伯兄弟子也很熟悉,但是显伯兄是府尊,可永平府这开年就能面临着开矿建坊以及修路等一大堆事务,还涉及到安置流民,另外惠民盐场之事虽然朱大人现在在操心,但是我担心起力有不逮,未必能一蹴而就,所以弟子担心若是要把这许多事情都做好,只怕还是要安排一个更得力的同知来协助显伯兄做具体事情才行。”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听出来了冯紫英的意思了,这个小家伙现在居然也学着要举荐人了?这可有些意思。
按照大周的士林官场的惯例,从四品以上可以称得上高官,正三品以上可称重臣,也就是说四品以下,四品和从三品,正三品及以上分成了三个层级,绝大多数官员终其一生都只能在从四品以下徘徊,绝大多数正四品及其以上的官员都只能出自进士出身,也就是说,哪怕是举人出身,你要想做到正四品及其以上的文官,可能性就很小了,除非特例,这和武官截然不同。
同样,从四品、正四品、从三品这三个层级要再跨越到从三品以上,那么一样非常艰难,大部分从三品及以上的官员都需要有庶吉士或者翰林院的身份,而每一科庶吉士不过一二十人,即便是你是庶吉士出身也未必就能进入到这个层级。
而按照惯例,四品以下官员是没有举荐资格的,哪怕是这种士人内部的商议上,也都只有旁听的份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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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二百零七节 谋事做事下基层
倒是韩爌笑了起来,“嗯,若是紫英真的出任顺天府丞,倒也说得过去,正四品大员了嘛,再说了,这永平府的格局也算是他一手一脚打造出来的,也该有些发言权才对,……”
他对冯紫英不熟,但是却知道这个年轻人算得上是年轻一辈中最杰出之士,他最看重的孙承宗、郑崇俭几个不但与冯紫英关系密切,而且都对冯紫英推崇备至,陈奇瑜虽然和冯紫英有些龃龉,但是他也能感觉得到陈奇瑜还是比较佩服对方的,只不过佩服中夹杂一些嫉妒情绪罢了。
能让永隆五年那一科的山西三杰都敬重佩服的人物,不能不让韩爌高看几分。
齐永泰压抑住脸上的怒意,看了一眼四周的同僚,若是私下里向自己推荐都还要好一些,但是这般公开提出来,就显得他齐永泰有些过于骄纵这个弟子不懂礼数了。
你冯紫英才出仕几天,现在居然琢磨着要举荐人才结恩于人了么?
吐出一口浊气,齐永泰没有作声,倒是崔景荣含笑符合韩爌:“嗯,可以理解,永平府这边的情形也只有紫英最了解,说说也好,咱们在座的这些人听一听也没坏处。”
“那你就说说吧,想要举荐谁?”齐永泰沉声道。
“若是大章(郑崇俭)可以,不妨让其出任永平府通判,佐理庶务,……”冯紫英想了一想才道。
让郑崇俭出任同知肯定不行,差距太大了,但出任通判正好主官粮税庶务,也能说得过去。
“大章?”乔应甲摇摇头:“大章才到兵部几天?紫英,你真以为这种破格擢拔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行的?他才是副主事吧?正七品,永平府通判是正六品,连升两级,大章固然优秀,但是他的功劳实绩却远远不够,真要这样做,只怕吏部那边就通不过,高攀龙可不是一个好相与的,……”
冯紫英提到的郑崇俭是三甲进士出身,现在在兵部职方司担任副主事,正七品,职位上的确有些低了,但考虑到他是下地方,连升两级未尝不可,没想到乔应甲也不看好。
“紫英,我们知道你与大章交好,大章在兵部也的确干得不错,但汝俊兄也说了,这种破格晋升是需要有实打实的功劳政绩来作为晋升依据的,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行的。”
孙居相摇摇头,他也很欣赏郑崇俭,但却知道这种破格晋升没那么简单。
“你在永平这一年,迁安一战力败蒙古人算一功,帮助接纳顺天府流民算一功,清理军户隐户算半功,开矿办厂修路,同时矿税、商税大增,也可算半功,加起来能算三功,再加上这替朝廷和兵部与内喀尔喀人谈判赎人,虽然皇上和朝廷不能记你一功,但是大家伙儿心里都有数,要么朝廷就得要多出一大笔银子,要么就得要承受京中士民的怨气,所以这也可以算一功,当然这只能算在心里边儿,不能明面上说。可凭着你前面几桩功劳,我们在朝中提出来,也没有人能说你半个差字,吏部也要认可,所以你到顺天府丞连升两级,没人能说什么,可大章在兵部,纵然他是下地方,按照惯例可以升一级,但也只能是从六品,如何能做正五品通判?”
冯紫英觉得自己晋升似乎轻而易举,不知不觉间一级兵奔着正四品去了,那么,自己同学搏个正六品应该很容易才对,但没想到这一番道理细细盘算下来,竟然连正六品都不可得,不知不觉间,自己和这些同学之间的差距已经这么大了。
其实距离从自己进翰林院担任修撰就开始拉开了,别说郑崇俭他们,就算是杨嗣昌、黄尊素这些榜眼探花们也不过是授了翰林院编修,低了自己这个本来只是二甲进士的一级,当然如果杨嗣昌和黄尊素二人现在愿意下地方,也能按照惯例有机会升一级和自己拉平,但很显然这两人都是不愿意的。
不过他本来首选也不是郑崇俭,而是另外一人。
“那弟子希望能让君豫(练国事)来永平接替我的同知。”冯紫英说出自己真实目的。
“君豫?!”几个人都讶然出声:“那怎么行?不行!”
几个人都是异口同声,剩下没出声的人也都是脸上露出不满之色。
练国事乃是永隆五年的状元,现在在吏部任员外郎,这也是大佬们在冯紫英下地方之后特别将练国事放在吏部这个关键部位上来培养和历练的,现在冯紫英居然提出要让练国事去接替他。
“齐师,我知道诸公将君豫放在吏部是有很深的用意的,其实在我离开京城去永平时也和君豫交流过,也认可这一考虑,毕竟吏部关系到人事布局,也需要一个梯次人才培养,但是我还是觉得,如果从长远来看,一个吏部出身的官员,没有在地方府州干过,那么他的经历就是不完整的,他根本就没办法理解和体会像州县这一级基层所要面临和经历的各种问题和困难,也无法理解下边庶民百姓的困苦,同样也无从知晓下边那些劣绅土豪的奸狡恶毒,那么日后哪怕他做了吏部尚书侍郎或者郎中,如何去考察考核下边的官员?就一看税赋二看治安三看教化么?好吧,就算是只看这三样,但下边官员胥吏们的手段他又能看穿几个?吃一堑长一智,如果没有在下边干过的经历,我觉得只怕吃几堑都未必能长得到一智,这对君豫来说,未必是福。”
冯紫英的话虽然算不上振聋发聩,但是也算得上是深刻入骨了,这也是他这一年里和地方上士绅们斗智斗勇中慢慢体会出来的。
在座的众人都是为官几十年的干臣,冯紫英说的这些道理他们当然明白,但是明白归明白,可让一个在吏部中枢干得正顺大家都视为后一辈中可堪与冯紫英比肩的角色去永平接替冯紫英,哪怕明知道永平的确需要一个这样的人才去稳住局面,都还是有些舍不得。
还是齐永泰若有所思地问道:“紫英,你和君豫探讨过?”
“说过。”冯紫英没有隐瞒,“而且还说过不止一次,弟子谈了在永平府的收获所得,君豫还是很羡慕弟子能有这样一个机会按照自己的想法意图去做事情,他也很认同弟子的许多想法观点,所以弟子今日才会提出来,至于说吏部这边儿,离了君豫兄未必就要出多大状况,但永平府如果多了君豫去协助显伯兄,弟子相信情况会好很多。”
齐永泰沉吟不语。
冯紫英趁热打铁:“齐师,诸公,其实弟子还有一个想法,就是希望咱们这几科的学生士子能够不要拘泥于或者说都渴求留在六部和都察院中,弟子以为趁着年轻到府州县去锻炼打磨一下,对大家成长的好处绝对大于在朝中,等到有过三五年在下边府州的经历,能够深刻理解和领悟下边州县最迫切的问题,最困难的事务,最棘手的麻烦,学会如何来消除或者解决这些困难麻烦和问题之后,回到六部和都察院,就能够明白制定方略政策时该如何结合实际了。”
这个建议其实冯紫英或明或暗在齐永泰面前都提过两三次了,但都没有引起齐永泰的重视,在乔应甲和官应震面前也提过,情况都差不多,这个时代的官员只要有机会都更愿意到朝廷中枢,只要是进士出身,到直省这一级都会有些遗憾,遑论府州县。
并不是这些大佬们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但是这要触及到个人利益,明明就有机会留在中枢,你却要别人下去,告诉别人你需要历练,没有人会认为这是好意,像冯紫英这种主动请求下去的人几乎没有,所以他下去的时候才会引起如此多人的触动和震惊。
“弟子此番去永平府也不过一年时间,也算是取得了一些成就,弟子也不认为换了别的同学和官员来就做不到,他们来一样可以取得这些成绩,同样,如果先前伯辅公历数弟子在永平取得的成绩足以作为擢拔的依据和理由,这其实也变相说明了在基层为官更是大有可为,擢拔晋升的机会也许更多,那么这样一来也许就能让更多的官员主动到下边来谋事做事。”
这一番话说得一干人都有些心动,尤其是齐永泰和乔应甲,他们二人一个是吏部尚书出身,一个是长期在都察院任职,都是直接掌管着官员的京察和大计,很清楚各级官员们的心态。
如果按照这个模式来,无疑能够极大的促进官员到下边去谋事做事,现在冯紫英已经开了一个头,如果让练国事紧接着效仿,无疑也是一个姿态,能够起到很好的带头作用。
二人交换了一下目光,缓缓点头:“此事先说到这里,需要再仔细计议,不过紫英,你回顺天府的事情,没得商量,年后就会有一个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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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二百零八节 姐妹,机锋
冯紫英回到府中的时候已经子初了。
一个多时辰的讨论商议,也算是让冯紫英第一次感受到了作为士林群体中最顶层的议事规则,在他看来这更像是一个相当松散的地域利益结合体,既要讲名望资历,也要讲官职品轶,而两者又是密不可分的。
像韩爌这种虽然在野,但是作为山西士人中的领袖人物,仍然是应邀参加,当然这也和他可能即将出仕为官有很大关系。
至于像自己这种小字辈,无论是名望资历还是官职品轶照理说都没有资格参加,但是考虑到自己一来是齐永泰和乔应甲的得意门生,二来齐永泰也有意要让自己旁听观摩一下,让自己尽早熟悉了解这种模式,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机会。
之前冯紫英也是抱着旁听观摩的心思,谁曾想话题却渐渐延伸到自己身上,进而还变成了后半段的主题,这让冯紫英也始料不及。
要说一点儿回京师的心思都没有,那是假话,但是要说让自己马上就会京师城,冯紫英的确有些不太愿意。
永平府那边的确还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去做,他担心一旦回了京师,只怕许多事情就会走偏,而魏广微自己并不真正了解,一趟江南之行也只是让自己和对方勉强熟悉,但对方具体思路想法如何,他心里没底。
更何况他还有些担心,前世历史中他记忆不多的晚明历史中,这位“外魏”可也是一位臭名昭著的角色,和“内魏”魏忠贤并称,作为阉党中的中坚力量依附于魏忠贤,这说明此人节操堪忧。
当然世界线已经偏移,历史也发生了改变,大明会发生的事情,到大周就未必了,所以冯紫英在下江南那一回一路上也仔细观察过魏广微,还真没见出有什么其他异样。
但出于保险,冯紫英还是希望能有一个自己了解和信任的人来接替自己的未尽工作。
练国事虽然现在是吏部员外郎,但是冯紫英相信自己可以说服对方来接手自己的事务,只需要想起描述一下未来永平府的前景,再看看自己在永平府一年的表现和收获,练国事绝对无法拒绝。
想到这里,冯紫英又有些迷惘,自己回到京师城就任顺天府丞,一切工作又要从头再来,而且他也很清楚,顺天府与永平府截然不同,工作重心都完全两样,如果说永平府的考核主要是赋税和治安,那么顺天府官员的考核就主要是治安和教化了,赋税反而无足挂齿了。
冯紫英遗憾的是自己刚刚将一副无比美妙的图画完成最基础的勾勒,正需要浓墨重彩的描绘一番的时候,却告诉你需要重新去一张已经被涂抹得花花绿绿的纸板上去作画了。
这种感觉甚至给冯紫英带来了些许沮丧和颓唐情绪,虽然他也很清楚自己这种情绪和心态都有点儿问题,这甚至连挫折都算不上,或许就是因为自己走得太顺,觉得什么都在掌握之中,才有这种心态吧。
但现在现实还是给了自己一耳光,让自己能清醒一些,小看这个时代的任何人,都会给自己带来巨大的麻烦。
昨晚在沈宜修那边住的,今晚就要回二薛这边了,但冯紫英还是先回了书房,他需要好好整理一下思绪。
虽然一切都尚未敲定,自己要出任顺天府丞也需要诸公与江南士人那边商量,但冯紫英确定自己离开永平府只是时间问题了,没准儿自己甚至比朱志仁还先走都未可知。
宝钗和宝琴还在外房里说着话。
都是知根知底一家人,自然就不像在外边儿那么讲究。
二人都是坐在炕榻上,暖和的炕榻下腾起来的热气让整个全身上下暖意融融。
这外衣当然不必穿,二女都只穿着内穿绫绣小袄。
宝钗是一件鹅黄底子夹杂着玄色滚边绣着鸾凤彩纹图案的,富贵气息中洋溢着几分安逸。
宝琴却是鲜红色的赤缎绣袄,胸前却是两朵并蒂莲盘曲缠绕,一直延伸到了领口上,但是这绣工就不一般。
虽然说着闲话,宝钗目光却落在了宝琴的这一袭绣袄身上,绣工花色自然不是宝钗关心的,她也知道这是宝琴最得意的一身,乃是双碾街最著名的罗绮绣坊订制的绣袄,尤其是那一双并蒂莲花,更是透露出几分华丽堂皇之气,让宝琴最是喜欢。
宝钗当然不会在意宝琴的衣着打扮,且不说她平素里便看惯了,便是她自己喜欢,把罗绮绣坊的几个女工绣师叫来府上单独订制几套也毫无问题,能为小冯修撰府上订做衣衫,那也是他们罗绮绣坊的排面。
她之所以目光灼灼地看着宝琴身上,还是因为这身原本十分合身的绣袄,现在看起来似乎有些紧绷绷的感觉了,尤其是那胸前并蒂莲所在,更是浮凸毕现,很有些惊艳的感觉。
宝琴连十七都还没满,要四月间才满十七,比起自己要小两岁多,先前倒还不觉得,怎么这会子骤然间觉得这丫头嫁了人之后却像是抽条了一般,一个月间这身材就变化不小了?
不是宝钗多心,而是嫁过来一个多月,之前宝钗和紫英也更多的是感情上交融,但是嫁过来之后,耳鬓厮磨,日居夜息在一起,久而久之也大体知晓了自己这位相公的一些喜好,比如这胸,相公便是喜欢更茁壮一些的,虽然相公从未说过,但是宝钗却能感受得到。
先前她还有些担心自己身材有些偏丰腴,所以格外听不得谁说自己像杨太真,但嫁到冯府这边之后,太太姨太太喜欢还可以说是觉得自己这体格身材能生养,但是相公也经常提及说这是健康之美,看相公的神色心情倒不像是讨好自己,而是发自内心,所以宝钗心中也是格外放心。
没想到宝琴先前还有些瘦削苗条的身材,这一个多月里便有如此变化,联想到自己相公睡觉时候总是喜欢爱不释手,宝钗一阵耳根发烧,望向宝琴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复杂的味道。
宝琴却没有注意到自己姐姐的心境变化,自顾自地说着话:“姨太太还是把年前各地送来的各种年货以及各色收入都做了一个简单分派,小妹也拿到了单子看了看,咱们二房这边和长房那边没太大差别,也就是一些最早老爷从长房、二房那边承接过来的产业有些不同,……”
“哦?有哪些不同?”宝钗终于收回了心思。
宝琴年龄小,兴许这结了婚呢变化可能就大一些,但是想着丈夫搂着自己入睡时的癖好,她又有些觉得……
“长房那边在大同那边的庄子多了一些,咱们二房在大同那边的铺子要多一些,但是总体来说,收益都不是很好,还是太太和姨太太来京师之后在京师、扬州、金陵和苏州那边也都有些置业,不过那边是三房多一些,长房、二房少一些,……”
宝钗点点头:“这也正常,长房二房要说本来就是祖产,倒是三房那边是老爷太太来京师之后那几年才开始慢慢置产的,……”
宝琴笑了起来,眉宇间充满了自信,美眸顾盼,翘唇如火,英姿勃发间更有几分说不出魅惑,连宝钗都看得有些怦然心动。
自己这个堂妹,怎么说呢,若是能收敛一些咄咄逼人的气势,委实就完美了,但就是这种性子别说外人,就算是自己这个姐姐都有些吃不消,倒是相公有些骄纵,但宝钗不认为那是好事,现在还处于新婚燕尔其间,蜜里调油,这久而久之,这种性子没准儿就要不讨人喜了。
“姐姐莫不是担心小妹会嫉妒什么?呵呵,不至于,姐姐也太小瞧小妹了,……”宝琴举手一拂垂落的发丝,泰然笑道:“府里能留多少给咱们,都是咱们的福气,至于说日后如何来经营,那才是咱们这些掌家娘子的本事,……”
这话听得宝钗秀眉一蹙之后随即展开,姐妹一体,这话倒也不能说错了,只是宝琴那话语里过于自信的语气终归是让人隐隐有些不那么自在。
“这等事情日后就要多靠你操心了,你这方面素有天分,你也是知晓我的,对这等营生没太大兴趣,只要能把这家中营生做起来,……”宝钗的语气里依然温润恬淡,不带半丝烟火气息。
“姐姐不能那么说,二房还是要靠你掌家,小妹不过是协助你罢了。”宝琴这话锋陡然转了回来,双眸如星,笑吟吟地道:“越俎代庖的道理小妹岂能不明白?”
宝钗心中略感惊诧,这丫头忽左忽右,话语里似乎也是多有试探之意,究竟是何想法?
对这个堂妹,宝钗现在也是越来越有些吃不透了,正欲说什么,却见莺儿进来:“奶奶,二奶奶,爷回来了,不过却去了书房,香菱也问爷,爷说待一会儿再过来。”
“哦?”宝钗和宝琴都颇感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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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二百零九节 宝藏男孩
冯紫英回府之后却没有回二房歇息,而是去了书房,这原本是因为自家心情有些躁动需要冷静一下细细梳理一番的无心之举,却在后院里引起了一圈涟漪,缓缓地向四周散发出去了。
“噢?”沈宜修刚喂完女儿,将沉沉入睡的女儿交给了乳母,让乳母带了下去,云裳小心地用浸了温水的丝巾替沈宜修袒露在外的胸房擦拭干净,又小心问道:“奶奶可有觉得不舒服,需要不需要挤一挤……”
还别说,沈宜修身子调养不错,奶水很足,甚至有时候还会涨奶。
现在大家主妇生育之后都基本上请乳母喂奶,自己亲自哺乳的不多,不过冯紫英一直很主张自家亲身哺乳,所以沈宜修也接受了这个建议,如丈夫所言,这能更进一步加深母女的感情。
而丈夫几乎每日都要花上小半个时辰来抱着女儿逗弄一阵,要不就是在女儿睡着之后,坐在炕榻上陪着女儿躺一会儿,说是培养父女感情,这种做派也让沈宜修既惊讶不解,又颇为感动。
她看得出来丈夫不是在敷衍了事,而是发自内心的喜欢这样做,先前因为生了女儿的忐忑早就抛在了九霄云外,反倒是担心若是丈夫一直这般宠溺女儿,女儿渐渐长大,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会不会变得骄纵跋扈无比,若是养成了那种性子,日后却怎么嫁人?
有时候连沈宜修自己都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杞人忧天了,十多年后的事情,自己居然也能开始担心起来了,但无论如何丈夫对女儿的那份感情还是让沈宜修内心十分喜悦的。
“不用了,今日还好。”沈宜修坐直身体,云裳仔细替沈宜修系上葱绿裹胸,生育之后的沈宜修身材变化不小,连裹胸都难以完全包住,一道深沟在白晃耀眼一片中格外勾人。
“相公去了书房?这都什么时候了?”沈宜修接过晴雯递过来的银耳红枣羹,呷了一口,放下,“晚间是谁来请的相公?”
“听说是齐阁老府上的人。”晴雯见沈宜修放下了碗,又道:“奶奶多喝一口吧,你现在可是承担了两个人的生活呢,咱们府里请来这个乳母可是捡了大便宜。”
沈宜修莞尔一笑,堂皇秀丽中却又不失温婉娴雅的气息让晴雯和云裳神为之夺,倒也接受了建议,拿起碗再喝了一口,“我有奶,多喂喂囡囡有何不可?相公不是一直很主张这么做么?”
丈夫在府上有很多习惯格外与人不同,就像是这自己哺乳一样,便不太喜欢乳母喂奶,再比如便是下人也不允许喝生水,都必须要烧开之后再晾凉才喝,再比如府里各处墙角旮旯和潮湿之处都要用那石灰来抛洒,女儿贴身穿的衣衫换洗下来都要用滚水浸泡之后了晾干,还比如……
想到这里沈宜都忍不住脸上发烧,也不知道相公究竟哪来那么对奇思妙想,连女人家天癸之事都能想得那么细致,居然还会亲自为自己设计天癸用的物件,虽然有些羞人,但是的确是十分贴合实用,让女人在天癸期间也能舒服许多。
见自家奶奶似乎有些走神,晴雯也不好多问,只能静候,好一阵后沈宜修才回过神来,放下碗想了一想道:“齐阁老这么晚还招相公去,齐阁老好像也没有管军务这一块,会是什么事儿这么紧急,相公还一去就是一个多时辰才回来。”
“这却不知道了,奴婢遇上香菱,香菱只说相公神色有些严肃,她也不敢问。”今日冯紫英该去二房那边,照理说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也该明日来处理,而且这还是春假期间,却径直去了书房,难免就让大家生疑了。
“莫不是爷和那边儿起了嫌隙?”晴雯又忍不住补了一句,“可看不出来啊,午间奴婢遇上琴二奶奶,她还和奴婢说了一会子话,言语中还很得意,……”
沈宜修无奈地摇摇头,她知道晴雯是不太喜欢宝钗宝琴姐妹的,宝钗还好一些,城府深,脾气也好,但那薛宝琴却是一个头角峥嵘的性子,言谈举止中也是锐利逼人,连自己都感受到了,更别说本来性子就有些燥的晴雯了。
“爷的性子是习惯于不把外边儿公务带回家里来,昨日爷在尤二姨娘那边歇的,今日奴婢看着爷也还是挺好的,可见这多半是今晚外出的事儿。”云裳提出自己的见解。
“嗯。”沈宜修也觉得多半是晚间去齐阁老那边的事情,但想不明白能有什么事情让相公这般凝重,以往便是紧急军务相公回来之后也是该吃就吃该睡就睡,少有受到影响。
宝钗和宝琴带着莲子羹送到书房里时,冯紫英也已经平静了下来,看到二女到来,赶紧起身:“怎么你二人也过来了?”
“相公,这都什么时候了,回家还来书房静坐,妾身和宝琴如何能坐得住?”宝钗温婉含笑,眉目含情,亲手奉上莲子羹。
“哎,倒是我有些疏忽了,该和你们说一说,就是觉得有些烦躁,所以来书房写点儿东西,这会子已经好了。”冯紫英示意二女入座。
冯紫英的书房几乎没有变化,平素收拾在他去了永平府之后就交给了玉钏儿,素净简单,除了书和自己平素写的东西,也就只有笔墨纸砚这些东西了。
在房后有一个休息间,有时候午间冯紫英也在这里休息小憩,平素也不允许人进来,当然像宝钗、宝琴进来自无不可,但她们两人自然也懂规矩,明白这是丈夫独处的空间,等闲不会来,今日进来也是第一次,而且也是在外边和玉钏打了招呼。
宝钗宝琴都在打量着丈夫的这个书房,看着书架和案几上的书,其实并不算多,而且像经史子集这一类的书也不算多,反倒是像一些农学、杂学和格物类的书籍不少,甚至还有一些话本,另外更多的还是丈夫自己写的一些东西编撰装订成册摆放其上。
“相公心情不好,可是和今日齐阁老招您去有关?”宝钗犹豫了一下,还是问起了这个问题。
以往丈夫谈及公务的时候虽然不多,但是都能保持这一种平和的心态来评价和探讨,宝钗和宝琴偶尔也会倾听和附和一二,但今日丈夫却直言不讳说心情烦躁,可见这等事情必定不是小事,才会扰动丈夫心境。
成亲虽然才一年,但是宝钗和宝琴都越发感觉到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男人内敛中蕴藏着的巨大能量,如同一座潜在在水下的礁石,只看到水面上那一点已经足以让人敬畏,而水下不为人知的却是更大。
可以说这一个多月来,宝钗和宝琴几乎每日都能感受到一些新鲜的东西,以往自己对丈夫更多的是一种浅层面的喜欢和仰慕,只有到进入到了夫妻层面之后,宝钗和宝琴才发现丈夫就像一个挖掘不完的宝藏,带来的无数新鲜事物和认知让她们无法自拔。
就像女子天癸一样,她们嫁过来才知道在冯府里边女子早就不再用那些个令人难以启齿的物件,改而用一种近似于小衣一样的内衣直接贴身穿上,而裆部则用搭扣扣上,既贴身,又能轻松拆卸,再不像以往天癸其间行走都需要小心,几乎只能呆在屋里。
还有那用鱼皮鱼骨专门硝制的胸托,既能塑形保护身体,而且样式还丰富多彩,让初一看到的薛氏双姝都羞不可抑。
但后来才发现不仅仅是发明者——尤二姨娘和因为要经常跟随丈夫外出的尤三姨娘使用,便是像长房的沈姐姐也一样在使用,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宝钗和宝琴这才慢慢接受了这种变化,只是最初穿在自己身上依然觉得有些不太适应,但是十天半个月下来,很快就忘记了有什么不合适了。
正因为如此,宝钗宝琴二女也是对丈夫兴趣越来越大,每一次丈夫回到家中,她们都会期盼着和丈夫选择一些话题谈论,而丈夫的博闻强记和许多别出心裁的想法观点也总司让她们如痴如醉,然后还回味无穷。
所以当丈夫谈及心烦一事时,宝钗和宝琴才会如此惊讶和好奇,也如此重视。
“嗯,是有些关系。”冯紫英略一沉吟,如果今日所谈年后落实,自己只怕在永平府就呆不了几天了,还有没有必要让宝钗宝琴姐妹俩跟着自己去呢?但转念一想,去恐怕还是要去的,起码也要把样子做像,给人一个完全不知晓的架势才行。
“哦?”宝钗看了丈夫一样,感觉丈夫似乎有些不太愿意提,便没有再问下去,倒是宝琴目光灵动,抿嘴接上话:“倒是把妾身和姐姐吓了一大跳,这春假期间相公出去这么久,回来还直接进了书房,姐姐还以为是不是什么没做好,才让相公不进姐姐房里了呢。”
宝琴半真半假的话语逗得宝钗脸红,但不得不佩服宝琴是个小机灵鬼,找着的话头挺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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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二百一十节 实践出真知
宝琴的话语让冯紫英哑然失笑,这丫头的意图太明显了,但是却选得很好,活泼通透,而且她是媵,又是为宝钗问话,合情合理。
摇了摇头,冯紫英想了一想才道:“朝中局面不太好,开年之后可能会涉及到一连串的人事变动,包括朝中六部都察院堂上官们可能都会迎来剧变,今日我正巧听到了一些可能性吧,也在考虑可能与我在永平府的下一步公务有哪些关系瓜葛。”
二女稍稍舒了一口气,若只是这些情况,倒也无关紧要。
二女都已经在准备开年就要跟随丈夫去永平府,虽然还有些舍不得京师城方便安逸的生活,但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而且这一去永平府不说独占爱宠,但是作为沈宜修无法去永平府,只有两个妾室随侍,那么二房这边自然也就要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对于二女想要早日怀孕生子替冯家延续香火,无疑这是最好的机会。
“相公其实不必太过忧心,您现在还年轻,许多事情也需要一步一步来做,不必对自己要求太高而给自己压力太大,纵观这大周立国百年,像相公这般二十岁就出任正五品大员的,您都是第一个了,有些事情欲速则不达,过于急于求成反而会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问题。”
宝琴的这番话让冯紫英倒是颇为欣赏,这丫头跟着父亲走南闯北这么些年,见识不浅,这一番话听起来像鸡汤,但也算是由衷之言,宽解自己。
“嗯,我心里有数,只不过现在时局不好,内忧外患,让我有时候也下意识的发急,想要尽快尽早多做些事情,免不了就有些有些急躁心情了。”冯紫英吁了一口气,“倒是妹妹这番话如暮鼓晨钟,让我心里敞亮许多了。”
“相公过誉了,而且妾身也知道这番话也不过是宽解相公罢了,相公心里其实早就有定计了。”宝琴嫣然一笑,“但是听得相公这么说,妾身还是很欢喜。”
宝钗的娴静优雅和宝琴的活泼俏皮形成了鲜明对比,而相貌上,宝钗的丰腴贵气,宝琴的婀娜秀丽,也是一样各有千秋,这对并蒂莲姊妹花却能双双归于自己,有时候冯紫英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此情此景,再要细说那些烦心事儿就未免太无趣了,冯紫英长身而起:“走罢,春宵一刻值千金,寒夜更伴情意眠,……”
在二女羞涩娇嗔的目光里,冯紫英丢开内心的困扰,牵着二女的手,疾步而出。
……
一直到几番欢好之后,看着身旁的宝钗沉沉睡去,冯紫英这才随手抽了一个靠枕靠在背后,认真思考起来。
他不能不及早考虑。
吴道南的情况他有所了解,毕竟在京师城中,这几年京畿之地情况不佳,城里边还要好一些,毕竟还有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在城内,但还城外诸县的情况很不好,这一点冯紫英甚至在刘姥姥那里都听见了一些说辞,这一家就属于城外京郊。
吴道南是一个典型的清客型士人,容貌俊美,风度翩翩,口才亦佳,脾气也不错,怎么看都是一个典型士人,唯独有一点不行,那就是不喜俗务,或者说喜务虚不务实,缺乏做事的能力,见到事情就头大,就发憷,所以才把所有实际事务都推给了府丞、治中和推官以及通判。
可不巧的是府丞空缺,治中梅之烨却又是一个古板方正之人,要说一点做事能力都没有也有些夸大了,但是这梅之烨性格本身就有些问题,僵化拘泥,而且和同僚关系处理得也不好,协调能力更差,只能处理一些常规事务,稍微复杂或者有挑战性的事务就够呛了。
可顺天府乃是天下中枢,需要应对处理的事务何其繁杂,梅之烨上边有没有府丞支持指点,显然就难以胜任了,而几名推官的情况冯紫英暂时还不清楚,但是冯紫英相信肯定是有些问题的,若是推官得力,亦能替上官分担不少压力,而推官不力或者别有用心,那问题就复杂了。
顺天府不比永平府,如几位大佬所言,这是一个挑战,更是一个磨砺,如果能够在顺天府丞上熬炼几年,基本上天下任何一处都去得了,可以说一个顺天府丞甚至不比一省的布政使逊色多少。
只不过冯紫英的确有些放不下永平府,好不容易做起来的事业,眼见得已经有了气象,这骤然抽手,难免会带来有些延滞和混乱。
魏广微为人行事如何他不太了解,但应该不至于太差,倒是练国事这边,冯紫英无论如何都要将其争取到永平府去,这既是一道保险,同时对练国事的一个锻炼磨砺,看看练国事是不是自己未来的志同道合者,还是仅仅是停留于口头上的嘴炮王者。
其实若论还有没有其他适合的,也还有,比如杨嗣昌和黄尊素。
这二人现在都是从五品的员外郎,但杨嗣昌不太可能接受这样一个安排,而自己也不肯将这个机会给他,有这样的机会凭什么不给自己人?
黄尊素就更不用说了,他是江南士人,自己如何可能为他人作嫁衣裳,诸位大佬也绝对不会答应。
就在冯紫英和宝钗颠鸾倒凤之时,齐永泰却是彻夜未眠。
书房里的鱼烛几乎烧尽,他却把冯紫英一年前给他的两份建议反复读了几遍。
一份建议是希望内阁能考虑将进士观政期进行每年调整,并在观政结束之后更多的安排到一些复杂府州去担任佐贰官的建议。
冯紫英在建议中详细介绍了作为观政进士的基本状态,认为这些进士已经具备了基本的经义、时政和法例素养,那么在三年中不应当局限于某一部,而应当以熟悉了解六部各部运作情况为主,那么一年时间基本上可以让一个勤于学习的进士掌握某一部的大概运行规则,三年时间足以让他们大体了解整个朝廷运行模式。
至于说为什么建议到复杂府州担任佐贰官,更是考虑到进士们虽然经历三年锻炼,但是他们毕竟是观摩为主,眼高手低,而去那些情况较为复杂的府州,可以让他们最直观最近距离接触到各类事务的处置办法策略,而作为佐贰官,上边还有主官的指导和监督,不虞弄出太大乱子来,而有两三年的打磨,足以让他们迅速成长起来。
冯紫英特别在建议中提到,越是艰险复杂的府州,越是应当派遣优秀的进士前往,当然朝廷特别是吏部应当尤其关注这个群体,他们在这些艰险复杂的地方做出的成绩,就应该更予以嘉赏,在选拔任用上优先考虑。
应该说这一份建议还是相当中肯和切实可行的,对未来整个进士制度都是一个巨大调整,但是齐永泰也很清楚,自己作为一个阁老,并非首辅,要提出这样一个建议,无疑会被进士群体所不理解甚至仇视。
现下的进士们有哪个愿意主动去艰险复杂的地方锻炼,除非是有大毅力大决心者,像冯紫英这种主动请缨去永平府的,也只有他一个罢了。
哪怕是在北地士人中推行这一点,肯定都会引来很多不理解和责怨,人家都想方设法为自己的子弟士人留京努力,你却要去推动优秀者去府州,而且还是去最复杂艰险的府州,用意何在?
至于说冯紫英提出来的那些理由,听起来都是理直气壮,但是落到自己身上,只怕就没有那么令人愉快了。
所以这一切都需要建立在要做通这个进士群体本身的思想工作和朝廷优待制度保障这两点上,但现在哪一点都有困难,都很难为人接受。
齐永泰琢磨能够小范围小规模的做通一些人工作,然后以自己能力所及给一些照顾,为北地培养一些干才能臣,也就是现下能做的了。
倒是第二份建议,齐永泰初看时不以为然,丢到了一边儿,现在看来却觉得颇有新意,甚至很有价值,因为冯紫英在永平府的实践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简而言之,就是奖励农工商。
奖励农,就是鼓励新拓疆土,鼓励迁民,开辟荒地,增加田土和粮油棉麻产量,鼓励种植新式农作物,举了拓土垦殖东番的例子,认为可以极大的缓解内陆人多地少的难题,提出了南下北上东进的战略。
奖励工,就是鼓励民间大力发展开矿、工坊这些产业,列出了和民生息息相关的几大产业,如采煤、金银铜铁矿,冶铁炼钢、制铁、陶瓷、丝绸、棉纺、制茶、药材种植和加工,新办工坊可以考虑免税三年,并支持钱庄银庄对这些产业提供支持,同时朝廷应当加大对水利和道路的建设力度,消减流民,……
奖励商,则是鼓励内外贸易,加大流通,鼓励开辟陆海新的商路,予以军功相酬,……
这些建议初看齐永泰都觉得要么是没有什么新意,要么就缺乏可操作性,或者就是哗众取宠之举,但现在看看永平府的动静,就知道冯紫英绝对是有备而来,而且是把永平府做成了一个试验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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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二百一十一节 叙功论绩的诱惑
抚卷沉思良久,齐永泰觉得自己这个弟子还真的是一个妖孽。
你说才思敏捷也就罢了,这执行能力也设计如此出彩,寻常在下边历练十年的干员未必比得上他的这份游刃有余,把一干商人、士绅都在手里调弄得团团转,而且一个个都还甘之如饴,赶着送着要巴结他。
单单是那修建迁安、卢龙到抚宁、榆关的道路,花费就不小,但这些商人却无一有异议,真的做到了令行禁止,让人咋舌不已。
冯紫英的坚持还是有些道理的,这样大一摊功绩若是被外人挣了去,那对北地士人无疑是一个损失。
魏广微出任知府没有什么问题,只要讲明原委,他肯定乐意,倒是练国事这边,本身练国事已经是从五品员外郎了,而且还在吏部这等要害位置,的确有些可惜,但考虑到在永平府历练做事两三年可能带来的巨大收益,齐永泰又觉得还是值得的。
思前想后,齐永泰觉得冯紫英的提议还是可行的,唯一障碍可能就是练国事本人态度,但看冯紫英胸有成竹的架势,估计这家伙能够说服练国事才是。
实际上齐永泰纯粹就是想多了,第二日冯紫英便将练国事约到了府上谈了大佬们的想法和自己的建议,练国事没有任何由于便应承了下来,尤其是在看到了冯紫英一系列规划和意图想法之后,练国事更是兴奋莫名。
在吏部历练在外边看来似乎位高权重,而且声名显赫,未来从吏部走出来也的确会有非常好的前程,但是对于一心想要做点儿实事的练国事来说,这却让他倍感空虚无聊,各种繁杂事务能把人磨得没有半点脾气欲望,与冯紫英在永平府大刀阔斧的做事相比,简直就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现在有机会能够接替冯紫英在已经打好了基础的这块土地上大干一番,练国事恨不能立即就接手冯紫英手中活计,直接进入角色。
“行了,君豫,你也别觉得这事儿干得轻松畅快,那些商人和士绅们都没有那么简单,利字当头,他们干什么都行,但是一谈及利,各家也不会相让,你在其中如何扮演好仲裁者的角色,也得要好好琢磨琢磨,我这里有些相关的一些文档资料,你拿回去好好先看一看,熟悉熟悉,我估计开年之后形势很快就会明朗,到时候你也就没有多少时间来做准备了。”
练国事狠狠点了点头:“我明白,既然要下去做事,自然就得要舍得苦累,……”
“另外,我也提醒你一下,在吏部做事儿,你名义上是官,但实际上还是做的是吏的事儿,无外乎事情有轻重而已,但是你到了下边,你就是实打实的官了,我建议你可能要物色一二幕僚了,去了永平府,他们的帮你熟悉情况,打点下属,结交士绅商贾,否则你一个人忙不过来。”
面对冯紫英郑重其事的建议,练国事一愣之后才回过味来,下边做官和在部里边做官是两个概念,要学会放权放手和抓住主要,如何把各方资源调动起来,合理运用,非常关键。
“紫英,看来你这一年颇有所得啊。”练国事有些感慨。
“都有这样一个过程,从陌生到熟悉,从束手无策无从下手到驾轻就熟游刃有余,你完全没有问题,我都能行,你不行?”冯紫英鼓励道:“显伯兄如果出任知府,你和他也很熟悉,但是他未必有太多精力放在这上边,所以具体事务还得你来,届时我也会和山陕商会和已经联络我的一些本土士绅交代,另外还有一些本土资源也会交给你,……”
练国事也默默记下。
“另外,若是你们练家若是有意此行的,不妨也介绍一二进来,……”
练国事吃了一惊,讶然看着冯紫英:“紫英?!”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这么大的营生,你真以为山陕商会和佛山庄记以及本土士绅如此放心交给你来主导,若是没有利益牵扯,他们怎么可能放心?我不是要你本人在其中要干什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更像是一种质押吧。”冯紫英淡淡地叹了一口气,“我也不愿意这样,但是你想要尽快打开局面,赢得他们的认同和支持,只能如此,利益趋同,才能最大限度聚合力量,这个道理不用我说,……”
练国事走了,冯紫英看得出来对方脚步比来时沉重,但是他却无法帮助对方。
这种心结应该练国事自己去打开,而作为永城士绅望族出身的他,也不过是一时有些感触而难以接受,很快他就能明悟过来,想清楚其中原委利弊。
有时候冯紫英自己也在反思自己,似乎自己也一样无法摆脱时代的束缚,你不踏进去,就难以利用他们的利用,而作为一个凡人,痴心妄想觉得可以以一己之力来改变整个体系、制度和时代,那太不靠谱了。
所以他只能选择一定程度的“同流合污”,而这种“同流合污”甚至在这个时代连潜规则都不算,就是明规则,顶多大家心照不宣罢了,连都察院和龙禁尉都不会对这等情况过于关注。
以大周俸禄体系来计算,一个地方官员要维系自身足够体面的生计和承担起幕僚们的花费,单单靠俸禄,那真的是不可想象的,这也是为什么贫寒人家往往出一个举人进士或者仕途光耀者会被广为传颂,而真正忽略了进士举人和官员群体中绝大多数都还是家庭富裕者。
*******
眼见得春假就快要结束了,冯紫英也在准备着重返永平府。
虽然知道自己恐怕这次重返永平府也只能在永平府呆上一二个月便可能要回来,但是该做的事情还得要继续做起走。
这段时间京中各派大佬们都在紧锣密鼓的聚会商议,很显然大家都要为春假结束之后的人事大调整做着最后的努力。
虽然七部尚书和都察院主官已经明确,但是规模更大,或者说变数更大,争夺更激烈的七部侍郎,都察院的副都御使、佥都御史,许多重要直省、府的官员也面临着大计之后的调整,可以说这应当是自永隆帝登基以来,以叶向高、方从哲、齐永泰、李廷机、李三才五位阁臣组阁之后形成执政核心群体成形之后的最大规模,也是最重要的一次人事布局。
这个时机真的说不上好。
西南战事正陷入胶着状态,甚至还隐隐有蔓延之势,北地、江南士人因为江北镇和江防水师的组建而导致的争吵还在继续,户部巨大的缺口让一干阁老们捉襟见肘,京营重建和武勋群体的大溃败带来的冲击影响在京中还在隐然发酵,……
这些都还是明面上的,潜在水下的各种暗波伏流更是难以看清,但所有人包括永隆帝都清楚这种局面不能再继续拖下去了,否则各种问题会越来越多,局面也会越来越糟糕。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在其位才谋其政,这个道理对任何人都适用,你只有给了这些人权位,才能明确他们的职责,也才能让他们为之去努力做事,所以也才有永隆九年这一轮的人事大调整。
当然,这一轮人事调整不可能一步到位,首先要把关键岗位确定下来,再来说其次的副手官员,再次才是更低层面的官员,但能够跻身于吏部这一轮人事调整中的任何一个人,都绝对是众目所向的。
和练国事谈了之后,冯紫英又把郑崇俭、范景文、贺逢圣、方有度、吴甡等人找来一叙。
当然,和他们几位就不能像与练国事那样开诚布公了,毕竟自己到顺天府和练国事接替自己基本上是铁板钉钉的大概率事件,自己和练国事之间在很多问题上的认知也较为趋同,所以才能那样推心置腹。
像郑崇俭他们几人,虽然关系也比较密切,但除了方有度外,还没有达到与练国事那样的程度,而方有度则在见识上还要逊色练国事一筹,只不过在私谊上更为紧密。
冯紫英在和他们谈话中更多的是谈及了自己在永平府的所作所为和巨大的机会,也提到了自己在永平府这一年中的种种举措可能会被吏部与都察院叙功论绩,这都让几人艳羡无比。
郑崇俭是最有感触的。
宁夏叛乱冯紫英单枪匹马独创草原去和土默特首领卜石兔谈判,后来又在甘州力排众议拒敌于城外,就凭着这两桩功劳一下子就让冯紫英脱颖而出,再加上提出了开海之略,使得冯紫英一介二甲进士直接进入翰林院成为修撰,甚至压了作为一甲进士中榜眼探花的杨嗣昌、黄尊素一头。
要知道提出开海之略并不算功劳,只是让皇上和朝廷重臣们见识到了冯紫英远见卓识,认可了他,真正叙功让冯紫英进翰林院当修撰的还是其在平叛时的两桩功劳,这才是实打实的。
现在冯紫英这一年里又在永平府搅起了滔天巨浪,一连串的动作看得人眼花缭乱,听得冯紫英提及吏部又要叙功论绩,如何不让人他们心痒难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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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二百一十一节 建议
“紫英,你说的这般的确让人心动,只是未必各地都能有永平府这样的情形啊。”郑崇俭不无感慨,不过他还是很客观地分析着冯紫英的介绍。
“像你说的榆关港,正巧处于辽西走廊补给终端,而且又和东蒙古地区极为靠近,以令尊有意拉拢海西女真与内喀尔喀人来抗衡察哈尔人和建州女真的方略,正好就成就了榆关港,而永平府的丰富铁矿也不是其他府州具备的,换一个地方,岂能有如此条件?”
范景文却不同意贺逢圣的观点:“大章,各个地方都有不同的情形,因地制宜而已,永平府多矿又有榆关港,位置也好,所以紫英就选择了走开矿建坊和发展商贸的路径,如果换一个地方,必定有其他优劣,治安不好,那就强力整治,铁腕肃清;教化不兴,那就建学修院,鼓励教育;赋税不振,那便和劣绅斗智斗勇,……,总归是找得到路子的。”
郑崇俭苦笑,这个范景文说起话来倒是有条有理,但是却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
不是什么人都能复制冯紫英在永平府的模式的,否则真以为那么多去府州的各科进士也没见几个能有显耀的政绩?
永平府这一年能取得如此成绩,天时地利人和都是集齐了,当然郑崇俭也承认冯紫英超群的能力在其中也起到了主要作用,但是若无永平府的具体环境条件,紫英也不能拿到这么漂亮的政绩。
冯紫英当然也清楚范景文的想法有些理想化,但是他现在就是需要激起这帮人愿意下府州去打磨锻炼一番的意愿,至于说在下边去经历种种磨难,碰得鼻青脸肿,那才是一个士人官员成长的必经过程,不经历这些,他们也无法成长起来。
这帮同学应该是最和他观念相近感情做好的助力了,如果能够通过持之以恒的灌输和转化,让他们接受自己的许多观点理念,并在实践中加以运用,那一个带一个,必定可以取得远胜于自己单打独斗带来的效果,同时还能在大周朝廷体制内聚集起一帮志同道合的同志。
“大章和克繇(范景文)所言都有一定道理,永平府的情况的确较为特殊,加之又赶上了蒙古人入侵的这种时机,我也算是赶巧了吧。”冯紫英笑了笑,“克繇所言因地制宜也是十分中肯,若是咱们到江南州府,是不是该鼓励农桑,支持工商,到湖广府县,那自然就是要兴修水利,拖垦荒地,到了山陕,自然就要整肃治安,储粮赈济,总而言之,不一而终,如何选择,需要根据当地实际情况来做出判断,但是我以为,无论如何这种锻炼磨砺都是极其重要的,不必过分执着于民心政绩,哪怕我们一时半会儿未必能取得效果,但只要持之以恒,定然能见到成效,……”
冯紫英委婉提醒,让先前一干唏嘘感慨的诸人都有些脸红。
之前大家都是在艳羡冯紫英取得的成绩,却忽略了冯紫英在其中所做的事情,甚至忽略了做事的初心,所以冯紫英才提醒大家莫要忘了士人为官的本心初衷,若是大家这般在尊长面前说话,只怕又要被好生批评训斥一番了。
“那紫英,你的意思是建议我们都主动申请去府州?”方有度直接问及最核心的问题。
“嗯,这倒不一定,若是大家觉得在现有的职位上做得很顺手顺心,觉得很有长进和前途,到不必立即就要去下边儿,但是若是觉得萧规曹随按部就班,无甚意义,那么就可以考虑下边去试一试,另外也需要考虑自身情况,包括家人……”冯紫英顿了一顿,“但我个人还是强烈建议大家有机会最好能趁着年轻下去到府州磨砺几年,其其历练收获绝对远超在部院里消磨。”
冯紫英说得很很郑重,其他几个人也都若有所思的点头。
这不是简单的小事,涉及到各自一辈子的前途,虽然现在他们很艳羡冯紫英的表现,但是一来这也只是一种预期,他们并不知道冯紫英可能会再升两级出任顺天府的府丞;二来他们也也要自我掂量,自己到那个位置上,能不能像冯紫英一样做得那么好;三来有没有那么合适的机会能供自己去一展所长。
这些都是需要慎重考虑的,岂能凭着冯紫英一席话就头脑发热冲动起来?
但是不得不说,冯紫英用自己例证来证明了很多事情可以做到,尤其是在府州这个层面或许有更多的机会供自己发挥,英雄年少正当其时,不趁着这个机会去搏一把,难免日后不会遗憾终生。
这种心动会一直萦绕在他们心中,会逐渐发酵酝酿,直到被某个事件刺激,或者某个时候突然爆发。
一干人告辞离开了,冯紫英在书房中默坐。
看来这帮同学也不是那么好忽悠的,关乎自身未来前途命运,是需要仔细斟酌。
但他也感觉得出来,几个人都有些意动,毕竟自己现在已经和他们拉开了距离,他们若是不迎头赶上,日后只会被越来越远。
现在大家还能在一起畅谈抒怀,但日后若是他们还是六七品官上徘徊,而自己却已经迈入三四品大员重臣序列,只怕就不可能再像现在这般直抒胸臆畅谈无忌了。
作为士人自然都是有上进心的,这也是士人们最看重的,名声威望乃是士人存身的依靠,而出仕之后就更是要依靠在仕途上的前进来证明自己。
正琢磨间,却听宝祥来报,郑崇俭和方有度去而复返。
郑崇俭和方有度在门上遇到,二人都是露出会心微笑。
相较于范景文、贺逢圣和吴甡几人,郑崇俭和方有度与冯紫英的关系又要胜于三人。
郑崇俭是与冯紫英有共赴宁夏平叛的特殊经历,而方有度除了在书院的渊源外,现在更勉强可以算是姻亲,他妹妹许给了冯紫英小舅子薛蝌。
“方叔,你也还有话要问紫英?”郑崇俭也不在意,他知道方有度和冯紫英现在算是亲戚。
“嗯,总要讨个准信儿,问个明白,有些话先前问太深,未免会让紫英为难,觉得是在逼迫咱们似的。”方有度也同样知道郑崇俭与冯紫英关系很密切。
“那就一起吧。”
二人进屋,就不再客套,直接问及冯紫英的看法意见。
“大章,方叔,只有你二人,我也不赘言,年后朝中人事必定大动,京察大计均会在年后迎来一个结果,这恐怕会是当今皇上登基以来最大的一次调整,除了朝中诸位尚书侍郎要有变化外,各省直府州亦会有许多变动,以我之见你二人与其在部院里消磨,不如寻机下去,当下机会甚多,无论北边北直、山东、陕西,亦或是湖广、江南,只要找到适合路径,都能有所成就,……”
郑崇俭也不绕圈子,径直问道:“那以紫英你的看法,设若我欲下府州,你觉得我当去哪里?”
郑崇俭好军务,这几年都在兵部浸淫,冯紫英略作思索,“湖广,或者四川。”
“因为西南战事?”郑崇俭皱起眉头,“难道紫英认为这场战事还能持续很久?非熊已经去了湖广,似乎……”
“我以为一两年都未必能消停,这恰恰是机会,只要非熊他是去参赞军务,你不一样,去了或许担任一府通判,支应前方战事,便能发挥所长。”冯紫英摇头。
郑崇俭沉吟不语。
他喜欢军务,但是下地方如冯紫英所言可能就是担任一府通判,可通判一般执掌粮运、屯田、水利这些事务,如果说要和军务扯上瓜葛,那就是粮运后勤的支应了。
这个事务虽然听起来不过是后勤保障,但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在战事中后勤保障至关重要,做好了这方面的事务,必定可以获得功劳。
想明白了这一点,郑崇俭便暗自有了决定:“紫英,我明白了。”
“嗯,你明白就好。”冯紫英又看了一眼方有度:“至于方叔这边,你在刑部也有些时日,想必也明白刑部要想获功不易,便是下地方,寻常治安不靖,你便是肃清也不过是应尽职责,除非涉及谋反……”
方有度当然明白这一点,立即心领神会,“谋反?紫英可是说白莲教?”
“倒不一定只是白莲教,凡涉及这等秘密会社,几乎都牵扯地方士绅豪强在背后,查处不易,而且牵扯甚广,所以才会是刑部和龙禁尉尽皆有责,所以若是能在这方面有所斩获,想必……”
方有度摩挲下颌,“白莲教在北直、山东、山西乃至南直广布,但尤以北直为甚,紫英之意是我若是下府州就,当选北直?”
“唔,北直乃至京畿要地,据我所知顺天、永平、河间、广平、真定、保定白莲教蔓延大有愈演愈烈之势,你可选其一。”冯紫英给出建议。
方有度欣然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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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二百一十三节 小反击
可以说在这春假的后几日里,整个京师城的都处于一种奇异的躁动状态下,在京中士人官员都已经意识到开年可能朝中就要面临一轮人事大动的情况下,只要有机会的,都无不抓紧机会钻营一番,力求在年后的京察、大计之后获得一个更好的机会。
冯紫英也还被乔应甲叫去过一回,不过乔应甲那里就不是大佬云集的正式场合,而是私下里两人的商谈。
乔应甲询问的就是冯紫英给齐永泰关于选拔观政进士到地方府州担任佐贰官历练的建议,以及鼓励农工商和开拓垦殖的建议。
对后者乔应甲感兴趣的是工矿业发展对流民的吸纳作用,对前者乔应甲尤为感兴趣,冯紫英也详细想起介绍了目的和意义。
冯紫英知道乔应甲很关注这几科的山西士人,像和自己一科的郑崇俭,以及永隆八年这一科的陈奇瑜和孙传庭,都称得上是有大才,作为山西士人领袖,他当然也希望郑崇俭、陈奇瑜和孙传庭都能有所造化,而冯紫英在永平府的表现的确很让人动心,如果这山西三杰中三五年后能有现在冯紫英的水准,也不枉他乔应甲一番苦心。
从乔应甲那里冯紫英也能大概了解到一些情况,像孙居相可能会从刑部右侍郎转任吏部右侍郎,比如自己的岳父沈珫可能出出任山西承宣布政使司左参议,又比如青檀书院掌院山长周永春则是传言出任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而杨鹤则升任左佥都御史。
“这么说爹爹要去山西?”沈宜修眉头一蹙,“这一去又不知道是几年,妾身还希望爹爹能回京师城歇息一下呢。”
“岳丈大人正值壮年,而且在东昌府政绩官声都可圈可点,所以才会有此升任,左参议算是一个不错的实缺官,在一省这种掌管政务,仅次于左右布政使,既不用承担太大压力,也能放手做一些事情,我相信岳丈应该满足这样一个安排,而且山西距离京师也不算太远,先前为夫还担心会不会把岳丈大人安排到湖广去任职呢。”
冯紫英把脚放在热水盆里安逸的泡着脚,金钏儿小心的替他按摩着足心,力道不轻不重,让他十分舒服。
“夫君是担心湖广那边会因为西南战事影响?”沈宜修也很敏感,立即觉察到了这一点。
“嗯,西南战事何去何从,为夫现在心里都没数,要说复杂吧,似乎战事也没有那么激烈,杨应龙和奢崇明已经勾结起来,但是为何战事却还局限于一隅,未曾蔓延,这很蹊跷。”冯紫英眉头深锁:“固原军水土不服,磕磕绊绊,王子腾的登莱军倒是表现不俗,一路势如破竹,但是却后勤始终受制于人,每每得手之后又只能收缩回去,孙承宗在叙州那边却陷入了苦战,这个局面我是看不懂了。”
“终归是些癣疥之疾,怕是难以成气候吧?”沈宜修到没有觉得那边一些土司军能成什么大事儿,觉得丈夫有些大惊小怪了。
冯紫英也知道自己妻子不是不通世务的俗女子,长期跟随在其父身边,不仅仅是精于诗画,对时政也有自己的看法,所以还是很耐心地解释道:“宛君,你有所不知,西南多土司,而且地理、气候都尤其适合山民盘踞,朝廷不是拿不下打不赢,而是付出代价太大,消耗时间太长,而且一旦把四周局面打烂,朝廷要想恢复这些地方的元气,不知道又要付出多大,不管的话,四川、湖广都是朝廷粮仓,所以对朝廷来说,是宁肯羁縻也不愿意轻易动刀兵啊。”
“但有些事情是你越怕越会来,无可逃避啊。”沈宜修也不无感慨,“总感觉朝廷现在哪方面都是缩手缩脚,难以放手一搏,做事情也好,打仗也好,都是顾此失彼捉襟见肘一般,朝中诸公人才济济,难道就没有一个更好的韬略?”
冯紫英摇摇头,苦笑了起来,这不是哪一个人能解决得了的问题,积弊多年,沉疴难起,岂能一蹴而就?
更为关键的是庆父不死鲁难未已,内部的隐患才是束缚了从皇帝到各方的手脚,让各方在做事情上都要先留一手,对任何人都难以推心置腹,这种情形下,几乎就是自己绑着一只手来和对手过招或者做事,这种情况下,你怎么能有多么好的结果?
见丈夫不愿再说,沈宜修也就不再多问,倒是问了问晴雯父母寻找的事情。
冯紫英倒也没有忘记,说了现下难处。
易州那边应该是换了人或者说原来档案资料管理混乱,没有找到原始依据,所以这事儿就只能搁下来,冯紫英也不可能跨州过县去深查,否则就要被人视为是不是故意来找茬挑毛病,有什么其他企图了,这可是马上就要面临京察、大计了,哪个官员都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出什么差错。
“君庸现在在礼部观政,他现在觉得有些无所事事,相公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更好的建议?”沈宜修挨着丈夫坐下,蜷起双腿,冯紫英此时也已经被金钏儿把脚擦拭干净,伸腿上了炕榻,这会子时辰还早,离上床休息还要一会儿,两口子就这样歪在外间炕榻上休息,说会子闲话。
“我倒是希望君庸能跟着我来做点儿实事,也算是一个锻炼,不过他是进士,现在观政,除了六部和都察院以及五军都督府,去哪里好像都不合适,但我也给齐师建议过,进士观政最好一年一换,不要老局限于一个部院里,齐师也基本上同意,但还得要内阁通过才能施行,现在还不好说。”
冯紫英也越发觉得这进士观政三年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制度,但是却不宜局限于部院和五军都督府,若是能到府县,尤其是县州一级去观摩了解一下最基层为官的实际操作方式,那对他们的成长绝对会是一大长进。
待到金钏儿和云裳都退了出去,外间只剩下夫妻二人,沈宜修才启口道:“相公,你马上就要去永平府了,妾身又没法过去,宝钗和宝琴二位妹妹是要跟着过去的,二尤似乎有些担心和宝钗宝琴姊妹相处,也有下人说说宝琴妹妹有些不太好说话,……”
“哦?!”冯紫英略感吃惊,他没想到宝琴才嫁进冯家没几天,就已经有传言出来了,这不能不让他警惕。
二尤应该不说,起码不会明说,但是宝琴进了冯府之后,的确有些活跃,难免会招来一些看法,长房那边,自己原来的身边人,还有冯府老人,恐怕都在盯着这个过分活跃的女子,而且她的身份也很尴尬而独特,媵,几乎与嫡妻和妾之间,这在很多人家庭中几乎都不可能存在,这就很容易招来闲话。
沈宜修目光平静地看着丈夫,她知道丈夫很喜欢宝琴的这种活跃性子,另外薛宝琴自幼在外跟随其父奔波,见识颇多,而丈夫与其他男子不一样,又是一个欣赏女子多才多艺的性子,所以薛宝琴也有点儿投其所好的味道。
不过此女性子过于强势而尖锐,也不知道薛宝钗在面对这个无论是身份还是年龄上的妹妹时,会如何着想?会不会觉得有喧宾夺主甚至鹊巢鸠占的感觉?
沈宜修本人到还不至于对薛宝琴有什么不满,身份不对等,而且面对压力最大的应该是宝钗而不是自己,至于说二尤,也不过是念及马上要和二薛一起去永平府,担心面对宝琴的咄咄逼人而自己又不在永平府,她们俩又都算是老实性子,没有人做后盾而吃亏罢了。
晴雯这丫头对宝琴印象不好,也经常谈及宝琴的种种表现,免不了也会夹杂一些情绪进去,这一点沈宜修心里还是明白的。
“相公不至于觉得妾身会对宝琴有什么偏见吧?妾身其实也不想说这些,但是我觉得宝钗妹妹执掌二房应该是很合适的,她性子温婉大方,和妾身也交流过两回,妾身觉得长房二房就这样相处甚好,若是因为宝琴妹妹的一些没注意言行而影响到府里包括太太那边的一些丫头下人们的观感,给太太带来不好印象,那就不合适了,所以相公不妨提醒一下宝钗妹妹,……”
沈宜修语气很平淡,似乎并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另外就是晴雯的事儿,妾身既然不能去永平府,二尤又是一个不太管事的,妾身想把云裳留在身边,让晴雯跟着相公过去,也便于帮着二尤管事,那也就需要给晴雯一个交代,相公也不是挺喜欢晴雯么,不妨就在这二日里寻个时间把晴雯收房吧。”
没想到话题一下子转到了晴雯收房的事情上,倒是让冯紫英有些措手不及,不是再说宝琴的事儿么?怎么就扯到了晴雯身上来了?冯紫英心念急转,很快就明白过来。
说是对薛宝琴没什么,但是沈宜修还是感觉到了一些不悦,这才会用这样隐晦的方式开反击了,而且还是顺理成章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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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二百一十五节 幽会
瞥了一眼沈宜修,冯紫英心中有些好笑。
女人之间那点儿小心思还真的有些不好拿捏。
照理说沈宜修嫁进冯府也有一年多了,而且从怀孕到生产,晴雯作为她的贴身丫头,在她不方便的时候侍寝有无数机会,虽然说有着自己在永平府的缘故耽搁了,但是自己回来的时间和机会也不少,沈宜修要真有此意,早就可以安排,但每每都是口头上提一提,并未坚持。
可这一次听她口气倒显得有些正式了。
口里还说着让自己提醒宝钗,但这会子却又要让自己把晴雯收房,这显然是受到了一些刺激,但至于么?
冯紫英很快就把这点儿事情想通透了。
女人,无论是多么恬淡通透的,但在面对这种压力或者挑衅时,都会毫不犹豫的展露出自己的反击姿态,獠牙也好,猬刺也好,该亮出来就得要亮出来,或者这就是另类的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不过冯紫英并没有接受沈宜修意思的想法,在他看来自己反正在永平府已经呆不到多久时间了,很快就要回京,何必在这个时候显得那么急色?
“宛君,孩子才刚一个多月呢,晴雯不是最合你心意,跟着我去永平作甚?”冯紫英摇摇头:“宝琴这丫头还是年龄小了一些,不及你和宝钗那么沉稳,考虑事情有时候就没有那么周全,我会和宝钗说一说,估计她自己也能慢慢悟出来,……”
但冯紫英低估了沈宜修的坚持:“相公,云裳也挺好,这丫头实诚,做事踏实,晴雯还是燥了一些,再说了,都是你原来喜欢的丫头,云裳、香菱和金钏儿你都收了房,为何厚此薄彼却独独不收晴雯?晴雯心里如何着想?”
冯紫英啼笑皆非:“宛君,怎么就这会子如此急切要办这桩事儿了?”
“相公啊,您想想,您要去永平府,妾身没法陪着,二房跟着你去,但长房不能缺位,二尤都是敦实性子,侍候相公还行,做事恐怕就差了一点儿,晴雯跟着您去妾身也好放心,总不能让外人在背后戳妾身脊梁骨,说相公身边只看着宝琴替相公照顾管事,长房却没人了。”
沈宜修的语气略微有些变化,带着些许撒娇,眉目如画的俏靥上多了几分小儿女气息,樱唇微翘,鼻翼精致,双颊晕红渲染,宛若一幅最美的彩妆仕女图。
冯紫英从沈宜修眉目间看出了她的决心,有些犹豫。
很显然沈宜修是不愿意二薛此番去永平府独占鳌头了,如她所说二尤侍候自己可以,但是代表长房做一些事情可能就没那么得力,但这不是主要的,永平府那边能有多少事情做?
最主要的还是沈宜修感觉到宝琴的气势太过凌厉,而长房这边却缺少能与之匹敌的人,二尤太过老实,便是晴雯性子燥辣火爆,桀骜不驯,气势上倒是够了,但面对宝琴的排面,恐怕也有些勉为其难了,也不过是矮子中间充高个,无奈之下的选择。
“非要就这几日里?”冯紫英皱起眉头。
这一次沈宜修没有犹豫,斩钉截铁地道:“就这几日便好,也好让晴雯这丫头能歇息几日陪着相公去永平府。”
冯紫英踌躇了一下,“宛君,此番朝中大动,虽然说主要是集中在七部院,但是估计接下来大计就会涉及到地方上,没准儿我也可能会有变化,万一我若是奉调回京,……”
沈宜修秀眉一扬,“这不更好么?妾身倒是巴不得相公能早点儿回来,不过这和晴雯收房没关系吧?本来就拖得够久了,总不能宝钗宝琴两位妹妹身旁的丫头们都被相公收房了,晴雯却还一无所获,那真的就要说我这个当奶奶的太刻薄善妒,心胸太小了。”
“谁能说你这个?”冯紫英一边摇头,一边笑了起来,“沈家风范,便是在江南亦是素有清名,你可是嫡出长女,而且这一年里,你在府里下人们心中印象谁人不知?”
丈夫的奉承虽说有点儿刻意,但是沈宜修还是很高兴,“只要有相公的认可,妾身就满意了,至于外边儿的说法,倒也不必太过于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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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紫英已经许久没有来大观楼了。
依然是如此人声鼎沸,因为这是春假期间,这人气反而比寻常时候更好了几成,看看这四周摩肩接踵的客人旅人和小贩,就知道合适的位置加上积攒起来的名气,给大观楼带来了多么好的生意。
冰糖葫芦、糖人儿、炊饼蒸饼、混沌汤圆、煎饼果子,各色小贩吆喝着,一长溜儿的延伸开来,更有无数人扛着抱着孩童,簇拥着随着人流四处嬉笑游走,好一副盛世风华的百像图。
越是靠近大观楼,就越是热闹,在门外专门拓宽出一大片空地,用栅栏围起来,用于供客人们的健马、马车、小轿停放,轿夫、马夫、车夫们都三五成群的在一起说着闲话,这些许多都是京师城里高门大户里的,大多认识,最起码也是面熟,一来二去,两三句话就能说到一块儿,京师城里百姓的这种嘴皮子工夫最是能体现出来。
贾蔷和一名小厮老远就迎了出来。
对贾蔷冯紫英没太深的印象,原来《红楼梦》书中贾家旁出子弟中,一个贾芸,冯紫英还有些印象,还有一个贾蔷,冯紫英只知道此人好像和宁国府那边关系熟络,其他便一无所知了。
不过贾蓉去了海通京师号,大观楼这边薛蟠又是一个不管事的,而柳湘莲随着名声越来越大,精力也没有多少放在戏园子的管理上,加上有贾蓉的竭力推荐,才让贾蔷跟着柳湘莲学着做事儿,一来二去,渐渐的也就能上手了。
“贾蔷见过冯大爷。”贾蔷见到冯紫英,一揖到底,态度极是恭敬,心中也还有些惴惴。
他以前虽然也见过冯紫英,但是要么就是远远看一眼,要么就是迎面而过,几乎没有能正式说过话。
现在冯大爷越发威势,他现在好不容易谋到了这个大观园的管事,虽然贾蓉口口声声说已经替他说妥了,但没听到冯紫英亲口允了的一句实在话,他心里始终不踏实。
“蔷哥儿,文龙不在?”冯紫英点点头,“不必如此客气,先前我们虽然见得少了,不过蓉哥儿可是没少在我面前夸你勤勉能干,柳二哥也说起过你,这大观楼现在越发生意兴隆,他也忙不过来,日后你恐怕会更忙碌呢。”
“薛大爷今日有事没来,往日倒是早早就来了。”听得冯紫英这般一说,贾蔷喜不自胜,连连拱手,“托大爷的福和蓉大哥、芸大哥的提携,还有二爷的扶持,贾蔷不过是在这里帮衬一把,当不起大爷的谬赞。”
“好了,日后接触多了,你便知道我的性子了。”冯紫英摆摆手,“我今日正好有暇来看看,倪二可来了?”
“倪二哥早就在那边候着大爷了。”贾蔷点头,一边伸手延请,“可巧不巧,今儿个琏二奶奶也来看戏了,……”
贾蔷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冯紫英神色变化。
他是知晓冯紫英和贾琏关系不一般的,现在贾琏去了扬州,听说在那边已经纳妾生子,甚至要另娶,而这位琏二奶奶实际上已经是前琏二奶奶了,却一直没有搬离荣国府。
只不过好歹还是王家人,和荣国府二太太也还是姑侄关系,所以也无人敢多问,不过这气势似乎已经堕了不少,这位爷和琏二奶奶也不知道有无交情,所以他才会提这么一句。
若是没有交情,甚至不愿意见面,那自然就安排相隔远一些,若是这位爷还记挂以前和琏二爷的情分,倒可以安排在紧邻一块儿。
“哦?二嫂子也来了?”冯紫英假作讶然,迟疑一下之后才缓缓道:“二嫂子在楼上?”
“是,已经进去了,平儿姑娘也陪着。”见冯紫英的脸色,贾蔷心中便大定。
看样子琏二奶奶和冯大爷关系并没有因为贾琏与琏二嫂子的和离生分,难怪传言说琏二嫂子谋得一笔大生意,便是那京中武勋被蒙古人俘获之后的赎人之事,也是冯大爷从中帮忙,连蓉大哥和贾瑞、倪二等人都参与其中,这段时间忙得不亦乐乎,听说获利颇丰,看来不假。
今日没准儿就是冯大爷要和琏二嫂子商计一番。
“那我便替爷安排在琏二嫂子旁边,琏二嫂子来时便说要寻个清静之地安心看戏,所以在甲字十二号,便替爷安排在甲字十一号。”
“你安排便是。”冯紫英微微点头,负手径直而行,随即又停住脚,“你怕是也听闻那京中武勋赎人之事,我正好和琏二嫂子商计一番,便莫要安排闲杂人来打扰了。”
贾蔷亦步亦趋,连忙点头应承,“那倪二爷这边……?”
“你先让他来,我和他说完再与琏二嫂子说道。”冯紫英容色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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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二百一十六节 撞上
“爷就在隔壁,和倪二爷谈话呢。”平儿小心翼翼地从门外进来,瞅了一眼仍然保持着笔直坐立姿态王熙凤,抿嘴微笑,“奶奶莫要着急,……”
“小蹄子,我着什么急?怎么,我还赶着去给他送银子不成?”王熙凤有些羞恼地瞪了平儿一眼,但双颊的晕红还是暴露了她的一些心思。
“奶奶,大爷早就说过他不会介入这些,您这些银子他肯定不会要,不是还说留给您傍身么?”
平儿还是很相信冯紫英的信誉,说一不二,而且自打大爷和奶奶有了这层关系,多少也算是一段露水姻缘了,一日夫妻百日恩,爷也不是那种薄情寡义之人,自然也会替奶奶考虑。
“平儿,话是这么说,但是你难道不知道这生意就是要讲求一个互利么?”王熙凤语气里却多了几分郑重其事,“我明白你的意思,敢情我和铿哥儿有了这段不清不楚的关系,我就能仰仗着这个肆无忌惮,或许一次两次可以,甚至三次五次也会不计较,再以后呢?只怕我在他心目中就会爱变成一个不知廉耻贪得无厌的女人了吧?我不是那种人,也不想在他心中留下这种印象。”
“可是……”平儿咬唇。
“平儿,咱们以后可能就要自食其力了,贾家无法依靠,我又不能再回王家,你信不信,失去了这些,我离开了贾家,往日对你毕恭毕敬甚至一张帖子就能办妥事情的情形,只怕转瞬就会烟消云散,谁还会理你一个被和离的女人?”王熙凤看得很通透,语气里也十分淡然,“铿哥儿算是一个讲求情义的人,但越是这样,我便越是不能仗着这个肆无忌惮,我希望我做的事情在他接受范围之内,甚至乐于交给我来处理。”
“在他接受范围之内,乐于交给奶奶处理?”平儿还有些懵,不太明白其中含义。
“平儿,你不会觉得铿哥儿就此停步不前了吧?”王熙凤在这方面却是比平儿看得远得多,“现在他都是正五品了,才二十岁啊,三五年后或许就是一府知府大员了,他们这些人岂会没有一些需要人替他们处理的事情,我说得这些事情是他不能出面,但是他的家眷要避嫌,但是又需要一个可靠的人来帮忙接手的事情,就像这一次的,固然是我和贾赦主动找上门去,但是我感觉铿哥儿一样也需要我们来替他处理这桩事儿,若是我和贾赦不去,我估计倪二和贾珍、贾蓉没准儿都会一样上手,……”
“可奶奶,这些事情不过是偶尔遇上,……”平儿还是不理解。
“日后的事情谁能说得清楚呢?”王熙凤目光多了几分坚韧,“这些当官的明面上固然是冠冕堂皇,但是越是到高位,越是有许多他们不好出手的情形,我看好铿哥儿的日后,那么或许我们能在这里边找到属于我们的机会和位置。”
“可是……”平儿心里有些忐忑起来,这可和冯大爷的设想有些差异。
虽然相信冯大爷会给二奶奶一个妥善的安排,但是却绝非奶奶所想的这种,按照二奶奶的想法,那就是要更深更多的牵扯到冯大爷日后的事务中去,这合适么?
以前也就罢了,但现在宝姑娘和宝二姑娘都嫁了过去,未来林姑娘也还要嫁过去,如果二奶奶还要这般,难免就会引人生疑。
本身男女之间若是有了那层关系,就免不了会恃宠而骄,或者有所依仗而发生变化,宝姑娘和宝二姑娘都是极其精明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一旦被她们觉察出什么来,那该如何是好?宝姑娘和奶奶可是嫡亲姑表姊妹啊。
平儿有心想要劝阻,但是此时见二奶奶这般兴致高昂,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行了,你也别在那里纠结担心了,这等事儿,难道我还不明白其中奥妙道理?”王熙凤见平儿的模样,哪里还能不明白,忍不住酸了一句:“铿哥儿还没有把你收房呢,怎么觉得你的心都全部拴在他身上去了?”
平儿又羞又气又急,猛地跺脚:“奶奶,您说些什么呢!”
“哼,说什么你还不明白?小蹄子思春了呗,也是,你也该有男人了,这荣国府里边,年龄大的丫头除了鸳鸯就没有了吧?”王熙凤撇了撇嘴,“袭人比你还小吧,我看也被宝玉给收房了,也是该考虑了。”
被王熙凤有些粗野的话语给挤兑得只能捂住耳朵,平儿脸也是燥得通红,但心里也忍不住浮荡起来了。
……
“好了,我知道了。”
冯紫英容色严肃,身子微微靠在椅中,而一旁的倪二却是斜坐着半个屁股在椅子边儿上,陪着笑脸。
“那大爷的意思是……”
“唔,京中和一年里流民涌入不少吧,你下边也多了不少人吧?”冯紫英思考了一番才缓缓问道。
“的确多了一些,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儿,许多都是原来老兄弟介绍来的,乡里乡亲,若是一味不闻不问,一来伤了老弟兄们的心,二来却容易把这些人推到别的一方去,再说了,他们也多少能做一些事情,所以……”
倪二小心解释道。
“行了,我没问你这个,既然人多了,而且来自四面八法,你多操些心思,日后我若是需要,你要能替我挑选出一二十精明能干心思灵动的角色出来,你也莫要问做什么,届时我自有安排。”
冯紫英也需要为日后自己真的要出任顺天府丞考虑,吴道南若是不管事,那担子就要压在自己肩上,而对于京师城,重中之重那就是社会治安,其他都要放在后边儿去了。
若是有倪二来配合自己,许多事情倒也要简单许多,毕竟有他这个地头蛇在,起码在京畿这一带的消息自己不会吃亏。
……
待到倪二走了许久,冯紫英这才悄悄出门。
这一顺都已经被空了出来,本身就在最偏僻的所在,瑞祥被安排在了端口那里,算是替自己看门报警,实际上贾蔷也是一个极为醒目的角色,否则贾蓉和贾芸不可能都相中他,早早就把这一溜儿给清空了,找了几个护院在那里守着。
虽然有点儿小题大做欲盖弥彰的感觉,但冯紫英却也不在意,外人自然是不知晓什么的,贾蔷也不过就以为自己要和倪二、王熙凤谈谈赎人营生,倪二是从侧面小门出去的。
待到平儿悄悄蹩了出去,冯紫英竖起耳朵听了听,知道平儿就在外边儿楼道上,心里暗笑,却也放心,没等还有些忸怩作态的王熙凤反应过来,便一把勾住王熙凤的蜂腰,揽了过来。
不得不说这大观楼比起以前还是变化不小,起码这等最豪华的包房就已经改造得更为奢华隐秘了,套间式的隔断,窗口也不再是那种一览无余式的,而在两端用了锦缎布帘遮住,这样不虞被两边无意间发现什么。
一张休憩式的床榻,两边各有两张官帽椅,微微呈一个外八字拜访,这显然是为城中达官贵人们的女眷所准备的,一大家子出来五六个女眷也能容纳得下。
在冯紫英进来时,窗口两边布帘便拉到了最大限度,只留下了一个不到六尺宽的观看台口。
这床榻不高,而且有些靠后,被冯紫英这么狂野的一勾一抱,唬得王熙凤忙不迭地挣扎,虽说现在戏台上还没有人,不虞被人觉察,但是这脚下就是大堂,人声鼎沸,这一折腾起来,不说羞煞人也,这声音若是被人听了去,那还得了?
莫不是这铿哥儿可就有这般恶癖好?
在冯紫英钻入自己披风中绣袄衣襟里时,王熙凤还是有些抵触的,虽说思念日久,但这般一上来却是如此急色,还是让她有些不悦。
但是当冯紫英另一只是却挑起自己粉颊,然后吻了下来时,王熙凤一切不满抵触都顿时烟消云散,身子也顿时软了下来,若非还保留着几分清明,知晓这里断不能做那等羞人之事,王熙凤真的就要瘫软在对方身下任君采撷了。
……
一阵耳鬓厮磨手眼温存,钗横鬓乱间,那娇喘吁吁芳胸半露的模样,真让冯紫英有些按捺不住,好在王熙凤还是理智,只能压低着声音小声道:“这里不行,不如还是去上回那里,……”
冯紫英此时早把看戏听戏丢在脑后,尤其是王熙凤葱绿的抹胸露出一抹白腻,荡人心魄微微点头:“也罢,我让瑞祥先去打点,待会儿我便坐你车过去,……”
王熙凤娇媚地瞥了冯紫英一眼,差点儿都要把冯紫英魂都给勾出来了,身体的变化更是让王熙凤认不出吃吃娇笑,正欲戏弄一把,却听得那边传来瑞祥刻意提高的声调:“薛大爷,您来了,啊,请稍等,……”
“紫英在吧?我听说他来了,正说好久不见,正好好生说说话,咦,你这狗才,难道我和紫英兄弟见面还要你通传不成?”薛蟠粗犷的声音响起在楼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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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二百一十七节 薛文龙
这一刻,紧张得张口结舌的瑞祥脚都软了半截。
这半边儿本来就是贾蔷打了招呼的,一顺溜儿几间包房都没安排客人,所以瑞祥也就斜靠在这墙板边儿上优哉游哉磕着瓜子儿,甚至还琢磨着找个杌子来坐一会子,反正没人来,也不知道大爷要在里边折腾多久。
作为冯紫英的贴身小厮,瑞祥和宝祥都算得上是冯紫英身边知晓隐秘最多的人了,爷和这荣国府琏二奶奶究竟是个什么关系,瑞祥和宝祥不想知道,也不愿意去想。
他们好歹也在冯府呆了这么些年了,平素里免不了也要和其他高门大户的下人们打交道,尤其是爷去什么地方赴宴、聚会这些时候,自然这些下人们就要凑在一块儿打堆,都要一个赛一个比拼自己消息灵通,舌头够大。
其间也少不了要相互攻讦诋毁,东家长西家短,都少不了要被揭破出来。
什么爬灰的,偷小叔子的,长子和继母通奸乱伦的,哥哥和弟媳,弟弟和嫂子之间这些破事儿那几那就更不用提了,借腹生子,勾搭上位,大家族里边,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一切以延续香火维护家族稳定为核心,啥人啥事儿没有?
所以啥外边觉得是骇人听闻不可思议的新鲜事儿,对这些下人们来说就不算什么了。
瑞祥和宝祥对自家大爷究竟和琏二奶奶有什么瓜葛牵扯,他们都不在意。
在他们看来,那琏二奶奶如此年轻风骚,而自家大爷现在名满京师,这一来二去,尤其是那贾琏又不在京中,有些牵扯不清的事儿也很正常,更不用说现在贾琏还和离了,那就更不算事儿了,大爷瞧上这位琏二奶奶,那也是瞧得起她。
上一次大爷在马巷胡同里半晌才出来,瑞祥就已经明晓大概,还有那一回爷夜宿荣国府,可半宿都没回来,究竟在哪里歇息的,瑞祥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这冯家的规矩简单而直白,那就是不该听的不听,不该看的不看,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瑞祥和宝祥是冯紫英身边的人,对这些规矩更是知之甚深。
今儿个大爷又来了大观楼,把这小半块儿全部清了场,只剩下爷和琏二奶奶,先前还有一个倪二爷来叨扰了一阵,但后来也悄然离开了,可以说这半边好几间房都被人包了下来,没有谁会这么不识趣来折腾。
谁曾想到会遇上薛蟠这个莽人,就这么大大咧咧地闯了进来,而且瑞祥还不敢阻拦,真要惹恼了这位呆霸王,一阵乱打只怕又要出一条人命。
在门外帮着望风的平儿听见声响,更是唬得脸都白了,这要被薛蟠闯进来撞破,这二奶奶日后还如何见人?这二奶奶和宝钗宝琴姐妹之间的这层亲戚关系只怕立马就要崩裂,反目成仇了。
只是这等时候她便是再尴尬也得要出面拦一拦替里边两人争取点儿时间,至于说薛蟠会不会起疑,她也顾不得了。
“薛大爷,您来了?”稳住心神,平儿盈盈而出,大大方方地给薛蟠做了一个万福,“平儿有礼了。”
薛蟠没想到在这里遇见平儿,一愣怔之后,随即拱手回了一礼,“平儿姑娘也在,大姐姐也在?”
这贾府里边大姐姐照理说只有贾元春一个,但是对薛家来说,薛蟠薛宝钗的大姐姐就只有王熙凤一个,他们都是姑表姐弟姐妹,王熙凤要比薛蟠大上两三岁。
平儿笑意盈面,“奶奶今日在这里看戏,正巧冯大爷也来听戏,加之先前又有事情,所以就择日不撞日,就着这时候在一起商议。”
若是换了旁人,听得这么一说,自然也就会停下脚步,斟酌一番看是不是打扰了对方商议谈话,可遇上了薛蟠这种愣头青,他却想不到那么多了,只觉得一个是自己妹夫,一个是自己表姐,都不是外人,何须顾忌什么?
“哦?大姐姐和紫英再商议事情,我明白了,前段时日我也听说了,大姐姐和贾蓉贾瑞他们谋得一笔营生,就是紫英牵线搭桥,我还说紫英为何不让我也去掺一股,正好问问,日后还有这等好事,定要告知我知道,我便是不行,也能多拉几个朋友一并参与嘛。”
薛蟠大大咧咧地一挥手,径直就往里走。
见薛蟠如此莽,平儿急得心急如焚。
这厮竟然如此不通世故,自己把话说得这么明了,但对方却半点不通透,还这般蛮不讲理的要进去,只是自己阻挡也不好,没准儿对方就要翻脸,说离间两家关系了,再说这厮虽然粗莽,但是背后却有两个极其聪慧机敏的妹妹,一旦这情形被他带回去让宝钗宝琴知晓,只怕立即就会起疑心了。
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时,却听见那边角落里那间房里传来冯紫英爽朗的声音:“可是文龙来了?”
门嘎吱一响,冯紫英已经踏出门来,面色温润,落落大方,看不出半点端倪来。
急得差点儿就要哭出来的瑞祥和手上汗巾子险些揉碎的平儿终于舒了一口大气,平儿更是汗透重衣,脚下一软,险些瘫软在地。
薛蟠果然大喜,疾步上前,紧紧揽住冯紫英肩头:“紫英兄弟果然在这里,我听闻那门房上一个小子说你来了,还不太相信,贾蔷也没和我说啊,我也琢磨你这马上就要和妹妹她们去永平府了,怕是没有时间,没想到你到还有闲心来听戏。”
“呵呵,文龙,我也就这几日闲工夫了,这要一去永平府怕是又要忙得脚不沾地,一张一弛才是文武之道嘛,总得要我放松一下吧,……”
冯紫英突然觉得腰间汗巾子有些发松,裤子险些落了下来,吓了一大跳,赶紧鼓气,然后不动声色地用手按住腰间:“哎哟,这腰也有些不太舒服,多坐一会儿就有些难受,……”
薛蟠自作聪明地笑了起来,眨了眨眼睛,“紫英,你也须得要注意一下身子,莫要旦旦而伐,来日方长,虽说令堂和我母亲都希望妹妹她们能早点儿替你们冯家延续香火,但这种事情却又要讲些机缘运气,哪里能一蹴而就,……”
听得薛蟠这一番话,旁边平儿和瑞祥都是想笑而不敢,哪有当舅子的这么说自己妹夫和妹妹的,而且这妹妹还是嫡妻不是妾室,怎么能用这般粗俗的语言,恐怕也只有薛蟠这厮才能说出这些话来了。
冯紫英一样是啼笑皆非,这厮简直是俗不可耐,但冯紫英相信,即便是当着宝钗宝琴,这厮一样敢这样说话,所以对他的话冯紫英也从没有过什么期待。
“好了,好了,文龙,我这腰不舒服可和你说的那些事儿没关系,……”
“嗨,紫英,你就别解释了,都是男人,我还不知道?”薛蟠却来了劲儿,“你现在都是两房妻室了,这妾室也是一大堆,还有我妹妹身边的莺儿,嗯,二妹妹身边那龄官,模样生得格外俊,和林妹妹也相像,你还能……”
见这厮越说越不堪,冯紫英人忍不住皱了皱眉,“文龙!”
听得冯紫英语气不对了,薛蟠似乎才反应过来,有些讪讪地挠了挠头:“瞧我这张嘴,难怪母亲和妹妹都要我说话前多想想,没来由的就得罪人了,……”
冯紫英叹了一口气。
这薛蟠品性也不能说多坏,只是有些事情没心没肺,也不顾及别人感受。
看样子这莺儿和龄官只怕早就被这家伙给觊觎惦记上了,现在宝钗宝琴嫁了自己,没了机会,所以才会这般恋恋不舍。
还好,这厮还没有直截了当向自己索要莺儿和龄官,莺儿也就罢了,好歹是宝钗贴身丫鬟,那龄官不过是一个小戏子,跟着宝琴时间也不长,若是这厮扭着自己要,甚至把赠香菱的事儿拿出来说事儿,自己还真不好说。
可这种赠妾送婢的习惯自己还真的做不出来,更别说那龄官的确长得有些像黛玉,虽说自己没那份心思,但是想着像黛玉的小丫鬟被薛蟠这厮给收房,冯紫英心里也都不爽,没准儿这厮以前说不定就惦记过黛玉,自知无望才退而求其次寻个替代品呢?
见冯紫英没有怪罪自己的意思,薛蟠心里没来由的一松。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见到这位妹夫总有些说不出的小心和紧张了,先前自己也是力图想要恢复到以往那种恣意放松的状态下,看似都要成功了,怎么对方脸色语气微微一变,自己心里便猛然一跳,顿时紧了起来,一门心思都琢磨着对方话语里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儿了。
“对了,不是说你和大姐姐在商量事儿么?怎么没见着人?”薛蟠很果断地便岔开话题,“我也许久没见着大姐姐了,听说贾琏快要回来了?那大姐姐怎么办?他们贾家可要给大姐姐一个交代才是,总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让大姐姐走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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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二百一十八节 都有追求
“哟,文龙,姐姐听见你这番话心里也就踏实了,不枉姐姐以前对你们兄妹一番照拂,先前你们兄弟俩说了半天话,半句不提我,我还以为真的把我这个姐姐给忘了呢。”
王熙凤姗姗而出,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妥,但如果自己观察就能发现一些异样。
她的眉目间还有几分红晕,粉颈底部甚至还有一处淤红,不过很好地被刻意提高的衣领遮掩住了,而脚下似乎还有虚浮,好在长裙遮掩住了这一切。
一出门便是一阵略显放浪的格格娇笑,妩媚而夸张的姿态,让众人的目光都只注意到了她的肢体语言和语言上,并没有注意到其他异常。
“大姐姐这说的是什么话?”薛蟠一听反而来了精神,一副气势如虹大包大揽的模样,“好歹咱们也是至亲,胳膊肘还能往外拐?”
冯紫英倒是很欣赏薛蟠这等帮亲不帮理的气势,这厮其他没多少可取之处,但是对家里人却是没的说,尤其是对自家妹妹更是掏心掏肺,单单是这一点,就值得自己帮他一把。
“贾琏这厮不识好歹,放着姐姐这样的大家闺秀不好好珍惜,却去那扬州纳什么瘦马,那等娼妓你要说在外边儿玩玩儿也就罢了,难道还能娶回家?便是替他生了儿子那又如何?没地玷污了贾家的血脉,日后难道还能上得了场面?”
见冯紫英面带微笑颔首,显然是很赞同自己言语,薛蟠越发气盛:“那贾琏若是回来,我便要和他好好说道说道,说不好我就得和他论论拳头大小!还有紫英,贾琏去扬州海通银庄,不也是全靠你的帮衬照拂,若没有你的关照,就他那样能坐得稳?”
见这厮越说越不像话,冯紫英也只能摆摆手,“好了,文龙,过了的事儿就让它过去吧,都是亲戚,便是没了缘分,那也不必就要作仇人,再说琏二哥和凤姐儿不还有巧姐儿么?总归也是做过夫妻有过姻缘的,何必弄得乌眼鸡一般反目成仇?”
冯紫英说得口滑,凤姐儿这个称呼也是顺口而出,出口之后才是悚然一惊,这平素里和王熙凤、平儿之间说惯了,怎么在薛蟠面前也这般不谨慎起来,一惊之后,却见薛蟠脸色并没有什么变化,显然心思粗犷的薛蟠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称谓的不正常。
“紫英,你这话就是太偏袒贾琏了,男人在外边风流快活可以,但是不能忘了家里的事儿,瞧瞧贾琏干的事儿,居然和大姐姐和离,他有什么资格和大姐姐和离?”
薛蟠今非昔比,这话语也大不一般了。
给冯紫英的感觉,薛蟠这两年里似乎坐镇大观楼,平素里接触人多了,还有柳湘莲和贾芸的提点指导,似乎脑瓜子也开窍了许多,说的话听起来也像模像样有条不紊了,这让他都忍不住啧啧称奇。
“一个捐来的同知,若不是紫英你的帮衬提点,他还不只有缩在荣国府里吃软饭?看看他前几年在府里边究竟做成了些什么事儿?动不动就被他爹打得跪地求饶,这事儿府里边下人都知晓,……”薛蟠越发放肆,“现在居然抖落起来了,还和大姐姐闹和离,不就是仗着你的帮扶让他涨了几分胆儿么?”
这话弄得王熙凤都禁不住多望了冯紫英一眼,莫不是冯紫英早就觊觎自己,所以才会在背后捣鬼,故意让贾琏在外边财大气粗甚至起了花花肠子,最后让他自己和离,才使得他能趁虚而入?
冯紫英感觉到王熙凤像似乎是起了这么一些疑心,让冯紫英也是格外郁闷,王熙凤这么精明的人,居然能被薛蟠这种夯货的话给忽悠住?
“文龙!”冯紫英觉得再不制止这厮肆无忌惮的大放厥词,那就不仅仅是贾琏回来要和薛家闹生分了,而是王熙凤怕是不让自己说个子丑寅卯出来不会准自己上床了。
关键是这厮纯粹就是一时脑洞大开的在那里脑补,信口雌黄,但是听起来似乎却还真的像那么一回事儿。
天可怜见,自己可真的没在贾琏和王熙凤和离的事儿做任何事儿,现在这被薛蟠这么一说,这屎盆子好像就直接往自己头上扣来了。
见冯紫英脸色阴了下来,薛蟠这才有些似懂非懂的闭住了嘴,一时间也没明白自己话语里究竟那点儿没对,甚至还有些不服气。
这贾琏本来就是一个窝囊废,在冯紫英没有帮他之前,他在干什么?还不是和自己一样成日与贾珍、贾蓉以及自己一起厮混
甚至还不如自己呢,好歹自己腰包里还能拿出点儿散碎银子,贾琏呢?几十两银子都得要回去找大姐姐赔笑脸说好话,大部分时间都只能是厚着脸皮蹭吃蹭喝。
王熙凤似笑非笑地瞥了冯紫英一眼,大概是觉得冯紫英这是被薛蟠戳穿了事实而恼羞成怒了,她此时的心里却没有像冯紫英担心的那般觉得被构陷设计了,而是觉得自己能让冯紫英这般挖空心思地来把贾琏弄上套,也足以说明许多了。
现在的王熙凤已经算是把贾琏乃至贾家都看穿了,说来说去还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甚至连难都还没来呢。
贾琏的花花肠子她早就知晓,鲍二家的,多官媳妇,贾赦房中的秋桐,都早就和贾琏有一腿,她不是不知道,不过大凡男人都喜好这一口,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毕竟自己一直卡着没让他纳妾,连平儿都没让他得手,所以他在外边儿荒唐王熙凤也就不怎么管,但怎么都没想到对方会和自己和离,而且是那么不依不饶的决绝,这才是让她最为伤心的。
……
伴随着那一阵阵嬉笑挣扎,拔步床一晃三动,鲛纱帐摇曳不定,粗重的喘息声慢慢取代了先前的吚吚呜呜,……
只见那床边儿上抛出来的绣袄、长裙,翠绿绫绸裤儿,还有嫩黄的胸围子,乳白底儿夹杂着红梅花骨朵的汗巾子,乱七八糟地搭床头和靠近床头的椅子扶手上。
乳波浪荡,臀影生光,冯紫英只觉得自己是陷入到了一个潮热腻滑的泥潭中无法自拔又不能自已,只能不顾一切的奋勇向前冲刺,直抵彼岸,否则便只能淹没在无尽的欲望中。
……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冯紫英懒洋洋地靠在床头,瞥了一眼还沉醉余韵中的女人,背后的靠枕调整到最佳位置,这才支起身子,比起前世,似乎这会子就缺一支事后烟了。
先前还拿捏自己,不肯就范,非得要自己说清楚是不是在背后设计了贾琏,自己否定还不肯让自己上身,把自己弄得心浮气躁,不得不按照她的说法点头承认,方才得手。
想到这里冯紫英也觉得好笑,这女人的虚荣心一旦上头,那就真的是无解了,所有聪明智慧都能被压倒,变得不可理喻。
“铿哥儿,宫里大姑娘的事儿,你最好别掺和了。”
突然间枕边人幽幽地来了一句,让冯紫英吓了一大跳,猛然转头:“凤姐儿,你说什么?”
“那一日抱琴从宫里出来,一直等候着,不就是要见你么?”王熙凤一只手扯着锦被遮掩住那傲人的双峰,一边也坐了起来,蓬松的无法垂落在雪白的颈项香肩上,黑的更黑,白的更白,惑人心神。
冯紫英没有回答对方的这个话题,反问道:“你想说什么?”
“铿哥儿,你现在身份不一样了,你爹身份更敏感,连我二叔都不愿意去掺和大姑娘的事情,说那是一塘浑水,搅合进去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王熙凤这番话算是掏心窝子了。
冯紫英一时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都说王熙凤小事精明大事糊涂,看样子也不尽然,或许是原来的环境限制了她,真正让她接触到更广阔的世界,她的眼界拓宽,思考问题的角度深度也就不知不觉的变得不一样了。
“你觉得我和贵妃娘娘不该有往来?你担心什么?”冯紫英用上了模糊语言。
王熙凤嗤笑了一声,“铿哥儿,我没说你和大姑娘有什么,她在宫中,你在外边儿,能有什么?我是说别的。大姑娘愿意入宫自然也是有些想法的,但是我二叔也说恐怕有些想法最初出发点是美好的,但是真正落到现实就未必像想象的那样了,甚至大相径庭背道而驰也未必,……”
“凤姐儿,你知道些什么?”冯紫英来了兴趣,看着同样有些慵懒迷离的王熙凤。
“我知道不多,但我知道我二叔是不赞同大姑娘进宫的,但也不知道那会子老爷是怎么迷了心,也许还有薛家的缘故,……”王熙凤似乎是在回忆什么。
“薛家?”冯紫英更不解了。
“你不知道宝钗之前本来是想要选秀女进宫的?”王熙凤嘴角浮起一抹诡异笑容,“这位二姑也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好不好,她和二姑夫也原来有过一些想法,想要振兴薛家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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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二百一十九节 交通内外
薛宝钗最初进京据说就是要想选秀女进宫的,这事儿冯紫英当然知晓,《红楼梦》书中也提到过,只不过后来无果而终。
大周沿袭明制,宫中选秀女也好,封妃也好,一般说来都局限于民间身世清白的良家女子。
士林女子一般不屑去选妃,而武勋女子皇家又有忌讳,不太愿意选,主要是担心外戚日后尾大不掉。
当然这也不是绝对,要看当事人怎么想。
比如像永隆帝的最后这一次选妃就是明显采取了平衡妥协和稀泥的做法,既有武勋女子,也有一些京畿实权武将的女儿,带着很强的目的性。
不过这在随着京畿形势日渐明朗化之后,就无足轻重了,尤其是现在京营局面主动权被永隆帝掌控,那就更不用说了,所以现在永隆帝甚至连多花些心思在几位妃子身上的精力都懒得。
冯紫英却没有薛家那么早就打定主意想要让宝钗选妃进宫,宝钗父亲去世起码也有十年了,那时候宝钗不过几岁,就存着这心思,未免就有点儿夸张了。
“振兴一个家族如果寄希望于一个女子身上,未免也太虚无缥缈了,要么你能当上皇后,要么你就能当太后,否则几乎都只能是羊入虎口而已。”冯紫英淡淡地说了一句。
“一个女儿罢了,若是有希望让一个家族得以兴旺,何足道哉?”王熙凤一双羊脂玉般的胳膊环抱在胸前,压住盖在身上的锦被,同样报之以一种说不出情绪的感慨,既有些痛恨,也有些无奈。
冯紫英默然,的确如此,一个女儿的幸福和未来如何能和一个家族的命运相比,哪怕再是珍贵的嫡出女,那也只是一个女儿罢了,迟早也是外姓人,传宗接代延续家族的始终是男儿。
“也就是说政世叔和婶婶是感觉到了宝钗父母的意图,就先下手为强了?”冯紫英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他一直以为贾政对这等虚名不是那么在意的,未曾想到却会在元春的事情上做出如此决策,据他所知王子腾也是一直不支持元春进宫的,照理说以王子腾对贾家的影响力,贾政应该不会拂逆王子腾的意愿才是。
“你要这么说也没错。”王熙凤把脸庞慢慢靠在冯紫英肩头,“是不是觉得有些不符合老爷的为人?”
“嗯,照理说王公不赞同,政世叔和婶婶不会这般决定才对。”冯紫英点点头,还是说出了自己内心的疑惑。
“十多年前还是太上皇当政,贾家也没有那么落魄,我二叔对老爷他们也没有那么大影响力,大姑娘进宫也并非指望现在的贵妃之位,而是太妃有意提携,谁曾想几年间时移势易,却是当今皇上了,至于后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王熙凤对于贾府多年前的秘辛还是了如指掌的,有王夫人这个姑姑,这些对她来说都不是秘密。
“再说了,东府那边敬老爷当时在太子面前红得发紫,荣国府被压得喘不过气来,贾赦只知道往自己腰包里搂银子,何曾管过府里事情?老爷当家,难道说会没有一点压力?他的性子你也不是不知晓,没有其他办法,太妃既然有意,府里边自然也就……,后来情势变了,但是答应了太妃之事,又岂能反悔?所以……”
原来如此,冯紫英这才明白过来,十多年前还是元熙帝,义忠亲王还是太子,永隆帝不过是几个亲王中一员,谁曾想风云突变太子再度被废,忠孝王摇身一变永隆帝,那个时候已经没有什么回旋余地了。
手环过王熙凤颈后,让对方臻首更舒服地靠在自己肩头,冯紫英细细品味着。
那现在贾家的局面算什么呢?贾敬依然站队义忠亲王,元春原本是可以作为一个棋子被太妃安排给永隆帝,这也算是两头站队?这也是大家族的惯常操作,都能理解。
只可惜现在永隆帝根本无心这些,而贾家的实力太弱孱弱,若是元春是王子腾或者牛继宗嫡亲女儿,或许永隆帝还要高看一眼,现在京营在手,永隆帝帝位稳固,本身就对这些站队义忠亲王的武勋十分厌恶,只怕连与贾家这些没落之家虚与委蛇的心思都乏乏了。
只可惜了元春,这般被家族送入宫中,却是连什么作用都没发挥上就被丢弃在一边,沦为弃子,天生丽质却落得个这样的下场,连冯紫英都忍不住黯然惋惜。
“你还没说大姑娘让抱琴出来找你做什么呢,这等事情可千万别去沾染,……”王熙凤见情郎心不在焉,用胳膊碰了碰对方。
贾元春想做什么?冯紫英忍不住摇摇头。
当抱琴单独见到自己把贾元春传递出来的话告知自己时,冯紫英都吃了一惊,这贾元春究竟想干什么?
裘世安,裘炳众?这二人有关系么?
起码冯紫英从没听说过景田侯裘家和这位现在宫中内侍的二号人物扯得上什么关系,这姓裘的多了去,哪里有这么巧的事儿?
再说了,这也根本不是赎金的事儿,而是要给裘炳众脱罪!
这完全是两个概念。
若是赎金多寡,冯紫英倒觉得简单,顶多也就是几千万把两银子银子的事儿,宰赛那边倒也还不至于不卖自己一个账,再不济王熙凤这边少抽点儿成,也能节省几个下来,算是有个交代。
可这脱罪就是两码事儿了,现在虽然朝廷一直没有论及如何处置陆续回来的这些京营武勋,但是一个很明显的征兆就是这些武勋几乎都毫无例外的被闲置在家,甚至还要随时接受龙禁尉的点卯,这就是要秋后算账的架势。
具体论罪的话,那也是三法司的事情,龙禁尉会把他们掌握的一些情况交给都察院,然后都察院的御史们会与刑部的官员加上大理寺的人,一并来研究商讨,如果认定其中已经够得上《大周律》法条,那么就要由三法司来会审了。
这其中起着主导作用的仍然是都察院,定性是他们来做出,然后具体细节要由刑部来调查清楚,包括把各项证据组合齐全,最后交由大理寺定案。
虽然看起来大理寺才是最后拍板定案的,但是谁都知道都察院对大理寺仍然有着监督权力,若是大理寺的定案让都察院不满意,都察院的御史们甚至可以弹劾大理寺的官员,所以如果没有特别的情况,大理寺基本上是不会违逆都察院那边的意见。
贾元春还是很聪明,只是把消息带出来,并未给出任何建议,甚至抱琴那丫头还很隐晦的表达了贾元春的一些猜测。
裘世安通过自己这个渠道带信出来,恐怕不仅仅是裘世安自己的想法,还有其他一些意图。
比如裘世安和苏贵妃以及其所生的福王礼王走得很近,与夏秉忠斗得很厉害,但现在夏秉忠却又和似乎最受宠的梅妃和禄王走得近乎起来了了,所以让裘世安感觉到了压力,另外那位苏贵妃是否有其他意图在里边,甚至裘世安有没有收到苏贵妃的一些授意,都不太好说。
就算是冯紫英一时间也无从判断裘世安的真实意图。
一个太监内侍,就算是内廷都检点太监,也还不至于狂妄嚣张到觉得可以直接交通外臣吧?
夏秉忠和裘世安都是永隆帝潜邸时候的老人,这一点上永隆帝还是比较念旧,所以这二人现在算是宫中最得宠的两位,但这并不代表永隆帝就对内侍有多么放手了,前明英宗时候的王振和武宗时候的刘瑾都有深刻教训,所以大周一朝对太监既用却也十分防范。
正因为如此,冯紫英知道从太上皇时代的戴权到现在永隆帝时的夏秉忠和裘世安,虽然都贪财,但是却鲜有传出插手朝务的传闻,所以抱琴带话给自己时,冯紫英才会如此惊奇。
不过抱琴提到裘世安和苏贵妃之间的“盟友”关系时,冯紫英也就回过味来,只怕这裘世安并非只是为其自身了,甚至其背后还隐隐有其他角色。
但冯紫英对这位苏贵妃不太看好,既无许皇贵妃执掌六宫的权力,儿子也非长子,却以为自己有两个儿子就觉得自己希望别家都大,这种推断未免太可笑了。
反倒是像梅贵妃和郭贵妃两人和她们的皇子不可小觑,当然那这一切都要建立在永隆帝的身体能支撑多久的前提下。
元春隐隐透露出也就是裘世安能比较精准的提供永隆帝的身体状况这层意思,似乎是在暗示自己和老爹应该需要这方面的消息。
这个判断也不算错,自己也就罢了,走了文官之路,层次也还不够,但是老爹却不一样,坐镇辽东,武勋出身,加上以文驭武的规制,皇帝的态度就很重要了。
没有皇帝支持的边镇总督、总兵,很容易就会被都察院的御史们扫落马下,老爹原来在大同担任总兵不就是如此,被人家都察院御史随随便便找个借口就迫使你辞职下野,否则结果还要更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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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二百二十节 难题
冯紫英最疑惑的是他现在有些搞不明白元春究竟想在其中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或者说她想在这其中得到什么。
一个没有皇子的贵妃,面临着皇帝的身体欠佳甚至可能在不长久的将来某一日一命呜呼,难道他还想站队其中某一位皇子,从而为日后贾家来谋取一些利益?
冯紫英不相信元春会如此不智,这些皇子都有自己生身母亲和外戚一族,你即便是站队帮忙,最终又能收获多少,不过就是些残汤剩羹恐怕都还要看人家脸色了。
冯紫英并不知道现在的元春自己都没有搞清楚自己究竟该如何去,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干什么。
她纯粹就是跟着感觉走,只是想要避免自己被彻底边缘化,在宫中彻底沦为无人问津的弃子,让自己哪怕有些存在感,甚至被人视为有利用价值和意义者,似乎就成了元春目前的短期目标,而长期目标,元春现在完全没有,因为根本就看不到。
王熙凤的问话让冯紫英陷入了沉思,因为无从判断元春的真实意图,加之又是春假期间,冯紫英也就一直没有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但现在王熙凤都注意到了抱琴正月初三专门出宫来见自己,尤其是正月初一贾母、邢氏、王氏和东府尤氏都还进宫觐见了元春,还有此情形,就说明的确是不一般。
“铿哥儿,你怎么了?”见冯紫英长久不做声,似乎在思考自己的话,王熙凤有些讶然,难道自己随口提醒一句还真的说准了什么不成?
“噢,没什么,大姑娘让抱琴出宫来,也是介绍她在宫中的处境,大概是觉得我能为她提供一些建议和帮助吧。”冯紫英淡淡地道:“可宫闱事务,岂是外人能插嘴?但大姑娘处境的确不佳,皇上现在的心思根本就不在后宫上,不仅仅是大姑娘,周吴郑几位新晋妃子都一样,也就是几位有皇子傍身的贵妃们才能有话语权,……”
“那大姑娘日后怎么办?”王熙凤也有些同病相怜的悲哀。
元春虽然不算是被丈夫抛弃,但实际情形可能更糟,起码自己还有一定的自由度,还能和情郎恣意交欢,日后没准儿还真的能生下一男半女留给自己,但元春呢?
平时无人问津,只有节日才能有家人进宫问候见面,最终老死于深宫中,想到这种生活王熙凤就不寒而栗,甚至为自己现在的日子感到幸运。
“怎么办?天知道。”冯紫英把感觉到有些瑟缩的王熙凤揽入怀中靠得更紧,“各人都有各自的命,她既然选择进宫,就注定了这条路不好走,……”
“铿哥儿,这已经不是不好走,看上去更是绝路了,而且这也不是她自己选择的!”王熙凤有些愤愤不平地道:“现在却要让她一个人来承受这一切,未免太不公平了。”
“凤姐儿,你今儿个怎么这么义愤填膺打抱不平起来了,我不记得你和大姑娘有多么深厚的情谊,大姑娘进宫的时候你嫁到贾家没有?”冯紫英笑了起来。
“还没呢。”王熙凤回忆起刚嫁过来时候的情形,那时候元春也刚进宫,但只是当女史,时不时也还要回府,她只是觉得对方小小年纪却生得端庄大气,而且待人接物也极有礼数,但要说有多么亲近却说不上,贾家几个姊妹中,反倒是二丫头和三丫头还亲近一些。
“好了,大姑娘的事情我会想一想,但有些事情的确不是我们能插手的,能帮的我会帮,但有限度。”冯紫英没多说,这些事情和王熙凤说也毫无意义,徒增风险。
王熙凤轻轻点头,然后把身子蜷缩入冯紫英怀中,享受着难得的温存。
她都有些不明白,这个男人比自己还要小五六岁,但是却像是一座伟岸大山,总能给人以厚重沉稳的安全感,缩在他怀中的这种感觉是贾琏从未带给她过的。
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背后有一个可以依靠的靠山?外面的强势也好,自信也好,内里往往都有着不为人知的苦衷。
……
平儿在门口能隐约听到恩爱缠绵之后的二人此时已经恢复了平静,忍不住用有些冰凉的手捂住发烫的脸,让自己的心境平复下来。
这二人可真的是干柴遇烈火,那弄得奶奶莺声浪叫,羞得平儿都只能掩耳不听,但又不敢离开,好在那瑞祥倒是颇为懂事,早早就把那尤老婆子打发出去了,自家坐镇外门,把这等尴尬场面全数丢给了自己。
屋里隐约传来了话语,听不太清楚,似乎提及了大姑娘,似乎是在说抱琴出宫单独见了冯大爷的事儿。
正寻思间,却听得里边冯大爷叫了自己:“平儿,进来替你主子收拾吧。”
应了一声,平儿便进去,映入眼帘便是不堪入目的情形,那各色衣衫汗巾丢弃得七零八落,平儿把早已烧好的热水端了进去,取了早就备好的巾帕,细细替奶奶擦拭干净,却见奶奶的姿势有些古怪,正琢磨间,却见冯大爷斜睨了奶奶一眼:“真想替爷生个一男半女?”
“怎么,怕了?”王熙凤有些不自在的扭动了一下子,半个丰臀露了出来,小心的蜷起双腿,让平儿替自己擦拭。
“爷怕啥?总归能替冯家添丁增口,爷欢喜还来不及呢。”冯紫英满不在乎地道:“只不过就要苦了你和平儿了。”
王熙凤有些颓然地放下双腿,支起身体,现在她是颇为矛盾,既担心冯紫英这春假一走只怕又是一年半载不能回来,自己却恐怕要考虑搬离贾府的问题,又担心自己真的要刻意求子怀上了,日后却又该如何面对?
说易行难,这怀胎十月,就要面对许多意想不到的麻烦和困难,之前说得再轻巧再大气,真正难事儿都是要落到自己身上,生下来之后,又当如何?这些问题都需要有周全考虑,所以王熙凤也是纠结无比。
见王熙凤陷入了挣扎中,冯紫英也觉得感慨,像王熙凤这样的情形,几乎没有太好的出路,好在王熙凤到还有些魄力,敢有自己出去独立闯一闯的勇气,换了如李纨一般的女人,没准儿就只能龟缩在贾府中图个生存,又或者干脆一根绳子了结了事了。
“好了,凤姐儿,这等事情也别那么纠结了,有了自然好,没有就等机缘,不是么?”冯紫英越发乐呵呵,“总归一句话,你和平儿的事情爷管了,断不会让你二人沦落到流离失所,还是那句话,京城也好,临清也好,大同也好,又或者扬州和金陵,都不是问题,看你们觉得哪里合适,但我以为你们恐怕还是不太愿意离开京师城吧?”
一番话又让王熙凤有些感动,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但心里却踏实了许多。
…………
虽然王熙凤没有能在冯紫英那里获得答案,但是冯紫英还是知道需要考虑一下裘世安通过元春传递过来的意图,究竟要不要和这个二号内侍搭上线,冯紫英还在斟酌。
利弊皆有,大小难判。
裘炳众的事儿不好处理,但是并非没有办法,关键在于值不值,尤其是要和裘世安挂上线,合适么?
一时间没想好,那干脆就搁一搁,左右也不差这一段时间。
*******
春假结束,冯紫英终于启程返回永平府。
在返回永平府治前,冯紫英又和练国事长谈了一次,谈的很尽兴,什么问题都摊开来说了,包括在永平府能够得更多的历练和更快的晋升,自己不愿意让外人享受这份成果,所以冯紫英都开诚布公和盘托出。
魏广微和练国事都算得上是自己人,所提冯紫英也很放心,但要把这桩活计做得漂亮,成为二人的政绩也需要花费心思。
宝钗和宝琴这边也开始收拾行李家当准备为去永平府做准备,明知道自己可能去永平时间不长就要返回,但是现在又无法挑明,还只能硬着头皮把半个家都给搬过去。
这边晴雯收房的事情也是让冯紫英颇为头疼,他不愿意在这等情形下把晴雯收房,倒不是因为其他,纯粹就是不愿意让晴雯卷杂在其中,弄成长房二房的交锋焦点。
所以在冯紫英的耐心劝解下,沈宜修勉强同意了冯紫英的意见,让晴雯暂时再等一等,而冯紫英也给了沈宜修一个承诺,如果半年之内冯紫英职位没有变化,沈宜修也要考虑夫唱妇随,跟随一起到永平府,沈宜修不能容忍自己的地盘长久处于失宠状态。
正月二十五,当冯紫英回到永平府之后,立即就投入到了紧锣密鼓的各项事务中去了,尤其是接近十万流民经历了这一个春假,在永平府算是熬过了这个春节,接下来就是他们需要为自己的生计而努力了。
与此同时这条水泥路的规划也已经敲定,现在就需要获得本土士绅的支持,来推动这条道路的建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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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家里事情太多,构思也受到影响,争取尽早恢复,望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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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二百二十一节 永平府后小冯修撰时代的来临
“紫英,你在京师成亲,你我二人不能同时缺位,所以我也就只有托人带份礼物道喜了,恭喜了。”看见冯紫英登门,朱志仁就眉花眼笑。
他已经得到了京中可靠消息,虽然大靠山郑继芝致仕了,但是在致仕之前还是推荐了他,如无意外,最迟三月他就要赴京上任了。
只不过职位问题一直未定,太常寺卿不可能,那是正三品,太常寺少卿正四品,算是平调,或者是鸿胪寺卿,也是正四品,但要比太常寺少卿强几分,毕竟掌管祭祀、朝会、宴请事宜,也很光鲜。
另外还有两个位置就是太仆寺卿和光禄寺卿,但这两个职位都是从三品,也就意味着自己必须要获得晋升一级才有资格坐上这个位置。
原来朱志仁也曾奢望过,但是很快来自朝中湖广乡人就打消了他的年头。
你一个地方官员入京,除非是做出了显赫的成绩或者立下了大功,否则能给你安排一个平级位置已经非常难得了,这还是看在郑继芝致仕之前的力荐面子上,还想其他就有点儿不识时务了。
所以算来算去最大可能性是太常寺少卿或者鸿胪寺卿,但无论哪个位置,朱志仁都很满足。
只要能脱离地方,进京担任一任京官,钱银他已经不缺了,就缺这份京官资历。
哪怕三五年后致仕,留京当个富家翁也好,回乡当个一方乡绅大佬也好,那都是极好的。
朱志仁也隐约得到一些消息,说京中诸位大佬对冯紫英在永平府的表现也十分满意,特别是迁安一战永平民壮的表现对比京营惨败,让皇上十分欣赏,没准儿这小子三年都干不满就要升任,这也让朱志仁感慨之余也是羡慕不已。
不过他也不嫉妒,人家是凭本事凭勇武搏下来的这份功绩,甚至自己也因此而得益甚多,还有什么好说的?自己都快六十岁的人了,难道还能和一个二十岁的后辈较劲儿?
对这等前程似锦的年轻人,只有好好结交,留下几分香火情,那才是最明智的,所以冯紫英成亲他也是奉上了一份厚礼。
“多谢府尊大人有心了。”冯紫英郑重其事的一揖道谢,朱志仁满意的绿了捋胡须,“欸,你我二人何须如此客气,坐,坐!”
冯紫英也简单地说了这段时间在京师城中的情况,免不了也要谈及即将到来的“京察”、“大计”以及可能给整个朝局带来的变化。
“此番‘京察’、‘大计’朝中据说已经有明确指示,获得晋升者必须要有实绩,而实绩也就要从几个方面来进行核查,……”
朱志仁听的很认真。
像他这种地方官员,看起来一府至尊,权倾一方,但是因为长期在地方上为官,情报信息却不够畅通,只能通过一些乡党、同年的通信来传递消息。
像冯紫英一趟回京师城,而且恰恰赶上“京察”、“大计”的时机,肯定掌握到了许多内幕消息,所以朱志仁当然不肯放过。
冯紫英谈到的“京察”、“大计”新政策,朱志仁就需要对照自己这两年的工作实绩来考量,看看自己在哪些方面还能弥补修饰完善一番,以便于在吏部和都察院来考察时,自己能够交出一副更优美的答卷。
听得冯紫英的介绍,朱志仁眉头也慢慢舒展开来。
很显然,这一次“大计”新政策对永平府是极为有利的。
比如列举的几条,一条是解决因灾害导致的流民问题。
永平府不但成功化解了蒙古人入侵的“兵灾”带来的流民,而且还协助顺天府消纳了近十万流民生计问题,这无疑可以大大加分。
再比如,新政策提及的赋税增收问题。
虽然永平府在夏税秋税上没有太大改观,甚至因为蒙古人入侵带来影响有所下滑,但是矿税、商税这些要入工部节慎库的税种却大幅度增长,其幅度前所未有,远远超过了夏税秋税的下滑数目,这又是一个极大的加分项。
单单是这两块,朱志仁觉得自己都完全有资格获得一个很好的职位了,这还没有算治安、清军以及成功击败蒙古人入侵这些成绩。
这样算下来,朱志仁越发觉得自己前景十分美好了。
当然负面因素不是没有,地方士绅的敌意和攻讦在去年比起前两年上升了许多,这也是冯紫英来永平府之后带来的副作用。
不过朱志仁倒是十分看得开,你要做事出政绩,那就免不了要和地方士绅其冲突,这都在意料之中。
而且现在冯紫英更是利用开矿建坊修路引入山陕商人,构建出极大的一块利益出来,既借势打压了本土士绅商贾,同时也吸引了一批头脑灵活的士绅商贾开始向己方靠拢。
这就是一个很好的改变,利益之下,无人能拒绝,想要加入来分一勺羹,那就得服软听话。
这个春假来自己门下拜年的地方士绅商贾比起往年不减反增,而且许多原来拜年时不过是礼到人不至,但今年几乎是都是家主亲自携礼亲到,而且还要找机会长谈一番,这种变化也是让朱志仁感慨良多。
一方面佩服这些士绅商贾的厚颜撂得下面子,一方面也对这些家伙对利益的追逐心有新的感受,真真是利益之下化敌为友、握手言欢这种事情毫无隔阂。
当然这也与山陕商人进入永平府力度越来越大,存在感和影响力越来越强,大有喧宾夺主鹊巢鸠占的架势有很大关系。
山陕商人虽然现在在于江南商人的对决中逐渐居于下风,但是其根基实力根本不是这些本土士绅商贾能比的,若是放任这些山陕商人继续做大,那真的利益都要被他们占光了。
这肯定是本土士绅商贾无法接受的。
既然无法打赢,那就只能合作,而且要尽早。
实际上冯紫英在京师城中成亲时,也收到了一些来自永平府士绅的贺礼。
对于这些服软表示亲近态度的士绅冯紫英当然不会拒绝,北直隶士绅也算是基本盘,尤其是和齐师渊源甚深,能够拉拢交好的,冯紫英也不吝给一些好处。
正因为如此,冯紫英和永平府这边的士绅关系也在迁安之战一战成名之后迅速得到改善,在春假期间更是突飞猛进,特别是像迁安、抚宁、卢龙和滦州几个州县的士绅态度更为积极。
像昌黎和乐亭那边因为这一年冯紫英工作重心主要在另外四个州县的缘故,反而维持着不咸不淡的状态。
“紫英,你带回来的都是好消息啊。”朱志仁听完冯紫英的介绍,喜不自胜,搓着手满脸笑容,“我知道此番永平府能有这般气象,你功不可没,放心,吏部和都察院来人,我定会如实介绍你的功劳,……”
冯紫英也笑了起来,朱志仁只怕还不清楚弄不好自己可能还会比他先走,但这个时候他也只能表示感谢。
说了一阵之后,很快就回到了永平府的公务上来,惠民盐场的问题就是迫在眉睫,原本朱志仁是“主动请缨”要亲自操办此事,只需要冯紫英帮其联络登莱水师就行了,没想到局面发生了一些变化。
近期不但昌黎和乐亭那边安分了许多,而且关键是在祥云岛那边倭寇踪迹全无,消失在了茫茫大海中,这让朱志仁既心焦,又尴尬,原本希望用此事来实打实为自己的政绩添一笔浓墨重彩,没想到却遇上了这么一桩窝心事儿。
好在冯紫英这回带回来的消息都是让人高兴的,冲淡了朱志仁的失落感。
“大人,既然倭寇暂时潜踪,咱们倒也不必强求于一时,您现在更重要的是求稳,平稳渡过吏部和都察院的考察,现在您也没有必要再去计较这一城一地的得失,安安心心赴京走马上任就行了。”
冯紫英的宽慰让朱志仁心中更为感激,不过他并不知道冯紫英内心的想法。
在冯紫英看来,这笔功劳完全没有必要让朱志仁来挣了,既然练国事马上要来永平府,何不稍微搁一搁,等一等,等到时机成熟时由练国事来一举将这帮倭寇铲除,顺带把昌黎、乐亭这边豪强劣绅给清理一遍?
这样一举两得,既能帮助练国事立威,又能铲除倭寇取悦于户部和都察院。
惠民盐场隶属于长芦都转运盐使司,属于户部和都察院双重管理,只要把惠民盐场重新恢复,铁定能让练国事长一回大脸。
便是黄汝良和张景秋也不能埋没了练国事的这份大功劳。
对冯紫英来说,这一两个月他就需要谋划永平府的“后小冯修撰时代”了.
自己虽然离开了,但是这一年他却在永平府烙下了属于自己的深刻印记,他不希望这份印记随着自己离开模糊或者消失,所以才会力荐观念相同、私谊极佳的练国事来接自己的班,以确保自己的努力不半途而废。
那么为了强化练国事的话语权和影响力,必要的帮助和准备就是必须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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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二百二十二节 顺天府丞!
朱志仁还装模作样一脸遗憾的模样,冯紫英也觉得好笑。
这位府尊大人其实不错,但是办事能力的确还是差了一些,虽然不迂腐,也还有些腹黑,但是真正论到实际做事还是要讲求手段能力,他就明显欠缺这些实际做事经验,所以这一拖再拖,拖到时机丧失,也很正常。
当然这也是好事,冯紫英乐见其成。
他相信最终这帮倭寇还会回来。
惠民盐场给乐亭、昌黎这帮已经和倭寇紧紧纠合在一起的劣绅豪强带来的无法舍弃这样大一块利益,他们还想用这种倭寇袭扰最终迫使长芦都转运盐使司放弃的老办法来对付,这也就能给日后练国事一个立功机会。
冯紫英越来越意识到自己单打独斗要想在一个完全不属于自己的世界中会是多么艰难,他需要同志、伙伴、盟友以及朋友,而且这些人的身份越高、权势越重对自己越有利。
对自己而言,目前更多的还是依赖于师长和父辈血缘关系以及自己自身才华博得对方认可的这种人脉来施加影响力,真正愿意主动支持自己,或者自己直接发挥影响力的层面还较少。
这主要原因还是自己入仕时间太短培养属于自己体系的机会太少,另外自己的同学同年们都还处于仕途的起步阶段,在每个领域都更多的居于被动从属状态下。
那么现在自己就应该抓住一切机会来促成自己这些同志、同伴、盟友们迅速成长起来。
练国事无疑是最重要也是有机会的一个。
对于冯紫英的劝诫,朱志仁自然也就顺水推舟的接受下来。
当下只有那么两三个月时间,机会不合适,再要强行对昌黎、乐亭的这些劣绅们动手显然不合适了,朱志仁也失去了这份斗志。
“对了,紫英,你的家眷没有考虑回永平府来么?”朱志仁好心提醒,“虽然吏部和都察院对家眷是否随行并无特别要求,但是最好还是有一二家眷在这边更合适,你原来不是有两个胡姬妾室么?此番怎么没有回来了?年前那江东琴神苏妙对紫英你颇有意思,我还以为你有意纳其为妾呢,还有那海西女真贵女一直在这卢龙未走,我看对你也颇为仰慕,不如择机纳其为妾,对令尊在辽东的局面也大有裨益啊。”
冯紫英没想到这位朱大人居然对自己后宅之事如此关心,不过对方也是一番好意。
一个孤家寡人在外做官的士人是绝对不符合这个时代士人为官习俗的,要么你就是年老体衰身体不支,要么就是喜好男风,你这年轻力壮,便是没携带家小来,也该在本地纳妾一二才说得过去,绝无那种独身一人只带一二仆僮的做派。
“呃,大人说笑了,那苏妙乃是名妓做派,我岂会与她有多少交情?至于布喜娅玛拉,那就更说不上了,她是海西女真的明珠,自然有其姻缘,如何能与我做妾?”
冯紫英赶紧解释清楚,苏妙也就罢了,这布喜娅玛拉却不是善茬儿,那海西女真一族的传言要落到谁身上,是福是祸,真不好说。
“怕不这么简单吧?”朱志仁笑了起来,“那海西女子在你回京期间便是半步都懒得来咱们这府衙了,你一回来,三天两头都登门儿,岂是你说的这么轻巧?不过我说句实话,这女子年纪虽然大了一些,但臀大胸丰,一看就是个能生养的,你们冯家一门三房到现在还只有一个女儿,你家里难道就不着急?不如纳此女,若是能生下一二男嗣,也能让你父母心安啊。”
冯紫英还有些不好回答,自己回永平府不过二日,布喜娅玛拉便已经三度登门,虽然都是说些公务,但这走动也未免太频繁了一些,而且布喜娅玛拉年纪的确不小了,许人多次,却又都毁约未成,弄得现在就有点儿难了。
不过冯紫英也知道好像现在被叶赫部接纳的乌拉部布占泰就还存着心思想要娶布喜娅玛拉,只不过现在叶赫部已经有吞并整合乌拉部之势,布喜娅玛拉又如何肯嫁给对方?便是布喜娅玛拉愿意,金台石和布扬古也不会答应。
“府尊大人,此事不过是玩笑罢了。”冯紫英也懒得多解释,这种事情,越是解释,大家可能越是觉得可能,还不如任其慢慢冷下去,也就淡了。
从朱志仁那边一出来,回到同知公廨,吴耀青早已经在那里等候了。
这期间冯紫英回京,但永平府这边的事务却是半点不能耽误,冯紫英就委托给吴耀青这个只能算是自己私人幕僚的角色来打点,好在这在地方上也都是惯例,衙门里的官吏们也不会因为吴耀青是私人幕僚就低看几分,有些时候甚至更看重。
“大人,那件事情有些眉目了。”吴耀青见冯紫英一进来,便上前一礼之后道。
“哦?”冯紫英精神一振,“龙禁尉和刑部的人都没能给我一个交待,倒是我们自己查到线索了?”
“呃,也不是,龙禁尉和刑部那边还是给了我们这边很多线索,我们合作还是很愉快,只不过他们事情太多,难免有时候被其他事情分心,我们就一门心思挖这些线索,所以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是找到一些有价值的东西。”
吴耀青便把这一段时间他带着一帮人细细调查下来所得一一道来,其中也介绍了一些得意之处,如何取得突破,冯紫英也颇为满意。
“唔,按照你这么一说,那就是这帮人可能根据地还是在永平这边,但是可能部分人员已经潜入到了京畿,甚至进了京城?”冯紫英捏了捏自己的鼻梁,若有所思,“他们在动了手之后没有返回永平府那边,而是径直奔赴京师,但从掌握的情况来看,这几人中能够得到映证的都是在永平府境内呆过好几年的了,突然就直接去京师了?”
这个时代的人要跨州过府的流动可不简单,除非是那等遇上灾荒的流民,寻常商旅外出,那都是要有官府手续,普通人兴许一辈子都没有离过县境甚至乡境。
这种在一地逗留几年突然就外出,而且在路上作案行刺,却不回出来的老巢,而是去了京畿,也不惧怕官府的查缉,这说明人家在京畿之地是早有安排落脚。
如果联想到冯紫英是临时性去玉田县那沽河渡口,那这一场刺杀就越发显得蹊跷诡异了。
路上偶遇发起刺杀,失手之后直奔京畿藏身,这怎么都觉得不合理。
京畿再怎么说也是首善之地,治安管控乃是天下一等一的严格,寻常盗寇也都不敢进京畿,便是永平那些仇视自己的士绅们似乎也做不出这么不合常理的事情来吧,或者说真的背景已经大到了不惧怕在京畿落网,落网也能有人解决掉?
“就目前我们查到的这些情况的确有些古怪,还需要进一步核实,但他们已经进了京师,京师城中百万人,要查的难度就要大许多,纵然有倪二的帮助,也不容易……”
吴耀青沉吟着:“宛平和大兴二县各占一半,恐怕还需要动用这两县官府的一些人和巡捕营的人慢慢来摸才行,如果是在城外,或许还要简单一些。”
“京师城?”冯紫英若有所思地笑了笑:“不急,总会有机会的,我倒是很想看看这帮人针对我来究竟是为什么,另外他们背后还有没有其他人。”
冯紫英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测,但是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如果自己真一直呆在永平府,那京师情况太过复杂,名不胜言不顺的话,还真的不好查。
但如果自己出任顺天府丞,许多问题都迎刃而解了,便是天王老子府上,他都敢去碰一碰,查一查。
“耀青,这边的情况你再好好全面梳理一下,尤其是和京畿那边有关的,一定要梳理细致,……”冯紫英点点头。
“啊?”吴耀青讶然地抬起头,一时间没有明白过来。
“也许要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重返京师了。”冯紫英不打算瞒着自己这边这几个最重要的助手幕僚。
“啊?!大人要回京中,是入朝么?”吴耀青大为震惊。
冯紫英从翰林院出来外放不过一年,又回朝中?
虽说朝廷里更显赫名声更好听,但是对他们这些幕僚来说,尤其是像他们这种更侧重于实务的幕僚来说,发挥余地就要小许多了,比如像礼部、吏部、工部这些就更狭窄了,倒是兵部、刑部还有些机会。
“不,是回京但不入朝。”冯紫英笑了笑,“是顺天府。”
“顺天府?”吴耀青也算是半个官场人,明白顺天府的官员品轶。
府尹不用提,肯定说不上,顺天府治中便是正五品,从永平府同知调任顺天府治中算是平调,看上去应该更光鲜一些,毕竟是顺天府嘛。
但治中上边还有两个人,府尹和府丞,只能算是三号人物,而且下边通判人数众多,也都各掌一方,相当于治中的副手助手,如果治中压不住通判,那就有些棘手了。
“怎么?”冯紫英微笑。
“若是治中的话,大人日后怕是有的忙。”吴耀青笑了起来,“不过这样也好,大人在顺天府治中一任,便是哪里都能去得了。”
“谁说我是去当治中?我在永平府做了这么多事情,难道朝廷就以一个治中酬功?”冯紫英傲然反问。
“啊?”吴耀青一下子明白过来,大喜过望:“若是大人出任顺天府丞那就是太好不过了,简直是天生为大人准备的,我等便更能为大人做事,……”
顺天府丞!正四品大员!二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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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一节 政治光谱
宝钗宝琴一行人抵达永平府已经快一个月了。
陌生的环境总是让人有些不太舒服,但宝钗也知道这是为人妇,或者说作为一个跟随丈夫外放的必要经历。
丈夫在这里为官同知,准确的说,就是这片土地上的二号人物,而作为同知夫人,那么就需要承担起必要角色担当和扮演。
丈夫很忙,感觉总是在一种戎马倥偬的状态下,每日一大早出门,夜里才回来,就算是回来吃晚饭的时候都不多,这让宝钗宝琴二人也是颇为惊讶,难道一个府同知的事务就繁忙到了这种程度?
当然,二人也不会认为丈夫太忙忽略了自己就感到不满,丈夫忙于事业并非坏事,而且谁都知道丈夫正在仕途上奋力拼搏的时候,作为后宅大妇更是应当毫无保留的予以支持,但作为新婚燕尔,一些小幽怨也是免不了的。
长房那边出了二尤之外,还有晴雯也跟了来,据说是替二尤帮忙管理日常事务。
宝钗和宝琴都没有什么态度,长房那边怎么安排都是长房的事情,轮不到二人插嘴,但晴雯这丫头的突兀冒出来,还是让二人有些警惕。
对于二尤,虽然二女丰乳蜂腰肥臀,碧眸蓝眼白肤,对于男人的吸引力十分大,但是在宝钗宝琴看来,那不过是男人图新鲜的好奇感。
加上尤二姐那种唯唯诺诺温吞水一般的老实性子,尤三姐则是大大咧咧假小子的性子,根本就对自己二人构不成多少威胁。
宝钗宝琴甚至不在意二尤会怀孕生子,二尤就算是抢先生下儿子,以二人的血统和身份,这种庶子,恐怕也很难在冯家获得多么高的地位,无足挂齿。
晴雯情况略有不同,从香菱这条内线那里宝钗宝琴就知道丈夫对晴雯这个有些脾气火爆性格桀骜的妖娆丫头有些不一般。
但香菱也不知道冯紫英究竟是什么时候就对晴雯这丫头态度不一般的,也不清楚晴雯这丫头究竟是哪方面就让冯大爷这般金贵娇惯她了。
没错,晴雯这丫头长得格外俊俏,但要说漂亮丫头,哪里又能缺了?
一个丫头而已,哪里就当得起冯大爷的这般着紧了。
更别说,宝钗宝琴也能看得出来到现在晴雯也是一个黄花处子身,若是冯紫英真的只图她的姿容身子,难道还能留到现在?
而且沈宜修既然主动把这丫头放到永平府这边来,分明就是打着某种主意,可这一个月都都快过去了,也没见相公有什么动静,很显然不应当这个缘故才对。
但无论如何晴雯的出现还是让宝钗宝琴有些警惕,虽然不至于让二人多么担心,可是既然丈夫对此女有一些不同的感觉和态度,那自然也要引起二女的小心。
这等女子,无外乎就是以色侍人,在床笫间讨好男人,从有些阴暗的角度出发,宝钗甚至有些怀疑沈宜修的用意,虽然她也不太相信沈宜修作为长房大妇会有这样下作的手法,那无疑会让她轻看。
就在宝钗宝琴还在力图尽早适应永平府的生活时,冯紫英却还在紧张地等待着来自京中的消息。
京察已经开始了,这涉及到整个朝官的调整变化,当然免不了也会有牵扯到地方上,但主要还是以朝官为主。
七大尚书加上都察院左都御史的正式亮相,标志着字永隆帝登基一来规模最大的一次人事调整拉开了序幕,而这也是新一届内阁成型之后最重要的一波人事布局,也标志着江南士人、北地士人、湖广士人三大大周官场主流派系基本达成了妥协。
左都御史张景秋,南直金陵人,但倾向于皇帝,或者说属于帝党;吏部尚书高攀龙,南直无锡人,江南士人中的南直——浙江联盟;户部尚书黄汝良,福建泉州人,江南士人中的福建——江右联盟;礼部尚书顾秉谦,南直苏州人,帝党;兵部尚书张怀昌,辽东人,北地士人;刑部尚书刘一燝,江西南昌人,江南士人中的福建——江右联盟;工部尚书崔景荣,北直大名府人,北地士人;商部尚书官应震,湖广黄州人,湖广士人。
八大金刚,其中纯粹的江南士人占据三席,而且吏部和户部两个最重要尚书位置均被江南士人控制,北地士人两席,湖广士人一席。
帝党二席,但从籍贯上来说他们也属于江南士人。
北地士人目前和湖广士人结盟,堪堪能与江南士人抗衡,而帝党就成为极为重要砝码,但张景秋和顾秉谦二人虽然籍贯属于江南,但是在政治倾向性上基本上是跟随永隆帝的态度而转,一定程度上更倾向于北地——湖广士人联盟,所以也就形成了当下的这种微妙平衡。
七部尚书加左都御史的尘埃落定,意味着大的格局已经定下来了,接下来就是更加激烈的各部左右侍郎和都察院的右都御史、副都御使、佥都御史的争夺战。
当然这种争夺都还是控制在一定范围、节奏和底线之内的,一些先前已经达成了一致的意见基本得到了保留,比如乔应甲升任右都御史,杨涟出任左副都御史,柴恪出任吏部左侍郎,孙居相出任吏部右侍郎,缪昌期出任商部左侍郎等等。
也有一些出现了变化,比如王永光和韩爌,原本是确定南下金陵,但是在经过反复争议和犹豫之后,齐永泰最终又否定了他自己的观点,认为江南的一些不安局面应该是江南士人因为对于赋税增加和倭寇入侵袭扰带来的不满,加上朝中也的确需要这几位关键重臣支持,所以最终韩爌出任刑部左侍郎,王永光出任户部左侍郎,只有金陵同知(应天府丞)孙鼎相出任南京右都御史。
齐永泰甚至考虑到朝中力量不足,齐永泰重新布局,将周永春也召回朝中,出任南京兵部左侍郎,毕自严出任南京户部左侍郎,这也打破了青檀书院历来的格局,即山长和掌院两位主副出仕一人,另一人保持书院稳定的格局,好在齐永泰也有安排,邀请了已经致仕多年的北地士人亓诗教出任山长,另外一名陕西士人王之寀出任掌院。
对于齐师的这般的安排,冯紫英有些担心,但是对于江南变乱的可能性和风险性,冯紫英也无从判断。
虽然他确定义忠亲王肯定在推进实施其在江南的一些布局,但是究竟进展如何,还不清楚,另外他也认为在永隆帝身体状况只要保持现状,江南想要叛乱的可能性或者说成功的可能性也几乎为零。
只要随便抽调大同、榆林、蓟镇、辽东的一支边军南下,便能轻而易举的碾碎一切江南的抵抗力量,这还没有算江南真正敢于押上一切追随义忠亲王起事的人究竟能有多少?
所以冯紫英的判断也是,义忠亲王短时间内也是做不成什么的,而永隆帝现在也是想要稳步控制局面,随着京营军权渐渐落入到了永隆帝手中,五军营大将陈继先的威胁性也降到了最低,下一步永隆帝恐怕就是要等到朝局稳定之后,彻底剪除陈继先这个首鼠两端的不稳定因素。
有了神枢营和神机营在手,五军营这边冯紫英相信永隆帝只怕也早就在着手安排渗透,只要彻底解决了陈继先的威胁,永隆帝大概就可能高枕无忧了,再有蓟镇尤世功牵制住宣大牛继宗,慢慢来撤换掉和牛继宗走得太近的宣府总兵,日后哪怕太上皇也再难以在其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了。
冯紫英也很清楚,哪怕自己对义忠亲王在江南的活动有所担心,但实际上自己却做不了什么,自己已经向齐永泰和乔应甲陈述了自己对江南局势的微妙变化存在的隐忧,齐永泰和乔应甲也应该和崔景荣、王永光、孙居相这些人商计过,但是得出的结论都没有认可自己的担忧,当然也并非毫无准备,像让周永春、毕自严和孙鼎相三人出任南京就是一个布局,但冯紫英仍然觉得太过单薄。
按照这样的安排,南京兵部尚书、南京户部尚书以及南京左都御史都会被江南那边的力量掌握,届时真的一旦有变乱,周、毕、孙都是副手,能不能及时作出应对?
这种担心现在冯紫英也只能存于心中,他现在也无力去改变什么,只能小心翼翼地不断提醒齐、乔等人不要轻视了义忠亲王铤而走险的风险。
“大爷,京城来信了。”瑞祥急匆匆地踏进门来,手里捏着一封信函递上。
这段时间里,几乎是每三日汪文言就会送出一封信来,随时将京中的各种信息传递过来,这消耗很大,但是冯紫英却觉得值得。
接过信,冯紫英一目十行,迅速浏览完毕,京察已经进入尾声,对地方进行考察的“大计”即将开始,这也意味着一两个月内,吏部和都察院的人便会走遍大江南北,其中也包括永平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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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二节 这个汉人
汪文言做事很周全,基本上把所有该想到的都考虑到了,再有曹煜和倪二的协助,现在冯紫英对整个京师城情况的了解不敢说了如指掌,但基本上大事和一些重点关注的目标对象的动向是了然于胸了。
冯紫英也现在逐渐把许多机密之事都渐渐交给了汪文言的来策划安排,而汪文言也把家人全数从歙县接到了京师城中。
哪怕是在扬州两淮都转运盐使司担任首席幕僚时,汪文言也没有把家小放在扬州,而现在能主动把家小接到京师城,这无疑是一种姿态,一种效忠和绝对信任的姿态,冯紫英当然也要报之以恩义。
汪文言家小不多,只有一妻一妾两子一女,两子都还未成年,一女更是还在稚龄,冯紫英也专门为其安排了一座安全幽静的宅院。
汪文言也和齐永泰、乔应甲的幕僚逐渐熟悉起来,像一些具体事务,幕僚之间便可以具体交接联系,处理好之后直接报告给各自主君便可。
之前冯紫英在这方面还有些谨慎,但是随着春假期间基本上明确了自己可能要回京出任顺天府丞之后,这就没有必要再做太多隐晦掩饰了。
一般说来正四品以上的官员都有一个幕僚团队,三到五人规模,像苏州、扬州、大同这些大府的知府们,幕僚甚至更多一些,六七人也很正常。
冯紫英考虑到自己如果真的要出任顺天府丞,三五个人的幕僚团队都可以,但是没有必要做得那么大张旗鼓,毕竟自己只是府丞不是府尹.
汪文言来出任首席幕僚,而曹煜冯紫英的意思是还是让其在外保持半独立,这样可以更好的发挥《今日新闻》的喉舌作用。
自己如果重返京师城,那么永平府这边吴耀青就没有必要在这边留着了,但是也需要留下一二可靠之人负责联系协调练国事这边,同时也算是帮忙带练国事上路。
从汪文言的信中来看,京师城的局面仍然很不平静,五军营大将陈继先突然以点卯不至、值夜酗酒杖责了四名军官,其中有三名游击,一名参将,将四人打得遍体鳞伤,并暂时剥夺了四人带兵权。
根据汪文言的掌握了解,这四人都是五军营中掌握着一定军权的带兵将领,平素还算是服从陈继先,但却算不上陈继先的绝对心腹,现在四人被暂时停止带兵,取而代之的是其他几个陈继先的心腹。
这也在五军营中引起了一阵躁动,但是陈继先是五军营大将并代行京营节度使的职权,对于副将以下军官有临时处置权,如果军将不服,可以向兵部和都察院申诉,但在兵部和都察院做出决断之前,陈继先有权先断后奏。
当然陈继先并无直接剥夺这几人的官身,那是都察院和兵部的权力,但带兵权则可以变通,临时暂停,而一般说来如果是京营节度使向兵部提出将下属的参将游击这一类的军官解职,除非是特别情况,兵部和都察院都会予以认可,这也是维护主帅权威的必要手段。
陈继先的诡异表现也让冯紫英颇为疑惑,到现在他也吃不准这个在太上皇和永隆帝对峙其间以不偏不倚姿态出现进而让双方都都默认了他掌握京营大权的家伙究竟在想什么,或者说这个家伙究竟是哪一边的。
给冯紫英的感觉,这个家伙更像是在遵从本心,或者就是要等到水落石出之时才肯押注,但这样既可以保证不站错队导致身死族灭,但同样也绝不会得到获胜方的最大满意。
所以冯紫英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如果真的是这样,那陈继先何必来掺和进来,还不如早点儿致仕吃碗清闲饭算了。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家伙是隐藏得最深的一角,双面人甚至多面人,要充当最后的胜负子,甚至突然逆转的角色,以博取最大的利益。
冯紫英甚至觉得这可能才是最有可能的,否则很难解释像陈继先现在身份角色却是如此表现。
那么现在陈继先的所作所为就是在进一步强化自己控制力,甚至也有可能在其中搅浑水,四名参将和游击中,必定会有充当苦肉计角色的暗子,只不过恐怕太上皇或者义忠亲王一方和永隆帝一方都未必清楚对方乃至于陈继先的所有意图。
想到这里冯紫英忍不住摇摇头,自己还是小觑了陈继先的隐忍,去年蒙古人的入侵和陈继先的“拙劣表现”让冯紫英对陈继先有些失望和轻视,但现在看来自己还是看得太浅了一些。
想到这里,冯紫英开始提笔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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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喜娅玛拉郁郁从帐中走出。
天外明月皎洁,月光如雪,映得平坦的地面一片光雾,远远望去竟有些像是仙境。
她不喜欢住在城中叠瓦层户拥挤不堪的屋宅中,更喜欢在这种敞亮坦荡的野外中。
随着蒙古人从永平府退兵,照理说叶赫部的三千精骑也该随之退回边墙外返回部族中才是,但是叔叔金台石和兄长布扬古都来信称,春荒时节,族中补给困难,不如就让这三千精骑在永平府就食,也能替族中减轻不少后勤压力。
这让布喜娅玛拉也很无奈。
蒙古人刚刚退去,尤其是科尔沁人当初不遵内喀尔喀人号令径直南下掳掠还是让永平士绅都有些心有余悸,当德尔格勒他们向朱志仁和冯紫英提出愿意将这三千精骑驻留卢龙、迁安、抚宁一线时,朱志仁和冯紫英在征求了各地士绅以及山陕商人们的意见之后,都同意了这个建议。
大家约定这三千精骑可以一直驻留到六月后秋高马肥时再返回叶赫部领地,这期间的后勤补给有永平府各县和山陕商人们出资予以保障。
轻轻向后一探手,腰间的弯刀倏地滑出,在空中略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清亮的刀刃在月光下幻化成一片莹白的光轮,浮动在空中。
陡然收回,一股森寒的杀意在空中戛然而止,收入腰间刀囊中。
布喜娅玛拉的这柄圆月弯刀既可以背负在肩背上,亦可斜跨在腰间刀囊中,如何选择需要根据实际情况而定。
若是上阵厮杀,自然是背负在肩背上最合适,能够在最快速度下拔刀而出,而且出击的力量角度都能达到上佳;如果是寻常状态下,则可以选择藏于刀囊中,只留刀柄在外,甚至可以手掌按抚,紧急情况下一样可以破囊而出,只不过在角度和力道上不及在肩上那么凌厉。
紫红丝绒披风遮掩住了布喜娅玛拉傲人的身材,这种丝绒据说是来自漳州最好织工所出,极为珍贵,但冯紫英还是赠送给了自己一整匹,布喜娅玛拉很喜欢这种深紫色透着棕红的色泽,所以将其制作成为一袭宽大的披风,平常便可带着遮掩住全身上下。
布喜娅玛拉不喜欢汉人那种绣袄长裙打扮,对于喜好自由的她,那种服饰太过约束,行走活动都极不方便,所以她宁肯选择传统的海西女真服饰。
但是在汉人这边,那种服饰显得太过突出,如果穿战时袍服,却又因为全是贴身而制的皮革,更把身材勾勒出来,引人瞩目,所以这样一袭丝绒大髦就足以遮掩住一切,外边儿也看不出什么来,再合适不过了。
背后传来脚步声,布喜娅玛拉没有回头。
“东哥,冯大人不是已经回来了么?你怎么……”相处这么久,德尔格勒已经看出了这位年龄不小的堂妹的一些心思,只不过从他的角度来说,实在很难评判这段复杂难言的感情。
堂妹在海西四部,在草原上的名声都因为萨满的那一句话而引发了无数纷争,即便是建州女真和东蒙古草原上的各部也是对背负这句话的堂妹充满了复杂情绪,既有痴心妄想的,也有畏之如虎的,也有冷眼旁观的,但是毫无疑问没有任何人能无视这句话这个人。
布占泰现在成日里在寨子里以酒买醉,不也还是存着几分痴心妄想,建州女真那边努尔哈赤的几个儿子,甚至努尔哈赤自己,不也一样垂涎三尺?
德尔格勒就有些不明白,怎么堂妹就会被冯紫英这个汉人给迷住了,而且这个汉人还比他足足小九岁。
当然对叶赫部的女人来说,男人小几岁不是问题,但问题是这个男人已经娶了两房妻室不说,而且就算是没娶妻也不可能娶一个外族女人。
虽然不太懂汉人士人的规矩,但是德尔格勒也清楚汉人嫡妻和妾室的区别有多大,那几乎就是生杀予夺,如果布喜娅玛拉要给汉人做妾,那不但是叶赫部的耻辱,更是整个海西女真的耻辱,便是东蒙古草原上,只怕叶赫部也难以抬起头来。
诚然,这个汉人很有些不凡之处,但那又如何?堂妹若是想要嫁人,哪怕现在已经年近三十,但一样是无数人愿意跪在她面前求亲,何必非要和这样一个汉人男子有什么纠葛?
而且现在辽东和叶赫部也是相互依存,相互利用,并不存在什么单方面的依赖,根本就不必在这上边有什么忌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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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三节 “大计”
“他回来了又如何?”布喜娅玛拉心情很复杂。
冯紫英离开这一两个月里,她一直心神不宁,情绪也不大好,几个和她平素切磋的叶赫勇士都被她打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以至于后边儿都没有人愿意和她交流了。
德尔格勒翻了一个白眼,还问自己回来又如何,这不是明知故问么?前两日一天两趟往人家那边跑,现在居然又学着矫情起来了,至于么?
德尔格勒不像堂兄布扬古那么古板,布扬古对布喜娅玛拉看得很紧,要求也很高,所以两兄妹虽然感情很好,但是却仅限于兄妹感情,在许多观点上都是格格不入的。
布喜娅玛拉也不喜欢自己兄长对自己的说教,相反,倒是年龄和布喜娅玛拉差不多的德尔格勒还和她比较说得来,而德尔格勒也在某些方面看得开一些,甚至并不排斥布喜娅玛拉给冯紫英为妾。
当然这其中也有一些其他原因,比如冯紫英支持德尔格勒出任乌拉部的贝勒,并鼓励他出任乌拉部贝勒之后可以大胆地去吸纳勾搭东海女真,壮大乌拉部自身。
这也是德尔格勒对冯紫英印象越来越好的主因,这甚至连德尔格勒都没有意识到。
虽然现在乌拉部衰落得厉害,甚至可能被叶赫部兼并,但是按照女真人的规矩,这等兼并与其说是兼并,更像是兼领,比如由叶赫部首领兼领乌拉部,既然如此在合适时候由叶赫部贵人出任乌拉部首领,似乎也就顺理成章了。
“布喜娅玛拉,你我都是一家人,你的那点儿心思瞒得过别人,岂能瞒得了我?”德尔格勒毫不客气的戳破布喜娅玛拉的皇帝新衣,“冯大人没回来之前,你心神不宁,现在冯大人回来了,你前几日不都是都去了,怎么现在还见外起来了?”
布喜娅玛拉看了自己这个堂兄一眼,没有作声。
“东哥,你也该考虑一下你自己的事情了,建州女真那边我知道你永远不可能答应,布占泰你看不上,草原上那些蒙古人,你不感兴趣,难道你真的打算和冯大人……”
德尔格勒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来描述布喜娅玛拉和冯紫英这种似乎连暧昧都还谈不上的关系。
如果一定要用一段比较精准相信的语言来描述,还真的有点儿复杂。
布喜娅玛拉和冯紫英之间因为身份和立场缘故而走得比较近,叶赫部和辽东都相互需要,这是一层。
另外还有就是布喜娅玛拉对冯紫英很佩服,有些仰慕,叶赫部女人素来崇拜仰慕强者,所以有些幻想也正常。
冯紫英对布喜娅玛拉的态度应该是有些好感,但这种好感究竟是哪一方面的,是因为欣赏布喜娅玛拉的武技高强敢打敢拼,还是直率豪爽的性格,亦或是她姿容身体,又或者是萨满的那一句谶言?
这种复杂难言的关系才导致了布喜娅玛拉现在纠结的状态。
如果冯紫英是一个本族或者草原上的男人,德尔格勒相信布喜娅玛拉早就表明态度了,但是冯紫英是一个汉人,汉人男子对待这种事情似乎不太喜欢女人过于主动,而喜欢委婉含蓄,这怕才是布喜娅玛拉踌躇犹豫的主因吧?
德尔格勒也是在意识到自己真有可能顶替布占泰出任乌拉部贝勒之后才开始主动和冯紫英结交的。
他很清楚辽东和叶赫部之间关系现在看起来是相互需要,但是随着局面变化,叶赫部对辽东的支持会越来越依靠,辽东背后有整个大周,而实力更为强大的内喀尔喀人也正在日渐向大周靠近,那么叶赫部的作用也许会减弱,这是德尔格勒不愿意见到的。
叶赫部要想生存乃至强大起来,就只能依靠辽东,依靠大周,这是于公,自己想要当乌拉部的贝勒,一样只能依靠辽东,而冯紫英的支持就很重要,所以他也很对布喜娅玛拉与冯紫英之间这种关系纠葛很矛盾。
从理智上来说,布喜娅玛拉和冯紫英之间没有未来,但从各人利益和部族利益来说,德尔格勒清楚如果冯紫英与布喜娅玛拉有了这样一段纠葛,也许更有利于叶赫部和自己。
“行了,德尔格勒,我的事情不用你来操心。”布喜娅玛拉烦躁地一摆手,“你还是多关心一下你手底下这三千甲骑吧,别在汉地呆几个月,养懒了便不适应草原上的生活了,……”
“呵呵,草原上的雄鹰便是偶尔飞出领地猎食,终归还是要回到草原上去的,我们叶赫勇士还没有那么贪图享乐。”德尔格勒很自信地摇头,“倒是你自己的事情,恐怕要考虑清楚,我感觉冯大人此番回来之后还是有些变化的。”
“哦?”布喜娅玛拉没想到德尔格勒还有这番看法,讶然问道:“什么变化?”
“我感觉好像冯大人比以往更忙了,……”德尔格勒话音未落,布喜娅玛拉不以为然地打断:“他不是一直这么忙么?”
“不是,他似乎是更忙于安排布置和谋划,而非以往那种不断地外出,你没注意到回来这一个多月了,他只出去过几趟,更多的还是别人从外边来见他么?”德尔格勒比布喜娅玛拉观察更仔细,“总感觉是在交待后事一般,……”
这个比喻不恰当,布喜娅玛拉皱起眉头,显然不太乐意,看在德尔格勒眼中更是觉得头疼,看样子布喜娅玛拉是动了真情。
这就麻烦了。
对这位堂妹的性子他太了解了,一旦动情,只怕就是不死不休,很难再有改变,但是冯紫英怎么可能接受她?而她的身份又决定了她不可能留在汉地,给一个汉人为妾,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呃,我的意思是感觉他好像要离开永平府一般,……”
“不可能,按照他们汉人的规矩,他来永平府为官,一任起码是三年,甚至可能干满两任六年,……”布喜娅玛拉有些不信。
“我知道,你说的是常态,但汉人那边儿未必完全按照这种规矩,据说有功绩显著的,就能破格提拔。”德尔格勒摇头,“你觉得以冯大人这一年表现,难道还能干满一任两任?”
布喜娅玛拉意动,看着德尔格勒:“德尔格勒,你想说什么?”
“布喜娅玛拉,我知道你的性子,如果你真的无法摆脱,那么最好尽早去做个了断,无论什么结果,也胜过这样拖沓不清,你也不该是这样的风格。”
德尔格勒回视对方,郑重其事地道。
布喜娅玛拉目光如勾,看着德尔格勒,而德尔格勒也坦然,良久,布喜娅玛拉才点点头,又摇摇头,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
布喜娅玛拉到永平府衙门口时,明显感觉到了情况和往日有些不一样。
首先府衙的门外停满了马车,密密麻麻起码有一二十辆,看样子还有不少是来自卢龙以外的州县,而且不少马车做工考究精致,一看就不是什么车行路租来的那种大路货,而是豪门大户按照自己喜好定制的上等货。
再看那些挽马虽然不能说神骏,但一看就知道经过长期驯养的健马,行进稳当,性格温和,是充当拉车挽马的最好品种,这在草原上并不太多,而是需要杂交和长期驯养之后才能慢慢培育出来,在汉地倒是较为多见。
再看看出入府衙的官吏衙役们神色都要比往常严肃许多,进出步伐都更快一些,似乎都不太愿意在门口逗留,在门外四周二三十丈内都有一些巡捕班头们四处游荡,可又不像是预防刺客这样的高度警戒,而且真要有刺客,这等巡捕班头又能起得了什么作用?
布喜娅玛拉对府衙门房都很熟悉了,简单问了一下才明白原来是京师对地方官员三年一度的考核,即所谓的“大计”开始了,今日吏部和都察院的官员已经抵达永平府,开始按照惯例进行考核审查了。
按照大周惯例,负责“大计”的官员只是在抵达之前见一面知府,然后便另置别院,单独办公,不受干扰。
“大计”期间,府衙须得要为“大计”事务官员配备数名官吏,由他们在期间负责帮助联系通知官吏、士绅、商贾和庶民,然后进行单独或者集体的了解社情民意,这是其一。
然后就是察看各种簿册,结合从六部掌握的各种数据资料来核对,当然只可能是粗略核对,针对一些疑点查探,这是第二。
再后就是逐一对官员进行单独谈话,上司对下属的看法,下属对上司的意见,同僚相互之间的评价,都会一一如实记录,然后会审评估,做出判断。
最后还有一个不确定的惯例就是根据“大计”小组自己的意见进行暗访暗查,能不能达到目的效果,另说。
基本上“大计”的套路就是如此,也囊括了整个府衙的全部工作,只不过因为各地情况有异,各有侧重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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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四节 质疑
别院中,左光斗端起茶盅抿了一口。
此番对北直东部和南部四个府的“大计”考察是由他作为吏部考功司的主事来负责牵头,另外协助他的则是工科一名右给事中以及一名从刑部抽调来的副主事三人组成了考察小组。
按照惯例,牵头考察者和协助者必定南北士人各一,另外一人则随意。
斜坐在他对面的是工科右给事中惠世扬,虎视眈眈地阴着脸看着左光斗。
在另一边则是一脸淡然的刑部副主事方震孺。
“抑我(惠世扬字)兄,那现在咱们就说一说情况?”左光斗也有些无奈,面对这个脾气有些古怪的家伙,他也是颇为头疼,他们这一行是从南至北而来的,先从大名府开始,然后是广平府,再是河间府,最后才是永平府。
在大名府的时候三个人的考核还算顺利,从广平府开始,矛盾就开始凸显出来。
惠世扬这个家伙始终觉得自己在针对北地士人,处处为那些北地出身官员争辩,先前左光斗也还是容忍一二,到后来他发现这样的结果就是对方得寸进尺,这样继续下去,考核只会偏离方向了,这是左光斗不能容忍的。
所以在河间府二人便是针锋相对,大吵了几回,左光斗不再退让,据理力争,几次争辩,惠世扬都落了下风,而作为排序最后的方震孺则基本上支持了左光斗的意见,使得惠世扬几度饮恨,在多名官员的考察意见的认定上落了下风。
“那就说说吧,遗直(左光斗字),此番我是不会再退让的,若是你一味打压欺凌,我便是回去自请处分,也不会再签字。”惠世扬恨恨地咬牙切齿道。
“抑我兄,何至于此?”左光斗也不想和对方闹得怨冤不解,只是对方太过分,他不可能太过退让,否则这“大计”岂不成了儿戏?“若是抑我兄真认为兄弟我哪里做得不妥,尽可回京之后向都察院检举,反正抑我兄不是六科言官么?”
左光斗话语里也有几分揶揄之意。
如果说在现在部院里边七部中是江南士人占优,那么在都察院里边就明显是北地士人站着上风了。
六科虽然不属于都察院,但是同属言官御史一脉,同气连枝,六科言官与都察院御史们交流任职频繁,许多进士们资历浅、斗志猛、脾气大时就是先到六科言官历练,然后经验成熟之后再转入都察院体系中晋升,所以这一块亦是北地士人占着优势。
惠世扬轻轻哼了一声,“遗直,你这话未免诛心了,朝廷例制,轮得到你我来置喙?身为士人当一心奉公,何来区分?”
没想到这厮还倒打一耙,左光斗给气乐了,摇摇头。
再掰扯下去也没有意义,终归还是要合作,本来就因为在河间府的争执不下耽误了不少时间,左光斗也不希望在永平府这最后一站再彻底撕破脸耽误正事,只不过若是对方过于咄咄逼人,左光斗的性子也不是好惹的,断不会无底线退让。
“遗直兄,抑我兄,这时日无多,朝中诸公还等着咱们尽早回去上报呢,咱们这一路本来就拉扯太远,路途上就又耽误,若是再这般迁延下去,怕是要拖后腿啊,二位相忍为国,就都忍让一二吧。”
方震孺在三人中资历最浅,大多数时候都是听二人斗嘴,但是每当相持不下时,他又不得不表态。
这一路行来,他觉得其实左光斗和惠世扬二人其实并没有太大矛盾冲突,很多时候都是一些旁枝末节上的斗气,尤其是惠世扬,有时候过于计较,几次下来,可能让左光斗有些觉得过分,所以才会反击。
先前方震孺还打和稀泥,但是到后来眼见得不分出一个胜负来便收不了缰了,只能硬着头皮表明态度,自然就让惠世扬对自己都有些记恨上了。
听得方震孺这一插话,惠世扬哼了一声,左光斗也不再多言,这才让一直缩在一旁的两名吏员把相关的簿册抱出来,“那就开始吧,抑我兄,孩未,还是从朱志仁开始吧。”
大周考察评审惯例,都是自上而下,然后每个人也都是从操行、业绩、资历三个层面来进行考察评审,而这三方面中前两者又需要分为几块,类似于现代公务员考核的德能勤绩廉几块,其中德和廉在第一快,能和绩在第二块,勤则介乎两者之间。
对于朱志仁的考核评定没有太多的争议。
资历足够,业绩上,前三年中两年间都表现乏善可陈,但是去年却是一鸣惊人,虽然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但是作为一府至尊,无论哪方面的成绩都得要归于他首功,当然风险他也一样要承担首责,至于操行上,只要没有人检举,没有特别的劣迹,基本上都可以过关。
对于朱志仁的考评只花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告一段落,形成了一致意见,签字画押。
接下来的便是同知冯铿。
先前在关于冯铿的考核上三人意见便不太统一,按照左光斗的意见,冯铿从翰林院到永平府任职刚满一年,无论如何都不属于考核对象,要求直接去掉,但是这遭到了惠世扬的坚决反对。
惠世扬的态度很明确,虽然此番“大计”明确要求是对年满三年的官员考评,但是对于才具卓著、功绩突出者,亦可予以考评,以备顾问。
左光斗却觉得不可思议,这种破格考评的情形他很清楚,一般说来都是任职时间差上三五个月而又表现优异者才会列入这种破格对待,冯紫英的确表现卓越,但是这才一年,距离吏部的定例差距太远,绝无可能列入。
惠世扬这种心思左光斗也自然清楚,就是希望用冯紫英的人气来为北地士人增光添彩,但这未免太过了。
二人在前几日便争执了一番,这一次惠世扬却是坚决不肯退让,左光斗也是毫不退缩,最后还是方震孺和了稀泥,提出先行考评,但是最终是否上报,考评小组不主动提交,而是交由吏部来决定。
左光斗也是被迫接受了这样一个有些屈辱性的建议,但是他也知道惠世扬这一次也是横了心,如果不答应这个条件,只怕后边儿的考评这厮铁定一个字都不会签了。
对冯铿的考评也没有多少异议,业绩这一块都是实打实的,连左光斗都不否认,在操行方面,本地士绅的一些非议也不多,主要集中于乐亭、昌黎两县,倒是让左光斗很是惊奇。
据他所知冯铿在去年里边很是一些大动作激怒了永平府本土士绅,在京中都察院那边也接到了不少弹章,只不过上边有大人物都压了下来,但他也有所耳闻,原本琢磨着这一次来永平府要好好在这上边做做文章,没想到反映上来的情况却远不及预料。
手指在簿册上弹了弹,左光斗容色有些寡淡地轻轻道:“孩未,这个这位冯同知据说是你们青檀书院的佼佼者,在京中也闯下了小冯修撰的偌大名声,却未曾想下了地方也是这般生猛,清军查户败蒙古,开矿建坊兴商埠,好一个小冯修撰啊,听说去年永平府给工部节慎库的矿税翻了几番?却不知道这里边有多少水分?”
惠世扬顿时大怒,便是方震孺也有些不悦,抢在惠世扬之前道:“遗直兄此言差矣。”
左光斗似笑非笑,斜睨方震孺:“哦?”
“这节慎库的账目回京便可核查,这欺上瞒下之事想必是无人敢作的,只需要稍微一对账,那便是人头落地的大罪。”
方震孺虽然和冯紫英同为青檀书院同学,但实际上关系一般,而且他与左光斗都是南直人,而且还都是桐城人,只不过方震孺年幼时便移家寿州,所以这层乡党关系还是十分密切的,这也是惠世扬对朝中安排耿耿于怀的原因。
对于左光斗的偏见,方震孺也很不以为然,冯紫英在永平府做的事情有目共睹,单单是一个击退蒙古人,保了永平府一府平安,便值得大书特书,但左光斗本来就是双桥书院出身,对青檀书院这种北地书院出身的北地士子就有偏见。
“孩未,这个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是这两日里我们见过的诸位士绅你感觉如何?去年永平府民怨沸腾,士绅竞相攻讦冯紫英,但我们此番来座谈,结果如何?”左光斗目光清冷。
惠世扬压抑不住了,目光直视:“遗直,你这是何意?”
“若是昨年都察院所收到的弹章和非议非虚,那此番我们所见到的便是被有些人刻意打压掩盖了的!”左光斗言之凿凿:“除此之外,别无解释!”
左光斗的话让惠世扬和方震孺都一时间没有说话。
他们也曾听闻过此情,但此事后来慢慢淡化,并没有造成太大影响,具体什么原因,众说纷纭,但左光斗的怀疑的确有其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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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五节 应手
士绅民意不是那么好操弄的,这些人在地方上的势力根深蒂固,而且交连朝中官员,随便哪个都能牵绊着朝中某位官员,稍微一动,就能有人摇旗呐喊,奔走呼号,这也是大周朝士人们的根基所在,便是皇帝也一样要有所顾忌。
但冯紫英去年还惹来众怒,招致攻讦,就算是有齐永泰这个北直士人领袖压制,也不过是助其勉强过关,怎么可能让所有人像今番这般彻底噤声?
这分明就是冯紫英用了什么威胁手段才会让这些士绅噤若寒蝉,如果是这样,那就太恶劣了。
左光斗觉得自己似乎查找到了这个冯铿的弱点,那就是太过于强势,出身边地武勋的他太过于迷信武力暴力,以为用这种手段就可以威吓胁迫这些士绅噤声,但是他要明白,大周天下乃是士人为本,若果放任武夫欺凌士绅,那国将不国。
左光斗也很清楚朝中北地士人一门心思想要把冯铿捧出来,以便于打压黄尊素、周延儒这些江南士子,他也承认冯铿的确有些手腕和本事,但是壁垒分明,既然被他拿住了把柄,他当然不会让北地士子就此得逞。
“遗直,你这判断不过是一家臆想,并无证据,……”惠世扬抗声道。
“抑我,你这话未免太过偏袒了。”左光斗语气越发尖锐,“这两日我们虽然逐一谈话,但是其实大家都明白,谈的什么都难保密,以冯紫英的手段,这前脚出门,后脚恐怕就能传到他的耳朵里,……”
惠世扬大怒,“遗直,你这是在怀疑我泄密了?”
“我没这么说,但是这府里府外下人不少,还有我们带来的吏员,他们能经得起本地官员的诱惑?”左光斗淡淡地道:“除了他们,那些派来协助我们的吏员,也会用各种手段来刺探,我们见的人又不是一个两个,总有一些不那么谨慎的要露些口风,就要被他们刺探。”
被左光斗堵得无话可说,惠世扬恨得咬牙,但是却又无可奈何,其实他内心也一样有些怀疑冯紫英可能用了什么下作手段迫使这些士绅噤声,其实这种情形在其他地方也不少见,但是冯紫英声名太盛,被这些江南士人盯上,难免就有些麻烦了。
倒是方震孺不太相信。
作为和冯紫英同学几年的他,虽然和冯紫英关系不是太密切,却很清楚冯紫英做事素来是谋定而后动,鲜有可能会留下这样大一个漏洞来授人以柄,而且作为永平府的同知,他应该有更完美的手段来对付这些士绅才对。
这从前两日的谈话就能看得出来,原本是闹腾得最厉害的卢龙、滦州和迁安士绅几无声音,反倒是乐亭、昌黎两县的士绅还有些杂音,这未免太蹊跷了,冯紫英如果真的如左光斗所言那般,那乐亭和昌黎的士绅当时更应该闭嘴才对。
“遗直兄,紫英不至于如此。”方震孺提出自己的看法,“这里边多半是有其他原因,而且我们也应当分析了解这些士绅们为什么会对紫英攻讦,而不应该只把目光停留在攻讦本身问题上,北地的士绅中豪强劣绅不少,若是这等劣绅,那我等自然不能去支持这类人,……”
方震孺的打抱不平让左光斗也有些尴尬,他没想到这个老乡居然站在了自己的对面,再说对方是青檀书院弟子,但是这乡党才是最重要的,不是么?
“孩未,那你觉得这里边有什么原委?”左光斗强压住内心的不满,沉声问道。
“这恐怕还要具体查访才能明白,但以我对紫英为人的了解,他定不屑于行什么鬼祟手段。”方震孺沉声道。
“孩未,没想到你对你这个同学倒是如此信任啊。”左光斗忍不住讥诮了一句。
“几年同学,紫英的人品如何,小弟还是清楚的,其他不敢说,但这方面我有信心。”方震孺索性把话挑开,免得夹在二人中间难过,“想必遗直兄也能有手段查访实情,……”
三人正斗嘴间,却听得外间吏员来报,称同知大人来访。
“哦?说曹操,曹操就到?”左光斗冷笑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做贼心虚了?还是只想见我们中的哪一位?”
惠世扬和方震孺都有些不悦,这个左光斗未免太咄咄逼人了一些了。
嘴里虽然说着风凉话,但是左光斗还是请吏员将冯紫英请了进来。
“大计”考核小组虽然独立办公,但是并非不允许与地方官员们见面交换意见,但按照规矩,都必须要是集体见面,这是被允许的,同样考核小组也一样可以选择集体约见其中的某一位官员核实情况。
“冯大人这个时候登门,可是有什么要反映的,……”左光斗当面,语气却变得平和了许多,在同伴们面前可以言辞尖酸刻薄,但是面对本人,必要的礼仪还是要讲究的,这是士人的基本风范。
“不,不,三位大人误会了,我是受府尊的委托,想要请三位大人参加一次活动,……”冯紫英笑吟吟地道。
“可是永平府本地的诗会或者文会?”左光斗恍然大悟,这是要用这种方式来证明本地德化教育的兴盛么?
“不,不是。”冯紫英丝毫不觉得尴尬,“乃是一处采矿、烧炭和冶铁联合一体的产业,……”
左光斗脸色略阴,“哦?这与我们有何干系?”
“此矿山、工坊乃是山陕商人与永平本土士绅加上江南松江陆家、广东佛山庄记联合兴办,紫英为此煞费苦心,促成了此桩盛举。”冯紫英含笑道。
三人都为之色变。
山陕商人和本土士绅合作倒也罢了,那广东庄记左光斗和方震孺也知道是冶铁大户,佛山占广东铁产量一半以上,而庄记有占到了佛山产铁一半,可谓富可敌国,三家合作,难怪这些本地士绅一反以往的敌视态度,竟然是被冯紫英用这种手段“收买降服”了。
但这松江陆家怎么又掺和进来了?
松江陆家可不简单,不但是南直排在前三的高门大户,而且官声颇佳,在北地亦有名声,在江南更是闻名遐迩。
陆氏陆树声陆树德两兄弟乃是元熙帝时候的重臣,陆树声在元熙二十年前曾任十年阁臣,陆树德曾任礼部尚书,陆树声长寿,一直到永隆初年才去世。
陆树声老来得子陆彦章,现在是南京礼部右侍郎,而陆彦章幼时被陆树声聘请本乡人董其昌授学,现在董其昌乃是河南右参政,而董其昌在陆家授学时,当时与陆彦章一起陆家的还有一个著名人物袁可立,他当时寄读求学在陆家,现在就是兵部武选清吏司郎中。
而三人都是元熙三十年的进士,在那一科也是名噪一时,引发了极大震动。
作为南直隶士人,左光斗和方震孺,年少时都曾经去拜会过陆树声,也很清楚陆家在松江在南直隶在江南士林的影响力。
即便是桀骜刚硬的左光斗都忍不住沉声问道:“冯大人为何会邀请江南士绅来永平府?照理说有山陕商人和广东庄记,加上本土士绅,完全没有必要在邀请江南士绅商贾北上了吧?”
“遗直兄此言差矣,北地虽然不缺钱银资本,有庄记合作也不缺技术,但是冶铁所产铁料、铁器亦需要在江南寻找合适的销路,陆家在松江、苏州、常州、湖州、杭州一带极有人脉,而且现在榆关开埠,正好可以通过海路将大量铁料源源不断输往江南诸府,岂不是两全其美之事么?”
冯紫英微微一笑,“遗直兄,不要把我们北地士绅想得那么狭隘嘛,山陕商人在扬州也能生根发芽,永平府也一样欢迎江南商贾来我们北地共谋发展啊。”
左光斗和方震孺面面相觑,都知道山陕商人素来几位抱团排外,现在居然这般大方开明起来了?像与边墙外的蒙古人、女真人贸易就全数被山陕商人垄断,便是山东、北直商人都很难分到羹,这就是明证。
见左光斗满脸狐疑,意似不信,冯紫英坦然一笑:“遗直兄若是不信,不妨一起去看一看就知道了,陆家在松江和南直颇有名气,相信这等情形一问可知,如何?”
冯紫英如此坦率,左光斗内心其实已经信了,这种事情撒谎毫无意义,而且哪怕没有陆家,这永平府本土士绅被其用这等利益拉拢收买,这一道难题其实就已经不存在了。
不过左光斗还是很满意,起码江南商贾可以渗透到北地腹地,这开了一个好头,要知道即便是运河两岸的山东境内,江南商人要想落足发展,很多时候都不得不受制于山陕商人,像北直这些地方,几无江南商贾插足之地,但现在居然在永平府有这样的突破,委实是一份惊喜。
“好,既然冯大人这般盛情,我们便一定要走一趟看一看了,都说永平府这一年变化极大,工部节慎库收入大增,我们也想知道这其中的奥妙啊。”左光斗慨然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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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六节 震惊莫名
不提左光斗一行受邀参加了开工仪式之后颇为感触的离开返京,却说这京中朝内早已经因为“京察”进入白热化阶段和“大计”即将开始,更是显得风起云涌。
冯紫英在接到汪文言不断来信之时,也收到了来自东昌府岳父沈珫的信函,信中也提到他有可能会升任山西布政使司参政,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升迁。
按照目前自己这位岳父的升迁速度,升到正三品干个侍郎,甚至到那个省的布政使司干个从二品的布政使都有可能,但如果在想前进一大步,比如期望一下七部尚书或者都察院的左右都御史这些位置,就有些艰难了,如果没有特别的机遇,基本上不可能。
汪文言在信中也提到了朝中在八大金刚位置确定之后,便开始真正进入了白刃相向的侍郎争夺战。
尚书和左右都御史就那么几个位置,但是地位虽然略逊于尚书的侍郎却是格外紧要,而且职位也更多。
左右侍郎加上副都御使、佥都御史,得有接近二十个职位,如果再加上南京那边的这些,那就是二十好几了,所以无论是北地士人、江南士人还是湖广士人,甚至处于边缘化的西南士人和两广士人,都一样希望发出自己的声音,获得更多的认可。
而且牵扯到侍郎位置就免不了要涉及到一些重要省份的左右布政使和提刑按察使以及参政,这些现有的人选都是晋位和争夺侍郎以及副都御使、佥都御史的重要候选者。
随着各地“大计”的各个考察小组也陆续完成考核返京,那么对地方官员考核的“大计”成果拿出来,也就意味着对地方官员调整一样进入了倒计时,甚至一些已经基本明确的人选就提前明确了。
汪文言的信中提到了,像在工部左侍郎、兵部左右侍郎、户部右侍郎、刑部右侍郎、商部右侍郎等关键岗位上都展开了激烈的争吵,最终乔允升出任工部左侍郎、陈于廷出任刑部右侍郎,曹于汴出任礼部右侍郎,郭正域出任户部右侍郎,史学迁出任商部右侍郎,冯从吾出任右副都御史,孙慎行出任兵部左侍郎,杨鹤挂任兵部右侍郎,待到西南战事结束之后再正式升任兵部右侍郎。
冯紫英粗略的算了算,在侍郎位置争夺战中,北地和湖广士人应该是获得了一些补偿,像乔允升、史学迁、冯从吾、曹于汴是北地士人,郭正域和杨鹤是湖广士人,但从另一角度来看,陈于廷和孙慎行这两个江南士人仍然夺得两个侍郎位置,足以说明江南士人现在势力之大。
就目前的情形来看,侍郎人选也基本上尘埃落地,剩下的都已经寥寥无几了,接下来可能就会是各省的左右布政使和提刑按察使以及参政了,当然也还包括一些重要府的知府人选,比如顺天、应天、苏州、扬州、大同、杭州、广州、宁波这些知府人选。
冯紫英收到汪文言的来信时本来就晚了一些,因为汪文言还需要就这些他打听到的消息一一进行核实,甚至还要对一些可能有争议的人选背后的内幕进行了解,所以晚了好几天,当然比起邸报来仍然要更快,因为邸报基本上是要等到这一批朝官调整到差不多告一段落才会统一下发。
再加上这从京师城把信件送到永平府还得要两天,所以冯紫英收到信还在琢磨时,朝中已经开始讨论包括他和练国事的调整在内的一大批地方官员去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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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政从工部回到府里时,还有神思恍惚,甚至在进内仪门时还被门槛绊了一下,险些摔一跤,一直到坐在荣禧堂里等到小婢送上一杯茶来,捧着茶杯想了好一阵之后,心思才慢慢沉静下来。
原本京中这些人事变化已经和他没太大关系了,他就等着走马上任去江西上任了,不会有什么变化。
谁曾想到这一开年就是一连串的人事变动,七部尚书和左右都御史的任命拉开了人事调整的大幕,像他这种无足轻重的一个江西学政就被丢在了一边儿,他曾经几次去吏部想要拿到官凭就好尽早上任,但是吏部现在忙得不亦乐乎,哪里还有人来管你这等碎末小事,去了两趟没找这人,人家就索性让他等到忙过这一阵之后再来,别没事儿添乱。
无奈之下,贾政也只好继续回工部去窝着,好在大家也都知道他即将外放,也没谁为难他,去公廨晚一点到,早一点儿走也没谁在意,所以这一个多月里倒也逍遥自在。
至于说朝中这些大佬重臣们的争吵博弈都和他无关,他也乐得看个热闹,一直到今日。
今日他原本是去部里边应个卯就回家偷闲,谁曾想一去,遇上了新任工部尚书崔景荣和工部左侍郎乔允升上任,召集部里边各司官员见面,所以在这一来二去就耽误了不少时间。
本来这也没啥,但尚书大人不知道从哪里知晓了冯紫英娶了自己内甥女和外甥女,专门看茶留了自己坐了一会儿,说了一会子话,这让无数人都为之侧目眼红。
这也就罢了,在谈及冯紫英的时候,贾政也假意谦虚了一阵,一直到对方送客的时候,无意间提到了冯紫英也许可能要回京,贾政初始没意识到什么,还以为崔景荣是说冯紫英要因公回来办事,但是一直到出了门儿,才意识到崔景荣好像不是这个意思,而有其他用意,这才四处去打听了一番。
工部里边的消息还是很灵通的,毕竟除了刑部之外的其他几部都紧挨在一块儿,还有一帮子闲得无聊的翰林院修撰编修以及混日子的庶吉士们,遇上这等多年难遇的大事儿,那还不一个赛一个的比拼着谁的耳朵灵谁的舌头长,把这段时间各种小道消息都一股脑儿的给抖落出来,也让贾政这个吃瓜群众听得目瞪口呆。
当然这个目瞪口呆却不是为别人,其他外人再怎么光鲜耀眼也和贾家无关,但是涉及到冯紫英时,就不能不让贾政关注了,可关键是自己听到的消息实在是太骇人听闻,让人不敢置信了。
冯紫英居然可能奉调回京,出任顺天府丞!这可能么?
别说贾政不敢相信,就是部里边许多人听到这个消息时也只是唏嘘感慨,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甚至就是空穴来风的谣言。
冯紫英从翰林院修撰出任正五品的永平府同知才一年时间,就算是他这一年折腾出再大的动静来,立下了泼天功劳,可他才二十岁,甚至连“大计”资格都还不够,怎么可能会突兀地要回京出任顺天府丞?
顺天府丞可是正四品大员了,一年时间就要连升两级,这太荒谬了。
但是很快这个消息就得到了各种映证,虽然不能说已经敲定,但是从各方面反馈回来的消息都在说,冯紫英回京到顺天府的可能性很大。
府丞应该是最适合的位置,其他并无缺额,除非治中梅之烨调走,能够空出一个正五品的治中,但是冯紫英在永平府就是正五品同知了,没理由辛苦一年还立下偌大功劳,还来一个平调。
既然是调动,那肯定就是升迁,而顺天府里能够得上是升迁二字的,只能是府尹和府丞。
顺天府丞?!紫英真的会出任这样一个炙手可热显赫无比的职位?
正四品大员啊,冯紫英只用了短短几年就超越了自己辛辛苦苦几十年的积功升迁,而顺天府丞这个位置,也是既有莫大风险挑战,也是一个历练的好地方。
而且顺天府丞几乎都算得上是整个京师城中最强有力的人物之一,虽说京中有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但是他们只有查缉巡逻的权限,而具有执法资格对这些行为和人进行查处,并且要付诸处理,才能达到效果。
顺天府丞这几个字就像是魔音灌脑一般一直在贾政脑袋中回响,一直到昏昏沉沉乘车回到贾府,然后茫然无措地走到了这荣禧堂里坐下。
连贾政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怎么会钻到这荣禧堂里来坐下,自己还在为即将南下江西当学政时,冯紫英却异军突起了。
坐了许久,一直到自己的几名幕僚清客闻讯而来,贾政这才舒了一口气,像是慢慢恢复了过来。
“存周公今日为何容色古怪,就像是遇到了什么大事儿,……”卜士仁小心翼翼地问道。
贾政叹了一口气,脸上晦涩难言的话语不忍想着帮老兄弟撒谎:“其他都没啥,但是紫英,哎,我都无法来形容,紫英有可能要出任顺天府丞啊。”
这一句话出来,立时把卜世仁,詹光等人震住了。
顺天府丞?那岂不是意味着他成了京师城百万人口的二当家?
他们并非不知道冯紫英的情况,但是怎么看都应该满未三年吧?现在居然不但要提拔,而且还是破纪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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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七节 震动
贾政的这一帮子清客相公们这半年里有日渐增加之势,都是在得知贾政可能要出任江西学政之后,呼朋引伴而来,。
贾政的清客相公们不过寥寥三四人,如单聘仁、詹光、卜固修和程日兴,后来胡思来也来了,稽好古和王尔调就是在得知贾政要出任江西学政之后被单聘仁和程日兴唤来的,这一下子贾政的清客相公们便增加到了七个人。
这些清客们在贾府多年,跟随贾政的日子虽然不能说是只图温饱,但是却也难得发财,现在骤然听闻贾政要外放担任一省学政,个个眼睛珠子都红了起来,都摩拳擦掌,准备跟着贾政去江西大干一番,捞个钵满盆肥,尽享荣华富贵。
一省学政,管着整个一省的科考、教育,若是能运作得好,这里边大有油水可捞,一干子清客相公们虽然都从未科考过关,但是也有几个都是考中过秀才参加过秋闱大比的,谙熟里边的规则,深知这里边的门道深浅,一句话,大有可为。
只是贾政迟迟未曾离京赴任,也让几个清客相公们如坐针毡,所以这一段时间几个人都随时在府里伺候着,得知贾政回府便来打探消息,却未曾在这荣禧堂里骤然听闻到这样一个消息。
“顺天府丞?!”一干人都是骇然无语,一时间竟然不敢插话。
即便是在这京师城里,顺天府丞也是一个显赫职位,面对朝中的尚书侍郎们也一样可以挺直胸膛说话的。
在京中厮混了这么多年,这些清客相公们其实流动性不小,像胡思来就曾经在刑部某位员外郎那里当过幕僚,因为嫌对方太过吝啬所以才离开,而稽好古和王尔调来荣国府之前,一个是某位郡王的门客,一位在京中某位乡绅家中充当西席。
他们若要说对朝局大政未必有多少了解,但是对京里人事变化和权势排行却是格外精通和敏感。
抛开朝官不说,这京师城里的权力构成无外乎就是几部分,顺天府和宛平、大兴二县,巡城御史和五城兵马司、巡捕营,龙禁尉的北镇抚司,加上京营、四卫营、勇士营等军队。
龙禁尉一般不会介入寻常事务,而京营、四卫营、勇士营更是因为属于军队系统,外人不易插手进去,但是等闲也不可能出来。
那么最有权势的就是顺天府以及两县和巡城御史、五城兵马司等直接管理机构了。
巡城御史主管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但他们权力领域相对较窄,主要局限于治安,而顺天府和两县所涉及的权力更宽泛,上管天下管地,民政、水利、赋税、马政、治安诉讼,无所不包,但两县更集中于具体事务,而顺天府则权力大得多。
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与顺天府及两县权责也有交织之处,不过总的来说最终事务都还是要落到地方官府来最终了结,所以可以说顺天府乃是京畿之地最重要的机构也不为过,否则府尹也不会是正三品的要员。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同为正三品品轶,顺天府尹比起一个寻常侍郎来影响力更大。
“存周公,如果这事儿属实,那对贾家来说可是天大的好事儿啊,只不过冯郎君去永平府担任同知不过一年时间吧?按照‘大计’标准,时间资历是远远不够啊,而且永平府同知是正五品,顺天府丞可是正四品,这一年时间跨两级升迁,闻所未闻啊。”
程日兴明显在这个群体中算是一个比较有话语权的,他和单聘仁算是最早跟随贾政的,再次才是卜固修和詹光,像胡思来、稽好古和王尔调都是后来者了。
程日兴一说话,单聘仁就立即接上话表明不同态度:“日兴此言差矣,冯郎君乃是齐阁老得意门生,甚至是关门弟子,齐阁老吏部尚书出身不说,冯郎君以二甲进士却能晋位翰林院修撰,这份荣耀一样是前所未有,而且冯郎君极得皇上看重,去年一年里永平府的情形难道日兴不知晓麽?迁安一战打得蒙古人落花流水,而且冯郎君还单枪匹马去和蒙古贵酋谈判,为朝廷赎回京营六万多将士立下汗马功劳,难道朝廷对如此大功能不闻不问?”
单聘仁和程日兴现在已经隐隐成了贾政清客相公门中两大“首领”,卜固修与程日兴交好,而詹光则和单聘仁关系密切,胡思来左右逢源,而稽好古和王尔调现在还没有搞清楚情况,不敢轻易站边。
“冯郎君的确在永平府同知任上表现不俗,但他才去了一年,按照大周规制,三年方可列入考察,而且冯郎君一年前在翰林院修撰时不过是从六品官,到永平府任同知便是升了三级,现在一年时间过去,又要升两级,即便是齐阁老弟子,只怕也难以服众。”程日兴对朝中这些规制惯例还是十分熟悉的,“若是待到三年任期满,倒是很有可能。”
“日兴兄所言甚是,当下朝中齐阁老固然权重势大,但是首辅和次辅两位却是江南士人,而且新任吏部尚书黄大人亦是福建士人,这等过于惊世骇俗的擢拔,恐怕很难获得朝廷诸公的认可。”卜固修也附和程日兴的话语。
“固修兄恐怕有所不知吧,新任吏部尚书黄大人之前乃是礼部侍郎掌翰林院事,与冯郎君在翰林院时关系尤为密切,另外首辅次辅两位大人岂会因为冯郎君之事与齐阁老争执不下?要知道冯郎君此番解决了赎回京营将士的难题,而且还帮助顺天府十万流民去永平谋生计,皇上龙颜大悦,便是《今日新闻》亦有刊载,说冯郎君是国之干臣,这等情形下之下,叶方二位岂能不识时务?”
詹光见卜固修加入战团,也立时挺身而出替单聘仁辩解。
贾政也没想到就这么一个消息,居然就引来了自己这一帮清客相公先行争论起来了,但想想也是,顺天府丞这个身份实在太不一般了,正四品大员,对于生活在京师城的士绅商贾和庶民百姓来说,比起寻常地方上的知府只怕还要显赫几分。
毕竟对天子脚下的百姓来说,出了京师城,都是乡巴佬,哪怕你就是一个从二品的布政使,那也和我没关系,但这顺天府丞,那就关系大了。
“好了,诸位也莫要争论了,我在部里边也还是听到了消息,紫英此番回京之事怕是真的。”贾政收拾起复杂的情绪,摆了摆手,“我只是有些感触,紫英成长太快了,让人有些目眩神迷啊,几年前还是一个弱质少年,来我们荣国府时还有些羞涩腼腆,现在居然一跃成为了咱们顺天府的府丞,实在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存周公,若真是这样,那便是天大的喜事啊,您马上要下江西,我也在考虑这荣国府您一走,谁来替您照拂,现在好了,若是冯郎君能回京,而且当咱们京师城的父母官,那就不在话下了。”单聘仁越发得意兴奋,“前几次冯郎君来咱们荣国府,我也曾有幸见过,果然是雄姿英发,俊伟不凡,一看就是龙跃于渊的昂扬男儿,现在果然如我所料,……”
程日兴被单聘仁的狂怕马屁给弄得直皱眉头,其实他也并不是反感冯紫英升迁,他只是担心这样一个消息万一不实,那就太让人失望了,现在被单聘仁抢了先,自然也不会示弱:“冯郎君绝才惊艳早就在京中闻名了,宝钗姑娘已经嫁了冯郎君,明后年林姑娘也要嫁入冯家,咱们荣国府便和冯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存周公理应先行道贺,……”
口风一边,一干人都是忍不住欢喜雀跃起来,顺天府丞啊,日后便是走出门去,也能大言一番,我也是在冯府丞面前说过得起话的人了。
一干人正在唏嘘感慨间,却见门外疾步进来一人,却是那贾政最得意的门生傅试。
傅试前一两年来得少了一些,但是这半年又往荣国府走得勤起来,自然也都是和贾政可能要出任江西学政有关,但看着傅试这么急匆匆的进来,贾政立即就明白了此番来多半是和他自己有关。
“傅试见过老大人。”傅试进来便是行礼,贾政捋了捋胡须,点点头,“秋生,坐吧。”
傅试字秋生,也是贾政这一辈子最得意的门生,虽然未曾考中进士,但是却也是考过了举人,前几年曾经在大兴县官,前两年又是贾政通过王子腾出面疏通关系,加上傅试自己也努力,终于升任了顺天府通判。
顺天府现在有五个通判,按照大周例制,顺天府和应天府的通判是正六品,名额三到六人不定,现在傅试便是顺天府的一名推官,也算是颇有些权势了。
以往傅试来都要矜持一番,但是这一回,傅试却没坐稳便径直问道:“老大人可曾得知,冯大人即将出任咱们顺天府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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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八节 非比寻常
贾政稳稳地点点头,面带微笑:“嗯,我也部里听闻了此事,先前还有些不太相信,紫英去永平府也不过一年时间啊,这骤然升迁如此高位,对他未必是好事儿啊。”
傅试忍不住跺脚,但是又觉得贾政面前如此失态不好,可要让他认同贾政的这个观点是万万不能的,“老大人,冯大人在永平府的表现便是朝中诸公和皇上都是赞不绝口,岂能用寻常眼光来看待?蒙古人被他打败,解困咱们顺天府的十万流民,安排的妥妥帖帖,这是何等功绩?以一顺天府丞之位酬功也是理所当然啊。”
见傅试发急,贾政便是再不通事务,也明白这位门生的心思,笑了笑,“秋生,日后紫英怕就是你的上司了吧?不过上边还有府尹,……”
傅试抿了抿嘴,坐正身体,这里边还有贾政一帮清客相公,原本有些话就不好说了,不过府尹吴道南沉迷于诗文也不是秘密,隐约提及一二倒也无妨。
“老大人,要说咱们这顺天府可不比其他府州,皇上和朝廷都历来格外重视,单单是学生所担任的通判一职,别的府州都是一员,但是顺天府便是三到六员,其他府都没有治中这一职,而顺天府就有,……”
傅试话语里也说不出的自傲,作为顺天府官员中一员,便是遇上朝廷六部的官员也一样不怵,换了其他府州的官员你来试试,就算你是应天府(金陵)的官员也不行。
一干人虽然也都生活在这京师城里,也知道顺天府的情形,但是要具体了解这顺天府的内部架构,却也是一知半解,模糊不清,自然无法和傅试这种内部人士相比。
“当下咱们吴府尹极其重视德化教育,礼部屡屡表彰咱们顺天府德化教育做得好,……”傅试话锋一转,“咱们府丞已经空缺一年,治中梅大人为此殚精竭虑,身体都差点儿累垮了,上月还曾告病十日在家休养,现在府里边就是盼星星盼月亮能有一员干臣来担起府丞重任,没想到是冯大人来,现在咱们府衙内外也都是喜出望外奔走相告啊。”
程日兴忍不住睃了单聘仁一眼,学着点儿,瞧瞧这一位傅大人吹捧的工夫,比起你单聘仁来简直高了不知道几个段位,这话若是通过贾政的嘴里传入冯紫英耳朵里,只怕就能让冯紫英对傅试有了一个深刻印象。
贾政倒没有觉得傅试的话有多少夸张,冯紫英在永平府的表现太过骇人,以至于大家都觉得他在什么位置上都是上马能安邦,下马能定国,大家听了先前单聘仁和傅试这么一说,也觉得冯紫英现在来顺天府也就在情理之中,似乎也不是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了。
“就怕紫英初来顺天,未必能把服众啊。”贾政若有深意地看了傅试一眼,傅试心领神会,“老大人,别人不敢说,学生却是懂规矩的,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长百岁,冯大人少年英雄,西征宁夏,南下开海,东平永平,北和蒙古,可谓游刃有余,顺天府虽然比永平府复杂一些,但是下属干臣亦多,若是能用好其中一二,便无大碍。”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任谁听来都是舒坦无比,贾政也一样,感觉到周围众人态度也发生了很大变化,以前也还是恭顺,但是现在恭顺中已经压抑不住的讨好和谄媚了。
想到这里,贾政心里又有些遗憾,若是大姑娘没进宫就好了,长房便能许给紫英,二房宝钗,三房黛玉,这简直就是天赐良缘让贾冯两家一体啊,现在虽然也还是紧密,但是宝钗毕竟姓薛,黛玉姓林,自己再亲,也是姨父和舅舅,如何能与老岳父相比?
越想越觉得遗憾,越想越觉得憋屈,贾政不由得有些责怪当初王氏存了那几份心思,而王子腾又没有坚决反对了。
见贾政脸上神色变幻不定,先前还面带微笑,怎么这会子却有些晴转阴的味道,傅试也不知道自己这话里哪里又没能讨好对方了,一时间心中也是忐忑。
不过想到自己好歹是他门下弟子,再是话没说好,那也还有补救余地,倒也不担心,听闻冯紫英经常往来于荣国府,只可惜自己来了这么多次却一次也没有遇见,傅试也是心中懊恼不已。
若是有一面之缘,日后冯大人走马上任,也能混个脸熟,这通判他也干了两三年了,这一次“大计”看样子是没戏,三年后若是能好生讨好这位齐阁老的门生,自己的顶头上司,未必不能专人升迁一级。
想到这里,傅试打算日后要经常来这荣国府走动走动,便是贾政去了江西也一样,起码王夫人和老太君还在,隔山差五提点礼物来拜会一番,总能遇上一回两回,那便是一份机缘。
荣禧堂里一时间有些安静,好一阵贾政才回过神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秋生,你说得对,紫英虽然年轻,但是他毕竟是上官,初来乍到,肯定也需要一些情况熟悉的人帮他,你若是能帮补一二,他自然也会记得你的功劳。”
“老大人放心,这等分内之事,学生岂会不知?”傅试连连点头,“听闻冯大人经常往来府上,傅试也想请老大人代为引见,也好早些向冯大人请益。”
这份姿态可谓摆得极好,连贾政心里都在暗叹,自己这个门生日后的造化肯定是要比自己强许多,自己也就是五品闲官打转了,而傅试只要寻找到机会,起码能摸到四品大员的门槛。
正说话间,却见宝玉、贾环、贾琮、贾兰四个人次第进来行礼,贾政才想起自己进门时吩咐李十儿去把家里几个哥儿叫来,也就是要以冯紫英回京担任顺天府丞来好生教育和激励几人一番。
宝玉也就罢了,说说就行了,但是贾环、贾兰、贾琮几个,却都还在读书,尤其是贾环现在颇有进境,日后不敢说像冯紫英那般,但若是真的能考中一个进士,那荣国府贾家这一支也算是对祖宗有个交代了。
东府那边敬大哥考中了一个进士,让宁国府要在荣国府头上几十年,一直到敬大哥出事儿出家修道荣国府这边才算是回过气来,所以虽然大家都不说什么,但是内心深处阖府上下还是希望贾家子弟能出一个进士的。
“见过父亲(祖父、叔父)。”四个人除了贾环,其他三人也都有些惴惴,不知道老爷一回来便将几人叫来是为何,府里好像这段时间也没出什么事儿,难道是老爷得了消息,要南下江西了?
“唔,你们几个,这几日在家读书可认真?”贾政轻咳了一声,这才启口。
几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问题来了,都老实回答了。
贾政也不过是随口一问,然后这才步入正题:“我很快就要南下江西了,这府里大小事情便管不了,你们在家务必听大老爷和你们母亲的话,……”
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阵,这才道:“今日叫你们来也是告诉你们一个消息,紫英很快便会回京,升任顺天府丞,……”
没等贾政说完,几个人都忍不住惊叫起来了,好歹都是官宦子弟,自然明白顺天府丞是什么身份,那是父母官啊,和永平府同知那可是天壤之别啊。
“老爷,这可是真的?”贾环激动得脸都红了起来,忍不住叫了起来:“那可太好了。”
贾兰和贾琮也是兴奋得小脸蛋通红,双手握拳,眼中闪动着喜悦和激动。
一个四品大员的师尊,对于自己以后的前途又多么重要,他们内心很清楚,这个师尊还真是拜对了,先前还有些遗憾师尊一直在永平府,未有多少时间当面请益,现在好了,马上就要回京师城,那日后就能真正在身边随时请教求知了。
只有宝玉,惊讶中却多于喜悦,一愣之后,还是脸上露出了笑容,“那简直太好了,以后就可以经常见到冯大哥了。”
“那还能有假?”贾政脸上也露出笑容,“估计很快紫英就会回京,你们也要好生准备一下,莫要等到紫英回来考较你们读书的情形,却要丢了他的颜面,那我可是不饶人的。”
“父亲(祖父、叔父)放心,断不敢……”
“呵呵,没想到环哥儿、兰哥儿和琮哥儿居然是摆了冯大人为师,这简直是贾家之福,贾家之幸啊,……”傅试一听,立即接上话,内心更是觉得这一趟来对了,这贾家和冯大人果然密切,居然还有这师生情谊,这就更不一般了。
这边父子、祖孙等人在荣禧堂里说得热闹,那边贾母那边已经得了消息说贾政把宝玉、贾环等几人都家去了荣禧堂,也不知道为何事,心里记挂着,却又不好去找人问,只好让鸳鸯瞧瞧去那边打探一下,莫要是宝玉又出了什么纰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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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九节 意义深远
当鸳鸯怀着惊喜、忐忑和不敢置信的心情回到贾母房中时,贾母房中已经多了好几人。
王夫人、薛姨妈、李纨以及探春都在了。
自打开了年之后,王熙凤便主动交出了公中财务大权,在苦劝无效之后,王夫人也只能将这份权力交给了李纨,然后由探春来协助李纨管理荣国府事务。
李纨是个无可无不可的性子,不喜多事,自己要能过得去就行,寻思着萧规曹随,按照王熙凤原来定下的规矩办就是。
但当下荣国府举步维艰,查抄赖家所遗留的几万两银子在一年里也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
过一个年,好歹也要把原来拉下的饥荒给还一些,所以当王熙凤交出公中大账时,账面上留下的不过是七千两银子不到。
而且贾母私房抵押在外的都还有一二千两的物事,若是不赎回也就罢了,若是要赎回,这公中账面的银子只怕就不到五千两了,这对于偌大一个荣国府,恐怕一个月都熬不过了,只能继续不断的借银子、抵押物事,拆东墙补西墙,才能支撑得起。
李纨和探春接手这个烂账之后才意识到要支撑起偌大一个荣国府是多么不容易,一千多号人都张着嘴巴要吃要喝要穿,每月的月例也是不能欠的,一旦欠了,那外边传言来了,难免要走腔跑调,弄不好就是连借银子都借不到了。
接手这一个月来,李纨固然是愁肠满腹,探春一样是捉襟见肘,归根到底一句话,还是源没开到,但是流要节,可流怎么节?
上千号人的吃喝拉撒花销,府里上下的应酬,荣国府形象的维系,哪一样都需要精打细算和小心翼翼,宛如在走钢丝一般维系平衡。
但即便如此,裱糊的窟窿仍然稍不留心就要被戳破,尤其是每个月都面临两三千两的亏空,这还没有算逢年过节的各种额外花销,所以这些就像是一块巨石压在李纨和探春心间,压得她们喘不过气来。
李纨已经和探春说过几次她不想再管这个家,甚至愿意率先把自己的月例银子降下来,但无论是她自己还是探春都清楚,那都是杯水车薪,更为关键的是这一二人降下来节约一二十两银子有何用处?
这府里上下千下人的月例钱却是裁减不得的,一裁减,那就会动摇人心,那是断断不能的。
这等情形也逼得李纨和探春殚精竭虑,也难以有多少改观。
李纨和探春也探讨过开源的办法,但是这的确超出了二人的能力,要开源就意味着须得要有本钱投入,不管是买铺子庄子还是存钱庄,亦或是经营某项营生,前两者倒是有本钱就行,后者不但要有银子,还得要有合适的人。
这等时候李纨和探春反倒是有些羡慕薛家了,好歹也有自家的营生,而且薛家人口少,林林总总加起来也不过几十人,比起贾家这边靠着府里吃饭的上千号人,简直不可同日而语,自然也就轻松自如了。
今日李纨和探春来原本就是想要向老祖宗和太太回禀一下这开年之后面临的难局,探春已经和李纨商计过,若是要想熬过今年一年,一方面要指望老爷去江西能挣些银子回来贴补,另一方面就要裁减各种用度,比如主子们的月例和日常花销,包括日常饮食穿着和耗用,还有就是大观园。
大观园的花销太大了,各种日常维护不是一个小数目,粗略算一下,各种花草树木和亭台楼阁的清理洒扫加维护修缮,每月不是这样就是那样,再加上多出那么多下人来伺候,每个月花销起码都是数百两银子,这里边究竟有多少水分,也不好说。
但大观园已经修好了,这又关系到贵妃娘娘颜面,再加上还有好几个未出阁的姑娘们都住在里边儿,骤然要关起来也不可能,而且都知道这园子一旦关起来,没了人气,那破败得更快,只怕一两年就得要衰败下去,再想要重复旧貌,那就得要花大价钱了。
左右都是难,这也让李纨和探春愁眉不展。
正说在老祖宗这里来禀报一番,却未曾想老祖宗心思就根本不在这上边,还惦记着荣禧堂那边的事儿。
所以鸳鸯这一进门,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鸳鸯,怎么回事儿,老爷把宝玉他们叫去做什么?”王夫人是最关心宝玉的,深怕老爷心情不好又要对宝玉“下毒手”。
“老祖宗,太太,尽可放心,老爷叫宝二爷和环三爷他们去是说冯大爷的事儿,……”鸳鸯咬着嘴唇轻声道。
贾母已经从鸳鸯进门时的脸色看出了一二来,知晓是和自己宝贝孙子无关,心里放下大半,这才张口道:“怎么又和铿哥儿扯上关系了?”
“老爷说冯大爷怕是很快要回任京师了,据说是要当顺天府丞。”
鸳鸯此话一出,连素来淡然的贾母都惊了一跳,顺天府丞?!
王夫人也是惊疑不定,而薛姨妈却是大喜过望了。
“鸳鸯,这是哪里来的消息?铿哥儿要回京当顺天府丞?有这等好事?”薛姨妈满脸惊喜,有些不敢置信,若是真的,这一步可跨得有些大。
“不太可能吧?”王夫人枯涩的的脸上挤出几分笑容,“顺天府丞可是正四品的大员呢,紫英不是去年才升迁为正五品么?哪儿能这么快?”
贾母也有些意似不信,她也是久经风浪的,对这官员升迁的规矩知之甚详,白皙富态的脸上掠过一抹惊异,“鸳鸯,你可曾听仔细了,顺天府丞不比别家,铿哥儿去年才从翰林院修撰连升三级到正五品同知,若是这转任到顺天府当治中也还说得去,毕竟进京了,可这治中不是那梅家人在做么?”
贾母的话勾起了薛姨妈的愤慨,梅家悔婚不仅仅是对宝琴一家的伤害,无疑也是对整个薛家的羞辱,忍不住冷笑道:“若是紫英真的当了顺天府丞,成了那梅家的上司,那梅家人就真的太可笑了。”
鸳鸯回答道:“回老祖宗,老爷便是这般说的,还说应该没有错,这等消息瞒不住人,都盯着呢,很快就要传遍京师城了。”
李纨和探春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给惊呆了。
李纨嘴唇都禁不住有些哆嗦,身子绷紧,双手也紧紧攥在一起。
一个顺天府丞作为儿子的师尊,对儿子的前途将会带来多么大的好处,作为金陵国子监祭酒的女儿,她当然很清楚从永平府同知到顺天府丞会是一个多么大的飞跃,用鱼跃化龙来形容也丝毫不为过。
此时的李纨也不禁为自己的果断感到庆幸。
幸亏自己当初不惜放下身段颜面去恳求冯紫英收兰哥儿为弟子,最终如愿以偿。
现在好了,冯紫英不但要回京,兰哥儿有更多的机会当面请益,而且跟随着冯紫英必定能结识更多的人脉,对于儿子以后的发展必定有更大的好处,自己儿子断不能像宝玉这般成日里沉迷于话本小说不能自拔,日后贾家还得要靠兰哥儿来撑起门面。
想到这里李纨也禁不住瞥了一眼探春,环老三虽然看起来读书也不差,但是他毕竟是庶出,对上宝玉这种不学无术的兄长或许还有几分胜算,但是只要兰哥儿也能读书出来,贾环便毫无胜算。
探春还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惊喜之中。
冯大哥竟然要回京了,而且还是出任顺天府丞!
这个消息让探春忍不住心旌动荡,一时间竟然没有回过神来。
冯大哥回来了带来的喜悦和冯大哥要出任顺天府丞的震惊混合在一起,探春胸中充斥着一种说不出豁然、舒畅和轻松的感觉,仿佛这一段时间的压力、烦闷、抑郁情绪都为之一扫而空。
来不及想冯大哥怎么就能连升二级,而且还是回京任官,探春更高兴的是冯大哥回来了这件事情本身。
贾母沉静了一下心思,以手轻轻在旁边的炕几上拍了拍,这才若有所思地道:“若真是如此,那咱们府里可得要好好备一份礼物去冯家那边道贺一下了。”
“欸,老祖宗何必如此,紫英是小辈,他能回京固然是喜事儿,但论理也该先来府里拜会才是,……”薛姨妈喜不自胜,抿着嘴替女婿谦虚。
“不一样,他来府里时间不少,甭管是拜会老身也好,还是老大老二他们也好,那是他的心意,但我们道贺,那是代表荣国府和贾家对他升迁的祝贺。”贾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复了心境,“铿哥儿不再是以往的铿哥儿了,顺天府丞,那就是实打实的父母官,别说是寻常官吏,便是朝中诸公,也一样要礼遇三分的。”
贾母这郑重其事的一番话让在座众人突然间都意识到了不一般,铿哥儿不再是那个以往来往于府里,大家还能以长辈自居,或者以姐妹嬉戏的少年了,他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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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十节 进击的贾赦
不提贾母院里一干妇人心思波荡,情绪难言,贾政在荣禧堂训导子侄的内容还没等他的训导结束,就已经在整个荣国府里传遍,而且迅速向宁国府那边传递过去了。
贾政如何训导激励子侄,对府里边许多人来说都不是新鲜事儿,或者说不感兴趣,但是冯大爷要回京出任顺天府丞当父母官,那却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儿。
要说,日后冯大爷来府里,论理,除了有官身的主子们,呃,这府里边儿好像还没有几个,除了老太君、老爷太太以及琏二爷和取得秀才身份的环三爷,便是宝二爷在内的其他人,都需要在一旁叩拜的,那可是父母官!
当这个消息在荣国府里传播开来时,立即就有那些喜欢卖弄小聪明的角色开始在门前屋后炫耀自己的只是渊博了。
“哟呵,那冯大爷日后岂不是不敢来咱们府里来了,若是一进门,这呼啦啦扑倒一大遍,都要行礼叩拜,许多还是冯大爷的长辈呢,岂不是要折煞冯大爷?”
俞禄眨巴着眼睛感慨不已,“不一样啊,不一样了,咱们早就知道冯大爷迟早龙跃于渊,却没想到这么快,日后咱们见着冯大爷,岂不是要一步三叩?”
“俞三,那要依你这么说,姑娘们见了冯大爷却该如何,也要这般叩拜么?”另外一个资深仆从王兴意似不信,“二姑娘、三姑娘和四姑娘怎么说?以往都是和冯大爷兄妹相称的,还有史大姑娘和林姑娘呢?林姑娘可是和冯大爷订了亲,明年就要过门儿的,难道也要叩拜?”
俞禄嗤之以鼻,“王兴,说你蠢,你还不认,姑娘们见了冯大爷,自然是行万福,若是要叩拜,那冯大爷也不过一句免礼就过了,至于林姑娘,你也不想想,日后她是冯家主母奶奶,如何需要叩拜,又不是成亲时候拜天地,不过是福一福罢了,……”
贾代儒从一旁走过,听得这一干闲的没事儿的下人正在翻弄着嘴巴,忍不住训斥道:“你们就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冯郎君若是来咱们府里,虽说是这京师城里父母官,那也是在办公时才是父母官,如何在家中与亲戚里道也要论起这些来了?以往如此,还不是一样,冯郎君岂会在意这个?”
“那三爷爷,若是你我在府门外遇上冯大爷,那却该如何?”立即有人捉狭地质问道。
贾代儒面色一僵。
他也未曾想过这一出,这在府里边儿肯定是以亲戚身份计论,自然不需要行大礼,但若是在外遇上,只怕还真要叩拜回避,大老爷出巡,寻常人等自然是要回避的,若是避不了,那也只有叩拜在一旁。
他也从未有机会遇上父母官,自然也不清楚这里边的门道,只能自己猜测揣摩如何应对。
“那你们若是当面遇上,那该躲到一边儿去最好躲到一边儿去,看看别人如何做便效仿罢了。”贾代儒狼狈地悻悻而走。
后边又传来一阵欢笑声。
无论如何这对荣国府来说都是一件好事儿,甭管是已经出嫁的宝姑娘和宝二姑娘,还是未来要出嫁的林姑娘,那都是正经八百嫁到冯家当奶奶的,贾家以前靠着王家也能稳住局面,现在靠着更亲近的冯家,未必就不能更兴旺几分。
……
“真的?”迎春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姑娘,这还能有假?”司棋急得跺脚,“这是从荣禧堂那边传来的,老祖宗那边也都知道了,估计这会子府里边都已经传开了,冯大爷这是回京当府丞,这可是父母官,京城里人见者必拜啊。”
迎春情思荡漾,美眸含情,水汪汪地望着窗外,似乎心早已经跑到情郎那边去了。
自打被情郎手眼温存一番之后,她便觉得自己这内里穿肚兜似乎都小了一圈儿了,若是有时候换了胸围子,更是觉得勒得难受,她可真怕自己莫要向司棋的情形发展,那可真的就要羞于见人了。
“姑娘,冯大爷回来便是真正的青天大老爷,便是老爷见了只怕都要矮三分,若是大爷真的像老爷提出来要纳姑娘,只怕老爷未必敢拒绝了吧?”司棋仍然在那里喋喋不休,“而且老爷只怕也未必舍得大爷这样一门亲事了,他怕是会觉得有了大爷这样一门姻亲,日后便更有机会谋各种营生了。”
司棋算是把贾赦看得透彻了,此时得到消息的贾赦也是背负双手在花厅里来回踱步,“真没想到紫英居然回来当顺天府丞了,早知道我就不该收孙绍祖的这笔银子了,这却如何是好?”
“老爷,您不是还有替代办法么?莫如就让岫烟顶上去便是。”邢夫人脸上掠过一抹得意之色。
迎春不过是继女,素来也不怎么亲近,而且性子软弱,只怕过了门去冯家,也是难以为娘家多争取点儿什么的,岫烟却要机敏精明许多,若是去了冯家,定能为娘家争取许多。
“唔,眼下只怕也只能如此了,只是我之前只和紫英提过一回,紫英也未置可否,还得要打探一番口气,莫要让他嫌弃了岫烟小门小户,……”贾赦捋着胡须沉吟,“另外,你去打探一下岫烟的口气,莫要透露风声,……”
“哼,那还能由得了她?我哥哥在外边欠了不知道多少银子,我替他挡了不知道多少祸事,也该是她这个当女儿的替她老子尽一番孝心的时候了,更何况冯家大门岂是寻常人能进去的?她怕是欢喜还来不及,还得要靠着我们的面子才有此机缘呢。”
邢氏不以为然地道。
贾赦也深以为然,现在的冯家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得去的,若非自己收了孙绍祖太多银子,而孙绍祖又是一个横不讲理的主儿,他还真想把二丫头许给冯紫英做妾。
但这要许给冯紫英做妾,就意味着须得要把银子退给孙绍祖,那比杀了贾赦还难,若是指望冯紫英把这笔银子出了,多少倒是小事,但是以冯紫英现在的威势,岂会折了面子去替自己给孙绍祖还账?
“既如此,那边这么办,你先去探探岫烟的口风,也顺带和你那兄长嫂嫂说一声,这等好事千载难逢,我们也是看在亲戚份上才豁出老脸去为他们争取。”
贾赦说得“大义凛然”。
“岫烟年龄也大了,你哥哥嫂嫂两口子日后若是还想要在这京师城里过舒坦日子,找个稳当女婿便是最重要的,虽说岫烟是给紫英做妾,但是紫英这人我们也是知根知底的,素来重情重义,听说东府尤氏的两个妹妹给紫英做了妾,便是那尤老娘也都是紫英好吃好喝还给了一座宅子养着,这等好事,换了别家,哪里去寻?”
“嗯,老爷说得是,我大哥嫂子必定是感恩的,日后岫烟嫁入冯家,若是能生下一男半女,那便是乌鸡跃上枝头变凤凰了。”邢氏连连点头,“岫烟那边妾身自然会去好好和她说,那妙玉论理日后不也是要嫁入冯家作媵的么?岫烟和那妙玉情同姊妹,这不正好一道过去,也好做个伴儿。”
贾赦这才意识到这冯家可是三房,这过去做妾也是要看是在哪一房的。
长房那边自然不必说,和贾家没啥关系,但是二房三房都是有牵扯的,一个是老二的内甥女,一个是自己的外甥女,论理肯定是林丫头这边亲近一些,但却还要等上一年半载,这一等谁知道还能等出一个什么变化来?
没准儿就还有其他人打冯紫英的主意呢,比如老二或者东府那边,又或者史家。
贾赦不能不防,自己在打这门主意,别人也一样有此心思。
贾珍那厮也是个没皮没脸的,四丫头虽然小了点儿,但是也是个美人胚子,若是他有意,没准儿紫英那个见不得漂亮女人的就要丢魂入彀。
还有那史家,史鼎史鼐混得极不如意,几乎成了京师城里的笑柄,这云丫头在这边都住了多久了,没准儿那两个当叔叔的就要想把云丫头这个碍眼的给塞出去呢?
贾赦下意识地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琢磨着东府和史家都会有某些打算,深怕别人先下手为强了。
便是自己那位二弟也不好说,原来还要死要面子活受罪,恐怕觉得三丫头若是给人作妾丢份儿没面子,有辱贾家门风,但是你看看薛家嫡女为媵也不安好?
可若是让岫烟去二房作妾,贾赦心里又有些不太舒服。
薛家姊妹都是大妇和媵,怎么自己这边儿的,虽说只是一个内甥女却只能为妾?若是在林丫头一房做小,他还勉强觉得合适,毕竟林丫头是自己嫡亲外甥女,说得过去,这给薛家姊妹做小,就有些不舒服了。
“此事要抓紧时间办,具体如何来办,还需要等到紫英回京,但我们这边却要先做起来,莫要落到别人后边儿了。”
贾赦想了想觉得还是有些早了,起码还是要见到紫英,摸透紫英心思才能有个定论,万一紫英真的只想要二丫头呢?这却真是一个难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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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十一节 小精致
沈宜修知晓丈夫要出任顺天府丞的消息比贾府那边都要晚一些。
沈自征兴冲冲的跑到姐姐这里通报这个消息,沈宜修才知晓。
“君庸,莫不是有误吧?”沈宜修还有些不太相信,“相公才走了一个多月,走的时候也没有提过啊。”
官宦子弟,多少也知晓这内里的底细,永平府同知和顺天府丞差距太大了,纵然丈夫功绩突出,但骤然擢升二级,还是有点儿惊世骇俗了。
“具体情形我就不知道了,但紫英素来口稳,没有把握的事情恐怕也不会说,我这个消息却是从文弱那里知晓的,绝对准确,文弱的父亲已经挂任兵部右侍郎了,他也很高兴,不过我看得出来,他对紫英颇有些嫉妒。”
沈自征是打心眼儿里替姐姐高兴。
嫁了一个出类拔萃的丈夫,而且他也听闻姐姐说紫英待她极好,生了一个女儿,若是换了别家像冯家这样的家庭,只怕没一个会满意,但是紫英却是格外喜欢这个女儿,甚至还请了练国事来替女儿取名,足见对这个女儿的看重。
“哦?杨文弱还会嫉妒相公?”沈宜修也知道弟弟与杨嗣昌和侯氏兄弟关系极好。
“姐姐,谁不嫉妒羡慕?”沈自征忍不住咂嘴,“便是我也一样羡慕嫉妒恨啊,这等年龄,正四品,前所未有,我在观政时听得一些老吏再说,到了紫英这个份儿上,只要不出差错,便是熬资历都能熬到一个尚书当。”
“那君庸你也需要努力了,没准儿日后你也能超越你姐夫,……”沈宜修鼓励自己弟弟,“紫英能主动去永平,就是觉得在地方上能干的事情更多,相比之下在朝中更多的是人浮于事,难以锻炼磨砺自身,你若是观政结束,亦可学你姐夫,那样就能得到更好的提升发展。”
“唔,这个事儿我还得琢磨一下,反正还早,还有两年呢。”沈自征还有拿不准。
要说对冯紫英下去一年就能立下大功连升两级不眼红,那都是假话,连杨嗣昌平素自命不凡,傲视群雄,现在也是话语里充满了酸意,侯氏兄弟话语里也是一样艳羡无比,但不是你到地方上就能做出像冯紫英这样的成绩的,这既需要能力手腕,也需要机遇。
沈自征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杨嗣昌和侯氏兄弟尽皆一时人杰,冯紫英更不用说,自己如果一味对标这些人,难免会心生失落,还不如踏踏实实按照自己预设的目标去做事,当然这并非就说不接受姐姐的好意建议,但去不去地方,还要看情况而定。
沈宜修也听出了弟弟话语里的言不由衷,也不多劝,丈夫也曾提醒过自己,不要事事都拿他和君庸比,君庸有君庸的路自己走,老是对比,难免伤人。
“嗯,你自个儿考虑就好。”沈宜修轻轻点头,“但姐姐希望你也该考虑成家的事情了,前几日父亲也曾来信说起此事,我和你姐夫也说起过此事,他却说要看你自家有什么考虑,君庸,你自己怎么想的?”
这婚姻之事一般都是父母做主,沈宜修虽然是长姐,但也没有权力为沈自征做出,但因为沈珫远在山东,所以才会来信希望冯紫英能替沈自征物色一门好亲事。
“啊?”沈自征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紫英这么说,难道能由着我自己的意愿来?”
沈宜修瞪了沈自征一眼,“你想什么呢?我琢磨要不让你姐夫替你物色一二合适……”
沈自征一听赶紧摆手,“姐姐,紫英出身武勋,我可不会娶那些武勋女子,就算是我要娶妻,那也肯定是门当户对的士林家族。”
沈宜修有些遗憾。
其实自打和薛宝钗、贾探春、史湘云等几个女子接触之后,沈宜修也觉得其实这些武勋家族女子并非外界想象那么不堪,其中亦有相当令人激赏的女孩子。
当然自家弟弟肯定不可能去贾迎春、贾探春这等庶出女子,像史湘云这等虽然是嫡出,但是却又自幼父母双亡的女子也不合适,但这京师城中武勋家族众多,四王八公十二侯中未尝没有优秀的女子,但她感觉丈夫似乎也对弟弟与武勋家族联姻并不支持。
话说回来,这像沈家这种书香门第的确更倾向于与士林家族联姻,像沈宜修嫁给冯紫英这种武勋子弟,那也是因为冯紫英已经通过自身努力证明了他文武兼修,而且以文官入仕了,若真是一个单纯的武勋子弟,沈家是绝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他的。
“那君庸之意是现在并无心仪的对象喽?”沈宜修笑着随口道。
“呃,……”沈自征脸红了起来,一时间也有些呐呐。
沈宜修大为惊讶,自己无心之问,怎么弟弟却这般表现,“怎么了,难道姐姐面前还有什么不好说的么?”
“嗯,其实我听闻梦章兄有一妹素有文才,……”沈自征吞吞吐吐地道。
沈宜修对自己丈夫几个同学挚友都还是知晓的,这梦章兄应该是指丈夫同学范景文,和丈夫关系关系不错,而且范家也是河间士林大家,其父也是举人出身。
“你想让你姐夫去说和?”沈宜修点点头,自己弟弟素来面薄,能让他这般开口也是不易,当长姐的自然要尽力满足其意愿,“好,待到你姐夫回来,我便与他说,只要范家女尚未许人,我便请你姐夫代为求亲,这边我也会和父亲去信说明。”
沈自征没想到自己姐姐这般果决,心下大喜:“范家姑娘应当尚未许人,只是梦章兄素来傲岸自高,寻常士人亦难以入其法眼,……”
“那你姐夫呢?”沈宜修打断。
“姐夫自然不在其列,若是姐夫出面,定然能马到功成。”沈自征赶紧送上奉承话,原本是紫英紫英的称谓,现在也赶紧换成了姐夫。
“嗯,那就好,只是君庸,你不是素来和杨文弱与侯氏兄弟交好么?为何不请杨文弱他们代为说项?”沈宜修好奇地问道。
“梦章兄素来只与北地士人交好,文弱与其交情泛泛,若谷若朴他们二位倒是与梦章兄相熟,但梦章兄怕是不会买他们两人面子,……”
沈自征也是担心若是侯氏兄弟出面没有多少把握,再要请别人出面,恐怕范景文就会断然拒绝了,算来算去也只有自己这位姐夫才有十足把握。
沈宜修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这样啊,那等你姐夫回来,我也会和你姐夫好好说一说,既然你说对方这般骄傲,莫要让你姐夫也碰一鼻子灰呢。”
“嘿嘿,那倒不会,梦章兄对姐夫历来敬重,姐夫在他们青檀书院那个群体中威望日隆,……”
沈宜修没想到自己弟弟说起吹捧人的话来也如此得心应手,脸上笑容更盛,已经许久没有这样高兴了,今日可谓双喜临门,丈夫可能要回京,而弟弟的亲事也看到了希望,这等日子倒是越来越让人期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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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铿出任顺天府丞?朕听闻吴道南反应不佳,多有御史弹章啊。”永隆帝撑起自己身体,让自己有些疲惫的身躯坐得更舒服一些,这几日他身子都有些疲乏,不知道这精炼的丹药怎么却没多大效果了,反不及静心养性似乎更好一些。
“陛下,会甫公年龄大了一些,精力的确有些不济了,但是其乃是江右士人之首,素为江南士绅所景仰,其在京师城中大兴文风,北地士人亦是对其赞不绝口,定园诗会已成咱们京师城一大盛事,……”叶向高耐着性子向永隆帝解释,“而且都察院所收到的弹章也非尽指会甫公,其中一个重要原因还是因为顺天府丞空缺经年,所以导致许多政务积压,加之去年京畿遭遇兵灾,流民涌入城中甚多,……”
吴道南所受到的攻讦不少,但主要都集中在他怠于政务上,其在士林中的名声却是甚好,永隆帝也清楚这一点,否则自己几个儿子为什么都会对定园诗会这些活动趋之若鹜,那都是增添名声的好去处。
“所以你们觉得冯铿便能扛起此重任?”永隆帝也有些犹豫,虽然冯铿立下大功,但是这顺天府丞可不比其他,要酬功也不该以此位才是,若是有个闪失,又还有一个怠于政务的吴道南,那可就真的要出乱子了。
“陛下,冯铿在永平府一年表现有目共睹,清军查户,整军御敌,开矿建坊,铺路修桥,安抚流民,虽然有些铁腕苛厉之嫌,但永平素来民风刁悍,须得要下重手,而当下永平安泰,也足以说明其能,顺天府经历去年兵灾,流民依然不减,今年钦天监预测北直恐怕又会遭遇旱灾,像保定、真定、大名府这些地方流民又有可能北上,加之刑部反映京畿白莲教活动猖獗,所以急需一个手腕强硬务实行事的干臣来应对,……”
方从哲本不想说太多,但是根据和齐永泰他们达成的妥协,这顺天府丞就得要冯铿来,而且实事求是说,冯铿也的确适合,除了年龄资历略微不足,其他无可挑剔,所以他也不得不多费口舌来说服永隆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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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十二节 尘埃落定
永隆帝沉吟不语。
不是他不信重冯紫英,而是冯紫英委实太年轻,资历太浅了一些,翰林院修撰资历看起来显赫,但作为在皇位上浸淫了快十年的永隆帝却知道那不过是一个出谋划策以备顾问的身份,可以说深谋远虑,也可以说是纸上谈兵,你要说处事干练那就说不上了,真正的经历就是在永平府这一年同知。
永隆帝也承认冯紫英在永平府一年同知干得格外出色,做了不少事情,而且都做成了,否则他根本考虑都不会考虑就会否决内阁的这个建议,但在出色也只有一年时间啊。
况且这顺天府丞的位置不比其他,不仅仅是清军查户修桥铺路或者开矿建坊这些事务,涉及到诸多民政、赋役、水利、赈济、治安等方面的事务,尤为复杂。
若是这顺天府尹是能干的,那也罢了,冯紫英跟着磨砺几年事件好事儿,但是内阁坚决不同意调整吴道南,把冯紫英推上去居然就是要用冯紫英锐气和手腕来做事。
这就有点儿把冯紫英当枪使的意思了,齐永泰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
到时候不知道齐永泰要替冯紫英背多少锅挡多少枪?
这都是要消耗人脉资源和折损自身威信的。
看来齐永泰培养他这个弟子也是不遗余力啊。
见永隆帝仍然不肯表态,李三才沉吟着道:“皇上,臣等都明晓您的担心,但是其实大可不必,顺天府好歹就在圣天子脚下,若是有什么不妥,朝里七部和都察院也能随时帮补,另外臣以为冯紫英的资历也不能只看这永平府这一年的表现,不知道皇上还记得永隆四年京中大涝,大疫又起,便是冯紫英率领一帮青檀弟子在京中帮助赈济抗疫,臣记得还编撰了一本书,叫《防疫备要》,现在太医院仍然觉得大有价值,也应该是冯紫英带着一帮同学所作,……”
李三才的插话让永隆帝微感意外。
在内阁五人中,如果说叶向高、方从哲和李廷机是不折不扣的江南士人,齐永泰是北地士人外,李三才就是一个有些尴尬的角色。
他是北人,但是却和江南士人交好,但是一些较为保守的江南士人仍然不肯信任他,不过叶方李三人对其还是十分亲善的。
齐永泰虽然有些不满对方,但是总体来说,李三才在内阁中还算较为中立,而且齐永泰还感觉此人与皇上也走得有些近,虽然不及张景秋和顾秉谦,但是隐隐还是透露出一些这种意味,他不清楚叶方二人是否有所觉察。
永隆帝自然也清楚李三才那种若隐若现的靠近趋势,这是一个十分热衷于名利的士人,只不过隐藏得很好,比起顾秉谦的露骨显得隐晦许多,而张景秋其实还不算,只不过是感恩自己的擢拔而做事罢了,所以永隆帝当然不吝于给李三才几分支持。
这君臣之间的默契和情谊也是需要慢慢培养的,永隆帝深知内阁这几人中,叶方齐三人都是典型士人,根本不可能和自己一条心,更看重他们士人文臣的利益,李廷机也不是纯臣,只不过底气没那么足罢了,倒是李三才颇有能力,若是能主动靠近自己为自己所用,倒是插入内阁中的一个好棋子。
当然,永隆帝也清楚,如果做得太露骨,那么李三才肯定会遭到士人抵制,很快就会被撵出内阁,就算是自己也保不住,所以如何处理好这种度,保持某种默契,才是最关键的。
“以卿之见,冯铿出任顺天府丞能够胜任?”永隆帝微微颌首。
“皇上,顺天府除了府尹、府丞,尚有治中和五名通判,各司其职,各尽其责,冯铿做事锐气十足,亦有胆魄手腕,这在永平府的表现也得到了证明,城中事务尚有五城兵马司和巡城察院,亦有大兴宛平两县,所以臣以为正好可以用冯铿之锐气来好生整饬一番京畿治安,亦须安抚应对好可能面临的流民和白莲教变乱,……”
李三才的提醒也让永隆帝一凛。
京畿之地并不太平,蒙古人的入侵导致了整个顺天府北方诸县州几乎变成一片白地,虽然去年朝廷加大了赈济和恢复,也向永平迁徙了十万流民,但是仍然有不少流民涌入城中。
刑部也在报告白莲教在流民中发展迅速,已经有多处迹象显示白莲教在京师内外十分活跃,不可不防。
若是钦天监所预测今年北直河南会大旱的话,只怕北直南部诸府甚至河南流民北上南下的可能性极大,尤其是北直隶这边,流民首选的就食求生之地便是京师,届时顺天府又要面临大考,也的确需要一个手腕刚猛魄力果决的狠角色来做事。
说句不客气的话,若真是有什么闪失,也可以直接拿冯紫英顶罪,反正他年轻,免职下野,等上两三年再重新出仕也影响不大。
想到这里,永隆帝终于点头:“卿言之有理,那就依了诸卿的意见,冯铿任顺天府丞,不过永平府同知,诸卿也当考虑合适人选接任,莫要让永平那边大好势头半途而废。”
一直未曾说话的齐永泰这个时候才拱手道:“回皇上,内阁已经商计,让吏部员外郎练国事出任永平府同知。”
永隆帝一愣,练国事?状元郎?
见内阁几人都是一脸沉静,永隆帝知道这几位已经就练国事之事达成一致,便不再多言,点点头表示了同意。
接下来的一些人事安排就显得波澜不惊了,这些早就在吏部和内阁内部商议中基本达成了一致。
而永隆帝对四品以下的官员所了解并不多,甚至一些正四品的知府,他也知之不多,只能尽可能的通过吏部和阁臣们的介绍来形成一个大概印象。
这也就是地方官员的悲哀,所以为什么大家都愿意挤在朝中,甚至一个五品的郎中都要比正四品的偏远知府在皇上印象里深刻得多,毕竟人家经常有机会上朝面圣,而你呢?
三年回不了一趟京,全凭“大计”的官员来断生死,除非你在朝中有深厚人脉和奥援,又或者你能在任上做出让人无法忽视的政绩,否则,这种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甚至连挣扎的权力都没有,何等憋屈?
几位阁臣在东书房与皇上商议的情形很快就传遍了京师城。
与先前的传言相比,这一次就是铁板钉钉了。
吏部酝酿初议,都察院复核,内阁决定,皇上御批,这就是四品以上官员的必走程序。
如果是四品以下的官员,则是文选司和考功司商议酝酿,吏部尚书并侍郎合议提出意见,都察院复核附署意见后提交分管吏部的阁老,若是分管阁老无异议,便可提交内阁决定,届时直接由皇帝用印即可,当然皇帝亦有否决权,只不过四品以下的官员皇帝都未必能认识,所以否决的几率极小,几可忽略不计。
这里边还有一些约定俗成的规定,比如如果分管吏部阁老否决其中部分或者全部意见,吏部尚书有权再度提交。
此时一般分管阁老会提交内阁,但如果该方案被否决,那么吏部尚书一般需要辞职以表示谢罪。
这个否决既可能是被内阁否决,亦可能是被皇帝否决,所以很多时候皇帝如果对某位尚书不满意,就可以通过这种情况来逼迫尚书辞职,同样某位阁老对自己分管部门的尚书不满意,亦可以此法,哪怕内阁通过,只需要说服皇上否决,亦可迫使尚书辞职。
再比如,三品以上官员基本上就不是由吏部酝酿了,而是直接由内阁酝酿决策,提交皇帝御批了。
同样都察院在其中也有重要作用,如果都察院否定吏部人选,那么就需要提出具体理由,如果吏部不接受,亦可强行提交,但如果因此人选没通过,吏部亦需要为此负责,同样如果内阁没有认同都察院的意见,那么都察院负责的相关官员亦会为此辞职以示负责。
现在吏部、都察院和内阁、皇上四关走完,这就宣布正式形成决定,只等吏部正式宣布出官凭,通知冯紫英卸任交接那边永平府同知事务,同时回京走马上任即可。
按照朝廷规制,这一般是需要在接到通知之后三到五日之内完成交接,永平府这边需要练国事来接任,同样冯紫英还需要返回京师城,去顺天府衙接手府丞掌管的事务。
东书房上级决定的第二日,汪文言的快马就迅速到了永平府,冯紫英这才确认自己的确要回京了。
一切都基本上按照最初的设想,练国事来接手,这是冯紫英最满意的,若是没有一个合适的人来接手,冯紫英还真不放心,甚至宁肯不走。
现在尘埃落定,朱志仁赴鸿胪寺担任鸿胪寺卿的消息也已经传了过来,这意味着几乎在同时,知府同知同时要卸任,这还需要一些时间来错位,以便交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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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十三节 心中的英雄(第一更求月票!)
数风流人物正文卷辛字卷斜阳草树第十三节心中的英雄金钏儿和玉钏儿也很享受这份“特权”,每日都要来收拾打扫两遍,把冯紫英平素用的书籍、资料分门别类归档,虽然有看完了汪文言的来信,冯紫英心里并没有太多喜悦之情。
预料之中的事情,而且想到自己即将面临庞杂繁琐且充满各种挑战的事务,而且还注定会在许多质疑、轻蔑和抵制的目光里走马上任,这注定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永平府遭遇的种种,相比之下就是小儿科了,京畿之地的士绅官员乃至商贾们,哪一个背后不是盘根错节根深蒂固,随便碰一个都能通到大佬们那里去,单单是这一条都能让你投鼠忌器,在行事之前三思。
当然,冯紫英喜欢这样的挑战,若是毫无难度,那又何必让自己去?
艰难和复杂,具有挑战性和风险性,也就意味着巨大的收益。
收益来自哪些方面?广泛的权力是一方面,更广阔的的人脉资源渠道,提升巨大的影响力,攫取威望的最好机遇,以及培植属于自己体系的绝佳机会,哪一条都足以让人垂涎三尺。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中间做事出了差错而被迫辞职退隐,那又如何?自己这么年轻,下一回复出,起步就是正四品了,看看朝中的诸位大佬们,有哪一个未曾经历过辞职下野?
可以说没有经历过辞职下野的大佬都是不完整的,隐忍蛰伏才是大佬必备的特质,冯紫英甚至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
坐在书房里,细细品味了这份独处的感触,冯紫英这才把信收好。
门外的玉钏儿听得里边有响动,乖觉地露出头来,“爷,可是要休息了?”
“唔,你来收拾吧。”冯紫英坐在官帽椅中,背后靠着一个靠垫,懒洋洋地没动身子。
这一回来永平府,在府里闲极无聊的玉钏儿就主动请缨一道和姐姐金钏儿来了。
随着香菱回归二房,金钏儿和玉钏儿姊妹俩其实就充当了冯紫英贴身侍婢的角色,像冯紫英书房重地就只有金钏儿和玉钏儿才有进出特权,其他人包括宝钗宝琴和晴雯这些人都不会踏入。
不是说宝钗宝琴不能踏入,而是规矩就是规矩,她们两人自然明白规矩的重要性。
时候会有错漏,但是二女都是极聪慧的,而且也肯学。
冯紫英没事的时候也会指点二人识字,这不经意间下来,金钏儿已经能把常用字认得差不多了,便是玉钏儿现在才一个月,也能认得好几百字了。
玉钏儿穿着一身蓝底白花的绣袄,外罩一件靛青掐牙背心,素淡葱绿撒花袷裤,格外清爽利索,进来之后也就自顾自地擦拭这屋里的书架门窗,然后再是书案,整理案桌上的笔墨纸砚。
“爷,您还不回屋里歇息,坐在这里作甚?”
一边收拾,玉钏儿也一边头也不抬地问道。
“嗯,坐在这里养养神也好,看着玉钏儿你这么忙碌收拾,也是一种享受。”
冯紫英靠在椅背上,看着眼前丽人忙碌收拾,屋外安静宜人,偶尔有一两声狗叫从远处传来,间或还有一些不知名的细碎响声,也不知道是黄鼬还是老鼠从屋顶跑过,总而言之,有一种静谧之美。
“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玉钏儿依然头也不抬,自顾自忙碌着,“爷可真是有趣儿,奴婢这收拾屋子干活儿,怎么也能让爷觉得是享受?”
玉钏儿充满朝气活力的身躯与富有韵律的动作在烛光下有着一种说不出美感,这两姊妹的肌肤都很白,金钏儿是典型的肤白貌美大长腿,虽然是穷苦下人出身,但在贾家长大,加之一直是大丫鬟,所以有一种富态高冷之美,冯紫英都在琢磨这丫头若是生在富贵人家,铁定是个白富美。
而玉钏儿个头没有姐姐高,皮肤也没有金钏儿白,眉目间也没有金钏儿那种高冷慵懒气息,却多了几分活泼甜美,身材也更苗条健美,显得活力十足。
这两年因为营养跟上,加之心情愉快,玉钏儿的身子也迅速长开了,远非前两年那份稚嫩青涩模样了。
原本只是略有曲线的身段,现在也是凹凸有致,前几日还听见金钏儿在嘀咕说玉钏儿的肚兜和胸围子小了,袷裤也紧了,居然要用她的了。
看着玉钏儿在书案外边儿收拾,绕了一圈儿过来,冯紫英挪了挪官帽椅,往后退了退,露出空间,玉钏儿也不在意,径直站在冯紫英身前,弓着身子擦拭收拾着。
陡然间一支手臂从腰间勾过,吓得玉钏儿险些把手中巾帕丢了,但立即反应过来,来不及羞涩,就感觉自己被背后的爷给揽入怀中,坐在了他的腿上。
以前爷也偶尔调戏逗弄自己一二,不过却从没有这等亲昵举动,玉钏儿脸上发烧,心房也是砰砰猛跳,身子紧绷着,但最终还是坐在了冯紫英腿上。
“爷,您……”
冯紫英也是情不自禁。
这个丫头身上有一种很好闻的混合了皂角和香脂的体味儿,估计是洗了头和身上衣衫的气息混合在了一起,对方在自己面前弓着身子撅着翘臀擦拭书案时富有韵律的摇动,乌黑的发髻若隐若现,陡然间刺激了他的视觉神经,男人的荷尔蒙和多巴胺陡然爆发,下意识地就把玉钏儿揽入怀中。
其实一动手之后冯紫英就觉得有些唐突了,虽说玉钏儿肯定是自己的人,但是没有必要这个时候如此冲动,不过既然动了手,冯紫英也没太在意,而且小丫头柔绵而充满弹性活力的腰肢触手格外舒服,手感极佳。
“嗯,就这样,挺好。”冯紫英闭上眼睛,把玉钏儿抱在怀中,并没有其它动作。
玉钏儿身子有些发僵,就这样坐着,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爷,您怎么了?”
“没事儿,就是乏了,想要搂着你们姐妹俩,闭上眼睛闻闻味儿,休憩一番,顿时回血变得生龙活虎,……”冯紫英胡言乱语,听得玉钏儿也忍俊不禁,身心也放松下来,“爷,奴婢可没这本事,不过这段时间爷也太操劳了,没日没夜的,这来日方长,爷也该顾惜身体,……”
冯紫英忍不住抽动一下嘴角,怎么玉钏儿嘴里这话出来感觉这么不正经,像是在影射暗示什么呢?
尤其是玉钏儿还坐在自己大腿上,腰肢还被自己揽住,似乎是在提醒自己?
天可怜见,这段时间知晓自己可能要重返京师之后,他就开始着手准备离开后的后续事情,山陕商人,地方士绅,还要和松江陆家那边的协调沟通,新的矿山、工坊加上炭场,还有道路建设的部署,哪一件事情都不简单,哪里还有多少精力去想床榻上的事情?
说句不客气的话,别说晴雯都还没有来得及收房,二尤那边也是浅尝辄止,便是宝钗宝琴那边去了几日,也不过就是某一日沐浴时抱着宝琴恩爱了一番,平素都是抱着睡个素觉,可以说这段时间自己都有点儿清心寡欲了。
“玉钏儿,爷要做大事,哪里能轻松下来?每日里都是崩得紧紧的,随时都要琢磨可能面临的各种问题,样样都关系到这一府庶民百姓的生计,哪里敢轻松?”
冯紫英松开玉钏儿的腰肢揉着太阳穴。
这倒并非假话。
这一个月为了自家打好的基础不至于在交给练国事之后出漏子,冯紫英也是加班加点地查缺补漏。
说实话,练国事不是最合适的人选,但是却是最可靠的,连魏广微冯紫英也有些信不过,所以他只能自己多做一些,尽可能替练国事考虑周全,让练国事能接手之后避免出太多纰漏。
感觉到冯紫英手离开了自己的腰腹,玉钏儿想要起身,但略作犹豫之后,还是没有起来,只是微微侧身看到烛光下冯紫英一脸疲惫,正在揉弄着太阳穴。
想到他这般操劳也是为永平府的百姓生计,玉钏儿内心也是涌起一份柔情。
这才是真正的英雄男儿,一心为国为民,上不负君恩,下不负百姓,哪里像荣国府宝二爷那般只知道成日里围着丫头们的裙边转,不是吃胭脂,就是涂香粉,要不就是和钟哥儿那些不男不女的角色纠缠不清,也不知道像袭人、秋纹、麝月、紫绡这些丫头怎么会见识如此短浅,还痴迷于宝二爷那样的纨绔子?
跟了冯紫英几年,玉钏儿心气也已经高了许多,对于自己往日还有些艳羡袭人、紫绡、麝月她们的心态也是感到无比羞愧,也不知道自己当初怎么就猪油蒙了心,居然会艳羡这等情形,在大爷身边这两年里,经历见识的种种,们更是让玉钏儿现在对那等生活在不屑一顾了。
别说回去当丫鬟,现在就算是去给宝二爷做妾,玉钏儿都不会答应,可只要能留在冯大爷身边,便是没名没分,只当个暖脚丫鬟,玉钏儿也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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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十四节 宝琴的执念(第二更求票!)
感受到玉钏儿侧首目光里那份痴恋和仰慕,冯紫英放下按在太阳穴的手,微微一笑,笑得玉钏儿心里发慌,脸颊发烫,那手掌却重新抚住玉钏儿柔软的小腹,把玉钏儿揽入怀中更紧。
“不过看到你们的姣靥,爷心里的疲倦就一扫而空,……”手掌轻轻地在玉钏儿的小腹上摩挲游移着,冯紫英的脸却不经意的贴近了玉钏儿滚烫的面颊和耳垂,粗重的呼吸在耳际弥散,带着几分热气,让玉钏儿意乱情迷。
一直到那手掌挑开绣袄下摆,钻入里衣,捕捉到了那盈盈可握的羊脂玉一对,玉钏儿才从迷茫中骤然惊醒,猛地挣扎起来,“爷,……”
有些遗憾却又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冯紫英知道玉钏儿还未经人事,面皮薄,这般唐突之举只怕是有些草率了,心里还在琢磨怎么解释,却见玉钏儿含羞带怯地低垂下头,“爷,您这段时间为了府里公务操劳多日,须得要好生休养,来日方长,奴婢终究是您的人,奴婢的身子也是爷的,待到爷身子健旺之时,奴婢便任由……”
下边话玉钏儿委实说不出口了,只能低垂着头咬着嘴唇。
冯紫英心中也有些感动,没想到玉钏儿竟然是个如此通情达理的丫头,居然还关心自己忙于公务的情形,难怪先前自己看她那目光里都是仰慕崇敬之色,自己还有些没明白,现在才知道这丫头对自己如此上心。
“是爷唐突了。”冯紫英抚摸了一下玉钏儿滚烫的面颊,泰然点头:“不过爷要想轻松的日子怕是难得有啊。”
“啊?”玉钏儿有些不解地望着他。
“爷恐怕在这永平府呆不久了,兴许几日之后朝廷便有公文过来,爷要回京师了。”冯紫英淡淡地道。
“啊,爷要回京师?”玉钏儿虽然不懂这朝中事务,但耳濡目染之下也知道冯紫英才来永平一年肯定是不符合调整的规矩的,怎么就突兀地要回京师了?是祸是福?
见玉钏儿目光里有些惊惶,冯紫英用手指抬住玉钏儿的下颌,邪魅狂狷地一笑,“爷回京师当然是升官了,顺天府丞,日后便方便了,但也会更忙碌了。”
玉钏儿懵了,回京,顺天府丞?虽然不清楚这顺天府丞品轶,但是玉钏儿也知道顺天府丞就是京师百万人的父母官了,这岂不是意味着爷升迁了?
“爷您是说咱们才来一个月,又要回京师城里去了?”玉钏儿又惊又喜。
虽说在永平府这边也很自在,但是毕竟熟人亲戚却远了,在京师城里,还能时不时回荣国府去见见父母和原来的伙伴们,但在这永平府,便是一年半载也难得回去一趟。
“唔,应该是这样吧。”冯紫英捏了捏玉钏儿因为惊喜交加而显得更加晶润光洁的脸庞,“怎么,不愿意回去?”
“愿意,怎么不愿意?”玉钏儿抿着嘴羞笑道:“不过奴婢觉得,只要是跟着爷,走哪里奴婢都愿意。”
“嗯,玉钏儿越老越会说话了,难怪你姐姐也说你长大了。”冯紫英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玉钏儿挺拔的胸脯,“还真是长大了不少呢。”
玉钏儿被冯紫英那一眼瞄得大羞,这话更是一语双关,想起先前爷探手进去握住那一瞬间,自己差点儿就要瘫软在地,更是忸怩不堪,“爷怎么变得这般了?”
“爷变成什么样了?日后你便知道爷一直这样,从来没变。”冯紫英哈哈一笑,替玉钏儿拉了拉掐牙背心,然后又在玉钏儿紧致的翘臀上拍了一记,“好了,快去收拾吧,也不早了,收拾了赶紧歇着吧。”
宝钗宝琴二人也是在冯紫英回房是才获知这一消息的,对于冯紫英的沉静淡然,宝钗忍不住挑眉,“真的有这种可能?相公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您可能要回去?难怪您对妾身和宝琴来永平不是很热心,妾身还在想是不是相公不喜欢妾身姐妹二人来陪相公呢,或者相公在永平府这边金屋藏娇了?”
冯紫英一边伸手让莺儿替自己脱去官袍,一边坐在杌子上,香菱已经把屋里穿的棉鞋拿来,蹲着替冯紫英换下朝靴。
听得宝钗这么一说,冯紫英哈哈大笑:“妹妹这话可真的有意思,哪一位娇能比得上妹妹和宝琴妹妹?为夫又不是瞎子傻子,难道连好坏优劣都分不清楚?”
“那可不一定呢,都说家花不如野花香,妾身来永平府时间虽然不长,也听说京师城里那位蜚声江南的孙妙孙大家可以一路不舍的追到了永平府来呢。”宝琴站在一旁替冯紫英奉上红枣银耳羹,“还有那位女真贵女,三天两头登临府衙门,总不会是去找朱大人吧?”
宝琴的犀利言辞让冯紫英刚喝了一口的银耳羹差点儿喷了出来,随手递给一旁的龄官,看了一眼宝琴:“这是哪个在府里嚼舌头?那孙妙来历诡异且不说,我就和她见过两面,其中一面还是在京师城中,她要来永平府难道我还能拦着不让人家来?至于布喜娅玛拉,她倒是和我经常见面,但是那都是公事,三千叶赫部甲骑还驻扎在咱们永平府呢,迁安之战若是没有他们,那一仗结果还不知道如何呢,你们夫君未必能立下这份功劳呢。”
宝钗知道此时就该自己出面了,温婉一笑:“好了宝琴,相公岂会没有分寸?倒是相公回京是要出任顺天府丞?这可是连升两级,朝廷会同意?”
到现在宝钗和宝琴都还有些不敢置信,她们可比荣国府里的姑娘们更清楚这里边儿的深浅。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既然嫁了冯紫英,她们自然就非常关心丈夫仕途前程,所以对这等官员升迁规制体例都专门了解过,甚至还和丈夫探讨过。
按照惯例丈夫从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升任正五品的府同知,这是作为新科二甲进士的惯例,观政期满,从基本级连升三级,这是从前明就遗留下来对进士的优遇,但丈夫情况略有不同。
按照大周规制,新科进士观政满三年,从本级可连升二到四级,二甲进士基本级是从七品,若是选为京官一般可升三级,地方官则可酌情升四级,三甲进士基本级是正八品,若是京官可升两级,地方官则是三级,这是基本规制。
但冯紫英虽然是二甲进士,但是因为宁夏平叛和开海之略立下大功,在尚未观政期满便被破格叙功授职翰林院修撰,几乎是和状元平级了,这是个特例。
所以在观政三年期满的时候他便直接连升三级授了府同知,这也是一种变通,因为二甲进士从无直接进翰林院任修撰的先例,那么他下地方任职时也就只生了三级,否则是可以升四级的,但却是需要从从七品升四级,而非从六品的修撰升四级,所以算来算去也算是一个折中。
但这一回丈夫才来永平一年就又要升迁,而且是回京,还连升两级,这无论是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显得有些不符合常理。
哪怕是丈夫的确立下了许多功劳,但毕竟丈夫才二十岁啊,步入仕途也不过三年,升任正五品也过一年,顺天府丞,这可是正四品的大员了。
这大周朝干到正四品大员的,哪一个不是一二十年的仕途打拼?哪一个不是四五十岁才能坐上这个位置?
所以宝钗宝琴听得丈夫轻描淡写提起的时候都还以为丈夫只说在陈述一种可能,并未当真。
都知道每逢朝中人事变动,这各种八卦消息是满天飞,不靠谱的传言更是多如牛毛,宝钗宝琴在京中也隐约从各种渠道听到过,但那时候谁也没在意过。
“朝廷同意不同意也要看情况,为夫现在的情况看起来好像的确有些不合适,呃,太年轻了,资历太浅了,若是为夫现在年长十岁,兴许就没那么刺眼了。”冯紫英知道宝钗宝琴她们俩内心恐怕都有些不太相信。
说实话,他自己也觉得有点儿出格,但他也知道一旦内阁形成了一致意见,皇上否决的可能性不大,自己在永隆帝心目中的印象也还不错,无外乎就是有些担心罢了。
“那这种可能性究竟有多大呢?”宝琴假作不经意地问道:“若是真的能出任顺天府丞,那相公就简直大周朝第一人了!”
想到梅家那位还是顺天府治中,宝琴眼神就变得冷峭起来。
那是她毕生最大的羞辱和伤害,但现在自己所嫁之人却可能在一年后逆转出任其上司,这种发自内心的畅意和愉悦,简直让宝琴有些无法自已,虽然她也觉得可能性不大,但这种期待感太强烈了。
宝钗对堂妹的内心情感是最为清楚的,虽然语气竭力压抑着似乎没什么变化,但是她却从宝琴微微颤抖的手指和坐得挺直的脊背看出了几分,宝琴一旦紧张、激动和兴奋就会下意识的坐直身体,下颌微微昂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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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十五节 一石激起千重浪
冯紫英却根本没想到这一出。
他心里这梅家是蠢不可及,退婚薛宝琴,却被自己捡了个落地桃子,一个媵的身份却换来一个各方面都堪称如意的女子,真乃天赐。
至于说梅之烨的顺天府治中,在冯紫英看来恐怕也是表现不佳,否则以府尹吴道南的怠政表现,府丞缺位,这简直上苍赐给梅之烨这个治中的表现机会啊。
没想到这厮却是白白浪费经年,却还在大佬们心目中落得一个碌碌不堪的印象,简直是自己把路给走死了。
所以冯紫英已经在琢磨,若是这梅之烨不堪大用,那么自己就只能好好把几个通判用起来了。
好在顺天府有五个通判,甚至还可以达到六个,本身就是协助自己工作,分治中的权责,正好可以上手一用,只要肯努力,有才干,自己也不吝放手放权,就看这些人能不能抓住机会了。
薛宝琴的心情急剧变化并没有引起冯紫英的注意,他也没觉察到到宝钗宝琴二女甚至旁边几个丫鬟都还没有真正意识到自己会回京了,宝琴的问话他以为就是一个玩笑话式的随意一问,包括先前宝钗那一问其实也是有些试探性的。
“呵呵,怎么,宝琴你还对为夫这么没信心?一个顺天府丞,又不是顺天府尹,论地位其实也就是相当于咱们永平府的同知,还是做同知的活儿,无外乎从永平府换到了顺天府,加之咱们那位府尹大人恐怕不太喜欢操心政务罢了,到时候为夫恐怕就会比较忙了,你们姊妹几个可别怪为夫冷落怠慢了你们啊。”
听冯紫英这话有些郑重,宝钗也有些吃不准了,和宝琴交换了一下眼色,这才小心问道:“相公,真要回京城,呃,顺天府丞?”
冯紫英侧首斜看,有些啼笑皆非,“宝钗,怎么我刚才说的不清楚么?又或者为夫什么时候会在这种事情上和你们开玩笑了?”
这话一出,宝钗和宝琴立时明白,这是真的了,宝琴尤为兴奋,白皙秀丽的面颊掠过一抹红晕,咬着嘴唇沉声问道:“相公,这是什么时候定的事情?真的定了?”
“应该是前日吧,内阁已经决定,并上奏给了皇上,皇上也已经同意,吏部此时已经在走公文了吧。”冯紫英悠悠地道:“也就是两三日公文就回到永平府,届时我就只等着交接回京了,所以我也是先和你们姐妹说一声,可以暗中先准备了,但莫要做得太过露了行迹,反为不美。”
宝琴握紧双拳,全身微微颤栗,怕被丈夫看出端倪来,赶紧侧首,把脸偏向一边,挺翘的胸脯急剧起伏,努力让自己心绪平复下来,真的要回京师城,相公真的是顺天府丞了!
这一刻,宝琴内心有一种急切的想要发泄的冲动,或许别人不一定明白,但是她自己内心却是格外清楚,她要给自己一个交代,她终于证明了自己的选择没有错,而且完美地实现了复仇。
宝钗也是兴奋莫名,这样突如其来的变化,加上可以马上回京,重新回到那个熟悉的环境,对于她来说,甚至冲淡了回去之后可能会面临长房的“竞争”带来了些许不悦。
不过她觉察到了宝琴内心的变化,赶紧接上话:“相公,那家里人知晓么?“
”谁知道,估计一两日里慢慢大家都能知晓吧。“冯紫英倒是无所谓,反正也就是三五日之间,再闭塞的人也能知晓,对自己来说也都无所谓了,他已经做好了周全准备,唯一可能有些懵的大概就是朱志仁了,但他也要走,哪怕有些意外,也没什么影响了。
”那还是该先把消息告知家里,让太太姨太太和沈家姐姐她们都知道才是。“宝钗不动声色地提醒。
冯紫英满意地看了一眼宝钗,却摇摇头:”无此必要,也就是一二日间的事情,看朝廷公文一出,像《每日新闻》都会转载邸报。“
借着冯紫英和宝钗说话间,宝琴终于让自己的心境平复下来了,这还只是第一步,相公出任顺天府丞,日后可能还会要和梅家人同殿为臣,有的是机会,不急。
伤害过自己的,自己定要十倍的报复回去,薛宝琴忍不住握紧双拳,她有这个耐心。
冯紫英都没想到这一夜宝琴侍寝竟然是在床榻间百般曲意逢迎,婉转承欢,弄得他都有些不明白了,不就是回京么,不就是升了两级么?至于么?
这***愉,到早上起床时,还看着熟睡的宝琴眼角还残留着泪影,也不知道是昨夜兴奋过度还是自己没掌握好尺度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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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恩,进来罢。”元春披着一件纯黑的孔雀呢镶金线大髦,婀娜娉婷地站在窗前,没有回头,只是静静的注视这窗外。
殿内温暖如春,如果不是窗户打开带来几分寒气,元春甚至连大髦都不用穿,只不过她越发觉得气闷,宁肯多穿一件,也不愿意让整个凤藻宫里变得压抑憋屈,暖热的气息更是让人有一种堵得慌的感觉。
“回娘娘,奴婢回来了。”皮肤黝黑宽额厚唇的内侍因为一路小跑回来,额头多了几分汗渍,呼吸也有些急促。
“哦,那边儿什么情况?”元春见承恩眉目间有些说不出神色,估计应该是听到了一些消息,而且多半是和自己有关的,否则有这种意外神色。
“奴婢在裘大伴那里听到一些消息,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是看裘大伴的态度比往常又有很大变化,所以奴婢觉得只怕是属实的可能性比较大。”略作迟疑,小黑太监还是老老实实地说了。
“什么消息?”元春紧张起来,能让承恩这么郑重其事的,肯定不小。
“裘大伴说小冯修撰要回京了,那先前求着娘娘的事儿兴许就更简单了,不过若是娘娘觉得为难,那也就不必了。”
小黑太监仔细回味着那裘大伴说的每一个字儿,他总觉得裘大伴那白胖面孔上那双眼睛说不出的阴鸷,像是在冷笑,又如同一根芒刺,要刺破自己心间,但今日的情形的确有些不对,那笑容似乎多了几分真实感,但这更让自己心里发慌。
元春一凛,之前裘世安提的事儿,她已经让抱琴转给冯紫英了,但冯紫英究竟如何应对,却没有一个回音,抱琴回来也只是说冯紫英的回答是知道了,但是究竟能不能办,办不办得到,却是半句话都没有。
这一晃就是一个多月,裘世安虽然没来催过,但是元春却是像一块石头压在心间,经常在半夜里醒来,喘不过气。
“小冯修撰要回京了,这是什么意思?”元春下意识地问了一句,旁边的抱琴和承恩也都是摇头表示不知道。
“更简单了,不必了,……”元春喃喃自语,一时间想不明白,难道这裘世安是在说反话,或者警告自己?示意自己必须要马上办,又或者……?
想得头昏脑涨,元春摇了摇头,意识到这关键恐怕还是在第一句小冯修撰要回京了这句话上,“承恩,你赶紧去外边儿打听打听,裘世安那一句小冯修撰要回京了是什么意思,孤还有些不明白。”
承恩点点头,“奴婢也听说这几日皇上一直在东书房接见宫外朝臣,尤其是几位阁老都陆续进宫多次,怕是有些什么事情,奴婢这就马上去打听。”
就在元春在凤藻宫大殿里不知道转悠了多少圈之后,终于等到了承恩急匆匆的赶了回来。
“回禀娘娘,奴婢打听清楚了,外边儿在传,说小冯修撰从永平府同知升任顺天府丞了,这是内阁一直推荐,皇上也允了,吏部的公文已经在发了,估计很快就会以邸报公之于众了。”
承恩带回来的消息对元春冲击太大了,她禁不住扶住案桌,摇晃了一下身体,这才站定:“他回京城了,顺天府丞?这怎么可能?这太不可思议了。”
元春其实知道这种消息既然说得这般细致详实,那意味着不会有假了,若是那等道听途说空穴来风的,基本上都是那种模棱两可的话语,不会用这样细致准确的描述。
只是她怎么也想不到冯紫英才出京一年就杀了一个回马枪,而且这一个回马枪玩得太漂亮了,顺天府丞,不知道有多少人脖子都伸长了,就盯着这个位置呢,却被紫英给夺走了。
也难怪裘世安的态度变得这样古怪,要说办裘炳众的事儿也许真的更简单了,裘世安那后边儿一句话的意思也很明白,那就是如果冯紫英不想办,那也没关系,他不会因为这种事情介意,而更愿意加深双方的关系。
“娘娘,冯大人要回京当顺天府丞,这可是一件大好事儿,要不要奴婢回府里一趟?”抱琴主动分忧。
“不,不急,让我想想。”元春沉下心来,把窗户推得更开,任凭料峭春寒带来的冷意吹拂脸庞,那样能让自己的头脑更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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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十六节 小人物的生存之道
围绕着冯紫英即将回京出任顺天府丞这一消息,所有和冯家或者冯紫英能牵扯上关系的人、家族或者势力都被深深的触动了。
即便是冯紫英自己都小觑了自己出任顺天府丞带来的冲击力,在他看来顺天府丞和永平府同知相比,除了地位更高外,在权责方面其实是基本一致的,府丞不过是因为顺天府的特殊地位而把同知更名罢了。
但他却忽略了京师城和卢龙城的差距用天壤之别来形容丝毫不为过。
超过百万的城市居民,无数国家机构和数百年的历史文化沉淀,而且其中人员充斥着足以决定大周命运的皇帝、官员、皇室宗亲以及顶级勋贵和士绅,还有来自全国的豪商巨贾,再加上数以十万计的兵士及其家眷,还有所有围绕着如此庞大的群体服务的人群,其复杂程度和一个两三万人城市居民的寻常府城,能比么?
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没有任何可比性,所以这也是为什么内阁纠结,皇帝犹豫,最后才勉为其难的任命他为顺天府丞的缘故。
这真的是一个巨大挑战,而不仅仅局限于简单的治安、军事和赋役,涉及到民生和城市管理的范围太宽泛了,方方面面,其事项的复杂程度甚至远非一个寻常知府能比的,哪怕是扬州、苏州这样的知府也未必能胜任这样一个岗位。
所以内阁中几位和永隆帝都在其尚未走马上任之前已经在考虑如果一旦出现问题和失误,那么让冯紫英下野隐退几年,沉淀一番才是应有之意。
冯紫英没有那么多感触,但是并不代表别的人就没有触动,他们不得不正视这样一个大周政坛上冉冉升起的新星。
虽然在冯紫英还在青檀书院时就崭露头角,在科考惊艳、宁夏平叛和开海之略时,很多人都觉得其不过是一个幸进之徒,无外乎就是讨好了皇上的喜好,但是到永平府这一年力挽狂澜的表现之后,就再没有人能无视这个年仅二十岁的年轻府同知了,但谁也没想到他能仅用一年实现这种跨越,直接步入正四品大员级别。
倪二得到消息时,正在清点着赌坊一月的收益,几家赌坊每天给他带来了巨大的收益,一箱箱沉甸甸的银子和各种散碎首饰、房契等物事堆放在房屋一角,他忍不住收回目光,沉吟着。
冯大爷不太喜欢赌坊这行营生,这一点他早就知道,但是冯大爷也没有坚决反对自己介入,只是叮嘱他要做好。
很简单一个道理,自己不做,那么别的人也会做,偌大京师城,有钱人多如过江之鲫,闲散人更是遍地都是,他们除了看戏听曲,青楼高乐,养外室,玩蛐蛐斗鸡,还能有什么够刺激?
这每天进京师城的人何其多,不想卖苦力而想一夜暴富的人比比皆是,同样过不下去想要孤注一掷搏一把的人也是络绎不绝,自己就算是不干,有无数人会冲上来干,最起码自己还讲点儿道德良心,不至于丧心病狂。
冯大爷对自己干这一行只说了一个词儿,做好。
倪二琢磨过这个做好的含义,那就是有节,有序,有道。
有节,那就是要有节制,不能肆无忌惮什么人都放进来;有序,那就是讲规矩,不能恣意妄为,定好的规矩就得要遵守,不能见利忘义,坏了规矩;有道,就是讲道义,不能有悖良心公义。
这个听起来有点儿不可思议,这能和开赌坊沾上边儿?但倪二却清楚,这是一条红线,触碰了,恐怕自己在冯大爷心目中的印象就会大打折扣,甚至会被排除在外了。
所以他必须要守这个冯大爷划下的线,掌握好这里边的尺度。
再说了,他倪二掌握了这京师城大半粪水清理,揽下了这城里诸多街道维修,另外还在城外有上千亩的蔬菜田每天供应城中达官贵人们的菜蔬,便是宫中菜蔬瓜果的需要也有不少是自己供给,他又何必非要在赌坊这条行道上做得太过苛刻呢?
“虎子,冯大爷要回京了,而且是来做顺天府丞啊。”
倪二有些凝重的话语让他得力的心腹铁虎有些不解:“二爷,这不是好事儿么?冯大爷回来了,咱们底气不是更足了,东边儿那些人都还成天琢磨咱们,寻思要和咱们争风斗气,现在好了,冯大爷回来了,倒是要看看他们这些人怎么说。”
“虎子,你想得太简单了,冯大爷回来了,他是顺天府丞,是官,这京师城就是他的地盘,朝廷都看着呢,这京师城里若是局面不好看,朝廷里便会有人找他麻烦,他来了之后,只怕也会整饬城里各方面呢。”
倪二摩挲着下颌,“先前冯大爷支持咱们发展壮大时,就和我提过,不要把心思都放在包娼庇赌上,那些活计固然能来银子,但是名声不好听,这京师城里百万人的衣食住行,哪一样不能挣银子,当时我还不太认同,但现在看来冯大爷毕竟是读书人,眼光要比咱们这些粗人高得多,单单是这粪水行当,外边人不明白,我们难道不清楚这里边的油水?还有这街面维护修缮,呵呵,工部这帮人以前也不知道是找了些什么人来做,搞得乱七八糟,怨声载道,现在咱们赚了不少,但却收获一片好评,……”
倪二是最得意这一块的,之前不太看好,但是细细做下来才发现这里边收益太大了,而且收益稳当。
赌场固然也来银子快,但名声不好听不说,风险也不小,经常有寻死觅活的,闹到县衙里,或者被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找了茬儿,各种花销就大了去,弄不好还得要有几个兄弟进去蹲几天号子,不容易。
“那二爷您的意思是咱们日后要放弃这一块?”铁虎急了,这可是一笔大营生,真要放弃,那多少兄弟都得要喝西北风,而且人家的手也就要伸到自家地盘上来了。
“那倒不至于,估计冯大爷也不会这么做,但是肯定要有一个更好的方略才行,这得等冯大爷回京之后,我寻个机会去好好说说。”倪二当然不愿意放弃,但是冯大爷原来心思就不太喜欢这一行,现在回来当父母官了,万一他要真下手,而且就从自己这边动手呢?那可太可惜了。
“二爷,要不您还得要多跑一跑丰城胡同那边,尤家二位姨娘现在虽然不在,但沈家奶奶在啊,见不着面,那晴雯姑娘二爷不也是搭得上话么?”
铁虎也知道自己老大是紧紧傍住冯家的粗腿,断不会违背冯大爷的意思,但要让冯大爷改变心意,最好就是从女人身上下手。
“晴雯姑娘也去永平府了。”倪二心思微动。
芸哥儿说过冯大爷和贾家那边关系甚是密切,话语里似乎有些别样意思,蓉哥儿也得了许多好处,甚至连贾蔷都进了大观楼当管事,相比之下自己收益最大,似乎却和冯大爷只有单纯的往来,除了尤家二位姨娘和晴雯算是能说上两句话,其他方面就显得淡了一些了。
冯大爷地位日高,现在巴结还能赶得上,若是再等两年,只怕再要来动这方面心思就难了,倪二也觉察得出来,冯大爷和荣国府贾家的关系很亲近,除了薛家二位姑娘和林姑娘要嫁入冯家外,似乎也还有其他一些原因。
比如芸哥儿就有意无意提起似乎冯大爷对琏二奶奶屋里的平儿和小红都有意思,还有从赦老爷屋里也传出来消息说那邢家的岫烟姑娘也入了冯大爷的眼,想到这里倪二也觉得挺有意思。
这位冯大爷啥都好,前程似锦,甚至对钱银方面也不太在乎,唯独在女人这上边儿有些迈不开腿,晴雯如此,香菱如此,还有那金钏儿玉钏儿姐妹,的确都是姿色出挑的,这年轻时候倒也罢了,这年龄大了,冯大爷就该知道女人多了的麻烦了。
不过对自己来说这却是一件好事,这别的女孩子不好说,但是邢岫烟就简单了。
“虎子,你去把邢大舅找来。”倪二沉吟了一番,这才吩咐道。
“邢大舅?”铁虎没反应过来,“那厮和他那个哥哥一样,都是欠账不还耍横赖的,寻他去做什么?”
“听说冯大爷对岫烟姑娘有些意思,她爹刑忠在外边可欠了不少银子,现在躲到庙里去不敢露面了,那就只能去找邢德全了。”倪二对这等事情倒也轻车熟路,“邢德全给别人可以耍横赖,在我这里可由不得他。”
“可二哥你找邢德全作甚?若是冯大爷想要纳妾,也该找刑忠才是,他躲到庙里也不过就是花点儿心思,咱们岂能找不到他?”铁虎不以为然。
“不,刑忠这边儿不忙,他已经欠了不少了,邢德全和荣国府大太太才是嫡亲姐弟,刑忠家儿老小都托付给了大太太,但关系并不亲近,所以还得要从邢德全身上下手,你们做个局,让邢德全多万几场,欠上二三千两银子,我自有办法。”
倪二清楚要让邢氏就范,得从邢德全着手,循序渐进,双管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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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十七节 托妻献子?(第五更送到!)
“没想到啊没想到,紫英居然要回京,而且还是出任顺天府丞。”贾珍脸色变幻不定,背负双手在厅堂里来回踱步,唏嘘感慨不已,“这怕是大周朝开天辟地第一遭吧,一个二十岁的顺天府丞,正四品!”
“父亲,儿子这半年里和铿大爷走动也还算密切,那赎人之事,铿大爷也对儿子十分信任,交与儿子来处置,此番已经差不多到了收尾了,收益不少,……”
贾蓉小心翼翼地站在一边儿,一边观察父亲神色变化,一边也在揣摩父亲的心思。
父亲原来是对铿大爷不是那么热切的,盖因铿大爷和荣国府那边走得太近乎了,而父亲好像和冯大爷年龄差距也大了点儿。
谁都看得出来荣国府那边是刻意拉拢交好铿大爷,王氏把两个最得力的丫鬟都送给了铿大爷,现在更是薛家姐妹和林黛玉和铿大爷拉上了关系,可以说荣国府与铿大爷也算是牢牢绑在一起了,相比之下宁国府这边与铿大爷关系就淡了许多,若非自己这一年里主动向铿大爷靠拢,只怕还要疏远一些。
“唔,那也不是你的缘故,紫英这是在送银子给琏儿媳妇,哦,现在都不叫琏儿媳妇了,西府里边那些下人叫的什么?凤奶奶?”贾珍捋须沉吟,“你说这王熙凤和贾琏和离了,怎么还赖在贾家不走不说,紫英为何要把这桩生意交给王熙凤?莫不是他们两人有一腿?”
贾蓉吓了一跳,“父亲,这话可不能乱说,若是传到铿大爷耳朵里去了,那可是一桩祸事,他现在可不比以往了。”
“这还用你说?”贾珍沉下脸,“贾琏对王熙凤弃之若敝履,另寻新欢去了,这紫英倒是挺看得起王熙凤啊,这大把银子送给她,图什么?除了图她身子,还能有什么?王家?冯家现在还需要王家么?”
贾蓉不敢搭话。
其实贾瑞在一次喝醉之后也含糊提过一句,说琏二嫂子有主儿的,别人都别想去沾手,他以为贾瑞是说贾赦,顺口多问了一句是谁,贾瑞却立即清醒过来,再不肯搭这个话题了,贾蓉就明白了肯定不是贾赦,贾赦还不至于让贾瑞这般忌惮惧怕。
那扳起指头一算,荣国府里还能有如此威势,除了贾赦贾政,其他人贾瑞都不放在眼里,包括宝二叔,再仔细一琢磨,不问可知。
想到王熙凤那一具丰腴妖娆的身子,贾蓉也一样心头火热,他相信自己老爹只怕也是打过王熙凤的主意的,但这种事情也只能想一想而已。
若是以前是琏二嫂子的身份,还能去挨个边儿看看能不能占占便宜,但现在,借贾珍贾蓉几个胆也不敢去和冯紫英抢女人,甭管王熙凤背后男人是不是冯紫英,只要有这种可能,就别去招惹祸事儿。
“呵呵,这紫英倒是一个妙人,荣国府那边儿难怪他去得这么勤,咱们宁国府这边儿和荣国府比,就缺了点儿这些东西啊。”贾珍话语里也说不出的隐晦和讥诮。
“父亲,这等话就不必再说了,铿大爷现在回京成了京师城老百姓的父母官,连朝中诸公都要给几分颜面,这顺天府里捞银子的路子多了去,现在咱们宁国府都快要揭不开锅了,总得要想个法子过日子,不趁着这机会去攀上铿大爷的路子,盖等何时?”贾蓉忍不住催促自己父亲早做决断。
贾蓉是真看中了冯紫英回顺天府之后的前景,如果说永平府太远,而且也是乡下地方,挣银子固然有路子,但是得能吃苦冒风险,而像赎人这种事情又不是经常能有的,但现在冯紫英如果当了顺天府丞,那手里权力就大了去,手指缝里随便漏点儿出来,都能赚个钵满盆肥。
看看抱上冯紫英粗腿的倪二现在活得多滋润,虽说粪王名声不好听,赌场也是一个刀口舔血的勾当,但倪二人家不在乎这个啊,只要能捞到银子就行,宁国府贾家肯定不能如此不顾颜面,但冯紫英当了顺天府丞,那挣银子的路子就太多了。
贾珍当然明白儿子的想法,宁国府是真的熬不过去了,这各处庄子的收成都在缩减,但府里边儿人丁繁茂,与日俱增,开支自然是越来越大,可府里边还不能裁减,只能硬着头皮扛着,寅吃卯粮,哪里经得住这样消耗下去?
作为一府之主,贾珍内心一样十分惶然,老爹贾敬的神秘“失踪”就已经让他心神不宁了,总感觉没准儿哪天就会大祸临头,但日子还得要过,这种今天卖庄子,明日抵押物件的情形终究不能持久,还得要找门路挣银子才行。
蓉哥儿在赎人这桩生意上还是挣了几千两银子,只可惜这种营生几年未必能遇得上一桩,熬得过今年,明年又如何过?
“也罢,蓉哥儿,这紫英与你关系也还算不差,待到他回京之后,咱们父子俩也好好上门道贺一番,再来寻找合适门道,只是这等事情怕也不能太操切,毕竟他才回京,也得要他在府丞位置上做稳当才好入手啊。”
贾珍也叹息着:“另外这紫英你也说对钱银上边是不怎么在乎的,咱们便是上门送礼也未必比得过别家,你和他关系固然不差,但他一回来,只怕蜂拥上门的人更多,未必能记得你我了啊。”
贾蓉担心的也是这个,他也是这一年才和冯紫英稍微熟悉起来的,甚至挣这笔银子也还是有点儿靠着王熙凤的照拂,不过他也感觉冯紫英对自己还算亲近,但如果还想更深层次的拉近关系,就没那么简单了。
“父亲觉得咱们该如何呢?”贾蓉试探性地问道。
贾珍也在考虑这个问题,这冯紫英要说似乎就只有在女人上边儿算是一个弱点,要想打开他的门路,就只能投其所好,他下意识的就想到了府里那个只能敬而远之的儿媳妇,若是秦氏能替府里边儿使得上劲儿,也算是废物利用?
“蓉哥儿,你说贾琏原来不也就一个在荣国府里厮混的浪荡子,怎么现在就混得如此好了?”贾珍背负双手在厅堂里转了一大圈儿,这才望着门外,悠悠地道:“连他那个同知都是花银子买来的,在王熙凤面前俯首帖耳半个屁都不敢放,却怎么就被冯紫英瞧上了,海通银庄大掌柜那是一般人能做的么?连忠顺王一大帮皇室宗亲都在里边砸了几百万两银子进去,若是没有冯紫英的力荐,轮得到他?现在还居然去了扬州骑瘦马去了,啧啧,你说这人赶上了运气,谁都挡不住啊。”
贾蓉一时间摸不清老爹的意思,“父亲的意思是琏二叔遇上了铿大爷这个贵人?”
“哼,紫英当然是贵人,但却不是贾琏能遇上那么简单。”贾珍抿了抿嘴,“贾琏有什么值得紫英帮他的?紫英连宝玉都瞧不上,贾琏又能做什么?”
“父亲是什么意思?”贾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贾琏不是遇上铿大爷,那能有今日的潇洒生活,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贾琏却是直接骑鹤下扬州去捞十万贯去了,两回事儿啊。
“贾琏的贵人是王熙凤啊,托妻献子,他没子可献,却是把托妻这一手玩得好啊。”贾珍脸上露出一抹淫笑,“在荣国府里本来就被王熙凤压得抬不起头,索性就把王熙凤送给冯紫英侍弄,不是有句俗话么,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
“不能吧?”贾蓉目瞪口呆,他没想到老爹居然会如此想,但是转念一想,贾瑞都露了口风,铿大爷肯定和王熙凤有一腿,早勾搭上和晚勾搭上有区别吗?
“不能?”贾珍冷笑,“你以为贾琏现在每年月俸花红加起来每年能拿到好几千两银子是凭什么?凭他长得俊?只可惜紫英不好那一口,真要好,那也该是宝玉不是他贾琏!”
贾蓉讪讪,老爹这话可真的有点儿荤素不忌了,看样子对西府那边怨气很大啊,不过铿大爷的确不好那一口,只喜欢女人。
“若不是王熙凤在床上把紫英侍候得好,紫英凭什么给贾琏这样一个优待?”贾珍越想越明白,越想越通透,“难怪贾琏要和离,这是故意给紫英创造机会啊,这样一拍两散,大家各得其所,只是没想到王熙凤这个骚货居然被紫英给降服了,啧啧,真实可惜了那一副好身段!”
贾珍的遗憾惋惜听得贾蓉直摇头,自己老爹的性子他也清楚,只是现在是在说正事儿,老爹却又自动偏离了话题,直奔另外的“主题”去了。
“父亲,言归正传吧,儿子还没听明白你先前话语里的意思呢。”贾蓉无奈地把话题拉回来,“琏二叔反正都和离了,现在去了扬州,看样子要另娶,铿大爷便是和王熙凤有些牵扯,那也是人家的事儿,这等事情在高门大户里难道还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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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十八节 宁国府父子(第一更求票!)
贾蓉的话让贾珍也很无语,自己是在说冯紫英和王熙凤的事儿么?那轮得到咱们东府去管么?
叹了一口气,贾珍这才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贾蓉一眼:“我是说紫英就喜好这一口,你要想和紫英走得更近,咱们也没其他资源,只怕就只能在这上边儿做文章。”
贾蓉倒吸一口凉气,有些不敢置信,“父亲是说四姑姑?”
贾珍一怔,这才意识到儿子误会了,但是贾蓉这么一说,贾珍才想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把惜春考虑进去,主要因素还是因为自己始终觉得惜春好像还年幼,但实际上,四丫头已经十四了,这个年轻最起码可以订亲了,再不济真要出嫁也很正常了。
“四丫头?”贾珍迟疑了一下摇摇头。
自己这个妹妹虽非一母同胞,但是也算是嫡出,继母生下惜春没两年就过世了,老爹也就没再续娶,四丫头也是一直由乳母带大,所以和自己并不亲近,到后来老祖宗觉得这丫头可怜,干脆就把她要到荣国府那边儿去养着了,和迎春、探春几个作伴儿。
“不是四姑姑?”贾蓉也有些疑惑,那还能是谁?
“四丫头那性子,如何能得紫英的喜欢?”贾珍沉吟着随口解释道:“蓉哥儿,倒是你那挂名媳妇秦氏……”
贾蓉猛然醒悟过来,老爹竟然打的是秦氏的主意?!但贾蓉并未感到多少羞辱和愤怒,在他心目中秦氏更像是一个供奉起来的祖宗,在这府里碰不得,挨不着,还得要小心翼翼的保持距离,而且却还和离不掉,把自己折腾得够呛,除非那义忠亲王失势倒台。
他心里也早就希望能有一个办法把秦氏打发出去,现在老爹一提起,倒是顿时觉得是个办法了。
但贾蓉立即又想到其中关碍,犹豫起来,“父亲,这秦氏怕是个烫手山芋,他的身世外人未必清楚,但是铿大爷未必瞒得过,这是其一;就算是铿大爷现在不知道,但日后知道了,那会不会记恨我们,没准儿这反而成了招惹祸事儿的由头啊。”
贾蓉提出这个问题贾珍也想过,的确有些麻烦。
秦氏的身份其实在很多武勋那里不是秘密,但是大家都避而不谈,装作不知道,贾珍估计就算是贾赦贾政和老太君都隐约知晓一二,像王子腾和牛继宗这些人就更清楚了。
老爹给宁国府招来这么大一个麻烦,贾珍也是很无奈。
当然贾珍也能理解老爹的苦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当下属的难道不替主君分忧解难,只不过这种分忧解难方式委实太难受了,把蓉哥儿弄得不上不下,格外尴尬。
要说义忠亲王一个私生女也不算什么,忠顺王在外边不也一样有好几个外室养的私生子私生女,甚至还在外边耀武扬威打起忠顺王招牌行事,有些时候忠顺王还不得替他们去擦屁股,也没说彻底不认。
甚至皇上在登基之前据说也有私生子女,只不过皇上都做得很隐秘罢了。
但据说这个秦氏的生母来历也是一个谜,很犯忌讳,便是武勋中几乎也无人得知,老爹也许知道,贾珍父子就无从得知了,也不敢多问,反正就把秦氏在家供着就行了。
“蓉哥儿你说的我也想过,秦氏姿色极佳,要说紫英见了没有点儿偷腥心思,我是绝对不信的。”
废话,连贾珍自己在刀斧加身的威胁下有时候都有些蠢蠢欲动的心思,何况更好色的冯紫英?起码贾珍是这么想的。
“秦氏的身份的确是个问题,但是若是紫英知晓,那就要看他自己了,……,而且我觉得啊,这秦氏身份对于咱们来说可能是问题,因为咱们身份敏感,但对紫英来说就未必了,他可是文官,秦氏也不会去声张,咱们不妨做得隐秘一点儿,……,再说了龙禁尉就算是察悉也未必会怎么样,你琢磨琢磨,……”
贾珍的话并未让贾蓉放心。
他可是一门心思要去攀附上冯紫英的,自然要替考虑周全。
傻子都能看出来冯紫英毕竟飞黄腾达,现在贾家不能说丧家之犬,那也是没落不堪了,抱上冯紫英大腿恐怕是宁国府的唯一机会。
贾蓉放眼看去,觉得宁国府似乎还真找不出出头的路子,荣国府那边人家还有贵妃娘娘,贾政还能去江西当学政,甚至还有一个庶出的贾环读书有些气象,哪怕贾环真的读出书来不回荣国府,但是贾家前也能沾点儿光,但宁国府呢?
啥都没有,啥也不是。
好不容易算是和铿大爷搭上线了,若是因为一个秦氏而害了铿大爷,那不仅仅是铿大爷的前途,也关系到宁国府一家的前途了。
贾蓉倒不稀罕秦氏,但这秦氏的底细却要和铿大爷说清楚,让铿大爷自个儿琢磨,若是这秦氏不合适,贾蓉觉得还真不如打四姑姑的主意。
贾蓉从来没把这位比自己小许多的四姑姑视为自己的嫡亲姑姑,一来基本上没有在一起呆过,这位四姑姑几岁就去了荣国府那边,和宁国府素来不怎么亲近,便是和老爹也没多少情分,二来这位四姑姑也是老爹继母所出,而这位爷爷的填房也是小门小户,嫁过来没几年生下惜春就殁了,贾蓉几乎没多少印象,自然对这对母女也没什么感情了。
宁国府现下都这样了,作为宁国府的一份子,当然就得要替宁国府出力,贾蓉已经听说连西府赦爷爷都有意要把二姑姑许给冯大爷做妾,那四姑姑又有何不可?
至于说老爹说的四姑姑那清冷性子不招人喜欢,贾蓉觉得那可不一定。
现在铿大爷屋里的金钏儿就是一个高冷性子,晴雯也是火爆冷峭脾性,在外边儿都不太受人待见,但却都极受铿大爷喜欢,据说那金钏儿在床上尤为受铿大爷的疼爱,足见一般。
而且还有一点,自己这位四姑姑不是尤为擅长作画么?贾蓉可是打听到了一些情形,铿大爷也喜欢作画,而且画艺还不差,这不是和四姑姑就有了几分缘分了?没准儿铿大爷就喜欢四姑姑这样的“才女”呢?至于性子,那都在其次了,进了冯府门,自然就该收敛就得要收敛起来了。
“父亲,秦氏的事儿,咱们可以琢磨一番,反正也是一个累赘,但儿子就怕铿大爷未必肯沾这‘祸水’,儿子倒是觉得四姑姑其实挺合适。”贾蓉郑重其事地道。
“四丫头?”贾珍没想到自己儿子居然把主意打到他的姑姑身上来了,“那如何能行?”
“哪有如何不行?西府那边赦爷爷不也说要把二姑姑许给铿大爷为妾么?四姑姑怎么就不行,正好让她们也能像薛家姐妹一样嫁过去,……”贾蓉见老爹态度虽然反对,但也说不上多么坚决,心中越发笃定。
“放屁!四丫头可是嫡出,……”贾珍随口一句。
“嗨,父亲,嫡出只有你,四姑姑没爹没娘的,谁知道她娘是什么样?而且四姑姑一直在西府那边,和咱们府里也不亲近,再说了,咱们府上现在都这么难了,四姑姑是咱们宁国府的人,是不是也该出一把力?”
贾蓉义正辞严。
贾珍仍然摇头,“那不一样,二丫头那是庶出,而且大伯把二丫头许给了孙家,恐怕未必敢悔婚,他可是拿了孙家不少银子,孙绍祖那厮也不是善茬儿,至于你说二丫头和四丫头一起嫁入冯府,那能一样么?那是去做妾,可不是为妻为媵,若是紫英能给四丫头一个媵身份,那我二话不说,立即答应,可惜林丫头姓林不姓贾,……”
贾蓉无言以对,却又有些不甘,“那若是铿大爷对秦氏有所忌惮,又当如何?”
“哼,先试一试再说,紫英风流倜傥,京城尽人皆知,没准儿秦氏自己就主动愿意呢?”贾珍悠悠地道:“紫英何等睿智之人,岂会在这上边犯糊涂?他若是敢下手,自然是有恃无恐,若是不肯,那就意味着真的有麻烦,那又另说吧。”
贾蓉有些懊丧,老爹不肯舍弃四姑姑,倒是让他有些意外。
在他看来这么些年里,老爹好像对四姑姑从来就是不闻不问的,哪来什么兄妹情分,今日却如何这般计较起来了?
至于说嫡出庶出,一个继室所生的女儿,还执着什么狗屁嫡出庶出?
宁国府都快要过不下去了,还瞻前顾后的计较这些虚头滑脑的东西,有意义么?
到发不出月例,外边儿要账的闹上门来,甚至连鱼肉果蔬都买不回来时,那才是真的丢了宁国府的脸,掉了贾家的份儿。
但从老爹话语口气里来琢磨,好像老爹也不是特别峻拒,所以贾蓉觉得下来还得要好好盘一盘老爹的心思,秦氏这边的路子固然要走,但是四姑姑那边儿还得要做一个备份儿,好在铿大爷回京之后肯定要忙一阵去了,不急于一时,还有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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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十九节 工业雄心(第二更求票!)
冯紫英的确要忙碌一阵子去了。
在汪文言的来信到的同时,还有一个人的信使也来了,居然是裘世安的。
当然,这是道贺,而且算是裘世安拐弯抹角的亲戚。
但他这个道贺就有点儿耐人寻味了,甚至让冯紫英都有些隐隐不安。
他可不想和这些宫中内侍扯上什么关系,起码现在他还不具备这个资格,元春通过抱琴的带话表明了裘世安的一些意图,或者说裘世安背后还有其他人,但冯紫英都不想知道,更不想掺和太深。
这边永隆帝还面临义忠亲王的威胁呢,那几个皇妃皇子就已经在开始玩五龙夺嫡的花式了,想一想冯紫英都忍不住叹息,真以为自己江山稳当得很了?
冯紫英也清楚,随着自己身份地位走高,有些事情也是回避不了的。
就以这宫中内侍们来说,谁敢说戴权、夏秉忠和裘世安这些内侍们就和阁老、尚书侍郎们没有勾搭往来?谁敢说朝中诸公就都是纯臣?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士人也不是都是有风骨的,张景秋也就罢了,看看顾秉谦,多得永隆帝欢心,一步一步走上礼部尚书位置,李三才见风使舵左右逢源,和永隆帝那点儿小默契,真以为大家看不透?
也是顾秉谦资历还略浅了一些,冯紫英相信只要再熬几年,永隆帝下一回只怕就要力挺顾秉谦入阁了。
顺天府位置太过特殊,府尹和府丞这两个位置不但朝中诸公盯着,宫内人一样也看着,特别是吴道南的怠政,更让顺天府丞人选万众瞩目,现在自己上位,羡慕嫉妒者有之,冷眼旁观者有之,背后下黑手者也不会缺,阿谀逢迎讨好结交者当然更不会少。
朱志仁先走了,魏广微接任知府,冯紫英还得要坚持几天,等到魏广微把这边事务交接下来之后,而练国事也到来交接结束,才能离开。
魏广微也是能臣,在工部历练多年,对地方事务也多有了解,加上与冯紫英也有南下江南的这段渊源,所以想出还算融洽。
练国事的到来总算是为这一次永平府的调整画了一个圆满的句号,但是魏广微也要求冯紫英和练国事交接清楚,尤其是把下一步永平府需要着手处理的一些事务一一交代妥帖,这一点即便是魏广微不说,冯紫英也要做好,这关系到自己在永平府的基业。
陪着练国事去见过魏广微,冯紫英与练国事回到了同知公廨。
接下来就是二人的正式交接,涉及到诸多公务,也还有一些冯紫英需要专门交代的,半公半私。
“这桩事情很紧急?”练国事接过厚厚的一叠资料,有些疑惑地道。
“当然。”冯紫英点点头,“你先看看,这也算是我作为同知留下的一桩未竟之业,嗯,原本前任知府朱大人是想要用这桩事儿来替他自己在永平府的仕途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没想到天不遂人愿,未能得手,现在君豫你正好可以赶上,做好了,相信都察院和户部都能给你记一功。”
听得冯紫英说得这样肯定,练国事脸色顿时凝重起来,接过资料认真阅读起来,冯紫英在一旁也不催,自顾自地品茶。
好一阵后,练国事才算是消化掉这些资料带来的冲击,沉声道:“这么说来,这个惠民盐场竟然是被昌黎、乐亭两地豪强劣绅勾结倭寇有意破坏,以达到他们侵吞的目的?”
“基本上就是这个意思。”冯紫英点点头,“前期调查做了许多,也挖出来不少线索,基本上锁定了昌黎的两户豪强士绅,乐亭那边有五家,这家数多了,自然就难以保密,而且有得利的,自然就有眼红嫉妒的,只要花些心思,都是能找到门径的。”
“那紫英你的意思是怎么做?”练国事皱起眉头,他查看了一下,这几户豪强士绅都不简单,在昌黎、乐亭都是有头有脸的角色,要动这些人,必定会引起很大的反弹和舆论。
“君豫,这等豪强不比寻常匪盗,拿了就拿了,杀了也就杀了,你要动他们,就得要拿实作死,否则这些人反噬起来能耐不小,就算是最后能把他们处置掉,但也得给咱们找不少麻烦。”冯紫英也提醒练国事,“所以最好是要把倭寇一并拿住,这样人赃并获,才能把此案办成铁案。”
“紫英,看样子你是很有把握了?倭寇怎么对付?”练国事看了全部卷宗,觉得倭寇是最难对付的。
这些人在海上来无影去无踪,如何拿得住?
拿不住这些倭寇,就没法把这些豪强士绅定罪,拖成一桩悬案,既有损于官府威信,也会带来很多后遗症。
“登莱水师。”冯紫英轻声道。
“哦?”练国事恍然大悟,难怪冯紫英如此有把握,有了登莱水师,那要对付几百倭寇,那就是易如反掌了,这就相当于凭空送自己一桩功劳了,难怪冯紫英一门心思要自己来永平府,说定会有好事。
“沈大人那边上一次我就说过了,因为恰巧遇上了蒙古人入侵,耽误了,侯承祖那边我也打过招呼,到时候还是他带兵过来,这边只需要把线索拿住,然后通知水师那边,他们便启程北上,在大沽那边略作停留,便可直扑祥云岛和月坨这边,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届时具体如何布置,你们可以商量,总而言之要一网成擒。”
“有这些倭寇和昌黎乐亭豪强们勾结的罪证,无论这帮人捅到天上,也翻不了案,这也关系到都察院和户部的颜面,谁敢来插一手,那就等着御史们和户部的怒火吧。”冯紫英搓着手笑道:“昌黎乐亭那边我也让人安排有内线,如无意外,春末夏初,这些倭寇便会回来,届时就是动手的好时机。”
练国事心中暗叹,这就是武勋出身的底蕴了。
沈有容和侯承祖都是武人出身,文官固然能驾驭他们,但是那得要有足够的身份和底气才行,而像冯紫英这种武勋出身的文官,却天然就能得到这武人的好感,平常像冯紫英这样二十岁的年轻文官,哪个武将会对你心服口服,会为你出谋划策?
“谢了,紫英。”练国事真心实意地道了谢。
“嗨,君豫,咱们俩还说这个就没意思了。”对冯紫英摆摆手,“咱们志同道合,帮你就是帮我自己,我也希望你能尽快地掌握了解并能驾驭永平府的局面,……”
“紫英,你这话可有些出格了,知府可是显伯兄。”练国事笑了笑。
“我知道,显伯兄和我们都是北地士人,当他的精力不会集中在这上边,而且他的一些观点和咱们也有差异。”冯紫英没有讳言,“或许三年之后他就会离开,但是我们是想要把永平府的事情做好,让永平府的士绅百姓都能够感受到我们的努力奋斗给他们的生活带来的改变,……”
冯紫英这番话就显得有些推心置腹了,“永平府近百万庶民百姓,他们现在的生活如何,你我历历在目,可以说求个温饱都是十分奢侈的事情,稍有灾害,要么沦为流民流离失所,要么饿殍遍地,这样的情形正是你我作为士人应当去力求改变的,不是么?”
练国事为之动容,沉吟了一阵之后才道:“紫英,我知道你在力推开矿、建坊、修路、开埠商贸,但是黎民何其多,单单是这些就能解决百姓的生计?永平府近百万人,开矿建坊修路开埠能消纳者不过区区十万人已经是极限,而且修路占大头,且不可持续,一旦路修好,他们又何以谋生?我以为这归根到底还是要解决土地和粮食的问题才是根本啊,当然,我也承认,你所做的一切的确很有新意,也的确能解决不少问题,但难以解决根本啊。”
练国事的观点既是最传统的民以食为天,以农为本的士人理念,同时也是符合这个时代符合大周现状的,冯紫英很清楚自己力推的工业兴国理念太过超前,在当下科技和生产力的发展状况下,工业也好,商业也好,都难以消纳庞大的农业人口,而决定大周王朝存亡的关键还是广大百姓能不能有一口饱饭吃,能不能衣能蔽体,很显然工业和商业都无法作答,还得要在农业上做功夫。
但冯紫英同样很清楚,处于小冰河时代的大周,不可避免的要遭遇各种水旱天灾和气候转冷带来巨大灾难,尤其是北方更是跌遭打击,如果不寻找路径予以解决,那么大周不可避免的就要走上前世大明的道路,这是他绝不能接受的。
工商业当然不可能一蹴而就解决这些难题,同样就算是引入徐光启引种的马铃薯和番薯这些作物一样是杯水车薪,但是起码这些做法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大周即将遭遇的各种危机,所以冯紫英必须要坚持自己的理想观念,去付诸实施。
现在他就必须要说服练国事也全新全新相信自己,并为之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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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二十节 送君(第一更求票!)
“君豫,我们需要用更长远和更辩证的目光来看待问题。”冯紫英用了辩证一词,让练国事很不解,冯紫英有辨析考证一句来做了解释,但是难以让练国事领悟,但也没有过分追问,而是耐心地听冯紫英继续往下说。
“农业为本这一点任何时候都无法否认,农业根本在于粮食的收成,但就目前来说,我们大周人丁滋生日盛,土地有限,如何解决这个矛盾?”冯紫英也整理了一下思绪,阐述自己的观点,“我以为一是通过更多的拓殖开垦,这就需要商业贸易和迁民的跟上,比如东番就是范例,按照安福商会那边传来的消息,他们今年将会在吸引迁移一万到两万人到东番拓垦,未来十年内,他们希望总计在引入十万到十五万内陆人口去东番垦殖,……”
这一点练国事也认同,增加土地是最直接最简便的方式,东番虽然条件艰苦了一些,但是水热条件却是是和稻米生产,加之还有盐场、木材、毛皮的出产,的确足以消纳一二十万人,但一二十万人对大周来说,又无足挂齿了。
“东番如此,那么南洋呢?还有北边的辽东,如果有足够的条件,辽东容纳三五百万人是不在话下的,这一点君豫兄不否认吧?”
练国事略作犹豫,还是点了点头:“辽东面临建州女真威胁,汉民迁民戍边难以维系,而且气候寒冷,农作物种植艰难,收成难以保证,要实现这个想法,恐怕不易,……”
“所以我说必须要有一个综合性的行之有效的战略来实施,农业只是其中一部分,……”冯紫英顿了一顿,“就目前来说,徐光启大人的部分从西夷引入的新作物,我觉得也有很大的意义,如果可以推广的话,能够在很大程度上弥补许多山区不宜种植麦子和稻米的短处,……”
练国事对此颇感兴趣,“紫英,那在永平府亦可推广此类作物?”
“可以,若是我没有离开的话,本来打算今年就来小规模的推广试种,看看效果,现在这个重任就靠君豫你了。”冯紫英笑着接上话,“不过我还是坚持我的观点,无农不稳,无凉则乱,无工不富,无商不活,这种工矿业的发展,会极大的提升对农业拉动带动作用,举个简单例子,无论是平原和山地的开垦新地,都需要犁头、斧锯、柴刀、镐锹等大量铁器,这些恰恰只能通过工矿业才能出产,同样这些开垦也需要各种材料,比如水泥等等,……”
冯紫英讲述得很耐心,他很清楚自己的这套观点在前世中被人耳熟目详,但是在这个时代却属于异端邪说,就算是练国事这样开明的士人,也未必能接受,所以他只能细细解释,力求说服。
“无论是各类生产,其实对工矿产品的需求都是巨大的,这也是我认为为什么一定要在农业为本粮食为本的前提下大力发展工矿业,除了能吸收很多无业之人外,更重要的是能通过这些工矿产品满足更多的其他方面需求,形成一个良性的循环互动,……”
……
这一谈就是一个多时辰,冯紫英也不清楚自己这番谈话的效果究竟如何,但感觉练国事还是勉强接受了一些观念。
这就是一个非常大的进展,也是一件大好事,只要练国事愿意接受,并且去尝试实验,那么最终他会意识到自己的想法观点有哪些先见之明,这也有助于确立自己的权威。
冯紫英给练国事提了四件事情是亟待推进的。
一是立即开始着手引种徐光启在天津卫那边已经试种成功的马铃薯和番薯,在永平府可供开垦的荒地上进行小范围的推广,如果推广获得成功,明年可以进一步扩大规模。
包括冯紫英自己也打算在顺天府走马上任之后要立即推广,只有他清楚这两样新作物的作用一旦真正落实推广,作用会有多大。
二是推动滦州煤铁建材复合体系建设,这是捆绑山陕商人、永平本地士绅和江南、广东商贾势力的一个尝试,一旦成功,会立即起到示范效应,可以吸引更多的江南商贾资本进入,扩大发展规模。
三是通过卢龙和迁安经抚宁到榆关港的道路建设,以及后期加上滦州到卢龙道路建设,还有榆关港的扩建工程,促进商贸流通,进一步牢牢拴住和安抚好来自顺天府的十万流民,避免这些人一旦失去生计,倒灌回顺天府,冲击京畿地区。
四就是惠民盐场问题的解决了。
基本上统一了观点之后,接下来几日,冯紫英便忙碌于将庄立民、山陕商人以及本土士绅引见给魏广微和练国事,同时也带着练国事马不停蹄地去巡查视察煤铁建材军工复合体项目和道路建设情况,当然也包括榆关港.
这一系列项目才是冯紫英在永平府留下的深刻印记,相比之下迁安之战也好,安抚流民也好,清军查户也好,都不过是顺带为之。
几年之后大家未必还记得其他,但是屹立在永平府大地上这一系列煤铁建材军工复合体项目才是冯紫英丰功伟绩的标志,而且随着这些矿山工坊和港口的壮大,发挥的作用越来越大,他们会越来越发现自己的高瞻远瞩深谋远虑。
当冯紫英把这一切做完的时候,已经是十日之后了。
这五日他可累得够呛,除了昌黎和乐亭他没有去外,其他四个州县加上榆关港,他都是陪着魏广微、练国事一一跑到。
可以说这一圈跑下来,魏广微和练国事固然累得瘦了一圈,他冯紫英两腿内侧也是被磨得火辣辣的难受,但总算是交代清楚了。
“君豫,这一切我就交给你了,希望两三年后,我们能看到一个不一样的永平府屹立于京东大地上,其他我们不敢说,但到那时候或许永平府的工商税和关税都能位居北直之首,钢和铁以及铁制品产量能够超越佛山,怎么样?”
送别长亭,冯紫英带着家眷的马车排成一列长龙,静静地听候着卢龙城东的驿亭旁。
练国事莞尔一笑,“嗯,紫英,我还以为你会提多么高的一个期望呢,现在看来还算实在,工商税和关税居北直之首,是不是该把顺天府除开?你不去顺天府,我觉得我们永平府还有戏,你去了,难道就会坐以待毙?还有钢铁产量超越佛山呢,我倒是觉得三年为期怎么样?超越了佛山,说不定还得要被你们顺天府给压倒,你是不是存着这个念头,我可是听说那帮山陕商人已经在憧憬遵化铁厂准备拍卖之后他们要摩拳擦掌大干一番了啊。”
冯紫英哈哈大笑,揽着练国事肩头,“知我者君豫兄啊,不过遵化铁厂能不能拍卖还要看工部和内阁的想法,但没关系,遵化铁厂不改变现有模式,那就让那些山陕商人就在遵化铁厂边儿上再复制一下永平这边的模式就行了,保证一年之内就能让遵化铁厂奄奄一息甚至直接倒闭。”
练国事一副果然如我所料的想法,微笑摇头:“紫英,你也得照顾一下公布面子,崔大人对你可是历来赞不绝口,你这是一走马上任就要和他对着干么?”
“不至于,不至于,自强公我历来尊重,我肯定会想办法做通他的工作,他也不是迂腐之人,另外兵部那边,我也得要好好去和怀昌公说道说道,兵仗局和军器局那帮人已经烂到骨子里了,如果再不改革,我估计军队都要拒绝使用他们制作的火铳火炮了,和永平府与佛山那边出产的火铳大炮比,他们造出来的是什么玩意儿?简直比烧火棍好不了多少。”
冯紫英也清楚朝廷诸公调自己回京的主要心思不是在开矿建坊上,而是要让自己稳定京畿治安,安抚流民,但他却没打算按照朝廷诸公预设的路径走。
稳定京畿治安和安抚流民需要多管齐下,既要治安整治一手,另外也要创造出足够的就业机会,至于其他,他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京师城里边的事儿深不可测,连齐师都说做好了让自己下野避风的准备,冯紫英一样也有些心理准备。
练国事一听冯紫英这么说,也知道这一位是打定主意在顺天府也要好生折腾一番的,不过这家伙的确有资本,在永平府干出的这番成绩有目共睹,他也有底气按照他自己的思路去做一番事情,便是朝廷诸公现在恐怕也要观察一番再做定论。
“行了,我知道你要大干一番,但也得悠着点儿,只有在这个位置上干得长久,你想做的事情成功几率才会越大,欲速则不达,这句话你琢磨琢磨吧。”练国事也不多劝,看了一眼一旁按刀伫立的女子,“好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就不煞风景了,那位叶赫贵女要怪我没眼力劲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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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二十一节 逼宫
伫立在一旁的自然是布喜娅玛拉。
她未曾想到冯紫英走得如此迅疾,几乎才得到他要回京城任职的消息,这边便已经马不停蹄地开始交接了,这让布喜娅玛拉心烦意乱。
明知道自己和对方几乎没有什么可能,换了寻常女子早就放弃了这段不切实际的感情纠葛了,甚至布喜娅玛拉都不确定对方究竟是否承认他和自己之间这种若有若无的情愫。
作为草原女儿,布喜娅玛拉自然不会这样拖泥带水,今日便是一个说清了断的契机。
透过马车上的窗帘,宝琴看着丈夫和那个身材高挑雄健的女子渐行渐远,一旁的下人和护卫们都很知趣地没有跟上去,而练国事则在和相公的那个幕僚似乎在说着话,这一切显得无比平静自然。
“姐姐,你说那个叶赫贵女真的对相公有这般浓烈深厚的感情?我总觉得有些不大可能。”宝琴转过头来,看了一眼手里仍然拿着一卷书的宝钗,“姐姐好像半点都不担心?”
“担心什么?担心她和我们抢相公?相公是能抢得走抢得到的么?”宝钗收卷放下,恬静淡然,“那位布喜娅玛拉和相公也算是同生共死结下的情分,但是不是你所说的那种男女之情,相公没说过,那就不得而知了,不过相公为人行事自有分寸,不管他和那位姑娘如何,我想相公都会有一个周全的考虑。”
“姐姐对相公可真是信任呢。”宝琴撇撇嘴,“我倒是不担心相公和那位叶赫贵女有什么牵扯不清,而是怕咱们回去之后,沈家姐姐会说咱们没把相公伺候好,怎么却让一个草原女子和相公纠缠不清了。”
“沈宜修不是那等不讲道理之人,她岂会不明白相公的事情岂是我们能过问的?这位姑娘的身份可不简单,叶赫部和在辽东的公公也是有着密切利益往来的,岂能轻易下定论?”
宝钗悠然一笑,“你有那心思,还不如多想想回去之后咱们这一房怎么安排,原来只想着短时间住在一起,现在相公要在顺天府任职,这一干肯定不可能再像永平这边一年半载就能离开了,相公也说起码也是三年起步,所以咱们和长房那边也要考虑周全,甚至还得要考虑林丫头嫁过来之后的情形了。”
听见姐姐提及林黛玉,宝琴忍不住蹙了蹙眉。
是啊,还有一年林黛玉孝期就满了,年龄也已经早就合适了,也该嫁入冯府了,届时三房并立,二房上有长房,下有三房,夹在中间就有些尴尬,而且林黛玉和相公感情缘分也不浅,这才是一个劲敌呢。
见宝琴蹙眉,宝钗也觉得好笑。
也不知道这丫头和林丫头之间怎么就不对路了,这一点不但林丫头自己知晓,就连探丫头、云丫头和岫烟她们也都隐约觉察到了,这要日后住在一起,抬头不见低头见,还不知道要生出多少是非来。
“姐姐,林姐姐要嫁过来也要明年去了吧?”宝琴稳了稳心思,故作漫不经心地模样问道。
“嗯,要看相公了,这热孝期论理说是三年,其实就是两年三个月,跨三年就行,所以今年下半年就差不多满了,但若是今年林丫头要嫁过来时间就有些紧了,或许相公会安排到明年吧。”宝钗也考虑过这个问题,“当然如果林丫头迫不及待,相公也怜惜她一个人在那边孤苦伶仃,早点把她娶过来,年底也不是不可以。”
“姐姐,林姐姐在那边说不上孤苦伶仃吧?二姐姐,三姐姐,云姐姐,都在园子里,还有妙玉姐姐和岫烟姐姐,加上四妹妹和珠大嫂子,这一大堆人呢,连珠大嫂子那两个妹妹现在不也住在园子里,看样子短时间内也没打算来了,热闹着呢。”宝琴摇头,不赞同宝钗的看法。
“人是热闹,可林丫头觉得寂寞啊。”宝钗笑了起来,“其实林丫头这个人是个冷口素心的,觉得投缘,便是掏心掏肺,觉得不投缘,那就敬而远之,我倒是觉得她和我挺投缘。”
宝琴翻了一个白眼,她哪儿能听不出堂姐是在揶揄调侃自己?
自己和林黛玉之间这种微妙状态也不是自己一个人造成的,无外乎就是老祖宗说了几句自己模样在园子里冠绝群芳,硬逼着太太认了自己作干女儿,又给了自己一件凫靥裘,才让小心眼儿林黛玉觉得自己抢了她的风头,分了她的宠爱,对自己一下子就有些嫌隙了。
后来又传出自己自幼在外跟随父亲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和冯大哥有许多共同话题,林黛玉就更不高兴了,可这冯大哥又不是你林黛玉一个人的冯大哥,你和冯大哥有婚约,但是那也只是三房,长房那边你怎么不去嫉妒,怎么就专门盯着二房了?这不是老太太吃柿子——专门挑着软的捏么?
她薛宝琴可不会惯着谁,她也是清清白白大家闺秀嫁给相公的,自己可不是妾,论身子骨不比你林黛玉低贱几分,要生儿子你林黛玉那柔弱模样,未必比得过薛家女子!
“姐姐,您可不能胳膊肘往外拐,您可是薛宝钗,不是林宝钗。”
宝琴嘟着嘴,唇红齿白,眉目如画,双颊如桃,连宝钗都看得怦然心动,我见犹怜。
“别看林姐姐一副娇弱清高模样,我看哪,她心思未必就少了,我薛宝琴不是那种无事生非没理挑事儿的人,但是也不会由着谁来踩着我的头来张扬!”
“行了,就你这小性子,不比林丫头逊色,谁还敢踩在你头上来了?”宝钗收敛起了心思,打了一下宝琴的头,“你啊,和林丫头一样,都是不饶人的,我看这是针尖对麦芒,谁也不比谁弱,我看到时候也只有相公来治治你们俩了!”
“姐姐!”宝琴娇嗔,“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我是实话实说,当着林丫头我也一样敢这么说。”宝钗没理睬宝琴,“耍点心思,争口闲气也就罢了,但在相公面前却不能失了规矩礼数,我相信林丫头能做到,你也一样!”
听得堂姐说得郑重,宝琴也是识大体的,乖乖点头:“姐姐,咱们薛家女子何曾不懂规矩不识大体了?您放心,小妹知晓分寸。”
这边儿两姊妹心思浮动,外边冯紫英却和布喜娅玛拉已经走到了驿亭一旁的草垛子边上。
春寒料峭,冷霜覆地,初春的京东大地仍然是寒意逼人,冯紫英和布喜娅玛拉两人并肩漫步,两人鼻息在空中浮起一团白雾。
“我虽然离开,但是这永平府却依然是我关心所在,君豫兄乃是永隆五年状元郎,此番朝廷安排其来接替我,足见对永平府的重视,……”
冯紫英刚开了一个头,便被布喜娅玛拉悍然打断:“冯大人,你觉得我布喜娅玛拉今日来专程送您,就是要听您这番话的么?练大人如何,叶赫部日后自然会通过打交道来知晓,我们叶赫部和大周本来就是一个互利共存的联盟体,我相信只要是聪明人都不会去破坏损害各自的利益,练大人既然是朝廷委以重任,冯大人你又这般推崇,我相信肯定会做到。”
冯紫英张口结舌,看着布喜娅玛拉晶亮如钻的深邃眼瞳,高耸笔挺的鼻梁,略显高隆的颧骨和恰到好处的颊肉配上一张大小适宜的丰唇,呈现出一种独特奇异的面孔,美艳中尽显锋利,充满了难以形容的气势和魅力。
冯紫英还第一次被人在气势上所压倒,而且还是一个女人,下意识的挠了挠脑袋,有些困扰地抿嘴想说什么,但是却又觉得尚未考虑成熟。
布喜娅玛拉也觉察到了这一点,斜飞入鬓的长眉微微一挑,修长的眼角掠过一抹喜意,站定身体,直视对方:“我们叶赫女子素来爽直大方,我只问一句,冯大人心里有无我布喜娅玛拉一份位置?”
直截了当,坦然大方,问得冯紫英也是叹息不已,也只有布喜娅玛拉才敢这般率直纯真,但从内心来说,冯紫英还是有几分得意和喜悦的,只是面对这样的问题,他该如何回答?
“布喜娅玛拉,你应该知道你我身份,我们恐怕都不得不面对现实的束缚,……”冯紫英的话头再度被布喜娅玛拉打断:“这些我都知道,但我以为不重要,我的问题还是一个,冯大人你心里究竟有没有我布喜娅玛拉一份位置,至于其他,我布喜娅玛拉没有考虑过!”
都问到这个份儿上了,冯紫英还能怎么回答,略作思索,便坦然点头:“当然有!我又不是瞎子,更是傻子,你布喜娅玛拉对我冯紫英的好,你布喜娅玛拉的风采绝世,我冯紫英当然喜欢!”
听得冯紫英坦率回应,心中一松,这么就来困扰束缚的压力陡然松懈下来,布喜娅玛拉脸上竟然有了几分羞涩:“可是我恐怕和你们汉人女子的形象不太一样,……”
冯紫英哑然失笑:“怎么,还有让布喜娅玛拉都感到担心惧怕的事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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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二十二节 坦然相对
布喜娅玛拉没有回答冯紫英这个问题,而是径直问道:“那冯大人……”
“既然说开了,那就不要叫我冯大人了,你叫我紫英好了。”冯紫英很欣赏布喜娅玛拉的这份率真飒爽,“我叫你东哥,还是继续叫布喜娅玛拉?”
“好,你叫我东哥或者布喜娅玛拉都可以。”布喜娅玛拉喜笑颜开,“紫英,那你打算如何,嗯,怎么来对待我们之间……”
布喜娅玛拉用手画了一个圈儿,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来形容双方的关系和后续发展。
冯紫英略作犹豫,“东哥,我先前就说了,你我二人身份都不一般,我是汉人,是大周官员,你是叶赫贵女,更是叶赫一族乃至海西女真中的核心人物,你我都肩负着各自的责任和义务,所以之前我不是不知晓我们之间的这种好感和亲近,但是作为一个男人,甚至你作为一个女人,都不得不面对这种现实的羁绊束缚,……”
布喜娅玛拉也知道冯紫英所言是真,更越发觉得这个男人的坦荡和有担当,和其他喜欢花言巧语的汉人截然不同,也许这就是英雄豪杰的共通之处?
她也不是没想过自己的未来,自己年龄不小了,马上就要满三十岁了,即便是在草原上这个年龄的未嫁女子也是独一无二的了,可自己该何去何从?
“我没有想过太多,不管是我叔叔还是我兄长,他们都没权管我自己的事情,我所作的一切对得起叶赫部,……”布喜娅玛拉有些迷茫中隐藏着几分无助,但是嘴角透露出来的倔强仍然凌厉。
“那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做呢?我已经娶妻,或者东哥你愿意嫁到汉地来?”冯紫英也觉得头疼。
这布喜娅玛拉不比汉人女子,纳妾便能解决一切问题,叶赫部能接受这种情况?
如果传入草原上,草原天骄,海西明珠却给一个汉人官员当妾,这岂不是对叶赫部和海西女真的羞辱和打击,那些正找不到理由的诸部那还不拿着这个理由来集火攻讦叶赫部?
金台石和布扬古也绝不会允许这种情形发生,哪怕布喜娅玛拉再顽强倔强,也不可能不归长辈和一族人的态度。
“东哥,你我生在这个时代,身处各自的环境中,却又相遇,我有家人,有道义,有义务,你有部落,有亲族,有责任,都无法摆脱这一切,……”冯紫英轻轻叹息一声,“我们还要面对无数挑战,男女之情不是一切,但我愿意为之努力,……”
布喜娅玛拉深潭般的眼眸陡然爆闪,掠过喜悦的精芒,“紫英,那我们……”
“东哥,你考虑过你的未来么?”冯紫英不打算欺骗或者敷衍对方,坦然问道:“就我个人的角度来看,你现在很难再找到合适的婚姻,凡是对与你婚姻感兴趣的人,要么是冲着叶赫部而来,要么就是为那句话而来,又或者就纯粹只是图你的人,……”
布喜娅玛拉微微颌首,认同冯紫英所言。
“我觉得你叔叔和兄长拖了你这么多年,估计应该只是希望用你的这段婚姻来作为一个目标吸引其他势力,但是无论选择谁,恐怕都会弊大于利,所以他们也许永远不会做出选择,……”
冯紫英这句话重重的击中了布喜娅玛拉内心最脆弱也是最不愿意面对的一面,一抹湿润在眼底浮起,但布喜娅玛拉迅即微微侧首,遮掩住了这抹软弱。
冯紫英却早看在了眼里,心中暗叹,这一点其实他早就看出来了,同样布喜娅玛拉这般聪慧之人也不会不明白,只不过都不愿意面对罢了。
乌拉部仰慕,内喀尔喀人垂涎,甚至外喀尔喀人和察哈尔人一样打着她的主意,科尔沁人甚至也来提亲,建州女真就更不用说了,那布喜娅玛拉能嫁谁?
“东哥其实你也明白,既然如此,那么东哥你也不必太介怀其他了。”冯紫英悠悠道,“要不你就丢开其他羁绊叔父,痛痛快快跟我一道回京轻轻松松感受一下我们汉人的文化生活?”
布喜娅玛拉讶然,一时间不知所措。
丢开一切,跟他回京师城,可这永平府的三千甲骑呢?交给德尔格勒?叶赫部那边叔叔和兄长呢?不管了?
冯紫英迎着对方惶然迷惘的目光,张开双臂,布喜娅玛拉迷迷糊糊的上前被对方抱在怀中,一时间一抹温热的湿意沿着冯紫英肩头浸润而入。
“让我想想,……”
“想太多也许就不如不想,……”冯紫英轻声道:“你累了这么多年,难道就不能给自己放个假,轻松一段时间?对这个你叔叔和兄长恐怕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吧?”
布喜娅玛拉走了,她表示要好好想一想。
冯紫英也松了一口气,他给了布喜娅玛拉几分希望,也兑现了自己良心的承诺,的确,他能做到的也只能如此了,给太多承诺达不到,那就未免太渣了。
至于说布喜娅玛拉在考虑清楚之后如何选择,这要看她自己,当然,只要布喜娅玛拉做出的选择,他都会尊重,而且也会予以回应,这是一个男人基本准则。
宝钗和宝琴见到冯紫英时看不出丈夫有什么异样,但是她们看到了布喜娅玛拉有些迷惘而又略带期盼的神色,这让她们也很纳闷儿,不知道丈夫给了这个有些暧昧不清的叶赫贵女究竟什么样的一番交谈才让对方有如此表情。
当然,她们也不会去直接问,能让丈夫心甘情愿地主动告诉她们,那才是本事。
倒是一直如猎犬般在一旁窥伺观察的晴雯很好有些愤愤不平。
对于布喜娅玛拉的举动而薛家姐妹却毫无任何表示,晴雯越发有些不屑。
在她看来,面对“外敌”的“入侵”,薛家姐妹作为大妇主母理所当然就应当承担起这份责任,可薛家姐妹却不知道是因为不愿意引来大爷的厌恶还是出于其他考虑,居然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无视了,这分明就是一种“纵敌”。
这不仅仅伤害她们自身的利益,同样也在伤害长房自家大奶奶的利益。
但晴雯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显然是不合适与薛家姐妹发生冲突的,她只能牢牢地记在心里,同时通过别样的渠道来表达自家的不满和质疑。
“香菱,你家奶奶是怎么想的,就听凭那个蛮女和大爷勾勾搭搭?”晴雯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早在府里的时候我不就让你和莺儿提醒你家奶奶么?莺儿粗枝大叶,你难道也不知道轻重?那女人一双眼睛勾魂夺魄的,又是大爷喜好那类身段,这等情形下只有你们两位奶奶在这边儿,不该好好规劝一下大爷么?”
晴雯和莺儿虽然也是素识,但是关系并不好,而香菱好歹也还有几分在冯府的渊源,所以也要亲近许多,说话也就没有那么多顾忌。
不过香菱是个敦厚老实性子,面对晴雯的质疑和批评,虽然有些委屈,但还是小心地辩解:“晴雯,我也和奶奶提过,可奶奶说那女子和大爷有公事往来,她们不宜去过多打听过问,你说的那些不过是捕风捉影,奶奶她们如何敢去多问?没地去招大爷厌恶。”
“你家奶奶怎么有如此谨小慎微起来了,宝姑娘当姑娘时也就罢了,可琴姑娘可不像是这般啊。”晴雯冷笑着轻哼了一声。
“琴姑娘进荣国府时,你都离开了吧?如何知晓琴姑娘的性子?”香菱虽然憨厚,但是却也不傻,眨巴眨巴眼睛,“你这性子,四处打听这些,也不知道收敛一些,让姑娘们知道了,招人厌。”
晴雯脸一烫,这些情形的确是她通过她自己在荣国府里渠道打听来的,知道那薛宝琴是个不饶人的主儿,甚至连林黛玉都敢硬扛,足见其骁悍,而且这薛宝琴在大爷那里很有些得宠,既然如此,她才有些不忿为何对这个蛮女如此放纵。
作为沈宜修的贴身丫鬟,她自然是要把自家奶奶的利益放在首位的,打探未来的“对手”自然不在话下。
宝钗和黛玉的性子晴雯是大略知晓的,但宝琴来得晚,她却没有接触过,所以肯定要去摸清楚情况,对于香菱的好心劝诫,她内心虽然感激,但是却并不认为自己做差了什么。
“哼,我知道小心,难道你还能去卖了我不成?”晴雯也知道香菱不会出卖自己,何况这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儿。
“你别仗着大爷喜欢你就这般,我家琴二奶奶可不是好招惹的,我先提醒你一句。”香菱好心提醒:“至于你说的事儿,我家奶奶自有分寸,也轮不到你我这些当下人的去操心。”
见香菱这般,晴雯也知道说也白说了,狠狠地剜了对方一眼,“你也是早被爷开脸收房了的,你家奶奶不愿意说,你就不敢在爷宠幸你的时候提醒一句?”
香菱脸一热,反击道:“你说我,怎么不知道自个儿去,正好让爷替你开脸绞面,……”
晴雯也没想到素来老实的香菱居然也敢用这等言语来反击自己,羞恼交加,却不言语,跺了跺脚,径直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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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二十三节 父子,姐弟
荣国府。
看着府里忙碌收拾的下人,还有赵姨娘颐指气使的叉着腰正在训斥着那个抹泪的丫鬟,贾政没来由的一阵烦躁。
还有几日他就要出发南下了,吏部的官凭文书已经下来了,五日内就要离京,但贾政却有些说不出的心神不宁。
李十儿看着老爷脸色不豫,想要去提醒一下赵姨娘,却见贾环进门来,立即就收住嘴。
不出所料,贾环脸色阴下来,赵姨娘便有些憷了,声音顿时低了几度,那手也从腰间收了下来,脸色也阴转晴,有些讨好的招呼自家儿子。
贾环爱理不理地搭了两句话,然后又怼了自己生母一句,赵姨娘竟然嗫嚅着没敢回嘴。
很显然,这个敢在太太和老祖宗面前犟嘴的女人,现在面对自己年龄日长威势渐生的儿子也有些敬畏感了。
隔着窗棂看着这一切的贾政也禁不住捋了捋胡须,既有些安慰,也有些担心。
安慰的自然是自己这个庶子都被视为既东府贾敬之后的读书第一人,明年贾环就要参加秋闱大比,据说连冯紫英都很看好。
至于说能不能在后年春闱大比中式,贾政觉得都不重要。
只要明年秋闱考中举人,那便是整个贾家几十年来第二个举人,自己长子贾珠那等苦读,甚至连身体都读垮了,也未能考中举人,现在环哥儿若是能考中,那无疑足以光宗耀祖了。
担忧的还是贾环,这庶子读书能成当然是好事,但宝玉这般模样,却让贾政不得不担心日后这两兄弟如何相处。
若是贾环是个兄友弟恭的性子,贾政自然高兴,可是环哥儿性子偏激狂傲,连冯紫英都说日后贾环仕途最好能往都察院御史或者六科言官上走,本来贾环就和宝玉关系不太睦,这日后环哥儿成器了,宝玉如何自处?
免不了大家族中枝强干弱的故事又要上演,这让贾政也是忧心不已。
关键在于这贾环现在隐隐露出的桀骜气象,连自己都有些不能制了,似乎也就是他胞姐三丫头的话他勉强能听进去几句,这等到他真的考中了举人,阖府上下,谁还能压得住他?
喜忧参半的心理一直在贾政内心交织,使得他这段时间心情也是忽上忽下,阴晴不定。
见贾环往自己书房这边过来,贾政估计应该是有什么事情,回到座位上假作看书,却听得李十儿恭敬的声音在门外:“三爷来了,老爷在屋里看书呢。”
“嗯,父亲在?我有些事情要向老爷禀报。”
李十儿赶紧替贾环推开门,然后小心翼翼地退下。
这可是贾府里边现在最耀眼的读书种子,阖府上下对环三爷的态度都在日渐改变,就连老祖宗和太太现在都对他和善了许多。
不过这位环三爷态度依然故我,当然,人家有这个资格。
“见过父亲。”贾环行了一个礼,贾政满意地放下书,点头:“坐吧。”
“父亲,听闻冯大哥即将就任顺天府丞,而且就在这几日要回京了?”贾环开门见山。
“嗯,为父也已经听闻了,原本说他早几日就该回京接任了,但是永平府那边朝廷很重视,加之知府、同知两个职位同时易人,原来知府朱大人已经出任鸿胪寺卿,所以朝廷那边就让紫英在永平多呆几日,把相关事宜结交稳妥再回京,算算日子,也就是这两日罢。”
贾政知晓儿子和冯紫英关系极为密切,他当然乐见其成。
再说是庶子,再怎么桀骜,但是毕竟是贾家子弟,一笔写不下两个贾字,若是能靠着冯紫英飞黄腾达,好歹也能照拂贾家几分不是?
“父亲不日也要南下江右了,儿子琢磨冯大哥对贾家,对宝二哥和儿子,还有兰哥儿与琮哥儿都是恩护甚多,贾家也受益颇多,儿子想请父亲在冯大哥回京之后,趁着父亲尚未南下,在府里设宴宴请冯大哥,……”
贾环说得郑重其事,而贾政心中惊喜之后也感慨自己这个儿子真的长大了。
论理这种话本该是宝玉来说的,贾珠逝去,贾琏不在,他才是嫡长子身份了,却未曾想到是这个庶出子来提出。
捋须点头,贾政略作沉吟:“这是应有之意,为父也有这个想法,既是如此,你便关注着冯府那边,若是紫英回京,你便即刻上门邀请,定好时间,我也好和你大伯安排一番。紫英刚回京,又是出任要职,为父就怕登门邀请人太多,他未必忙得过来啊。”
“父亲所言极是,儿子这两日便让赵国基在冯府那边候着,儿子还要回书院,一旦冯大哥回京,便让他来通传于我,我便回来去冯大哥府上邀请。”
贾环根本不把这等机会给贾宝玉,宁肯自己从郊外书院跑回来也要亲自登门,冯大哥马上就是顺天府丞了,想到这里贾环心里便是一热。
他也早就知道冯大哥迟早是要鱼跃龙门的,只是没想到这一步回京走得如此之快。
这也罢了,关键是回京还能连升两级,直入顺天府丞这一要职。
二十岁的正四品大员啊,整个书院也是一片沸腾,许多同学奔走相告,庆贺这一壮举。
这对整个书院的名声又是一大提升,便是书院中的同学多是孤高自傲之辈,围绕在自己身边的人也又多了一大圈。
贾政却没想到这一出,只是觉得环哥儿懂事儿,点了点头:“你考虑稳妥周全,便如此罢,这边府里你和你嫂子、姐姐说一声,让她们安排厨房里多备些上等食材,……”
“儿子明白。”贾环心满意足,告辞离开,便直奔秋爽斋。
这大观园平素是不许男子进出的,除了宝玉的怡红院在里边,其他男子都得要先通传,然后由门上婆子大娘带入。
探春听得贾环来到,也有些诧异,不过是自家胞弟,这从书院回来见自己,探春心里也是格外高兴。
“环哥儿来了,啥时候回来的?”
待到翠墨送上茶,探春这才问道。
“昨晚回来的,我刚从父亲那里过来,也和父亲说了冯大哥回京之事,父亲和我都有意在府里设宴宴请冯大哥,……”
贾环简明扼要的把来意说了,探春自无不允,又问了贾环在书院里的表情,贾环回应了几句,便有些不耐,正欲告辞离开,却见自家姐姐脸上有几分落寞,心下一动。
“三姐,冯大哥这两日便要回京了,而父亲也马上要南下,这一走起码三年,可姐姐你的亲事,……”
贾环话音未落,探春凤目圆睁,厉声道:“环哥儿,管好你自己的事情,我的事情用不着你来操心!”
“三姐,你是我的胞姐,换了别人,我如何会去操心?你的事情,我又如何能不操心?!”贾环抗声道,目光同样锐利,“三姐喜欢冯大哥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这园子里喜欢冯大哥的人难道还少了?”
探春大吃一惊,下意识的环顾四周,却见侍书翠墨等人见是姐弟二人说话,都很知趣地没进来,这才紧张地压低声音道:“环哥儿,你想作死?!这等话都敢信口乱说?”
“三姐,我什么时候信口乱说了?我贾环是那种性子的人?”贾环却不以为意,端起茶来抿了一口,“二姐姐痴恋冯大哥,宁肯给冯大哥做妾也不愿意嫁入孙家的事情,知晓人怕是不少吧?还有那邢家姐姐,大伯不也是想让她给冯大哥做妾?以邢家姐姐的性子,她若是自家不肯,大伯怕是无可奈何吧?”
这里边有些情况,贾环是打听到的,有些就是道听途说加自己臆测了。
不过探春却是约摸知道二姐姐是有些单恋冯大哥,但是大伯却是一门心思要把她许给孙家,收了孙家许多银子,这事儿也是牵扯不清,至于说岫烟的事儿,探春却是不知道了。
“环哥儿,这等事情,你是如何知晓的?”探春坐直身体,她可不希望这个胞弟成日里去关注这些碎末小事儿,读书才是贾环最该做的,若是影响了,那才是罪莫大焉。
“三姐,我也是贾家人,也要经常回来,府里边多少也还是有些相熟的人吧?”贾环摊摊手,他知道自己姐姐担心什么,“放心,我不过是偶尔听闻,可没兴趣去关心这些,除了三姐你的事情。”
“是赵国基么?”探春轻哼一声。
赵国基是赵姨娘,也就是他们姐弟俩生母的弟弟,准确的说算是他们舅舅,平素在府里由赵姨娘安排给贾环当长随,只不过贾环到青檀书院读书就不会带赵国基去了,只是让赵国基在府里呆着,算是贾环在府里的一颗钉子。
“姐姐操心这些闲事儿作甚?”贾环不耐烦地道:“你该操心自己的事儿,关心冯大哥的事儿!姐姐难道就比薛家姐妹差到哪里去么?我便是不忿薛家姐妹如何能这般风光,三姐却在这里黯然神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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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二十四节 高段位话术
素来要强的探春也被弟弟的话给弄得眼角多了一抹湿意,她下意思的微微侧首,不动声色地避开贾环的目光,然后悄悄用汗巾假意擦拭了一下脸颊,抹去眼角的泪光,这才平复了一下心境道:“环哥儿,宝姐姐和琴妹妹嫁给冯大哥是天作之合,……”
“狗屁天作之合!”贾环忍不住暴怒了,“若不是薛家在临清时和冯大哥攀上点儿渊源,若不是薛家姊妹是嫡出,什么时候轮得到她们姊妹俩?一个没落的皇商家族而已,三姐你比她们差什么?还不是早先老爷和太太在冯大哥还没有中式之前不肯把你许给冯大哥,否则哪里有沈家和薛家的事儿?”
探春大吃一惊,贾环这是从哪里听来这等消息?
“环哥儿,你在那里胡说些什么?”探春声音都有些发颤了,下意识的握紧汗巾,“我们家何曾有过这种念头,那时候我和冯大哥都还小,……”
“哼,是大伯和我提起的,说那时候就是太太在其中作梗,说冯大哥未必能读出书来,冯大哥的父亲那时候也赋闲在家,冯家在京师城要混不下去了,也许会灰溜溜回临清,……”
贾环这些话半真半假。
的确是贾赦和他提起过贾政夫妇原本是无意间提到过有过此念头的,还曾经和王子腾也提及过,但是当时年龄都还小,而且也确实也不太看好冯紫英,王子腾也没什么态度,而贾赦更是事后几年了才知道的,但什么冯家会灰溜溜回临清就是贾环自己臆想添油加醋了。
探春手一颤,刚想端起茶杯都险些一软落地,赶紧以手扶住桌案,才没有让自己失态。
她知道自己庶出身份是一个最大障碍,但是若是五六年前,冯大哥还没有去青檀书院读书时,两家就此订亲,没准儿冯家会接受这样一桩亲事。
不管是哪一房,也能占个大妇身份,以两家的身份和交情,就算是冯大哥后来考中举人进士入仕,也不可能悔婚,无外乎就是说自己高攀,贾家有眼光早早结了一门好亲事罢了。
探春一时间有些心乱,她从未想过还有这样一出,贾环也不至于专门来撒这样一个谎欺骗自己,只可惜这样的机会也就是转瞬即逝,当冯大哥去青檀书院读书时可能性就很小了,而考中举人之后几乎就不可能了。
也许一切都是命?探春内心涌起黯然和落寞,自己和冯大哥真的是有缘无分?
环哥儿的想法探春知晓,但是就算是自己真的不在乎做妾,但府里呢?老爷太太如何能答应?这对贾家的名声无疑是一个伤害。
而且,探春内心就像环哥儿所言那般,一样充满了愤懑、不服和倔强。
薛宝钗也就罢了,凭什么连薛宝琴都能有个媵的身份?
自己哪里就比她们姊妹差多少了?
一个庶出身份难道真的是天堑鸿沟不可逾越,甚至就沦落到只能做那等一辈子委曲求全的妾?
看看自己生身母亲赵姨娘的情形,若不是老爷还存着几分夫妻之情护着,只怕随时都可能被老祖宗和太太她们给拾掇得痛哭流涕委曲求全,探春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环哥儿,即便是有这等事情,那也是过去的了,现在说这些又有何意义呢?”探春稳住心神,淡淡地道。
“三姐,我只是想要说明一个道理,你原本是可以嫁给冯大哥的,只不过时运不济,被有些人占了便宜罢了,但我以为以三姐的心性,为何就不能去挣回属于自己的呢?”贾环一字一句。
探春脸色越发冷淡,看着贾环:“环哥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冯大哥三房妻室都已经确定了,你是说让我去给冯大哥做妾?就算是我自己愿意,你老爷太太也不可能答应,贾家的颜面还要不要?二姐姐也好,岫烟妹妹也好,她们是她们,我是我,……”
贾环也叹了一口气,“三姐,我明白你说的,我先前也说了,你不比薛家姐妹查什么,她们能作妻媵,你为何不能,可惜时运不济啊,做妾固然让人无法接受,但是若是冯大哥能替你挣来一份诰命呢?”
探春一愣之后,眼睛陡然一亮,但是迅即黯然,摇摇头:“我还从未听说过那个官员妾室能得朝廷诰命的。”
“哼,三姐没听说过,并不代表没有。”贾环撇了撇嘴,“广元十二年,兵部左侍郎于庆东之母被朝廷敕封诰命淑人,其母乃是妾室,……”
探春一怔,反应过来,皱起眉头:“那是其子得官立功,才被朝廷破格为其母敕封诰命,……”
广元十二年,蒙古寇边,土默特人联手鄂尔多斯人一直打到京师城下,围住了京师城,京畿震动,比去年的情况还要危险,兵部侍郎于庆东率军勤王,在京郊与蒙古人大战数日,最终击退蒙古大军,立下大功。
事后广元帝问于庆东要和赏赐,于庆东便为其生母求诰命,这在当时朝中也引起了巨大争论。
礼部坚决不允,甚至时任礼部尚书以辞职要挟,但最终广元帝为了兑现自己的承诺,还是破格敕封于庆东之生母为诰命淑人,而时任分管礼部的阁老和礼部尚书也同时辞任,礼部尚书甚至空缺了三年没有士人愿意接任,就是认为广元帝破坏了朝廷规制。
一直到广元帝驾崩,天平帝登基,重组内阁和六部,礼部尚书才算是补齐人选。
“既然朝廷能因于庆东立下大功而破格敕封其生母为诰命,那如果冯大哥立下大功,朝廷难道就不能破格赐封他的妾室为诰命么?”贾环悠悠地道。
本朝惯例沿袭宋明,除了嫡妻有资格获得诰命外,别说妾室,便是媵也无资格获得诰命,但是于庆东这个破格获得诰命却是一个特例,的确是因为其功高难赏,而他也提了出来这样一个特殊要求,才获得这样一个特殊赏赐。
探春轻轻摇头,贾环这话说得轻巧,但是探春却知道这里边不知道有多么困难。
于庆东勤王救驾几乎算得上是挽天倾了,当时京师城被三十万蒙古大军围困长达两个月,京城中人心动荡,便是朝中亦有不少官员意图开城投降,外边号称勤王的军队多大五六支,但是大部分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只敢在京畿之外摇旗呐喊,让他们真正和蒙古大军接战却是各种推托拖延。
只有于庆东率五万征集起来的淮阳镇(江北军)一路北上,最终在京城外与蒙古人展开激战,也才鼓舞了京师城中士气,使得京师城能够得以保全,最终蒙古人再两度遭遇挫败之后,被迫退军。
淮阳镇因此名声大噪,但是却又遭到了诸多边镇和京营将帅们的嫉妒和敌意,结果是十五年之后,天平十二年,于庆东从内阁阁老卸任致仕三年之后,淮阳镇便被裁汰解散。
于侍郎千里救驾淮阳镇京畿鏖兵的故事也被大江内外的戏班子和说书人搬上了戏台子,在戏台和茶楼酒肆里广为传唱。
这样大一桩功劳堪称泼天富贵了,但是于庆东也只是求了一个给自己生母敕封诰命的请求,依然遭遇那么强大的阻力,甚至导致一个礼部尚书几年搁浅无人就任,足见这种事情的阻力有多么大了。
“环哥儿,你也莫要用这等语言来安慰我,于侍郎救驾的故事我们自小便听说过,那是何等功业?”探春嘴角浮起一抹有些寥落的笑容,“冯大哥纵然本事再大,但是要说遇上那样危险的事情,从我内心来说,宁肯不要,再说了,就算是冯大哥真有机会立下那等功劳,我贾探春何德何能能让冯大哥能为我去讨要这劳什子诰命?这等破规矩的先例岂是那么容易就能开的?”
贾环却没有被姐姐的话语所击退,仍然固执地摇头:“换了别人,三姐说的也算有些道理,但是冯大哥却不一样。薛家姐妹的二房爵位怎么来的?真以为是朝廷和皇上对冯家有亏欠给的弥补?冯大哥的二伯那是病殁,哼,那还不是皇上对冯大哥平叛开海等一系列功劳的亏欠给的补偿?你听说过有一门三兼祧,而且三房都有爵位承袭的事儿么?别说大周朝没有,便是往前推几百年,大宋和前明也一样没有过,可在冯大哥这里就顺理成章有了!甚至连礼部都没敢多说什么。”
贾环还是以他惯有的半真半假话术来对付自己姐姐。
他知道自己这位三姐锦口慧心,你要想纯粹靠忽悠根本不可能,所以必须的要有实打实的佐证。
冯紫英是青檀书院的名人,现在书院中的教谕和学生都把他的传奇故事挖根朔源,烂熟得所有细节都如数家珍了,以求自己日后也能效仿,所以贾环把自己在书院里听到的一些故事加以加工,这样说出来,还真的像这么一回事儿了。
探春一时间竟然有些意动,貌似环哥儿说的的确有些道理啊,冯大哥是何等人,那于庆东也是接近四十好几才是以兵部侍郎,而冯大哥才二十岁就是正四品顺天府丞了,也许三五年后那就是侍郎身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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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二十五节 示弱,交好
“三姐,我知道你是个素来要强的性子,冯大哥回京之后过府饮宴,我会去问一问冯大哥的心意,……”贾环看出了自己姐姐的意动,趁热打铁。
“不行!”探春大羞,脸唰地红了起来,“环哥儿,这种事情你不准去,……”
贾环却不以为然,“三姐,你就是这个矫情性子,又没让你去,我作为当弟弟的替自己姐姐问一问,哪里就丢了颜面不成?再说了冯大哥的心性难道你信不过,纵然是不如意的答案,他也不会有什么,……”
探春仍然羞不可抑,连连摇头:“不行,环哥儿,你若是这般去,那我就要翻脸了。”
“三姐,难道你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等待缘分降落在你头上?”贾环一摊手,“我感觉得出来,冯大哥对三姐你并非毫无情意,上一次我就悄悄试探性的问过,他却只是叹息,……”
探春全身一震,不敢置信,看着贾环,怀疑对方是在欺骗自己。
“三姐,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撒谎,可能冯大哥也很为难,而且就是他刚和薛家姊妹订亲的时候,我颇为不忿,才去问了他,他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叹息摇头,我感觉得到,他对三姐是有情意的,若是这般,何不挑开问明,且看他作何回答,兴许能够有一个我们意想不到的答案呢?”
见贾环说得认真严肃,不像是虚言,探春默然不语了。
听得贾环说冯大哥心里有自己,探春原本不允贾环去问的决心立即就动摇了,想到冯大哥沉静坚毅的目光和爽朗豁达的心胸,探春就是一阵意乱情迷,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贾环何等机敏,立即就窥测出自己姐姐的动心,不动声色地继续道:“冯大哥此番回京,顺天府丞位高权重,事务繁忙,承担着京畿重任,所以小弟觉得冯大哥肯定在顺天府丞位置上能大显神威,拿出更耀眼的功绩,何况小弟只是试探性的侧面在问一问,……”
探春无法回应,只能继续沉默。
贾环也很知机,便不再说此事,岔开话题说了几句闲话,便告辞离开了,只丢下一个心神不宁的探春独自在屋里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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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紫英一行因为拖家带口,马车都是七八辆,除了二三十人外,还有不少从京里带过去各种细软物件,再加上在永平那边添置的不少家当,所以几辆车根本就拉不完,一些只能在永平那边处理掉,一些则是后续再拉回来。
这样大一个车队要想多块,肯定不可能,好在冯紫英因为在这边交接,吏部那边也宽限了不少时间,倒也不虞担心赶不上,所以也就逶迤慢行。
因为春荒历来也是盗匪出没的季节,冯紫英有了在玉田遇刺的经历,所以也不敢在懈怠,吴耀青那边也派出不少好手不说,而且冯紫英还专门请蓟镇那边来了一队骑兵来护送,就是怕出意外。
冯紫英不担心自己,却怕像宝钗宝琴她们这一大堆人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出个意外那就真的是无可挽回了。
好在冯紫英的这一切担心都未曾发生,从榛子镇进入丰润,经玉田、蓟州、三河,一路行到通州,眼见得京师城已经在望,一行人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初春的通州热闹非凡,江南延迟的秋税和来自漕运的各种粮食、布匹、丝绢、药材、南货都在这里汇聚。
除了这里的京仓外,神武中卫和定边卫也有大量屯兵驻扎在这里,这些屯兵其实已经沦为了和民壮相若的身份,只不过保留着军籍,但实际上已经是以务农打杂工为主的本地土著了。
天色已渐晚,落日的余晖落在白天繁盛一时的码头和周边的街道上,把整个大周盛世显得格外雍容壮观。
这个时候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商旅们纷纷歇脚落店,准备用晚饭歇息,而小贩们正抓紧最后的机会兜售着各种南北杂货小食,还有一些服务行业的掮客们纷纷露面,几乎不用观察,他们一眼就能看出哪些是符合他们主顾的目标。
冯紫英他们是东面驿道过来的,所以没有选择太过靠近码头的所在,那里是以水路集散为主的商贾客人汇聚地,对于冯紫英他们来说安全、安静、卫生才是最合适的。
瑞祥早早就提前安排了宿处,跟了冯紫英这么几年打磨,这家伙已经渐渐操练出来了,只需要冯紫英安排一声,他总能按照冯紫英的心意来准备妥帖。
选择的客栈靠水而居,但是却又距离喧闹的码头保持了一定距离,可以远观码头情形,却不至于太过吵闹。
宝钗宝琴以及二尤都安顿下来,晴雯、莺儿和香菱几个人眼见得马上就要回到京师城,心情都好了起来,几个人嘀嘀咕咕在那里商量着,等到饭后一起去街上转一转,看看有没有自己喜欢的小物事,也能买几样回去带给府里和家里人,也不枉这一个多月的在外。
尤三姐换了一身男装,棕发蓝眼加上俊朗白皙的面孔,哪怕是用胸围子加胸托勒了又勒,还是无法掩饰住她女性特征。
好在这京畿之地的土著百姓各种奇装异服和胡人也都见的多了,还有那些男扮女装的豪门子弟也屡见不鲜,所以尤三姐的这一身打扮看上去英气勃勃,但在外边儿跑的,都还是能看得出来,这只怕又是京中哪位达官显贵家里的侍妾易妆出来潇洒了。
尤二姐做了太久车有些不舒服,早早就睡下了,倒是薛宝钗和薛宝琴都是兴致勃勃,与冯紫英和尤三姐一道站在客栈最东端的一处平台上,正好可以眺望运河,看那帆影点点,百舸争流,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当年我和母亲、兄长便是从这里弃船登岸,然后乘坐马车进的京城,这一晃就是几年过去了,却像是在昨日一般。”薛宝才披着一件玄狐斗篷,头上一定用火狐皮专门制作的尖顶斗篷帽,黑红相配,还有那张宛若白玉美人一般粉妆玉琢的姣靥,却别有一番动人风姿。
薛宝琴却又是一副打扮,葱绿底加上镶白边的灰鼠皮坎肩,内穿一件锦绣绫袄,外罩一件紫貂皮大髦,头上却是一件素淡的金步摇,满头乌黑的发丝梳理得格外精致整齐,腮边的两抹腮红配上专门的炭笔描过的眼角,让一双俊俏的杏核眼更加精神奕奕。
宝琴的美和宝钗的美乃至黛玉的美是截然不同的,宝钗的美是温婉优雅,大气雍容,黛玉的美是柔弱细腻,我见犹怜,浑然天成,宝琴的美则是精致华美,却又不失锐利,沁人心脾。
“姐姐是这般,小妹也是这般。”宝琴也有些黯然,随即美眸湛然,“一年前小妹和哥哥与母亲进京,惶惶然不知前途命运如何,京中却只有姐姐婶婶一家可以依靠,小妹内心也是惶惑不安,这如白驹过隙,转瞬便是一年,一切都入昨日重现一般,……”
“好了,本来带你们姐妹来是看看这通州落日余晖的美景,感受一下通州作为运河北段的起始点对于我们大周和京师城的重要性,怎么却变成了悲春伤秋,没的影响心情了?早知道就还不如早些歇息了。”冯紫英假作懊恼。
“请相公恕罪,都是妾身多嘴才引来这个话题。”宝钗掩嘴一笑,“我们这也是难得出门,宝琴年少时倒是走南闯北,这几年也大多在家中了,倒是尤三妹妹妹跟随在相公身边,潇洒自在。”
“姐姐说笑了,这跟着相公出门是最难受了,成日里要担心各种危险,而且相公又经常特立独行,不想要人跟随在面前,觉得惹眼,但有过玉田沽河渡口的遇刺,我们却哪里敢轻忽?这一天到晚都绷紧了心,深怕出了状况。”
尤三姐也是一个豪爽性子,听得宝钗提及自己,她哪里想得到那么多?
这一回京,就面临着两房的并立,免不了这后闱就会有些纠葛了,先前不过是短短一个多月,大家都想着熬一熬就过去了,但现在却是要经年累月面对相处,尤其是一个屋檐下,除了当主子的,还有那么多下人,想都能想得到这中间不可能风平浪静。
像尤二姐、尤三姐在这些方面都是个渣,根本掺和不了进去,就连晴雯这些丫头的战斗力都要比尤二尤三高几个段位。
宝钗宝琴也很清楚自己会面临什么场面,晴雯那丫头是死心塌地追谁沈宜修的,但是尤二尤三却是长房那等人畜无害,甚至有些边缘化的角色,如果能够在对方阵营中拉拢结交好一批“友善人士”,无疑能缓解许多压力。
自己姐妹是后来者,而且沈宜修出身书香世族,已经生下一女,极得婆婆们宠爱,这种优势不是短时间能拉平的,二房在一段时间内都会承压,所以示弱、交好等手段来稳住阵脚就是必不可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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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二十六节 回京
“妹妹的确辛苦了,相公也该体谅妹妹的艰辛。”
宝钗含笑瞟了一眼负手而立的丈夫,姗姗走近两步,替丈夫整理了一下长衫下摆的褶皱。
“沽河渡口遇刺的事情也让妾身和宝琴她们吓得不轻,相公日后定要小心,要知道家里还有那么多牵挂您的人,您是家里主心骨,妾身姐妹都是藤萝附树,断断不能有任何闪失,也莫要让大家成日惦记牵肠挂肚,……”
不管如何,宝钗这番话既拉近了与尤三姐的关系,冯紫英也听得有些感动。
比起沈宜修的大度优雅,宝钗雍容中多了几分温婉柔媚,尤其是这张堪称美人典范的姣靥,还有包裹在皮裘绣袄中这具宛若白玉美人一般的胴体,更是让人无法不生出一份独占之心,便是别的男人多看一眼,冯紫英心里都会觉得有些不舒服。
“好了,为夫知错了,日后一定小心行事。”冯紫英牵着宝钗的手,拍了拍对方的柔荑,爱怜地道:“只是身负公务,有时候却不得不为啊。”
“妾身并无意要夫君谨小慎微,夫君也不是那种性子,只是在事关自身安全之事上,还是要多小心一些,所以妾身也曾和吴先生交代过,这些方面不妨多招募一些干练人手,多花些银子也不碍事儿,单靠官府那点儿力量怕是济不得事的。”
宝钗坦然道:“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要会京师,京师毕竟是朝廷所在,兴许情况要好一些,但是夫君肩负责任更大,所以更不能大意,我听吴先生说,京师这边主要是汪先生在负责?”
没想到宝钗居然能交代吴耀青了?而且还居然打听起汪文言来了,冯紫英有些惊讶,汪吴二人都相当于自己私人幕僚,但所从事的事务又是和公务息息相关,尤三姐和他们有接触那是因为尤三姐算是兼职“护卫”,但宝钗却过问就感觉有些让人意外了。
倒也不能说宝钗就不能过问,她毕竟是自己正妻,关心丈夫安危也很正常,就像荣国府王氏难道就没有权力去召见李十儿或者程日兴、卜固修?
冯紫英只是有些意外宝钗似乎进入状态的速度比想象的更快,沈宜修在这方面似乎就迟缓了一些,但是转念一想尤三姐本来就是沈宜修一房的,而且沈宜修和自己成亲没多久就怀孕了,自然就没有多少精力去过问这些事情了。
不过宝钗都开始过问有些事情了,想必沈宜修也不会后人,冯紫英想到这里忍不住摇摇头,这似乎就是某些小说中宫斗故事的发端?但自己作为男主,好像丝毫感觉不到其中的乐趣啊。
“唔,文言在京中的确是帮我很多,我不在的时候他要把我打理许多事情,不过我回京后,耀青也会回来,……”冯紫英笑了笑,“顺天府的事务肯定比永平府要繁杂许多,届时恐怕我回家的时候都会很晚,家里的事情恐怕妹妹和宛君就要多承担一些了。”
宝钗心如明镜,她知道丈夫也在隐晦的提醒自己,汪吴二人虽然是私人幕僚,但是更多的是处理公务,自己需要明确这其中的界限。
一旁的尤三姐还有些懵懂,但是宝琴却早已经听出了姐姐正在和相公沟通某些事宜。
这涉及到日后整个冯府的格局,宝钗不能轻易放手,宝琴也一样。
她们都知道汪吴二人是冯紫英从林如海手中接盘来的幕僚,与林家关系自然就不一般,而日后林黛玉一旦过门,汪吴二人肯定对林黛玉天生就会有几分亲近感,毕竟他们原来的东翁就是林黛玉的父亲,这份主宾多年的感情肯定会遗泽于林黛玉。
所以现在提前做好工作,拉近关系,甚至确立一些印象,就很有必要了,以免日后过问一下儿事情显得太过突兀。
宝钗宝琴当然也清楚这中间有红线不能愉悦,但是却不能因噎废食,丈夫涉及到的许多事务也是公私难以一刀切开的,比如像海通银庄表面看起来就是私事,冯家、薛家、林家都有入股,但实际上却和丈夫的一些涉及公务的安排息息相关,你能说这是公是私?
还有王熙凤、贾赦、贾蓉等人插手的为武勋们从蒙古人那里赎回一事,一干人谋利不少,那背后很明显也有丈夫的影子,是不是朝廷的授意,这是公是私?很难一言以蔽之的。
自己这位郎君背后还有很多不为人知的事情,宝钗和宝琴都很感兴趣。
这种亦公亦私的事情貌似还不少,包括像永平府这边的煤铁建材复合体,冯家肯定也有介入,丈夫似乎也没有瞒自己的意思,像蝌哥儿从登莱到榆关经营海贸难免就要涉及到这些铁炭和那水泥的运销,丈夫就很坦然,从无遮掩。
正因为丈夫这种坦然的态度才让宝钗和宝琴觉得丈夫并非拒绝和回避自己,所以宝钗宝琴觉得选择一些更委婉合适的方式来介入也是必要的。
一个对丈夫一切事务漠不关心或者一无所知的妻子,绝对不是一个好妻子。
“相公放心,难道相公还不放心沈姐姐和妾身还有宝琴么?”宝钗笑意盈盈,莹白如玉的面孔吹弹得破,“定不会让相公烦心。”
冯紫英也知晓宝钗应该是听明白了自己的话,点点头,他很欣赏宝钗的这种知礼数懂分寸,这样夫妻和睦,其乐融融,不好么?
通州一宿无话,第二日一早,车队便像京师城进发,午后车队便进了城门,顺利抵达丰城胡同云川伯府。
整个冯府迅速沸腾起来了。
主人回来了,虽然这个主人准确的说是少主人,但是在当下冯唐几无可能回来的情况下,大家自然而然都摆冯紫英视为了主心骨,而且现在冯紫英更是以顺天府丞的身份重返,当然让一干下人欢呼雀跃欣喜若狂。
虽然也不过就是离开了一个多月,但是冯紫英还是深刻感受到了一些不同。
泪影婆娑抱着女儿的沈宜修,老怀大慰的母亲和姨娘,还有一干精神抖擞的下人,无一不显示出冯家的凝聚力正在缓慢的形成,一个大家族都是这样慢慢的积淀而成的,当然这更有赖于稳定众多的子嗣构成。
回到府里免不了就是各种寒暄问答,在母亲和姨娘那里盘桓了一个时辰,大小段氏才恋恋不舍的让儿子去儿媳妇那里,那边也是望眼欲穿了。
宝钗宝琴这边就很知趣地不来打扰了,冯紫英自然是歇在了沈宜修房中。
当然,这也是纯粹的歇息,没有其他意思,沈宜修生了孩子还不到三个月,身子也尚未完全恢复,冯紫英身边又不缺女人,自然没必要急色急性,但才回来,宿在妻子屋里却是应有之意。
“那夫君这一次回京,只怕短时间内不会离开了吧?”女儿终于被哄睡着了,乳母抱了去隔壁睡觉,屋里只剩下夫妻二人,沈宜修靠在丈夫怀里,虽然觉得自己身体已经无大碍,但冯紫英还是告诫沈宜修要遵循医嘱,最好等到三个月之后再来同房。
“理论上是如此,但是现在时局不好,谁又能说得清楚呢?”冯紫英摇摇头,把妻子抱在怀中,手眼温存,却是摸了一手奶汁,很是无奈,逗得沈宜修也是笑出声来。
“相公还是担心西南战事?”沈宜修知道丈夫一直很关注西南战事。
“唔,久战不胜,兵疲将怠,士气不振,这很容易出大事。”冯紫英把自己的手从妻子饱满的胸房上收回,语气也不太好,“消耗日大,湖广那边的夏税秋税几乎全数支应,甚至还需要江南这边拨付一部分,整个南边儿粮价已经比往年同一时期涨了三成以上,京师这边还还不明显,只涨了两成,这是一个延滞过程,看吧,要不了两个月,京师粮价肯定会涨过五成,这很危险。”
“会涨这么多?”沈宜修吃了一惊,涨一半?这不是其他东西,而是粮食,家家户户每天都要吃的,大户人家都要叫苦,寻常人家如何吃得消?
“哼,我这是往少的说,涨一倍也不是不可能。”冯紫英心中也没底,他已经打定主意自己一接手顺天府丞就要先清查京仓。
手里有粮,才能做到心里不慌,大周京仓分成两部分,七成是户部掌握,供应整个北方,三成由顺天府掌握,主要保障京畿地区不乱。
但这些粮食也都是由漕运而来,由于数量太大,京仓主要集中在通州,杨村和天津三卫也有一部分,顺天府控制的主要在通州和杨村。
因为粮食储运不易,所以这些陈粮几乎是两年一换,通过边军将其逐步消耗调换,但这里边折损多少,户部和兵部每年都是扯皮不休,各边镇也是骂声不断,总而言之,这就是一笔糊涂账。
顺天府虽然有调配使用权,但是那也是在紧急情况下才划归顺天府,平常管理都是户部,顺天府的监督权很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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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二十七节 冤家路窄
北地缺粮,九边军镇、辽东和京师城的粮食供应均来自湖广和江南,像山东、山西、河南等省,理论上如果不遭遇灾年,亦能自给。
但是自元熙二十年以后,小冰河时期让整个北地都呈现出一种灾害不断的景象,三年便有两年是水旱灾害,间或还有蝗灾,而且一旦遭遇旱灾,旱情尤为严重,加上水利不修,地方上应对能力越发孱弱。
每一次遭遇水旱灾害都是对北地民众一次洗劫性的冲击,普通百姓民不聊生,更无积蓄,导致灾害之后的流民规模也越来越大,尤其是像、陕西、山西和河南三省,流民几乎成了每年冬春之际的一种“自然现象”了,仅仅是规模大小不等而已,而最易受到冲击的就是京畿。
要解决京畿稳定问题,没有粮食作为兜底是万万不能的,冯紫英深知这一点。
前两年郑继芝担任户部尚书时,虽然京仓粮食储藏状况不得而知,但是起码漕运顺畅是保证了的,只要有源源不断的湖广和江南粮食运来,那么京畿稳定还是有保障的。
但现在西南战事拖住了湖广,而江南士绅对朝廷不断加征的赋税不满程度正在积聚,而且其中还潜藏着义忠亲王这个定时炸弹,冯紫英不得考虑多一些,远一些。
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域;不谋万世者,不足以谋一时。
即便是自己没出任顺天府丞,冯紫英也准备向齐永泰和户部尚书黄汝良提出这个建议了,现在既然自己出任顺天府丞,那么有些事情就更是顺理成章,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做,但他肯定要做起来,而且要做扎实。
见丈夫一时间没有说话,手却又落在自己肚兜下胸脯上痴痴出神,沈宜修羞得脸烫,推搡了一下丈夫:“相公!”
“哦,我正在想粮食的事情呢。”冯紫英这才回过神来,收回手。
沈宜修整理了一下衣衫,拂弄了额际的秀发,轻声道:“那相公觉得府里现在需要不需要多添购一些粮食储藏起来,以备不测?”
冯紫英迟疑了一下,“现在?咱们府里这样去购粮,会不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沈宜修笑了起来,“咱们府里纵然要储藏一些,又能买得了多少?阖府上下不过百十号人,储存足够一年的粮食也不过六百石粮食,在多抛一些,八百石绰绰有余了,对偌大一个京师城数百家粮铺来说,简直是九牛一毛,如果相公还觉得不稳当,不妨直接让人到通州码头上去买,几百石粮食简直在那里简直就和在粮铺里买一石粮食差不多。”
冯紫英也不禁哑然失笑,自己也有些太过于谨慎了,京师城百万人,每天消耗的粮食都是以万石计,数百家粮铺,哪一家一日不卖出数百石米麦粟?
“另外,若是相公还是觉得不稳妥,薛家妹妹她们那边原来不也曾做过这般营生,不妨以要重开米铺为由,从通州那边购入一些米麦,留作备用?”
沈宜修的话提醒了冯紫英,冯府虽然人少,但是荣国府那边人却不少,上下千人,这消耗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几近十倍于冯府这边,每年固然有从金陵那边庄子送来的新粮,但是绝大部分还是从京中粮铺里购粮,寻常也不可能储藏多少。
一旦粮价涨了起来,只怕对荣国府这种本来就捉襟见肘的破落户就更艰难了。
只是自己难道去提醒荣国府那边?冯紫英还不至于这么不智,一旦消息走漏,那就是一场祸事,冯紫英可不认为荣国府那边能保什么密。
倒是薛家这边以开米铺的名义购进一些粮食储藏起来是一个可取之策,毕竟薛家原来在南边儿也经营过这等营生,重操旧业也说得过去,不会引人怀疑。
不过这也需要好生规划一下,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粮价没涨太高还好说,涨太高,都察院和龙禁尉到时候肯定会调查京中存粮大户一年来进出记录,所以这须得要做得精细谨慎一些。
“嗯,此事我和宝钗宝琴说一说。”冯紫英点了点头。
这随口一说之事倒是让冯紫英心里越发沉重起来,这京畿之事非同小可,尤其是京城内的事儿,稍不注意就能酿成一场风波,而事关民生之事,随便一星半点都会引来无数人瞩目,而且极易以讹传讹,引发风潮,难以控制。
如果是敌人要趁机作乱,在这京畿造谣生事,应该是一个最容易搅乱人心破坏朝廷威信的手段。
刑部和龙禁尉以及都察院可能有一些手段和布子,但是冯紫英觉得恐怕还不够,尤其是想到面临越来越艰难的局势和义忠亲王这个隐患,安排布置得再精细稳妥都不为过。
一夜无话,冯紫英也知道这一觉醒来,自己恐怕就不得不投身于繁杂的公务中去了,而顺天府可不比永平府,光是把政务梳理清楚,把上下级同僚的关系理顺都不是一件简单事儿,没有三五个月,还真的难走上正轨,特别是在有一个不太靠谱的府尹的情形下。
……
起床睁眼,神清气爽。
沈宜修早已经起床了,要去奶孩子,屋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听见响动,云裳赶紧进来,一边说着话,一边替冯紫英着衣。
“爷从永平府回来,难道就不休整几日?朝廷也忒不体恤人了,听说这顺天府丞空缺快一年了,怎么就急着这几日了?”
云裳絮叨着,冯紫英也喜欢听,只是挺胸收腹直腰,任凭云裳给自己穿衣梳头。
“不过这顺天府也该整饬了,前几日还听说后边鸣玉坊石老娘胡同里一家人的女儿才五岁,就在自家门口玩着,家人一个转身就被拐子拐走了,去了宛平县衙报案,县衙也是登载了一下,就打发人家家人回家了,说查着有消息就会通知,后来一打听,说光是去年一年,他们鸣玉坊和隔壁的河槽西坊就被拐子拐走了七八个小孩子,一个都没找着。”
冯紫英没有吱声。
这京师城里百万人住着,三教九流,尤其是大量流民的涌入,更是加剧了城里边社会治安的复杂和混乱,特别在临近城墙边的朝天宫西坊、日中坊、北居贤坊、宣北坊、崇南坊等较为偏僻的坊更是成为流民的首选之地,而紧挨着这些地方的坊也就最容易成为受害者。
京师城哪一年不被拐走几十个孩子?但是像如此集中于西边鸣玉坊和河槽西坊的情形,也还是比较少见。
冯紫英不清楚内情,所以也不好发表意见,但是他却也记在了心上,宛平县和西城兵马司肯定是有责任的,但责任如何来具体划分,那却还要了解具体详情才确定。
“这拐子多也就罢了,街上的窃贼也是猖獗起来了,前几日我遇上荣国府琏二奶奶的丫头红玉,她就说她上了一趟街,结果藏在腰间的荷包就被人剪断了绳子给偷走了,她攒了几个月的月例也一扫而空,还哭了一场呢。”
“云裳,你还认识林红玉?”冯紫英颇感惊讶,云裳可是冯府的人,和荣国府没有什么瓜葛,平素也没有往来,怎么却认识林红玉?
“这段时间红玉来咱们府里了几回,先前平儿姐姐带着过来认识了一趟,后来就是红玉自己过来,晴雯不在,她也和说得来,慢慢就熟悉了。”云裳随口道:“红玉挺老实的,奴婢觉得是和香菱一个性子。”
和香菱一个性子?冯紫英差点儿笑出声来。
林红玉可是《红楼梦》中的难得的机巧性子,爹娘是号称天聋地哑的林之孝两口子,但是她却是如鱼得水,否则也不能钻营到王熙凤屋里,现在还是平儿带过来的,很显然平儿目标太大,是专门让林红玉来熟悉情况,为日后来做准备了才是。
云裳还是太单纯了一些,不过冯紫英也不打算多说什么,保持一个单纯的性子未必不是坏事,林红玉也知道云裳是自己自小长大的侍婢,若是聪明就不会打什么主意。
就这样听着云裳的絮絮叨叨,冯紫英也很惬意地穿好衣衫,然后一家人开始用早餐。
用完早餐,冯紫英直接进了书房,开始处理这些杂务。
瑞祥进来,抱进来一大堆帖子,冯紫英看着就头疼,但是却又不能不接。
寻常人等也就罢了,但看到张瑾的拜帖时,他还是愣了一愣。
虽说和张瑾有些交情,但是自己刚回来就来投贴,这显然和自己与他的交情有些不符合,那就是真的有事而不是拉关系套近乎了。
“瑞祥,去回帖约张大人见面。”冯紫英估摸着应该是龙禁尉对刺杀自己的刺客可能有消息了,否则其他事情也用不着他张瑾来出面。
联想到自己返京,冯紫英脸色渐渐冷了下来,不是冤家不聚头,如果刺客这帮人真的藏身于京师城中,那可真的就是冤家路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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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二十八节 又见逼宫
虽然有些不如意的烦心事儿,但是总体来说回京冯紫英还是满意的。
一是离家近了,母亲姨娘和两位嫡妻都在身边了,女儿也能每天都看到逗乐一番,见证她的长大。
二当然是荣国府的几位妹妹们都能有更多机会见一见,不管存着什么心思,不管日后会有什么结果,除开黛玉不说,迎春、探春、湘云、岫烟她们几位冯紫英觉得见着都是赏心悦目的好事情。
这还没提像鸳鸯、平儿、紫鹃这些蕙质兰心的丫头们,斗斗嘴,说说话,都是能让人在繁忙公务之余放松自身的好方式。
瑞祥送来的帖子林林总总多达几十份,除了同年同学外,更多地还是一些同属武勋的豪门大户,比如四王八公十二侯的几家。
还有就是商贾群体了,山陕商会自不必说,像洞庭、龙游、安福、徽州这些地方的商会,还有像扬州、宁波这些地方的商人,都已经早早得到消息把帖子送了上来。
不管冯紫英有没有时间接见他们,但是送帖子也是表明一个姿态。
按照惯例,到京之后,需要先到吏部去报到并领取官凭,在走马上任,但考虑到冯紫英在外这么久,又提前交接了永平府的工作,吏部那边还是送来通知,告知可以三日后去走马上任,算是给冯紫英三天假期。
冯紫英觉得高攀龙在出任吏部尚书之后似乎终于人性化了一回,给了这些外地任官而家小在京中的官员们一个难得的休憩机会。
从吏部把官凭领了回来,又让人去顺天府那边送了通知,这算是把程序走完,只等三日后走马上任了。
历朝历代也都是如此,新官上任也得要有一个仪式,不过冯紫英是顺天府丞,不是府尹,所以规模自然不可能很大,无外乎就是下边几个下属以及六房的属官们来见个面,表示对新到上司的尊重罢了。
冯紫英在永平府已经经历过了一回,所以对这等情形不算陌生,对于未来的上司吴道南,冯紫英也打算抽个时间去单独拜会,这种私人拜会有助于消除一些隔阂和疏淡感,比起那种正式场合的拜见,更能拉近关系。
当然这三日时间里除了见客,他也还要去拜会像齐永泰、乔应甲、崔景荣、孙居相等几位北地士人领袖了,也包括官应震、柴恪等和自己关系密切的湖广士人领袖。
以往他的社交圈子还局限于自己同学圈子和师尊圈子,自从那一日参加了在齐府的聚会和随着他现在要出任顺天府丞这一重要职位,那么他对上的社交和人脉圈子就扩大了,像崔景荣和孙居相这种日后与自己工作息息相关的上司也就要去联络了。
这其中还有像韩爌、王永光、周永春、毕自严这些也已经开始重新绽放出光芒的下野士人,他们虽然一度潜隐,但威望仍在,一出山就是三品官员,远非冯紫英这种新晋所能比拟,冯紫英觉得自己如果潜心积淀,也许五到十年可以达到那个水准。
当然这并不代表你的官职品轶,而是你在整个士人群体中的威信和影响力。
贾环的到来倒是让冯紫英心情愉悦了不少。
说实话,冯紫英还真有些看好这个在《红楼梦《》书中不受人待见的庶出子了。
在《红楼梦》书中贾宝玉的光环下,他这个庶出子是在是显得太猥琐憋屈了。
但在今世,冯紫英觉得对方除了性子上稍微偏激了一些,还有些青春期的叛逆,其他方面都是可圈可点的,读书刻苦,对自己也十分尊重,也能看清时势,而且做事也有条理和韧劲儿,冯紫英觉得自己的指导提携下,他想不成功都难。
贾环言简意赅的谈了荣国府想要邀请对方过府饮宴,届时贾赦贾政和几个小字辈的贾家子弟都会作陪,而且这还是在贾政即将南下江西的情况下,足见对冯紫英的尊重了。
冯紫英当然没理由不答应,很爽快地约定了时间,这才开始问起书院的情况。
随着周永春和毕自严的离去,新任山长亓诗教是山东极具名望的士人,但因为其长期在山东隐居,所以冯紫英还未见过面,所以这也需要列入拜会名单。
另外掌院王之寀是陕西士人中出类拔萃的角色,同样冯紫英也没见过。
这也说明年龄太过年轻、资历太浅的弱点开始显现,对于这些成名已久的士人,冯紫英虽然久闻其名,但是却几乎都没有打过交道,甚至连面都没见过。
书院的情况并无太大变化,亓诗教和王之寀的到来基本上还是延续了一直以来的规矩,不过亓诗教很显然比周永春和毕自严更重视经义,他自身就是经义大家,而且身体力行,亲自会学生授课,也赢得了学生们的一致欢迎。
而王之寀做事严谨认真,对学习纪律要求极为严格,所以原本这两年有些松懈的书院学风为之一整。
“可言(亓诗教字)和心一(王之寀字)二位先生都是士人楷模,你们有幸能得其言传身教,殊为难得,定要珍惜这等机会,……”
冯紫英勉励了贾环一番,也表示会抽时间拜会二人,届时也会要求二人严格要求贾环。
贾环也知道冯紫英才回来肯定非常忙碌,看看书案上厚厚一叠拜帖就知道,所以也不多耽误,只是他心里还挂着自己三姐的事情,若是不能求个答案,始终无法心安。
“冯大哥,照理有些话不该小弟来问,但是小弟憋在心中却又委实难受,不吐不快,……”
冯紫英讶然,“环哥儿,你我虽无师生之名,但是我也一直是把你当做自己弟子来教导,难道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坦诚相待么?”
贾环沉默了一阵,这才缓缓道:“冯大哥,我三姐对你极有情意,我想知道你对我三姐是怎么想的?”
这一个问题立即就把冯紫英问卡壳了。
这个问题其实之前贾环也曾含蓄地提起过,但冯紫英没有正面作答,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若说是对探春没有半点好感情意,那是假话,他不愿意做违心之言,可要说有情意,有情意该怎么办?
娶妻不可能了,纳妾说不出口。
探春不比迎春,迎春性子柔绵敦厚,没有太大要求,一个妾室身份她不会拒绝,但是对身份极为敏感的探春来说,还有好面子的贾政夫妇在其中,这就不好处理了。
冯紫英深知素来好强聪慧的探春一直对自己的出身十分敏感忌讳,生母赵姨娘的不争气和在王氏面前的卑贱,更是让其在荣国府中倍感屈辱,所以绝口不提,若是要让探春自己继续像其生母一样的生活,她肯定是无法接受的。
这就成了两难的难题,为妻甚至为媵都不可能,做妾必然会让探春敏感的心受到刺激,不管是在哪一房为妾,都会让探春觉得难以接受,哪怕宝钗和黛玉和其关系都不错。
“环哥儿,你想让我纳你三姐为妾么?”冯紫英知道既然今天贾环又来提起此事,只怕是得到了探春的授意,起码也是首肯默许了的,再不正面回答,只怕就真的要伤探春的心了。
贾环一怔之后,点点头:“我宁肯三姐给冯大哥为妾,也胜过三姐嫁给那些庸碌之人为妻,而且三姐的性子我太清楚,是个从一而终不违本心的奇女子,她若是对谁有了情意,断不会再变,这般情形对三姐亦是煎熬,所以我希望三姐能有一个好的归宿,希望她能一辈子高高兴兴,……”
“可是你考虑过你三姐的处境没有,若是入我家中为妾,你宝姐姐、林姐姐都是正妻,平时都是姊妹相称,关系甚睦,她却为妾,素来要强的她如何能接受得了?你父母能接受这样一个情况?”
冯紫英说得很郑重,“环哥儿,你的心意我理解,三妹妹我也很喜欢,但是越是喜欢她,就应当越是替她考虑周全,而不是一时冲动兴起。”
贾环心中一热,这是冯紫英第一次开口承认喜欢三姐,单单是这句话带回去就能让三姐心情好上许久了,也不枉自己今日上门来逼宫讨教。
“可是冯大哥,我相信你是有办法解决的,老爷太太那边不用说,他们对您言听计从,纵然觉得有些不妥,但是您肯定能说服他们接受,至于三姐那里,您也一定有办法来解决,你们冯家二房复爵和一门三房兼祧这种先例都能由您而破,那么我三姐的事情就更不是问题,对不对?”
冯紫英仔细打量了一下贾环,这厮,居然把自己想成了无所不能了,这能比么?
一门三房兼祧虽然无先例,但是两房兼祧却不是什么太特别的事情,至于复爵,那虽然有些不合规矩,但是毕竟也能找到一些理由来解释,哪怕牵强了一些,但自己立下偌大功劳,这也可以抵消了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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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二十九节 纠葛
“环哥儿,你对你冯大哥的信心未免太足了一些吧?”冯紫英哑然失笑,“兼祧三房没先例,但兼祧二房很常见,纵然因为我们冯家是勋贵之家,那也不过是礼部批准即可,至于复爵,这也算不上太特别,我二伯虽然是病殁,但是却为国戍边几十年,而且本来也该是我们冯家的云川伯,一个虚爵而已,不至于让朝廷有多么为难。”
“冯大哥,你说的都是轻松,但却蒙不了我,我知道这并不容易,换了别人那就做不成。”贾环是认定了冯紫英无所不能,就认这个死理儿了。
三姐的幸福系于冯大哥一身,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贾环也坚信自家三姐入了冯府不但能得冯大哥欢心,而且也能成为冯大哥的得力助手,这一点他有绝对自信,而自己日后也能因此获益良多。
对于贾环的坚持,冯紫英也无言以对,人家就认准这一点了,认定自己能力超群,干什么都手到擒来,非得要当自己的小舅子了,难道还有错了?
“环哥儿,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做?”冯紫英无奈地摊摊手,“你三姐肯定是不会接受做妾的,如你所说,可能你父亲母亲那边也会有阻力,但还可以想想办法,但是你三姐心里这一关怎么过?”
贾环眼睛中跳跃着精芒,“冯大哥,我三姐对你是格外信任的,若是你给她一个承诺,她就会死心塌地……”
“打住!环哥儿,你说什么承诺?”冯紫英觉察到情况不妙,赶紧制止对方。
“比如,日后给她一个诰命……”贾环图穷匕见。
“诰命?!”冯紫英张大嘴巴。
呃,倒不是被震惊住了,他对这种虚头巴脑的东西说实话不太感兴趣,甚至包括那云川伯爵位和自己老爹的神武将军虚爵。
这等诰命也一样,可是这并不代表这个时代的人不看重这个,像宝钗嘴里虽然说二房云川伯能不能复爵不影响,但是真正听闻复爵成功要娶她时,她还不是兴奋得嘴唇哆嗦眼中含泪?
你不重视的东西不代表别人也不看重,而像诰命这种东西冯紫英更是无感,但你敢说屋里这些女人们不看重?
按照惯例,大周命妇封赠制度大体沿袭前明,但是没有前明那么严格,体例一如前明,如一二品为夫人,三品淑人,四品恭人,五品宜人,六品安人,七品孺人,一二品可追封赠母、祖母和妻,三品以下可追封母、妻。
但毫无例外,作为妻,只能是嫡妻大妇才能有资格,媵妾均不在其列。
当然这只是体例如此,亦有破格的先例,只是那种情形尤为少见,更容易引起争议。
在冯紫英眼中这诰命甚至比虚爵还没有意义,但是却没有哪个女人会不看重。
按照惯例,四品以下官员须得要任职年满三年以上方才有资格向朝廷申请封赠诰命,冯紫英老爹已经是正二品的总督了,在武将这个层面已经是顶端了,所以老娘早就有诰命。
但他在翰林院修撰时不过两年,在永平府同知不过一年,都是年资未到便升迁了,所以这诰命便一直没有资格。
不过现在情况不一样,四品以上官员只要一经任职便有资格申请封赠诰命了,对冯紫英来说,实际上沈宜修和薛宝钗已经有资格获得诰命了,当然这也需要向礼部申请,最后是皇上统一下旨封赠。
“对,诰命。”贾环淡定地道:“若是冯大哥能给三姐一个这样的承诺,那想必三姐一切心结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环哥儿,你明白这诰命是什么意思么?”冯紫英无奈地看着贾环:“非官员正妻嫡母不得封赠,……”
“不对,也有破例。”贾环断然回应。
“呃,……”冯紫英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知道对方说的是七十年前于庆东的旧例。
可那是功高不赏,于庆东为了自保才才想出了那一招!
冯紫英可比贾环更了解七十年前那一幕故事,于庆东立下勤王大功,引来了内阁诸公和时任兵部尚书等在这一战中毫无表现的所有官员的敌视,如果皇上再要封赏,那就只有让其直接入阁,甚至接任首辅了。
于庆东也知道自己立下如此大功而朝中官员们又都没能分到功劳,犯了大忌,但他又无可奈何。
因为当时朝廷诸公都被围在城中毫无表现,这自然引起了许多人的敌视,所以他才会提出要给自己庶出生母谋取诰命这一明显违反规制的要求。
最后广元帝给了这份封赠诰命,也引起了朝中轩然大波,于庆东也成功的博得了众多攻讦弹劾,自然也不可能谈什么入阁之类的事情了,所以完美避过了这一劫。
当然这里边的奥妙寻常人是不会明白了,而且时隔久远,许多知情人也出于各种原因而缄默不言,所以在外人看来这是于庆东立功之后皇帝破格给予了庶母诰命封赏,但实际上这里边的风急浪险却又有几个人知晓?
“冯大哥,我说的没错吧?”贾环见冯紫英一时语塞,有些得意。
“哼,你倒是把这些记得牢靠,不过这里边的内情你不清楚。”冯紫英懒得多解释。
“不管里边有什么内情,但这的确是有先例了吧?难道冯大哥你日后就做不到这一点,我不信!”贾环振振有词。
倒也不能说贾环的话没有一点道理,有了先例,那么以冯紫英现在的种种表现,似乎还真的可以效仿那于庆东,在某一次立下功劳之后,来换取皇上的一个特旨诰命。
而且现任礼部尚书顾秉谦可是永隆帝的贴心人,唯皇帝马首是瞻的,皇帝有旨意,他断不可能像七十年前那位礼部尚书誓死抗命的,只会“臣遵旨”,叩头遵从。
这么一想,连冯紫英自己都觉得好像还真的有机会了,但用这样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去欺哄探春,好么?
冯紫英自己都觉得有点儿汗颜,这是不是太渣了一点儿?
可看见贾环那炯炯有神的目光盯着自己,冯紫英竟然有些开不了口:“环哥儿,这种事情谁都没法保证什么,我自己心里没底,你要让我去向你三姐承诺什么,我真的有点儿做不到啊。”
“冯大哥,您先前也说了对三姐有意,你承诺去做到,并非邀您马上就要实现,其实我想啊,三姐可能其实就想要您的一句承诺,这对她算是一个心理慰藉,至于做到,只要您努力去做了,我想三姐未必会在乎这个,……”
贾环的话让冯紫英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这厮居然有些化身妇女之友的感觉,竟然能揣摩到这些女孩子的心意,但不得不说他的这番说辞也和冯紫英所想近似。
探春其实只是不服这口气,但是摆在面前的嫡庶区别是这个时代无法回避和超越的障碍,便是冯紫英这个穿越者一样无法凭一己之力扭转,那么给她一份心理上的慰藉其实就足以让探春能够得到满足了,至于说能不能实现,也许并不那么重要?
打发走了贾环,冯紫英也挠着脑袋想了好一阵。
探春明眸善睐英姿飒爽的面庞又浮现在眼前,尤其是那说话间透露出的勃勃英气,更是冯紫英最喜爱的,这样一个女孩子在《红楼梦》书中最后结局却是外嫁域外,沦为和亲的对象,这却是冯紫英无法接受的。
只是如贾环那般所说,自己去介入探春的前途,又让他有些犹豫。
自己身畔似乎女人已经够多了,但却始终觉得那种无法将书中女主角们改变命运而导致她们重蹈覆辙是暴殄天物,甚至就是天予不取,必受其咎。
看吧,还能怎么呢?冯紫英有些无奈地想道,车到山前必有路,没路也得要趟出一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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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才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啊。”王好礼端起茶杯又放下,叹了一口气,“咱们刚离开永平进京,他却前脚赶后脚撵到京师城来了,还高升顺天府丞,二十岁的顺天府丞,你们相信么?”
一旁的杜福默不作声地舔了舔嘴唇:“大公子,实在不行,就再来一回,在沽河渡口没能得手,是他运气好,死期未到,阎王爷不肯收他,但再来一回,我就不信他还能有那么好的运气。”
另一人郑思忠摇了摇头:“你说的那么轻巧,这是京师城,弓弩如何带出去?巡捕营和五城兵马司的人固然是一帮废物,但是蚁多咬死象,咬住了我们,我们怎么脱身?”
杜福一窒,的确,这里是京师城,坊甲制度严格,要行刺,不管得手不得手,巡捕营和五城兵马司的人肯定要严格排查,只要有些蛛丝马迹,就能顺藤摸瓜查过来。
他们进京城不久,就已经深刻感受到了不一样,即便是有城里的教众帮衬,也不得不换了几处住址,才算是落下脚来,这还是因为一个教众就在大兴县衙里做事,才算是把几个人的身份凭证给办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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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三十节 乱象(1)
“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们有大事要办,岂能感情用事?”王好礼断然摇头,目光越发阴邃,“我倒是有些担心朝廷是不是发现了一些什么,冯铿在永平府的所作所为朝廷不可能不知晓,而且此人遭遇我们袭击之后虽然未必能确定就是我们做的,但是肯定会往那边想,甚至往那边引,……”
杜福和郑思忠两人都是微微点头,换了是他们,不管有没有证据,也会向这个方向引导,反正哪怕弄错了,多栽诬一坨也没什么。
“我们闻香教在京畿发展势头很好,张师姐在城里的香堂已经初具规模,京郊诸县在去年蒙古人入侵之后局面也是大好,正是我们好好拓展吸引教众的好机会,我就担心这冯铿来京城之后若是也把主要精力放在咱们这一块身上,那就有些棘手了。”
王好礼要比自己这几个手下考虑深远得多,他知道父亲在下一局大棋,否则不会把自己派到京畿来。
永平府的塘子还是太浅了一些,留给弟弟们都是暂时的,他估计迟早自己两个弟弟都要出去,山东那边还得要布子。
另外就是山西,山西城墙以外还有一大帮从内地逃亡到丰州、土城这一线的白莲教众,他们现在和土默特人、鄂尔多斯人杂居,虽然他们和闻香教略有区别,但是殊途同归,父亲有意去把这一脉打通,成为闻香一脉的奥援。
这样一来,从山西到北直京畿再到山东,整个北地的北面几乎就囊括了进来,至于说南直那边的教众,说实话,王好礼不太看好,他们太懒散,而且多半没有为无生老母献身的勇气和恒心,远不及北边的教众。
当然王好礼还没有就要直接造反的想法,拿父亲的话来说,积蓄力量,以待天时,没有天时,一切都是泡影。
什么是天时,父亲没有说,但是却望向了南方,这让王好礼也很惊讶。
他以为父亲会是觉得蒙古人和女真人的寇边会是天时所在,就像去年那样一直打到京畿,如果蒙古人把朝廷的军队打得更惨一些,闻香教的根基再深厚一些,未尝不能起事,但望向南边是什么意思?难道南边还能有什么意外?
“那大公子的意思我们该如何应对呢?”杜福也觉得棘手。
“先观察一下吧,京畿之地可不比永平府,他能有那么多精力来对付我们,单单是一个京师城里就足够他头疼了,他是勋贵出身,却又得了文官名分,勋贵士绅是这京师城里的两大势力,他既然能享受双方的资源,但面对牵扯到这两边利益时,又该如何处置应对?”
王好礼细长的眸子里多了几分冷峻神色,“只要他没那么多精力放在我们身上,我们就有机会。”
*******
“开了,开了!”
一群人围着案桌,不断地呼叫着,拍着大腿,瞪着发红的眼珠子,不归一切地嘶吼着,只等案桌上那一只白瓷大碗翻开。
“三五六,大!”
一些人兴奋地欢呼雀跃,另一拨人则是怒不可遏,或者颓丧无比,……
摆放在四周的散碎银子和铜钱,都被收拢走了,只剩下唏嘘感叹声。
从外边进来的灰衣男子瞥了一眼还在那里扼腕叹息的两名汉子,皱起眉头,低沉地喊了一声:“曹二!陆三!”
两人抬起头来,掠过一丝惊惶之色,但随即就恢复了正常,再无复有先前狂热的劲头,一溜烟儿跑了过来,“景二哥!”
被叫做景二哥的灰衣男子摆了摆头,二人赶紧跟在他身后出了赌场,一直走到河边儿上。
看着河对岸黑魆魆的一个接一个的粮囤,灰衣男子良久才道:“听说新来的府丞马上就要到了。”
“哦?朝廷要补缺了,哪儿来的?”精瘦结实的刀条脸脸上露出一抹惊讶之色,“都拖了这么久了,怎么会选在这个时候补缺?”
“京察结束就是大计,拖了这么久,也该补齐了。”景二哥手插在腰上,若有所思,“新任府丞大人是从永平府过来的,我们不认识,但是在京师城里却很有名气呢,小冯修撰的大名听说过没有?”
“啊?小冯修撰?”另外一名圆脸黑胖子讶然道:“当然听说过,神武将军冯唐的儿子嘛,就住在丰城胡同,听说还去西边儿评判打仗呢,后来进了翰林院,这一年没怎么听见声音了,怎么又去了永平府?”
“哼,去了永平府当了同知,才一年就回来当顺天府丞了。”景二哥摩挲着下颌,“小冯修撰在永平府可不得了,打退了蒙古人,还接受了十万顺天府北边儿的流民,深得朝廷的信任啊,只不过他来顺天府,嘿嘿,吃得消么?”
“景二哥,您是担心……”刀条脸显然要谨慎一些,沉声道:“咱们这边只要去年秋税过来,就差不了太多了,没人能查得出来,……”
“曹二,你说的是真的?”景二哥冷笑着瞥了对方一眼。
“景二哥,若是朝廷真的要较真,那哪里都经不起查,我只说抽查咱们还是能应付得过去的,好歹咱们也有不少朋友伙伴不是,他们也不能看着我们出事儿吧?”被唤作曹二的刀条脸坦然道。
景二哥收回目光望着静静的河面,叹了一口气,“但愿吧,谁都清楚这里边的情形,但愿这位小冯修撰也能守规矩,那位治中大人已经给咱们找了不少麻烦,好不容易才算安分下来,这又来一个府丞,这么折腾,谁他妈经得起?”
嗤笑了一声,刀条脸曹二不屑一顾地道:“景二哥,那位梅大人虽说貌似清高难搞了一些,但总算是摆平了,我就不信这个世道还能有人不爱银子?小冯修撰又怎么了?他们家府邸前年才新扩的,那花销可也不少,难道靠他和他爹的俸禄,能修得起?”
“对,曹二哥说得对,大不了又在花一笔银子就是了,这么些年不都这么过来的,哪个当官的会和银子过意不去,会和同僚过意不去?”那陆三兴奋起来,“没准儿小冯修撰比哪位梅治中更好相处呢,再说了,景二哥,咱们都是下边虾兵蟹将了,上边还有那么多大人物,轮得到你我来操心?他们吃肉,咱们不就是在一边儿喝口汤罢了,而且还是卖命才喝到这一口汤。”
景二哥摇摇头,“小冯修撰才二十岁呢,就坐上这顺天府丞位置,你以为他会区区几两银子迷花了眼?那他恐怕就坐不上这个位置了,我打听过了,在永平府他就把一帮山陕商人指使得团团转,还有京师城里大名鼎鼎的海通银庄,据说他们冯家也有入股,这样的人明显是奔着仕途去的,岂会被几两银子打动?”
这一席话让曹二和陆三两人顿时一凛,“那景二哥,您的意思是……”
“咱们抓紧时间先把自己屁股上的屎擦干净了,这仓粮之事儿又不是咱们一家在做,从通州、杨村到天津卫,他就算是有怀疑,就算是有心要查,那没个一两年能顾得过来?只要咱们把手脚做干净,他找不到茬儿,就只能去找别人的茬儿,我就不信他还能把所有仓粮查个底朝天?这可不该是他们顺天府的活儿,都察院还在上边儿呢。”
景二哥冷冷一笑:“牵一发动全身,他真要查,会触动多少人,他在京师城里也有师长同学和亲友,就不怕众叛亲离?他老爹还在辽东当总督呢,就不怕朝廷里的人卡他老爹的脖子?”
“是啊,咱们作这点儿事算什么,杨村那边听说更狠,现在仓里都是沙土了,只有表面一层装样,天津卫那边,听说去年朝鲜遭遇大灾,卫军和那边的漕兵合伙儿倒卖去了朝鲜,一石米就能换了两个高丽小婢呢,没见着天津卫那边的窑子里,现在一水儿的高丽女子?”陆三咧着嘴笑道。
“真的?”景二哥讶然。
他也知道杨村那边和天津卫那边天高皇帝远,有些人胆子更大,但是倒卖粮食去朝鲜的事儿这就有些犯忌讳了,一出海,究竟是去了朝鲜还是建州女真那边,谁说得清楚?
“那还能有假?”陆三越发得意,“我一个兄弟就在那边当漕兵,他胆儿小,不敢掺和那等掉脑袋的事情,但大家都在做,他如果不进去,迟早也是掉脑袋,所以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也收了些银子,但不敢亲自参与,那边捣腾动静可大了,几家联起手来,我都要怀疑他们那边的京仓里究竟还有几粒粮食了。”
“俺去年年底都察院和户部的清查,他们怎么过关?”景二哥沉声问道。
“景二哥,这还不简单,和那些粮商们联手呗,要查哪一仓,早就摸清楚了,一夜之间就能给你塞得满满实实,还都是新粮呢。”陆三不以为然地看了一眼景二哥,觉得景二哥问的都是外行话了,“再说了,真要抽检多了,从他们来的人手就能看得出来,又不是只查数量,还得要查水分、鼠虫,时间上稍微拖一拖,就是第二天了,啥都能给你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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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三十一节 乱象(2)
景二哥当然知道这里边的猫腻,京仓管事、漕兵、粮商、船主以及买主,这都形成了一条龙,都来从中瓜分其中肥厚的利益。
每年所谓火烧、虫食、干燥灭失的折损海了去,真的都是这般湮灭了的?想想也不可能,为啥还有这么多人前赴后继的冒着杀头危险去干这种营生,还不是因为利益太大,而又有更上边的人参与。
那户部和都察院的人都是干净的,就算是其中有些人干净,但是里边但凡有那么一两个掺和,只需要动动嘴皮子透个信儿,那就能收获巨大,何乐而不为呢?
相比之下,通州这边距离京城太近,而且也算是通都大邑,人来人往,人多嘴杂,还真不敢像杨村和天津卫那边那么肆无忌惮的胡来,常规套路就是以旧换新,以次充好,以少换多,要不就是虚报折损,但说实话,都还是有些分寸的。
正因为担心杨村和天津卫那边那些家伙太过于放肆,折腾动静太大,引来这位新来的顺天府丞关注,牵连到通州这边,所以他才觉得应该小心行事,先来和下边儿人打个招呼,把自己不干净的地方先擦拭干净。
这池鱼之灾谁能预料得到,不做好准备工作,没准儿人家杨村和天津卫那边没出事儿,第一把火就烧到自家头上,谁让通州距离京师城太近呢?
“好了,别人的事儿我们管不了,咱们就走好自家的事情,新官上任三把火,谁知道这位小冯修撰第一把火往哪里烧?”景二哥摆摆手,稳住心神,“你们俩从今天开始,都给我老实回去呆着,再让我看见你们在这里,别管我不客气。杨村和天津卫那边的事儿也别去乱传,甚至去给那边儿提个醒儿,……”
陆三讶然,“为啥?”
这有人出头不是最好么,把注意力吸引了过去,咱们这边就能偷得清泰。
“哼,你以为火就不会往我们这边烧?他们出事儿了,难道不会拉人下水?你都知晓他们的勾当,人家会对我们这边一无所知?”景二哥叹了一口气,“惟愿这位小冯修撰别那么大的火气,大动干戈吧。”
*******
右安门外,排成长龙的牛车、马车、驴车正在缓缓的行进,一匹油光水亮的骏马缓缓地踢踏走过,马上锦衣皮裘的男子,老远见着了那辆有着陈字标识的马车,赶紧下马,一路小跑过来。
“四叔,您今日怎么来了?”来到马车前,车厢帘子掀开一溜缝,寒风钻了进去,里边的老者打了个寒噤,哆嗦了一下,这才不耐烦地道:“上来说吧。”
锦衣男子一纵身上了车辕,然后钻进车厢里,顿时暖和了许多,态度谄媚:“四叔,今儿个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您不是专门监督我来了吧,若是我没走这边儿,您岂不是要扑空?”
“哼,我哪有那么多闲心来监督你?就是过来看看,顺带看看这帮兔崽子们做事儿尽不尽心。”老者耷拉着眼皮子,精神似乎有些萎靡。
锦衣男子有些狐疑地看了对方一眼,这位爷难道是刚从哪个女人肚皮上爬起来,也不看看自己身子骨,还这么折腾,早晚得死在女人裙子下边儿,当然这些也只能想想而已,是半点不敢露在表面上。
“那边郑家情况怎么样?”老者沉默了一阵这才问道。
“哼,折腾得厉害了,打了两架了,我们这边伤了七八个人,他们那边也没好过,有两个腿被打折了,还有一个破了相,……”锦衣皮裘男子傲然道:“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仗着家里出了个贵妃,就不讲规矩了?也不去这西山这边访一访,我们陈家何曾爬过谁来?”
老者有些烦躁地皱了皱眉头,“小六子,这事儿想办法和郑家那边联系,按下来吧。”
锦衣男子吃了一惊,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四叔,您说什么?”
“我说这事儿不能再继续闹腾下去了,那边人抬人抬到了宛平县衙那边,闹得不可开交,……”老者脸色微阴,“宛平县那边我打了招呼,暂时压着,但不能再继续闹下去了,你去找郑家那边管事儿的,我们坐下来谈,……”
“为啥?”锦衣男子一百个不愿意,更是困惑不解,“咱们占着理儿啊,这还讲不讲规矩?宛平县那边咱们也有人,不怕,他们郑家的根底咱们也都知道,翻不起多大风浪来,宛平县衙要人,我去,……”
“不是这个事儿。”老者提高声调:“你觉得你理直气壮,你觉得你理所应当,那西边几眼窑哪儿来的?报过县衙没有?有无备案?”
锦衣男子更是无法理解了,“四叔,您今儿个是怎么了,没喝早酒吧?”
老者冷冷地注视着对方,一直把对方看得低下头,这才嘟囔着道:“这就几眼窑,哪儿来的,还不是我们自己挖的?县衙里边打过招呼,不就是少报了几口么?历来不都这样么?本朝除了最早备案那一批,后来哪一家有过备案?西站这边儿本来就是无主之地,大家不都是一样,这大山沟里谁管这个?谁又管得了?四叔您今儿个是怎么了?”
老者叹了一口气,他也知道这下边人肯定都觉得不理解,认为自己吃饱了撑的,郑家那边儿没占着上风,论理也是他们输了,这西山不都这样么?
是不是自己太过敏感了?那位小冯修撰真要上位做点儿政绩出来,论理也不该在这上边来做文章才是,这里边牵扯人可太多了,京师城中从皇室宗亲到武勋豪强再到士绅文官、寺观僧道,能插手的哪一个是没点儿背景的,他何苦要来掺这趟浑水?
可自己知道正因为这里边牵扯利益太多,争斗太过激烈,连宛平县也是不能压制,经常闹得不可开交,那《今日新闻》单单是今年就已经报道过两回了,这分明就是那些失意者借助民间舆论来鼓噪,就是想要把摊子戳烂,一拍两散,要么就是指望打烂来重新分配。
陈家和郑家争利,固然无法退让,但是闹得太厉害,被他人所乘,这个骨节眼儿上被人推到风口浪尖上,没准儿就要成为人家新官上任三把火用来烧第一把火的由头了。
陈家现在情形不佳,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墙倒众人推,谁敢说陈家遭遇危机时,没有人回来趁火打劫?
所以他觉得哪怕是暂时或者有尺度的对郑家让一步,避免矛盾激化,渡过这一段动荡期,避免陈家、郑家成为冯铿走马上任之后的新官上任烧火期,才是明智之举。
“要变天了。”老者看了一眼逐渐阴下来的天际,从车厢帘子边儿伸出手去摸了摸,天上又开始飘起了小雪,春寒料峭,今年这天气究竟是怎么了,原本都该转暖了,却还一直这种鬼天气。
“要变天了?”锦衣男子愣了愣,觉得对方话里有话,但又看对方伸手去感受落下来的雪花,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自个儿好说琢磨一下吧。”老者淡淡地道:“我言尽于此,照说我这个年龄都不该来管闲事儿了,府里有大哥当家,你们这一辈的也都成年了,也许我是杞人忧天吧。”
见对方话说得有点儿重了,锦衣男子脸色严肃起来,作了一揖,“四叔,我先前话若是有冲撞的,您多包涵一下,侄儿还真的没太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您给侄儿好好说道说道,……”
老者打量了一下对方一眼,见对方变得恭顺许多,这才吁了一口气道:“这几年西山这边大家都闷着头开窑,那是因为顺天府和宛平县都不怎么管,五城兵马司和工部街道厅也不出城,所以才能有这般景象,但谁都知道现在柴炭越来越贵,供应越来越少,除了朝廷宫中和一些大户人家外,柴炭已经供应不上了,都只能靠石炭来支撑,但咱们这京师石炭主要就是来自西山这边儿,朝廷除了在立朝时批准过一些外,其他呢?都是大家暗地里在做,当然主要也还是元熙三十年以后才开始发达起来的,……”
锦衣男子不解:“都是这样啊,这么多年都过来了,顺天府、宛平县也没说什么啊,……”
“哼,四年前顺天府衙就有意要整顿西山这边民窑,可巧遇上前任府尹病故,吴道南接任,这事儿就搁下了,加上工部那边也没怎么闹腾,所以也就拖下来了,……”
锦衣男子吓了一跳,“吴大人卸任了?”
“那倒没有,可是新来府丞走马上任了。”老者平静地道:“小冯修撰,这可是要一个一去永平府就把永平府搅得天怒人怨鬼哭狼嚎的主儿,你知道他去一年,都察院收到多少检举告发他的状子?有多少士绅被他折腾得喊天叫地?”
锦衣男子反倒不怕了,甚至有些喜欢:“冯铿?那敢情好啊,大家都是武勋出身,难道他还能忘本?”
“我呸!人家现在是文官,正寻着机会要立威呢!”老者又气又恨,“你怎么这么糊涂?枪打出头鸟,说不定那些士林文官就是要逼着他来叫投名状,自证清明呢!”
“啊?!”锦衣男子骇然,“没这个道理吧?”
“哼,谁知道那帮文臣把他弄回来是什么意图,总而言之,这里边水太深,看不清楚,我总觉得不是好事儿,朝廷本来就对西山开窑的事情争议不断,但是谁都不愿意来捅这个马蜂窝,现在冯铿这个愣头青回来了,你看吧,铁定有人会在背后挑唆怂恿这小子去捅一捅,……”
老者恢复了正常,恶狠狠地盯住对方:“记住,这段时间老实点儿,给郑家那边也打个招呼,他们不蠢就该偃旗息鼓了,陈家不能去当这个出头鸟,否则连救都恐怕没法救,他们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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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三十二节 影响力
“老爷怎么了?”王氏有些疑惑地看着贾政以手扶额进来,赶紧接过彩霞递过来的巾帕,上前递给贾政。
“不知道是谁把紫英明日要到府里赴宴的消息传了出去,弄得不少人都上门来打听,有些又不好推托,让我好不为难。”贾政接过巾帕擦拭了一把脸,随手递给一旁的彩霞,这才坐下,“傅试也就罢了,总归是自家人,日后他也要在紫英下边儿做事,我便是引见一番,替他说几句好话,也没什么,但是齐国公陈家和定城侯谢家都找上门来,……”
王氏大惑不解,“陈家和咱们贾家关系很一般啊,怎么会找上咱们家来?因为紫英,他们也没啥能求上紫英的吧?还有谢家,那谢鲸谢鲜两兄弟素来狂傲,和我们家也没有什么往来吧?也是找紫英,能有什么事儿?”
“哼,人家也不说什么,就是在那里陪着说些闲话,问来问去,还是问紫英明日什么时候来,午间可有什么安排,言外之意似乎想要上午先来,借咱们府里想和紫英见个面,……”贾政有些无奈地道。
“那成何体统?”王氏不悦,“紫英是咱们家的客人,他们想要见紫英,应该自己去送帖子才对,怎么还跑我们府上来了?”
“哼,帖子他们肯定是早就送了,可紫英未必会去啊,我听环哥儿说他去送帖子时就看见紫英手边帖子怕是有几十上百份,紫英看都没时间,都是让金钏儿和晴雯先挑一遍,分门别类,然后再交给他来确定。”
贾政唏嘘感慨,上百份的拜帖,这紫英的人气威望已经达到了一个相当高的状态下才会有一回京就有如此多人来送帖子求一见,可人家甚至连看帖子的时间都没有,更谈不上什么见面了。
可再一看这替紫英看帖子的人还都是荣国府出去的丫鬟,贾政又有些骄傲得意。
金钏儿可是府里送出去的,倒是晴雯那丫头,夫人一直嫌人家太妖娆,不喜欢,撵了出去,谁曾想怎么还是成了冯家那边的大丫头,多少也还是和贾家有些渊源的。
“要不切身让彩云去金钏儿那里去问一问?”王氏迟疑了一下。
“不,不行。”贾政断然拒绝,“金钏儿是个懂事儿的,咱们也莫要为难她,她现在是冯家人了,咱们也不图她什么,能记着咱们贾家的情分就行了,有时候帮着说两句好话,就比什么都强。”
王氏也知道自己这话说得差了,点点头:“老爷说得是,妾身考虑不周,不过这陈家和谢家提出来这个事儿,老爷如何安排?”
陈家也是和贾家同属八公的武勋,而定城侯谢家虽然不属于四王八公,但是却属于十二侯,而且谢家现在也还有些底蕴,谢鲸原来是五军营的游击,后来去了勇士营,其弟谢鲜在五军营中担任参将,只不过三屯营一战被蒙古人俘虏,现在才回来不久。
沉吟了半晌,贾政才道:“我不好推脱,只说明日看情况,那二人便厚着脸皮非要来府里一坐,……”
“这怕有些不合规矩啊。”王氏也是个谨细人,摇摇头,“他们要来我们府里拜会老爷或者大伯,那都是好事儿,可这专程跑我们府上守候紫英,这就有些出格了,若是紫英知晓,如何看待?”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但陈瑞武亲自来和我说,而且陈家和子腾关系也一直很好,谢鲸也是咱们武勋里边有头有脸的人物,我却如何推托?”
陈瑞武是齐国公现在家主陈瑞文的嫡亲弟弟,在武勋中也是很有名望,而谢鲸则是定城侯嫡支,也是当下谢家家主。
贾政也是觉得棘手,其实还有几个也是来打探了一番的,但关系没那么密切,贾政就硬着头皮推了。
以他的性格,要做这种事情,委实太难为了他,内心虽然有些得意,但是免不了也还有点儿惶恐,他实在是不习惯拒绝别人。
“若是什么为难事儿找上紫英,紫英心里怕是会对我们起隔阂啊。”王氏叹息了一声。
“那依夫人之见?”贾政也束手无策。
“哎,只怕也只有等紫英来了之后再说了,他们若是硬要登门,咱们也不能拒之门外,届时先和紫英说说,紫英若是不愿意见,那也只能对他们二人说抱歉了。”王氏迟疑着道:“就怕紫英碍于我们的面子不好推,见了,但心里还是有疙瘩了。”
贾政也觉得无奈,但也想不出更好的对策来,“好了,到时候我多和紫英解释解释罢了。”
冯紫英要来府里赴宴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荣国府。
他即将出任顺天府丞的消息就在荣国府里引起了轩然大波,这可和他出任永平府同知时消息带来的影响天壤之别。
谁都知道京官的威势,这才有梅家梅之烨出任顺天府治中之后立即就悔婚薛家,也不无两家地位相差太远的源于。
现在冯紫英这骤然成为父母官,便是荣宁二府贾家,除了有官身的主子们,见着他还能保持几分尊重,其他人现在论理都得要回避或者自称小民叩头了。
同样,冯紫英回京不过两日,百忙之中却也接受了荣国府邀请,过府赴宴,同样对贾家的声望也是一份提振,甚至不少人已经酸溜溜地说贾家现在有总算是攀上了高枝了,补货对于荣国府上下来说,这却是难得的荣耀。
黛玉沉静地坐在花窗前,手里捏着书卷,安详地看着书。
“小姐可真的是能静下心来,明日冯大爷便要来府里赴宴了。”紫鹃哪还能不明白自己姑娘的心意,冯大爷昨日就送了礼物回来,还是一幅画,不过是永平府那边的景致,再配上了姑娘的背影,让姑娘喜不自胜。
“来就来呗,舅舅早就在念叨,还有环哥儿不是也来告知了么?”黛玉放下书,眉目间的钟灵神秀,让人不敢直视,便是天天陪着黛玉的紫鹃,也禁不住神为之夺,呆了一下,才感慨道:“姑娘,你现在的模样真好看,难怪环哥儿来禀报,竟然不敢抬头看你。”
黛玉唰地脸红了,嗔怪道:“死丫头,你说些什么呢?环哥儿一直把冯大哥视为师尊,这是守礼的本分。”
紫鹃嘻嘻笑个不停,“姑娘这是违心之言了,其实咱们府里边也不止环哥儿这般,那兰哥儿和琮哥儿也就罢了,您又会说他们本来就是冯大爷的弟子,但像那芸哥儿和蔷哥儿,还有那贾瑞,见了姑娘,不也要么把目光躲在一边儿,要么就是低头作揖,……”
黛玉大羞,举手欲打紫鹃,紫鹃咯咯娇笑,躲开来,“姑娘,守园子的婆子不也在说,说姑娘就像是神仙一般,便是画里的人都不及姑娘万一,而且逢人便说,见过姑娘的人也都点头称是,……”
“哼,人家不过是些讨好你的话,你也信了?”林黛玉不屑地撇撇嘴,“不过是瞧着冯大哥的面子,想着我日后要嫁过去,这时候讨个好印象,日后我回门的时候,多打发几钱银子罢了。”
“姑娘这话说得太过了,婆子大娘们讨好您的心肯定有,但是姑娘在她们心目中的印象却也不是假的。”紫鹃正色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姑娘面冷心慈,府里的下人们心里都是清楚的,……”
“紫鹃,你也是个心善的,我可不像你说的那么仁慈,我这个人讲规矩,讲道理。”黛玉犟着嘴不肯承认,都说慈不掌兵,这性子太和善据说就不适合当奶奶,虽说自己还没有过门儿,但若是都给下人们留下了这种印象,未必是好事。
“好好好,姑娘通情达理,……”紫鹃没理会到自家姑娘的心意,“宝姑娘据说今日也要过来,没准儿要到姑娘这里来呢。”
“哦?”黛玉微微一怔,想一想也是,冯大哥要出一趟门儿可不比以往抬脚就能过来,得有各种准备,但是宝钗却没这么多忌讳,而且薛姨妈还在这边儿住着,宝钗来看母亲也很正常。
“听说只有宝姑娘过来,琴姑娘却是要去她自己母亲那边。”紫鹃哪儿能不知道自己姑娘的心思,知晓姑娘和琴姑娘有些心结,所以不太喜欢,赶紧解释道。
“哦,那敢情好,请宝姐姐过来坐一坐,探丫头和云丫头还有二姐姐和四妹妹她们也都在,不如就在咱们潇湘馆里小坐用饭,紫鹃,你去和后厨说一声吧。”
黛玉想了一想又道:“还有妙玉姐姐和岫烟,大嫂子那边儿也请一请,……”
“姑娘,珠大奶奶那边还有她的两个妹妹呢。”紫鹃提醒,“若是一并都请着,还有她们身边的丫头们,咱们这潇湘馆可容纳不下了。”
黛玉蹙眉,“那就去含芳阁或者凹晶溪馆,我去和珠大嫂子说一声,用一用凹晶溪馆或者含芳阁,那边儿宽敞许多,……”
“嗯,不如就在含芳阁吧,凹晶溪馆风大了一些,含芳阁那边儿用了饭,还能在侧殿那边儿和一会子茶,叙叙旧。”紫鹃建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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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三十三节 黛玉请客
黛玉正欲点头应允,但突然间又摇了摇头:“含芳阁大倒是够大了,但吃了饭之后,大家可能要走一走,我看今日天气甚好,不如就安排在凸碧山庄吧,用了饭正好可以在外边的晒台上,姐妹们坐一坐,喝茶说会子话。”
紫鹃讶然回望,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这是自家姑娘的建议。
这凸碧山庄可不比其他地方,这是整个大观园位置最好的所在,因为地处山脊之上,可以俯瞰整个大观园乃至荣宁二府,风景极佳,寻常府里宴请除了老祖宗能偶尔安排,其他人一般都不会想到那儿,怎么今日自家姑娘却突然间要用凸碧山庄了?
而且凸碧山庄因为地势较高,如果后厨上菜肯定也会麻烦许多,要沿着山道上山,虽说可以在凸碧山庄后边儿设一蒸笼加热,但是毕竟制作菜肴须得要在后厨,还需要多一道工序,甚是麻烦,所以后厨的人也肯定不乐意,好在除了老祖宗外,也没有被人在这般折腾。
现在林黛玉突然要用凸碧山庄,后厨怎么想?
“姑娘,……”紫鹃欲言又止。
“好了,紫鹃,就用凸碧山庄了,这会子时间也有些赶了,你让雪雁去后厨打招呼,这边儿你亲自去和大嫂子那边说一声,我亲自去请一请探丫头和云丫头,妙玉姐姐和岫烟以及二姐姐和四妹妹那边就让春纤、菂官、藕官去请一请吧。”
这一次黛玉却是显得格外决断,几乎没有让紫鹃插言的机会。
紫鹃不敢在劝谏,她也知道自家姑娘平素是个不争什么的性子,但是一旦定了的事情,那便不会改变,尤其是她看重的,更是最好不要去拂逆。
紫鹃心思灵动,这么多年跟在黛玉身边,黛玉这么一安排,她也约摸猜测到了一些黛玉的想法。
凸碧山庄是最好的,而姑娘要请宝姑娘,自然是要作为主人的身份,一个是已经嫁过去的二房大妇,姑娘则是订了亲但是尚未嫁过去的三房嫡妻,身份对等,现在二房大妇挟势而来,姑娘自然不能弱了气势。
“奴婢知晓了,这就去珠大奶奶那边儿。”紫鹃点点头,出门儿便把雪雁叫来,叮嘱了一番,而且还给雪雁拿了一把铜钱。
雪雁是潇湘馆的二号丫头,地位仅次于紫鹃,现在潇湘馆五个丫头,紫鹃、雪雁、春纤、菂官、藕官,除了紫鹃外,就是雪雁管着春纤她们三个。
这后厨那边对于潇湘馆这边素来是十分恭顺的,尤其是黛玉和冯大爷订了亲之后,那就更不一般,几乎是与宝玉同等对待。
不过紫鹃也是个有悟性的,知道毕竟姑娘不是正牌贾家姑娘,两位老爷也只是舅舅,所以这下边关系还需要打点好,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这一点紫鹃却是安排十分妥帖,今日要辛苦后厨的人,所以百十文铜钱撒过去,自然什么怨气不满都烟消云散。
潇湘馆距离秋爽斋很近,黛玉一个人踏足便往秋爽斋过来,在门上遇见了侍书。
“林姑娘?”见林黛玉一个人过来,侍书大为惊讶,看了一眼黛玉身后并无其他人,“紫鹃这死丫头呢?居然让姑娘一个人出来?”
黛玉娇嗔:“侍书,我一个人怎么就不能出门了?探丫头都掌家管事了,我就在这院子里,走几步路难道还有有个什么不测不成?”
侍书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是奴婢失言了,平素都是看着紫鹃跟着姑娘,今日却见姑娘一个人一大早就过来,所以有些惊奇,……”
“哼,还早?探丫头难道还没起床?太阳都晒屁股了,……”话一出口才觉得“屁股”二字有些粗俗,黛玉微微一红,“探丫头在么?”
“哼,就算是睡着了,也被有人在背后嚼舌头给嚼醒了。”探春的身影出现在院中,瞪了一眼林黛玉:“你这身子骨,一大早不管霜冻冰封的跑出来作甚?还不赶紧进来暖和暖和,冯大哥见了还不得又要心疼了。”
话语里虽然不客气,但是流露出来的关心却是不言而喻的,林黛玉被探春一句“风大噶尔见了要心疼”给弄得脸一红,伸手就要去扭探春的嘴,却被探春躲过,顺手揽住对方的手,笑嘻嘻地道:“都要嫁人的大姑娘了,还这么放肆,也不怕冯家把你退婚了?”
“呸!”林黛玉啐了探春一口,脸色越发晕红,但却由着探春揽着自己的手往里走,“冯大哥没那么古板,他倒是一直鼓励我多活动活动,踢毽,投壶,说都对身体有好处,……”
探春眼中浮起一抹复杂的神色,但迅疾恢复了平素的爽朗大方,“冯大哥倒是关心你啊,还能为你量身定做踢毽投壶这些运动,还有打麻将呢。”
“冯大哥说打麻将也不错,但不宜久坐,最好打上半个时辰就出去活动活动,以免日后腰背劳损,……”黛玉并没有注意到探春目光变化,却把探春揽得更紧,头也微微侧着,脸挨着对方的鬓角,很是亲热。
探春似乎也感受到了黛玉的这份亲近,心中微微一抖。
如果黛玉知道自己有可能要嫁给冯大哥为妾,甚至就是走她所在的这三房,不知道会如何着想?想到这里,探春下意识的哆嗦了一下,不敢再往下想下去。
原本情同姊妹,会不会反目成仇?或许不会,但是还能维系现在这种姊妹情么?探春无法想象。
见探春没有说话,只是挽着手入室,黛玉便道:“探丫头,你可知道宝姐姐今日要来府里?”
“嗯,我听说了。”探春收拾起心思,回答道:”“姐姐也知道了?”
“宝姐姐这一趟回来,也相当于回门吧,我想把姐妹们叫到一块儿,一起小聚一下,潇湘馆太窄了一些,所以我想在凸碧山庄里办一桌,所以我让紫鹃去请大嫂子顺带说一声,这边我也和你知会一下,你现在可是管着府里的事儿呢。“黛玉柔声道:”我也知道府里现在情形不怎么好,所以今日饭菜我让紫鹃从我屋里拿十两银子给后厨,这样也免得有人说闲话。”
“嗨,府里情况再不好,宝姐姐回门,一顿饭还是管得起的,姐姐何必这么谨慎?”探春摇头。
“也不是那么说,我把云丫头、二姐姐、四妹妹以及妙玉姐姐和岫烟她们都叫上,还有珠大嫂子的两个妹妹,算下来也还是一大桌人了,我也难得请一回客,你就让我遂了这个愿吧。”黛玉和探春进了屋坐下。
探春也知道黛玉现在身份也比较特殊,这寻常加个菜吃点儿好的也就罢了,但是这么大一桌人吃饭,肯定在菜肴上也要有些讲究,所以谨慎一些也应该的,而且还是在凸碧山庄,也就不再坚持,“也好,反正你是小富婆,不缺那几个银子,不过二嫂子和宝二哥那边,你……”
“宝二哥就算了,宝姐姐已经嫁了人,就不便再在一起了,二嫂子那里我倒是想要去请,但是又怕二嫂子见外不肯来,……”黛玉迟疑了一下。
听得黛玉这么一说,探春也觉得宝玉肯定不适合了,宝姐姐已经嫁了人,自然就不能随意和其他男子在一起同桌吃饭了,倒是二嫂子那里,的确有些为难。
“姐姐还是应当去请一请,以往咱们吃饭二嫂子都要来,现在她和琏二哥虽然分开了,但是好歹也是亲戚,这样不去请,反倒是我们失礼了。”
黛玉一听觉得的确也是,王熙凤素来对她极好,自己只是担心她觉得触景生情伤心而不肯来,但是现在对方独居在家,本身就很寂寞,这种情形若是请她到,兴许会很高兴。
“嗯,还是妹妹说得对,我待会儿便去亲自请一请,要不妹妹和我一道?”黛玉看着探春,“你今日总不至于连这点儿闲暇都没有吧?”
“没那么夸张,要说也还是大嫂子在忙乎,我就是在一边儿旁听着,查缺补漏罢了。”探春摆摆手,“我与你一道去便是。”
“既如此,那我们便去,先去藕香榭把云丫头叫起来,这丫头铁定还在睡懒觉。”黛玉越发来了精神,“我们去好好闹一闹她。”
不出所料,史湘云果然还在床上高卧,让翠缕莫要声张,二人悄悄潜入房中,突然把冰冷的手探入锦衾中,一把抓个正着,一下子把史湘云冻得险些跳了起来,见识黛玉和探春两个丫头,湘云便擒贼先擒王,不管不顾地跳起来把黛玉按在床上,顿时疯了起来。
一时间这屋里也是莺声燕语,活色生香,只穿了小衣里裤的史湘云在床上与黛玉探春“搏斗”了一番,一直到精疲力竭,三人这才躺在床上喘息着休息。
听闻黛玉在凸碧山庄请客,湘云本来就是一个爱热闹的,顿时喜欢起来,闹腾着要和探春黛玉一道去请二嫂子,三人这才收拾一番起身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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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三十四节 难得
“林姐姐也是这么想的,和平儿姐姐都想到一块儿去了。”史湘云也拍着手应和,满脸兴奋,“自打宝姐姐出嫁之后,咱们府里就好久没有热闹过了,林姐姐也是个爱安静的性子,正好宝姐姐今日回来,凑在一块儿了,也不知道琴丫头回来不回来?”
探春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黛玉,却见黛玉脸色没甚变化,赶紧接上话道:“琴丫头不回来也没关系,珠大嫂子两个妹妹也正好在,总而言之可以大大的热闹一回。”
黛玉也感受到了探春那一瞥,知道探丫头是什么意思,心里有些不悦,但是转念一想,这不也说明探春关心自己么,倒显得自己小气了,“且看宝姐姐来了就知道了,姨妈那里只说宝姐姐要来,没提到宝琴妹妹,若是可以的话,最好能一并,那人就齐了。”
湘云一听更是兴奋,“那最好不过,咱们算一算,原来住在园子里的和走了的,都回来了,足足能凑足一大桌呢,……”
“云姑娘要这么说,我家奶奶可没住园子里,那就该不算了。”平儿打趣道。
“啊,平儿姐姐,是我说错话了,请恕罪则个,莫要让二嫂子知晓了。”湘云赶紧打躬作揖求原谅,更是把几个姑娘逗得哈哈大笑,也把王熙凤引了出来。
“哟,难怪今儿个一大早屋檐上喜鹊叫喳喳,说要有客人来,这一看,却是几个姑娘们,平儿这小蹄子也是不懂规矩,几位姑娘来了也不迎进门,却是堵在门上,这不是存心让人说我王熙凤不懂规矩么?”
王熙凤一出场便是气势逼人,便是黛玉、探春和湘云都要退避三舍。
猩红镶金边的丝缎绸面绣袄,银线丝绣勾勒出的两朵并蒂莲,一上一下在右边从鼓囊囊的胸脯一直到腰际,格外醒目,加上下边嫩黄长裙,乳白绣红边儿的绣鞋,金步摇上珠串摇曳,墨染青丝盘成沉甸甸的发髻,鸦鬂玉腮,熠熠夺目,绣袄在腰间略微一收,更是把浑身上下的少妇气息营造到了极致。
这是京师城里才开始流行起来的束腰风气,包括长裙、绣袄、襦裙等都开始时兴束腰收腰风格,能把女子的身段更好地勾勒出来。
正巧赶上这王熙凤的绝佳身材,简直是浮凸毕现,婀娜生姿。
平儿含笑不语。这是自家奶奶的习惯,先是责怪自己人,然后凸显她的威势,当然你不是她的贴心人,她还懒得责骂你,你没这个资格。
黛玉赶紧行礼,“二嫂子切莫责怪平儿姐姐,我们姐妹也是来请二嫂子今日到凸碧山庄小聚,也请了大嫂子和其他几个姐妹,主要就是宝姐姐‘回门’,大家找个机会聚一聚,热闹热闹。因为想到热闹,所以也没请老祖宗和太太她们,就是咱们小一辈的聚一聚。”
王熙凤看了一眼黛玉,脸上露出喜色,上前拉着黛玉的纤手:“果真是个我见犹怜的身子骨,几日不见,觉得更见妖娆了,和宝丫头的那份模样称得上是春华秋实,不分轩轾了,便宜了铿哥儿,得了这样两个贤妻,……”
一席话把黛玉说得脸颊发烧,臻首低垂,想要辩解解释,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而且这一位可是凤辣子,若是说得不好,被对方拿住再来发挥一番,那就更羞人了。
一旁的探春心中却是一颤,百种滋味在心间浮荡,一时间有些走神。
倒是史湘云大大咧咧地道:“凤姐姐,好不容易热闹这么一回,你可一定要来,咱们府里边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热闹一次了,……”
“是啊,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王熙凤不无感慨。
荣国府的情形每况愈下,和贾琏和离之后,她的心思也就没有在荣国府这边了,哪怕是还管着荣国府公中账目,但是更多地都是敷衍了,交给李纨和探春也算是一种解脱,这一年里为了这府里支应,本身就精疲力竭,哪里还有其他心思来做其他。
“是啊,凤姐姐,今儿个咱们能不能破例,喝上几杯酒?”湘云吐了吐舌头,“有凤姐姐在一起,我们心里才踏实,老祖宗和太太她们责骂起来,也能有凤姐姐顶着。”
“哟呵,原来这么热情殷勤的来邀请我,就是要让我去顶缸啊。”王熙凤喜笑颜开。
现在的她哪怕什么顶缸,她更怕府里的人忘记了她,忽略了她。
说实话今日黛玉她们来要约她,她在屋里听着便是格外高兴。
这说明以前自己做的事情,还是有人能记得住的。
像黛玉,日后都是过去当嫡妻的,论理,还不及宝钗亲近,宝钗毕竟和自己是嫡亲表姐妹,但是宝钗那种温婉有度的性子始终让王熙凤有些觉得难以亲近,反倒是黛玉这种爱使小性子的脾性到让王熙凤觉得是真性情。
“那凤姐姐愿意不愿意帮我们顶缸,今儿个好不容易宝姐姐回来一趟,咱们大家伙儿能聚在一起,就是想要不受约束的放肆一回,可若只是大嫂子,依着她的性子怕是难得同意,还是凤姐姐面子最大,只要您在前面儿顶着,我们姊妹几个就能不怵了。”
史湘云的直白回答把所有人都逗笑了,探春乐不可支,黛玉和平儿相互挤在一起捂嘴轻笑,王熙凤更是笑得前俯后仰。
好一阵后,王熙凤才忍住笑,拍着胸脯道:“云丫头,你今个儿的话把我给说痛快了,今天的事儿我便替你们顶了,若是老祖宗和太太她们追究起来,一切便是我的错,要打要罚冲着我来,大不了就是一条烂命了。”
王熙凤说得光棍,也把黛玉、探春和湘云逗得大笑,倒是平儿打趣:“瞧瞧咱们府里的女汉子,这气概,巾帼不让须眉,便是冯大爷来了,只怕都要竖起大拇指说一声好汉幸会,……”
平儿的凑趣又把几个姑娘逗得花枝乱颤,都觉得这一趟是来对了,若是没有王熙凤参加,只是李纨那沉稳人,定会少了许多乐趣。
一干人说好,便约着时间去,王熙凤这边也安排红玉和丰儿先去凸碧山庄与探春的侍书翠墨和湘云的翠缕一道收拾,这么多人林林总总算下来,加上各家丫头,得有一二十人,主子们坐一桌,丫头们也得要凑上两桌才够。
王熙凤也大方的表示今儿个的饭钱都是她管了,不让黛玉出钱,黛玉推辞不过,也只好允了。
一直到几个姑娘离开,王熙凤这才慢慢静下心来,和平儿回到屋里。
“宝钗倒是好运气,铿哥儿这才去永平一个多月,居然就要回京了。”王熙凤话语里说不出什么情绪,目光里也有些复杂。
“只怕宝姑娘未必觉得是好事儿呢。”平儿笑了笑。
“哦?”王熙凤惊讶侧首,“怎么说?”
“回京,就意味着长房二房又要在一起了。”平儿笑了笑,“薛家论家世肯定比不过沈家,现在沈家奶奶却生了一个女儿,因为考虑到要远去永平,沈家奶奶才只好留在京城带孩子,宝姑娘和琴姑娘才能有机会独宠,抓紧时间和机会生下一个儿子只怕才是姊妹俩最看重的吧,听说沈家奶奶把晴雯都派了过去,只怕……”
平儿没说下去了,她和晴雯关系不错,有些话就不好深说。
但王熙凤秒懂,晴雯姿色过人,一直就是冯紫英的心头好,当奶奶的不过去,却把贴身丫鬟派了过去,说是替二尤管事儿,但有些心思也就只有各自明白了,那就是去分宠的,避免冯紫英沉溺于二薛的石榴裙下。
都不是省油的灯,在关系到各房利益攸关的事情上,谁也不会轻易让步。
“这么看来,林丫头嫁过去还真的有点儿麻烦呢,再说铿哥儿对她有不一样的情意,她的模样也的确能符合铿哥儿的喜好,但是宝钗宝琴难道差了?那位沈家姑娘听说也是不逊色的,薛宝琴选了那龄官做丫头,哼哼,……”
王熙凤也没说下去,但是平儿同样秒懂,这一样是一个策略,分宠,黛玉、晴雯、龄官,模样都有些接近,气质各不一样,但是这男人上了床,只怕就未必喜欢黛玉那等情形了。
“奶奶未免太小看林姑娘了,林姑娘这边不是还有妙玉姑娘么?我听说大老爷不是有意让岫烟也给冯大爷当妾么?岫烟只怕也不会拒绝吧?她和妙玉姑娘情同姊妹,而且素来娴雅大度,做事干练,她若是给林姑娘当帮手,只怕三房未必就逊色长房二房多少。”
平儿看问题的角度又不一样,这一番话也是有理有据,连王熙凤都不由得点头,随即又问道:“岫烟真的愿意去冯家做妾?”
“她爹在外边儿欠了许多烂账,成日里烂酒好赌,只怕大老爷和大太太也早就想把这个包袱丢出去了。”平儿叹了一口气,“怎么好姑娘都能遇上这样的爹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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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三十五节 姑娘们的心事
王熙凤一时间也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贾府里边好姑娘少了么?可又有几个寻到了好人家?
大姑娘进宫凄雨冷风中苦苦挣扎,外人不知道,王熙凤却很清楚,那是一个有去无回的深渊之地。
二丫头至今前途未卜,真要嫁入孙家,那也是一个虎狼窝。
三丫头英武昂扬,颇有男儿之气,但可惜是个庶出,老爷太太也不怎么上心,这都十六了,却还没个抓拿,赵姨娘也是个糊涂虫,难道还指望太太替探春去找个好人家不成?这老爷一去江西,两三年回来不了,探丫头的命运只怕就只能听凭太太发落了。
四丫头年龄倒还小一些,但是以贾珍和贾蓉父子的心性和德行,只怕很难为其找到一个合适的,究竟命运归于何处,谁也无法是预测。
还有云丫头,史家现在是折腾得不成样,史家兄弟根本没有心思来管云丫头的事儿,就这样把云丫头丢在这边不闻不问,或许就打着随便寻个人家打发出去了事儿,别来和两兄弟争家产就好。
就连李纨的两个堂妹进京来不也就是想要寻个合适人家么?但以李家在金陵的状况,照理说不该难找,但你要来京师城找个更美满的,就未必能尽如人意了。
良久,平儿才想起什么似的道:“奶奶,明儿个冯大爷要来府里赴宴,大老爷和老爷都要亲自作陪,听太太说,这外边儿也有不少人得知了冯大爷要来贾府,想要趁机登门,寻个机会和冯大爷见见面,弄得老爷太太很是尴尬。”
“这等事情哪里都有,趋炎附势见风使舵,铿哥儿又是一个念旧之人,所以才会来荣国府,外人要想见他一面用尽办法亦不能,自然就什么主意都能想得出来了,老爷又是一个爱惜面子舍不得拒绝人的性子,所以也就只有这样了。”
王熙凤倒是把贾政的性子看得很准,搁不下面子,那就只有硬着头皮受罪。
“那奶奶,我们呢?”平儿目光望过来,“冯大爷回来了,琏二爷听说是今年年底回来,这眨眼一年就过去了,我们怎么办?”
一句话问到关键处,这也是提醒王熙凤要尽早寻找出路和安置所在了,不能等到人家贾琏都回来了,你还在这里磨磨唧唧不肯离开,那就更丢脸,王熙凤不能容忍这种局面落到自己身上。
轻轻叹了一口气,王熙凤落寞黯淡的神色表露无遗。
说易行难,在这荣国府里生活了这么些年,离开哪是一句说做就做的事情?
涉及到诸多方面,尤其是这孤零零的出走,难道就只带着一个平儿,那和被扫地出门有何区别?
起码一切都要准备妥当才行。
宅邸,人手,生意,乃至后续的人脉关系,这一切都要一一考虑清楚,要维系现在这种地位,保持现在的声势不至于被落下,需要考虑准备的就是方方面面,哪一样都不简单。
宅邸倒是简单,寻一处合适的买下来就是了,人手却是个大问题。
自己一旦离开荣国府,除了平儿外,丰儿和善姐大概率会跟自己走,这点把握王熙凤还是有的。
还有就是林红玉。
这丫头是主动要求来自己屋里,没想到没来多久,自己却不管公中大账了,倒是看不出有什么失落感。
其父母都在荣国府,照理说是看得清楚形势的,自己现在形势不佳,其父母应该会不愿意才对,但从现在这丫头的表现来看,似乎对自己又很亲近,愿不愿意跟自己走,还要两说。
这丫头也是一个心思灵巧眼光颇高的角色,估计要根据情况而定,得看到自己前景如何才能决定。
男仆里边,王信不用说,他是跟着自己从王家过来的,离了自己啥也不是,贾家也不会留他,来旺和来喜也是陪房过来的,都应该跟着自己走。
倒是一个贾家这边原来跟着贾琏的小厮住儿,却没跟着贾琏去扬州,而是留在府里,和那善姐有点儿眉来眼去的意思,约摸是想要跟自己走,但是最终结果如何,也不好说。
不过冯紫英回京了,也算是一件好事,起码王熙凤遇上事情不至于彷徨无助,可以随时探听消息,求得指点。
就在王熙凤愁肠满腹的时候,黛玉、探春和湘云已经回到潇湘馆,紫鹃和雪雁也回来了。
李纨那边自然是没有什么的,也答应了带着两个妹妹来赴宴。
后厨还是柳嫂子,原本一直对潇湘馆很照顾,听说黛玉要请客宴请新“回门”的铿二奶奶,也就是原来的宝姑娘,自然是没话说。
连雪雁塞给她们的一吊铜钱先前都坚决都不肯收,后来还是雪雁强行留着,才勉强收下,拍着胸脯说,一定会把午间的饭菜准备得最好。
斜靠在床榻上,史湘云索性就脱了鞋,露出一双只穿了绢袜的天足,缩着身子上了床,闭上眼睛:“我今儿个可没睡好,都是被你们两个给折腾的,一个要请客,一个要当管事儿,可管我什么事儿?我就是带着一个嘴来混饭吃的,何必这么折腾我?”
“哼,我看你这混饭吃的日子还能混多久?”探春冷冷地道:“你今年也十六了,你们史家那边儿难道就半点儿没有想过你的事儿?”
“嘻嘻,我二叔三叔现在哪里还顾得了我?上月我回去了一趟,三婶子见着我就哭穷,说欠了一大堆账,三叔现在跑到不知踪影,听说是躲到哪座庙里去了,我听得烦,还得要忍着?不就是要卖屋里那些东西么?又未曾征求过我意见,现在和我说不过就是知会一声罢了,我不过就是一个木偶傀儡罢了。”
史湘云有些不雅的仰躺在炕榻上,话语里虽然有些嬉笑的意思,但目光却是望着屋顶,面色漠然,“二叔去了山西那边,二婶子避而不见面,据说还和三婶子干了一仗,这家都成这样了,我能去哪儿?我能怎么办?谁还顾得了我?”
十六岁对女孩子是一个坎儿,一般说来,大周民间习俗,女孩子十四岁到十六岁之间便要订亲,再早一些的十二三岁订亲也很常见,十四岁嫁人也不少见,而十六岁基本上就要谈婚论嫁了。
这个谈婚论嫁不是只是订亲那么简单,而是要完成订亲之后的各种准备了,包括各种手续和彩礼等等,只等时间一到就过门。
可史湘云的情况的确有些少见,二叔去了山西那边边地,照理说就该是三叔来管,但史鼐好赌如命,负债累累,只能跑路躲入庙中藏身,不敢露面。
两个婶子都是视史湘云如包袱的,既想要把史湘云推出去,但是却又不肯尽心,以史家现在的情形,也的确不好找合适的,就这么搪着。
“那你该和你二叔去一封信,请他考虑才是。”黛玉也接上话:“总这么拖着,你满了十六岁就不好找了,名声也不好听了。”
史湘云是史家嫡女,好歹也是武勋之后,还是要讲点儿名声颜面的。
“我二叔那边,收到信怕也要一个月后了吧,等到他有心思回信,只怕要猴年马月了。”史湘云却是知晓自己家里这些人的,漫不经心地道:“指望他们,还不如靠我自己,在荣国府这边儿总还有些人关心我,实在不行,我就去求老祖宗,给我指个婚,随便嫁鸡嫁狗,我也认了,再没办法,我就学妙玉姐姐,留着发干脆进尼庵当姑子去了。”
“浑话!”黛玉脸一沉:“妙玉姐姐也不过是一时气话,什么时候就要当一辈子姑子了?你更是成日胡思乱想,便是你们史家不管,老祖总是要管的,哪来那么丧气?”
黛玉寻常是不怎么生气的,但是几个最要好的闺蜜里,偶尔也要露出真性情,听得说妙玉的事儿,黛玉心里就有些堵,再加上湘云也是这般,就更忍不住了。
湘云和探春都是吃了一惊,很难得见到黛玉这般直截了当的当面发怒生气,以往这丫头可都是赌气冷着脸生闷气说风凉话时候居多,今儿个可有些少见。
探春更是觉得黛玉有不小的变化,尤其是今日的情形,似乎是被什么给刺激到了,嗯,或许是宝姐姐回门的事儿?
探春最是聪慧,立即捕捉到了黛玉心境的一些变化,有意要缓和一下气氛:“云丫头不过是说笑,林姐姐也莫要生气,要说我马上也十六了,不也一样么?”
“你和云丫头不一样,就算是舅舅要南下,可舅母也还在,对你也一直关心,而且没准儿舅舅他们请冯大哥明日过府,就是要请冯大哥过来商议你的终生大事呢。”
黛玉一边反驳,语气也缓和了不少,一边打趣着对方。
探春吓了一大跳,险些从坐在炕榻上跳起来,但迅即反应过来,林丫头可不是说环哥儿和自己说的那桩事儿,而是说老爷请托冯大哥替自己物色亲事的事情才对,她怎么可能这么坦然无忌地说那种事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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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三十六节 竞争激励,催化成熟(补更!)
见到黛玉和湘云都用有些诧异的目光看着自己,探春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了,讪讪地用手拂弄了一下额际的发丝,故作镇静地道:“老爷太太的考虑轮不到我来操心,至于冯大哥,他怎么会管这些事儿?”
“等到明天就知道了。”湘云似笑非笑,“没准儿也能给探丫头一个惊喜呢。”
饶是探春大气,毕竟是个未出阁的黄花女子,也经不起湘云这般调侃,脸色涨红,伸手就要去撕湘云的嘴,却被湘云反手抓住手,两个人就在炕榻上撕扯起来,一派欢声笑语。
黛玉心里也是喜欢,她虽然是清静性子,但是却也喜欢和探春、湘云这样知心的伙伴在一起热闹,尤其是像吟诗煮茶,品茗论道,何等惬意?
人都是群居动物,之所以喜欢清静,那也是因为遇不到知己贴心之人,在荣国府里,能和黛玉说得来的,探春排第一,湘云排第二,再说就是宝钗了。
像岫烟本来也是能说上话的,但岫烟和妙玉关系太密切,反而让黛玉不好和岫烟多往来,免得成了抢自家姐姐的闺蜜了。
“行了,你们俩也都别只顾着嬉乐了,原本这等事情也轮不到我来提醒你们,倒是宝姐姐今日’回门‘才触动我,所以我也想多一些事情咱们聚一聚,兴许像日后这种时日就不会太多了。”黛玉有些感伤,“谁知道明年后年这个时候,我们还能不再聚在一起呢?像你来我潇湘馆,我去迷们秋爽斋和藕香榭下棋抚琴的时光,还能有几多呢?”
一句话把探春和湘云都说得沉默下来,先前的话虽然羞人,但是却是说到了痛处。
女孩子都免不了要面临许人嫁人这一关,一旦嫁人,自然不可能再像现在这样朝夕相处,美好的一切都只能变为回忆。
也许是觉察到自己的话有些伤感了,黛玉想要扭转,但是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欲言又止。
整个房间里竟然有一种说不出寥落静谧,连素来豪放的湘云和爽朗的探春也都是低垂着臻首,默然不语。
“人间有味是清欢,这是东坡居士所言,平时我们也许感觉不到,都只有在面临着种种不测的时候,才能真正品悟到,没想到林姐姐却比我们先悟道了。”探春目光澄澈,看着黛玉:“这样美好的光阴是我们每个人所追求的,但却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不是么?”
湘云有些惊异地看了一眼探春,林姐姐话语里充满感伤也就罢了,她本来就是一个多愁善感的女儿心,怎么探丫头今日说话也是这般文绉绉加无限怅惘了,弄得自己好像倒成了一个俗人一般插不上话。
“行了,感伤也过了,触动也有了,今儿个咱们还是别提这些不痛快的事儿了,今朝有酒今朝醉,好不容易林姐姐请客还是凤姐姐出银子,也难得宝姐姐回来一回,咱们今儿个就要好好高乐一番,也让日后能有一个美好记忆。”
湘云大大咧咧地站起身来,就在这炕榻上猛地一挥手,“我现在也懒得想太多了,就这么过着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怕是由不得我们自己,……”
话语语气虽然轻松,但是却透露出几分凄凉和无奈,让黛玉和探春都忍不住有些心酸。
……
宝钗的马车驶入西角门时,忍不住透过马车窗帘看了一眼。
虽然离开时间并不算太长,就算是加上离府别住待嫁,也不过两个月时间,但是这两个月时间却是天差地别。
自己从一个待字闺中的黄花闺女变成了永平府同知,嗯,现在是顺天府丞夫人了,这两个多月的生活,从最开始的期待,到个中的甜蜜,然后再到开始感觉到压力和责任,其中滋味唯有自家才明白。
酸甜苦麻辣,五味俱全,嗯,似乎无比的丰富多彩,或许人生才该是这样才对,宝钗并不畏惧这样的挑战,甚至还有些兴致勃勃。
长房沈氏的书香世家,家学渊源,为人娴雅大方,无一不让自己这一房感到了巨大压力,就连素来傲娇的莺儿也不得不承认沈氏举手投足间展露出来的风采并不逊于自己,所以才会撺掇着自己趁着和相公一起去永平府的时候赶紧怀孕,在日为相公生下麟儿,以压倒沈氏生下的女儿。
宝钗也有些感动,莺儿为此甚至放弃了自己提出的把她收房开脸的机会,希望相公这段时间能更多的机会和自己同房恩爱,这只有最贴心的丫头才能替自己考虑得如此周全。
压力和挑战不仅仅来自沈氏,还有宝琴和未来的黛玉这一房。
宝琴虽然不能说是喧宾夺主,但是这丫头却有她自己的个性和想法,换句话说,就是特立独行,宝钗也不得不承认,这恰恰可能是最吸引丈夫的一面。
虽然黛玉最早和丈夫结缘,在丈夫心目中有着独特的位置,但是宝琴似乎却丝毫不怵对方,甚至还在有意无意的挑起双方的矛盾,大有竞风流的架势。
最初宝钗都有些不能理解,即便是自己有时候和黛玉有些嫌隙,但是都要小心的处理,避免印象双方关系不睦,那黛玉又是一个心气高性子傲娇的,从来就不会让着谁,但宝琴似乎却在反其道而行之。
不过宝钗后来发现,似乎宝琴这样做,黛玉反而表现出了几分容忍和退让,这让宝钗都大惑不解。
要知道在她和黛玉之间,这往往是自己扮演的角色才对,怎么黛玉却对宝琴变了个人似的,这不该是一场针尖对麦芒的大戏么?
有时候宝钗都会觉得,也许这就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当然,这女人之间的关系,还谈不上什么谁降服谁的意思,但是的确有点儿生生相克的感觉倒是真的。
这种魔幻感让宝钗都觉得有些不真实,但事实却又是摆在面前的,让她不能不信。
马车终于挺稳,宝钗收拾起了各种心思,在莺儿和香菱的扶持下,款款下车。
薛姨妈早早就在几丈外迎着了。
照理说这女儿回门不当如此,但是宝钗这一次算不上是正式“回门”,更像是走亲戚,薛姨妈本身也就是寄居在荣国府里,加之想念女儿过甚,所以也就顾不立许多礼数,来到门前迎接了,只图早一点儿见到女儿。
跟随在薛姨妈身边的除了同喜同贵两个丫头外,还有黛玉、探春、湘云、迎春、惜春、岫烟等一大堆昔日的姐妹们,这倒是让宝钗有些激动,也有些不敢当的感觉。
和母亲行过礼之后,宝钗便赶紧上步牵着黛玉的手:“怎劳妹妹亲自出门来,我还说在母亲这里坐一会子便到园子里来几个姐妹那里一一坐一会子,谁曾想妹妹竟然……”
薛姨妈喜笑颜开,眉目间满是喜欢和高兴。
“宝钗,林丫头可有心了,听说你要回来,早早就安排后厨准备了几桌,准备今日在凸碧山庄好好聚会祝贺一下,而且还专门把我们这些老人给避开了,只是你们姐妹们几个,连你珠大嫂子和凤丫头都给叫在了一起,探丫头她们几个也是踮着脚尖儿盼着呢,你们几个这般姊妹情深,连我这个当母亲的都是羡慕得紧啊。”
薛姨妈的确挺高兴,一方面是因为黛玉、探春、湘云她们对宝钗“回门”的尊重,另一方面也的确是想到她们姊妹间的感情不一般,黛玉能有这样的表现的确出乎她的意料。
她一直以为黛玉应该是嫉恨和不满宝钗的“后发先至”,甚至是心存嫌隙,会冷眼相对的,而今日黛玉的表现却颠覆了她的观感。
这固然让她有些担心黛玉成长速度很快,不再是那个心气高心眼儿小的小丫头了,但是如果自己女儿能和黛玉保持一种良好关系,也有利于女儿能够迅速在冯家那边站稳脚跟。
她对自己女儿的心胸能耐都很有信心,但是那沈氏也不是简单人物,书香门第世家,其父又是当朝大员,又占着长房优势,宝钗和黛玉好歹也是沾着亲戚关系,如果二房三房日后和睦相处,情同姐妹,自然就能不落下风。
母亲的话让宝钗更是惊诧,这是黛玉安排的?
若说是王熙凤或者探春这么安排,宝钗都能勉强相信,这林丫头如此展现“大将风范”,不,准确的说是“大妇风范”,是“主母风范”,就真的让她觉得自己以前是走眼了。
再一看林丫头眉目间往日的青涩似乎都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自信和锐利,宝钗似乎有些明白了,看来自己和宝琴嫁入冯府还是给了林丫头以巨大的压力,这种压力是一种成熟的催化剂,使得黛玉在短短两三个月间就成熟了不少,少女的青涩正在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与生俱来以前藏于心间的自信和锋锐便开始展现出来了。
这种压力带来的释放还是自己带给对方的,或许还有几分是宝琴,嗯,自己和宝琴的双剑合璧估计让林丫头不得不正面这份挑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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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三十七节 差距,“进境”
“宝姐姐今日回来,我们可都是翘首期盼呢,探丫头和云丫头就一直在嘟囔说宝姐姐一别就没了音讯,就像是忘了我们几姊妹,二姐姐和四妹妹也经常提及,……”黛玉巧笑嫣然,眉目间顾盼生姿,“……,宝姐姐若是不回来,咱们这园子里就像是生少了几分生机,顿时黯淡了不少呢。”
宝钗握着黛玉的手,感受到对方言谈举止间透露出来的亲近和略作隐藏的俏皮,心里也是一暖。
不管怎么说,这丫头内心对自己还是比较亲近的,自己之前一直心存善意,力图融洽相处,终归还是收到了一些效果。
而且林丫头还真不是那种心胸狭隘之辈,顶多也就是心眼儿小点儿,有时候爱斗气怄气,像家里的老幺被人宠惯了一般,但仔细一琢磨,她现在的身份不就是三房嫡妻,就是最小的老幺么?
“我不就回来了么?”宝钗俏腮如玉,粉颊晕红,从少女变成少妇之后那份温婉柔媚混杂着那份雍容华丽的气质更是有了更进一步的升华,让一旁的黛玉、探春和湘云、迎春、惜春以及岫烟几女都有些目眩神迷。
难道这女孩子嫁了人变化如此之大?
原来宝姐姐虽然也是秀丽无俦,但是却也没有这种浸染心境般的魅力,但今日这情形,饶是几女都对自己的姿容气度傲岸自诩,但竟然都有点儿宝钗被艳压群芳的感觉。
黛玉、探春和湘云三女感受尤为突出,她们三女原来和宝钗接触最多的,经常是四女联袂出游出行,宝钗温婉,黛玉清丽,探春英武,湘云飒爽,四女站在一起,可谓芳姿天成,群芳竞艳,春华秋实,不分轩轾。
但是今日站在一起,便是她们自己,都能感受到了被宝钗慑人的姿容气势所彻底压制。
而宝钗发自内心的那份喜悦幸福感,更是让几女都心中都能真实感受到,足以说明宝钗在冯家那边的生活是多么幸福,这更增添了黛玉几女对宝钗在冯府那边生活状况的好奇。
宝钗宝琴嫁过去之后,除了回门,并没有多少时间和机会回来,毕竟新妇出嫁过去,过于频繁的回门,不管是回薛姨妈那边还是荣国府这边,都显得不合时宜,容易引起夫家的误解,认为是新妇对夫家的不满意。
即便是回来,也因为多是和长辈们在一起,难得有多少单独小辈们相处时那份自幼,而后冯紫英又很快带着宝钗和宝琴去了永平府,所以宝钗真正和姐妹们敞开心胸畅谈的机会几乎没有,而且那时候宝钗嫁过去时日不长,也不可能有太多感受。
但是这一次就不一样了,不但在冯府住了那么久,现在又跟着冯紫英去了永平府一住就是一个多月,俨然已经进入了主妇状态。
尤其是今日宝钗举手投足间表现出来的那份慑人风姿,都一下子让几女对宝钗在冯府的主母生活充满了好奇和兴趣,究竟是什么样的生活会让宝钗产生如此大的变化?
迎春、探春、湘云、惜春和岫烟也都上前来,分别拉着宝钗的手说话,那边儿紫鹃、侍书、翠缕几个也和莺儿拉手站在一起,倒是司棋很有些看不惯莺儿,自顾自的与入画和香菱在一边说着小话,一时间,燕语莺声,欢乐一片。
见自家女儿和几个姑娘们说得热闹,薛姨妈也知趣地和大家打了个招呼,便先行离去,只是让宝钗和姑娘说完话之后,先到贾母院子里和老祖宗、王夫人见完礼。
黛玉几人也都是懂规矩的,便簇拥着宝钗先去了贾母院子里见了贾母和邢夫人、王夫人。
贾母也是个知情达意的,得知了外孙女今日请客,而且还没有请老一辈,也是老怀大慰,假怨真夸了一番,便让一干姑娘们自个儿去玩乐。
一行人从贾母院里出来,走大观园大门进了院子。
阳光明媚,春意正浓,那翠嶂山石间已经透露出几分绿意,藤蔓是最能感受到春季到来的气息,嫩芽初绽,新叶微吐,……
一群正处于青春韶华的少妇女孩们就这样三三两两,挽着胳膊牵着手,寻找着最贴合心意的话题,漫步在沁芳溪畔,闲谈着最当季的故事,……
“宝姐姐这一去就是两个月,为人新妇,变化之大,让小妹都觉得不敢相信了。”湘云最是活跃,围绕着挽手而行的宝钗和黛玉,嬉笑而言。
“没那么夸张,就两个月,能有多大变化?”宝钗也感受到了来自这些妹妹们一样的目光,她内心也是窃喜的。
早上出门之前,对镜化妆,莺儿和香菱都在说她今日模样格外精神,脸上像是多了一层红白间杂的流光溢彩,璀璨生辉,宝钗自己也抚着脸颊端详了许久,的确有些变化。
“多大变化,代价都看在眼里,林姐姐、二姐姐、探丫头,还有四妹妹和岫烟姐姐,你们说宝姐姐是不是变化很大,扑鼻而来都能闻到那种充满了喜悦和幸福的气息,看样子宝姐姐在冯大哥府上是心情太好,所以就忘了在园子里的生活,也忘了我们这些姐妹们了?”
几女都笑了起来,但是笑中却都带着各自不同的感受。
宝钗也知道这个话题难免要遭人羡慕嫉妒,但是却又无从回避,抹了抹颊边发梢。
“其实不想云丫头说的那样,在冯府那边,沈家姐姐才生了女公子,相公也很喜欢,阖府上下都很高兴,再后来相公就去永平府了,我和宝琴就跟着过去了,到永平府之后,可能你们也都知道因为春假耽误了那么久,许多事情都积留下来了,那时候相公虽然还不知道自己要离开,但是府尊大人却是早就有传言要回京了,所以都在忙碌着处理各种事务,每日回府里的时候都是亥时了,……”
“宝姐姐,冯大哥也就比我们大几岁,前几年他在咱们府上来的时候也就那样,你说他在翰林院当翰林也就罢了,无外乎就是读读书,以备顾问,就算是那《今日新闻》吹嘘他天纵奇才,开海之略如何深谋远虑,这些我们都能相信,但是那当一府同知,可是要坐堂问话处理各种案件和事务的,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冯大哥平时是怎么处置的呢?是不是惊堂木一拍,然后就把人犯拖下去先打八十大板,……”
湘云的话一下子就把大家都逗笑了。
虽然这里边有点儿夸张的想象,但却是说的大实话。
一干姑娘们,包括黛玉在内,都想象不出,平素那个在自己身边闲谈趣语的郎君,怎么能化身黑面包公和鬼面狄青的?
要知道冯大哥在永平府可是把一干本地士绅治得鬼哭狼嚎,四处告状,但最终又跪伏请罪,又把蒙古兵打得落花流水,狼狈而逃,连朝廷都要选冯大哥去和蒙古人谈判,就是要用冯大哥的威势去压一压蒙古兵的威风。
要知道这些蒙古兵可是把京营几万人打得溃不成军,若不是冯大哥出面谈判赎回,京城一半人都是差点儿家家挂孝的。
要说能让府中姑娘们知晓这些大略内情故事的,除了现在京师城中最流行的《今日新闻》外,环老三这个冯紫英迷弟每次回来的大吹特吹也是发挥了巨大作用。
冯紫英的许多故事细节都是环老三从青檀书院中教谕和同学们那里获知来的,这些教谕和同学不少都是官宦子弟,自然也有他们的消息渠道,再加上他自己脑补加工,结合《今日新闻》的引导,就成了冯紫英丰功伟绩的最佳放大器。
“云丫头,冯大哥若是这般办案审案,只怕早就被御史们给弹劾问罪了。”宝钗掩嘴轻笑,“他是同知不假,但是下边儿还有通判和推官,推官才是正经八百查案审案的官儿,同知是府尊副手,只是在府尊繁忙或者有事儿的时候代府尊定案,而且也主要是尊重推官的审案判断,……”
“那冯大哥既然不常审案,他这个同知究竟是做什么呢?”听得宝钗轻而易举的就把一府的事务划分清晰,黛玉、探春和湘云她们都有些吃惊。
以前宝姐姐似乎应该是大家一样的,虽然是官宦出身,但顶多也就是对官员品轶有所了解,像一个地方官府里的各级官员的具体分工,所作事务,那都是要么不了解,要么就根本不清楚,这才是正常现象。
但现在宝姐姐才去了一个多月,居然对冯大哥所管事务了如指掌不说,而且对一府的公务似乎也十分明晰了,这难免让大家都有点儿意外、惊奇,还有一些失落,这说明冯大哥似乎对宝姐姐很看重和信任,居然会把这些事务和宝姐姐说道。
这种感觉黛玉尤甚,内心甚至也有了一些紧迫感和焦灼感。
宝姐姐入府这才短短一个多月啊,怎么这方面的“进境”竟然如此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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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三十八节 风采(为风晨曦盟主加更!)
宝钗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点点滴滴会让这一干姐妹们触动如此之大,甚至觉得这理所当然。
作为能陪丈夫一起去永平府的嫡妻大妇,她当然不会浪费这样一个宝贵机会,所以她才会以最快速度融入进去,进而开始主动接触吴耀青,了解丈夫现在公私两方面的事务。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宝钗已经意识到自己所处的位置要求自己应该要超脱其他人,应当重新定位自己的竞争对手和目标。
那就是沈宜修和林黛玉。
只有她们的身份才能匹配得起自己,才能对自己构成威胁和挑战。
因为只要自己不犯七出之罪,不彻底是去相公的信任和欢心,谁都无法动摇自己的地位,而这一点宝钗还是有这份自信的。
至于像宝琴也好,传言中的迎春和岫烟也好,甚至那么隐隐约约有点儿意思的探春也好,还有诸如那主动去永平府见丈夫在京师城和江南红极一时的江东琴神苏妙也好,那该是别人考虑的,比如宝琴可能会去考虑迎春、岫烟和探春存在的威胁,二尤可能会担心苏妙等等。
至于那些以色侍人的,宝钗更是没有放在心上,纵然二尤、晴雯、金钏儿这些能得丈夫的一时欢心,但那又如何?对自己地位根本毫无影响。
现在的自己应该是不动声色地潜移默化地渗透和介入丈夫的各方面事务,当然,这会有一个界限,但是宝钗觉得自己应当知晓的,那么就要一定最大限度去了解掌握,甚至尽可能为丈夫出谋划策,提出建议。
而且她也确信,一旦从生产哺育孩子这些事务中腾出手来的沈宜修反应过来,也会一样效仿自己去做,甚至会一样努力。
“冯大哥这个同知做什么,那就说来话长了,……”宝钗浅笑吟吟地道:“同知在一个府里,主要是负责清军、巡捕、马政等等,相对来说就是属于一府六房中的兵政工作,也就是对接吏、户、礼、兵、刑、工六房中的兵房工作,清理兵役,掌管巡捕治安,督促马政,但同时同知又是府尊最重要的佐贰官,要负责协助府尊的日常事务,……”
宝钗侃侃而谈,听得一干一知半解的女孩子们都是竖起了耳朵,……
“……,之所以冯大哥能够在迁安城下一举击退蒙古兵,那也是有赖于冯大哥从一到永平府便意识到了边墙外外寇的威胁巨大,所以就开始积极主动清军和组建民壮,并加以训练,……”
一行人沿着沁芳溪漫步而行,春日暖阳洒在姑娘们身上暖意融融,从沁芳亭过溪,画舫临溪而泊,晃晃悠悠。
大家没有走翠烟桥,而是走了葡萄架那边,从秋爽斋背后穿过水廊直插到藕香榭边上,从曲折竹桥转到岫烟的芦雪广门前,这才又绕过蓼风轩,从荼蘼架往北。
初春已经有了几分绿意,无论是荼蘼架还是旁边的木香棚,卵石、木架旁,都笼罩着一层青葱之意,生机勃勃之相跃然而出。
回想起自己出嫁之前,这里还是一片冰天雪地,短短两个多月,恍然若梦。
“宝姐姐,没想到你这才去一个多月,都对永平府那边的情况了解那么多了,难道冯大哥每日回来都要和你说这些?”探春忍不住插嘴问道。
“冯大哥很忙,不过回来的时候偶尔也会提到他现在每日面对的工作,有时候我也就多问几句,愚者千虑必有一得,我虽然不懂这些,但是听他这么说,偶尔插一两下嘴,顺带多问几句,或许就能让他的思路多开拓一些呢?”宝钗笑了笑,“我也就是抱着这个目的,嗯,冯大哥却觉得挺好,家里能有一个人和他多说说话,无论是哪方面的,他都很喜欢,……”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又或者说者本有心,听者更有意,黛玉、探春和湘云她们几个都若有所思。
红香圃和蔷薇院原本是薛宝琴和李纨的两个堂妹所住的地方,现在宝琴搬走了,只剩下李玟李琦两姊妹还住在这里,但这会儿却没在,估计应该是和李纨在一起。
一行人从芭蕉坞和蓼汀花溆之间小道钻过石洞,沿着山上盘道漫步而过踏上折带朱栏板桥,在板桥上看着教下潺潺流过的溪水,几位锦鲤在清澈见底的水中摇曳穿行,凭空多了几分生气。
过了折带朱栏板桥就是宝钗原来的居所——蘅芜苑了。
抚摸着蘅芜苑的大门,宝钗神色微动,良久不语。
虽然才走两月,但是宝钗却对自己在这里居住生活的一段光阴无比怀念,大观园的环境要比冯府那边好太多了,绮丽秀雅,入目皆山水,抬眼风华盛,在回想起那一段自己在这里当姑娘的日子,自然是难以言喻。
推门进去,一切如故,宝钗更是感动,单单是荣国府或者李纨和探春的这份心意,也值得她感激一番了。
虽然她未必还有机会回来住下,但是偶尔回来在这里驻留歇脚,回味感慨一番,那也别有一番滋味。
从蘅芜苑出来,沿着嘉荫堂背后的宽敞石板大道一直走到凸碧山庄所在大主山山脚下,青石板铺筑的山上道路蜿蜒曲折,隐约可见山上凸碧山庄面前的广场晒台栏杆,一行人便登阶梯而上。
一直走到了凸碧山庄的广场上,却见李纨携着李玟李琦两姊妹正与带着平儿的王熙凤谈笑风生,见宝钗和黛玉上来,这才迎上前来:“哟,让我瞧瞧,这宝丫头给冯家当了媳妇有什么变化,听她们说宝丫头是几日不见,就有脱胎换骨的变化,我就在琢磨原来就是一个神仙妃子般的妙人儿了,这要再变,那岂不是要把铿哥儿给迷得踏不出门?那可真的是罪过了。”
王熙凤的一席话只把宝钗说得双颊绯红,羞怯不堪,倒是李纨帮着缓颊:“凤辣子,宝丫头才回来,你就这般调侃,难怪老祖宗说你是个泼皮,有你这么当嫂子当姐姐说话的么?没见着宝丫头都快要把下巴都塞进衣领里去了?”
“哟,你倒是来当好人了,先前是谁在说宝丫头嫁了好人家,铿哥儿娶了好媳妇,这最好股一把劲儿,早些生个子嗣,也好替冯家延续香火,这鼓一把劲儿是什么意思?”
王熙凤句句话都不饶人,这一番话若是只有宝钗在,倒也罢了,但是还有几个未出阁的黄花闺女,那就有点儿火辣了,只怕黛玉、探春、湘云、迎春、惜春、岫烟几个都羞得以袖遮面。
李纨也大羞,本来是两个人的私房话,却被这凤辣子凤泼皮陡然间抖落出来,她本来就是一个寡妇,这会子还有两个堂妹在面前,如何经得起这般调戏,恨不能钻进地缝里去,但此时却只能强自镇静,咬着牙关恶狠狠地道:“凤辣子,你这好不知羞?也幸好都是府里的人,这等话传到外人耳中,也不怕失了贾家王家的身份?”
听得李纨这么一说,原本只是开玩笑的王熙凤眉目间却是煞气一凝,打了个哈哈,“贾家可和我没啥关系了,真要觉得我在府里边儿碍眼,赶明儿我带着平儿走就是了,我可不敢和你这贾家的大奶奶相比,……,至于王家,王家也不在乎我这一个出嫁又和离的女儿,不是么?”
这气氛一下子就冷了下来,连李纨也没想到王熙凤说翻脸就翻脸,这话也格外刺耳,脸唰地一下就白了,一时间想要争辩,却又觉得不好吗,这个时候要去和受到刺激的王熙凤拌嘴劲儿,那就是自找苦吃了。
还是宝钗反应最快,上前一把揽住王熙凤的胳膊,同时又牵住李纨的手,“大嫂子的话是为我好,我明白,凤姐姐这话却不对,贾家也好,王家也好,薛家也好,昔日贾史王薛四大家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今日咱们这么多姊妹在这里盘算一番,一样是这四家女儿,斩不断分不清,都是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但无论大嫂子和凤姐姐日后如何,我薛宝钗都是两位姐姐的好妹妹,两位姐姐都是我们家的座上宾!”
这一番话说得荡气回肠,却又情深义重,便是李纨也险些咬破嘴唇,王熙凤却红了眼睛。
黛玉再度被震动了,她自问自己在这么短时间里还真想不出这么颇富急智的话语来化解这份僵局,当然这可能和宝钗的特殊身份有关系,但无论如何宝姐姐的这份应变能力黛玉感觉到了差距和压力。
心念急转,黛玉也是盈盈上前,语气诚挚:“凤姐姐这么些年来管理府里,功劳苦劳自然府里人都看在眼里,大嫂子心宽意厚,下人们也都感激在心,向我和宝姐姐还有云丫头这样寄居在府里的外人,都无比感激两位姐姐这么些年来对我们的关怀照拂,若是没有你们,我们都不知道这几年会怎么熬过来。宝姐姐先前说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小妹却觉得,更有一句话,须弥芥子,大千一苇,世界如此之大,缘分却又让它如此之小,如大千一苇连为一体,这不正是是我们姐妹们一场缘分么?以后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楚其中的缘分会带来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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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三十九节 拱火
黛玉这一番话恰到好处,不但把宝钗的语意成功地提升了一个层次,而且更为难得的是巧妙地以一众姐妹之间能相遇能成为姐妹就是缘分的这种佛家说法来弥补了宝钗话语中带来的伤感情绪,也让李纨和王熙凤一个是守节寡妇,一个是和离妇人的尴尬对立身份得到了很好的圆融。
不但是宝钗,即便是李纨和王熙凤和几个姑娘也都对黛玉的这份智慧和通达刮目相看。
黛玉聪慧也就罢了,但是能说出这样一番充满寓意和美好寄托的言语,很难想象会是她这样一个以往有些高冷傲岸性子的女孩子说得出来的。
在她们的印象中,黛玉似乎更擅长犀利的攻击和尖酸的反讽,这种化解僵局的急智,恰恰是黛玉所欠缺的。
谁也不知道这是黛玉是在被宝钗的高水平发挥给逼出来的急智,在看着宝钗游刃有余的调解僵局时水平,黛玉意识到宝姐姐的应对能力还在提升,自己如果不迎头赶上,恐怕会越来越掉队。
她必须要大胆地走出去,坦然面对。
“林姐姐说得太好了,缘分也许就是我们能大千世界冥冥众生中走到一起的唯一理由,而缘分从来就是毫无来由的,那日后谁又能说我们不会再有更好的见面和相聚机会呢?”探春一拍手,嫣然笑道:“但我们更应该珍惜眼前的每一次相聚,不是么?”
在探春和湘云提议下,场面终于重新活跃起来,一干人重新向山上的凸碧山庄走去。
后厨的人效率特别高,加上一干先期来这边帮忙的丫鬟们也都忙碌着,当一干人沿着山道踏上凸碧山庄时,各种准备也已经差不多了。
座位已经摆好,还是两人一席这样摆成了一个椭圆形,黛玉自然是和宝钗坐了一桌,而王熙凤同样与李纨坐了一座,情绪过后,二人都重新恢复了喜笑颜开谈笑风生的模样,但究竟如何,却又无人得知了。
探春和湘云,迎春和惜春,岫烟自然和最后赶来的妙玉坐了一桌。
就在开席前,宝琴也赶了回来,与从东府那边过来的秦可卿赶巧也配上了一桌。
若是冯紫英在这里,只怕真的要目放精光,这红楼十二钗和副钗、又副钗的精华几近全数汇聚于此,无论哪个男人当此情景,只怕都会生出菁华荟萃,尽揽于怀的雄心。
等到大瓶的屠苏酒送上来时,一干姑娘们终于可以丢开一切束缚羁绊,痛痛快快地喝上几杯了,便是平素不怎么饮酒的黛玉和李纨这些人,也魄力小酌了几杯。
伴随着酒意渐浓,大家的话语也越发丰富多彩,再没有太多顾忌。
像王熙凤便是拉着李纨连饮了好几杯,不但王熙凤熏熏微醉,连那李纨也是霞飞双颊,眼波流盼,比起平素心如槁灰般的素淡模样,大相径庭。
“你倒是好,有了兰哥儿可以做依靠,日后便是只管享福,……”王熙凤微带醉意的拉着李纨的手,目光直勾勾地看着李纨青色绣袄下婀娜多姿的身段,“只是兰哥儿再等一二年便要出去读书,读完书若是要考中进士,没准儿便要外出去做官,你这留在荣国府里,不也是青灯孤影独照?”
几杯酒下肚,李纨多少也有些醉意,已经多年没有这般狂放了,也还是有些受了先前王熙凤话语的刺激,存着几分补偿心思,便多饮了几杯。
两个人某种意义上都有些同病相怜,一个丧父,一个和离,孤家寡人,冷炕孤枕,便是一些出格言语,也没那么多忌讳。
“凤姐儿,你不也还是有巧姐?”李纨醉眼朦胧,一只手按在桌案,一只手扶颌下,手肘撑在桌案上,“便是离了这囚笼一般荣国府,对你来说也许还是一件大好事,不再需要对谁唯唯诺诺,不再需要担心人家在你背后指指戳戳,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哪像我,还要被迫做不想做的事情,便是想要偷懒一回,也要承受别人指责和批评,……”
“纨姐儿,你这是说我姑母么?”王熙凤凤眼斜挑,醉态酣然,“就不怕我去告你一状?”
“你都是想要逃离苦海的人,何必当这等恶人?”李纨很难得的硬气一回,不客气的回怼:“就算是你去说了又怎地?我本来就不想管这劳什子公中大账,探丫头愿意去管,只管拿了去,我乐得清闲。多操这些心,我也不能多拿一份月例,再说了,多拿一份对我又有何意义?我现在就盼着兰哥儿能顺利进书院,铿哥儿能好生教导他,让他能顺利读书出来,……”
“哦?”王熙凤看着对方那略显醉意的俏脸,心念浮动。
不到三十的少妇正当时,比起自己只大了不过两三岁,却丧夫快十年了,也不知道这女人怎么熬过来的?
有些捉狭的心思如同电光石火般在王熙凤脑海中猛然蹦出,某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复杂念头一经浮起,便难以自抑。
“铿哥儿现在成为顺天府丞了,怕是更加忙碌,能有几多时间和精力来过问?再说了,上有环老三颇得铿哥儿青睐,下有琮哥儿比兰哥儿更机敏,兰哥儿只得一个实诚二字,铿哥儿未必能过问得过来啊。”
王熙凤的话让李纨微微色变,这话击中了李纨心中最担心的问题。
贾环不用说,和冯紫英渊源甚深,而且李纨也能看得出来,探春对冯紫英总有几分若有若无的情愫,纵然神女有意襄王无心,但冯紫英多少也还是会因为这份歉疚感对环哥儿亲近几分。
而琮哥儿比兰哥儿小,但是性子却远比兰哥儿圆滑机巧,这一点才是李纨最担心的。
莫要这样下去,原本是琮哥儿搭着兰哥儿的机会一起拜了冯紫英为师,最后却成了琮哥儿后来居上,得了冯紫英的好感,却把兰哥儿挤到了后边儿去,那才是鹊巢鸠占,替他人作嫁衣裳了。
“他回了京,这两年不可能离京了吧?”李纨话语里也充满了犹疑,“再怎么说,这挨着近了,怎么也能抽出一些时间来指导一二,我也不求兰哥儿有多大造化,只要能圆了他爹的举人梦,我便心满意足了。”
“环老三明年就是秋闱,后年春闱,这两年只怕铿哥儿要上心也会放在环老三身上,可两年后,兰哥儿和琮哥儿就都到了可以入书院读书的时间了,铿哥儿哪里有那么多精力来操心?”王熙凤不紧不慢地道:“看看大老爷这半年里和铿哥儿走得多么近乎,没准儿把二丫头许给铿哥儿做妾也未可知呢,你说这一对比,他会倾向谁?”
“什么?!”李纨吃了一惊,“二丫头要给铿哥儿做妾?这怎么可以?”
“这有什么不可以?”王熙凤瞥了李纨一眼,“大老爷什么性子,你不知道?只要银子给到位,什么事儿不能做?再说了,我也只说有这种可能,没说一定是这样。”
李纨被王熙凤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弄得心神大乱,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斜对面的迎春和惜春那一桌,低下头:“贾家这般,难道真的……”
“哼,你也别揣着明白装糊涂,贾家这几年的情形你会不明白?都只看到贼吃鸡,没见着贼挨打,大家都觉得我这几年在下人面前风光,却没见我犯愁睡不着觉的时候,现在你和探丫头接手了,总该明白里边的苦楚了吧?”
王熙凤冷笑,对这个在自己面前随时保持一副贞洁烈妇架势,却又优哉游哉拿着双份月例享受日子的女人越发有些恶意了。
李纨自然不清楚王熙凤此时的心思,还在琢磨现在贾家每况愈下,自己下一步如何把这桩管公中的差使给推脱掉,只要能拿到自家的双份月例银子,她才懒得去操心这些事儿。
心思重新回来,李纨沉吟了一下:“没想到铿哥儿回来当顺天府丞,明日老爷他们请了他过府赴宴,到时却要却和他好好说一说。”
“说一说?单纯说一说怕是没啥作用吧,毕竟亲疏摆在那里。”王熙凤似笑非笑,借着酒意,越发放肆,“恐怕得要好好表示表示才能达到目的呢。”
李纨先前还没有听出其中语意来,一直到王熙凤直勾勾的目光看着自己胸脯前,才骤然明白过来,原本本来就因为有些酒意而泛红的白净脸颊更红起来,目光里却多了几分怒意:“凤姐儿,你说话放尊重一些,莫要……”
“哼,莫要在我面前装那些正经,……”王熙凤却毫不客气直接打断:“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虚凤假凰的勾当,……”
李纨惊得差点儿跳起来,下意识的环顾四周,这会子正是酒酣耳热气氛最热闹的时候,虽然也有人注意到她们俩,但却因为厅里喧嚣一片,根本据听不到二人的耳语。
“你少在那里血口喷人,栽诬我清白,……”李纨气急败坏。
“是么?那你去老祖宗和太太那里告我的状吧,看看究竟是谁原形毕露,出乖露丑!”王熙凤漫不经心,“我好意提醒你,你却把好心当作驴肝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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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四十节 撕逼
李纨脸红一阵白一阵,白净细腻的面庞上因为过于紧张、恐惧和激动有些神色狰狞,死死看着身旁这个满不在乎的女人,“凤姐儿,你这是何意?我可没得罪你吧?”
“没有啊。”王熙凤轻笑,越发放荡不羁,“就是看不惯你这平素里一本正经的模样,拿铿哥儿说过的一句话,表面上道貌岸然,背地里男盗女娼,嗯,我觉得用到你身上似乎也挺合适。”
“怕是用到你自己身上更合适吧?”李纨眼底闪过一抹阴狠、痛恨和惧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破事儿,蓉哥儿和你走得那么近乎,还有贾瑞怎么就在这府里抖落起来了,难怪那焦大在马房里骂骂咧咧说偷小叔子的偷小叔子,爬灰的爬灰,……”
似乎是觉得自己这话太过腌臜,不符合自己平素的人设,李纨戛然住嘴,扭过脸去,平复了一下心境,却没想到王熙凤却毫不在意,格格娇笑:“说啊,继续说,我还真想听听这府里人怎么评价我王熙凤呢,呵呵,蓉哥儿,贾瑞,还有谁?没有宝玉和铿哥儿?也幸亏我嫁过来的时候你的男人已经过世了,否则还得给我缀上你男人吧?”
“我呸!还宝玉和铿哥儿,宝玉没那么不知廉耻,铿哥儿,你也配?一个被男人嫌弃的残花败柳,也希冀攀上高枝儿,你倒是真敢想,想爬人家的床,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怎么着,你觉得你是比宝丫头强,还是胜过了林丫头?”
李纨也是酒意上涌,粗俗话虽然收敛了一些,但是言辞间却变得更加不客气,“夹着你那双腿,裹紧你那四处晃荡的**,各人收敛着些,否则便是自找难看。”
王熙凤几乎要被李纨气疯了心,脸色更加红润,只是那双凤目中狠厉之色更浓,几乎要择人而噬。
原本只想调侃戏谑,或者说羞辱一下对方,却没想到酒后的李纨的战斗力几乎要爆表,这一连串的反击竟然如此犀利,这还是自己掌握着她些许把柄的情形下。
“纨姐儿,还真有意思,没想到咱们这一番酒后还真的敢吐真言啊。”王熙凤内心狂怒,但是表面上却是越发笑得欢畅,“我人贱,我放荡,怎么着了吧?我没男人,谁能管得了我?便是不收敛了,又怎么着?我王熙凤会在乎人言?在乎人言,我也就不在这荣国府里掌管公中大账这么些年了,他们在背后骂我诅咒我那又怎么样?见着我还不是一样二奶奶长二奶奶短的阿谀讨好?”
“呵呵,你还是二奶奶么?”李纨毫不留情的反刺:“只要贾琏回来,你还有脸留在这府里,还不是如丧家之犬一样灰溜溜地滚蛋?”
若是寻常情况下,李纨是万万说不出这等话来的,但是今儿个被王熙凤连堵了几回,本来就让有些烦闷的李纨心中憋屈着一股子邪火,加上和王熙凤一连干了好几杯,这屠苏酒虽然是加了些药物,但是酒劲儿却丝毫不减,甚至还有些延滞作用,等到几大杯酒下肚,酒劲儿慢慢上来,这已经有些控制不住了。
李纨的话更是直接戳到了王熙凤的痛处,打人不打脸,这是王熙凤最忌讳的,哪怕李纨栽诬她和贾瑞和贾蓉勾搭,她都不太在意,但是这说她只能在贾琏回来之时如丧家之犬滚蛋,却是把她的伤疤血淋淋地给撕了开来。
但王熙凤此事眉目间却是满是笑容和轻松:“嗯,我是得滚蛋,但离开这荣国府未必就差了,倒不像有些人,表面上是周吴郑王,一本正经,暗地里却是卑污龌龊,这荣国府摊上这些腌臜事儿,怎么能不垮?”
李纨的目光里闪过一抹混合了恐惧和狠辣的神色,她不确定对方究竟抓住了自己多少把柄,也不确定对方究竟想要做什么,自认为自己和王熙凤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而且说起来同病相怜该是互相理解才对,却不知道这女人为何这般?
至于说抓住自己的把柄,李纨虽然有些羞惭恐惧,但是她也知道王熙凤想要用这个打倒自己,那也却是休想。
自己为贾家守节十年,对得起贾家了,便是有些那等事情,在大户人家里边难道还少见了,连宝玉都和那钟哥儿与戏子蒋琪官风流不绝,以老爷那等清正古板的性子不也无可奈何,最终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何况自己这点儿事情?
无外乎就是名声受些损,只要自己坚决不承认,李纨就不信谁还能在这桩事儿上做出多大的文章来,就算是她王熙凤还是琏二奶奶时也一样不行,更别说她现在就只是一个王熙凤,不是琏二奶奶了,自家裙子下边一样不干净!
“凤姐儿,你想做什么,那也由得你,不过我提醒你一句,先自己照照镜子,别成日里惦记别人的事儿,把坏事做绝,没好下场。”李纨慢慢恢复了平静,举起酒杯,还有些挑衅般地向王熙凤示意了一下,自己率先一口喝下。
王熙凤也没想到逼急了的李纨还能如此,这越发刺激了她不服输的气性。
她也知道单凭这点儿事情要想把李纨怎么着不现实,好歹李纨为贾家守节这么多年,还把贾兰拉扯大,对上孝敬公婆,有目共睹,就算是玩些虚凤假凰的事情,对这等大家族来说,都不算个事儿,顶多就是名声不那么好听罢了。
这样凭空得罪一个人,从常理来说委实不合适,但是看着李纨有些轻蔑的神色,王熙凤却压抑不住内心的火苗子。
她就是想要看到对方惊慌忐忑,畏惧惶恐的模样,心里才舒服,对方越是这般不甘屈服,王熙凤就越是想要折腾对方。
“呵呵,那咱们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王熙凤也端起酒盅,一饮而尽。
凸碧山庄难得这么热闹一回,因为得了请示,可以稍许放松一回,这屠苏酒便一瓶接一瓶送上来,加之有没有其他男人和外人,都是些知根知底儿的姐妹们,所以气氛一旦起来了,便也都有些放纵了。
湘云、探春都是轮着敬宝钗和宝琴,便是那岫烟和惜春也都陪着喝了好几杯,只有不太能喝酒的迎春和黛玉还算是收敛,只敢浅尝辄止。
这边热闹非凡,丫鬟们坐着的距离主子们的稍远,也是围了一个大圈子,一干相好的,熟悉的,便各自挤在一起,而平素就有些嫌隙的,或者有过过节的,此时更是趁着机会发起进攻。
紫鹃、司棋和香菱、莺儿坐了一桌,这司棋本来就和莺儿有些不对路,这一上桌二人便是开始拼酒。
司棋固然是好酒量,但是莺儿却也不弱,这你一杯我一杯下去,便是紫鹃和香菱也拦不住。
司棋固然是面色通红,饱满的胸部急剧起伏,而莺儿却是白里透青,但目光却也更不示弱。
“行了,司棋,你看看你这张脸,再喝下去,只怕掐一把就能流一盆血了。”紫鹃和司棋素来交好,但是和莺儿也不错,便是力劝二人莫要赌气,那香菱却像一个受气包一般,说了这边被怼回来,劝了那边没得好话,索性就在一边儿闷着不说话。
“莺儿你也是,你再这样下去,待会儿晚些时候你家奶奶回去,谁来侍候?”
“哼,紫鹃莫要劝,这小蹄子素来爱摆这张臭脸,真以为自己要当姨奶奶了?换了别人也就忍了,到我司棋头上,那就不行。”司棋把袖子一捋,露出小半个胳膊,举起酒杯:“再来!”
“哼,司棋,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要喝酒没谁怕你,用不着这些有的没的帽子往我头上扣!”莺儿也一样不客气,“当姨奶奶的事儿也只有你司棋想过,却好意思往我身上栽?娘娘省亲那一夜我眼睛可没瞎,有些人玩些小花招,做些不知廉耻的勾当,我可是看在眼里!”
司棋大怒,怎么你莺儿去送汤婆子就行了,我司棋送手炉就是不知廉耻了?都是各为其主,那时候薛宝钗也还没有和冯大爷订亲,大家大哥莫说二哥,怎么你就如此理直气壮?
“哼,看在眼里又怎么地?”司棋气势汹汹,“无外乎就是有些人脸皮厚抢了先罢了,真要比起来,未必谁就比谁强多少。”
“是么?”莺儿冷笑,“那结果呢?只可惜有些人处心积虑一番心思,却是枉费心机。”
“是不是枉费心机也轮不到你这小蹄子说了算,别以为宝姑娘嫁了好人家就觉得当丫头也可以翘尾巴了,你过去了这么久,也没见冯大爷怎么着你?”司棋话更见刻薄,“人家香菱好歹也还得了冯大爷几分宠爱,你呢?一两个月,还不是这样干瘪样子,要奶没奶,要屁股没屁股,难怪冯大爷都不屑一顾,……”
遭此羞辱,莺儿原本有些青白的脸骤然间红了起来,几乎要站起身来,但是最终还是恨恨地坐回去:“我不和你一般见识,冯大爷岂是像你想象那般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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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四十一节 切入
“行了,你们俩怎么就成了乌眼鸡一般,这可是我家姑娘好不容易请‘回门’的宝姑娘,不对,是铿二奶奶和姐妹们小聚庆贺,没地被你们俩给破坏了气氛,那我家姑娘可是不依的。”紫鹃一边劝,一边也敲打着二人:“咱们当下人的,基本规矩还是要守的,莫要忘了本分,惹来当主子的嫌弃,……”
紫鹃话语语气很平淡,但是却字字珠玑,听得司棋和莺儿心里都是一动。
司棋和莺儿论性子都是有些傲岸的,只不过司棋的倨傲隐藏在粗犷直爽中,莺儿的冷傲则是潜伏在那种不冷不热不咸不淡的待人态度中。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两人都有些不类寻常丫鬟,也因为跟了各自姑娘成为贴身丫鬟,加之模样也俊俏,所以这等特权心态也就更浓一些,难免在和其他下人丫鬟们打交道时就更傲慢了。
司棋还有些不同,她外公外婆都是跟随着邢氏陪嫁过来的,算是有些背景,加上迎春性子敦厚老实,还有些怯懦,所以在缀锦楼里,司棋说话几乎当得上半个主子;而莺儿则是因为一直从金陵就跟着宝钗的,自幼一起长大,感情也不比一般,所以这两人都有这份傲慢资本。
“是啊,今儿个是好日子,奶奶回荣国府,林姑娘专门把姑娘们邀约到一起,奶奶也很高兴,林姑娘的性子大家都是知晓的,很难得这样召集大家一起小聚,真要触了林姑娘的霉头,只怕奶奶也要不高兴不说,林姑娘也是要记仇的。”
三个丫头都把目光落在素来不多言不多语的香菱身上,没想到香菱居然能说出这样一番情通理顺洞彻人心的话语。
以前大家都觉得香菱虽然长得漂亮动人,但是性子却完全不像模样那样机巧,更有些敦厚得近乎木讷了,所以虽然香菱很有人缘,但是像莺儿、司棋、金钏儿、晴雯这些有些小脾气的丫头们都还是不太看得上香菱。
但今日这一席话,顿时让包括莺儿在内的几个丫头都刮目相看,对香菱的看法立时就提升了几个层次,这难道就是大智若愚,平时人家只是不屑于和你们一般见识,在关键时刻才能见出真水平?
特别是最后一句话,林姑娘也是要记仇的,更是让司棋和莺儿都很是吃了一惊。
谁都知道林黛玉性子有些尖酸小心眼儿,人投缘了,怎么都好,若是拂逆了她的心意,尤其是触碰了她看重的,被她给记上了,那日后铁定是没好果子吃,说句睚眦必报也不算过。
便是莺儿和司棋也不愿意得罪林黛玉,被她在心里记一笔,日后要想扭转这个印象,那可就难了。
见二人都同时收声,相互瞪了一眼,只是轻哼了一句,便不再多言,紫鹃心里也放下一块大石头。
她是最怕司棋和莺儿闹腾起来,一个是二姑娘贴身丫头,一个是宝姑娘的贴身丫头,都不是省油的灯,闹腾起来,也会伤及二姑娘和宝姑娘的感情,也显得自家姑娘没有面子。
不过这梁子在二人之间却是结下了,哪怕日后见了面表面上还是笑靥如花,但是也仅止于此了。
这一顿饭的气氛倒是营造得格外浓郁,甭管是李纨VS王熙凤的针锋相对,还是莺儿VS司棋的舌剑唇枪,都已经溅射出了火星子,但宝钗和黛玉这两人之间的相处看上去确实十分和谐完美。
便是周遭的探春、湘云、迎春、惜春和宝琴、妙玉、岫烟、可卿几女在一旁看见,也不得不承认二女真的是沉鱼落雁对闭月羞花,难分轩轾。
宝钗的优雅、温婉、雍容,黛玉的清丽、妩媚,外加几分倜傥,二女一笑一颦,托腮掩嘴,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来的那份气度,都让人叹为观止。
冯紫英若是能想到这后宫还没开呢,宫斗大戏便已经拉开帷幕,夹杂其中的修罗场感受会让他品味“五彩人生”,不知道他还会不会有如此大的兴趣?
冯紫英自然不清楚宝钗的“回门”居然引来了这么大的阵仗,明日他便要去贾府,宝钗这也是有意错开了这种情形,避免太过招人眼目,惹人嫉妒。
回京两日,需要拜访和接待的人都太多,他几乎是把时间按照半个时辰一分来安排,同学们,尊长们,还有需要拜访的上司,都需要一一列入。
原本荣国府那边本来是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的,但是在外界冯家似乎正在和贾家越走越近,尤其是娶宝钗和黛玉,都是和贾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要撇清也没人相信,反而会招来不必要的闲言碎语。
“恭喜大人。”汪文言一进来就深深一鞠,冯紫英赶紧扶起:“文言,若非你和耀青他们鼎力相助,我如何能在永平府熬过这一关?其他话我也不多说,咱们早已经定下了我们的目标,那就是我们的事业,就按照这个路径走下去,……”
从一个角度来说,汪文言、吴耀青甚至比练国事、方有度、范景文、郑崇俭、王应熊、许其勋这些最亲厚的同学更值得信赖。
无他,因为他们的利益已经牢牢和冯紫英绑定在了一起,没有自己,他们将什么都不是,或许会说,他们可以另投别家,从头开始,但这谈何容易?
哪一家真正有些跟脚的官员没有自己的一票人?凭什么相信你这种毫无来由的角色?
幕僚的首要条件是忠诚,能力都还要放在第二位,汪文言和吴耀青他们这一批人如果不是林如海用了多年知根知底而且作保推荐给自己,冯紫英也是断断不敢推心置腹使用的。
冯紫英的话让汪文言又是一阵激动,能把自己几人视为心腹,如此坦荡,如何不让他这个胥吏出身的文人感到尊重?
他很遗憾自己没能科考出仕,但是现在跟随着这位特立独行,胸藏沟壑的小冯修撰做一番事业,也不枉此生了。
“大人信重,文言敢不效命?”汪文言再度作揖,诚挚地道。
“好了,文言,你我之间就不必在这么客套了,我此番回京,如无意外两三年内怕是难得离开了,可顺天府的情形不容乐观,之前你给我提供的情况我便有些准备,但是现在感觉才是压力巨大。”冯紫英苦笑着道:“只有回来,真切感受到这份实实在在需要面对的各种事务,我才意识到之前我还是有些小觑了顺天府的复杂程度。”
汪文言也笑了起来,“大人,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永平府如何能与顺天府相提并论?无论是政治地位、地理位置、人口、经济、军事、影响力,都不可同日而语,所以顺天府丞和永平府同知论职务所牵扯的公务其本质雷同,但是却要高上两个品级,这便是差距所在。”
冯紫英苦笑不语。
“再说了,若非大人在永平府表现优异,能力惊人,朝廷焉能让您回京出任这一要职?那便是齐阁老力荐,若是大人德能不服众,叶方几位阁老也不可能答应这样一个要求。”
汪文言的话更增添了冯紫英几分压力,捧得越高,摔得越重,他承认这是一个难得的机遇,甚至在这个职位上一年能顶永平府三年,只要能在顺天府丞这个位置上坐满三年,顶得上在其他地方干十年,这话真的不虚。
“文言,这个活儿不好干啊。”冯紫英叹息了一声,“早间我去拜会了府尹吴大人,吴大人态度倒还亲善,但是要说对我有多么热情肯定不可能,估计他也听到了一些传闻,所以情绪也不是很好,不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琢磨要让他‘痛改前非’,专于政务,那也是不可能的,在谈话中他也很含蓄的表示,希望我尽快拿出一份施政方略来,如果他认可,便会放手让我去做,……”
“什么?吴大人这般说?”汪文言讶然,“他这是什么意思?自己不想做事,还要限制您做事?你做事还得要征得他的认同?”
“文言,府尹和府丞,一字之差,相差千里,他毕竟才是正堂官,虽说他心思不在政务上,并不代表他对这些政务就一无所知,无外乎觉得精力有限或者对政务不感兴趣罢了,人各有志,倒也正常。”冯紫英语气变得郑重了一些,“但他毕竟是府尹,真正出了问题,朝廷问责他首当其中,责无旁贷,所以要求我拿出方略也属合理。”
汪文言先前也不过是顺口感言,也是担心冯紫英人年轻,按捺不住火气,顶撞对方,那府尹府丞不合,这日后事情就难做了,没想到冯紫英却把问题看得如此透彻。
“没想到大人能想明白其中道理,文言佩服。”汪文言赞了一句,又道:“那大人当如何应对呢?”
“应对之策当然有,但要如何让吴大人满意,或者说起码要让他明白我所提出的方略也是迫不得已,或者说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合则两利,分则两败,这还需要好生斟酌,毕竟我和他之间几无交情,对其想法也还有些陌生,文言可有教我?”冯紫英目光转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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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四十二节 渗入
汪文言显然是有备而来。
从冯紫英有望回京出任顺天府丞开始,他便紧急行动起来,与曹煜一道开始挖掘收集吴道南的各方面情况。
从吴道南履历经历到其性格以及在朝中的主要靠山和党羽,当然更包括其家族家庭情况,而其政治倾向和个人喜好也都囊括其中。
曹煜也发挥了大作用,作为《今日新闻》总编,其麾下的采编团队规模已经膨胀到了数十人,落魄的士人,官绅子弟中不成器者,商贾市民中的游手好闲者,这三类人几乎各占三分之一。
当然这三类人也各有侧重,但前两者在编辑中占主导地位,而最后一类则在新闻收集上占主导地位。
这个团队也是曹煜煞费苦心才慢慢组建起来的,其中去芜存菁,优裕的待遇和残酷的淘汰机制,很是培养锻炼出一批这方面的人才,连冯紫英听了曹煜的介绍都赞不绝口,这已经有些近似于近现代的媒体雏形了。
曹煜还按照冯紫英的建议,分门别类的建立起了庞大的文档资料库,虽然现在看起来因为时日尚短还看不出什么,但是随着时间推移,冯紫英相信这个文档资料库的重要性会与日俱增。
这种文档资料库中的一类就是关于朝中官员的,他们在《今日新闻》所出现和涉及的内容都会被一一标注,这样可以轻而易举地翻阅到以前他做过什么,说过什么,当然这是指公开的。
汪文言手中也有另外一个情报收集体系,但他的这种收集体系没有曹煜《今日新闻》那么公开广阔,但更隐秘和更具针对性。
“大人,吴大人这个人,我还是做过一番了解的。”汪文言很沉静地启口:“此人长期在礼部任职,曾任礼部右侍郎,但是因为在礼部右侍郎职位上与时任礼部左侍郎顾秉谦不睦,双方相互攻讦,后吴道南辞职下野,四年前起复出任顺天府尹。”
“哦?他和顾大人关系恶劣?”冯紫英颇为诧异,顾秉谦是南直昆山人,吴道南是江西士人,总体来说都是江南士人,不过顾秉谦算是帝党,和江南士人还是保持着距离的,但以顾秉谦的圆滑,吴道南和其都难以相处,就有些蹊跷了。
“嗯,吴大人性子耿介,认为顾大人没有风骨,人云亦云,尤其是阿附皇上,甚至对宫中内侍过于谄媚,他尤其看不惯,所以几度和顾大人针锋相对,后来导致不可收拾,索性辞职下野,……”
汪文言的介绍让冯紫英颇觉有趣,现在这种性子刚烈宁折不弯的士人也不多见了。
阿附皇上你可以看不惯,但是要公然对抗,这就是政治不正确了,这不是公开和皇上过意不去么?
内阁阁老们、六部尚书们也一样和皇上有分歧,甚至矛盾甚大,但是你得要掌握斗争博弈策略啊,哪有大明其道的硬钢的?
倒是一个有趣人物。
“不过这位吴大人看似耿介骨头硬,但文言以为不过是表面现象,其人当时之所以选择与顾秉谦硬钢而下野,文言觉得也是一个政治投机,当时顾秉谦与叶方两位阁老都有龃龉,但皇上甚为袒护顾秉谦,而当时他在礼部被顾秉谦压制,所以索性就挑明冲突,孤注一掷,结果颇好,虽然辞职下野,但是不过区区两年后边在叶方二人的力荐下出任顺天府尹了,……”
汪文言的介绍让冯紫英更感兴趣了,原来是一个政治投机者,对于自己来说,这不算坏事儿,说明此人对名利亦有追逐之心,那么其在顺天府尹任上的一些表现倒也不是不能接受了。
热衷于文会诗会,这本身就是邀名逐望之举,这一点便是叶方二人也应该看得出来,作为士人倒也无可厚非,名望积淀到了一定程度,便可直接登堂入室,这位吴大人年近六十,无外乎还希望再上一步,搏个正二品的尚书,而顾秉谦现在坐上的礼部尚书无疑就是吴道南的目标。
至于说不喜俗务,冯紫英看过对方的履历,几乎一直是在礼部任职,步步升迁,从无在别部任职的经历,而且按照汪文言所言,其两位得力幕僚均是从礼部带过来的,也一样毫无其他经历,可见其人是真的对政务不熟不喜不愿意上心,但是却又想要在顺天府尹任上坐享其成。
难怪对自己去拜会并没有表现出太多抵触,甚至还有点儿小期盼。
不过顺天府不是永平府,吴道南作为正三品的府尹,肯定不愿意失去对整个府衙的控制权,这估计也应该是叶方等人的提醒,所以才会有这样一出要求自己拿出“施政纲要”由他来审定的态度。
嗯,有点儿类似于董事长要考较总经理上任之后的施政方略,看看是否合意。
对这一点,冯紫英倒是不太在意,只要对方不是那种无欲无求“刚正不阿”的性子就好,只要内心还有名利之心,有上进的愿望就好,自己完全可以投其所好,哪怕对方一开始没有兴趣,一样可以把对方兴趣勾起来,再来徐徐入之,将自己的设想意图“变成”他的“愿望想法”。
对这一点,冯紫英还是有些把握的,顺天府能够做出政绩的方面太多了,同样,容易捅娄子的所在也是遍地都是,吴道南既然性子“耿介”,又希望看到政绩,那么自然不介意“捅娄子”,甚至还要以“捅娄子”为荣。
在礼部他不就做过了么?敢硬钢左侍郎顾秉谦,得罪皇上,那在顺天府他完全还可以复制,哪怕再次下野,兴许重新复出就该是尚书了呢。
和汪文言的谈话很有效果,伴随着汪文言对吴道南在顺天府的种种,冯紫英发现对方居然在四年里都保持着鹤立鸡群的姿态,几乎没有和下边的府丞、治中、通判、推官以及各房的司吏典吏有多少交织,这也让冯紫英大为惊讶。
他不知道吴道南这四年是怎么过来的,也难怪他在顺天府尹这个显要位置上什么成绩都没做出来,甚至根本就是你什么都没做,你下边的官吏一概保持着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架势,一副我安排你,你就照办办好的模样,这个世界的事情怎么可能如此简单?
你以为你发一道命令,各州县就把夏税秋税上缴了?你以为你一道命令,就能军户、隐户清理清楚了?你以为你一句大胆狂徒,还不从实招来,人家就入竹筒倒豆子一般给如实招供了?
这未免也太可笑了。
如果府丞、治中你拉拢不了,不能为己所用,那么几个通判里边你再怎么也得要抓住一二个纳为心腹吧?
推官你不能控制住,刑案民案诉讼你就跛了一条腿,你的惊堂木杀威棒就真的很难用了。
到最后冯紫英只能用一句还有这样的官员来总结了,这样的人物说实话,冯紫英觉得恐怕真的只适合去翰林院或者国子监去修史教经义,其他根本就不适合。
还成日里幻想着要追名逐利,这不是闹着玩儿么?坐上了那个位置,你也玩不下来啊。
“大人,其实您现在就已经有一个合适人选了。”汪文言微笑着准备告辞。
“哦?”冯紫英一愣,“谁?”
“傅试。”汪文言神秘一笑。
“傅试?”冯紫英恍惚觉得耳熟,但是却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对,他是荣国府政老爷的门生,一直和贾家保持着密切联系。”汪文言笑了笑,“文言还在林公治下时,此人曾经在回金陵时到扬州拜会过林公,他现在可是顺天府五通判之一呢。”
“哦?”冯紫英眼睛一亮,“此人如何?”
如何这个词语很丰富,汪文言却明白冯紫英的意思,斟酌了一下言辞,“倒也有些才干,上进之心甚强,据文言所知,前几日大人尚未回京之前,便已经投贴到府,而且还送了一份礼物,……”
“噢,还送了礼物?”冯紫英微微皱起眉头,他对这个就有些忌讳了,此人未免太唐突了,素无交道,这样做,太过孟浪。
“大人放心,就是简单的墨砚,而且也提及了他是贾公门生,倒也说得过去。”汪文言笑着道:“此人虽然名利心多了一些,但是做事颇懂礼数,亦有章法,估计贾公和林姑娘那边,他也应该都知会到了。”
“唔,到时候不妨见一见。”冯紫英心里有数了。
“另外还有一人,也有些瓜葛。”汪文言又道。
“文言,今日为何吞吞吐吐,不肯一次说清楚?”冯紫英笑道:“难道怕我没担待不成?”
“呵呵,大人说笑了,嗯,是那张华。”汪文言踌躇了一下,“不知道大人还有无印象?”
“张华?”冯紫英又觉得有些耳熟,但是想不起是谁来了。
“嗯,尤二姨娘指腹为婚的那一位。”汪文言一提醒,冯紫英便立即想了起来,“是他,他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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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四十三节 隐入
冯紫英微微皱眉。
这一位他是有所耳闻的。
之前安排倪二去查探,后来倪二也回了话,找到了此人。
此人虽然是个泼皮,倒也光棍,问明情况,便爽利地以二百两银子了断了这桩婚事。
倪二回来对此人也赞不绝口,说是个识时务的俊杰,甚至没有问尤二姐究竟跟了谁。
当然这种事情也瞒不了人,日后自然是会知晓的,但人家看倪二出面便能明晓轻重,能干净利索地了断此事,足见此人的果决。
“他前两年得了倪二给的二百两银子,便使了银子,又托其父的关系,进了宛平县衙,当了步快。”
汪文言做事精细,竟然连这等情况都收罗了上来,也让冯紫英叹为观止。
这等事情他也是说过即忘,若非汪文言提起,他是根本想不起还有这个人了。
“他父亲好像是一个庄头?”冯紫英想了想问道。
“嗯,是北静王在城郊一个庄子里的管事,其父倒也本分,并无其他,张华此人却是游手好闲,任侠仗义,尤好饮酒赌博,……”
汪文言小心翼翼地道:“进了宛平县衙之后这两年里表现不俗,现在已经是宛平县衙快班中的遮奢人物了。”
冯紫英笑了起来,这倒也有趣。
自己抢了他的女人,他却突然奋进,进了宛平县衙,准备出人头地,难道是要来一回匹夫的逆袭,成为关键时候的那块马蹄铁?
嗯,只是想想而已,冯紫英既不会因此而戒惧警惕,也不会因此而无视大意。
人生这个过程中哪里不会碰到一些有趣的巧合呢?关键是能不能好好用起来。
“看样子这张华在宛平县衙混得不错,那他知道是我纳了尤二姐么?”冯紫英平静地问道。
“应该是知晓的,张家在城郊也算是中上人家,只是他不成器让其父很是不满,但现在他既然入了官府,自然过去的就不必提,尤二姨娘和宁国府尤大奶奶的关系也是尽人皆知的,尤老娘也时常出入,所以……”
“唔,我明白了。”冯紫英点点头,既然汪文言都注意到了,那自己倒也不必过于担心了,一个小人物,倒还不至于让自己去分心多想。
不过汪文言专门提这一出,自然也是有些用意的,冯紫英想了想又道:“文言,你可是有什么想法?”
“大人,吴大人既然无心政务,这顺天府的重担您就得挑起来,朝廷对吴大人的情形都知晓,而且他年迈体衰,真要出了什么大状况,恐怕名义上虽然他作为府尹是主责,但实质上朝廷肯定是记在您头上的。”
汪文言语气越发慎重,“所以除了府衙这边您得要有得力人手帮衬,诸州县只怕也需要安排一二,莫要让人欺上瞒下,虽然不至于像吴大人那般不堪,但是以大人的心志,自然不能只是庸庸碌碌混日子,那么州县这边也需要拿出几分像样的成绩来,所以须得都要有趁手人物来投效才对。”
汪文言的话让冯紫英哑然失笑,“文言,你觉得我这是只需要竖起招兵旗,自有吃粮人?”
“大人,以大人的名望身份,谁不愿意效力?”汪文言坦言:“吴大人的做派这几年州县的官员们早就见识了,今年‘大计’,吏部和督察员对府州县官员的考评都不佳,若是说和吴大人无关,只怕都不会相信,可大家当官都还是项要求上进的,这三年一次,今番吃了亏,大家都盼着府尹换人,但现在看来吴大人走不了,却来了大人,自然都是有些盼想的,所以大人所言,并无夸张之处。”
冯紫英哈哈大笑,“文言啊,你这番话可是让我像吃了人参果,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无一个不畅快。”
“大人说笑了。”汪文言浅浅一笑。
“算了,此事便说到这里,你这般说,想必也是有些安排和准备的,我允了,若是你觉得合意的,尽管去做,需要我做什么,也只管说。”冯紫英摆摆手,“我也知道顺天府不比永平府,五州二十二县,数倍于永平府,便是其下州县情况也异常复杂,而且这些州县均在京畿腹地,牵一发动全身,稍有动荡,便会触动京师城中的民意,所以你说得对,的确需要未雨绸缪,先行就要在诸州县安排布置,……”
听得冯紫英认同自己的观点,汪文言也很高兴。
他就怕冯紫英只看重京师城内,而忽略了外边这十多二十个州县。
要知道京师城中百万人口,许多原籍都是外边州县,和其原籍息息相关,要稳定城中局面,就需要有一个良好的郊区环境,这是相辅相成的。
“大人,州县一级,文言已经有了一些考虑,几个重点州县肯定是有一番布置,但是也不必面面俱到,以文言之意,只需要在一些关键位置上有一二人选便好,当然若是情况有变化,又或者有人愿意主动投效,那又另当别论。”
汪文言对这方面已经考虑许久,有了周全的想法。
“嗯,像昌平、涿州、密云、蓟州、通州、武清,这些州县,文言可以先行考虑。”冯紫英建议,“另外,天津三卫和梁城所那边,军队里边我管不着,但是地方上民间,我需要一些人能随时给我提供可靠的情报线索。”
汪文言一凛,冯紫英的提醒很有必要,不仅仅是官府中,这些州县民间,也要有所安排,这位爷可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嘴里说得轻松,但是行动上却是半点不含糊。
汪文言走了,冯紫英走到书房门口,便听见那边角门后马车进来的声音,应该是宝钗宝琴她们回来了。
这趟“回门”也是宝钗宝琴盼望已久的,毕竟她们出嫁不久就跟随自己去了永平府,远离了京师城,更远离了亲朋好友,这种孤寂感对两个女孩子来说是难以摆脱的,尤其是自己这段时间又忙于公务,早出晚归,更是让二女难免有些幽怨。
现在总算是苦尽甘来,回京了,能够和亲朋故旧朝夕相处,这种感觉自然让人欣喜若狂,这一趟回去肯定是心情极佳。
不过看到香菱把宝钗扶下马车,而宝琴也是脸色酡红,醺醺微醉的模样,冯紫英也忍不住皱起眉头之余,也有些好奇,要说宝钗宝琴两姊妹素来是沉稳性子,怎么今次会荣国府居然还能喝上酒来了?
待到二女被扶回房里睡下之后,冯紫英这才从香菱那里知晓一个大概,居然是黛玉这丫头发的大招,在凸碧山庄请客,硬生生把一干姑娘们都拉在一起喝了几杯,虽然不至于喝醉,但是这么多姑娘或多或少都喝了一两杯,这也是一份壮举了。
“香菱,姑娘们都来了?”见宝钗和宝琴其实并没喝多,只是平素不怎么饮酒,今日喝了一二杯酒,都觉得脸颊滚烫头昏脑涨,所以都赶着回来躺下休息。
“都来了,林姑娘请客,谁会不来?便是妙玉姑娘和珠大嫂子的两个妹妹也都到了。”香菱老老实实地道:“林姑娘和奶奶相谈甚欢,大家都说,天下灵气都汇聚在奶奶和林姑娘身上了,让其他一切都黯然失色,……”
冯紫英抿嘴欢乐,这话倒是不假,黛钗之名,岂能有假?
“那其他人呢?”冯紫英随口问道。
“琏二奶奶和珠大奶奶好像斗嘴斗得挺厉害,但后来她们俩又坐在了一块儿,似乎拼酒拼得很厉害,奶奶和琴二奶奶离开的时候,琏二奶奶和珠大奶奶都喝多了,都是平儿、绣橘她们几个各自扶回去的。”
香菱观察得更细致,比如像珠大嫂子和琏二嫂子的不睦,据说是许久以前就有嫌隙隔阂,只不过大家都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再怎么都不能弱了气势。
“珠大嫂子和琏二嫂子拼酒?”冯紫英越发惊奇,很是遗憾自己没能去现场感受一番这一干姑娘妇人们的各种斗气较劲儿。
连香菱都看出了李纨和王熙凤之间的不睦,也不知道二人原本看起来都还惺惺相惜的模样,怎么转过背来,却成了针尖对麦芒的冤家对头了?
“是啊,司棋和莺儿也是闹得不可开交,以前也没觉得司棋这么厉害,不知道怎么就和莺儿之间不对付起来了,……”
香菱略微知晓一二,但是她以为是司棋嫉妒因莺儿跟着小姐现在总算是有了一个归宿,却未曾想到背后却还有迎春的纠葛。
本身就很兴奋,加之又喝了几杯酒,而丈夫的关心又让宝钗和宝琴都是颇为安心,就这样,二女便在宝钗屋里床上并枕而眠,只是脱掉了绣袄,内里里衣都没解掉便沉沉睡去。
这一双娇艳无比的俏靥,在微微酒意和红晕的加持下,呈现出一份惊心动魄的娇艳,好一对并蒂莲!
若非是时间环境都不合适,冯紫英真的有点儿想要就地翻身上马,来一场枪挑二女的酣畅淋漓大战,即便是如此,冯紫英也是恋恋不舍地在这床畔流连许久,方才咬着牙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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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四十四节 早行人
傅试早早就到了荣国府。
在确认冯紫英会到府造访并赴宴之后,傅试就兴奋起来。
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他必须要抓住。
这几年的顺天府通判生涯让他很是长了一番见识,原来他是上林苑监的右监丞,后靠熬资历熬到了右监副,算是出头了,一个正六品官员。
但上林苑监的活儿实在是太清贫悠闲了,主要就是为皇家种植养殖草木、蔬果和牲畜家禽,一句话,就是为皇家,主要是宫中提供各种日常所需,这个活儿若是放在现代,也就是某某研究所的意思,但是在这个时代,那就是安排一些清闲人来拿份闲俸。
傅试花了九牛二虎之力,又通过王子腾搭线,费了不少银子,才算是从上林苑监跳到了顺天府通判这个位置上,可谓鱼跃龙门,虽然同为正六品官员,但是顺天府五通判那可是赫赫有名的权重位显,各自执掌一块事务,便是府里各州县的知县知州们都要尊重几分。
只不过几年干下来,傅试也承认囊中丰厚了不少,但是在吴道南出任府尹之后,政务却几乎荒怠了下来,大家都知道朝廷对顺天府状况很不满意,几乎年年的考核都不佳。
不出所料,三年一度的“大计”,顺天府又大周整体“大计”中排位靠后,若不是吴道南有强有力的靠山和背景,换了别人,早就解职了。
但吴道南能继续当他的府尹,其他人心里却苦啊。
除了个别年老体衰几近致仕的官员外,顺天府府衙中其他官员,包括诸州县的官员心情都极度郁闷。
可谓一将无能,累死千军,府尹低能,拖累整个顺天府的官员群体。
你吴道南文才再好,诗赋誉满天下,那都是你个人的事情,和顺天府的一干官员们有何关系?
吏部会因为你顺天府尹的诗文经义出众,就对你下边通判或者知县的政绩考核放一马,或者上调一个等级?
包括傅试在内都是其中受害者,他才三十五六,好不容易从上林苑监奔到顺天府,就是要好生大干一番,争取在仕途上有所出息,没想到却遇上了吴道南这样一个府尹,这三四年光景就耽误了过去,这如何不让傅试心急如焚。
但他又没法跳出顺天府,一来顺天府通判这个位置委实难得,二来他也没有资格再奢望其他,所以现在唯一希望就是看看朝廷能不能调整顺天府尹。
没想到虽然府尹为调整,但是府丞却来了一个明星人物,而且关键是这个明星人物自己居然也能勉强拉得上关系。
自己的恩主可算是和小冯修撰是姻亲,他的二房三房嫡妻都是贾公的内甥女和外甥女,这也算是很亲近的关系了。
若是能得到这位小冯修撰的赏识,那就是天大的机会。
凭着小冯修撰这几年在朝中的影响力,加上他的座师是齐阁老和商部尚书,还有一位恩主是都察院二号人物右都御史,现任吏部左侍郎柴恪也是对其青眼有加,皇上更是对其极为看重,否则朝廷也不可能让他二十之龄出任顺天府丞这个四品大员。
可以说他如果在顺天府做出一番成绩来,那朝廷铁定是无法忽视的,他要推荐哪位官员,吏部肯定也要郑重对待。
正因为如此,傅试已经打定主意一定要抱上这根粗腿,他和小冯修撰拉不上关系,但是贾公却是和小冯修撰关系匪浅,而且小冯修撰初来乍到,肯定也需要信得过的得力手下,自己抢先投效,站队也得要站在前面,才能博得最大的回报。
傅试也知道冯紫英一到顺天府的消息传开,肯定有无数人已经盯上了这位红得发紫的小冯修撰,也会有无数和自己一样存着这等心思的官员伺机待发。
不过据说小冯修撰这两日里除了拜会几位大佬外,在家中见客并不算多,而且绝大部分都是其原来的同年同学,几乎没有怎么见外人,顺天府这边肯定有人投贴,但是小冯修撰应该都没有见。
这也让傅试有些小确幸。
小冯修撰家的门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登的,他本人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见的,而荣国府这条线却殊为难得了。
见傅试有些坐卧不安的模样,贾政心中也是唏嘘感慨。
自己这位的门生一度是自己最得意骄傲的,三十出头就是正六品了,现在更是位高权重的顺天府通判,虽然品轶比自己这个五品员外郎低一些,但是谁都知道其手中实权却不是自己这个员外郎能比的。
去年傅试也在城中购下一座大宅,将其老母和尚未出嫁妹妹都搬到了京师城中,颇为孝顺,所以贾政也很看好对方,对方也颇知上进。
只是没想到现在傅试为了求得见紫英一面,居然早早就来到府上等候,弄得原本还觉得要保持平常心的贾政心境都有些躁动不安起来了。
“秋生,至于么?紫英是个很和蔼的人,你也不是没见过,……”贾政宽慰傅试。
“老大人,情况不一样了啊,以前我的确见过小冯修撰,但那时候他还只是书院学生,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也刚过秋闱,我也不过是上林苑监的闲人,现在学生是通判,算是冯大人的直接下属,他对学生的观感,直接决定着学生日后的仕途前程啊。”
傅试这番话也算是由衷之言,贾政却有些不能理解,“紫英上边不是还有府尹么?论理,府尹才是决定秋生你仕途命运的吧?”
“若是按照常理的确是如此,但是吴府尹这个人不喜俗务,不好政务,专事文事,所以朝廷才会让小冯修撰来出任府丞,下边人其实都明白这就是朝廷很隐晦的一个对顺天府政务不满意的动作,日后顺天府公务如何,还得要看小冯修撰的表现了,咱们这些下边人就更要小心伺候,摸清楚小冯修撰的喜好了。”
傅试的话让贾政有些不喜,这话语里好像是要投其所好,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这成何体统?
但贾政虽然不喜,也能理解傅试的心态,主官的喜好你都不了解,下一步做事情如何能踩在点子上?
叹了一口气,贾政捋了捋须,“秋生,紫英不像你想象的那样,朝廷既然安排他到顺天府丞这个职位上,自然也是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顺天府这几年表现不佳,那么肯定要做一些事情来扭转局面,你的才干我是知晓的,我也会如实向紫英举荐,他来了之后,你也可以多和他介绍一下当下顺天府的情形,通过谈话展示自己,……”
傅试同样听明白了贾政话语里的意思,也叹了一口气:“老大人,学生明白您的想法,但您了解的冯大人可能是几年前的冯大人,在您心目中可能他还是那个子侄辈,但您要知道,您这个子侄辈已经平叛西疆,提出兵推动开海之略,又在翰林院中筹办了《内参》,在永平府任同知一年中更是表现卓越,深得朝中诸公的好评和认可,连皇上也都赞不绝口,否则他怎么可能出任顺天府丞这一要职?”
贾政愣怔,似乎有些不明白傅试的意思。
“老大人,他已经不是几年前来往于府上那个少年郎了,或许这几年他都一直很尊敬礼貌地拜会您,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会这样对待其他人,相反,他这么些年的表现已经足以为其赢得下属、同僚和上司的尊重了。”
傅试进一步阐明自己的意思,“如果谁还觉得他年轻可欺,或者不把他放在心上,那才是要犯大错误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甚至比吴府尹更让顺天府的官员们敬畏和看重。”
贾政抿了抿嘴,似乎嘴里有些苦涩,但又有些释然。
这才是真正的冯紫英,也才是成长起来的冯紫英,以前的种种不过是他尚未成熟的表现,而且他对荣国府,对贾家的善意和亲近,并非意味着他对别人别家也会如此。
“秋生,你说得对,是我糊涂了。”贾政振作了一下精神,“你也需要好好抓住这样一个机会,我会尽我之力替你说一说,……”
“多谢老大人。”傅试真心诚意的一揖,“学生但求能有这样一个机会能单独与小冯修撰小坐,说一说自家手里的事务,求得小冯修撰的认可,便心满意足了。”
贾政点点头。
这是应有之意。
冯紫英也不可能听凭自己说几句就能推心置腹,还得要看傅试自己的表现,但贾政知道傅试算是能干的,否则也不能在通判位置上坐稳几年。
关键如他所言,所作所为,要符合上司主官的口味,这才能事半功倍,否则就是事倍功半。
二人正说间,却听李十儿来通报,那齐国公家的陈瑞武已经到了。
贾政皱起眉头,这陈瑞武之前也说要见冯紫英,但是贾政肯定要优先考虑自己门生,所以陈瑞武的事儿他是推到了午后说看紫英有无空,没想到对方却是这般急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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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四十五节 荣国府等于别宅?
和傅试的谈话还算有些意思,但是和陈瑞武就没有太多共同语言了。
陈瑞武来的目的还是为了陈瑞师。
陈瑞师在三屯营一战中沦为俘虏,虽然现在已经被赎回,但是遭遇这样的事情,可谓颜面尽失。
而且更关键的是对齐国公一脉来说,陈瑞师所处的京营职位已经算是一个相当紧要的职位了,可现在却一下子被褫夺不说,甚至日后可能还要被三法司追究责任,这对于陈家来说,简直就是难以承受的打击。
就连陈瑞文都对此十分紧张,也是因为冯紫英刚刚回京,而且还是在荣国府这边赴宴,是在不好意思抹下脸来拜会,才会这样不顾礼节的让自己兄弟来见面。
对于陈瑞武略带讨好和恳求的言语,冯紫英没有太多反应。
哪怕是贾政在一旁帮着缓颊和说和,冯紫英也没有给任何明确的答复,只说这等事情他作为地方官员难以干预插手,至于说帮忙说情云云,冯紫英也只说如果有合适机会,会考虑进言。
这一点冯紫英倒也没有推。
涉及到这么多武勋出身的官员赎回,几乎都是走了贾赦、王熙凤、贾瑞贾蓉的这条门道,这也算是替皇上分摊压力,若是这个时候人家找上门来,干预插手自然是不可能的,但是通过进言提出一些建议,这却是可以的。
这不针对各人,而是针对整个武勋群体,冯紫英不认为将整个武勋群体的怨气引向朝廷或者皇帝是明智的,给予一定的舒缓余地,或者说台阶出路,都很有必要,否则就要面临这些武勋都要变成敌视朝廷的一方了。
陈瑞武离开的时候,既有些不太满意,但是却也保留了几分希望。
冯紫英承诺要帮忙回缓颊,但是却不会干预都察院等三法司的查案,这意味着他只会从政策层面谏言,而非针对具体个人发表意见,但这总算是有人帮忙说话了,也让武勋们都看到了一丝希望。
若是按照最初回来时得到的消息,这些被赎回的武将们都是要被褫夺官职官身,甚至问罪下狱的,现在起码避免了去大狱里去蹲着这种危险了。
看着冯紫英有些不太满意和略显烦恼的表情,贾政也有些尴尬,若非自己的引见,估计冯紫英是不会见二人的,起码不会见陈瑞武。
在见傅试时,冯紫英情绪还算正常,但是见到陈瑞武时就显然不太高兴了。
当然,既然见了面也不可能拒人于千里之外,冯紫英还是保持了基本礼仪,但是却没有给出任何实质性的承诺,但贾政感觉到,即便如此,那陈瑞武似乎也还觉得颇有所得的模样,不说十分满意,但也还是愉悦地离开了。
这以至于让贾政都忍不住三思。
什么时候像齐国公一脉嫡支子弟见冯紫英都需要如此低三下气了?
知道陈瑞武可是齐国公家主陈瑞文嫡亲弟弟,算是冯紫英父辈,在京师城武勋群体中亦是有些名望的,但在冯紫英面前却是如此谨小慎微,深怕说错了话触怒了冯紫英。
而冯紫英也表现的十分淡然自若,丝毫没有什么不适,甚至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架势。
“紫英,愚叔今日做得差了,给你添麻烦了。”贾政脸上有一抹赧色,“齐国公和我们贾家也有些交情和渊源,愚叔推辞了几次,可对方一再坚持恳求,所以愚叔……”
“二弟,不是我说你,紫英现在身份不一样了,你说像秋生这样的,你帮一把还可以,毕竟日后紫英手底下也还需要能做事儿的人,但像陈家,平素在咱们面前趾高气扬,觉得这四王八公里边,就他们陈家和镇国公牛家是高人一等的,咱们都要逊色一筹,现在可好,我可是听说那陈瑞师损兵折将,都察院从未放下过,日后可能要被朝廷治罪的,你这带来,让紫英如何处理?”
贾赦坐在一边,一脸不悦。
“赦世伯严重了,那倒也不至于,处置不处置陈瑞师他们那是朝廷诸公的事情,他能被赎回来,朝廷还是高兴的,武勋也是朝廷的荣誉嘛。”冯紫英轻描淡写地道:“至于朝廷如果要征求我的意见,我会如实陈述我自己的观点,也不会受外界的影响,一切要以维护朝廷威信和颜面出发。”
见冯紫英替自己缓颊,贾政心中也更是感激,越发觉得这样一个女婿失去了实在太可惜了。
只是……,哎……
“紫英,你也不必太过于在意陈家,他们现在也不过是纸糊的灯笼,一戳就破,外表装得光鲜罢了。”贾赦完全意识不到这番话其实更像是说贾家,大放厥词:“陈瑞师丧师失地,京营现在动荡不安,朝廷很不满意,岂能不严惩?紫英你若是随意去介入,岂不是自寻烦恼?”
冯紫英完全不明白贾赦的想法,这武勋群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四王八公十二侯更是如此,但是在贾赦眼中陈家似乎比贾家更光鲜就成了原罪,就该被打倒,他只会幸灾乐祸,完全忘了唇亡齿寒的故事。
不过他也无意提醒贾赦什么,贾家现在情形就像是一亮破船日益下沉,能不能捞上几根船板铁钉,也就看自己愿不愿意伸手了,嗯,当然姑娘们不在其中。
“赦世伯说得是,小侄会仔细斟酌。”冯紫英随口敷衍。
“嗯,紫英,秋生这边你尽可放心,愚叔对他还是有些信心的,……”贾政也不愿意因为陈家的事情和自己兄长闹得不愉快,岔开话题:“秋生在顺天府通判位置上已经几年,对情况十分熟悉,你方才也和他谈过了,印象应该不差才是,尽管大胆使用,若是有机会,也可以提携一番,……”
这番话也是贾政能替人说话的极限了,连他自己都觉得耳根子发烧,便是替自己求官都没有这么露骨过,但傅试求到自己门下,自己门生中眼见得就这一人还成器,所以贾政也把老脸豁出去了。
“政世叔放心,若是傅大人有心上进,顺天府自然是有他的用武之地,有世叔与他担保,小侄自然会放心使用,顺天府乃是天下首善之地,朝廷中枢所在,这里只要能做出一分成绩,拿到朝廷里便能成三分,当然若是出了差错,也一样会是如此,小侄看傅大人也是一个谨慎勤勉之人,想必不会让世叔失望,……”
这等官场上的场面话冯紫英也早就游刃有余了,不过他也说了几句实话,只要他傅试愿意效命,做事勤勉,他为何不能提携他?好歹也还有贾政这层渊源在里边,起码忠诚度上总比毫无瓜葛的外人强。
贾政也能听明白其中道理,自己为傅试作保,冯紫英认了,也提了要求,做事,听命,出成绩,那便有戏。
心里舒了一口气,贾政心中一松,也算是对傅试有一个交代了,算来算去自己周围亲眷故旧门生,似乎除了冯紫英之外,就只有傅试一人还算是有出头机会,还有环哥儿……
想到贾环,贾政心里也是复杂,庶子如此,可嫡子却不成器,一时间心乱如麻。
午间的设宴十分浓重,除了贾赦贾政外,也就只有宝玉和贾环作陪,贾兰和贾琮年龄太小了一些,没有资格上座,只能在饭后来见面说话。
……
微醺的感觉真不错,起码冯紫英很舒服,荣国府对自己来说,越来越显得熟悉而亲近,甚至有了一种别宅的感觉。
松软平整的床榻,暖和的被褥,冯紫英躺下的时候就有一种沉沉欲睡的轻松感,一直到一觉醒来,神清气爽,而身旁传来的香气,也让他有一种不想睁眼的冲动。
究竟是谁身上的香气?冯紫英脑袋里有些迷糊混沌,却又不想认真去想,就像这样半梦半醒之间的体味这种感觉。
似乎是感受到了身旁的动静,冯紫英探手一揽,一声轻微的惊叫声,似乎是在刻意压抑,怕惊动外人一般,熟悉无比,冯紫英笑了起来。
“平儿,什么时候来的?”手勾住了对方的腰肢,头趁势就放在了对方的腿上,冯紫英眼睛都懒得睁开,就这样把头枕腿,以脸贴腹,这等亲昵暧昧的姿态让平儿也是坐卧不安,想要挣扎,可是冯紫英的手却又抱住自己的腰肢格外坚决,?一副绝不肯放手的架势。
对于冯紫英眼睛都不睁就能猜出自己,平儿内心也是一阵窃喜,不过表面上依然矜持:“爷请自重一些,莫要让外人看见笑话。”
“嗯,外人看见笑话,那没有外人进来,不就没人笑话了?”冯紫英耍无赖:“那是不是我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呢?我们是内人嘛。”
平儿大羞,忍不住挣扎起来,“爷,奴婢来是奉奶奶之命,有事儿要和爷说呢,……”
“天大的事儿也不如此时爷好好睡一觉重要。”冯紫英满不在乎,“爷这顺天府丞可还没有走马上任呢,谁都管不着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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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四十六节 体面,难题
见冯紫英不肯松手,而且那双手还执着地往自己绣袄衣襟里钻,三五两下就挑开了绣袄衣襟,钻入小衣里,略略有些凉意的手指触及到自己小腹肌肤,慌得平儿忙不迭地蜷身躲让,然后用双手按住冯紫英的魔掌,哀怜求饶。
“爷,饶了奴婢吧,这可是在府里,若是被外人见了,奴婢就只有上吊了。”
“哼,谁这么大胆能逼得爷的女人上吊?”冯紫英冷哼一声,不屑一顾,“便是老祖宗或者两位老爷身边人这个时候撞进来,也只会装瞎子没看见,再说了,谁这个时候会这么不知趣来打扰?不知道是两位老爷宴请爷,爷喝多了需要休息一会儿么?”
冯紫英的狂放霸气让平儿也一阵迷醉。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越来越有像自家奶奶的观感靠近的趋势了。
前几年还觉得贾琏算是自己的希望,只不过二奶奶一直不肯松口,后来盼望若是能给宝玉这样的郎君当妾也是极好的,但随着冯紫英的出现,贾琏在心目中固然低落尘埃,而宝玉更是一下子被打入凡尘。
一个不能替家族遮风挡雨扛起家族重担的嫡子,无视家族面临的窘境,却只知道厮混嬉乐,甚至还要靠外人帮助才能寻个写传奇小说谋取名声的路子,无疑让她十分不齿。
再看看人家冯家,论家底儿远不及荣国府贾家这么光鲜显赫,但是人家冯老爷能几起几落,被罢职之后还能重新起复,再度官升总督;冯大爷更是一鸣惊人,科考出仕,翰林扬名,最后还能在仕途上有耀眼表现,赢得朝廷和皇上的青睐,这两相对比之下,反差未免太大了。
不但是宝玉,甚至贾家,都和蒸蒸日上的冯家形成了鲜明对比,而冯家之所以能如此迅猛崛起,毫无疑问眼前这位爷是关键人物。
相比之下,宝玉虽然生得一具好皮囊,但是却真的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了,也不知道前几年自己怎么会有那等想法,想想平儿都觉得不可思议。
当然,明面上见了宝玉一样会是温言笑语,和蔼可亲,但内心的观感早就大变了。
“爷,话是这么说,可被人看见,人家心里也会暗自嘀咕……”平儿拗不过对方的魔掌,只能任由对方手掌在自己温润的小腹上游移,甚至有点儿要像系在裤腰上的汗巾子进袭的感觉,只能紧紧夹住双腿,心中怦怦猛跳。
“呵呵,暗自嘀咕?他们也就只能暗自嘀咕而已,甚至表面上还得要陪着笑脸不是?”冯紫英借着几分酒意,更加放肆:“再说了,爷也没干个啥,你家奶奶都和离了,你不也算是自由身,……”
“爷,奴婢可不算自由身,奴婢是跟着奶奶过来的,现在算是王家人,……”平儿赶紧解释:“奶奶今儿个叫奴婢来也就是想要看看爷什么时候有空,奶奶也需要考虑下一步的事情了。”
冯紫英的手在平儿的小腹上停住了,既没有向上攀登,也没有向下探索,而是琢磨着这桩事儿。
王熙凤现在可能也是到了需要考虑后续问题的时候了,贾琏在信中也提到了他今年年底之前肯定会回来一趟,王熙凤若是不想面临那种尴尬而带有屈辱性质的场面,那最好还是另寻出路。
但要离开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王熙凤是最看重面子的,要离开也要高傲地昂着头离开,甚至要给贾家这边的人看一看,她王熙凤离开贾家之后,一样可以过得很滋润光鲜,甚至比在贾家更好。
这却不是一件简单事儿,而自己似乎恰恰在这桩事儿上“责无旁贷”,谁让自己管不住下半身贪恋那一口而大包大揽地承诺呢?
想到这里冯紫英也有些头疼。
王熙凤离开,不仅仅是要一座豪宅或者一群仆从那么简单,她要的身份地位,或者说权力和尊重,这一点冯紫英看得很清楚,所以一时爽之后却要背负起这样一个“担子”,冯紫英也不得不承认骑烈马一时爽,管不住裤腰带就要付出代价了。
这不是给几万两银子就能解决的事情,以王熙凤的性子,若是不满足她足够的愿望,自己便是休想再沾她身子的,可自己实在是舍不得这一口啊,想到王熙凤那妖娆丰润的身子,冯紫英就不得心旌动摇身子发硬。
“那凤姐儿要走,除了你,还有多少人跟着她走?”冯紫英需要盘算一下,看看王熙凤的人缘关系。
“除了奴婢,小红、丰儿、善姐都要跟着走的,还有王信、来旺和来喜,他们都是跟着奶奶过来的,肯定都不会留下,另外住儿也表露出愿意跟着奶奶走的意思,……”
平儿小心地道。
“哦?住儿是贾家这边的小子吧?原来跟着琏二哥的?”冯紫英对贾琏身边几个小厮都有印象,这住儿相貌平平,也没有隆儿、昭儿等那等巧嘴利舌,所以不怎么得贾琏喜欢,没想到却成了王熙凤的拥趸。
看来这凤姐儿还是有些手段,居然能把贾家的人给拉了过来,再联想到连林红玉都主动投效凤姐儿了,也足以说明王熙凤并非“弱者”嘛。
“嗯,琏二爷去扬州,他没跟着去,而是表示愿意留下来跟着奶奶,所以后来奶奶也问了他,他也说他在贾家这边没啥亲戚,本来就是小时候买进来的小子,愿意跟着奶奶走,……”平儿解释道。
“唔,就这么多人?”算一算也不过一二十人,真要出去,可比在荣国府里边寒酸多了,冯紫英还真不知道王熙凤是否接受得了这种落差感,“平儿,你和凤姐儿可要想明白了,真要出去,日子可没有荣国府这里边那么轻松安闲了,许多事情都得要自个儿去面对了。”
“爷,都这么久了,您和奶奶都这样了,她的性子您难道还不知道?”平儿轻轻叹了一口气,身子有些发紧,声音也开始发颤,竭力想要让自己思绪回到正事儿上来。
她感觉原本已经停了下来的男人魔掌又在不安分的游移,想要制止,但是却又不得劲儿,扭动了一下腰肢,内心深处的痒意不断在积蓄蔓延膨胀。
这等场合下是断断不能的,所以她只能强压住内心的羞怯,不让对方去解自己汗巾子,免得真要趁势往下,那就真的要出事儿了,至于其他方向,比如向上钻过肚兜攀登,那也只有由着他了,反正自己这身子迟早也是他的。
“她是个要强的性子,接受不了周围的人那种眼光,更接受不了自家离了荣国府就要落难的情形,所以才会这般着紧,爷您也要体谅奶奶的心境,……”
不得不说“忠”这个字用在平儿身上太准确了,她不但是忠,还不是那种愚忠,而是会主动替自家主子考虑周全,寻求最好的解决方略,尽力而不失原则的去维护自家主子利益。
王熙凤这个人缺陷不少,但是却是把平儿这个人抓牢了,才能得有今日的情形,否则她在荣国府的处境只怕还要差许多。
“平儿,你也知道我回京师城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会十分忙碌,就算是能抽出时间来和凤姐儿见面,只怕也是倏来倏去,逗留不了多久时间,你说的这些我都能理解了,凤姐儿是想要离开荣国府,离开贾家之后依然保持一份体面的生活,一份不逊于现有状态的身份地位,而不仅仅只是吃穿不愁,生活优裕,是么?”
一语中的,平儿连连点头,“嗯”了一声,甚至连身畔男人攀上了自己作为女儿家最珍贵的凶器都觉得没那么重要了,只是蜷缩着身子依偎在冯紫英的怀抱中。
“这可不容易啊。”冯紫英下颌靠在平儿脑后的发髻上,嗅着那份幽香,“银子不是问题,但想要赢得别人的尊重和认可,乃至羡慕,凤姐儿还真是给我出了一道难题啊。”
“对别人来说是难题,但是对爷来说却不算什么,对么?”平儿强忍住全身的酥麻痒,双手紧握,几乎要捏出汗来了,喘息着道:“奶奶对爷都这般了,爷帮她一把好么?”
若是换了冯紫英在永平府,对于王熙凤的这个愿望,或许也能做到,但是的确会麻烦复杂许多,而且还容易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误解,但是现在冯紫英要出任顺天府丞了,手中的资源比起在府来丰裕何止十倍,操作起来就肯定要简便许多了。
一边感慨着这个时代道德规则对男人的宽容和放纵,一边肆无忌惮的享受着怀中丽人颤栗紧绷的身体带来的美好感受,冯紫英觉得自己根本无法拒绝,“我知道了,终归你们主仆俩是爷的命中克星,我若是办不到,岂非要让你们主仆俩失望?我在你们心目中的印象不是要大打折扣,不过我既然答应了,那今日平儿可要遂我的愿……”
“啊?!爷,奴婢迟早是您的,但现在却是……”平儿又羞又喜又怕,给冯紫英的感觉却是欲迎还拒,内心欲焰狂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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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四十七节 先来后到
司棋老远看着门上鬼头鬼脑四处张望的宝祥的那副神色,便知道不对劲儿,忍不住银牙咬碎。
又不知道是个不要脸的小蹄子抢了先?!
绝不可能是哪位姑娘。
若是林姑娘或者三姑娘、云姑娘这些人,宝祥绝对不会这般鬼祟,大不了就在门上优哉游哉的抄手站着,便是自己过去,他也不过是打个招呼,自己也就会明白里边有客人,但这副德行,分明就是心里有鬼!
自打传出冯大爷要入京当顺天府丞之后,这荣国府里边便是议论得沸反盈天,姑娘们还矜持一些,但是下边下人那就没有那么多忌讳了。
一干仆役婆子们固然是唏嘘感叹,都说冯大爷小时候来府里时便看出了他不是凡人,文曲星下凡,双耳垂肩,目泛紫光,身具异象云云,……
而丫鬟们则更是对已经明确开过脸的金钏儿、香菱等丫头是艳羡无比,一个赛一个的翻弄着嘴皮子鼓噪,恨不能自家也早早脱个精光躺倒冯大爷床上,睡一个一辈子安稳富贵出来。
现在连老爷们都对冯大爷出任顺天府丞无比期盼。
那位傅老爷据说是二老爷最得意门生,当了顺天府的通判,以往也就是一两个月来上一回,府里上下都是格外尊重,但是就在这短短几天时间里,那位傅老爷已经来了好几回了,听说就是希望二老爷能帮他引见冯大爷,日后也好能有一个更好的前程。
正因为如此,冯大爷这几天里已经成为每日下人茶余饭后绕不开去的话题,金钏儿玉钏儿姊妹和香菱乃至晴雯也成了大家话语里提得最多的几个。
尤其是晴雯更成为许多下人感慨的对象,觉得她真的是运气好的不能再好了,在府里被点给宝二爷,结果被撵了出去,不知道怎么却又混到了沈家那边儿去了,结果阴差阳错还成了侍候冯大爷的人,这上辈子不知道是积了多少德才能赶上这样一场大富贵。
这里边不可避免就有着不少丫鬟们存着某些心思,今日冯大爷来府上,便有不少丫头们在荣禧堂那边探头探脑,后来老爷们设宴款待冯大爷,冯大爷喝了酒被送到客房这边休息,更有人心思浮动,司棋就是担心会有一些人要打主意。
之前她就来了一趟,结果看见是二老爷的长随李十儿和那宝祥在门口守着说话,所以才放心了一些先回去了,没想到这一个时辰不到倒回来,李十儿不在了,却成了这般局面。
司棋气呼呼地走过去,还没等她开口,宝祥已经忙不迭地迎了出来,声音却压得很小:“司琪姐姐,您来了?”
一看瑞祥那模样就是要挡驾的架势,司棋更是气恼,但也知道自己现在闹起来也只是为难宝祥,没准儿还让冯大爷尴尬,只能恨恨地咬牙切齿压低声音道:“是哪个不要脸的小蹄子这般不知羞?”
宝祥吓了一跳,还以为司棋知晓了一些什么,但看司棋那模样又不像是知道了平儿姐姐过来了,这让他如何回答?
“司棋姐姐,我……”宝祥呐呐不敢回应。
“说!是哪个不知廉耻的小娼妇?”司棋恶狠狠地盯着宝祥,“你要不说,我就闯进去了,届时可别怪你家主子下来收拾你!”
为什么是收拾我而不是收拾你?宝祥欲哭无泪,明明是你要去坏人好事,怎么却成了我这个守门儿的罪过?
“司棋姐姐,别,别这样,您这不是为难我么?”宝祥哭丧着脸,“都是府里的人,您让我怎么说?总的有个先来后到吧?”
司棋脸颊一阵滚烫,差点儿就要去扭宝祥耳朵了,也幸好马上意识到这可是冯家的奴仆,不是荣国府的小厮,否则她真要好好教训对方一顿。
什么先来后到,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真以为自己是和那些不要脸的货色一样?
见宝祥只是求饶,却不肯回答,司棋急得真想跺脚,但是又怕惊动里边儿,她也不知道里边究竟是谁,心念急转,迅速在府里边儿有这个胆量和资格进冯大爷屋里却又还能让宝祥守门且守口如瓶的“小蹄子”是谁。
首当其冲恐怕是鸳鸯,冯大爷和鸳鸯关系有些古怪,司棋早就有所觉察,但却不知道这两人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究竟到了什么程度,照理说以鸳鸯品性,不至于如此自轻自贱才是。
其次可疑的就是紫鹃了,紫鹃是林姑娘的贴身丫鬟,日后肯定是要当通房丫鬟的,所以来这里是最有可能最正常的,但宝祥的神色又让人起疑,林姑娘总不至于因为自己热孝在身,就先让紫鹃来侍候冯大爷吧?这也太颠覆司棋对林黛玉的认知了。
再次就是平儿了,司棋也觉察到平儿和冯大爷似乎有点儿那种若有若无的暧昧,但是理由和鸳鸯一样,平儿的品性司棋也是知晓的,不应该这般才是。
还有谁?
侍书?翠缕?小红?又或者是怡红院里的某一位?
侍书和翠缕可能性很小,这俩丫头一个侍候三姑娘,一个侍候云姑娘,以两位的姑娘的性子和两个丫头的为人,不太可能。
倒是那林红玉这几个月很是活跃,琏二奶奶现在经常把她派出来做原来平儿做的事情,让这丫头很是风光,司棋以前对这丫头不太了解,但是感觉这丫头现在好像也是个颇有心计的,不是善茬儿,这么一琢磨,还真的觉得有此可能。
至于说怡红院那帮以袭人为首的小娼妇,也不是不可能。
攀高枝儿心态谁都有,袭人到还不至于,但是像紫绡、绮霰、媚人那几个,还真不好说。
现在宝二爷在府里很不得意,连环三爷似乎都能压住宝二爷一头了,没准儿这些小蹄子就起了别样心思,赶上冯大爷这样一个好机会,说不定就有人晕了头想要来搏一把呢?
“哼,既然敢作,还怕别人知晓?”司棋狂怒,她是为自家小姐而来,却没想到府里边还真有不知廉耻的小娼妇来抢先了,她倒是要看看究竟是哪一个这么胆大脸厚,她要撕了对方。
司棋这一句有意提高音调的话一下子把屋里已经陷入天雷勾地火边缘的男女惊醒了过来。
眼见得自己裤腰上的汗巾子半解,露出半边丰臀,绣袄衣襟也是掀开一大片,腰上鱼白肌肤裸露大半,平儿被冯紫英迷昏了头的理智陡然间恢复过来,听得是司棋的声音更是吓得魂不附体。
若是被这莽司棋给撞上了,日后还不知道要被这丫头一辈子给压得抬不起头来?
一边提着裤腰汗巾子,一边几乎要哭出声来,平儿四处找寻合适的藏身地点,却见这屋里除了一张拔步床外并无其他遮掩的东西,这要纵身跳窗,可窗外就是院子,并无后路。
“爷,怎么办?”
见平儿惶急欲哭的模样,冯紫英也觉得不可思议,他印象中平儿和司棋关系很不错啊,就算是被逮住了,那又如何?
“是司棋,怎么了?”冯紫英讶然,平儿不是也见到过自己和司棋的主子迎春亲密么?也没见又怎样,怎么这时候平儿却这般惶急不堪?
“爷,不能让司棋发现,否则司棋这大嘴巴肯定要说出去,奴婢这点儿名声倒也罢了,难免会让人猜测到奶奶那里去,到时候就麻烦了。”平儿一边收拾衣衫,一边儿起身。
冯紫英还没想到这一出,但是王熙凤在没离开荣国府之前的确还是不宜暴露或者惹人怀疑,而且司棋这丫头性子鲁莽,真要让她见到自己和平儿这般,传出去难免不让人生疑,平儿可是王熙凤贴身丫鬟,连贾琏都没能偷到手,若是和自己好了,王熙凤名声肯定要受影响。
略一思索,冯紫英听见屋外司棋气哼哼的脚步声,显然是宝祥阻拦不住,要闯进来了,来不及多想,便示意平儿躲在床后去。
这床只有一副罗帐,并无其他遮掩,如何阻挡得住?但此时平儿也是慌不择路,只能按照冯紫英的示意躲到床后,只盼着冯紫英能喝退司棋,或者遮拦住司棋,不让她察看床后了。
说时迟,那时快,司棋已经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一门心思要想把这个想要攀高枝儿的小娼妇给揪出来,却见冯紫英斜靠在床前,看着自己,心里没来由的一慌。
“司棋,你好大胆!这么没规矩,荣国府和二妹妹就这么教你当丫头的么?”
司棋是个莽性子,虽然有些怵冯紫英,但是看到床背后明显有一个女子背影,愤怒之下更是不管不顾,“冯大爷,你对得起人么?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不要脸的小娼妇,竟然敢趁着这个时候来攀高枝儿,也不买二两线纺一纺——这荣国府容得下这种下流胚子么?”
冯紫英和床后的平儿都立即就明白司棋这丫头为什么这么暴怒了,原来是以为府里哪个想要攀高枝儿的丫头来搏一把了,心里稍微宽解了些,只是这面前的“危局”却还没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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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四十八节 挡枪
“司棋,你这话可说得可笑了,爷对不起谁了?”冯紫英好整以暇的整理了一下衣衫,不紧不慢地道:“你来说说看,嗯,爷怎么了?”
司棋一时间为之语塞。
床背后那小娼妇也不知道是谁,她如何敢说对不起自家姑娘?现在府里边儿传的都是老爷要把姑娘许给孙家,若是从嘴里传出去姑娘和冯大爷有些不清不楚,这不是毁了姑娘的名声么?
现在自己这么突兀地闯进来,那床后的小娼妇也不过是以为自己和冯大爷有什么私情,便是传出去她司棋也不怕,所以她才会这般气盛。
银牙咬碎,司棋双手叉腰,恶狠狠地盯着那床后明显还在整理衣衫的女子,觉得有些眼熟,但是那绫罗帐却不甚透明,只能看个大概身形,却无法看清楚底细,也不知道这是哪个不知羞的如此大胆?
想到这里,司棋怒火上涌,一探身便欲转到床后去看究竟是谁,这却把冯紫英吓了一跳,没想到这莽司棋在自己面前依然敢这般放肆,赶紧站起身来,伸手拦住:“司棋,你好没规矩,爷屋里有什么人,你还能管得到?”
“爷看上了谁,要和谁好,奴婢自然没有权力过问,但是奴婢就想看看是哪房的丫头这么不要脸……”
司棋别看身形丰壮,但却是恁地灵活,一扭腰就躲过了冯紫英的阻拦,倏地一下就要往床后边钻去,慌得衣衫襟扣尚未系好的冯紫英赶紧上前一把抱住司棋,然后狠狠将其揽在怀中,这才启口道:“快走!”
平儿从床后悄悄遮住半边脸探出头来,见冯紫英一只手把司棋按在怀里,一只手用广袖遮住了司棋的脸,让其无法动弹之余也看不到外边儿,这才猛地钻了出来,一溜烟儿就往外跑。
司棋也是猝不及防被冯紫英抱在怀中,脑袋发懵,一时间身体僵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但是却听得冯紫英一句“快走”之后,一阵细碎脚步声从床后传出来,便往外边儿走,心中大急:“小娼妇,往哪里跑?我倒是要看看是哪个……”
司棋这猛地一挣扎,险些从冯紫英手臂里挣出来,而一只手也趁势把遮盖在她脸上的广袖掀开,挣扎着探头就要看溜出去的究竟是谁。
此时平儿刚刚来得及一只脚踏出门槛,以二女的熟悉程度,司棋只要瞥一眼平儿的背影,便能立即辨认出来,冯紫英情急之下,猛然用手捏住司棋的下颌,轻轻一扳,便将司棋的脸庞拨了过来,四目相对。
看着被自己抱在怀中的司棋脸上混合着惊慌、不适和懊恼的神色,还有几分怒意和羞涩,红润的脸庞上一双杏核眼圆睁,柳眉倒竖,虽然比起晴雯、金钏儿这些丫头的姿容略有不及,但是依然是一等一的美人,尤其是那副大胆挑衅和羞恼交织在一起的目光都给了冯紫英一番别样感觉。
再加上顶在自己胸前那对饱满丰挺的胸房格外紧实,绝对是实打实的真材实料,先前被平儿勾起来的情火顿时又炽燃起来。
司棋也觉察到了抱着自己这位爷目光和身体的变化,下意识的感觉到了危险,惊慌地就想挣脱开来,却被冯紫英一双铁臂牢牢勒住,哪里挣得脱?
司棋这一挣反而让冯紫英原本还有些迟疑的心思更盛,恰遇宝祥见平儿一路小跑离开,赶紧蹑手蹑脚进来禀报,却见又一位已经被爷揽在怀中,正欲行好事,赶紧一缩头便退出门去顺带掩门。
冯紫英给了宝祥一个眼色,宝祥心领神会掩门之余也是慨叹不已,爷的精力可真是旺盛,方才才摆平了平儿姑娘,看样子这边又要把司棋姑娘折腾个够才会罢休。
见宝祥把门掩上,冯紫英这才一退步坐回到床榻上,只见怀中这丫头气喘吁吁,杏眸迷离,红唇似火,急剧起伏的胸房似乎都膨胀了几分,却被自己灼灼目光刺得全身柔若无骨,几欲瘫倒在自己怀中。
被冯紫英一抱上床,司棋心中顿时更为惊慌,挣扎越发厉害,但此时的冯紫英哪里还能容她逃脱,你把平儿给自己惊走了,那现在你就得自己来顶上。
冯紫英双臂合围,牢牢锁住对方的腰背,两人脸贴着脸,……
眼见得那张充满魅力的脸和灼人的目光渐渐靠近,司棋只觉得自己气都喘不过来了,全身更是紧张得僵硬如一块石头,一直到那张嘴压上自己的嘴唇,才如同天雷击顶,轰然将她心中一切思维心境彻底粉碎,完全迷失在一片茫然无措中,……
感受到自己怀中身下这个丫头僵滞的身体,冯紫英心中暗笑。
别看这丫头表面上莽得紧,说话也是大大咧咧肆无忌惮,其实纯粹就是一个雏儿,自己不过是低头亲吻一下,便立即让这从未有过此等经历的丫头丧失了反抗能力,茫茫然不知所措,一副任凭自己为所欲为的模样,简直是天赐良机了。
随手拉下鲛纱帐,冯紫英探手深入,在司棋吚吚呜呜的挣扎下,这更刺激了冯紫英内心的某些欲望,早就想感受一下这丫头的某一处是不是可以和尤二尤三乃至王熙凤比肩,这一把抓下去,果然……
司棋昏昏沉沉,她只感觉到自己完全丧失了抵抗力,肚兜滑落,汗巾解开,里裤半褪,一直到那个男人伏身上来那一刻,她才从猛然惊醒过来,不过这等时候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明显有些晚了。
“爷,你可不能负了我家姑娘,……”此时的司棋还在喘息着为自己主子争取,……
“放心吧,二妹妹和你,爷都记着呢,……”冯紫英也有些感慨司棋这丫头还是真够忠心了,但是这很显然和《红楼梦》书中还是有些不一样。
他印象中司棋似乎还有一个表哥还是表弟,好像姓潘叫潘又安,似乎和司棋有点儿青梅竹马的意思,后来两人慢慢便幽会才会引来绣春囊之事后的检搜大观园。
后来查出不少端倪来,大家都怀疑这绣春囊是潘又安和司棋的私会物件,这在《红楼梦》书中也是一桩悬案,究竟那绣春囊是谁的,众说不一,没有定案。
不过现在的司棋似乎还没有和她那位表弟有这层瓜葛似的,或许是时间线还有些提前,在拖上一年半载,兴许那位潘又安就真的可能和司棋有些纠葛了。
……
伴随着拔步床上鲛纱帐一摇三晃,嗬嗬呼痛声后更多的还是不可名状的呢喃细语,……
醉透香浓斗帐,灯深月浅回廊。……
看着司棋蹩着脚迈着踉跄步伐离开的背影,神清气爽的冯紫英忍不住咧嘴一笑,看了看这条原本是司棋系裤子用的葱绿汗巾上的桃红点点,冯紫英欣然藏入怀中。
只不过自己的汗巾子给了司棋系裤带,自己的裤子就有些尴尬了,目光在屋里搜寻了一阵,居然还真找不到。
回味先前挞伐恣意的快活,冯紫英忍不住握了握手。
还真的是没法一手掌握,比起二尤和王熙凤不遑多让,要知道二尤可是胡女血统,而王熙凤更是生过孩子的少妇,但司棋这丫头居然能与她们媲美,难怪在《红楼梦》书中都能得一“丰壮”形容。
不过虽然得了一番快活,冯紫英内心也还是有些忐忑的,虽然和宝祥使了眼色,但是万一这黛玉或者探春的丫头来访,也不知道宝祥应付得了不,所以难免在对司棋也就有点儿急于求成动作过大了,好在司棋倒也能承受得起。
日后这等事情还真不能随便兴起就不可收拾了,真要被黛玉或者探春她们碰上觉察出点儿什么来,虽然不至于影响什么,但是自己印象肯定就要蒙尘不说,连带着她们对司棋或者平儿这些丫头都要产生轻视鄙屑的态度。
“宝祥!”
“爷,……”小步跑进来,宝祥瞅了一眼自家爷的模样,看不出多少端倪来,但是看那床后乱成一团的被褥,宝祥就知道战况激烈。
“这期间没有别人来吧?”冯紫英端起一口早就凉了的茶喝了一口,放下。
宝祥低垂着眼睑:“回爷,没有人来,小的也把门掩上了,若是寻常人过,也不知道咱们屋里有人呢。”
冯紫英心里也才放下大半,先前声响折腾得有点儿大,之前不觉得,这会子才有点儿后怕,还真怕被周围听了墙角去,还好。
“呃,你去琏二奶奶那边找平儿去替我要一根汗巾子来,莫要让其他人知晓,只告诉平儿便是,……”冯紫英也没有解释,只管吩咐。
宝祥也很懂事,半句话不多问,一溜烟儿出门,直奔王熙凤小院去了。
平儿何等聪明,隔了这么久宝祥来要一条汗巾子,立即就明白过来,忍不住肝颤心惊,这怕是司棋替自己挡了枪啊,也不敢多问,便取了一条素色带点的汗巾子与对方,吩咐他赶紧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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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四十九节 后续
冯紫英得了平儿赠的汗巾子,赶紧系在腰上,便招呼宝祥赶紧走人。
做下这等事情,虽说这有点儿酒后乱性的意思,但自己本来就对司棋有那么一些好感,而且司棋也对自己有些意思,自己也终究要给她们主仆一个身份,但心里始终还是有些不踏实。
毕竟这是在荣国府里,看看这床上乱成一团的被褥,若是论起来,都是“罪证”。
冯紫英仔细检查了一番,虽说无大碍,但若是有心人仔细察看,终究还是能看出些不对劲儿的地方,好在这后房洗衣的仆妇们便是觉察些什么,也不清楚细情,倒也无虞。
主仆二人出了门便沿着夹道往东边角门那边走,马车都是停在东角门口专门的马厩院子里,这几乎要斜着横穿整个荣国府,冯紫英嘀咕着这一走过去,只怕还会遇上人。
不出所料,刚走到中院鹿顶耳房外仪门旁,就遇上了鸳鸯。
冯紫英也知道鸳鸯和司棋的关系也很密切,这才破了司棋的身子,就遇上人家的闺蜜,尤其是那鸳鸯目光在自己身上逡巡,虽然笃定司棋不可能把这种事情告知外人,但心里还是有些发虚。
“见过冯大爷。”一身月牙白搭素蓝镶边底子棉背心的鸳鸯很规矩的福了一福,目光明澈,笑容浅浅。
“免礼,鸳鸯,这是往哪儿去啊?”冯紫英只能站定,以往见着鸳鸯都要说一阵子话,今日许久没见,若是就这么敷衍两句便走,反而容易让人起疑。
“刚去了东府那边儿,老祖宗听说东府小蓉奶奶身子不爽利,让奴婢带了点儿药过去看一看。”鸳鸯回应道。
“哦?蓉哥儿媳妇生病了?”冯紫英吃了一惊,《红楼梦》书中这秦可卿就是一病不起的,要算日子没准儿就是这个时候吧?
但感觉好像历史早就发生了偏移,秦可卿乃至宁国府那边的情形也和书中所写截然不同了。
别说什么聚麀之诮,贾珍贾蓉父子对秦可卿畏之如虎,深怕沾上丧家灭族之祸,贾敬的情况大大出乎冯紫英的意料,居然是义忠亲王以往的铁杆心腹,现在更是潜逃去了江南,应该是继续为义忠亲王效命敛财去了。
“嗯,说是身子有些不舒服。”见冯紫英颇有些关心的模样,联想到这位爷的喜好,鸳鸯没好气地白了冯紫英一眼,不动声色地提醒道:“小蓉奶奶身子骨柔弱,小蓉大爷都那般迁就,让她专门独自住在天香楼,就是怕她被惊扰,……”
冯紫英哪里清楚鸳鸯话语里的内涵,他只是琢磨着如果按照《红楼梦》书中所写,这秦可卿得了病之后便是每况愈下,没多久便油尽灯枯一命呜呼,而无数红学专家学者也衍生出无数个猜测,诸如自杀、因为乱伦引发的妇科病等等诸多说法。
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这秦可卿身世固然特殊,但是为人亦是遵守妇道,嗯,这宁国府那边都快把她当成瘟神一般却又无法打发走,只能敬而远之了。
“那倒是需要小心了,莫要小病拖成大病,那就麻烦了。”冯紫英也好意提醒了一句。
鸳鸯总觉得冯紫英话语里似乎有深意,有些警惕地提醒道:“小蓉大爷自然会留心,冯大爷您马上都要是顺天府丞的人了,只怕心思要落在公务上才是,再要来操心这等微末之事,未免太小题大做了吧?”
冯紫英见鸳鸯语气和表情都不善,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又引起了对方的防范之心了,苦笑着想要解释,但一想自己方才还不是才把司棋给睡了,这会子要说其他未免太虚伪,也就懒得多解释:“嗯,也是,那爷今日这顿酒吃了,也该好生去做点儿正事了,那就先走了。”
说完冯紫英便径直离开,也让鸳鸯都颇感意外,往日这位爷遇到自己都要说好一阵,今日却是这般情形,是自己的话触怒了对方,还是真的因为公务太忙?
鸳鸯有些忐忑,看着冯紫英疾步离开,心里也有些忐忑,觉得自己先前的话恐怕真的有点儿惹来对方不悦了。
这边冯紫英忙不迭地离开荣国府,甚至都没给人打招呼便匆匆离去,那边司棋却是昏昏沉沉地回到缀锦楼那边自家屋里倒头就睡。
从生理到心理的巨大变化和冲击让她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自己怎么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失了身子,这日后该如何是好?
躺在床上各种恐惧、担心、惶恐种种情绪萦绕着司棋,她只能拉过被子死死蒙住自己头,泪水慢慢从眼角渗出来,一直到要用汗巾子擦拭时才想起自己的汗巾子被冯大爷拿了去,却把他的贴身汗巾子留给了自己,而且还有一串玉珠。
紧紧捏着玉珠,司棋心里才踏实了许多。
起码这位爷没有提起裤子就不认账了,也还答应了一定会把自己和姑娘身份给解决了。
司棋也知道自己现在破了身子,只能跟着迎春一起走了,否则若是留下来,日后也没脸另配他人了,这荣国府里的下人们她也一个都瞧不上。
正胡思乱想间,却听见门外传来迎春的声音:“你司棋姐姐呢?”
“司棋姐姐说她身子不舒服,回来便进屋里睡下了。”回答的是莲花儿。
“哦?司棋,哪里不舒服了,没去叫郎中?”迎春还是很关心自己这个贴身大丫鬟的,连忙进门来问道。
司棋不敢起身,一来本来身子就算酸痛不已,二来刚才流了泪,起身很容易被迎春她们觉察出异样,假作撑起身体,瓮声瓮气地道:“姑娘我没事儿,躺一会儿就好了,……”
“要紧不要紧,要不我让人去请郎中来看看?”迎春坐在床榻边儿,屋里没点灯,有些黑,看不清楚司棋的脸色,“莲花儿,去把等点上,……”
“不用了姑娘,我躺一会儿就好了。”司棋赶紧制止:“下午间奴婢去找了冯大爷,冯大爷喝了些酒,刚睡了起来,奴婢又去问了冯大爷,他让奴婢转达姑娘只管放心,不管大老爷那边儿怎么折腾,他自有应对方略,便是老爷真要把姑娘许给孙家,他最后也会让老爷或者孙家退亲,反正姑娘肯定是他的人,……”
“啊?”迎春又惊又怕又喜,“司棋,你真的又去找了冯大哥?”
“不去怎么办?姑娘这两个月都瘦了一圈儿,奴婢也和冯大爷说了,冯大爷还专门让奴婢叮嘱姑娘宽心,说他还是喜欢姑娘胖一点儿的好,莫要成日里皱着眉头,显得老气,他更喜欢姑娘喜笑颜开的模样,……”
司棋如实地把冯紫英话语转达给迎春,只是却隐下了那是冯大爷骑在自己身上纵横驰骋时的甜言蜜语,而且那话语里的对象也不仅仅只是迎春一人,而是说自己主仆二人。
想到这里司棋也是一阵耳根子发烧,自己怎么也变得如此不知羞耻了,居然又回忆起先前那一幕。
尤其想到冯大爷各种手段花招使将出来,比上一回无意间在那画舫上捡拾的绣春囊上所绣的物事都还不堪,却还用到了自己身上来。
听得情郎的这样一番话,迎春忍不住捂住自己滚烫的脸颊。
这两月自己父亲似乎还真有点儿变化,原来经常提起自己的婚事,现在却是有些犹豫不决的模样,估计应该是看到了冯大哥回京做官,心里又有些变化反复了。
迎春便坐在司棋床榻边儿上,主仆二人又嘀嘀咕咕了好一阵,一直到天色慢慢暗了下来,到了吃晚饭的时节,司棋也没有敢起床来,还是莲花儿把饭送了进来让司棋在床上把饭吃了。
那边晴雯侍候冯紫英宽衣解带睡下时,却一眼看见了冯紫英里裤腰上的汗巾子换了一条,冯紫英本人并未在意,只是把司棋那条汗巾子藏了起来,却没想到这里露了破绽。
但是晴雯心里却是一凛,这爷刚回京城,难道就被哪家狐媚子给盯上了?
这条汗巾子不是那等大路货,一看就知道是女儿家的手工所作,而且晴雯还觉得这花色样式有些眼熟,只是她已经离开荣国府许久了,一时间也想不起这究竟是谁能做出这般手巧的绣工,但肯定不是金钏儿、玉钏儿和香菱、云裳的手艺。
不过这等情形下晴雯也明白如何处理,隐隐一点,冯紫英这才反应过来,出了一身冷汗。
这若是被沈宜修或者宝钗宝琴她们看见,只怕又要起一番风波,哪怕是自己可以利用两房之间相互利用信息不对称打埋伏,但是以沈宜修和宝钗宝琴姐妹的精明,肯定会利用晴雯、香菱她们来相互探底,查个明白。
好在晴雯这丫头还算是识大体顾大局,知晓轻重,提醒自己一番,也免了后续的麻烦。
给了晴雯一个感激的眼神,晴雯傲娇地耸了耸鼻子,扭过身去,这才把这条汗巾子收走,换了一条她做的,下来之后倒是要好好查一查,这究竟是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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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五十节 走马上任
顺天府衙位于灵椿坊的顺天府街上,东边儿紧靠着安定门大街,和崇教坊相邻。
在正面,一条直道直通府衙大门,远远望去,气势不凡。
阳光从东面打过来,形成一道浅浅的暗影,让这条直道功能显得立体而深邃,两边的粉墙,没有一个大门开口,
如果说给冯紫英的印象,大周的京师城就是一个破烂不堪的乡下大杂院集合起来的贫民窟。
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脚泥,牲口粪便和人粪尿带来的各种味道四处蔓延,夏日蚊蝇滋生,夜间老鼠横行,可以说作为一个现代人你根本想象不到的糟糕情形,都可以在这里找到。
当然这并不代表内城的几条街和宫里的情形,甚至某些街道的某一段,也会间歇性的好转,指望顺天府或者工部街道厅来解决问题是不现实的,只能看看某一段住户中有没有愿意施舍善财来改善一下的大户了。
顺天府街和安定门大街无疑就是冯紫英印象中为数不多的几条可堪一看的街道了。
好歹也是府衙所在,石板铺筑道路磨得透亮,据说是从北元时代京师城就开始规划建设,经历前明和本朝,内城的几条大街,诸如安定门大街、宣武门里街、鼓楼下大街等都是如此,清一水儿的石板铺设,虽然历经数百年,许多部位都已经磨损不小,但是总体来说,依然是最好的一面。
冯紫英休息了三日,就知道是该去正式走马上任了。
先去吏部那边办了官凭手续,按照惯例接受吏部尚书的谈话。
吏部尚书高攀龙也算是老熟人了,虽然关系一般,但是没有什么嫌隙,纯粹是南北士人之间的习惯性距离,使得双方不可能有多么亲近。
要说冯紫英在翰林院时,高攀龙便接掌了翰林院事,现在冯紫英出任顺天府丞时,人家却已经内阁诸公之下第一人了。
然后就是从礼部申领官服,绯袍团领衫,素金带,绣云雁,终于从青袍进入绯袍,也算是真正进入了大员时代。
整个时间没花多少,但是从吏部到顺天府几乎要穿越整个北京城,也得要费些时间,所以当冯紫英着好衣衫抵达顺天府衙时,已经是巳时了。
吴道南肯定是不可能来迎接下属的,相反冯紫英和大家沟通协调完,还得要去主动拜会对方,哪怕对方实际上在府衙这边每天只是照理走过场一般的点卯应堂。
见到眼前这个一脸严肃眉目清癯的男子,冯紫英心里也有些尴尬,但是转念一想,只要自己不尴尬,那么尴尬的就是别人了,所以瞬间转变了想法,泰然自若地上前。
“见过府丞大人。”随着梅之烨的一拱手,身后的一堆官员们也都是拱手作揖,这也标志着冯紫英正式进入了顺天府衙这个整个顺天府的中枢神经之中,成为其中一员。
“梅大人客气了。”冯紫英也庄重的一揖,“诸位大人好,紫英初来乍到,许多事情尚不熟悉,若是有什么不到之处,请多多指点,还望大家包涵。”
梅之烨冷眼旁观。
自从听闻这个家伙突兀地从永平府飞跃而至到顺天府来担任府丞,他心里边便堵得慌。
说实话,并非因为对方娶了自己儿子退婚的薛氏女为媵,本来就门不当户不对,一个皇商之女,并不适合自己儿子,但毕竟薛家对自己原来也有恩,所以从内心来说梅之烨还是有些歉疚心理的。
只是关系到儿子乃至梅家一辈子的事情,这种事情上也的确不能由着性子来,所以退婚也让自己背负了一些骂名。
好在薛家那边处于维护薛氏女的清誉,也没有过分计较张扬,知晓的人也控制在一个比较小的范围之内,倒是让梅家这边松了一口气。
现在薛氏女给眼前此子作媵,梅之烨内心也是百味陈杂。
若是薛氏女能给自己儿子做媵妾,他当然乐见其成,但那明显不可能。
冯铿也是娶了薛氏女的堂姐,金陵老四大家薛家嫡女,才能让薛氏这个二房女做妾的,甚至一定程度上也正因为被自己家退了亲才迫不得已给冯铿作媵。
对于冯紫英的到来,梅之烨也是心情复杂。
一方面吴道南的怠政导致的整个顺天府官员被吏部和都察院评价不佳已经严重影响到了整个顺天府官员群体的利益,吴道南是江右名士,有叶方二位阁老扶持,自然可以不受影响,但是下边人就遭罪吃苦了。
这一耽搁就是三年,仕途上又有几个三年能让你耽搁?而且印象一旦形成,在大佬们心中要想扭转可真不容易。
另一方面,冯铿在永平府的强势顺天府的一众官员不是没有耳闻,永平士绅告状书雪片一样涌入都察院,但是却都是毫无反应,足见此人背景深厚,而后一系列的动作更是直接把他声誉推上了巅峰,也才有他的直入顺天府。
这样一个年轻而又锋芒毕露的官员来当顺天府丞,对大家伙儿来说究竟是祸是福,还真的不好说,即便是梅之烨内心也一样是忐忑和担心的。
至于说自己和对方的那点儿事儿,梅之烨还真没觉得有什么,若是冯铿还执着于那点儿鸡毛蒜皮事儿,那也只能说此子格局太小,不足为虑了。
简单寒暄之后,接下来就各归其位,初来乍到,虽说作为府丞,是二号人物,但是一号人物还在,哪怕日常事务不怎么过问,但是只要他在,他就是一号。
经历司和磨勘所的官吏在一旁候着。
这两个部门,怎么说呢,一个有点儿类似于办公厅兼目督办,主要负责府衙日常事务,同时督办六房公务,一个有点儿类似于秘书处加档案局,日常公文进出和归档。
实际上冯紫英觉得在府一级衙门里,事务分工已经初具规模,像经历司和照磨所就把办公厅、政研室、档案局、机要局、保密局这些职责都承担起来了,司狱司则是承担了司法局和监狱管理局的职责,儒学则相当于教育局,税课司自然就是税务局,医学正科则是卫生局兼公立医院,杂造局则是兵器工业总公司,僧纲司和道纪司则是民宗局,……
加上吏户礼兵刑工六房和三班,组织部兼人事局,财政局兼粮食局,宣传部,武装部,公安局,发改委加工信局加农业、水利局,如果再加上诸如河泊所、递运所等,也算是把海关、运输局兼邮政局这些都配齐了。
就像是这府衙的官员配备一样,府尹不必说,书记市长一肩挑,府丞类似于副书记兼常务副市长,但侧重于某几方面工作,治中是在其他寻常府没有,只有京府才设有,类似于副市长,侧重于民生这一块工作。
而通判则类似于市长助理,因为京府不同于其他府,在通判的编制设置上也是三至六人,目前顺天府设立的五通判,通判也主要负责粮运、水利、马政、屯田等事务,再加上负责刑名事务的推官,府这一级层面的官员基本上就是成建制了。
相较于永平府的寒酸,顺天府的官员和吏员规模也要大得多,单单从整个府衙的布局就能看得出来。
无论是府尹公廨、府丞公廨、治中公廨、通判公廨和推官公廨的面积,加上诸如清军馆、督粮馆和理刑馆以及六房的布设规格,就能看出顺天府的与众不同。
冯紫英跟随着吴道南的长随进了后府,然后再去拜会吴道南。
虽然之前已经拜会过了,但是这一次意义又不一样,这是正式以下属身份拜见吴道南,所以也显得十分郑重。
官凭交给经历司保管,然后奉茶,这才进入谈话程序。
吴道南其实也没有想象的那么清高或者说刻薄,不过能够感受到他对方冯紫英到来的复杂情绪,既有些期待,也有些无奈,还有些隐约的反感。
总而言之,冯紫英感觉如果自己是吴道南,估计也是一样的情绪,既无力凭借自身能力改变顺天府的现状,又希望日后局面能有所好转自己也能挣个好名声,一面背负着一个无能名声离开,但是对冯紫英这样一个强势人物的出现又有些忌惮,还因为朝廷的这样安排,可能有点儿黯然和失落。
谈话也就是小半个时辰,然后就是敬茶送客,各自作揖离开,各归其位。
冯紫英也无意逗留太久,吴道南可能有这样那样的情绪,但是冯紫英觉得只要自己把握好度,不要过分刺激对方,另外将自己的一些规划想法告知对方,厘清自己准备做哪些事情,底线在哪里,以及做好这些事情能赢得哪些好处,他相信吴道南不至于为难自己或者给自己设置障碍。
顶多也就是冷眼旁观,看看自己究竟有几分真材实料吧。
在冯紫英看来,只要对方有这样一个态度,自己也就满足了,他也有这个信心把接下来的事情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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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五十一节 顺天府的寻常一日
冯紫英从后府走出来,打量了一下府尹衙,也就是所谓的顺天府衙正堂。
这是府尹日常坐堂所用,但实际上更多的办公府尹还是在后堂的府尹公廨。
丹墀下边是一个露台,露台一路向南是一条宽阔的甬道,甬道旁就是吏户礼兵刑工六房,东边是吏户礼三房,西边是兵邢工三房,分列对峙,壁垣各立,各自背后还有几间小院厢房。
而在府尹衙东面则是府丞衙,俗称清军馆,西面是治中衙,府丞衙前是通判衙,俗称督粮馆,而治中衙前是推官衙,俗称理刑馆。
相较于寻常府郡,顺天府特殊就特殊在在府丞(同知)和通判之间多了一个治中,同时通判编制数量数倍于寻常府郡,这也是因为顺天府特殊的地位决定的。
二十多个州县,人口超过两百万,有人评价云:都会之地,五方杂沓,事体掣肘,民贫赋重,丁少差多,役烦剧,难治。
这也算是比较客观公允的一个评价了,虽然不足以道尽顺天府的完整情形,但是起码对其有了一个大略的描述,简而言之就是,京畿之地,人多事杂,牵上扯下,赋役繁重,民众穷苦,治安不靖,很难管治。
而且由于朝廷中枢所在,带来的大批官僚及其眷属乃至附从而来的天下商贾士绅,加上为他们服务的人群,使得京师城中呈现出两极分化的畸形状态,富贵者豪奢飞扬,挥金如土,穷苦者三餐不继,卖儿鬻女。
在经历司和照磨所的几名官吏引导下,冯紫英先去了府丞衙,也就是清军馆,简单查看了一下所谓自己升堂办事的所在,这其实就是一个缩小简化版的府尹衙门,一些重要的需要和其他同僚商计探讨的事务都会放在这里来研究讨论,算是正式的公堂。
看了清军馆这边之后,冯紫英又去了后堂属于自己的府丞公廨,这相当于是作为办公用的书房,但仍然属于公房性质。
窗明几净,虽然简单朴素,但各式家具倒也齐全,一张半新旧的梨木书案,官帽椅看不出是什么材质的,案桌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正对书案和左侧,都各有两张椅子,应该是为客人准备的,也就是说最多能够接待四名客人。
人数较少的接见会面,工作谈话,亦或是处理日常公文事务,都在这里,所以说这里才是冯紫英长期呆的地方。
旁边有两间偏房,主要是供官员长随、小厮所用,烧水、泡茶,应道、跑腿之余,就都呆在这里。
在府丞公廨背后有一个很小的附属院落,这才是属于休息住宿用的后宅。
不过只有一进,规模很小,区区几间房,也相当简陋,虽然经过了整饬打扫,但是也看得出来,已经许久没有人住了。
“大人,这些都主要是为家不在城里而亲眷又没有过来的官员所备,如果想要节约两个银子,那就可以住在这里,除了本人,一二长随仆役,也还是能容纳得下,不过……”
带路的是经历司一名赵姓知事,冯紫英还不知道其名,这人倒也殷勤,旁边还有一名照磨所的孙姓检校。
经历司和照磨所虽然是分署办公,但是许多具体工作却是分不开,所以两家公房都是紧邻,而且其中官吏也多是积年老手,应对新来上官都是十分熟稔,应付裕如。
“不过几乎历任府丞,都没有住在这里的吧?”冯紫英笑了笑,替对方说了。
“大人明鉴。”赵姓知事也含笑点头。
的确也是,做到顺天府丞这个位置上,正四品大员了,再说清正廉洁,也不至于连京师城里弄一座宅子都弄不起,即便是初来乍到可能没选好,但是租一座宅子总不是问题吧?
谁会挤在这逼仄的小院子里,说句不客气的话,放个屁对面都能听得见,这成何体统?
“嗯,我大概率也不会住在这里,不过还是多谢赵大人和孙大人的打理,我想午间有时候休息,也还是可以一用的,我没那么娇贵。”冯紫英笑了笑,“走吧,赵大人,孙大人,顺带替我介绍一下咱们顺天府的基本情况吧。”
经历司经历和照磨所的照磨基本上就相当于办公厅主任和文秘处长,那都是每天事务繁忙的,虽然冯紫英新官上任,但是他们也只能简单陪着应个卯,然后就把后续事务交给自己的下属,如这两位知事和检校。
寻常府郡,经历司只有一名知事,照磨所也只有一名检校,但是在顺天府这个编制扩编为三名,当然无论是经历司还是照磨所还有十来名吏员。
官和吏之间的界限分明,但实际上更多具体事务都是吏员来承担,甚至子承父业,在各级衙门里都形成了一个惯例,如绍兴师爷一般前仆后继。
掌握第一手基本情况是每个新官上任之后的首要任务,冯紫英好歹前世也是一直在官场上颠簸沉浮的,自然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不过他没想到自己穿越过来最终会干到类似于后世京城的市委副书记兼常务副市长的角色上。
但这个时代的情况乃至于作为官员所需要承担的职责和后世相比自然是截然不同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前世是要大刀阔斧谋发展,这一世却是竭尽全力做好裱糊工作,不出差错篓子就是最佳表现。
理论上自己也应当入乡随俗顺应时代也如此,这也是诸位大佬师长谆谆教导的,但冯紫英却很清楚,自己不能那般。
若是自己只图在这里混三年求个历练混个资历镀镀金,自然可以按照他们的建议去做,但是未来几年大周可能面临着不可预测的动荡情况下,他就不能如此了。
他必须要确立起属于自己独特的治政理念和方式,并且在未来充满挑战和危机的情况下取得成功,甚至让朝廷意识到不可或缺,才能证明自己不愧于二十之龄入主京师。
整个一天,冯紫英所作的都是频繁的找人谈话,了解情况。
但他并没有直接找治中、通判和推官了解情况。
一来他们都属于顺天府内的“重臣”,论品轶虽然比自己低,但理论上他们和自己一样,都属于府尹佐贰官,自己对他们来说并非直接顶头上司。
二来,冯紫英不想被这些人所影响得到一个先入为主的情况,而更愿意通过与经历司、照磨所、司狱司、儒学、税课司、杂造局、六房、河泊所、、递运所、僧纲司和道纪司这些部门的官吏来交谈,听取他们的汇报来掌握了解第一手的情况。
冯紫英也很清楚,短时间内自己主要工作还是熟悉情况,熟悉岗位,搞明白自己在府丞位置上,该做什么,能做什么,以及短期目标和中长期目标是什么。
他有一些想法,但是这都需要建立在熟悉情况并且延揽一帮能为己所用的官吏情况下。
一个衙门数百官吏,都有着不同的想法和欲望,有些人希冀仕途更上一层楼,有些人则希望通过在任上上下其手让自己囊中丰厚,还有的人则更愿意小日子过得滋润,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句话用在衙门的官吏们身上,也很适用,但这个利的涵义应该更宽泛,名、利都可以归结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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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道南端起茶盅,有滋有味地抿了一口,这才闭目靠在椅背上,优哉游哉地吟唱起戏曲儿来了。
平时他在府尹公廨逗留时间不多,但是这段时间他恐怕要多待一些时间,冯紫英可能会随时过来。
另外他也想要好生观察一下冯紫英做派和方式,看看这个声誉鹊起同时也带来很大争议的年轻人,究竟有何过人之处,能让人这般侧目相看。
他和很多在朝中的江南官员看法观点不太一致,甚至和叶方等人都有分歧。
有冯铿来出任顺天府丞,未必就是坏事,这是他的观点。
可能有人会觉得这会给冯紫英一个机会,但吴道南却觉得,你不让他出任顺天府丞,难道他就找不到机会了么?看看人家在永平府的表现,连皇上都要倚仗。
叶方二人也是有些无可奈何加上冷眼旁观的心态,他们和齐永泰达成了这样一个妥协,恐怕内心也是有些忐忑的,因为都不确定冯紫英到顺天府来会带来一些什么。
但只有吴道南自己清楚,这顺天府再这样拖下去是真要出乱子了,到时候板子会狠狠打到自己身上,自己在顺天府尹位置上养望几年那就会付之东流,这是绝不愿意见到的,所以当叶方二人征求他意见时,他也只是略作考虑就同意了。
这肯定会带来一些负面影响,自己在治政上的一些缺点还会被放大,但那又如何?
自己本来就没有打算在地方官上一直干下去,自己瞄准的是六部,这种繁杂琐碎的事务把他缠绕得头昏脑涨,若不是没有合适去处,他何尝愿意在这个位置上一直滞留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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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五十二节 有所为
吴道南也考虑过,冯紫英这样的年轻人来顺天府可能有几种结局。
一种可能是飞扬跋扈桀骜不驯,自以为自己在永平府干得出色,把他的风格延续到顺天府来,结果是碰得头破血流,甚至下野。
第二种可能是萧规曹随,入乡随俗,来了之后选一些简单易行的,容易出成绩的事儿,做做样子,你好我好大家好,然后等到三年期到,博个皆大欢喜。
这是最明智也是可能性最大的,吴道南不相信冯紫英从翰林院修撰到永平府这期间就没有人在他背后替他暗自策划操作。
冯紫英再厉害,但毕竟还是一个初入仕途经验欠缺的角色,其父也是武将,对文官这一行是隔行如隔山,所以他本人家世对他走文臣之路帮助不大,但他能做得这么漂亮,肯定是齐永泰、乔应甲和官应震这些人在替他出谋划策。
而冯紫英也严格遵循了齐、乔、官等人的指点,所以才能做得这样漂亮,当然冯紫英本身肯定也是有些能力的,起码在执行力上是没得说,那么现在齐、乔、官等人现在肯定会提醒冯紫英谨慎稳重行事,先把资历打磨够。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冯紫英是真的有大本事,他能根据顺天府现有状况,拿出一套行之有效的对策来,既不必像第二种那样做样子混日子,也不会像第一种那样一意孤行按照自己意图办,而是因地制宜地结合顺天府的实际状况去做一番成就出来。
如果是这样,吴道南觉得那大家都无话可说了,能做到这一点,那就是随便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冯紫英都能熠熠生辉,如锥处囊中,无人能遮掩得住。
那种情况下,吴道南不认为谁去阻挡和打压就会有什么好的结果,甚至只能适得其反。
吴道南能坐到现在这个位置上,纵然在治政方面的能力上可能有些短板,但是情商上却不会太差,否则叶方等人也不会将他牢牢放在这个位置上。
在养望和提早布局永隆帝几个儿子身上这一方面,吴道南却做得不差,无论是寿王还是福王、王和禄王身上,吴道南都颇得几位皇子的尊重和礼遇。
正因为如此,吴道南在冯紫英来顺天府担任府丞问题上,表现出了一个正常的合作态度,当然,这要建立在冯紫英同样尊重自己的地位和影响力的前提下。
就目前来看,冯紫英从一回京就来拜会自己,现在也很有礼有节,双方都还处于一种有限接触有限合作状态下。
一阵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吴道南没有停止自己摇头晃脑的吟唱,只是放慢了节奏。
“东翁!”
“信童,坐吧。”来者是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士人,步履矫健,眉目沉凝,吴信童,虽然和吴道南同姓,但却并没有亲缘关系,而是吴道南的得力幕僚。
吴道南在政务方面经验能力欠缺,加之本身精力也不在其上,可又不能不对庞杂繁琐的政务彻底放手,甚至一无所知,所以吴信童就承担起了这方面的事务,主要负责对接治中、通判和推官几位
的工作。
现在冯紫英来了,吴信童的主要工作首当其冲就是观察和了解冯紫英的做事风格和手段,同时也要按照吴道南的有限合作意见来合作。
“东翁,并不出我所料,冯大人并未有太多新奇举措,这两日里都主要是和经历司、照磨所、司狱司、六房、杂造局、税课司等各部主事者商谈,听取一干人等对府衙去年情况和今年的一些打算,还算中规中矩吧,听他们介绍,倒也谦和中肯,……”
吴信童的话并没有让吴道南有多少惊异,在他看来,便是要有标新立异特立独行之举,也不会是现在,没有三五个月的熟悉了解,冯紫英执政施政策略是拿不出来的。
而且冯紫英在顺天府这边威信未立,上有自己,下有治中、通判和推官,凭什么就能行什么惊世骇俗之举?便是要推行,也无人能相信。
现在这般表现才是最正常的,吴道南甚至还存着一些小心思,冯紫英要碰一些不太买账的钉子,甚至冷落和阳奉阴违,这才会明白这顺天府和永平府之间的巨大差距,明白这顺天府的事儿不是那么好做的。
“不过冯大人似乎有些不太了解做事规则,像一些吏员,他也召见了,还问了情况,……”吴信童皱了皱眉。
“哦?他这可有些犯忌讳了啊。”吴道南笑了笑,“各部主官怕都不太满意吧?”
“嗯,不过他也没深问,更像是一种姿态,平易近人嘛。”吴信童想了想道。
“唔,也在我意料之中,那就让紫英好生去熟悉了解吧。”吴道南笑了笑,“紫英做事这般沉稳,倒也让我放下心了,我倒是担心他急于事功,那才是不智。”
吴信童也捋须点头:“五州二十二县,冯大人要慢慢熟悉下来,这可要花些时间,我听闻他在永平府去便是一州一县逐一跑到,了解情况,倒也沉得住气,不过永平府只有六个州县,而咱们顺天府却是二十几个,他却要有些精力耐性才是,……”
“由他去吧。”吴道南有些悠闲地访查茶盅,“梅之烨那边,你多接触一番,据说冯紫英纳了梅家退婚的薛氏女为媵,倒是一桩令人好奇的妙事儿,也不知道他们两位见面之后可否尴尬?”
吴道南和吴信童几乎同时笑了起来。
就在吴道南和其幕僚冷眼旁观着冯紫英走马上任之后的所作所为时,冯紫英的确也如他们所言那般中规中矩地开展着“调研”。
按照现代官员走马上任的做法,这就是调研,一个部门一个部门的座谈了解,通过谈话,既了解每个部门工作内容和情况,同时也通过谈话来了解分析官员们的状态心态。
这和这个时代的官员们的通行做法略有不同。
这个时代的官员走马上任,更多的是直接召见自己下属,然后再提出自己的意图想法,让下属们按照自己的意图去做事,至于说中间有没有什么差池和不妥,那都是在做事过程中再来慢慢解决,而事前调研事后总结都不属于常态,反而容易给人一种谨小慎微或者缺乏魄力担当的观感。
当然,这也不是说官员们就没有任何准备,一般说来官员的幕僚们都会做一些准备工作,但对于征求下属意见,特别是听取吏员的意见,这却是一种忌讳。
不过冯紫英却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妥,他也知道自己的做法了可能有些犯忌讳,所以也很巧妙的是把一些吏员们夹杂在官员们中顺带了解情况,不那么刻意,即便如此,依然招来了一些非议。
回到府中,脱掉公服,冯紫英也感觉有些疲惫。
顺天府的情况比想象的还要复杂,情况比想象的还要糟糕,可以说这几年里,吴道南几乎就是采取拖的策略,什么事务只要糊弄得过去就糊弄,拖得过去就拖,实在没法回避的事务,那就寻找一个和稀泥的策略来应对,基本上没有拿出多少真正能解决实际问题的方略来。
这里边涉及到很多快,从赋役税课到水利设施建设,从城市建设和市政管理,从隐户清理到人口数据,从驿政管理到马政事务,从治安状况到仓粮储备,几乎每一样工作冯紫英只是简单的听一听都能听出许多问题来,可谓触目惊心,让人难以安枕。
这几日下来,冯紫英都有些感觉叶方二位阁老之所以能同意自己来自接任这个顺天府丞,只怕是真的觉得这顺天府再这样下去不成了,而他们又不愿意让吴道南离开,那么寻找一个不会对吴道南地位构成太大威胁,甚至还需要扎扎实实打磨的角色来顶缸,就是必不可少的,自己好来不来的就钻了进来,可谓“相得益彰‘了。
他早就知道这个位置是挑战和机遇并存的,但是却没想到这个挑战是全方位而且难度也超高。
看着丈夫心事重重的模样,沈宜修把女儿放在了丈夫手上,冯紫英眉目间的深沉表情终于放松下来,看着女儿逐渐舒展的眉目,他的心境顿时好了许多。
“嗯,她今天没有闹腾吧?”
“挺乖的,吃了就睡,睡了就吃。”沈宜修见丈夫心情渐渐恢复平静,这才靠着丈夫坐下小声道:“是不是公务不顺?”
“嗯,有这个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这么糟糕。”冯紫英逗弄着女儿的脸庞,“也难怪朝中诸公这么爽快就让我坐上这个位置,没准儿就是要等我碰壁,甚至闯祸好让我下野呢。”
“真的?”沈宜修吃了一惊,一下子坐直身体,“有那么糟糕?那怎么办?”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来之则安之,总不能遂了他们的愿。”冯紫英嘴角微微翘起,“要想让我低头,那可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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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五十三节 沈宜修的试探
见丈夫眉宇间虽然有些阴郁,但是目光中却是气势不减,甚至还有点儿跃跃欲试的光芒,沈宜修心中稍定。
和丈夫成亲也一年多了,对于丈夫的性子她也是越发了解,越是具有挑战性的事儿,他越感兴趣,因为他觉得这样做成功了,才更有征服感和成就感,若是寻常事务,他反而兴趣乏乏。
“相公,顺天府不比别府,父亲也来信和妾身提起,要妾身提醒您莫要大意,这里边许多事情看似普通,但实际背后都牵扯着诸多城中高门大户,士绅望族,更深层次只怕还有朝中要员,稍不留意就会得罪人,……”见丈夫神色有些不悦,沈宜修微微一笑,“妾身不是劝相公不能做事,而是希望相公在做这些事情上可以更巧妙更艺术一些,妾身相信相公是有这个能耐的,……”
很委婉含蓄,却又不伤及自己面子,冯紫英对自己这位妻子的观感如一,总是这么春风化雨,随风潜入,让你不会生出不满和反感。
“嗯,多谢宛君提醒了,我会留意。”冯紫英轻轻点头,“这几日接触下来,府衙里边还是人才荟萃,不过让我感到意外的是,许多官员表现平平,但不少吏员却是情况精熟,想法不俗,做事老到,让我颇为感慨啊。”
“相公,官吏壁垒分明,妾身听闻父亲曾经说过,吏员大多经年专务一行,大多都是本地中下民户出身,情况熟悉是正理儿,至于相公所言想法不俗,做事老到,以妾身之见,如六一居士《卖油翁》中所言,唯手熟尔。”
沈宜修的话让冯紫英抿嘴点头,但是随即又微微摇了摇头:“宛君所言亦有道理,不过吏员更胜官员,这的确是一个问题,恐怕不仅仅是唯手熟尔那么简单,寻常官员人浮于事,浅尝辄止,便是表现平平,不为上官所喜,一般情形下,三年或者六年之后亦可调任,鲜有被解职一说,但吏员若是做事不精,便可被人替换,亦有压力所致,……”
沈宜修却不肯轻易认同丈夫的观点:“相公所言只是一方面,吏员大多出身卑下,唯利是图者众,或者换一句话说,吏员之所以甘愿为吏,绝大多数都是为利而来,其行事多有私心,其节操与官员相差甚远,其做事或许的确经验丰富,办法更多,但却不能不防其从中渔利,……”
沈宜修是书香门第出身,自然是不太看得上这些下层出身的吏员,这也在情理之中,冯紫英无意就这个问题和妻子争论一番,何况妻子所言也并非毫无道理。
不过冯紫英却清楚,自己初来乍到,恐怕要迅速在官员中赢得尊重和支持,并非易事,尤其是可能还会受到吴道南和梅之烨等人若有若无掣肘的情况下,那么不耻下问,从吏员中来慢慢打开一个缺口,或许是一个不错路径。
当然,冯紫英知道要在顺天府站稳脚跟,单单依靠某一方面,或者只从某一领域来入手,都很难达到自己的目的,多管齐下,多策并举,几条腿走路,才能最快地实现突破,只不过现在情况不明,他的主要工作还是熟悉情况,打好基础。
见丈夫不欲再谈公务,沈宜修也知道丈夫劳碌了一天,肯定有些乏了,便很知趣地也不再多言,转开话题:“听闻后日便是贾府三妹妹的十六岁生日,……”
冯紫英讶然,这一事儿他倒是有些忘了,宝钗的生辰是正月初一,黛玉的是二月十二,但是探春的是什么时候他却有些不记得了,没想到是三月初三,倒是沈宜修如此清楚,而且还来提醒自己,这却是什么意思?
不过冯紫英也知道沈宜修素来大气,倒也不至于在这等事情上来玩什么心计,转过头来,微微颌首:“宛君之意,……”
“妾身和探春妹妹见过几回,探春妹妹对妾身倒也尊敬,是个知书识礼秀外慧中的姑娘,妾身也打算送一份礼,……”沈宜修浅浅一笑。
宝钗和黛玉生辰时,沈宜修都是送了礼的,当然冯紫英自己也悄悄单独送了礼物,独家心意,不足为外人道。
“应有之意,宛君看着办就是了。”冯紫英琢磨了一下,“听闻政世叔也是三月初四便要启程南下了,我也不好去送行,不如后日我便趁着晚间去一趟,也算是为政世叔送个别。”
顺天府丞身份太过敏感,自己有刚刚上任,委实不好光明正大去送行贾政,趁着晚间去说几句话,道个别,也算尽了一番心意。
沈宜修笑了起来,没想到丈夫居然找了这样一个借口要去贾府一回,倒是让她有些好笑。
实际上沈宜修从嫁入冯家那一日开始,便意识到丈夫似乎与荣国府贾家有着不一般的关系,或者说,对荣国府贾家有着不一般的感情在里边。
之前她以为是因为林黛玉的缘故,林黛玉是贾家那位老祖宗的嫡亲外孙女,荣国府两位老爷是林黛玉的嫡亲舅舅,而林黛玉母亲早逝,而后父亲也过世,林氏一族人丁单薄,几无可依靠者,只能靠着贾家这个娘舅这边儿,所以才会自小在贾家生活,所以对贾家有很深的感情也说得过去。
加之丈夫与林黛玉相识于危难之际,她也能理解这种特定的亲近关系,所以她虽然有些嫉妒林黛玉在丈夫心目中不一样的位置,但是也能接受。
但再后来,她就觉得自己的猜测可能还是有些偏差了,黛玉也就罢了,但薛家姊妹成为二房候选是怎么一回事儿?
薛家姊妹固然姿容出众,但是论门当户对,却绝对够不上格,想要和冯家结亲成为二房大妇的,京师城中名门闺秀比比皆是,怎么看也轮不到薛家姊妹才是,但薛家姊妹就这么嫁过来了,连婆婆都拗不过丈夫,这就让沈宜修很是惊奇了。
她当然管不到二房婚娶,但也从中看出了这贾家的不简单,或者说丈夫与贾家这边牵绊有多深,薛家不过是一个没落皇商,顶着一个金陵老四大家的名头,放在这京师城里根本算不上什么,但却能登堂入室,堂而皇之的入主二房,连沈宜修都要佩服贾家和薛家的手段。
再联想到丈夫贴身丫鬟金钏儿玉钏儿姊妹是来自贾家,香菱这个通房丫头也是薛家所赠,这贾薛一体的架势很像,沈宜修甚至还想到现在荣国府中尚有一个未曾婚配的史湘云,那是史家的,这贾史王薛金陵老四大家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姿态很足啊。
晴雯时不时的回一趟贾家,自然也会带回来一些消息,比如荣国府里边便传过说贾家有意把庶出的二姑娘给相公当妾,这让沈宜修也觉得不可思议。
这好歹也是公侯世家,再说是有些失势没落了,再说是庶出姑娘,但好歹也还有个嫡出姑娘在宫中当贵妃啊,这从妹也不至于给人做妾吧?
当然,沈宜修也隐约了解贾家那位大姑娘在宫中的情形并不好,说打入冷宫也不为过。
可贾家的颜面总还是该要的吧,这姑娘给人做妾,自己相公再说誉满京师文武兼资,这也有点儿超出想象了。
前几日相公去了荣国府一趟,晴雯便脸色一直阴着,估摸着不知道丈夫是不是在荣国府里拈花惹草又被晴雯给觉察到了,沈宜修旁敲侧击问过一嘴,但晴雯没说,沈宜修也就懒得再问了,晴雯忠诚毋庸置疑,但这也是个懂规矩的,多半是丈夫叮嘱了,所以她不肯明说,自己再要问,那边要伤感情了,这方面沈宜修很有分寸。
至于说丈夫和贾家那边纠缠不清,沈宜修说实话是不太在意的。
三房大妇已定,便是贾家其他一些女子想要觊觎,那也顶多也就是奔着一个妾室身份而来,对她来说毫无影响,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只会对薛家姊妹和林黛玉有冲击才对,不说自己乐见其成,但是肯定是不值得太在乎的。
丈夫的风流倜傥在京师城里不是秘密,甚至被传为佳话,晴雯从永平府回来便告知有一位关外海西贵女和丈夫有些纠缠不清,还有那来自江南的江东琴神苏妙甚至从京师城追到永平府,这些情况沈宜修都很清楚。
但这些女子囿于身份,都不具备挑战自己的实力,在这一点上,沈宜修很清楚做好自己才是固宠的最好方略。
当然,做好自己并不意味着自己其他什么都不做,像薛家姊妹去永平,自己便要安排晴雯去,因为她知道丈夫对晴雯有些不一样,而且晴雯生得那狐媚子模样和她本性却是截然两样的,兴许正是这种反差才让丈夫对晴雯感觉不一般吧。
未曾想晴雯去了永平一个多月竟然还是完璧之身回来了,这让沈宜修都忍不住捂额,这丫头未免也太傲岸了,连点儿女人家惯常使用的手段都不会,这方面比起金钏儿这些丫头就差远了,甚至比香菱、云裳都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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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五十四节 闲趣
面对丈夫的假意“矫情”,沈宜修也不点破,微笑点头:“相公的确该去一去,贾家老爷这一去江西怕是两三年都难得回来,偌大荣国府只怕就要缺了主心骨,贾家老爷未必没有想要请相公帮忙照看的意思,这也是应有之意。”
沈宜修的话让冯紫英忍不住有些狐疑,怎么听着这话里似乎有点儿话啊,但看沈宜修坦率清澈的目光,又不像是内涵自己。
冯紫英摩挲了一下下颌,也只能点头:“宛君说得是,政世叔南下了,赦世伯又是个不经事儿的,琏二哥又不在,宝玉也是不上心的,这偌大荣国府还真的堪忧。”
“所以相公也该尽尽心,好歹宝钗妹妹和黛玉妹妹和荣国府都是很近的亲戚,帮一把也是好的。”沈宜修赞同道。
此时晴雯也进来了,端着一小碟儿凤仙花汁,沈宜修把手伸出去,晴雯便抬起沈宜修的手,用特制的细毛刷小心地替沈宜修涂抹制甲,这也是闺中女子最喜欢做的一桩事儿。
“看吧,兴许政世叔那边也有自己的安排呢?”冯紫英把身体斜靠在炕头上,看着晴雯专注地替沈宜修涂抹制甲,“我们这等外人也只能说临时应急的时候帮一帮,其他过多的插手,就不合适了。”
“爷说的有些口不应心,现在也帮贾家难道还少了?”晴雯抬起目光瞥了冯紫英一眼,不以为然地道。
“宝二爷那边不说了,没爷的帮衬,只怕现在连存在感都找不到吧?现在好歹也算是能写书了,便是听起来不算是主流,好歹总在士人里边有了点儿名声吧,也算是遂了贾家老爷的愿了,……”
沈宜修忍不住蹙起眉头,随即又舒展开来。
这丫头说话还是这般没大没小不讲规矩,换了别家只怕又要吃责罚了,但沈宜修却发现似乎相公并不在意,嗯,或者说还有点儿享受这种“挑衅”和“触犯”,喜欢和这丫头斗斗嘴,这也是沈宜修发现的一个“秘密”。
当然不是谁都能有这个“特权”的,其他丫头们也没有这个气性,唯独晴雯这丫头,不知道就怎么入了相公的法眼了,时不时的遇上晴雯犟劲儿气性上来了,就得要和相公犟一番嘴,哪怕道理上闹输了,只要抹一番眼泪,好像相公也就不在意不追究了。
沈宜修也琢磨过,是不是因为晴雯模样生得太俊俏的缘故,但她很快就否决了这个理由。
晴雯的确生得漂亮,拿人家的话来说,就是一个狐媚子脸,再加上水蛇腰,很是魅惑人,但府里边儿的丫头,哪一个又差了?
金钏儿逊色了?那高冷范儿,连沈宜修都觉得这丫头活脱脱就是一个小姐架子。
香菱不及了?那娇俏和憨厚混合了模样,便是自己都有点儿我见犹怜的感觉。
还有云裳,天真烂漫中又有几分精灵剔透的聪慧,只要是男人没瞎眼就不会视而不见,……
沈宜修也听闻到一个传言,说晴雯模样长得像黛玉,所以相公爱屋及乌,对此沈宜修嗤之以鼻。
若只是单纯相貌就能让相公特殊对待,那也未免太小瞧自家丈夫了,诚然,黛玉那份姣花照水弱柳扶风的娇怯模样很招人疼爱,但相公是因为这个而喜欢黛玉的么?显然不是,而是因为临清那段危难之时的同舟共济,这是缘分。
晴雯模样有点儿像黛玉,但也仅止于有点儿像,论脾气性格那和黛玉就是截然两样了,在沈宜修看来,丈夫似乎更喜欢的是晴雯的这种脾性。
再说直白一点儿,就是这种桀骜傲娇劲儿,拿不客气的话来说,就是有点儿恃宠而骄的味道。
以晴雯的聪明,她当然不会不明白这种恃宠而骄如走钢丝,稍不注意会伤及自己,但似乎这丫头就很难改了她这种脾气了,也难为相公,还喜欢她这种气性,让沈宜修都有点儿无语。
当然,晴雯也并非毫无可取之处,对自己忠诚是首要条件,而且做事勤勉,便是和相公斗嘴,也不是无理取闹,总能有点儿自家道理。
从荣国府出来到了自己这里,她就该明白除了自己,她没人可依靠,否则任她如何得相公喜欢,沈宜修也百般手段把她收拾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还有环三爷和兰哥儿、琮哥儿,爷帮他们几个不就是帮贾家的未来?”晴雯依然不依不饶,“是不是读书种子,谁都说不清楚,但是爷是明明白白的文曲星下凡,能指点他们,那就是他们福缘造化,日后真的谁能读出书来,那就该记爷一辈子的恩情,……”
“好了,晴雯,哪有那么夸张?”冯紫英笑了起来。
“爷,这怎么是夸张?”晴雯噘起了嘴,“没见着小户人家出一个读书人来,那就是翻天覆地光宗耀祖,便是贾家,除了东府那边儿的敬老爷几十年前考中了进士,殁了的珠大爷得了个秀才都不得了,环三爷考中了秀才,现在成了府里的一枝独秀,若是考中举人,自然是爷的指导有方,否则环三爷为何一直对爷执弟子礼?”
对晴雯的牙尖嘴利,冯紫英和沈宜修都是早有领教,而且人家说的并非没有道理。
“那晴雯你觉得爷该不该去帮贾家那边儿呢?”冯紫英歪着头问道。
晴雯一愣,随即露出深思的表情,想了一想之后才犹疑地道:“论理,有宝姑娘和林姑娘这层关系,冯家和贾家也算是世交,帮衬一把是应有之意,不过这任谁哪家,单靠外加帮扶而自家不努力,只怕都很难站起来吧?爷便是再尽心帮助,贾家自己不争气,奈何?”
对晴雯这番话,冯紫英和沈宜修都下意识交换了一下眼色,露出赞许之色,这丫头倒也是一个能看清楚形势的。
“再说了,爷帮贾家已经够多了,宝姑娘和林姑娘也只是贾家的亲戚,并非贾家小姐,这里边多少也还是有些差异的,……”
冯紫英揉了揉太阳穴,“好了,啥话都被你这丫头说完了,爷受教了。”
“那奴婢可不敢,奴婢不过是心直口快,藏不住话罢了。”晴雯傲娇地又噘了噘嘴,看得冯紫英有些心痒。
沈宜修却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她是被晴雯后边儿那句话给触动了。
宝钗和黛玉固然不算是贾家小姐,但是正牌的贾家小姐可不少,贾迎春,贾探春,贾惜春,这还没算住在贾家的史湘云。
嗯,现在还多了几个姑娘,什么邢岫烟,李玟李琦,乱七八糟的一大堆,都是些难得一见的美人儿。
难怪爷对荣国府那边儿趋之若鹜,这家花不如野花香这句话用到自家相公身上似乎还真的挺合适的。
……
待到晴雯离去,夫妻俩上床歇息,沈宜修这才小声道:“相公,还是找个合适时候把晴雯收房了吧。”
“嗯,怎么了?”冯紫英心不在焉地道:“谁又在乱嚼舌根不成?”
晴雯一直跟在身边儿,却始终未曾开脸收房,下边儿人多少会怀疑沈宜修是不是醋劲儿太大,可沈宜修从未有过此意,甚至还专门把晴雯排到永平府伺候,结果一个多月回来,晴雯仍然是完璧。
弄得沈宜修都不明白了,难道自己相公真的觉得晴雯就是一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玉人儿不成?
冯紫英挠了挠脑袋,太喜欢那种不经意间的爆发或者水到渠成的感觉,而不喜欢那种刻意的去凑合,几位正妻不说了,那是人伦大礼,不得不如此,但是像侍妾和通房丫鬟,他就不想那么做了。
一句话,看感觉,感觉来了,那就兴之所至,这大概是作为一个现代人来到这个古代时空中最大的自由和幸福。
就像那一日收了司棋一样,原本是想要把平儿给收了的,但司棋来了,惊飞了平儿,见着还不算太熟悉的司棋,可那一会儿就这么热血上涌,那就这么恣意妄为的做了,你情我愿,鱼水贪欢,……
回味那一时的情形,冯紫英忍不住咂咂嘴,司棋别看着莽悍,但真的一上手,那滋味却不一般,……
见这丈夫似乎有些走神,沈宜修也觉察到丈夫有些异样,手也伸了过来,沈宜修心里一热,下意识的就要把身子靠过去,但是随即醒悟过来,“相公,要不就今晚把晴雯给收房了,……”
冯紫英也反应过来,入手是妻子因为哺乳而饱满了许多的胸房,遗憾地捏了捏,感受了一下那沉甸甸的硕大,摇了摇头:“哪有说起风就是雨的,真把你相公当成了什么人了?”
沈宜修莞尔一笑,“小冯修撰的风流倜傥可传遍京畿了,妾身作为相公妻子,又岂能不知?”
“宛君说笑了,为夫好像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吧?”冯紫英装傻。
“呵呵,那位布喜娅玛拉可是海西女真贵女呢,还有江东琴神,江南歌神啥的,好像都能和相公扯上点儿关系呢。”沈宜修也调笑丈夫。
“好了,好了,为夫日后一定注意,这等闲情逸致都要被你们给破坏了,……”冯紫英笑着把妻子揽入怀中,“睡觉,明日还有一堆公务等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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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五十五节 大人物(补昨晚的)
相较于到永平府之后没多久就迅速轰轰烈烈地开展了清军行动,在较短时间内就打开了局面,冯紫英在顺天府的新官上任三把火期间就显得有些波澜不惊了。
先前不少人都以为以冯紫英在永平府的风格,肯定会是勇猛精进锐意进取的,便是顺天府情况特殊一些,但是以冯紫英在朝中雄厚的人脉资源和背景靠山,也不会怵谁,自然也是烧一烧火的。
但是没想到冯紫英走马上任三五日了,毫无任何动作,成天就是拉着一帮官吏细细摆谈,甚至在还花了很多时间在经历司和照磨所查看各种文档资料,一副老学究的架势,让很多想要看一看风色的人都大失所望之余也松了一口气。
冯紫英的这种架势和其他各府的府丞(同知)上任的情况没太大区别,地皮没趟熟,怎么可能轻易表态?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话更多的是指府尹(知府),你一个府丞,再说这顺天府尹不怎么过问政务,但是没见这几日吴府尹来府衙的趟数都密集了许多,显然也是感觉到了压力,所以样子也要摆一摆了。
这种情形下,大家心态也渐渐恢复平静,更多的还是以一个正常眼光来看待冯紫英了,这也是冯紫英希冀达到的目的。
当所有人都汇聚到你身上的时候,很多事情你就是连准备工作都不好做,一举一动都会引来太多人探根究底,给你做什么事儿都会带来掣肘制约。
所以现在他就打算稳一稳,不那么招风招雨,更多精力花在把情况彻底熟悉上。
冯紫英觉得自己的目的还是基本达到了,起码几天下来,自己所做的一切在他们看来都常规的老一套,没太多什么新鲜东西,和自己在永平府的表现迥然不同。
很多人都会觉得自己是意识到了顺天府的不同,所以才会回归主流,不可能再像永平府那样恣意妄为了,这也是冯紫英希望达到的效果。
当然,冯紫英也要承认,顺天府情况的确特殊,其复杂程度远超之前想象。
皇城根儿,天子脚下,朝廷各部中枢皆汇聚于此,城里边稍微大一点儿的事情,都会迅速传到每一位朝中大佬重臣们耳朵里,刑部、龙禁尉和巡城御史已经五城兵马司那边更是经常来人来函询问和了解情况,或者就是移交给顺天府,扯皮闹架的事情几乎每天都在发生。
那么多花上一些心思精神来把情况掌握透彻没有坏处,即便是有汪文言和曹煜的前期大量准备,每晚冯紫英回到家中也是要么见二人和倪二他们询问情况,要么就是翻阅熟悉各种资料情报,力求尽快烂熟于胸。
三月初三,冯紫英从在府衙里便换了公服出门,直接去了荣国府。
荣国府在阜财坊,紧挨着金城坊,从顺天府衙那边过来,几乎要绕大半个京师城,好在冯紫英也提前出门,这马车一路行来也还顺当,天色尚未黑下来,便已经到了荣国府。
而荣国府今日也是张灯结彩,明日贾政便要出门南下,正式赴任江西学政,这对整个荣国府和贾家也都算是极为难得的大喜事。
午间就有很多武勋来道贺过了,晚间的客人其实已经不多了,像冯紫英这样的贵客,府里边儿也都是早早就有人候着。
和冯紫英一道来的是傅试。
在获知冯紫英要去荣国府和贾政告别时,傅试就觉得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虽然这期间冯紫英中规中矩的表现让大家有些意外和失望,但是傅试却不那么想。
他认定了冯紫英迟早要大显身手的,这个时候的隐忍等待其实是为日后更好的地一举成功。
他不信在永平府能干得那样出色的冯紫英会在顺天府就因为顺天府的特殊性就畏手畏脚不敢施为了,此时的积蓄不过是一种蓄势待发的蛰伏罢了,这个时候隐忍越厉害,那日后的爆发就会越猛烈。
所以这个时候表现得越好,被冯紫英纳入其圈子成为其中一员的机会越大,以后获得的回报也会越大。
“大人,老大人此番南下江西出任学政,以下官之见未必是一件好事啊。”傅试在马车上便袒露自己的看法,“只不过这是贵妃娘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是得来这样一个结果,老大人自家也是格外兴奋,所以这般迫不及待去走马上任,下官也只能有话吞到肚子里啊。”
“哦,秋生,你怎么这么想?”冯紫英饶有兴致地问道。
“大人,我不信您没看出来这里边的问题来。”傅试小心地陪着笑脸道:“老大人不是士人出身,又无科举经历,单单是在工部的资历,去的又是素来以文风鼎盛闻名的江右之地,这……”
“怎么了?”冯紫英有些好笑,傻子都能看得出来这就是永隆帝的有意戏弄,让一个武勋出身又没有举人进士身份的工部员外郎去文人名士辈出的江右去当学政,便是冯紫英都要觉得头皮酥麻几分,也不知道贾政哪来那么大信心,而贾元春又看不出其中端倪来?
冯紫英的确是给贾元春建议过让她向永隆帝请求为贾政谋一个位置,在他看来既然永隆帝耽误了元春一辈子的青春,随便施舍一下给一个闲散职位,让贾政涨涨面子身份,也说得过去,但是却没想到永隆帝居然这么恶心人,给一个学政身份。
只不过金口一开,便很难改变,而且很难说永隆帝存着什么心思。
贾家无从拒绝,皇上赐恩你们贾家,也是对你们家大姑娘的一种垂青,贾家焉敢不谢恩?
那可真的是不识抬举了,起码贾家没有拒绝的资格。
再说了,冯紫英也估计贾政和贾元春未尝没有存着某些心思,只要去江西低调一些,不要去招惹是非,哪怕是混日子结交一些文人名士,为自己添几分士林色彩,就算是达到了目的。
贾政这么想也没错,也不是没有非士林科考出身的官员在学政位置上混得不错的旧例,但那极其考验操作者的情商和手腕,说实话冯紫英不太看好贾政。
贾政固然很尊重文人,从他对他家里几个清客文人的态度就能看得出来,但是有些文人不是你尊重就能赢得他们的认可的,你得要有真才实学折服他们,尤其是那些狂生狂士,就更难打交道。
再加上贾政对日常政务的处理也不在行,而一省学政需要负责一省教育科考事务,其中亦有许多繁琐事务,若是没有几个能力强一些的幕僚,只怕也很难处理下来。
“下官担心老大人在那边去要受不少闲气啊。”傅试本想说也不知道朝廷是怎么考量的,但是转念一想这是皇上看在贾家大姑娘的脸面上赏赐的,和朝廷没太大关系,难道贾家还能不领情?只能转换一下口气,说贾政这种身份要受气。
“秋生,这桩事儿我也考虑过,受些闲气是难免的,但是贾家现在的情形,你心里有数,若是这样一个机会政世叔不抓住,且不说对贾家有多大益处,皇上那里怕就难得交待啊。”冯紫英微微颌首,“至于说政世叔没有士人科举经历,这的确是一个短板,不过政世叔为人谦逊,便是寻常闲气,他也是不太在意的,倒是另外一桩事儿,晚间我们须得要提醒一下政世叔。”
冯紫英的话语傅试也觉得在理,这种情形下贾家哪有东挑西选的资格?
皇上是看在贵妃娘娘面子上赏了你一个去处,再怎么熬三年也是一个资历,回来之后没准儿就能去吏部、礼部这些清贵部门了呢?
“哪一桩事儿?”傅试赶紧问道。
“一省学政,主管一声教育科考事务,尤其是秋闱大比,这关乎全省士子命运,所涉及事务亦是极其繁杂,以政世叔的性子怕是很难做得下来,所以须得要请好幕僚,务求稳妥。”
傅试悚然一惊,连连点头:“大人说得是,此事非同小可,一会儿下官定会向老大人提醒,大人也可以和老大人谈一谈,这桩事情务必引起重视。”
两人便一边说,那边马车也慢慢驶入了荣国府东角门。
还是宝玉、贾环等人在那里候着,看着冯紫英和傅试一起从马车下来,二人都愣了一愣,但是随即都反应过来,这是散了堂务,二人一并过来的。
将二人引入荣禧堂,贾政早就在那里候着了,进了荣禧堂自然也就要喝口茶,说些道喜恭贺的寒暄话,冯紫英来了这个世界,对这种程序性的活儿也是日渐熟悉,到现在已经变得游刃有余了。
一口茶喝完,自然也就请到隔壁花厅里就坐开席。
贾赦今日没有出席,这也不奇怪,这是二房这边的事情,午间正席,贾赦露个面就可以了,晚间纯粹就是贾政的私人安排了。
贾政的朋友真心不多,能够得上冯紫英和傅试身份的就更少了,冯紫英对于贾家来说,已经是真真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了,加之贾政之前也有些想法,就和傅试说过。
而傅试也有自己打算,就是想要用这种单独的私密宴请来拉近与冯紫英关系,所以更不愿意其他人掺和,今日酒宴就只有三人加上宝玉、贾环二人作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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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五十六节 赵姨娘的偷袭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贾政的心情很不错,与往常的稳重也变得开朗豪放了许多,这主要体现在酒量上,很有点儿放开了喝的架势。
连傅试都很少看到贾政这般豪迈一回,几乎是来者不拒,举杯就干,看得冯紫英也颇为咂舌。
贾政酒量如何且不说,但是今日这架势就与平常不一样,以往贾政再怎么也不过是浅尝辄止,今日怎么就不管不顾了?
难道是真的觉得在荣国府里太压抑憋屈,这一去江西就要复得返自然了?
不过主人家都这样“大气”,冯紫英和傅试二人当然也只有舍命陪君子了,这一顿酒喝下来,便是连在一旁敬陪末座的宝玉和贾环都喝了不少。
这边酒酣耳热,那边贾母院里,贾母也破例把王氏和即将陪着贾政南下江西的赵姨娘召到院子里交待了一番。
交待的内容自然是要王氏管好府里事务,尤其是在王熙凤脱手之后,李纨和探春执掌府里事务,务求安稳;那边赵姨娘陪着儿子南下,也要照顾好贾政生活起居,莫要在外边招惹是非。
“老太太说得是,奴婢知晓了,只是奴婢陪着老爷这一去江西怕是几年不得回,那三丫头现在年已及笄,还请老太太和太太须得要考虑三丫头的终生大事了。”赵姨娘壮起胆子道。
若是以往,赵姨娘是断不敢在贾母面前提这等事情的,但是这一阵来,贾环在府里地位日高,加上自己即将南下,而探春也的确年龄大了,十六了都还未曾订亲,再拖下去就真的成了老姑娘,难以嫁得好人家了。
前些时日,她无意间在贾环面前提起了这桩事儿,贾环却不以为然,说三姐姐自有姻缘,用不着旁人操心。
赵姨娘在这些方面还是颇为敏锐的,一下子就听出了其中端倪来,立即扭着贾环要问个清楚。
贾环先前也不愿意多说,但是后来拗不过,只能很含蓄地提了提三姐姐对冯紫英有意,而冯大哥对三姐姐有心,只是现在冯大哥已经娶妻,三姐姐要过去的话只能做妾。
赵姨娘自然是不愿意自己亲生女儿去给人做妾的。
她也是做妾的出身,很清楚妾室在正妻面前有多么弱势可怜,当然她也知道自己是贱妾出身,探春好歹是大家闺秀,无外乎是庶出身份让她失了分,要寻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有点儿难罢了。
所以她对贾环的话也是深恶痛绝,先把贾环骂了一顿,然后就准备去找探春好生教训一番。
不过贾环从来就不是惯着赵姨娘的主儿,对着贾政可能他还要有些收敛,现在便是对着王氏都能偶尔顶撞一两句了,对这位虽然是生母但是按照宗法只能算是姨娘的母亲也不客气地反驳了一番。
贾环毫不客气问及了如果王氏随意把三姐姐指婚给现在这么多闲散没落武勋子弟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又谈及了冯紫英和三姐姐如果郎有情妾有意真的三姐姐嫁过去了,对贾家的好处,……
还别说,这一下子就打动了赵姨娘,在她心目中三丫头固然是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肉,但是贾环和自己却更重要,现在冯紫英在荣国府的影响力有多大赵姨娘也是感受甚深,连老爷都要交经常提及,老祖宗和太太都要刻意交好,环哥儿更是仰仗其日后才能有更好的前程,三丫头过去了哪怕是当妾,只要手段高明,能把冯大爷哄得好,日后贾环和自己都未尝不能在贾家里边扬眉吐气一回。
至于三丫头能不能过去得宠,赵姨娘相信自己生出来的姑娘,在府里边的本事有目共睹,这几日自己专门找了三丫头说了一些话,只是被探春气白了脸给撵了出来,但赵姨娘觉得多少还是听进去了一些,不过是姑娘家未曾许人害羞罢了,女儿家,哪个又不过那一关?
听得赵姨娘突兀地提到这一点,贾母和王夫人都有些诧异,什么时候轮到这女人来过问这种事情了?
这等事情素来都是嫡母才有资格,你一个姨娘,纵然是探丫头生母,也是没有资格的。
但念及她即将跟随儿子(丈夫)南下,可能几年不能回来,贾母和王氏也勉强忍住了这口恶气,贾母睃了王夫人一眼,淡淡地道:“你觉得探丫头的事儿该怎么做?”
“奴婢如何敢教老太太和太太做事?不过三丫头也是奴婢身上掉下来的肉,她今年都十六了,与她同龄的宝丫头、琴丫头和林丫头也都要么嫁人要么许人了,便是大老爷那边的二丫头,听说也是有了安排,奴婢这一走不知道多久,若是三丫头的事情没个落实,始终难以安心啊。”
赵姨娘这一番话倒是说得情通理顺,让贾母和王夫人都有些惊奇,这是谁人教授的?
贾环还是自己儿子(丈夫)?
不过自己儿子(丈夫)怕不可能,即便要说,直接和自己说便是,哪用得着找这个女人来转口?
贾环若是有这般见识,日后倒真的是一个有些棘手的麻烦。
贾母沉吟了一下,这赵姨娘选在这个时候突然发难,倒是选了一个好时机,明日反正就走了,便是想要发作都只能忍着,不可能为这事儿还要闹得鸡犬不宁,没地让儿子心塞。
而且,这赵姨娘所说也并非没有道理,探丫头都十六了,换个人家,都该出嫁了,可现在探丫头却还连人家都没找好,人家不会责怪赵姨娘这个生母,但背后肯定会对王氏指指点点。
贾母对王氏从内心深处也并不太亲近,但是她毕竟是儿子嫡妻,又生了宝玉,所以贾母再怎么也得要替她把场面撑足,这件事情上王氏的确做得欠妥,当嫡母的本来就该早替女儿谋划,不管是嫡女庶女,都是你的女儿,这种事情难道还要让当老爷的或者当祖母来的操心?
“此事我知道了,届时她母亲自然会好生替三丫头寻一门好亲事,你就不必太操心了。”贾母淡淡地道。
“老太太说的是,但奴婢也在想,咱们贾家好歹也是武勋望族,三丫头人才也摆在那里,不说千里挑一,但也是出类拔萃的,寻常人家怕是不合适的,最好能求一个门当户对的,……”
王夫人实在忍不住了,自家宝玉现在要找一个合适人家的都还没能如愿,这三丫头固然人才不差,只可惜却是生在了你这贱婢肚子里,那还能指望一个什么好人家?纯粹就是白日做梦。
“照你这么说,倒是只能在这四王八公十二侯这些家里替三丫头物色一个啰?”王夫人冷冷地道:“只可惜三丫头身份还是差了一点儿,若是要想当正妻,我就先把丑话说在前面,恐怕就只能是这些家的庶出子了,未必就能有多么风光,要想寻个身份尊贵一些的,怕就是只有当偏房了,我怕是你又要觉得我在里边作践了三丫头。”
“太太只要心里替三丫头着想,奴婢又怎么敢埋怨太太作践三丫头?”赵姨娘心里琢磨着这王氏是不是也不想让三丫头嫁到冯家。
这薛宝钗是她嫡亲外外甥女,林黛玉是老爷的外甥女,从王氏心里来比较,只怕无论从哪一头来说,都要比探丫头亲,薛宝钗和林黛玉人才固然不差,但是三丫头难道就差了?这王氏自然是不愿意三丫头嫁过去分宠争宠的。
倒是老太太那边未必就有王氏这么多心思。
据她所知,老太太对宝钗和宝琴态度并不算太亲近,若是三丫头嫁入二房为妾,未必就不能争个好机会出来。
若是三房这边,三丫头和林丫头关系亲密,也一样有很大机会,尤其是林丫头那身子骨,分明就是一个难生产的。
虽说还有一个庶出的妙玉要为媵,但是看妙玉那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冷傲性子,就算是嫁入冯家也很难得到冯大爷的喜欢,更是三丫头的机会了。
“哼,我怎么觉得你这话里话外都在暗示我似乎要亏待三丫头了?”王氏脸色越发冷峭,“也罢,今儿个老太太也在这里,老爷要和你去江西,这山长水远,若是有了机缘只怕也未必能及时通信,这边儿反正有老太太,甚至包括三丫头自个儿,我就在这里撂一句话,你若是不放心,自然有老太太做主,三丫头也是一个有主见的,不妨也问问三丫头自个儿,免得日后有了姻缘,却还觉得是我在里边做了手脚,……”
赵姨娘等的就是这番话,老太太做主当然是好的,三丫头也是颇得她喜欢,而且三丫头素来伶牙俐齿,惯能讨老太太欢心,若是她能打动老太太,未必不能遂愿。
当然这里边恐怕也还有关节,赵姨娘未必能想得明白,不过环哥儿既然提出来,只怕也早就有些心思在里边,没准儿还有冯紫英的授意,自己能做到这一步,也算是尽了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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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五十七节 双春
用完晚饭,冯紫英也有了几分酒意,不过还不至于失态,他也知道今日来府里自己还有一个任务。
除了向贾政道贺并给点儿建议外,探春的生日也是赶巧正好这一日。
傅试看样子还要留下来和贾政说道说道。
冯紫英先前的提醒也还是让傅试觉得自家这位恩主若是想要在江西学政位置上安稳坐一任还真不是一件简单事儿。
之前他琢磨只要低调隐忍,便是名声差了一点儿,只要能熬过就行,但现在又觉得,恐怕还得要有所为有所不为,这里边有些门道还是要提醒一下。
冯紫英也不去管他,和贾政、傅试道别,贾政也知道冯紫英经常来往府里,只在花厅上和冯紫英道了别,也没有太客气。
宝玉和贾环倒是要把冯紫英送到门上,不过冯紫英却劝阻了,只说让贾环陪着自己就是。
宝玉也知道贾环素来对冯紫英以弟子居,心中虽然有些羡慕,但是也还是知趣离开,径直回了怡红院。
倒是贾环陪着冯紫英走了一圈,说了些闲话,冯紫英这才提及今日是探春生日,自己也想去见一见探春。
贾环大喜过望,自己先前百般努力,终究还是让冯大哥有些意动了,那边儿三姐姐那边自己也说了几回,虽然三姐姐一直未曾松口,但是贾环却能看得出来,三姐姐已经不像以往那般坚定了,起码上一次自己提出的想法三姐姐就默许了。
“冯大哥,你是要和三姐姐说开么?”贾环满脸期盼。
冯紫英皱眉,随即摇摇头:“环哥儿,你我上一次都把话说那么明了,还要怎么着?我和你三姐姐的事儿,不是三两句话就能破开心结的,便是我有意,也要考虑你三姐的心境,你就莫要在其中纠缠操心了。”
贾环欲言又止,冯紫英只能叹气:“行了,你冯大哥不是没担待的人,既然答应了的事情,自然会去努力做,但这要有一个过程,另外也要看情势变化,政世叔明日就要南下,难道你要我今日去和你父亲母亲说要纳你三姐姐为妾?你觉得他们会是觉得我这是在趁势逼宫,还是上门凌迫?冯贾两家可是世交,何曾需要这般急促做事?”
贾环也知道自己有些操切了,不过冯大哥这般明确表态,还是让他心中大喜,他对冯紫英有着绝对的信任,只要冯大哥答应了的,那么办成只是迟早的事情,绝不会食言。
二人进大观园,门口虽然还没有落锁,但是却早已经将门掩上了,便是贾环去叫门,门上婆子也半晌后才不耐烦地来开门。
不过在见了是冯紫英之后,两个婆子立即就变成了软脚虾,谄媚的笑容几乎让脸上褶子翻了几倍,围在冯紫英身边赔笑说话。
在冯紫英说要进园子一趟之后,两个婆子甚至连多问一句都没问,忙不迭地打开门,请冯紫英入内,看得贾环也是目瞪口呆,竟然不知道如何是好。
这园子里是过了戌时便要落锁,若无特殊情形就不会开门了,但这会子虽然还没过戌时,但是戌正已过,这两个婆子甚至连冯大哥进园子做什么,什么时候出来都不问,就直接放冯大哥进门了,这待遇简直比住在里边的宝二哥还要殷勤。
贾环自然也知道是什么缘故,整个府里边都在热议冯大哥出任顺天府丞的事儿,一个个翻着嘴皮子说得比谁都热闹。
贾环一样能感受到这其中情势的微妙变化。
现在府里边许多人都隐隐约约感觉到冯大哥似乎才是府里边儿的主心骨了,便是二位老爷的身影似乎都在隐隐缩小消退。
甚至也都有人在遗憾是两位表小姐嫁给冯大哥而不是府里的正牌小姐,立即又有人说正牌小姐只有大姑娘才合适,可大姑娘早就是宫里贵妃了,总而言之遗憾惋惜声不断。
冯紫英倒是没太大感觉,自打成为永平府同知之后,身份地位的变化自然而然就引起了心态的变化,身边人,下边人,乃至于打交道的人,态度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有着前世为官的经历,他很快就适应了这种潜移默化。
当然,他也不至于就变得骄狂倨傲不可一世,但是这种久为人上者的心态也会自然而然地体现到平素的一举一动上,他自己也许不觉得,但是周围人却能感受到这种变化。
秋爽斋要从潇湘馆门前过,冯紫英和贾环路过潇湘馆前时,都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好在并没有什么意外发生,一直过了蜂腰桥,二人才稍微轻松一些。
看见秋爽斋门虽然关着,但是还能从门缝里看见里边灯光和有人说话声,冯紫英下意识的放慢脚步,而贾环则知趣地主动上前敲门。
门里很快就有人开门,听得贾环说冯紫英到来,出来开门的翠墨几乎不敢相信,贾环又问及有无其他人在院里,翠墨犹豫了一下才说四姑娘还在和姑娘说话,尚未离开,而二姑娘也是刚离开不久,可能正巧与冯紫英一行错开。
冯紫英也听见了翠墨的说话,没想到惜春居然还在探春这里,不过此时自己若是要偷偷摸摸避开未免显得太过猥琐鬼祟了,本来就是来送一样礼物算是为探春生日道贺,若是这般作态,只怕探春心里也会受伤。
想定之后,冯紫英便泰然道:“翠墨你便去通报一声,就说我刚在府里和二老爷用了饭,今日是你家姑娘生日,我来看一看三妹妹,……”
“好的,四姑娘也在,……”翠墨吐了吐舌头,又惊又喜。
“没事儿,只管说便是,四妹妹也不是外人,我也许久没见四妹妹了,也正好说说话。”
惜春在荣宁二府的存在感的确不太强,宁国府的小姐,却在荣国府这边养着,自己也很低调,葳蕤自守,那副清丽冷艳的气质,很有点儿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感觉,虽然年龄小了一点儿,但是也早已经有了几分美人胚子模样。
冯紫英和惜春接触不多,但是也知道这丫头的画艺不俗,不亚于沈宜修,沈宜修也曾经提及过惜春说此女画画极有天赋,只是性子有些冷。
当惜春听闻冯紫英夤夜来访,也惊得险些跳起来,下意识地看一边儿的三姐姐。
却见三姐姐只是脸颊掠过一抹红潮,并未有太多惊慌和不安,内心更为诧异,一时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可是在大观园里,过了戌正便不能进出了,冯大哥再说亲近,也是外人,如何能这般时候入园,而且还造访三姐姐这里?
“冯大哥来了?”
探春心如鹿撞,强压住内心的喜悦混合着羞怯的心意,身边儿惜春还在,也幸亏二姐姐走了,不然这还要更尴尬。
二姐姐痴恋冯大哥的事儿,几个姊妹里边都隐约知晓,大家都很默契地装作不知。
“是,冯大爷说他刚在老爷那边用了晚饭,嗯,是替老爷明日离京送行道贺,也知道姑娘是今日生日,所以过来看一看姑娘。”翠墨低垂着头小声道。
“那还不赶紧请进来?”探春整理了一下衣裙,还好惜春也还在,还没到休息时候,虽然在屋里,还是穿着裙装。
晚间几个姊妹都在她这秋爽斋里小聚了一下,算是替自己庆生,不过自己素来对这种事情不那么讲究,所以戌正未到,几个姊妹都陆陆续续离开了,只剩下惜春还多说了几句,没想到冯大哥却来了。
冯紫英进来的时候,探春和惜春都已经起身在门口迎候了,虽说和上一次见面时间不算太久,但是探春感觉面前这个英武昂扬的男儿似乎又有了一些气势上的变化,与以往的锐气凌厉相比,更见深沉稳健,不过脸上挂着淡淡笑容却没有变。
“见过冯大哥。”探春和惜春都是同时万福见礼。
冯紫英也虚扶回了一礼,“二位妹妹客气了,愚兄知晓今日是三妹妹的十六岁生日,因为晚间在政世叔那里用饭,所以饭后就来三妹妹这里来看一看三妹妹,没想到四妹妹也在这里,……”
探春眉角带笑,抿嘴奉茶:“小妹生日何劳冯大哥亲自跑一趟,倒是让小妹惶恐不安了,冯大哥现在做了顺天府丞,日理万机,正是忙于国事的时候,切莫因为此等碎末之事耽误了……”
冯紫英笑了起来,“几位妹妹的生日愚兄还是能记在心上的,二妹妹是二月初二,三妹妹是三月初三,四妹妹是四月初四,说来也巧,好像贵妃娘娘寿辰是正月初一吧?也真是巧了。”
没想到冯紫英把贾府几姊妹的生日都是记得如此牢,探春和惜春脸上都是浮起一抹羞意红晕。
探春提袖半掩面,有些嗔怪的看了冯紫英一眼。
而惜春更是霞飞双颊,她之前虽然年幼,对男女之事不那么懂,但是这几年过来,现在也已经马上就满十三岁了,在这个时代,十三四岁正是订亲的最佳时机,一般说来订亲两三年就可以出嫁,但到现在宁国府那边好像毫无这方面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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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四十八节 东风来拂
见探春、惜春都有些羞涩不安,冯紫英倒也大方,略一拱手,“愚兄孟浪,有些失言了。”
探春白了冯紫英一眼,姑娘家的生日是能随便拿出来说笑的么?而且这里边还有贵妃娘娘的生日,如何能拿来开玩笑?
“冯大哥,您现在身份非比一般,言语更需要谨慎,我们姊妹间不是外人,这般说都有些不合适,您现在位高权显,盯着的人肯定不会少,就更需要小心了,千万莫要因为言语不慎而被人拿住把柄,借题发挥。”
探春这番话发自肺腑,清亮的目光看得冯紫英心中也是一动。
这丫头看样子是真的做了某些决定了?
“妹妹所言甚是,多谢妹妹提醒,愚兄受教了。”冯紫英郑重其事地道谢:“愚兄在永平府做事有些太过顺利,所以难免有些飘了,幸亏妹妹提醒,愚兄定要好好检点自己了。”
探春见冯紫英诚心受教,心中也是颇为高兴,这说明对方很尊重自己,没有因为一些其他因素而显得太过轻慢。
“冯大哥不必如此,小妹也不过是觉得冯大哥从永平府回京,在京中偌大名声,肯定有太多人关注,万一……”
“三妹妹不必解释,愚兄明白。”冯紫英摆摆手,他看得出探春是怕自己多心,含笑道:“今日是三妹妹寿辰,愚兄来得匆忙,也没有准备什么礼物,只有一副闲暇时候画的画,送给三妹妹,希望三妹妹不要见笑。”
探春呼吸顿时急促起来。
她也是偶然在黛玉那里见到过被黛玉视若拱璧的几幅画的。
那种画和寻常用狼毫羊毫兔毫所作的水墨画完全不一样,而是用炭笔所作,笔力锋利,却是刻画极深,黛玉那般珍藏,自然不仅仅是画本身画得好,那么简单,而是因为这是冯大哥的亲手所画。
当时自己见到之后也是格外震惊,问林姐姐,而林姐姐一开始也不愿意回答,后来是拗不过才吞吞吐吐说了是冯大哥所作,当时自己的心境就有些说不出酸涩,还只能强颜欢笑,夸赞一番。
冯大哥居然有这样一手精湛独特的画艺,但是却从未被外人所知,外边也从未见到过冯大哥的画作,这也说明冯大哥是不欲为外人所知晓,而只愿意和特定的人分享。
现在冯大哥却因为自己生日,专门为自己所作,而且这还有四丫头在这里,冯大哥似乎也不在意,这意味着什么?
一时间探春心乱如麻,惊喜混杂着忐忑惶恐,还有几分道不明的期盼,让她脸颊似火,眼波迷离。
同样震惊的还有惜春。
她却不知道冯紫英居然是会作画的。
在贾府里边,论画艺,惜春若是说第二,便无人敢称第一,平素里她的爱好也就主要是作画,而便是姊妹间有什么想要她的画作也难得索要到一幅。
“冯大哥您也擅长画画?”若是其他事情,惜春也就罢了,但是她没想到会遇上冯紫英也擅长画艺,这就让她不能忍了。
这荣宁二府里,除了她自己外,也就只有探春粗通画艺,但是探春更擅长书法,对于画画只能说粗通。
原来宝姐姐和林姐姐也都差不多,在书法上林姐姐精擅一手簪花小楷,宝姐姐却对瘦金体很有造诣,但轮到画画却都寻常了,所以惜春一直遗憾自己周围人没有谁会精擅画艺。
后来她一度听闻冯大哥的长房妻子沈家姐姐据说在画艺上造诣颇深,但是惜春自己又是一个冷性子,不太愿意去主动结交,所以也就搁了下来,未曾想到身边居然还藏着一个冯大哥会作画。
冯紫英这才想起这站在旁边儿的惜春可是一个画艺大家,年龄虽小,但是连沈宜修都称其为画坛奇才,自己这一手炭笔画固然可以出奇制胜,但是若是落到惜春这样的高手眼中,只怕就要贻笑方家了。
“呃,这个,……”一时间冯紫英也有些纠结是不是该拿出来了,只不过此时的探春却哪管得了那么多,心中早已经喜欢得快要飞起来了,忙不迭地道:“冯大哥,快给我,小妹一直希望能得一幅冯大哥的墨宝,可冯大哥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始终不肯……”
探春话语里已经有些嗔怨了,连眼眸都有些湿意,冯紫英见此情形,也只能讪讪地把画作从袖中拿出:“二位妹妹,愚兄这话不过是信手涂鸦,偶尔兴起之作,未必能入二位妹妹法眼,……”
探春哪里管得了那么多,一伸手便将画作接过,舒展开来。
只见是一副以景衬人的画作,画中一株杏花从画作边缘探出来,在左半幅占去小半,而右上方却是红日半掩,一条大江蜿蜒而过,只见探春冷面秋霜,英姿勃勃,站在杏花下,微微抬首,一只手举起似乎是在攀摘那杏花。
画作是用炭笔描绘,依然是冯紫英固有的风格,在画作右面却有一句诗:日边红杏倚云栽。
探春和惜春的目光都被这幅画给牢牢吸引住了。
惜春是为这画特殊的画笔材质所吸引,这和寻常的毫笔截然不同,粗细深浅不匀,却又别有一番意境。
探春却是被画里自己那张脸所吸引住了,那眉那眼,顾盼神飞,英姿昂扬,让人一见忘俗,若非对自己有着深刻印象的人,绝难勾勒出这样入骨三分的画作。
日边红杏倚云栽?探春轻轻吟诵,这是唐代高蟾的一句诗,若是单单只是这一句诗,配合画,倒也罢了,但是探春却觉得只怕冯大哥这幅画和诗意境只怕不再其本身,而在后边两句才对。
探春记得后边两句应该是:芙蓉生在秋江上,不向东风怨未开。
那冯大哥的意思是要自己莫要艳羡别人的际遇,自己终究会有东风来拂,有属于自己的姻缘际遇么?
对,肯定是,让自己安心等待,不要抱怨,那东风就是他了,明写自己是红杏,但实际上自己却是那濯清涟而不妖的芙蓉(荷花)了。
想到这里探春心中更是砰砰猛跳,她不知道旁边的惜春可曾看出了冯大哥这句诗背后隐藏的寓意,她却是看明白了。
冯紫英自然不清楚探春此时心中所想,但他也注意到了探春眸若春水,颊若晚霞,忸怩中略带几分羞涩的模样,这可是冯紫英以前从未见到过的情形,要知道探春素来都是飒爽英姿的模样出现在他面前的。
“多谢冯大哥的画,小妹生日得到的最好礼物就是冯大哥这幅画了。”探春罕见的声若蚊蚋,嘤咛道,低眉垂睑。
惜春本欲多看一阵,却未曾想到三姐姐却一下子就把话收了起来,她倒是没想太多,也就觉得可能是冯大哥把三姐姐比喻为英姿夺目的杏花了。
她的心神都放在了那特殊的画笔身上,居然还能有这样的画法,和毫笔画出的风格迥然各异,但是却又有一种特别的刚劲凌厉之美。
“三姐姐,让我再看看吧,冯大哥,你这是用什么画出来的,怎么与我们作画的情形大不相同呢?”惜春忍不住问道:“小妹习画多年,可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画画的,不过冯大哥你这画的委实有一种简约之美,……”
冯紫英没想到素来清泠的惜春一谈起画来,却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挠了挠脑袋:“是用特殊木材烧出来的木炭,因为和毫笔相比,其没有毫笔的圆润风格,只能依靠线条来实现图案的描绘展示,所以算是一种新式的画法吧,……”
惜春越发感兴趣了,这种画法闻所未闻,惜春虽然足不出户,但是却也和这京师城中许多喜欢绘画的名门闺秀有着联系,大家时不时也会切磋一番,但是从未听说过这种木炭笔来作画的情形。
“那冯大哥,小妹若是想要来请教一下这种画技,不知道可否登门……”惜春话一出口,才觉得有些不合适,冯紫英现在是顺天府丞,这画画大概是闲暇之余的信手涂鸦,自己要去登门拜访,对方却哪里有这么多时间来?
“四妹妹这般感兴趣,那愚兄抽时间便教授四妹妹一番也并无不可,不过四妹妹也请体谅愚兄近期的情形,短时间内都会比较忙碌,所以只有抽时间就机会了。”
冯紫英的态度让惜春内心更喜,对冯紫英的观感也越发立体形象和丰满了,以往不过是觉得对方许多事情机缘凑巧罢了,现在对方如此多才多艺,才开始显露出来,惜春自然是想要多了解一下冯大哥的各方面情况。
惜春得了这样一个应承,琢磨着三姐姐多半是有什么话要和冯大哥说,便主动告辞,整个屋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探春和冯紫英二人。
桌上的灯台让厅里都是透亮,冯紫英淡然走入屋里,拉了一张杌子坐下,这才优哉游哉地打量着探春的闺房情形。
简单大气,风格明快,应该是这间房子的真实情形,其他品质也好,血统也好,都和他们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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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五十九节 水到渠成
探春强压住内心的忐忑,陪着冯紫英坐下。
这种登堂入室的举动若是换了外人,哪怕是宝二哥或者环哥儿,都是十分唐突的,对于冯紫英来说,就应该更显得鲁莽了,但恰恰是这种不把自己当外人的“草率”举动,让探春心里更是窃喜。
探春亲自重新替冯紫英沏了一杯茶,放在冯紫英面前,然后默默无声。
此情此景,饶是探春素来爽朗大方,也难以有其他言语。
冯紫英斟酌了一番,他知道这种话题不可能让人家姑娘开口,能够默许环老三来带话,恐怕已经是作为姑娘自尊的极限了。
“三妹妹,愚兄的情况妹妹应该很清楚了,愚兄也找不出更合适的话语来说什么,……”冯紫英目光幽亮,借着桌上的鱼烛光,直视低垂着头的探春:“对妹妹,愚兄从最初第一面,就很心折,而后接触越多,妹妹的印象在愚兄心中便是越发清晰,……”
探春没想到冯紫英竟然如此直白的坦述对自己的观感印象,羞得头几乎要扎进胸前去了,既不知道该不该回应,还是一直保持这样沉默,又怕对方误解自己不满,只能轻轻用鼻音嗯了一声,以示自己听明白了。
说实话,冯紫英一样十分尴尬,这种当面锣对面鼓的谈情说爱,完全不符合自己的想法,只不过这个时代就是如此,你哪有那么多机会能和同龄异性在一起接触,逐渐培养感情?绝大部分都是一面未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像自己这种事前认识,还能有一些接触本来就很罕见了,这还是全赖于自己的声誉鹊起和贾家这边的特殊关系,否则真以为贾家这边的门禁是形同虚设?真的形同虚设那也只是针对自己而已。
这种情形下,他只能坦诚心扉,直抒己意,好在有之前环老三的帮忙牵线搭桥,冯紫英心里也还有底,不至于被探春当面拒绝,那可就尴尬了。
“愚兄的家庭情况便是如此,只可惜未能有四房兼祧,……,如今愚兄便只能厚颜恳请,委屈妹妹一生,……”
少不得也要说些花言巧语,哪怕明知道是假话,但是起码能让对方心里愉悦舒坦许多。
被冯紫英的话说得全身暖意融融,呼吸急促。
一会儿有些感叹自己恨不相逢未嫁时,一会儿有觉得自己命运多舛,生不逢时,一时间又感觉能得知己,夫复何求,总而言之,各种心情在探春心间滚荡,让她脸颊越发发烫,人也晕晕乎乎,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才好。
“愚兄知道自己这番言语有些孟浪唐突,但是若是一直压在心中,便是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今日也算是借着妹妹生辰,一抒胸臆,还请妹妹莫要责怪愚兄狂妄,……”
探春抬起头来,深深地看了冯紫英一眼,脸上突然浮起一抹有些俏皮的笑容:“冯大哥的这番话不知道只是对小妹说了,还是对二姐姐、云妹妹她们也说过了?”
“啊?”冯紫英心中暗叫糟糕,自己还是小觑了这个机敏果决的小丫头,先前看对方脸红过耳,双颊如霞,还真以为对方情动心醉,没想到陡然间就能清醒过来,反击自己一招。
史湘云那里自然是不相干的,冯紫英可以理直气壮地否认和反驳,但是迎春那里却如何解释?
见冯紫英目瞪口呆,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探春心情却没来由的一松,噗嗤一笑,“冯大哥可是觉得不好回答?”
“呃,三妹妹说笑了,……”冯紫英讪讪,只能挠头,却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说和史湘云没关系,但是迎春那边儿确有其事?
又或者一概否认或者一概承认?好像都不合适。
“哎,三妹妹慧眼如炬,愚兄愧对,……”冯紫英索性洒脱地一耸肩,摊摊手,“但愚兄对三妹妹的心意,却是苍天可鉴,……”
探春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从内心来说,她当然不可能对冯紫英的这种风流多情毫无感受,而且都还是一个园子里的姊妹,但是她却也对冯紫英担待心里多了几分好感,换一个人,没准儿就要巧言令色辩解一番了,她更看不上这种人。
“冯大哥,此事可曾向老爷太太说起过?”探春终于收拾起各种心思,轻声问道。
“若未得到妹妹首肯,愚兄又岂敢擅作主张?愚兄也怕政世叔愤怒之下将愚兄赶出门外,从此不允许愚兄登门啊。”冯紫英苦笑,“况且政世叔此番即将南下,愚兄也是在想,可以趁着政世叔在江西,愚兄可以书信往来,循序渐进提出,……”
探春心中微甜,这说明冯大哥此事颇为上心,早已经在考虑对策了,而非自己最初所想也许冯大哥漫不经心满不在乎。
“冯大哥,此事小妹听您的,只是冯大哥也清楚小妹也已经满了十六了,老爷虽然南下,但是太太和老祖宗还在,日后若是有所安排,小妹亦是无法,……”
探春的话也提醒了冯紫英,贾政在家中固然能做主,但是就算是自己直接提出要让探春做小,只怕他心里也是纠结,或者说不是很愿意的,只要有更好的选择,谁愿意让自家女儿给人做妾?
倒是王氏,这却是一个变数,冯紫英心里微动。
再说她是嫡母,却不是亲身母亲,或许对探春有几分欣赏,但是却绝没有多少亲近感情,在王氏心目中只怕只有宝玉一人,便是连李纨贾兰,冯紫英感觉都有些疏淡,甚至还不及宝钗一般。
若是能通过手段说通王氏,贾政那里反而更好办了,而王氏这边,探春为妻为妾,对她来说并无多少好处,她也不会太关心,这却是一个可兹利用之处。
至于说贾母那里,探春能力虽强,却远不及王熙凤那么会讨老太太欢心,贾母对她也没有多少感情。
这年头也正常,庶出女都是这般,没有几个长辈会对庶出子女有多么看重,反倒是像黛玉、湘云这种嫡出的,像贾母还要看重亲近许多,这是这个时代的通病。
“妹妹放心,太太和老太太那边,为兄自有办法,不过需要些时日,好在为兄现在回了京师城,来府上也就容易了,先前政世叔也专门嘱托愚兄,他走后,希望愚兄多来府里走动,多加照拂,以免宵小惦记,……”
冯紫英笑了起来,摩挲着自己下颌,半真半假地道:“也不知道愚兄这算不算监守自盗?”
探春双颊如火烧,腾地站起身来:“冯大哥若再是说这般不三不四的浑话,小妹日后便不在见冯大哥了!”
冯紫英慌了,赶紧起身道歉:“三妹妹恕罪,愚兄失言了,日后再也不敢……”
其实探春并没有太生气,不过是故作姿态,也就是担心冯紫英觉得的了自己心思,日后会对自己有所轻慢,所以先要把性子立起来,以免对方轻看自己。
便是真的给对方做妾室,探春也绝不会允许自己活得像自己生母那般窝囊!
环哥儿所说的诰命之事,先前探春还没有太上心,但是现在却在探春心中生了根,成了一种执念。
若是日后真的能给自己挣一副诰命,有了官身,便是逢年过节也一样能入宫得赏赐,那谁人还能轻看自己?
“冯大哥若真是有心要娶小妹,小妹便安心静候,但求冯大哥莫要忘了小妹一番心意,……”
冯紫英离开秋爽斋时还回荡着探春那清亮澄澈的目光,仿佛投射在自己心坎上,让自己一切无所遁形,这是一个聪慧无比且有着个性的丫头,值得好好珍惜。
没有理睬环老三的聒噪,冯紫英自顾自地沿着蜂腰桥过桥,刚过桥就听见那边柳树边儿传来一声冷哼。
“谁?”贾环吓了一大跳,猛然喝问。
冯紫英停住脚步,定睛一看,之间柳树下一个身影伫立,半侧着身,不是那司棋却是谁?
贾环也认出来了,若有所悟,看了一眼冯紫英,冯紫英摆摆手,“环哥儿,你到前面翠烟桥上去等我,我和司棋说说话就来。”
贾环迟疑了一下,他也知道冯大哥和二姐姐有些不清不楚,只是这刚才从三姐姐那里出来,又遇上这种事情,总觉得不是滋味儿,但他也无可奈何,在冯紫英面前他可没多少耍脾气的资格。
有些不满地瞪了司棋一眼,贾环这才往东边儿翠烟桥走去,冯紫英也才走过去,看见扭着身子捏着汗巾子有些忸怩和不忿的司棋。
“还学着蹲守人来了?啥时候来的,这夜里天气可够冷,也不怕冻着自己身子?”
冯紫英走近,心里有些感慨,也有些回味那一日的情形。
他还无法做得出这才破了人身子就提起裤子不认账那种事儿,换了别家高门大户,主子睡了一个丫头,那简直就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但他这种现代人的心态却丢不掉,一句话,不够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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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六十节 进入状态
“冯大爷哪里还能想得到我家姑娘和奴婢?”司棋愤愤地道:“您这是去给三姑娘过生么?大爷也太有心了。”
“哟呵,这醋劲儿,司棋,你这是在替你自己还是你家姑娘发酸呢?”冯紫英笑吟吟地一把拉起对方的手拍了拍道。
司棋挣扎了一下,没挣扎掉,也就由得对方牵着自己的手:“哼,奴婢哪里有资格和三姑娘拈酸吃醋,不过是替我家姑娘抱不平,您来一趟府里,也不去姑娘那里坐一坐,我家姑娘望穿秋水,您可倒好去三姑娘那里一坐半宿,……”
冯紫英捏着司棋的手,也不答话,却是四处打量了一下,这里不太方便,若是谁从这路上过,一眼就能看见。
对着蜂腰桥正好是蓼溆,那水中伫立的便是滴翠亭,冯紫英索性牵着司棋的手便往滴翠亭里走去。
司棋吃了一惊,心里顿时砰砰猛跳起来,“大爷,……”
“过去说话,难道你想在这里被人看见么?”冯紫英没理睬司棋的挣扎,自顾自地拉着对方进了滴翠亭。
滴翠亭不大,独处蓼溆水中,四面环水,仅有一条栈桥通到亭中。
亭中也颇为简单,除了沿着窗户一圈儿坐垫,窗户都关着的,中间一个青石圆桌,并无其他东西,夏日里倒是品茗纳凉的好去处,但是这等季节里却是冷峭了些。
门没锁,推门而入,冯紫英借着从东北面的潇湘馆墙头挂着的灯笼和西北面缀锦楼灯光勉强可以看得清楚亭中情形,觉察到怀中身躯微微颤栗,知道司棋这丫头嘴巴挺硬,其实却是没甚经验,估计也是第一次这般。
一进亭子,司棋更是紧张,身体都忍不住僵硬起来。
这里和潇湘馆、缀锦楼都是只隔着一波水面,遥遥相望,直线距离也不过二三十步,站在亭子里便能看见紫菱洲上缀锦楼的灯火,也能听到风掠过潇湘馆墙外竹林发出的涛声阵阵。
冯紫英却不在意,借着几分酒意,和身份地位的变化,他对于来大观园里已经没有太多忌讳和在乎了,就算是真的被人碰上,这司棋又不是迎春、探春、湘云这些小姐们,一个丫鬟而已,聪明人视而不见,凑趣儿的人甚至还会觉得这是自己看得起司棋,没有人会那么不知趣的要说三论四。
想到这里,冯紫英心里也有些火热,一屁股就靠着窗棂坐下,透过模糊的窗纸,能看到外边儿隐约灯火,沁芳溪潺潺流过,这风景却不及怀中丰腴妖娆之人更佳,……
在冯紫英的摸索下,司棋迅速瘫软下来,蜷缩在冯紫英怀中,只剩下阵阵喘息和哽咽声,……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
衩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画堂南畔见,一晌偎人颤。
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
冯紫英回去马车上,还在回味着那颤颤巍巍间偷欢的愉悦。
滴翠亭窗外的水波潺潺,不远处潇湘馆外竹林涛声阵阵,偶尔随风传来不知道是潇湘馆还是缀锦楼那边某个丫鬟婆子的说话声,若隐若现,粗重的喘息,压抑的呻吟,都混杂成一曲暗夜狂欢。
贾环狐疑的目光一直目送冯紫英上车,大概是很难想象冯紫英怎么和司棋这丫头也能有这么多话要说,甚至怀疑冯紫英是不是去了缀锦楼小坐了一会儿,不过冯紫英自然懒得和贾环这毛头小子多说什么,其间欢悦,不足为外人道。
唯一可虞的就是今日回去是要去宝钗那边歇息,以宝钗和莺儿的精细,自己身上的这些迹象肯定是遮瞒不住,还得要先去书房那边让金钏儿先替自己换衣遮掩,所以有金钏儿这样一个属于自己的贴心人还真是很有必要,须臾少不得。
司棋仍然是执着的为自家主子不忿,不过在冯紫英的“耐心解释”下最终还是接受了。
冯紫英从未打算放手迎春,既然承诺过,肯定要做到,相较于探春这边的难度,迎春那边儿现在看起来反而要容易一些了,无外乎就是贾赦的胃口有多大的问题。
至于孙绍祖那边,冯紫英不相信那个家伙还能和自己较劲儿,那就殊为不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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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着哈欠起身,半闭着眼睛,听凭着莺儿给自己穿衣着靴,汤盆热水端到了面前,冯紫英才抬手接过,抹脸,擦手,用早点。
冯紫英不得不说这大周朝的点卯制度实在是太折磨人了。
按照大周规制,地方上点卯夏秋是卯正,也就是早上六点,冬春是卯正二刻,也就是六点半。
顺天府亦是如此。
现在是春季,那么上衙点卯时间是卯正二刻,那也就意味着卯时二刻就得要起床,穿衣洗漱,然后简单用点儿早餐就得要匆匆出门,赶到衙门点卯签到,然后一般说来主官安排事务,然后由佐贰官们各自接受任务分派,再去坐衙。
等到巳时,也就是上午九点,各个佐贰官按照自己的分派将每日急务交代给各部门去处理,剩下就是坐班一直坐到下午寅正,也就是四点钟左右便可散衙回家了,当然没有处理完的事务,你该加班还得要加班,但一般情况下,就可以回家了。
这期间并非就是严谨无缝,中途溜号的,出去吃饭办事的,躲到一边儿打盹儿睡觉的,串门闲聊的,都是常态,和现代这些政府机关里边的情形大同小异。
唯一不同的就是上衙时间太早了,六点和六点半,这京师城冬日里六点半,你可以想象得到出门的滋味儿。
从丰城胡同到顺天府衙,不远不近,便是这个时候街道上无人,这坐马车也好,骑马也好,都得要小半个时辰,所以冯紫英都是简单洗漱之后,往嘴里塞几口吃的,便赶往衙门,然后等到在衙门里点卯议事之后,在等到辰正左右,让宝箱瑞祥去替自己在外边儿买点儿热乎吃食,才算是正式用早饭。
进过大半月的磨合,冯紫英渐渐开始进入状态,情况逐渐了解,官员吏员们也渐渐熟悉。
顺天府衙的规矩要比永平府那边大得多,在永平府那边也要点卯议事,但是朱志仁本身就没有要求那么严格,冯紫英也不是那么苛刻之人,所以相对没那么讲究,但是在顺天府衙这边就不行。
天子脚下皇城根儿,都察院的御史们随时可能登门来察看,所以这点卯议事规则是铁律,雷打不动,至于说效果如何,那另说。
每日点卯时间一到吴道南便会准时到,冯紫英都得要佩服这个年近六旬的老者,这方面却是坚持得好,两刻时间的议事和分派工作,类似于现在政府机关里边的办公会,内容也近似,就是各佐贰官们简单说一说头一天的工作情况,然后知府大人简单安排布置,各家继续去做。
照理说这样的规程下,吴道南哪怕真的能力有缺陷,只要坚持这种议事制度,顺天府也不该太差才是,怎么会弄得天怒人怨,朝廷各部都不满意?
后来傅试才小心透露了情况,原来吴道南来主持这种议事素来都是当菩萨,听大家说,让大家自己拿主意,他本人基本不发表意见,即便是有,也基本上你自己提出来的想法。
一句话,就是,元芳,你怎么看?我这么看,那好,就按你的意见办。
办好了,当然没说的,办差了,虽说也不至于打你的板子,但是他却不愿意承担责任。
这段时间吴道南每日点卯必到,那也是假象,等到时间一长,吴道南便会慢慢懈怠,多半是要委托冯紫英主持点卯议事,而他就会以身体不适告假,基本上要到巳时才会来府衙里坐衙了。
这些情况冯紫英也是在府衙里慢慢和官吏们熟络起来之后,才渐渐知晓的。
有着前世为官的经历记忆,加上傅试的帮忙和汪文言、曹煜的情报消息支持,冯紫英对顺天府衙里边的情况很快就谙熟了,而几顿有针对性的宴请小酌之后,除了治中梅之烨和五通判中的两位外,其他包括傅试在内的三位通判和推官的关系都迅速密切起来。
没人愿意和当朝阁老的得意门生,而且在永平府立下偌大功劳明显前程似锦的小冯修撰过意不去,更何况这位小冯修撰还如此平易近人,主动折节下交,还不识抬举,那就真的是蠢不可及了。
作为冯紫英的主要幕僚,汪文言也开始从幕后走向台前,活跃起来。
当然他的主攻方向不是治中、通判和推官这些有相当品轶的官员们,而是像税课司大使、杂造局大使、河泊所官、司狱司司狱这些八九品和不入流官员以及一些有影响的吏员。
在冯紫英看来,如果不牢牢抓住这一批“地头蛇”们,你便是有三头六臂,也很难在较短时间里打开局面。
而这些人往往又和治中、通判和推官们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还能在里边分出几重派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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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六十一节 试金石
冯紫英回到自家公廨时,已经是辰初两刻了,天色尚未亮起来,但是衙门里已经灯火通明了。
并不是所有官员都需要在卯正二刻来点卯,除了府尹和几位佐贰官外,还需要点卯的就只有经历司经历、照磨所照磨、司狱司司狱、儒学教授四人,如无特殊情况,其余官吏都只需要辰正二刻便可,甚至喜欢偷奸耍滑的只要赶到巳初上官布置工作之前到,也没有人会计较什么。
冯紫英安排宝祥去衙门外替自己去买了豆汁儿和炊饼。
顺天府街和直道边儿上的那条横巷都有不少卖吃的,在东面的头条胡同这时候更是人声鼎沸,开元寺的和尚,背后更远一些的国子监的监生们都喜欢跑到这里来吃早饭,再远一些的顺天府学的学生们以及大兴县衙的公人们如果不嫌远,也能在这里来凑凑热闹。
今日的意识依然如故,吴道南依然是简单主持,寥寥几句之后便让几人说道,冯紫英初来乍到,这段时间都尽可能保持低调寡言,而梅之烨呢话题倒是不少,不过因为有冯紫英在,梅之烨已经不像往日府丞缺位时那么活跃了,显得稳重许多。
五名通判历来是话题最多的,按照各自分工活计,都说了些事情。
不出所料,吴道南也是吩咐按既定规则去办,便再无多余话语,反倒是与儒学教授多有交流,到后来索性旧态复萌,结束了议事,招呼儒学教授去他后堂商议明日诗会之事去了。
作为府丞,冯紫英的工作准确的说是有四项,一是协助府尹处置日常政务,但是这个协助要看府尹的态度,若是府尹愿意授权,那么府丞的权力便足够大,若是府尹态度暧昧,或者不肯明确,那么那就无甚意义。
第二项就是专务工作,也就是明确为府丞的工作,便是府尹也不能剥夺的。
专务工作也有几项。
一是清军,则是各府的丞(同知)首当其冲的工作,清理军户,是确保必要后备武装力量的根本,平常也许见不出什么来,但是一到关键时候拿不出来,要么要命,要么就是送命。
冯紫英在永平府的表现就足以说明,蒙古人入侵十年难遇一回,但是一旦遇上且边军难以护卫周全,就要看本地军户募集起来的民壮民军来搏一把了。
顺天府也不例外,当然顺天府边军力量强大,清军的任务主要是为边军和卫军提供足够兵员,确保随时能补充到位。
专门工作另外一项就是督捕。
所谓督捕就是负责治安的意思,包括分管整个顺天府的各处巡检司,查缉捕盗,整肃治安,但却并不负责审判事宜,那是推官的职权范围,但在查处审理刑事案件上,府丞和通判依然有许多权责重叠之处。
这两项工作乃是府丞(同知)最重要工作,当然还包括诸如马政、河防江防海防等事务,也需要府丞直接管辖兵房和刑房两房事务。
而作为治中,主要职责是粮储、薪炭、水利等事务,相较于府丞,治中的工作更为具体,不但和五通判来往更为密切,而且还要负责管辖六房中的户房、工房事务。
相比之下,通判和推官更像是部门实权长官一般,像顺天府五通判,主要负责的事务也包括赋役、课税、屯田、水利、盐务、工矿、商贸,其实很大程度就和治中所管辖的事务有重叠,那么作为品轶更高,权势更重的治中,自然而然就应当对通判们有领导指导和纠正的权力,但实际操作过程中却还是要看具体情形。
毕竟通判和推官与府丞、治中一样,都是佐贰官,从本质上来说,都是直接对府尹负责,并不对府丞和治中负责,府丞和治中更像是分管领导,而非有决定权主宰权的直接领导。
也就是说府丞和治中实际上都类似于府尹的副手,府丞地位更高,权力更大,而且具备在府尹不在时署理衙门一切事务的资格,而治中更像是一个单纯的协助府尹的事务性助手。
回到自己公廨中,冯紫英就让汪文言把刑房司吏叫来。
刑房司吏是一个十分重要的角色,虽然他只是一个连官都不是的吏员,但其长期在刑房中经营,许多人甚至是世代累积,子承父业,像顺天府的刑房司吏李文正的叔父之前就是大兴县的刑房司吏,后来李文正在其叔父病故后接任了大兴县刑房司吏,因为表现突出,才又被调到了顺天府刑房担任司吏。
作为刑房中吏员之首,司吏可谓对整个顺天府的刑、狱事务了如指掌,甚至不必另外一个刑狱事务的大佬——司狱司司狱逊色多少,虽然人家是官,他却只是一个吏。
司狱司司狱只能局限于到案的案犯管辖,但刑房却能延伸到外,而且吏员比起官员来行事更为灵活方便,接触外界更宽泛,往往都和地头蛇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就像这位李文正,在大兴县当刑房司吏时就和倪二有着瓜葛,只不过李文正到顺天府当刑房司吏时,那就是倪二这些人需要攀附的粗腿了,一直到倪二攀上了冯紫英这条超级粗腿,才算是和李文正重新具备了对话资格,而现在冯紫英出任顺天府丞,那李文正和倪二基本上就算是一条战壕的盟军了。
“先前吴大人议事时,向宋大人提及了通州苏大强一案,要求宋大人尽快重新审理以平息事态,我看宋大人脸色很难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今日议事,重点事项不多,主要就集中在这一桩事儿上。
照理说寻常刑民案事件,县里便能定案,超过刑杖一百一百的须报府衙,而徒刑流刑均须由府衙复审,同时报刑部复核,但是涉及到命案,最为复杂,如果是情况明晰简单的,县衙初审,移交到府衙审理,而府衙这边一般说来是由刑房复查,推官复核,最后要由府尹主审,最后报刑部乃至三法司会审,皇上勾签。
当然要报到三法司会审,就不仅仅是寻常命案了,那一般都是影响力巨大的大案要案,而寻常命案,一般说来也就到刑部就算是终结,皇上勾签不过是一个等时间走程序的流程罢了。
而较为复杂和重大的案件,基本上都是府州县都要到场,根据情况来决定是否是府衙直接接手,这一般说来是由府丞(同知)和州县的知州知县会商决定。
李文正个头不高,面目黝黑精干,八字须加上薄唇,一看就像是那种在衙门里身经百战的角色,双目有神,额际还有一块浅浅疤痕,据说是被案犯报复袭击所致。
“回大人,此事说来话长,虽说此案不至于提交三法司会审,但是却也在刑部那边打了两道回票了,还是给发还给咱们府里来重审,那通州县衙现在是半点不肯接手,只说是交由府里直接查办,他们协助,……”
冯紫英有些好奇,“此案很复杂,很棘手?”
“呃,案情也说不上复杂,但是背景太复杂,案情也有些离奇古怪,说句难听一点儿的话,人人都有作案嫌疑,也都无法自证清白,可要定案,就很难了,要彻查呢,这里边……,哎,……”
李文正连连摇头。
冯紫英被他这么一说,还真的勾起了兴趣。
审案不是府丞的职责,那是府尹和推官的事儿,查案是刑房和三班捕快的事儿,这种涉及到杀人要掉脑袋的,最终还得要上刑部复核,所以牵扯甚广。
通州是最繁忙的码头商埠,这案估计多半是影响不小,背后牵扯到的人也不简单,所以才会投鼠忌器,弄成这般。
“文正,说来听听,我这在永平府当同知,也没怎么接触过这些案件,心思都忙着清军、打仗上去了,论理这不该是我的事儿,但既然刑狱事务我也要担责,所以我也得过问过问,我今日听府尹大人的意思,是很不耐烦,万一真要把这事儿丢给我,……”
冯紫英话音未落,李文正就笑出声来,见冯紫英目光过来,这才赶紧起身道歉:“请大人恕罪,您这么一说,我觉得还真有可能,宋推官对这桩事儿也腻烦得紧,审了几回,各方的投鼠忌器,弄得他也心烦意乱,但通州那边不接,刑部那边不放,还得要落到我们府这边,所以没准儿下一回府尹大人托病就该大人您来审了。”
衙门审案一般分两个流程,推官审案称之为内审,都是理刑馆内审查案卷,合议,然后提审犯人过堂,一般要有一个大概方向或者结果了,才会正式到府衙大堂过堂那就是府尹大人坐堂,惊堂木一拍,如戏剧中一般。
如果随便什么复杂离奇的案件都直接就过堂,那才是笑话,真正复杂或者疑难案件,哪有在过一次堂就凭府尹知府坐堂几句话就能问出端倪来的,那不过是戏剧化的一种表现罢了。
如果吴道南托病,还真的有可能让冯紫英来审理这桩案件,自己还不好推,你不是名满京都的小冯修撰么?好,来审一个案子试试火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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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六十二节 疑案迷踪(1)
“如果是这样,我可就更要好好琢磨一下这个案子了。”冯紫英点点头,“先介绍一下情况吧,文正你都说案件并不复杂,那我就想好好听听再去调卷看看。”
李文正意味深长地看了冯紫英一眼,“大人,您若是要去宋推官那里调卷一阅,只怕宋推官就真的要向府尹大人提请把案子交给您来审了,我想府尹大人是乐见其成的。”
“老宋就这么坑我?”冯紫英也笑了起来,既然要在顺天府里站稳脚跟,那就不能怕担事儿。
虽说自己的主责是清军、捕盗和江防河防这些事务,但是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协助府尹处理政务,那也就意味着理论上自己是可以过问任何事务的,只要府尹不反对,自己甚至连诉讼审案都可以接盘。
“呵呵,也说不上坑您吧,这事儿翻来覆去许多回了,谁都腻烦了,可疑嫌犯就那么几个,但个个都无法查实,个个都不好动大刑,个个都有充分理由,才会弄成这种情形。”
李文正见冯紫英眉宇间的坚毅,就知道这位府丞大人是安了心要趟这趟浑水了,有些无奈。
通过倪二的关系,李文正对冯紫英这条粗腿自然是愿意抱紧的,其他事务案件也就罢了,但这个案子的确有些棘手,弄不好事情办不下来,还得要扎一手血,当然以小冯修撰的背景,倒也不至于有多大影响,但是肯定有些狼狈尴尬的,自己这个夹在中间的角色,就难免会不招各方待见了,所以他才会提醒对方。
不过看起来这位小冯修撰也是一个固执和自信的性子,否则也不能有这么大名声,再说下去,也只能招来对方不悦,自己提醒过了也就算是尽心了。
“这么蹊跷离奇?”冯紫英点点头,“那正好我也有时间,你便细细道来。”
李文正也就不再废话,细细的把这桩案子从头至尾一一道来。
案件其实并不复杂,涉及到三家人,死者苏大强,乃是通州苏家庶出子弟,秀才出身,后来科举不成,便借着家里的一些资源经营生意,主要是从江南贩卖丝绸到京师.
和他合伙经营的是也是通州紧邻的漷县大户蒋家子弟蒋子奇,这蒋家也是漷县大族,与通州苏家算是世交,所以两家子弟合伙做生意也属正常。
永隆八年四月初五,苏大强和蒋子奇约好在通州张家湾包船南下去金陵和苏州洽谈丝绸生意,本来约好是卯初启程,但是船主等到卯正仍然没有见到苏大强和蒋子奇的到来,于是船主便去苏大强家中询问。
得到消息是苏大强早在寅正两刻,也就是凌晨四点半就离开了,因为苏大强宅邸距离码头不算远,蒋子奇的租住的宅邸也相距不远,所以苏大强是一人出门,没带下人。
船主见苏家家人这么说,只能又去蒋宅询问,蒋家那边称蒋子奇头一夜称为了不耽误时辰,就在码头上歇息,因为蒋子奇在码头上有一处仓库,偶尔也在那里歇息,所以家里人也觉得没什么。
等到船主回到码头自己船上,蒋子奇才匆匆赶到,说是睡过了头,也不知道苏大强为什么没到。
于是乎苏大强突兀地失踪变成了一桩悬案,一直到半个多月后有人在运河河岸某处发现了一具腐烂的尸体,从其身材形状和衣衫确定应该就是苏大强,仵作验尸发现其头部有悖钝物重击造成的伤痕,判断应该是被人先行用重物击打落水之后死亡。
先前苏家人到通州衙门报案,通州衙门并没引起重视。
这种商人外出未归或者没有了音讯的事情在通州是在算不上什么,通州虽然不是通都大邑,但是却是京杭大运河的北地最重要码头,每天云集在这里的商贾何止千万?
别说失踪,就是失足落水淹死也是三天两头常有的事情,每年码头上和泊靠的船上因为喝醉了酒或者斗殴落水淹死的不下数十人。
但是在仵作确定苏大强时被人用钝物重击头部造成伤害溺水而死之后,这就不简单了。
苏大强虽然只是一个普通商人,但是他却是通州苏家子弟,当然是庶出,不过因为其母是歌伎出身,烟视媚行,在苏家颇受打压排挤,但是因为其母年轻时颇得苏家家主宠爱,所以苏大强成年之后苏家家主分给其不少家资。
这也引起了苏家几个嫡子的极大不满,更有人因为苏大强相貌与其父截然不同,称苏大强是其母与外人勾搭成奸所生,不承认其是苏家子弟。
只不过这个说法在苏家家主在的时候自然没有市场,但在苏家上代家主过世之后就开始盛行,苏家几个嫡子也有意要收回其父给苏大强的两处宅子和一处铺子、田土等。
这自然不可能得到苏大强的答应。
苏大强虽然是庶子出身,但是却也读了几年书考中了秀才,也算是士人,加上孔武有力,性格也张扬,和几个嫡出兄弟都发生过冲突,所以苏家那边一直拿苏大强没办法,苏家几个子弟一直扬言要收拾苏大强,拿回属于他们的财产。
“这么说来,是有些怀疑苏大强的几个嫡出兄弟有杀人嫌疑了?或者说买凶杀人嫌疑?”冯紫英点点头,或者影视剧中都是看起来最大可能的,往往都不是,但现实中却不是这样,往往就是可能性最大的那就基本上就是。
“因为苏家几个嫡子都对苏大强很是仇视,不能排除这种可能,而且苏家在通州颇有势力,而通州作为水陆码头,南来北往的江湖豪客绿林大盗不少,真要做这种事情,也不是做不到。”
李文正倒是很客观,“但这只是一种可能,苏大强从苏家带走的财产,就算是把宅子、铺子和田庄加起来也不过价值数千两银子,这要雇凶杀人,一旦被人拿住把柄,反过来敲诈你,那就是跗骨之蛆,到死都甩不掉了,若说是亲自动手,苏家那几个人,似乎又不太像。”
“文正倒是对这个案子十分清楚啊。”冯紫英忍不住赞了一句。
“大人,不上心能行么?通州那边三天两头地来问,呃,苏大强未亡人郑氏,……”李文正顿了一顿。
“哦?这郑氏又有什么来头?”冯紫英一听便知道里边有问题。
“这郑氏和郑贵妃是同父异母的姊妹,郑贵妃是郑国丈续弦所生,……”李文正在冯紫英面前倒是没怎么掩饰,“而且这郑氏……”
“郑氏也有问题?”冯紫英讶然。
“根据船主所言,他到苏家去询问时,郑氏颇为惊慌,屋里似乎有男人声音,但后来询问,郑氏矢口否认,……”李文正沉吟着道:“根据府里调查了解,郑氏作风不佳,因为苏大强经常外出经商,疑似有外地男子和其勾搭成奸,……”
“可曾查实?”冯紫英皱起了眉头,若是有这种情况,不可能不查清楚才对,按照这个说法,郑氏的嫌疑也不小。
“未曾,郑氏坚决否认,外边儿也是风传,通州那边也只是说这是流言蜚语,可能是苏家为了败坏苏大强夫妇名声造谣中伤,连苏大强本人都不信,……”
李文正的解释难以让冯紫英满意,“府里既然了解到,为何不继续深查?无风不起浪,事出必有因,既然了解到这个情况,就该查下去,不管是不是和本案有关,起码可以有个说法,哪怕是排除也是好的。”
李文正苦笑,“大人,说易行难啊,府里是通过一个码头上的力夫了解到的,而这个力夫却是从一个喝多了的外地客商嘴里无意间听闻的,而那外地客商只知道是杭州人氏,都是前年的事情了,这两年都没有来通州这边了,姓甚名谁都不清楚,如何打听?”
冯紫英小看了这个时代地域差异的局限性,这可不像现代,一个电话传真或者电子邮件就能迅达千里,请求当地公安机关协查,现在公文过去,耗时一两个月不说,你连名字样貌都说不清,具体地址也不清楚,让当地衙门怎么去替你调查?
收到公文还不是扔在一边儿当废纸了,甚至还会骂几句。
冯紫英默然不语,这的确是个问题,遇上这种事情,衙门也作难啊,为了这么一桩事儿跑一趟杭州,又没有太多具体情况,十有八九是空跑一趟,谁愿意去?
“还有,我们多查了查,就引来了上边的告诫,说我们不务正业,不从正主儿上下功夫,却是去查些捕风捉影的事情,浪费精力和时间,……”李文正吞了一口唾沫,有些无奈地道。
“哦?上边儿?”冯紫英轻哼了一声,李文正没明说,但是顺天府衙的上边,只能是三法司了,刑部可能性最大。
李文正没有回应,汪文言也笑了笑,“大人,这等事情也正常,郑贵妃好歹也是有颜面的人,自然不希望这种事情有损家风名声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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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六十三节 疑案迷踪(2)
冯紫英沉吟不语。
把郑贵妃卷入进来是他始料未及的。
原本以为就一桩普通的杀人案,不管是为情为仇为财,只要有脉络可循,照理说案件不该难破才对,没想带却还有这些场外因素卷入进来,那就有些棘手了。
可是这样一桩案子已经闹得府州上下皆知,而且还捅到了刑部,被刑部发回重查,便是郑贵妃要想捂盖子,只怕都难以按下去了。
转念一想,也该如此才对,若没有这些因素夹杂进来,真当顺天府衙和通州州衙从推官到刑房一干老吏乃至三班捕快是吃干饭的?人家经年累月从事这一行,岂能轻而易举就被蒙混过去了,肯定是有其他因素介入才会如此。
“还有么?”良久,冯紫英才缓缓道。
“还有。”李文正点点头。
“还有?”冯紫英愣了一愣。
原本是随口问了一句,没想到这李文正还郑重其事又回应了一句,还有?还有什么?
冯紫英看着对方,真的有些惊讶了,难道这桩案子就如此复杂?
郑氏卷入奸夫**的嫌疑,苏家那边买凶的嫌疑,一个是不好深查,加上线索模糊难以查清,一边是涉及人多,可能的凶手也许早就远走高飞,难以查寻,冯紫英都觉得很有挑战性了,没想到李文正来一句,还有,还有隐情?
“嗯,大人,之所以这桩案子牵扯如此广,也引起了这么大的物议,就是因为里边涉及的人有几方,都有作案嫌疑,而且都无法自证清白,……”
“如那郑氏所言,她当夜就是一个人在家,又无其他人自证,她的儿子去了京师城中一家书院读书,平时并不回来,而周边邻居都相距较远,无法提供佐证,……”
“苏家几兄弟中有两个能证明当夜在家,但无法证明自己半夜有无出门,还有一个说自己是喝醉了,一家赌场外边儿柴垛边上睡了一宿,可赌场那边只证明这厮来赌场赌博到了亥时便离开了,说他并未喝醉,只是喝了几杯而已,无人证明他在那柴垛边上睡了一晚上,更不用说如果是买凶杀人的话,根本就不用他们出面到场,……”
“属下说的这个还有,是指与苏大强合伙做生意的蒋子奇,也有很大嫌疑。”李文正这才挑开正题,“而且嫌疑最大。”
“哦?”冯紫英觉得一阵头疼,先前就有两方具有杀人动机和嫌疑了,现在居然最大嫌疑还是与苏大强合伙做生意的生意伙伴?这苏大强是有多招人恨,居然会有这么多人希望他死?
“你说说吧,我现在倒是对这个案子越来越感兴趣了,若是不查个明白,我怕我自己吃饭都不香了。”冯紫英索性挑开了,“既然这桩案子吴府尹极有可能要扔到我头上来,那我可得要好好早点儿做准备。”
“这蒋子奇是漷县大户,蒋家和苏家素有交往,漷县距离通州不远,许多漷县商贾都更愿意选择在通州码头附近购地建屋,以便于生意经营,这苏大强和蒋子奇也是多年生意伙伴,但是近年来蒋子奇染上了赌,家里败得很快,据说前年开始,蒋子奇有两次生意上账目都对不上,引起了苏大强的疑心,二人为此还发生过较为激烈的争执,这一次二人约好一道去苏州,就是去对账,当然也还有一些生意,……”
李文正的介绍又让蒋子奇的可能性浮出了水面。
“唔,文正你的意思是说苏大强怀疑蒋子奇吞没了几笔货款,或者说虚报数目,从中揣了自家腰包,引起了苏大强的怀疑,这才要去苏州对账,核实清楚,这样一来蒋子奇担心暴露,所以就先下手为强,杀了苏大强?”
冯紫英皱起眉头:“那苏州那边查过没有?蒋子奇是否在其中有猫腻?”
“大人,现在苏大强死了,这其中账目只有蒋子奇这个合伙人才说的清楚了,苏州那边前期一直是蒋子奇在负责联系接洽,而苏大强主要是负责联系杭州那边的生意,现在要去查这个,恐怕没有太大意义了,苏家那边没有人清楚他们这么些年来在南边儿生意情况,连苏大强雇请的掌柜也只知道货源是苏杭,苏大强的小厮也只知道那边货主名字,根本没有打过交道,苏大强也不太相信外人,这些生意上的事情,基本不对家里人说。”
冯紫英越听越觉得烫手。
李文正倒是没有把话说死,但是如果按照他这么说的,在苏大强死了的情况下,苏州那边的生意基本上是由着蒋子奇来说了。
蒋子奇如果有心的话,应该早就把这些马脚抹干净了,寻常人是无法查出问题的,只有苏大强这个伙伴才清楚其中的猫腻,也许正是这个原因才迫使蒋子奇下毒手。
“但无论如何蒋子奇都是重大嫌犯,按照文正你先前所说,蒋子奇当夜并未在家里住宿,而是去了码头仓库,那谁能证实他当夜在仓库住了一夜?”
冯紫英立即问道。
“没人能证实,当夜在仓库值夜的活计称蒋子奇的确来了,但是到的时候是子时不到,他们就都睡了,而蒋子奇睡觉的房间是一个单独出入的房间,和他们并不相邻,他们也无法证实当夜蒋子奇有无外出,……”
李文正前期的调查工作还是做得十分细致的,基本上该调查的都调查到了。
“蒋子奇这样辩解,府里就这么信了?”冯紫英觉得顺天府衙不至于这么良善无害吧?
“大人,蒋子奇一个叔父是都察院河南道御史蒋绪川,另外一个族兄蒋子良是大理寺右寺卿,漷县蒋家可是北直隶有数的士林大族,……”
冯紫英真的有点儿想要来一句卧槽了。
这嫌疑人个个都有背景,个个都不敢碰,那还查个屁的案?
不是说人心似铁,官法如炉,任谁进了衙门里,三木之下,何求不得么?
怎么到了这顺天府衙里就是个个都只能干瞪眼了?
不能刑讯逼供,这个时代破个屁的案子啊?
“文正,照你这么说,人人都不能动,都只能靠劝说他们诚心悔过,认罪伏法?”冯紫英轻笑了起来,“这京师城中达官贵人多如牛毛,一年下来,顺天府和大兴、宛平两县干脆就别办案了,都学着礼部搞教化算了。”
被冯紫英这一挤兑,李文正也不生气,“大人,这就是顺天府和其他府的不一样所在,没有足够的证据或者把握,遇上这类角色,还真的不能轻举妄动,否则,都察院随时弹劾,大理寺和刑部更是可以直接干预,给咱们栽一顶严刑逼供屈打成招的帽子,没准儿一桩辛辛苦苦破的案子转眼就可能翻供,变成沉冤得雪了。”
这才是积年老吏的经验之谈,在顺天府就不必其他地方天高皇帝远,你可以关起门来为所欲为,在这里,随便哪家都能攀上扯上京师城里的大佬们,一个郑氏能牵扯到郑贵妃,一个蒋子奇还能攀上都察院御史和大理寺寺卿,个个都有资格来插一脚,难怪这个案子这样反复拉锯。
“文正,那我们也就你不绕圈子了,你觉得如果这个案子我们现在要按照刑部的要求重新复查,该从哪里着手?”冯紫英站起身俩,背负双手,来回踱步,“在我看来,这杀人案照理说是最容易破的案子,万变不离其宗,无外乎就是仇杀、情杀和财杀,你觉得那种可能性最大?”
“苏大强那一夜应该是带着接近一百五十两金子,按照郑氏所言,是二十两一锭的金元宝七锭,另外还有有些散碎金叶子,至于零碎银两没计算在内,但是在发现苏大强的尸体上,他那个随身带的革囊不见了。”
李文正对冯紫英所说杀人不过是仇、情、财三类很是赞同。
他没想到这位小冯修撰对破案也如此精通,问及的细节也都是关键所在,非内行人不会了解,难怪人家誉满京师,这是有真才实学的,没准儿这桩已经弄得大家天怒人怨的案子还真的能在小冯修撰手上解开呢。
想到这里,李文正也是颇为振奋,遇上一个既愿意听得进人言,但有对破案颇为熟悉了解的上司来管着这一块,而且性格强势,没准儿这桩案件还真的能在他手上破下来呢。
等到李文正把案情介绍清楚,已经是天色黑尽了。
案卷在刑房中保存,这种未结案的,都不允许直接存档,要看也不简单,各种手续签字画押。
冯紫英索性就暂时不回家中,而是连夜开始阅读起整个案卷起来。
整整几大卷的案卷材料,冯紫英看得头昏眼花,尚未到其中五分之一,这要把案卷一一看完,估计都得要一个月后了。
一直到了子初两刻,冯紫英才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到府里,而薛氏姐妹都感觉到了冯紫英的疲倦和自己在这些方面显得无能为力的短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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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六十四节 牛刀小试(1)
“相公,公务很繁重棘手么?”冯紫英前一段时间虽然也很忙碌,但是一般都是在戌时就回来了,鲜有超过亥时回来,但是这一次居然托到了子时才回来,这就不能不让宝钗和宝琴感到担忧了。
这个时代的人夜间生活没有那么丰富,加上早上一般都起得很早,所以戌正时分就上床睡觉的情形很常见,便是亥时入睡的就已经算是睡得晚了,子时已经是正经八百的深夜了,哪像现代大都市里,子时才算是开始进入夜生活的开端。
冯紫英这么晚回来,让二女都有些担心是不是自己这位风流倜傥的相公是不是有在外边儿有什么韵事了,但看到冯紫英满脸沉思和疲倦,就知道多半是公事烦心了。
放心之余也有些心疼丈夫,这才到顺天府就这样,比起在永平府来不可同日而语,在外边儿固然光鲜显耀了,但是内里却是丈夫操劳辛苦作为代价。
“嗯,遇上一桩案子,觉得挺有意思,所以多花了一些心思在上边儿,准备好好琢磨琢磨。”
冯紫英倒也没有遮掩什么。
两女都在,按照惯例今晚是要歇在宝琴屋里,但宝琴却早早在宝钗这边来守着,看样子也是两姊妹都是放心不下,他心中也有些温暖。
被人关心始终是让人心情愉悦的,更何况是这样一对并蒂莲姊妹花,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嗯,好像也还不能这么说,还有黛玉和迎春、探春还等着呢,这话让她们听见,岂不伤心?
“什么案子上相公如此上心?”宝琴上前来亲自替冯紫英换衣,那边儿莺儿和龄官则是蹲下身子替冯紫英脱掉官靴,换上屋里穿的趿鞋。
“一桩杀人案,比较复杂,牵扯面也很宽,己方都有些来头,算是我到顺天府之后遇上的一个烫手事儿。”冯紫英笑了笑,还沉浸在整个案件过程中的许多细节里。
在他看来这桩案件委实有些令人期待,无论是哪一方,都具备充分的杀人动机和理由,可又都没有足够的证据来指证对方,加上这三方人都是有些背景来头,不像寻常人便可以直接羁押用上大招,这样就极大限制了案件的查破。
苏家想拿回觉得本该属于他们的财产,郑氏如果是和外人有奸情,那么自然是想要一劳永逸,免得奸情暴露,而蒋子奇面临贪没生意伙伴钱款的罪状要暴露,甚至可能导致自己的声誉彻底崩坏再无挽回余地,狗急跳墙之下杀人的可能性也极大,但如何能从中火眼金睛般的辨识出谁才是真正的凶手呢?
这种案子基本上都没有什么捷径可取,只能采取排除法,一个一个的通过各种细节来映证排除,冯紫英感兴趣不仅仅是因为案件本身,而是因为这桩案子从刑部到顺天府衙再到通州州衙里边来回踢皮球一样都反复几遍了,已经在上下造成了很大的影响,也引来了无数人的关注,如果自己能够接手审破这样一个案子,无疑对自己在顺天府的威信有极大的提升的。
而且,从李文正介绍的情况来看,郑氏牵扯郑贵妃,蒋家是漷县望族,牵扯京中亲眷官员,而苏家也是通州大户,巡城察院中中城巡城御史苏云谦便是苏家的叔父,苏大强及其他那几个嫡兄弟便是苏云谦的亲侄子。
这就是京师城,一个案子就可以牵扯出如此多,如此复杂的人脉关系来,若是寻常案子也就罢了,可这又是一条人命案,任谁都不可能把他给捂下去。
可要动哪一方,如果罪证确凿,那也罢了,无人能说什么,可你若是什么手段都用了,大刑也动了,最终却是冤枉了好人,那这桩事儿恐怕顺天府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这也是为什么从刑部到顺天府以及通州三级衙门都不愿意接手的缘故,做好了,没人记得你的好,做差了,那就是丢官挨板子的祸事儿。
可这件事情对于冯紫英来说,却是一个难得的机遇。
审案断案原本不是他作为府丞的职责,吴道南再不理政务,也不会轻易把这等只属于府尹的特权让给外人,也正因为这桩案子的棘手麻烦,才让吴道南生出了脱手之意,否则根本不可能落到冯紫英身上来。
如果能够把这桩案子办得漂亮,不但能在几方那里都能确立自己的好印象,而且更能在府县和刑部乃至民间树立一个极其耀眼的光辉形象,这才是冯紫英想要的。
巡城察院的御史们虽然是从都察院派出来的,但是巡城察院五御史和五城兵马司的五个指挥使一样,都是直接受命于皇上,五御史对五指挥使具有监督和弹劾权力,某种意义上来说,和两淮巡盐御史一样,都是隶属于皇帝的自留地。
见冯紫英如此兴致浓厚,二女也都颇为惊讶,便挨着冯紫英坐了下来,要听冯紫英介绍案情。
冯紫英想了一想,也还是简单把案件情况介绍了一下,这个时代也没什么保密守则,官员家中谈论公务也是正常现象,更何况这个案子早就在外边吵得沸沸扬扬,并不算什么秘密新闻,只不过细节上不及官府掌握那么详细罢了。
听完了冯紫英的介绍,二女也都是被吸引住了,苏家几兄弟,郑氏,蒋子奇,人人都有可能,又都无法证明那一晚的行踪排除可能,那究竟是谁?
见二女如此,冯紫英索性就拉着二女在宝钗房中安歇,宝琴显然有些抵触,不过见丈夫如此兴致,也只能从命,好在冯紫英上床之后也只是和二女谈论这个案件,并没有其它出格之举,倒是让宝琴心里踏实许多。
叙谈一阵,渐渐都困了,仨人便相拥入眠,倒也安稳。
不过到了早上,冯紫英自然是兴致勃发,便褪了宝琴小衣,恣意晨练一番,羞得宝琴在自家姐姐面前只能掩面翘臀不敢作声,任由丈夫为所欲为。
欢好之后,神清气爽,冯紫英也不管羞得难以见人的儿女,让莺儿和龄官替自己换衣,只是那情形也让未经人道的儿女也羞不可抑,倒是差点儿又让冯紫英食指大动。
只不过点卯时间实在不饶人,也只能把那份心思吞回肚里,唤起瑞祥,去上衙点卯了。
不出冯紫英所料,今日的议事,吴道南便以心神疲竭为由,将苏大强被杀一案全权交给了冯紫英处置,这就意味着下对通州,上对刑部,内对案件,外对民间,都要由冯紫英来负责此案了。
当吴道南很淡然地提出这个意见时,包括梅之烨在内的几个官员脸上都竭力保持了脸上的平静,但是冯紫英还是能感受到某些人内心的幸灾乐祸和冷眼旁观的种种心思。
在很多人看来,这个案子从通州到府衙再到刑部已经反复几次,可以说该查的都查得差不多了,一帮嫌疑人也都屡次三番被传到了府衙里过堂审问,但是都没有结果,再要查,从哪里入手?劳民伤财,如果到最后依然是没有结果,那最后的锅恐怕就得要由大名鼎鼎的小冯修撰来背了。
冯紫英看到傅试和朱谭的目光暗示,都是示意自己不要接下这桩活儿,但是冯紫英还是很爽快地应承下来。
会散了之后,推官宋宪倒是表情复杂地主动跟着冯紫英走着,冯紫英也知道这家伙恐怕现在也是心情纠结,既高兴总算是有人来接招,但是又担心小冯修撰兴许在其他方面能力突出,但是这审案方面却没有听说过有什么特长,莫要也是走马观花的搞一通,结果丢下一地烂摊子。
“致远,就这么不看好我?”冯紫英也算是和这位宋推官有了几分交情,虽然还远谈不上多么亲近,但是他也知道这位推官是个做事踏实之人,只不过作为推官,某些思维上却还是欠缺几分灵性,不过放在这个时代,此人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大人,下官如何敢这么想?”宋宪摇头,“不过您应该清楚这一案不在于案件本身,而在于案件背后的东西,投鼠忌器,我们顺天府现在也是老鼠钻风箱——两头受气啊。”
“嗯,案卷我昨日看了一部分,打算花两天时间看完,具体有些东西到时候我们再交流,既然府尹大人把此案交给我了,我怎么地也得尽一份心,若是有什么不清楚的,我会找你询问。”冯紫英也不赘言,现在就该全身心投入在这个案子中来了,至于说宋宪担心那些却恰恰不是他担心的。
宋宪见冯紫英信心十足,也只能苦笑,这一位还真的是不同凡响,但对方有这个资格,可审案有时候也不能全靠背景啊,你就算是能克服那些困难,但是也未必能遂你的愿。
“大人这般说,那下官就祝愿大人旗开得胜马到功成,嗯,有什么需要下官的,请尽管吩咐,下官知无不言。”宋宪也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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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六十五节 牛刀小试(2)
接下来的两天了,冯紫英都全神贯注查阅卷宗,也调来了刑房几名老吏询问情况,对整个案情有了一个比较详细的了解。
案件准确说不复杂,唯独就是这些人员关系复杂,苏家几兄弟,郑氏,蒋子奇,在冯紫英看来,其杀人的可能性逐渐增大。
苏家三兄弟都是嫡子,苏大强虽然拿走了价值几千上万两银子的财产,让他们很不满,但是这是否值得上升到要雇凶杀人,冯紫英个人觉得可能性比较小,至于自己亲手杀人,那就更不可能,有两兄弟基本可以排除,唯一一个无法排除的,冯紫英觉得如果花心思来核查,是可以找到办法排除的。
他现在的想法就是用排除法,自己觉得可能性最小的尽快排除,而郑氏那边,冯紫英觉得里边有些其他古怪可能性更大。
郑氏与郑贵妃有瓜葛,而郑贵妃也应该清楚如果真的是涉及人命案,她如果贸然参与进来,日后她是脱不了干系的,但仍然插手,说明这应该是和杀人一案无关才对。
应该是有什么其他的难言之隐,才会如此不管不顾的干预,但应该和本案无关,当然这是冯紫英自己的判断,还需要映证。
对冯紫英来说,这不是坏事,郑家虽然只是一个贵妃,但是其父是有些背景的,在顺天府做官,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结识和收揽各种人脉资源。
冯紫英从没有指望单单依靠志同道合的理想或者说同学、师长这些人脉资源就可以无往而不利,按照统一战线的说法,那就是为了实现目标,尽可能的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他当然不会放弃。
至于说蒋子奇这边,冯紫英觉得可能性应该是最大的,最关键的一点就是他说他在码头仓库上住,却又恰恰在仓库守夜伙计们面前露了一面,证明其在场,可后边儿却无法映证,越是有这样刻意露行迹的,冯紫英觉得可能越大。
在冯紫英看来,通州那边的调查做得不够细,还有很多工作是可以沉下心来查一查的,一些细节上往往就能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文言,你怎么看?”冯紫英终于看完了所有卷宗,又把一些重要的口供精读了一遍,觉得没什么问题了,这才把汪文言招来。
汪文言是司狱司小吏出身,对于这等案件十分熟悉,“大人觉得呢?”
“我想先听听你的看法。”冯紫英笑着摇头。
“嗯,那我说说,苏氏兄弟我觉得可能性不大,我了解过,苏氏兄弟在通州不算是那种强横霸道的角色,也就是不忿与苏大强母亲一介歌伎居然能的了苏老爷子欢心几十年,苏大强和其母原来是外室,后来苏老爷子年龄大了才纳入进来的,也难怪苏氏兄弟总觉得苏大强是野种,……”
汪文言言简意赅,“苏大强两个兄长,素来老实,和江湖绿林也无交道,买凶杀人这种事情他们做不出来,自己动手更不敢,若是让族中下人,那更是授人以柄,一辈子别想安生,以苏氏兄弟做生意的精细性子,不会如此,……,苏大强倒是有些孔武有力,一般人还干不过他,唯有苏家老四,这个人好赌不说,有喜欢上青楼,所以家产败得差不多了,也和地面上那些光棍剌虎有往来,一直希望把苏大强那分家产拿回来归自己,哪怕不能完全拿回来,拿一部分回来,也能聊解当下困境,具备一定可能性,……”
冯紫英微微颌首,汪文言观点和他基本一致,但这个苏老四……
“苏老四你觉得可能性大?”
汪文言笑着摇头:“其实我倒是觉得苏老四可能性最不大,……”
“哦?”冯紫英大惑不解。
“因为这厮的后期表现,苏大强死后,这厮就忙不迭地去闹上门,说这苏大强的家产不该有这么多,该有一部分属于苏家,言外之意应该归他,还闹腾着要找苏家族长来重新公正分家产,和郑氏闹得不可开交,郑氏也有些怕这个小叔子,步步退让,……”
汪文言笑了起来,“大人,常理下,您若是这个嫌凶,您会这么张扬的四处闹腾,唯恐天下不知么?”
冯紫英微笑,“万一是这厮有意如此装出理气直壮,以显示自己问心无愧呢?”
“大人要这么说也不无道理,但据文言所知,苏老四头脑简单,做事没什么计划讲究,似乎还考虑不到这么深沉,另外据了解,苏老四也一直和他大哥二哥闹腾,认为家产分少了,要求他两位兄长要重新分一部分家产给他,双方还处于僵持中,我以为,这种状态下,他突然要去谋杀苏大强,可能性不大,……”
冯紫英点头,汪文言这个观点倒是颇为合理。
没有理由这边还在和自己两个兄长争家产,那边却突然要去杀人夺一个庶出兄长的家产,何况就算是杀了其兄,那家产也不可能轮到他一个人得,这风险与回报太不符了。
“文言,咱们所言都是一种臆测,真要排除苏老四,还得要有真凭实据才行。”冯紫英点点头,“我打算明日去通州走一遭,看看通州那边情况。”
“大人的确该去通州走一遭,此案是通州上任知府在任上时的案子,据说前任知府对此案不太上心,认为这几家都是难缠,所以一味推给府里来办,现任知州房可壮是和大人一起走马上任的,原来是保定府定州知州,升调过来的,据说颇为干练。”
汪文言早就对这些情况做了一个了解了。
“唔,房可壮我知道,和我算是老乡,青州人。”冯紫英点点头,此人的确有些干才,不过性子有些刚直,不喜欢结交朋友,照理说他是元熙三十九那边的进士,而且是二甲进士,虽然未能成为庶吉士,但是也曾经在都察院呆过几年,后来到定州担任知州,这才转迁通州知州,这已经算是混得比较差的了。
“嗯,听所他走马上任之后,也是整饬地方治安,尤其是原来通州码头一带,剌虎横行,他上任便拿下多人,其中有两人都是直接被打死在大堂上,也引来世人侧目,不过地方上反应还是比较好的。”
这一情况冯紫英走马上任之后也有耳闻,通州那是京师城最重要咽喉要道,每日过往商旅货物不计其数,若是没有一个强势一些的地方官,还真的吃不住,看来这位房知州还干得很出色,自己倒是要去会一会。
*********
在去通州之前,冯紫英先去拜会了乔应甲。
现在乔应甲是右都御史,已经是都察院的二号人物,加之他又是山西士人领袖,在北地士人终于也是颇有威望,苏大强一案,蒋子奇所在的蒋家在都察院和大理寺都有人脉,而那苏家则在巡城察院里边有人,都是和都察院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若是先不把事情说清楚,难免一上手就会遭到各种掣肘。
乔应甲听了冯紫英的介绍倒没说什么,查案之事论理轮不到冯紫英这个府丞,但是冯紫英想要迅速打开局面,确立威望,在这种世人皆知的案子上做文章无疑是一个好选择,乔应甲当然要支持。
蒋绪川那边乔应甲会去打招呼,案子拖了这么久,不查清楚肯定不行,这样拖下去,对哪家的名声都有碍。
苏云谦那边也一样,巡城察院的御史都是出自都察院,当然他们去了巡城察院基本上就不会太买都察院的帐了,但是渊源仍在,抬头不见低头见,也没有人愿意结怨乔应甲这样的大佬。
从京师城走陆路去通州实际上耗时并不长,主要是看你怎么走,如果一路疾驰,半日都要不到就能到,但如果你要官轿慢行,一日也到不了, 若是马车,一日刚好。
冯宗英走得略早一些,还是乘坐马车,骑马对于文官来说,还是略显粗鲁了一些,虽然冯紫英不这么看,但他不能逆着士人看法来。
走之前曹煜也被冯紫英招了来,既然安心要把这个案子办好,那么必要的宣传肯定要跟上,但前提是要能完美解决案件才行。
“见过冯大人。”房可壮老远就看见了马车,他不太喜欢这种迎来送往,但是冯紫英轻车简从,而且先就申明只为案子而来,不为其他,人家这么知趣,房可壮自然也不会太冷淡,该有的规矩还是要讲。
“房大人客气了,临清距离青州那边不算远,紫英也早就听闻房大人才名,今日才有幸一唔,……”
冯紫英很客气,房可壮对冯紫英印象好了一些,以前都只觉得这就是齐永泰的得意门生,有些才干,但更多的还是运气好和大佬们扶持,但人家如此谦虚,倒让他印象有些改观。
感觉到房可壮是个不喜客套之人,冯紫英三五句寒暄之后就直接步入正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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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六十六节 牛刀小试(3)
一步入正题二人的沟通交流迅速融洽起来,这种风格冯紫英和房可壮都很喜欢。
冯紫英是单纯的觉得和什么人说什么话,做事儿投契就行,房可壮则是觉得对方并非浪得虚名,而是真有两把刷子。
“这个案子我到任之后也认真研读过,要说简单也简单,虽然目前无法断言谁是凶手,但是可以先行排除一些,苏家几兄弟中,有两个已经被排除,有证人,而且不止一个。”
房可壮一点也不壮,身材单薄,但是做事说话却既有风范,“剩下那个苏老四,可以由我们通州这边来查清楚行踪,我就不信他从赌场里出来在柴垛边儿上睡觉,就会没人看见?那大发赌场周围是左近闻名的私窠子所在,私娼不下百余人,而苏老四也是这边儿的闻人,都认识,……”
房可壮雷厉风行,说做就做,立即就招来了三班捕快们和刑房的吏员,交代下去,这些人都是当地地头蛇,那桩事儿当时也在本地吵得沸沸扬扬,记忆犹新,这种事情本来早就该做落实的,结果是州府不睦,两边推诿扯皮,才落下来。
“看来阳初兄与小弟的观点基本一致,不知道大人对郑氏这一出又怎么来处置?”
一番接触之后,二人渐渐熟络起来,加上午间又吃了一顿酒,小酌了几杯,本来又都是山东老乡,北地士人,即便房可壮原来对冯紫英有些看法,但在冯紫英的可以结交之下,也迅速消融,变得密切起来。
“紫英,你少来给我上套子,郑氏背后牵扯着谁你不知道?”房可壮斜睨了一眼冯紫英,“连府尹大人都不愿意去招惹的,你难道就希望看到房某去触霉头?”
“不至于吧,就算是郑氏牵扯着郑贵妃,小弟在想,郑贵妃只怕也不愿意这等事情继续这般发酵下去吧?总归有一日传到宫中,或者为某位皇室宗亲所知,最后进了皇上耳中,那才是吃不了兜着走呢。”
冯紫英笑吟吟地道。
“你说的不无道理,但是女人的心思谁说得清楚?一旦蛮不讲理起来,那可就真的麻烦了,房某可刚到通州,不想招惹这样的麻烦事儿。”房可壮连连摇头。
“阳初兄,这可不是你的风格,你才来就能杖毙二人,岂是怕事之人?”冯紫英继续戴高帽。
“行了,那是两回事儿,能比么?别给说这些,紫英,这该是你们顺天府衙的事儿,你是京师有名的小冯修撰,我相信你有门道能打通,就别难为为兄了。”房可壮把身体靠在官帽椅里,端起茶盅抿了一口,“其他事儿都好说,这桩事儿该你出面了。”
见房可壮不为所动,冯紫英也笑了起来,“这案子中涉及到那名码头力夫,说郑氏和外边客商有染,这个情况我觉得很重要,须得要查清,这件事情阳初兄总该是责无旁贷吧?”
“紫英,你这的打算去碰这个?”房可壮看了一眼冯紫英,意味深长地道:“这可是触人阴私,很招人忌讳的。你我其实都清楚,郑氏就算是和外人有奸情,但要说杀苏大强,可能性并不大,……”
“阳初兄,这我知道,但是这种可能性如果不排除,我始终不能心安,总不能因为这点儿原因,就不查了吧?万一呢?岂不是就漏过了一个可能?”冯紫英摇头,“我没有这样的习惯。”
房可壮心里暗自为冯紫英的坚持点赞,作为一府官员理应有这样的坚持和担当,涉及到人命关天,岂能随意放过?他先前不过是一种试探,看一看这位声名大噪的同乡士人是否名副其实,现在看来,却非浪得虚名。
“那你打算如何做?”房可壮问道。
“嗯,总归有办法。”冯紫英看出了房可壮的担心,“放心吧,阳初兄,我可是刚出道的雏儿,利害得失我还是明晓的,总要找到一条能让大家都接受的路子。”
“你这样想做好,我可不愿意见到为这桩事儿闹得满城风雨树敌无数,那岂不是要让齐阁老他们很失望?”房可壮提醒道。
都是北地士人,荣辱与共,便是没有交情,但这种关系到大局的事情上,都还是知道分寸轻重的。
“阳初兄,你也别推,也还是由你通州这边的活儿,那个力夫的话必须要查,但是不必张扬,重新询问,看看是否有其他能回忆起来的,总要找到这个线索,查实之后,郑贵妃那边我才好去交涉,……”
冯紫英的话让房可壮吃了一惊,“紫英,你可要慎重,涉及到宫闱之事,切莫随意介入,不要以为皇上对你看重,你就无所忌惮,这等事情,枕头风一吹,那就是……”
房可壮是文臣,而且长期在地方上,原来是在定州,与京师城内实际上已经有些陌生了,便是到通州时日也不久,对于朝中之事他还能大略有些知晓,但是禁中之事就远不及冯紫英这种武勋出身且朝中又有门道的角色了解了。
像外界大多以为几位新晋贵妃肯定是受皇上宠爱的,怕不是夜夜贪欢,又有几个人知晓其实皇上早就戒绝男女之事,清心寡欲地延年益寿了?
这几位新晋贵妃甚至都只是一个摆设,像贾元春的凤藻宫,皇上只是白日里蜻蜓点水一般去过几回,根本就未曾临幸过,其他几位贵妃估计情况也差不多,不过是对外装得富丽堂皇,遮人耳目罢了。
别说像房可壮这种外臣,便是朝中大臣里边除了几位大佬重臣外,也就是那几个消息灵通与禁中内侍有往来的官员略知一二了。
这种事情不比其他,鲜有外泄,就是禁中内侍们也不会拿自己脑袋来开玩笑,而大佬们也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他们的目标都是那几位有皇子的老贵妃以及她们的皇子们,对这些新晋贵妃根本就没有打上眼,没子嗣,你有何价值?
“阳初兄放心,我气势那等不知天高地厚之辈?自然要寻一个稳妥之策。”
见冯紫英说得郑重,房可壮方稍稍放心,“那查这力夫之事,你觉得该如何查?”
“若是可以,请阳初兄出人,恐怕要跑一趟杭州,……”
房可壮皱眉,这个时代出差可不比后世飞机高铁,一日便到,去一趟杭州,便是走运河,没有一两个月根本无法打来回。
“紫英,难道不能走公文驿递么?”房可壮迟疑了一下。
“若是阳初兄有朋友熟人在那边,自然可以走公文驿递,但我担心他们会敷衍塞责,达不到我们的目的啊。”冯紫英解释道。
房可壮明白冯紫英的意思,本身线索不是很明确,须得要一精干之人带人前往核查,交给那边的人来,人家会上心么?
“既是如此,那我便立即安排得力之人去办便是。”房可壮没有推托,爽快地应承下来了。
二人又商议了对蒋子奇的调查,和冯紫英的观点相似,房可壮也觉得蒋子奇才是最大嫌疑,但是也是最难入手的,蒋子奇已经到案几次,该说的都说清楚了,唯独就是那一夜在仓库住宿起码有两个时辰无人映证其去向。
还有一个最大疑点就是其睡过头了说法,做生意的,遇上这种出门大事,没听说谁会睡过头的,而且还是专门到码头仓库住着就是为了方便出门,岂会睡过头?这个解释太牵强。
但蒋子奇这个解释也并非毫无道理,加之先前的投鼠忌器,才会导致这种情形,到现在蒋子奇只怕早已经稳固了心态防线,再想要用审问而不采取大刑的方式来突破,只怕就有难度了。
“阳初兄,你觉得对蒋子奇该如何处置?”
“紫英,你打算动大刑么?”房可壮笑了起来,“这事儿恐怕不行,蒋绪川和蒋子良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若是这蒋子奇真的得了他们指点,只怕是咬死要扛刑的,就算是在大堂上招了,一到刑部,铁定翻供,说是屈打成招。”
冯紫英当然也明白这一点,“嗯,所以我不打算这么做,还是要从细节上来查,蒋子奇那一夜我估摸着多半是没住在仓库里,露一面不过是幌子,以苏大强孔武有力的身材,蒋子奇便是偷袭都难,肯定有帮手才行,可明知道蒋子奇可能贪没自己的银钱,这一起南下,苏大强不可能不防范,因为是包船,我听闻那船主应该是苏大强多年的朋友,所以他才敢单身与蒋子奇一起南下,蒋子奇若是带有陌生人夤夜来见苏大强,苏大强不可能不防范,……”
房可壮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是蒋子奇下的手,那么帮手只能是蒋子奇身边人,且与苏大强熟悉的,让苏大强没那么防范,……”
“阳初兄,只是这种可能而已。”冯紫英苦笑,“我们只能尝试各种猜测,如果是蒋子奇身边人,那么帮蒋子奇杀了人,要么会和蒋子奇更紧密,要么就会暂时消失避风头,总会有些蛛丝马迹出来,现在死马当活马医,总要查了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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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六十七节 王熙凤的插手
房可壮还真有些对冯紫英刮目相看了。
若是冯紫英三十来岁,像自己一样有着多年地方为官的经验,又或者在刑部或者大理寺这一类部门工作经历,能有这番见识,倒也寻常,可据他所知冯紫英并非以此项见长。
为政韬略此人颇有见识,军略因为家学渊源也十分精通,这都在情理之中,但这种审案和人情世故的领悟掌握,这应该只能是在日积月累的摸索、应对和处置中不断沉淀下来的经验,怎么这家伙却如此娴熟通悟?
就算是此子手下有些得力幕僚,但是很多东西幕僚也只能从表面上给你指导,真正融会贯通,还得要自己的积累琢磨,但此子似乎直接跳过了这一界限,单单是这一番话,就不能把他当成为官新手来看待。
也难怪朝中诸公敢这么大胆将此子用到顺天府丞这个位置上,这可不是一个翰林院修撰的虚名或者在永平府打败了蒙古兵那么简单的事儿,自己先前还觉得朝中诸公有些草率了,现在看来人家也还是有几分真材实料的,没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啊。
原来的生疏感在不断的沟通交流中迅速消除,取而代之是通为北地士人和山东乡人的认同感,虽然房可壮比冯紫英大十来岁,但是彼此之间却谈得很拢,没有太多隔阂,也难怪说共事是最好拉近双方关系的方式。
谈完了苏大强这桩案子,该怎么做自然有下边人去执行,二人也谈起了顺天府其他方面的政务。
通州在顺天府的地位很特殊,在冯紫英看来,通州地位甚至不亚于宛平、大兴两县,盖因通州扼住了运河通往京师城的咽喉,几乎所有来自南方包括粮食在内的各种生活必需物资都需要从通州经过,通惠河屡遭淤塞,运力大不如往,许多货物都只能运到大通桥,所以通州码头仍然是繁盛一时,许多货物都在这里进出吞吐。
“阳初兄,你我来顺天这边时日差不多,倒是你迅速打开局面,小弟也是羡慕得紧啊。”晚间又是小酌,只有二人,很多话更放得开。
“紫英,府里和州里能一样么?”房可壮倒是很坦然,斜睨了对方一眼,“通州固然繁盛,治安也有些乱,但是毕竟是州里,便是有些跟脚者,也得要考虑影响,毕竟隔着京城太近,所以我偶尔那么放肆一两回,他们也得要忍着,当然如果你要动真格的,触及到有些人见不得人的东西,那就两说了。”
“阳初兄,你这是给小弟用激将法么?”冯紫英笑吟吟地道。
“呵呵,紫英,吴府尹无为而治,可这等治政又能维系多久呢?”房可壮淡淡地道:“朝廷把你我安排到府州,怕不是就让你我在这里尸位素餐混日子吧?通州问题不少,我心里有数,但有些事情却还需要府里来才能做,紫英,你做好准备了么?”
冯紫英去乔应甲那里时就已经得到了一些暗示和提醒,顺天府不仅仅是朝廷中枢所在,更是北地菁华之地,不能出乱子,须得要好好整饬,吴道南拖累了顺天府,那么接下来就得要好好扭转局面,这不是冯紫英一个人的事情,也是整个北地士人的愿望,自然也就还有其他一些安排。
像房可壮就应该是一个安排,顺天府二十多个州县,这一轮调整不小,恐怕都有这个因素在其中。
“阳初兄,身处其中,焉能不备?坐在这个位置上,欲罢不能啊。”冯紫英笑了笑,“诸公期待莫大,我们若是做得差一些,都是辜负了他们的期望啊。”
“嗯,你既然有此心,那我也就放心了。”房可壮直接挑明,“京仓问题颇多,你可知晓?”
“当然知晓,这都快成了不是秘密的秘密了,一帮硕鼠在其中内外勾结中饱私囊,据我所知,这京仓中能有户部数目的一半就算是阿弥陀佛了,但京仓这么多,加上还和沿着运河这一线的诸仓都有勾连,加上漕运衙门、户部乃至都察院都有他们的内线,只要稍有风吹草动,他们便能觉察,而且与他们合作多年的这些粮商都是财大气粗之辈,他们私仓里随便都能运出来成千上万石粮食,所以你想要抓贼拿赃可不容易。”
对于冯紫英的了解透彻房可壮已经不惊诧了,人家被安在这个位置上,肯定是有所准备了,只要对方心里有数就好,他就怕来一个眼高手低或者纸上谈兵的,咋咋呼呼弄一个打草惊蛇,那才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了。
“紫英,看样子你也是早有准备啊,这事儿要容易办,诸公也不会如此慎重,拖了这么一两年了,除了担心恶化与湖广士人的关系外,还不是因为这帮人数量太大,而且是多年积弊沉疴,担心煮成夹生饭吧,加上咱们的这位府尹大人,呵呵,……”
房可壮冷笑了一声,冯紫英也陪着笑了两声,却都没有说下去,虽然对吴道南不屑,但是毕竟是顶头上司,太过出格的言语藏在心里就行。
在通州呆了两日冯紫英才返回京城。
这一趟通州之行让他很满意,一是明确了和房可壮的合作关系,这位乡人是诸公在顺天府官场的另一个布子,某种意义上也是配合自己,当然人家也有相当自主性,毕竟在通州,人家是主政一方,按照京府州县比其他府州高两级的原则,房可壮也是从四品的官员了。
二是和房可壮一起开始寻找到切入点。
苏大强这个案子不算,没想到自己和房可壮的目光一致,都关注到了京仓。
实在是京仓太招眼了,每年经由运河漕运来的粮食数量太惊人了,京仓肩负着主要供应京师城的储藏重任,一旦出问题,后果不堪设想。
可正因为数量太大,这些蛀虫才会想到在其中上下其手,而且这种事情也不是一年两年,而是多年约定俗成的规矩,从元熙帝时代就开始了,应该说在永隆帝时代已经收敛了许多,但是狗走千里吃屎,狼走千里吃人,只要稍稍有机会,这些人都会想方设法地突破壁障,来从中渔利。
苏大强案可以算作是大家的一个合作尝试,大家都能相互观察对方行事风格,虽说有上边大佬牵线搭桥,但是这合作伙伴还是需要好生评估一下,猪队友害人害己的事情不少见,大家慎重一些也正常,而苏大强案就是一个最好的合作尝试机会。
冯紫英回到家中就在琢磨如何在苏大强一案上迅速取得突破,通州州衙已经按照自己的要求开始了动作,像排除苏老四,找到那名力夫来相信询问细节,然后还要赴杭州核查,力求有更多的细节要素能加以映证。
郑氏这边的难题还得要自己来突破,若是对方一味不肯答应,那自己恐怕也需要软硬兼施才行,单纯示之以好,很难赢得对方的尊重。
这也是一个机会。
裘世安不是一直想要和自己搭上线么,正巧,元春那边还不好联系,正好让裘世安去帮自己联系郑家那边,看看对方的意图。
“大人,平儿姑娘来了。”
宝祥挤眉弄眼的进来报告,让冯紫英很惊讶,平儿来了?
这凤姐儿又有啥事儿了?
“请她到书房候着,我马上过去。”冯紫英也点点头。
到了书房,看到平儿忐忑不安的模样,冯紫英就知道肯定又是什么棘手事儿。
“怎么这么拘束,到我这里还有什么不好说的?说吧,凤姐儿又出什么幺蛾子了?”冯紫英笑着坐下。
“大爷,您这话说得太伤人了,奶奶难道就不能主动找您么?”平儿有些尴尬,但是却只能硬着头皮道。
“呵呵,平儿,你知道你有一个什么缺点么?就是太实诚,你这坐卧不安的样子,若是寻常事儿,岂会这般?肯定又是要让我作难的事情吧?要不你平素落落大方,今日却心神不宁,我说的没错吧?”
冯紫英摆摆手,“说吧,这等事情早点儿说,我能办尽量,不能办我也会和你们说清楚。”
“大人不是刚从通州回来,据说是查一桩案子?”
平儿的话让冯紫英吃了一惊,这么灵通,自己刚回来,那边就得到了消息,看样子通州衙门那边也是如渔网一般,根本没法保密。
“怎么,凤姐儿饥不择食了,这种事情也敢去碰?”冯紫英脸色冷了下来,眼珠子更是毫无感情。
“大爷,您先别翻脸,奶奶固然有此意,但是也非毫无原则,这不就是先来向您打听么?我听奶奶说,对方是有很大的诚意,只不过有难言之隐罢了,绝非凶犯,所以……”
平儿也知道这触及到了冯大爷的逆鳞,自己也曾经劝过,但奶奶却有她自己的一番道理,平儿也没有办法,只能来了,但愿冯大爷不要根本不听就翻脸,她现在发现自己也是越来越怵对方,那股子气势就把自己压得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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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六十八节 宫里宫外的斗法
“哟呵,什么时候凤姐儿都开始当起断案官来了?怎么,要不我这个顺天府丞让她来做?”冯紫英毫不客气地羞辱。
这个王熙凤的确有些放肆了,仗着和自己有了关系,竟然敢这般触碰自己的底线,若是再不好好敲打一番,真的要翻天了。
“爷!”平儿急得眼圈儿都红了,杏目中也多了几分泪影,“您就不能先听奴婢把话说完么?奶奶以往兴许是有些跋扈了,但那时候不是还跟着爷么?现在奶奶只有爷可以依靠,如何还敢触犯?以奶奶的聪慧,怎么不清楚爷给她划的界限?”
见平儿急得眼泪涟涟,脸色都变了,冯紫英才强压住内心的怒意,这事儿怨不得平儿,她也夹杂在中间为难,自己对她发火,倒显得自己气量狭隘了。
“好了,平儿,爷不是说你,但是凤姐儿在办完赎人的事儿后我觉得好像就有点儿飘了,怎么,静极思动,又想捡起她的老本行,要干预诉讼……”
“不,爷,您真的误会了,奶奶在做完上桩事儿之后就说太累了要歇息一下子,根本没想过其他事情,这是人家找上门来的。”平儿见冯紫英话语口风有所缓和,赶紧接上话:“奶奶根本不想碰这种事情,他也知道爷忌讳这些,但是实在是不好推脱,而且人家也明确说了,只求带一个话,并未要求其他?”
冯紫英冷冷地看着平儿,“只带一句话,就这么简单?”
“真的,爷要如何才肯信奴婢所言?”平儿抿着嘴直勾勾地看着冯紫英,“奶奶并未应承任何条件,也是看着以前的交情才勉强答应下来的。”
“那好,爷就洗耳恭听了,听听是谁要在这里边准备出点儿什么幺蛾子吧。”冯紫英冷哼了一声,“平儿,不管此番事情如何,回去好生给凤姐儿带句话,这等事情日后少碰,跟着爷,难道爷还能让她饿死了?真要有什么好营生,爷会替她惦记着,莫要成日里胡思乱想,给爷整出这些幺蛾子来。”
平儿见冯紫英话语语气缓和,心里终于放下来,一直捧着心的手也放下来,还未说话,却被冯紫英又调笑了一句:“不过平儿你方才捧心的姿势挺好看,没事儿多给爷做一做这个动作。”
平儿白了对方一眼,撇了撇嘴哼了一声,先前那股子暴怒气势都快要把自己吓得肝胆欲裂了,这会子却还又活泛起来了。
平儿这才把自己的来意说了。
其实情况也很简单,蒋子奇家得到了消息,据说新来的顺天府丞小冯修撰意欲重查苏大强案,要把所有嫌凶均拘押到案,这也引起了一干人的恐慌。
蒋家也算是漷县有名的望族,若是蒋子奇又是蒋家嫡支子弟,若是被顺天府羁押,那势必对蒋家声望造成极大的影响,像蒋绪川和蒋子良这些人都是蒋家族人,自然不愿意见到此情形。
不过蒋绪川和蒋子良也都算是北直士人,他们自然也清楚此番冯紫英走马上任势必要新官上任三把火,若是他们贸然出头,肯定会引来北地士林群体中的非议,所以他们现在也很是着忙,却又不好出头。
“这倒是有趣了,所以蒋家就找到凤姐儿,我就有些好奇了,怎么凤姐儿和蒋家又扯上关系了,蒋家既非武勋,子弟也是士人,蒋子奇不过是个商贾之辈,王家是金陵大族,并非土生土长顺天府人,和漷县更扯不上什么关系,谁能找到凤姐儿头上?”
冯紫英的确很好奇。
“爷还记得那位刘姥姥么?”平儿忍不住问了一句。
“刘姥姥?”冯紫英一愣,这话刘姥姥有什么关系?
“看样子爷还有印象,那位刘姥姥便是漷县的,只不过现在住在她女婿王狗儿家中,王狗儿家早年是和奶奶所在的王家连过宗的,刘姥姥一个远亲便嫁在蒋家,兴许是刘姥姥过年回去显摆,让这个亲戚知道了,蒋家通过刘姥姥找上门来找到奶奶,只求奶奶搭一个线,带一句话,……”
平儿也知道这番话有些牵强,若只是刘姥姥这层关系,何须理会?随便找个理由就打发了,可这还眼巴巴地让自己跑来说道,这里边难道就没有其他缘故?
冯紫英也不再计较这些,只是冷着脸问道:“让你带个什么话?”
“蒋家那边托人让奶奶帮忙带话就说那蒋家三爷不曾杀过人,绝非行凶之辈,……”
“这话倒也荒唐,哪个嫌凶会自认杀过人?便是当场拿住,还有人死不认账呢,都知道这杀人偿命,哪个愿意轻易认罪伏法?”
冯紫英当然清楚蒋家既然托人来说,也应该清楚自己的底细,单单就靠这么两句话就能把自己说动,那也未免太可笑了,找王熙凤带话不过是一个由头,后边儿肯定还有具体的说法才行。
“这却不是奶奶和奴婢所能知晓的,但奴婢觉得他们只是想要告知一下大爷,大概是希望大爷莫要先入为主,给他们定罪吧?”平儿也只能猜测。
冯紫英心里已经有了几分估计,应该是蒋家害怕自己不分青红皂白,先行下令把蒋子奇抓捕羁押如顺天府大狱里,那样一来蒋家颜面尽失,便是日后放出来,也会大受影响,所以才会先来通气,至于内情后事,可能还会有下一步的接洽。
沉吟了一下,冯紫英也没有再为难平儿,摆摆手,“此事我知道了,你回去给凤姐儿说清楚,答复对方话已经带到,但是具体如何处置,还要看他们的表现,让他们自行到府衙里来,其他不必多说。另外也给凤姐儿交待一下,日后这些事情少过问,免得日后都察院找上门来还不知道为什么。”
平儿匆匆来匆匆去,冯紫英便是想要亲近一番都不能,那一日眼见得便要入港,却被那司棋给破坏了,好在司棋挡了枪,却又别有一番滋味,但是平儿时不时地在眼前晃来晃去,还是让他心痒不已,总要寻个机会得手遂愿,方才罢休。
裘世安接到自己从子从宫外传来的消息,颇为惊异,小冯修撰,不,现在是冯府丞了,冯府丞有意让自己帮忙带话给郑贵妃。
“你原封不到的把话给我说清楚,来人怎么说的。”裘世安当然清楚现在冯紫英的威势,随着冯紫英入京出任顺天府丞,其身份不比往日寻常府郡的同知了,顺天府可是可以和六部比肩的京畿中枢,地位重要,便是皇上都要多关注几分。
“来人说,冯大人手里有一桩案子,大概是和郑贵妃的亲戚族人有关,不过郑家素来桀骜,冯大人不欲与郑家不睦,想到大伴在宫中素有威望,便想请大伴帮忙带话给郑贵妃,宫外事儿最好不要牵扯宫中,若是因族人损及贵妃娘娘清誉,皇上怕是不喜。”
小内侍一字一句半字不落地原文复述了一遍。
裘世安细细咀嚼。
几个年轻贵妃素来是不太放在他心目中的,子嗣皆无,皇上从不临幸,嗯,皇上早就戒绝了此事,便是几位有子嗣的贵妃宫中也几乎绝迹夜宿了,便是夜宿,据裘世安所知的起居注里,也从未男女之事,皇上除了朝务,现在是一门心思修心养性谋长生,其他皆不考虑。
所以这些年轻贵妃们不过是些在宫中等着红颜老去的可怜虫罢了,现在皇上身体不佳,有这份心思不如都放在几位皇子身上,非是自己如此着想,便是夏秉忠和周培盛何尝不是如此?
自己高看贤德妃一眼不过是因为其贾家似乎和冯家走得颇近,而小冯修撰又娶了贤德妃的表妹,另外似乎还有一个表妹也要嫁给小冯修撰,这才让他起了几分心思,冯家现在在朝中文武两途皆有人脉,日后自己若是真的跟附某位皇子,有这方面的人脉,自然会更受看重。
他也相信以冯家这样现在蒸蒸日上的势头,不可能只把宝压在皇上身上,谁都清楚皇上身体状况一日不如一日,一旦驾崩,新帝登基,谁不想近水楼台先得月,而自己就算是这个近水楼台,对冯家亦有价值。
裘世安很清楚自己定位,自己肯定是无法和这些士林文官比的,无论是哪位新皇登基,都要用这些誉满天下的士林文臣,但并非自己就对他们毫无用处了,正因为如此,双方才有合作的意义。
只不过这一回小冯修撰如此突兀地带话进来,让自己帮忙敲打郑贵妃却让他有些起疑。
这郑贵妃之兄虽然是北城兵马司的指挥使,但那又如何?一个指挥使难道还能让小冯修撰忌惮几分不成?
又或者小冯修撰新官上任,不想太过锋芒毕露,才会有这样隐晦的手法来处理事端?
又或者这本来就是小冯修撰来试探自己的能耐的顺手之举?
裘世安不断脑补,却是百思不得其解,总觉得这里边有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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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六十九节 冯紫英渐入佳境
思衬良久,裘世安也没能想明白其中原委。
但有一点他还是明白的,那就是冯紫英既然主动抛出了橄榄枝,那么自己当然要牢牢抓住。
无论如何交好冯家对于自己来说都是一个机会,至于说带话给郑贵妃也好,隐晦地敲打也好,在裘世安看来都无关紧要。
郑贵妃的兄长是兵马司指挥使对自己毫无意义,郑贵妃在宫中更是微不足道,也就是外边不知情的人恐怕才会忌惮几分,像小冯修撰有贾贵妃在宫中作为消息内应,就清楚这一切,也才会让自己带话给郑贵妃。
裘世安甚至还有些隐约的兴奋,起码说明小冯修撰的态度在改变,已经开始意识到了自己的价值和重要性,日后接触可能就会更多一些了。
而且小冯修撰背后是齐阁老为首的北地士人,裘世安对此也很清楚,原来这些朝中大佬们都是不屑和自己这些人打交道的,便是戴权和夏秉忠也一样难以入他们法眼,现在小冯修撰出面了,这也意味着某些风向的变化,自己也需要好好把握。
冯紫英的确有一些谋划。
裘世安这个棋子他也曾经认真考虑过,和宫中内侍结交风险不小,是一柄典型的双刃剑,稍不注意就会伤及自身,自己的级别还是太低了一些,照理说现在是不宜太多和这些内侍有纠葛的。
但回京之后他才发现就这一两个月间,宫内宫外的局面都有所变化,几位皇子的竞争日趋激烈,虽说作为士人不宜太过介入这等天家事宜,但是冯紫英可没有想过当一个纯粹的士人,他背后还有老爹这个坐镇辽东的至亲。
像前世中杨鹤被崇祯发配充军最后死在充军之地,而作为儿子的杨嗣昌还要为皇帝忠心效命的事情他可做不到。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你对我不仁,我必定对你不义,什么忠君之心在冯紫英这个现代人穿越过来的灵魂里可没多少分量。
辽东局面的稳定不仅仅只能靠内阁和兵部,皇上的心思很关键,若是永隆帝陡然暴亡,新帝登基,这存着什么心思还真说不好,提前了解掌握情况,甚至在其中发挥作用,冯紫英认为未尝不可。
现在几个皇子都在起劲儿的蹦跶,也看不出永隆帝究竟倾向谁,那寿王原本是应该有许多优势的,现在却和其他几个皇子分不出高下,这本来就有些让人捉摸不透了。
这种情形下,冯紫英觉得元春在宫中的眼线和影响力还是差了一些,裘世安也就慢慢纳入视线了。
单单以此事,冯紫英并不惧怕什么,哪怕被御史们拿住不放,他也能有脱解之策,所以作为一个试探,正好是一个机会。
一到顺天府就感受到了这个大周王朝的中枢之地的确不是永平府能比的,纷繁复杂的各种事务都扑面而来,而且件件都不简单,随便一桩案子都能牵扯到朝廷和宫中的各种关系。
去一趟通州就能感受到繁荣背后的是各种禄蠡和蛀虫的互相勾结,不知道已经折腾出多大的窟窿等着自己。
但日子照样要过,冯紫英也很清楚很多事情不是自己一己之力就能解决的,也不是一时热血上头就能改天换地,别说是他,就算是皇上或者内阁,一样没办法,各种利益牵扯纠葛之下,真真假假,如梦如幻,很多时候你根本分不清谁错谁对,甚至站在各自的立场,似乎谁都没错。
“这是什么情况?”冯紫英从厚实的各种资料和地图中抬起头来,“傅大人,我知道石炭开采在顺天府这边也早就有了,但是没想到竟然这么无序,西山那边归谁管,难道就没有人过问么?”
傅试有些尴尬地拱了拱手:“大人,理论上那边儿属于宛平县,但是您也知道宛平县衙就那么些人,而且主要精力都放在城内和京郊,西山那边都是山区,而且山脉逶迤蜿蜒,……”
“傅大人,这是理由么?”冯紫英哂笑,随手推开手中的这些资料,“按照现在掌握的情况来看,从广元年间开始,石炭在京城内的使用规模就逐渐超过了柴炭,到天平年间乃至元熙年间就完全是石炭占据主导地位了,元熙三十年后,石炭在京师城中所占比例已经超过了九成,除了宫中尚用柴炭外,民间乃至官府所用尽皆以石炭为主了,既然如此,西山石炭开采规模如此之大,发展势头如此迅猛,县里可以说没有精力来管,那府里呢?也不闻不问,是何道理?”
“大人,说来话长了。”傅试作为通判,这是通判的工作范围,虽然顺天府五通判,应对工房这边的石炭开采并不归他管,而是另外一个通判徐向辉在负责,但这府里的这些陈年老窖情况,他却是十分了解。
“说来话长,我也得要听一听。”冯紫英没好气地道:“这边破事儿还没有梳理清楚,那边又闹腾起来了,案子还没有上道,其他事情又冒了出来,谁都想要占几分便宜,但是谁都不想付出,京师城中采暖做饭所用石炭,若是按照冬日里的使用规模来考虑,起码用度在亿万斤以上,可据我所知右安门那边为何税课司从无动作?”
傅试一时间无言以对。
冯紫英斜睨了一眼傅试,他也知道五通判中,傅试并不分管商税这一块,而是分管屯田这一块工作,自己这么质问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了。
要说,顺天府五通判才是整个顺天府衙里边掌管经济事务最核心的群体,五通判中,一人管工矿商税,按照现代说法就是主抓工矿商业的副市长兼发改局长,一人管屯田,类似于副市长兼农业局长,一人管粮储,类似于副市长兼粮食局长,在这个时代粮食储运是天大的事情,而且是与屯田分开的,一个管水利河防,类似于副市长兼水利局长兼防总指挥,还有一个管马政、畜牧的通判。
可以说在以农为本的这个时代,有三个通判都和农业息息相关,管屯田的,管粮食储运的,管水利的,甚至要生活管马政和畜牧的也都算是大农业范畴,只有一个管工矿商业的单独列出。
而五通判中地位重要性也是一目了然,管粮食储运的通判排名第一,管水利的排名第二,管屯田的排名第三,管马政、畜牧的排名第四,管工矿商业的最末。
傅试是分管屯田这一块事务的,他手底下的吏员也不少,多达十余人,而像分管粮食储运的通判手下吏员更是多达三十余人,也是整个通判群体中手中掌握吏员群体最大的。
到现在冯紫英都还没有完全把这个时代地方政府的运作模式完全搞通透,可以说在整个体制运作模式中,各个地方都有差异,甚至在体制规则上都有不同,或者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
比如同知(府丞)分管清军、马政、治安,但实际上除了清军事务是同知(府丞)通过兵房来管理外,马政中只有涉及到军马需要才是同知(府丞)直接管辖的,而日常马政事务,养马、草料等事务又是通判在管。
同样治安捕盗是同知(府丞)分管,但是涉及到三班衙役部分是知府(府尹)直管,推官要管审案,司狱要掌监狱事务,而这两位又都是直接对府尹的,所以很多时候权责模糊不清,似乎谁都可以管,谁都有责任,真正出了问题,谁都又可以往外推,要处理好其中关系,实现最优效果,都需要自己这个府丞要有上佳的协调应对能力,方才能达到目标。
但是冯紫英来了这么久,也大略摸清楚了顺天府里边的规则套路。
吴道南作为府尹,基本上除了必须的诉讼审判和儒学教化事务,其他基本上是采取放手的态度,便是案件诉讼审判也是拣选轻松简单的来办,维系他的府尹身份,复杂困难和麻烦棘手的,随着自己到来,恐怕都会委托给自己,
梅之烨作为治中,掌管一府中三大核心事务之一的赋役事务,尤其是夏秋两季的赋税,相当繁重,看梅之烨的态度既无心也无力插手其他事务,比如通判群体的经济事务。
当然这只是表象,即便是他想插手,通判们未必会买这位梅治中的账。
梅之烨这个治中掌管赋税,但是却不含工矿商税,也就是说他的事务只对户部,不对工部和商部。
按照朝廷的规制,矿税是交工部节慎库,关税、商税、杂税由商部负责收取最终汇缴户部,主要是方便商部统一进行管理和协调。
当然这其中也还有一些具体经办部门比如税课司和河泊所等。
通判就是掌管以农业和粮食为主的绝大部分经济事务的官员,这就是农业社会的一个典型惯例模式,一切经济事务都需要围绕以粮食生产、储运这个中心来进行,顺天府不是粮食主产区,相比之下保障京城粮食用度和防汛抗洪等事务更为突出,所以屯田才排在第三位,如果换了其他府州,可能屯田事务会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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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七十节 利之所在,概莫能外(第一更!)
只有真正进入到地方上为官,冯紫英才深刻感受到农业时代的不方便和落后。
像大周这样一个庞大的王朝,哪怕京师城已经有百万人口居住,在整个世界线上也是第一大城市,但是无论是其城市管理的落后程度,还是经济发展的滞后状况,都是让现代人无法想象和接受的。
这个时代的城市管理似乎只集中于两样,一是治安和人口管理,二是保障基本用度,尤其是保障皇室和官僚、军队及其亲眷需求,其他都可以忽略不计。
这也是为什么稍稍有一些异动,无论是水旱灾害,还是疫病流行,亦或是漕运堵塞导致的供给不足,都会导致这样一座大城市的动荡不安。
顺天府的粮食是远无法自给的,有着京城中百万人口就食,如果没有漕运的支应,根本无法支撑起这样庞大一座城市的生存。
让冯紫英觉得难以接受的是,即便是到了这个时代,朝廷官员和卫镇军官士卒的俸禄依然是以俸粮来发放,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了元熙三十年后,才开始逐渐开始以部分银钱和部分俸粮来折合发放,从元熙三十年的银三粮七到永隆八年的银粮各半,也足以说明粮食的重要性。
之所以还在以一半禄米来发放俸禄一方面是因为金银的短缺,但是这种情形随着海禁的放开,正在得到迅速改善,来自苏禄、日本和南洋的银块、银锭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涌入大周,这极大缓解了银荒,同时也对以粮食为基础的物价带来了一些冲击,如果不是大周以丝绸、茶叶、瓷器、布匹、药材等货物依然保持着强劲的外销势头,这种冲击还会更大。
另一方面还是因为江南粮食产量随着桑、棉、麻、靛蓝等经济作物的效益更高,使得弃粮种桑的势头更猛,“苏湖熟,天下足”已经正式更名为“湖广熟,天下足”了,这也使得漕运保障京师粮食的路线更长,粮食的大规模运输形成了从湖广经长江到金陵、扬州、苏州这一线,然后再通过运河北上京师。
这种命运输线的拉长,也会对整个京师粮食保障构成扰动影响,也是朝廷再三考虑之后仍然保持京通仓相当规模储粮用于发放官员、兵士的缘故。
面对冯紫英的质问,傅试只能无奈地搓手。
石炭事情岂是那么简单的?从元熙年间西山开窑变成了不公开的秘密,没有点儿靠山底蕴,你敢去西山开窑?被人家坑死都不知道为什么。
而且西山山高路险,矿窑密布,涉及到多少人,又有多少方势力掺杂其中?这么些年来早已经形成了一个斗而不破的现实平衡,谁敢去轻易打破?
从元熙三十五年后,敢去西山开窑的,可以说背后若是没有四品以上大员做靠山,那纯粹就是自找苦吃,哪一个不是碰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还不敢吭声?
这些情形,别说府县了,就算是工部和户部难道就没有人知晓?心知肚明,心照不宣罢了。
可以说这顺天府两大挨不得的马蜂窝,一个是西山窑,一个通州仓,下至州县,上至六部乃至内阁和皇上,谁人不知道?
这一捅开就是难以收拾,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要花多少精力才能把这个烂摊子给收拾起来。
见傅试不吭声,冯紫英还真有些好奇了,扬了扬眉,“秋生,怎么不说了?”
“大人,这里边儿,一言难尽,下官也不知道该从何处下口。”傅试苦笑。
“傅大人,你是哪里人?”冯紫英上下打量了一下傅试,点点头,轻声道。
“下官是金陵府句容人氏,不过早年就寄籍顺天府了。”傅试一时间不明白冯紫英问这个干什么。
冯紫英微微颌首。
贾史王薛都是金陵望族,傅试和贾政这种举主门生关系也应该是有乡党原因。
在顺天府虽然府尹吴道南是江右士人,但是谁都知道这京畿之地藏龙卧虎,如果不是一个足够分量的士人,你是很难在这里打开局面的。
吴道南就是一个典型,自身治政能力不足,性格又偏软相当老好人,又是江南士人,这就极大地限制了他在顺天府施政的手脚,也难怪他只能寄情于儒学教化,养望盼离了。
冯紫英对整个顺天府衙中的官员也做过一番了解,从府尹、府丞、治中、通判、推官再到诸如经历司、照磨所、儒学、司狱司、税课司、河泊所、杂造局等官员,除开自己和吴道南外,梅之烨是湖广士人,五通判中,南三北二,三个南方士人,其中两个是江南士人,一个是两广士人,推官宋宪是山西士人,这也是为什么自己能和宋宪迅速密切起来的缘故,乔应甲、孙居相这些都是山西士人首领,与自己关系极为密切。
虽然看起来在高层官员中南北均衡,但是在司狱司、税课司等下边的司局所等基层官员就基本上都是以北直隶为主的士人了,更不用说吏员更是清一色本地人。
这种情形下,别说你吴道南本来就是江南士人,而且能力不足,就算是你有治政之才,如果没有足够内外部支持,恐怕也会举步维艰。
可以想象得到这西山窑背后的势力基本上都是京师城里大人物,牵扯甚广,吴道南都不敢去碰,傅试自然也不希望冯紫英去捅马蜂窝,他更愿意跟着冯紫英老老实实干点儿实事,以便于日后自己的升迁。
“傅大人,我理解你的担心,都说顺天府是龙潭虎穴,可若非如此,你以为朝廷诸公为何要将顺天府丞之位授予冯某?”
冯紫英知道傅试的顾虑和担心,吴道南身为府尹亦不敢触碰这两大马蜂窝,上一任府丞更是对两桩事儿视而不见充耳不闻,自己初来乍到就要去碰这个,难免让人紧张。
“要说这顺天府那一桩事儿不涉及到背后那些个大人物,便是这随便一桩命案,都能牵扯不出不少瓜葛来,可傅大人你觉得像这种情形能够持续下去么?”
傅试默然不语。
“我可以明确告诉你,傅大人,若是冯某也学着前任府丞那般尸位素餐混日子,不出一年,冯某只把也会被安排到太常寺或者太仆寺这样的闲官上去喝茶过日子了,若是冯某年过五旬也就罢了,可冯某刚过二十,就这样畏首畏尾瞻前顾后,前怕狼后怕虎,何如致仕求退?”
傅试长叹,良久方才道:“下官愚昧了,只是大人可曾知晓这西山窑之事牵扯之光,恐怕超乎大人想象啊,并非哪一人或者某几人,也非哪一个群体,而是几乎京中贵人皆有涉及啊。”
“冯某既然有心要厘清这西山窑之事,岂会不作了解?这每年京中薪炭,九成皆归于石炭,价值何止亿万?”冯紫英笑了笑,“尤其是冬日每天京中百万居民皆以此取暖做饭,户均每日借用十余斤,按照当下石炭价格,块煤百斤价值二百钱,每斤在二三钱,一个冬季每户便须花销银钱二至三两,若是加上其他三季煮饭烧水所用,怕不是每年开销在五六两?”
冯紫英对当下京中各类物价都做过一番调查,这是汪文言和曹煜协助下完成的,所列物料大概在百余种,包涵衣食住行,其中关系到食用尤重,这石炭其实也和食用息息相关,也是冯紫英关注重点。
当下石炭价格在每百斤一百五十钱到二百二十钱之间,价格根据质量和季节略有浮动,冬日里每日从右安门入城的炭车排成长龙。
除了寻常人家所用,高门大户所用更大,尤其是像荣国府、冯府这些从卧室到花厅再到厢房耳房这些地方,均须成日烧炕烧地龙,其石炭消耗更是巨大。
粗略估算一下,这京中每年的石炭消耗花费起码在五百万两以上,这就意味着西山窑的石炭产值就是这个规模,不知道有多少人会从中谋利?便是少说一些三五十户,这每户涉及营生也在十多万两以上,而据冯紫英所知,西山窑中真正官办和具备备案手续的不足一成。
既是如此,按照工部节慎库要求,这矿税便是按照每十抽一的数量来算,那也是四五十万两银子收益,朝廷焉能不动心?
以往大家都闭嘴不言,一方面是无人计算过这里边的规模和收益究竟有多大,二来的确是没有合适人选来操持,但现在冯紫英走马上任乃是诸公一力举荐,肯定也就存了这方面的一些心思。
在冯紫英看来,最大原因还是因为对西山窑的产出规模有多大户部工部心里没多少底,以前也没有太在意,但现在户部、工部、商部分列,各管一摊税课,自然都要行动起来。
只要真正把这些数据细算下来,呈交于诸公面前,其他不说单单是户部尚书黄汝良、工部尚书崔景荣和分管财政的阁老方从哲,冯紫英相信就绝不可能不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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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七十一节 西山窑,通州仓
听得冯紫英都把石炭价格和城中每年所耗数量如数家珍,傅试才意识到这一位年轻府丞可不像吴府尹和上一任府丞那样可欺有方。
人家本来就是“土著”,而且兼有大量幕僚帮忙收集情报出谋划策,难怪如此信心十足,想到这里傅试心里又踏实了一些。
从内心来说,傅试不是不想跟着冯紫英走,而是不愿意跟着冯紫英走错路。
这一步踏错,不说免官下狱,但是仕途前程肯定是大有关碍的,尤其是在大家都逐渐意识到自己是要跟着冯府丞走的,那么真要出了问题,自己肯定是要受牵连的。
可如果冯紫英真的胸有成竹,既有背景靠山,又有恰当的韬略对策,那他傅试何尝不愿意搏一把?走对一步,那一样意味着能节省仕途上几年的打熬。
听出冯紫英似乎对自己的胆怯犹豫有些不太满意,傅试深怕对方对自己失望,赶紧又补上话奉承几句:“大人明鉴,京中百万人口,这石炭关乎煮饭取暖,委实是一桩大事儿,以往诸公或许不愿轻启事端,但若是您……”
“我怎么了?”冯紫英笑了起来,这家伙倒是见风使舵得快。
“大人在永平府力排万难,虽千万人吾往矣,否则亦不能取得如此成就,诸公便是看在眼里,才会将大人放在顺天府来,……”
傅试沉吟了一下,“下官感觉大人前期怕是做了许多准备,除了西山窑,大人去通州,可是也要对通州仓动手?”
不得不说,傅试头脑转过弯来,说起话来就一下子很中听了,而且嗅觉灵敏,也能说到点子上。
“通州仓,西山窑,宁为通仓吏,不为营州官?三年西山主,十万雪花银?”冯紫英笑吟吟地问道:“傅大人可曾耳闻?”
傅试悚然一惊,下意识环顾左右,还好只有二人,“大人,这等言语不过是外间乱传,若是出自您口,那就不妥了。”
冯紫英不以为意,这些情形早在冯紫英走马上任之前,汪文言便已经替他摸了一个大概,但之前他还没有想好如何来应对这两桩事儿。
如果要动的话,如傅试所言,势必触动许多人的利益,通仓还要好说一些,那都是见不得光的,捅开来,无外乎阵痛厉害,但是也算替大周朝割掉一个脓疮,虽然这个脓疮到处都有,但是少一个总能挽回一点儿元气。
但西山窑不一样,这是大周朝以前规制不完善遗留下来的祸端,要说只是肥了这京师城中一干人,朝廷只是吃了暗亏,现在要挑开,无疑就是要从既得利益者腰包里挖出一块来进朝廷国库,自然会招来很多人的忌恨和反弹。
“秋生,有些事情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冯紫英也知道自己要动手,也需要依赖手底下一帮人来做事儿,傅试是可以依赖的,虽然汪文言现在可以光明正大以幕僚身份替自己策划,但是最终执行落实,还得要靠傅试他们来,这是规矩。
“朝廷现在的局面不佳,去年蒙古人入侵给京畿造成了很大的损失,而且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从去冬以来,北直雨雪不多,春旱旱情严重,如果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五六月间,今秋怕是许多地方要绝收啊。”
冯紫英语气有些深沉,“朝廷固然需要作准备,我也知道按照以往惯例,我们顺天府只需要按照朝廷谕旨办事就行,但是我估摸着今年这灾情,乃至灾情带来的各方面压力怕不轻,单靠朝廷未必能控制得住,古人云狡兔三窟,吴府尹无心公务,咱们却不能不多考虑一些,以免到时候坐蜡啊。”
傅试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冯紫英竟然是考虑到这些了,忍不住问道:“冯大人,春旱固然有些迹象,但是尚不至于影响到整个北直的收成吧?”
“未雨绸缪,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秋生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么?”冯紫英摇头,“自元熙二十年以后,大周北方天时一直不佳,不知道秋生既然是专务屯田,可曾统计过顺天府近三十年来的天时变化?”
傅试心中一凛,这是上司在考核自己政务了,定了定神,思索了一阵才道:“三十年下官未曾估测过,但是元熙三十五年之后下官还是做过一番统计的,如大人所言,几乎每三年就有两年天时都不佳,甚至四年中有三年非旱即涝,但主要还是旱为多,下官也曾了解过百年之前,顺天府并非如此,也不知带为何这一二十年间却变成这般情形,难道是……”
见冯紫英目光刺了过来,傅试吓了一跳,知道自己险些失言,赶紧收嘴,然后结结巴巴欲盖弥彰般地道:“下官是说,难道是,难道是……”
一时间竟然急出一头汗来,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才好。
“好了,难道秋生还觉得我还要追究这句话不成?”冯紫英摆摆手,这家伙也缺点儿急智,连句话都圆不回来,也不知道这通判怎么当下来的。
傅试松了一口气。
“天时不佳,那我们便只能依靠人力来弥补,若是一味寄希望于朝廷,万一朝廷那边有个闪失,我们岂非坐以待毙?冯某从来不愿意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总要自己有些仗恃才行。”
冯紫英担心的不仅仅是天时问题,义忠亲王始终是一个大隐患,尤其是像贾敬南下,甄应嘉十分活跃,还有汤宾尹带着韩敬等人也都南下金陵,隐隐有将金陵视为根据地的架势,冯紫英不知道永隆帝和龙禁尉有否觉察。
除了义忠亲王外,这白莲教也是肘腋之患,连冯紫英都觉得颇为棘手,京畿腹地牵连甚广,若是要动白莲教,会不会被他人所乘?比如义忠亲王,那自己可就真的成了猪队友的神助攻了。
正因为考虑到要动白莲教的话,冯紫英担心引起太大波澜,他更希望在搞清楚义忠亲王究竟如何打算之后再来考虑动白莲教。
而像西山窑和通州仓的问题就没有那么多忌讳了,无外乎就是一些豪门望族,高门大户,背后有些朝中官员或者皇室宗亲在里边作祟罢了。
这等人是翻不起波浪的,也不可能为此舍却整个家族来殊死一搏,只要给他们稍微留一条生路机会,他们便会乖乖的伏法,这一点冯紫英还是有相当把握的。
“那以大人之见,我们当如何做?”傅试自觉地已经把自己带入了冯紫英一党了。
冯紫英很满意傅试的这种状态,知道傅试愿意忠心做事,能力又不差,日后他当然不会吝于推荐对方,这也可以算是自己的人了。
“欲速则不达,我们先把情况弄清楚,秋生不妨多考虑一下西山窑这边如何切入,你也知晓这些都是京中豪门为靠山,贸然切入,不但会招来诸多嫉恨和非议,而且也未必能达到最佳效果,所以寻找一个合适的理由让府衙能顺利切入,让他们自己都无法说什么,这样最妥。”
冯紫英顿了一顿:“西山窑以百口计,窑工何止数千人,其中多有藏污纳垢之地,我听说本地奸狡之徒固然藏身其中,而保定、真定乃至山西、大同那边的流民亦有不少混迹其中,谋杀、私斗等罪行皆隐没其下,秋生不妨多从这些方面摸一摸情况,……”
傅试心事重重地走了,冯紫英却觉得这也算是对傅试一个考验,莫要以为这官就那么好当,而且还要盼着升迁,若是没有点儿像样的功绩,自己如何像吏部举荐?真还以为有了人脉关系,随便打个招呼说句话就能行?那也未免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
按照冯紫英的想法,本着先易后难的顺序,先解决西山窑的事情,再来考虑通州仓的问题,而且通州仓这个脓包要彻底挤掉,还得要等待最合适的时机,否则有些人便要狗急跳墙孤注一掷,难免要有一些风波。
不出所料,回到家中,冯紫英便又收到了多张帖子。
这顺天府衙里是什么秘密都保不住,自己只要稍微多了解多问几句,很快就会传入有心人耳朵里,尤其是像西山窑和通州仓这种就连很多当事人都知道这回避不了,但是总是不愿意去面对现实,总还保有一丝希望,觉得万一能拖几年算几年,毕竟每年收益太可观了。
粗略地看了看,有北地士人官员的,也有皇室宗亲的,比如忠顺亲王,还比如一些武勋,冯紫英早有预料,若是不闻不问肯定不行,但是如何让这些家伙知难而退,甚至主动配合来处理好,这也是一门很考较的艺术。
像忠顺亲王,冯紫英这么久可没和对方有什么不对路的地方,但现在感觉这么久都少有接触,就感觉到现在甚至比以往更生疏了一般,这让冯紫英也意识到只有你自己找到事情去做,你才能产生效果,发声联系,达到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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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七十二节 合作者, 同盟军
就在冯紫英越发感觉到顺天府事务的繁杂而有些心力憔悴时,练国事的信也到了。
这稍微舒缓了一下他这段时间被各种事务牵扯了大量精力的心境,可以说这段时间他被来自各方面的事务弄得疲惫不堪,乃至于每每到长房或者二房那边都是倒头就睡,对身畔女人都难免有些冷落。
沈宜修和宝钗宝琴都是有些困惑不解之余也有些心疼,不过作为妻室她们也能感受到丈夫面临的压力,除了尽可能的让丈夫休息好,也会主动地和丈夫寻找一些话题交流,哪怕帮不上忙,但起码有一个可信之人说一说,让丈夫也能发泄倾诉一下公务中遭遇的各种麻烦和难题。
相较于冯紫英在顺天府的举步维艰,练国事在永平府却看得很顺手。
原来冯紫英还有些担心练国事和新任知府魏广微不好相处,但是没想到练国事的情商要比自己预料的高得多,很快就赢得了魏广微的信任,当然这也和练国事颇知进退有关。
几大煤铁建材复合体恢复和建设告一段落,而从滦州、卢龙、迁安经抚宁到榆关港的道路建设正进行得如火如荼。
今春少雨,对农业不利,但是对于筑路却是一大利好,数万流民奋战在筑路一线,抚宁到榆关港这一段工程,进展尤为迅速。
加上榆关港和抚宁也都兴建了多家水泥工坊,大量供应这段作为范本使用的道路建设,所以初步预计到八月底基本上就能完工,而迁安、卢龙到抚宁这一段工程量要大得多,估计起码要到十一月底去了。
练国事在信中也谈到了他和永平本土士绅商贾们的几番“谈判”,最终促成了这些本土士绅与山陕商人们的妥协合作,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样一个利益联合体基本上扫除了在永平大力发展煤铁建材产业,同时通过榆关输出外销,并从江南输入各种粮棉以及生活物资的这样一个市场循环体。
练国事还在信中颇为兴奋的谈及那几万流民中通过这期间的筑路,已经初步培养出一大批利用水泥、石条、砖瓦来进行建设的熟手,练国事准备利用这批熟练劳动力来对开挖沟渠和修筑滦河两岸以受洪涝侵袭的地段,这也算是在水利上的投入了。
冯紫英也清楚练国事的这一步目的,毕竟数万流民压在永平府,对谁都是一个巨大压力,这些流民无地,生计从何而来,要开辟生地不是一件简单事情,灌溉先行这是必然的,那么利用这些人先开挖沟渠,然后沿着滦河、青龙河两岸向四周扩散来实现逐步安置,应该是一部稳妥走法。
当然这要全靠有煤铁建材复合体带来的巨大效益才能支撑得起数万人这一年的生计,否则便是永平官府和朝廷的赈济,也一样无法支撑得住。
看完练国事来信,冯紫英也感慨万千,前人种树后人乘凉啊,练国事在信中也是十分感激冯紫英之前所做的一切,称魏广微也是大为赞服,说若无先前打下的基础,永平府定然难以有今日局面。
摩挲着下颌,冯紫英苦笑,练国事和魏广微倒是摘得好桃子了,可自己现在却是坐了腊,就像是陷在一个泥潭中,每走一步不但要仔细斟酌,还要考虑这一脚踩下去会不会有陷阱,能不能拔得出来。
看练国事如此乐观,冯紫英都被感染了,不管怎么说,日后永平府的蒸蒸日上也少不了自己的一番功劳,而且永平稳,则京东稳,京东稳则辽东后顾无忧。
今后随着榆关港规模日渐扩大,来往船队商贾日益增多,像以往先行将粮秣运通过运河运运到京仓、通仓就无此必要了,可以直接运到榆关,在输入辽西走廊诸卫镇,再往后随着牛庄、金州这些港口开埠,甚至可以直接输送到辽东腹地,这样一来在运输耗损这一块上起码可以下降七成以上,对于朝廷来说这样大一笔节省几乎能让户部感激涕零。
不过练国事也提到了惠民盐场之事,称至今未发现倭寇行踪,条件尚不成熟,但是长芦巡盐御史那边已经催得很紧,这让永平府那边压力很大,还在寻找办法来解决。
冯紫英心里稍微舒坦了一些,哪有样样都能轻松拿下的事儿,那做官还不真的成了享福了,没有点儿挑战性的事儿,朝廷要你二人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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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冯紫英翻身下马,径直入衙。
旁边的梅之烨冷冷的笑了笑,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施施然背负双手,一摇三晃的从侧门进入。
刚进治中公廨,照磨所照磨卢兆龄便钻了进来。
“大人。”
“什么事儿?”梅之烨点点头,坐下,长随已经把茶端了进来。
“听闻府丞大人有意要清理西山炭窑?”卢兆龄满脸堆笑,“怎么,咱们顺天府今年是不打算好好过日子了,要去捅这个马蜂窝?”
“你问这些干什么?”卢兆龄脸上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让梅之烨有些反感,但是他也知道这厮是地头蛇,不能轻易得罪,而且听闻冯紫英要来出任府丞之后,这厮便主动向自己靠拢,这让他也有些生疑。
一介捐官出身,四十岁才出仕,混到照磨所照磨位置上,自然也是有些背景的,从九品的官员要说也算不上个角色,但是这家伙消息灵通,梅之烨有时候还是用一用这家伙,所以二人关系还算过得去。
“没什么,就是有些不明白,这位小冯修撰来咱们顺天府究竟想干什么。”
卢兆龄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梅之烨,这厮也是个缩头乌龟,自己儿子的妻室居然去给冯紫英当媵妾了,嗯,虽说是退了婚的,但这无疑还是一种羞辱,你原本是要用来当妻子的,现在却只能给我当媵妾,这是什么意思?还不够明白么?
若非这府衙里没有一个能和冯紫英相抗衡的,卢兆龄也不能找上这一位,那位吴府尹虽然无能,但却是一个奸猾之辈,出头露面的事情不会干,只答应若是麻烦闹大了,愿意出面缓颊,给冯紫英找一个台阶下,可要正面阻击冯紫英,还得要在衙门里边找一个合适人选。
算来算去也就只有这一位治中大人了,。
通判中傅试明显是要跟着冯紫英走了,生下四位里边北地两位现在虽然还有些犹疑,担心冯紫英动作太大,但卢兆龄相信迟早这两位都只能站在冯紫英一边儿,剩下一位态度已经鲜明表示不认同,另外以为两广籍的却是只打算冷眼旁观。
而且通判的分量也差得远,加上这个姓梅的本来就和冯紫英有这样一层恩怨在里边,本来也就是最合适的对象了。
“干什么?”梅之烨心里警惕,“冯大人是府丞,府丞的职责,你当照磨的难道不明白?”
梅之烨有意放松语气,“顺天府这两年诸事不谐,众所周知,朝廷让冯大人来,自然是要有所改观才是。”
“对啊,咱们顺天府这两年迭遭磨难,好不容易看今年可能会稍微平顺一点儿,大家伙儿去年被蒙古人入侵折腾得够呛,几十万流民好不容易才安顿下来,冯大人应该很清楚才对,也该体恤体恤民力,莫要再生是非才是,……”
既然挑开了话题,卢兆龄显得有恃无恐,说话更是没有避讳梅之烨。
他相信梅之烨不会去告诉冯紫英,告诉了他和冯紫英的关系也不可能好到哪里去,甚至应该乐见大家为难冯紫英才是。
在照磨所照磨这个鸡头凤尾位置上干了这么多年,这府尹府丞也换了多少任了,他却是从检校到照磨,便不再动了。
对他来说,他这个年龄,也别无他求,就指望多弄几个银子,西山那边,他有股子,当然占小,但是即便如此,一年稳稳当当能为自己赚来三司千两银子,百倍于他在府衙里这点儿俸禄,就凭这一点,任谁要动西山窑的事儿,就像是要他的命。
他当然知道冯紫英来者不善,也知道冯紫英不好招惹,但是冯紫英只要不动西山窑的事儿,他甚至愿意全心全意为冯紫英做事儿,而且保证做得很好,可要动西山窑,那就没商量了,你死我活。
卢兆龄也清楚自己一个照磨要和冯紫英斗,说螳臂当车都是抬举自己了,可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这么多窑口,哪一个背后不是拔根汗毛比自己粗的角色,他不信冯紫英就能和所有人作对。
当然,在这衙门里,人家也不会放过自己,自己当然也要放手一搏,选择更多的合作者,同盟军来阻止,来破坏冯紫英的意图和行径,卢兆龄自认为责无旁贷。
梅之烨就是被大家筛选出来的合作者,有这位梅治中的配合,大家心里能更有底,也才能让吴道南最后也能加入进来,要让大家都明白,这是一场属于大家的战争,打赢了,大家都能各取所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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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七十三节 为官之道
梅之烨脸色冷了下来,这个卢兆龄太放肆了。
他固然不喜冯紫英,也清楚冯紫英来顺天府是要折腾出事情来,但是却也没有想过要和卢兆龄他们这帮人搅合在一起。
西山窑中牵扯太多人利益,不仅仅是卢兆龄,府衙里还有不少人官吏都牵扯其中,但是没想到卢兆龄这厮却是第一个跳出来。
“卢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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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七十四节 无耻之徒
鸳鸯从大老爷院子前过的时候就能听见大老爷骂骂咧咧的声音。
“这小子,真的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我还能害他么?”贾赦有些嘶哑而又不甘的声音几乎要穿透粉墙,“人家只是来示好,就算是你不想搭理人家,吃顿酒能怎么地?人家说什么你听着就行了,……,再说了,做生意不也有个讨价还价么?人家说什么条件,你就连听一听的耐心都没有?”
鸳鸯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四周,没人,好像今日也没有什么客人来府里,不知道这位大老爷又在说谁了,但话里话外似乎也不算是太刻薄,只是有些又气又恨又遗憾的味道在里边。
正欲举步离开,却看得那秋桐从院子里出来,鸳鸯不太喜欢这个贾赦屋里的丫头,虽然生得有几分姿色,但是看那薄唇尖鼻的模样就知道是一个刻薄人,与府里边丫鬟们都不怎么合得来。
不过尚未等鸳鸯吱声,那秋桐却一眼就看见了鸳鸯,脸上浮起一抹讨好的笑容,一溜烟儿小跑过来:“鸳鸯姑娘。”
“秋桐姐姐,大老爷这是再说谁呢,一大早就惹得他生气?”见秋桐一脸神秘模样,也知道对方是在等着自己开口询问,本不想问,但觉得不问一句似乎有点儿无视对方的“好意”,鸳鸯也就顺口一问。
“嗨,还能有谁,姑娘应该是知晓的,还不是冯大爷。”秋桐讨好地道。
“啊?冯大爷?冯大爷又怎么招惹大老爷了?”鸳鸯大为吃惊。
她印象中,大老爷对谁的态度都不太好,对小一辈的更是那副阴沉着脸的模样,府里的下人们都有些不太愿意来他院子这边儿,就是怕触他的霉头,惹来事端。
这府里要说,恐怕也就只有老祖宗还能治得住他,其他人,便是二老爷都要让他几分。
不过冯大爷却是一个例外,每一次冯大爷来府里,大老爷似乎都很愿意去作陪,若是二老爷没有通知他,他还得要去阴阳怪气地挤兑二老爷一番,而见到冯大爷的态度也是格外“关心”和“亲切”,琏二爷在他面前可从未有过这样的待遇。
“好像是老爷从冯府那边回来就没好脸色,具体什么事儿,我就不知道了。”秋桐哪里敢去多打听?
先前便是太太在边儿上多附和了两句,都被老爷骂得狗血淋头,这谁还敢去劝?
鸳鸯当然也不会去问,不过她内心倒是很疑惑,冯大爷每次来府里,大佬也都是喜笑颜开的,怎么现在却一下子变了态度?
这府里一直在传说大老爷有意悔亲,原本已经口头承诺许给孙家大郎的,甚至收了不少孙家的银子,现在说也要把二姑娘许给冯大爷做妾,只不过这种传言没得到证实,连老祖宗和二太太那边都闭口不谈此事儿,但是以鸳鸯的观察,老祖宗和二太太其实应该知晓此事,只是大家都不肯提及,毕竟这没有谁公开提出来过。
贾赦的确在气头上。
西山窑的事儿在京师城里勋贵人家里边也不是秘密,不过贾家没机会掺和进去,四王八公十二侯里边,只有南安郡王秦家以及理国公柳家和齐国公陈家二十多年前赶着机会进去了。
那时候谁也没把西山炭窑的事儿当回事,觉得在山里边儿去抢着开窑有些掉份儿,谁曾想这二十多年间柴炭价格暴涨,带动城里边开始大规模的使用石炭,而且每年用量都还在大幅增长。
虽说石炭不及柴炭那么方便好用,但是价格却要便宜许多,关键是这京师城周边柴炭除了宫中还专门留着铁网山那边一大片而作为专门用的薪炭用林,其他地方能提供柴炭的林子都所剩无几了,即便有也是偏僻山沟里边儿,要砍伐之后运出来光是运费就得要一大截,很不划算了。
现在京师城里几乎都改为烧用石炭,西山窑口一下子就成了香饽饽,这十来年里,随和石炭价格的稳步上涨,窑口价格更是涨到了天价,即便如此,也根本没有人肯转让这些窑口,因为谁都知道那是生金蛋的母鸡,每年稳稳的可观收益,谁肯轻易转让出手?
当冯紫英出任顺天府丞之后,就开始有消息传出来说冯紫英要整顿西山窑口,原本一直有价无市的窑口便有些人愿意转让了,虽然价格依然奇贵,但是能有人转让那就不一样了,贾赦也不过是艳羡一番,未曾想过。
谁曾想就有人找上门来,希望贾赦入股,当然窑口股子的价格都不便宜,对贾赦已经算是打了折扣了,贾赦也知道这个时候有人找上门来愿意让自己低价入股,自然也是有目的的,但是这种诱惑太大了,明知道这里边可能是带着钩的诱饵,贾赦也想吞下去。
关键是人家还开出了条件,若是能在冯紫英那里拿到准话,那么这入股价还能再大大的打一个折扣,哪怕是拿不到准话,或者贾赦不打算入股,只要贾赦能牵线搭桥,把冯紫英约出来吃一顿饭,无论结果如何,人家也都开出了一千两银子的报酬,这如何不让贾赦心?
反正就是吃一顿饭,你冯紫英只要觉得为难,不管人家说得如何天花乱坠,你只管不回应不答应就行了,谁还敢逼着你做什么不成?
这等好事,何乐而不为?
本以为这等事情对冯紫英来说是顺水推舟举手之劳,可谓曾想到自己兴冲冲跑上门去一说,却被对方一口拒绝,毫无回旋余地,这如何不让贾赦着恼?
“已经三四家人都开出了同样的条件,只求紫英赴宴便肯给一千两银子,若是我能促成紫英成行,不管结果如何,这三四千两银子就能稳稳揣入腰包,便是这西山窑的事儿牵扯太深,咱们不掺和,可这笔便宜银子,没理由不挣吧?”
贾赦还是不甘心,这放在嘴边肥肉不吃进嘴里,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这紫英也太可恶了,不行,无论如何地让他答应下来。
见贾赦脸色变幻不定,邢氏在一边儿也是惴惴不安,先前她顺着贾赦的话说了两句,便被贾赦臭骂了一通,可如果不接话,贾赦一样要冲她发火,这也让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你说此事该如何让紫英来参加,我不管结果如何,但是这几千两银子却要挣到手,不管用什么招数,没理由都送到我手上的银子我不挣,这不是什么伤天害理或者大逆不道的事儿,都察院也好,龙禁尉也好,都管不到这种事情来,这笔银子我挣定了。”
贾赦恶狠狠地道。
邢氏小心翼翼地道:“那要不寻个借口把紫英骗过来?”
“哼,人家请客还能在我们府邸里来么?若是在外边,紫英那等聪明之人,岂能不明白?”贾赦没好气地道:“你就不能说点儿靠谱的主意?”
邢氏噤若寒蝉,不敢再搭话。
贾赦也知道对方肯定没什么好办法,还得要靠自己来。
问题是怎么让冯紫英和他们几位见上面?
哪怕不吃那顿酒,让他们见见面,说几句话,也算是达到了目的,自己也能把几千两银子挣到手了。
沉吟良久,贾赦才摩挲着下颌,捻了捻几根胡须,下定了决心,“你说让岫烟来帮个忙如何?”
“岫烟?岫烟能帮什么忙?”邢氏吃了一惊。
“我现在再要去找紫英说事儿,紫英怕是要起疑,便是请他来都要被拒绝,不过换一个方式来,我想以你哥哥因欠赌债被人扣下为由,让岫烟去把紫英引来,趁机说说事儿,……”
“这,紫英能来么?”邢氏有些不以为然,这等事情,岂能让现在的冯紫英出面?顺天府衙里,随便安排一个巡检捕头就足够了。
“哼,若是寻常人紫英自然不会出面,可岫烟,那一日我说了许给他为妾,他也没有反对,说明他对岫烟还是有些意思的,现在岫烟遇上这样的大事儿,不过是欠账而已,他出个面就能解决,举手之劳而已,难道也不肯卖岫烟一个面子?”
贾赦冷冷地道:“岫烟这边也不让她知道内情,你我把戏演足一些,让岫烟情急,你再出主意把岫烟支去找紫英,紫英这个人我还是了解的,见不得漂亮女人,岫烟他既有意,只要求到他名下,多说几句好话,他是不会拒绝的,……”
邢氏也是眼睛一亮,颇为意动:“嗯,老爷说得是,不过我哥哥那边本来也欠了外边儿那么多债,还请老爷届时帮忙……”
贾赦顿时就有些不耐烦了,但是想到这事儿还得要靠邢岫烟出面,略微想了想才道:“此事我知晓了,到时候,自然会有安排,再说了,岫烟若是嫁进冯府,那些许银子算得了什么,只怕还用不着我们出面,紫英自然就会把这些烂账处理干净,……”
说来说去,还是只想利用邢岫烟,但是却不肯替刑忠还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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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七十五节 低头
对于贾赦的“阴谋”,冯紫英却毫无觉察。
找上门来的当然不止贾赦一人,光是贾家这边儿,除了贾赦就还有贾蓉,也足见西山窑牵连利益之广。
不过贾蓉就要比贾赦有自知之明得多,只是来问了一句,冯紫英态度明确,贾蓉也就不再多说,转而说其他,倒是让冯紫英对贾蓉观感又提升不少。
甚至连平儿都又跑了府里一趟,来探了探口风,好在也还算知趣,只是问了问,没说其他,冯紫英也懒得多说。
贾赦这厮却是死乞白赖地在府里赖了一个时辰,千方百计想要游说冯紫英参加一顿酒局,他倒也没有隐瞒什么,只说人家就是想要找一个机会陈述一下西山窑的真实现状,恳请冯紫英能做出一个客观判断。
冯紫英当然不会赴这种酒宴,别说现在自己还没有动西山窑的意思,就算是要动,那就更不可能去赴宴,至于说具体客观情况,他有的是方式来了解,岂肯用这种瓜田李下的方式来自找麻烦?
贾赦悻悻而归,冯紫英也懒得理睬,这厮是自己给他几分颜色,他就真以为要上大红了,让他多碰几回钉子,也就能安分不少,虽然冯紫英内心深处还是觉得这厮狗改不了吃屎。
“见过府丞大人。”冯紫英踏进门,见到这个英挺不凡的男子忍不住暗赞一声,虽然没见过郑贵妃,但是能从眼前这位郑指挥使的模样气度就能知晓那位郑贵妃若是与其兄长模样相似,难怪能入选贵妃,不过也是可惜了。
“郑大人客气了。”冯紫英淡淡地一拱手回了礼,抬手示意对方入座。
剑眉朗目,鼻梁高挺,颧骨微高,眼神如炬,健步行走很有气势,三十七八岁的样子,一身乳白色带云雷纹的箭袖便服,放在现代,妥妥一个中年帅哥。
熬了这么久,便是裘世安带话,这郑家也一直不肯低头,冯紫英也不急,好整以暇地等着通州那边去杭州的调查结果。
房可壮还是很给力的,安排了精干人员重新对那名力夫进行了调查,还有一些细节也就被慢慢摸了起来。
那名杭州商人应该是五六年前就来了,虽然行踪不定,但是还在通州这边留下一些蛛丝马迹。
比如他是做湖珠生意的,照理说湖珠生意一般说来是太湖周边的苏州、常州和湖州客商居多,杭州籍客商少见,而且湖珠主要是和京中首饰行当有联系,这些首饰珠宝行是湖珠的大买主,当然包括宫中和一些京中豪门大户巨富也会购入一些湖珠作为自家定制珠宝首饰。
以为这个客商十分低调,京中各家了解接触不多,最后还是通过一个曾经当过珠宝掮客的角色才打听到一些消息,得知此人姓南,虽然是定居杭州,但是祖籍湖州。
有了这样一个情况,加之南这个姓氏并不多见,所以在杭州那边很快就有了线索,这个定居杭州祖籍湖州的南姓男子叫南一元,南家也是湖州颇为之名的乡绅之家,而且南家和郑家也是姑表亲。
这个郑家便是郑贵妃所在的郑家,其父是杭州卫武官后来奉调回京,虽非武勋出身,但是却也是三代武官。
这样一来情况便大略明了了,这个南一元和郑氏与郑贵妃是姑表兄妹,南一元的两位姑母便是郑氏和郑贵妃的母亲和姨娘,嗯,让冯紫英十分意外的是南家也是一对姐妹嫁入郑家分作妻媵,这位郑指挥使和郑贵妃便是嫡母所出,而郑氏则是那位媵所出。
虽然不确定南一元和郑氏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但是毫无疑问南一元是那一夜之后第二日便匆匆离京返回了杭州。
如果加上那一夜苏大强的被杀,那么南一元的疑点就迅速上升,不管他那一夜在哪里,他都无法摆脱嫌疑了。
这位郑崇均郑指挥使无疑是得到了来自杭州那边的消息,知晓了官府已经在调查南一元的行踪,而且通过杭州官府将其传唤到案进行调查,虽然他本人竭力辩解称当夜一个人在租住的房宅中,但种种证明他是在说谎。
杭州官府虽然没有将其直接羁押狱中,但却勒令其具保在家,随时听候传唤调查。
这也是冯紫英当初和房可壮商量好的,这位南一元杀人可能性不大,更大可能性是与郑氏有某些瓜葛,结果不出所料,姑表亲,嗯,可能还有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隐情。
现在这一位郑指挥使总算是来了,虽然内心恐怕百般不情愿,但是还是来了。
“冯大人,我原本以为这桩案子以大人的睿智应该清楚这不太可能是我那位表弟所为,没想到大人却要硬生生不辞辛苦走杭州一遭查个水落石出,我那位表弟也是个不中用的,哎,冤孽啊,……”
“郑大人,你应该了解我的难处,这么大一桩事儿,虽然我和房大人都认为你那位表弟可能性不大,但是查案子审案子就要讲求一个证据,要排除他,也得要讲证据,那才能服众,他这一溜烟儿的跑回了杭州,不是自陷疑团中么?知情人怎么想?”冯紫英笑了笑,“这些情况也不是我和房大人二人知道,府衙和通州州衙里也有不少人知道,你也知道衙门里这些破事儿是保不了密的,迟早都要漏出去,所以唯一解决的办法就是自己把事情说清楚,涉及到个人阴私,我只能承诺,最大限度保密,也请郑大人谅解我的苦衷,……”
冯紫英说话很客气,他知道这位郑崇均也不简单,三代武官出身,而且此人还是武进士出身,胸有韬略,武技高明,否则也不可能三十多岁就干到了北城兵马司指挥使的位置上。
郑崇均也是爽快人,既然来了,也就没有再遮掩什么,直接了当把话题一口气说了个干净。
的确如冯紫英所料,那南一元和郑氏是姑表亲,自小一起长大,只不过当初郑氏父亲不太看得上南一元,认为南一元性子懦弱,读书不成,加上又远在杭州,所以便将郑氏许给了苏家,结果这南一元也是痴情,一直未曾娶亲,经常来往于京师和杭州,后来便和这郑氏有了瓜葛。
当夜的情况郑氏和南一元都没有隐瞒郑崇均这位郑家现在的当家人,如实说了。
原本那苏大强说要到码头上去睡,省得第二早起太早,那南一元便早早来到苏家,结果没想到苏大强却在晚饭时回来,说要睡一觉再走,南一元便被堵在家里,一直藏在一处小屋夹墙里,一直等到苏大强第二日凌晨起身走了之后,才出来和郑氏相会。
未曾想到正在鹣鲽欢好的时候,却被那船主上门来敲门,惊得一对鸳鸯魂飞魄散,……
后来得知苏大强失踪之后,南一元感觉大事不妙,所以赶紧就回了杭州。
“冯大人,我知道光凭我一家之言也难以让你们相信,不过情况的确如此,你肯定也有办法来映证,我的担心先前我也说了,当初南一元和我那个庶出妹妹之间的事情,我当初也不太赞同我父亲的,若是让他们二人婚配成亲本来就是亲上加亲的好事,但是现在却变成这样也成了郑家的一桩丑闻,……”
“理解。”冯紫英当然理解,这种大家族里边少不了都有这种事情,呃,好像自己似乎在这上边儿也不怎么光彩,明明早已经屋里一大堆女人了,还不是一样惦记着凤姐儿的身子?
这郑氏和南一元勾搭成奸无论放在现代还是古代都是难以让人接受的,尤其是这个时代,这位郑指挥使当然也不是为了他那个庶出妹妹,而是更为担心这种丑闻影响到其在宫中的那位当贵妃的嫡亲妹妹,若是被其他人拿住了把柄,自然就可以以此为要挟,可自己恰恰又和贤德妃贾元春家有着千丝万缕关系,所以这才是郑崇均最为头疼的,也是他之前为什么不愿意来低头的原因。
但是现在情况已经发展到了如果他再不来低头就可能把事情捅破,届时很可能闹得沸沸扬扬,传入宫中甚至皇上耳朵中,那更会成为无数人攻讦自己嫡亲妹妹的靶子,这是郑崇均无法容忍的。
这等情况下他只能主动上门来寻求一个能够尽可能避免郑家声誉受到影响,甚至波及到其在宫中妹妹的结果。
“理解?冯大人,明人不说暗话,我不希望苏郑氏和南一元的事情影响到郑家,影响到郑家其他人,所以我也愿意让南一元和苏郑氏配合官府的调查,查清楚他们当夜的情况,以证明他们并未参与杀死苏大强一案,但请冯大人能想办法避免这等丑事外传,……,日后若是冯大人有什么用得着郑某的,只要郑某做得到,无不从命,……”
能逼着这位指挥使说出这样一番话,冯紫英也有些动容。
据他所知这位郑指挥使可不简单,北城兵马司算是五城兵马司中实力最强的兵马司,而且管理最为严谨的,连兵部和都察院都对此人赞不绝口,据说皇上也有意让其入京营任职。
而且顺天府衙和五城兵马司打交道尤多,自己日后仰仗对方的地方也不少,尤其是在京中治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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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七十六节 智破
只要能够查清楚当夜南一元和苏郑氏的动向,排除二人杀人嫌疑,冯紫英何尝愿意得罪像郑崇均这样的人物?结交都还来不及才对。
面对郑崇均的请求,冯紫英也郑重其事地承诺道:“郑大人言重了,若是能排除二人与苏大强之死无关,冯某岂是传人阴私之辈?自然会尽最大努力避免这等隐私外泄,只是郑大人也应该明白这府衙里边人多嘴杂,便是我竭力控制,却未必能尽如人意,届时郑大人莫要责怨是冯某食言就是了。”
“只要有冯大人这番心意,郑某感激不尽,其实这等事情只要尽快查清案情,找到凶手,许多风言风语自然就会烟消云散,……”郑崇均提醒对方道。
冯紫英当然明白对方的意思,只要找到真正凶手,民众的关心点自然就会汇聚到凶手身上去,而南一元和苏郑氏那点儿事情也就会被迅速冲淡,然后慢慢退出众人关注,只要达到这一点,郑家也就满足了。
“郑大人放心,冯某心里有数,也会尽快侦破此案,尽早还死者一个公道。”冯紫英泰然回应道。
说了正事儿之后郑崇均又和冯紫英谈了一阵城市管理中顺天府衙和五城兵马司之间的一些交织事务,这也是未来顺天府衙需要和五城兵马司好生沟通的问题。
盖因这城中,尤其是夜间许多治安问题都是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在负责,但是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都只有临场处置权,真正到后面的处理,一般说来都还是要交到宛平或者大兴二县县衙,重大的则要交到顺天府衙。
而很多时候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中一些为了捞银子,索性先把这些人犯在自家的大狱里关个够,等到勒索拿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这才将人犯连同案件转到府或县衙。
把郑崇均送走了,冯紫英心里也踏实了许多,如果郑崇均所言不差,那么苏郑氏这边基本上就可以排除在外,剩下的就是苏家几兄弟和蒋子奇了。
苏家几兄弟按照当时约定,是由通州房可壮负责查清楚动向,排除掉,只要排除了苏家人,那么蒋子奇的疑点就是最大的了。
很快南一元那边就随着通州那边派过去的捕快一道返回,通州这边也没有为难他,这边苏郑氏也如实交待了当夜的情况,经过两相映证,再加上其他一些细节上的佐证,基本上可以排除二人作案的可能。
苏老四的嫌疑也很快得以排除,因为通州方面通过仔细走访了解,终于找到了当时的一个私窠子老鸨证实,那一夜苏老四的确醉卧在她旁边的草垛子边儿上,起码在寅时的时候她还看见苏老四仍然抱着一抱麦草呼呼大睡,这如何在和他从赌场里出来的时间相结合起来,基本上就可以排除掉了。
剩下就该是如何来确定蒋子奇了。
但蒋子奇恐怕也是最难对付的。
除了蒋绪川和蒋子良的问题外,关键在于蒋子奇的话基本上都能自圆其说,唯一不能佐证的就是他独自在仓库歇息这段时间,但起码在子时还有人看见,只不过子时到寅时之间无法映证。
灯光下,冯紫英再次细细通读整个案卷文档。
要把蒋子奇敲定,就需要从各方面的资料来细细打磨,从中寻找到突破口,否则现在时间已经拖了这么久,蒋子奇仗着其叔和兄长在都察院和大理寺,心里也早就做好了准备,甚至可能还做好了坚持捱过一两轮大刑的心理准备。
现在疑点渐渐集中在蒋子奇的身家问题上,这厮长期出入赌场,近年来已经卖掉和抵押了许多家中资产,已经近乎于破产,却还利用苏大强对他的信任,不断虚报,从苏大强那里骗到了不少银子,这一次原本就是苏大强要和他一道去江南对账,当面锣对面鼓的把这里边的窟窿说清楚。
从动机来说这厮是最具有杀人动机的,但是冯紫英也觉得正因为动机太过明显,蒋子奇不会不明白苏大强一旦出事儿,他能轻易脱身。
官府首当其冲后就会把他列为头号嫌犯,像这样的案子,他的叔叔也好,堂兄也好,都顶多能帮他免于被诬陷和屈打成招,真正要想脱罪,那却是休想。
既是如此,蒋子奇为何要出此下策呢?
这也是·冯紫英觉得可疑的。
冯紫英的目光沿着案卷一页一页地掠过,刚刚合拢案卷,突然间似乎觉察到什么,猛然一愣,迅即猛地掀开案卷,迅速找到目标,细细读来,然后立即又找到相映证的苏郑氏的案卷,一字一句地品读,心中豁然开朗。
……
船主孙正仁有些不安地站在堂前。
他有些不明白,怎么自己突然间就被这这些捕快们拿住送了进来,而且迅速就开堂审判了。
“孙正仁,你可知罪?”
“大人,冤枉啊,小人自小老实本分,周邻皆知,不知罪从何来?”孙正仁心中一惊,下意识地狡辩。
“呵呵,你这厮居然还敢狡辩,我问你苏大强之死,可是你做的?”冯紫英冷笑,目光注视着对方,堂下一干衙役捕快,还有旁边的推官宋宪,都颇感震惊。
这才刚把苏家兄弟可疑排除,据说郑氏那边的可能性也已经排除,但府丞大人却一直没有拿出足够证据来,只说涉及人阴私,不宜对外明示,让宋宪也是将信将疑。
蒋子奇无疑是最可疑的,宋宪也一直在穷尽可能来排查蒋子奇的可能性,但始终没有找到突破口,没想到府丞大人居然就这么轻率地定案了,而且居然把目标定在了这个船主孙正仁身上。
“大人,小的和苏大强是多年好友,他去江南多是包小的船,我和他情同兄弟,如何可能做这等事情?”
孙正仁并不太惊慌,他也知道最终还是要问到自己身上来,毕竟逐渐排除各种可能性的话,那一夜凡是涉及者都会一一过堂。
他觉得这位小冯修撰应该是走投无路,来诈自己,这也未免太可笑了。
“真的?”冯紫英目光清冽,淡淡一笑:“你所言属实?”
“大人,州衙和府衙里都几度询问小的,小的将那日所见所闻也都说得明明白白,清楚无误,小的就不明白了,这大强哥失踪之事还是小的见到他过了约定时间没来,才会去询问查找,若真的是小的杀了大强哥,那小的何如装作不知晓,岂不更能避嫌?”
孙正仁理直气壮。
“你这刁滑之徒倒是会狡辩,哼,你说你所见所闻,尽皆在几次询问里说清楚了?”冯紫英也不多和对方争论,平静问道。
“说清楚了,大人尽管查阅案卷便是。”孙正仁越发坦然。
“嗯,那我问你,你在州衙和府衙里的说法都是如何说的?”冯紫英继续问道。
“……,小的便到了大强哥家门口,见屋里似乎有灯光,小的便问:‘苏娘子,大强哥不是约好今日卯初乘船去江南么,为何到这等时候还未见大强哥?’“
“哦,那苏娘子怎么回答的呢?”冯紫英嘴角浮起一抹笑容,点点头。
“苏娘子说其夫寅正便出门离开了,……”孙正仁回答得有条不紊。
冯紫英笑了笑,“你当时便是这么说的,其中话语并无增减和不一致的?”
“的确如此,并无任何增减和不一致。”孙正仁就差赌咒发誓了。
环顾四周,周围一干人都没有明白过来,不知道冯紫英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嗯,这倒是和苏娘子说的一致,……”冯紫英面无表情地点头。
孙正仁一喜,“大人,小的如何会撒谎?当时那苏家里似乎还有些动静,只是小的在围墙外,听不真切,但是里边……”
孙正仁一边说一边摇头。
“大胆刁民,还敢在本官面前撒谎抵赖,这苏大强分明就是你谋财害命,杀死了苏大强,来人,给我先打五十大板,……“冯紫英勃然变色,把周围人都惊了一跳,而孙正仁更是不知哪里出了问题,装出一脸茫然样。
“大人为何出此言,便是打死小的,也该让小的变个明白鬼啊。”孙正仁连呼冤枉。
“哼,孙正仁,你这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本官来问你,既然你说苏大强和你约好时间来码头上你船,你说你一直等到卯时见对方误了点许久,这才去苏大强家中找他,可是你一到苏大强家门却是张口就问苏娘子为何大强哥现在还没有来,却不问苏大强在不在家?也就是说你到苏家的时候便已经知晓苏大强不在家,你是如何知晓这一大早苏大强就不在家的?除了你早就见了苏大强,知道他不在家这个原因外,还能有什么原因来解释你提前就知道了苏家屋里苏大强不在,只有苏娘子在?……“
孙正仁如中雷击,张口结舌,瘫坐在地,无法辩驳,汗珠子从额际汩汩溢出。
一语惊醒梦中人,坐在一旁的宋宪恍然大悟,忍不住击掌赞叹,同时暴怒:“大胆刁民,果然如此,若非你提前建了苏大强,如何之下苏大强不在家?”
这其实就是一个思维定势,大家都潜意识的知晓了苏大强死了,自然不在家中,所以都觉得船东孙正仁所说是理所当然,但是只有跳出这个窠臼,你才能觉察到其中的异常。
便是冯紫英也是反复读了几遍才会在不经意间发现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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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七十七节 余波不休
实事求是地说,这个时代的审破案件,对官府来说还是有着其“得天独厚”的优势的,只要找准了破绽,证据的得来,反而相对容易。
三木之下,何求不得?还没等上大刑,那心防已破的孙正仁便崩溃了,如实交待了整个案情。
情况和冯紫英所预料的并没有太大差异,虽然看起来是临时起意,但是苏大强的富足豪奢早就引起了作为好友的孙正仁的眼红艳羡,而且苏大强虽然富裕,但是对朋友却也并不大方,在租船费用上也是斤斤计较,这也让孙正仁很不满。
孙正仁对苏大强的嫉妒、眼红和其他心态混合导致了他的恶念早生,只不过一直找不到合适机会而已。
这一次苏大强与蒋子奇要去江南对账顺带订购一批丝绸,孙正仁也早就得知,在发现苏大强一人带着金银提前来了船上,而且在船上打盹儿等候蒋子奇时,孙正仁恶念陡发,便招呼自家伙计将苏大强勒死,然后驾船转移了尸体,这才又回到码头上等候蒋子奇。
结果蒋子奇一直未来,孙正仁这才前往苏家假意询问。
后续情况就都知道了,蒋子奇为何迟迟未到孙正仁也不清楚,但是在杀了苏大强之后几日,孙正仁又担心自己伙计出卖自己,而且那伙计一直吵嚷着要分苏大强随身携带的金银,所以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便瞅准机会将那伙计杀死,因为那伙计与苏大强身材相仿,他又将苏大强衣服与那伙计换上,抛尸水中,直到多日后才被发现,而那伙计的尸体则被埋于一偏僻处。
这样一来看上去这苏大强更像是失踪多日后才被发现杀死,孙正仁自以为得计,而郑氏和苏家以及蒋子奇这三个涉案人的复杂情况也的确给官府办案带来了极大的困扰和束缚,使得前十多人因为一直找不到苏大强尸体而无法确定方向。
等到找到“苏大强”尸体后,又因为尸体腐烂过甚难以判断,最后才开始讲目标对准苏家人、郑氏和蒋子奇后,时日已过许久,所以孙正仁从一开始就没有被列为嫌疑人。
也不能说官府前期的侦破方向有误,而是这几人或多或少都有可疑之处,而且这还不是案犯专门制造的疑点,而是碰巧遇上了这些复杂因素。
冯紫英自己都有些叹气,还自以为可以利用周密的逻辑推理和排除法来智破一奇案,没想到就根本没有那么回事儿,如果一开始就认真审查案件卷宗文档,没准儿早就发现了破绽,破了此案了。
不过对于冯紫英来说,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前期的排除工作也并非没有一点益处,起码排除了可疑人选,让更多精力转移到其他上,才能让自己发现疑点,而且郑氏这边和郑崇均的低头就范,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自己也算是结识了一份可用资源。
至于蒋子奇那边在仓库的疑点,因为这边随着带着孙正仁找到苏大强埋尸地点以及苏大强身边的伙计衣物,这一案也就尘埃落定,所以蒋子奇那边的事情也就不是本案调查的内容了。
不过在案件落定上交到刑部之后,蒋绪川和蒋子良两人都还是很客气的登门拜访,言语中颇为感谢冯紫英的手下留情。
如果冯紫英在甫一上任就要拿人立威,将蒋子奇羁押到案,蒋家那边也不好说什么,现在案件水落石出,蒋子奇乃至蒋家名声得到了保全,他们自然要承一份情。
冯紫英感觉得到,随着苏大强一案的告破,意料之外的案犯孙正仁当庭认罪伏法,自己的威望声誉明显在顺天府衙和通州那边大涨了一波。
连房可壮都酸溜溜地表示早知道就不必派人专门跑一趟杭州,兴师动众劳民伤财不说,还有些得罪郑家,结果却是冯紫英出尽了风头,再度映证了小冯修撰无所不能的美誉。
这样一个案件在冯紫英看来实际上还是带有偶然性,若非自己那无意间的灵感或者说触动到了自己的一份敏感,所以这案最终告破还不知道会不会在要把蒋子奇的嫌疑排除之后才倒回来重新反复核查能得以发现破绽。
如果运气不好的话,甚至反复几遍你也未必能突破惯性思维,觉察到其中破绽。
所以有时候破案还是要讲求一些运气和机遇,那种每案必破以及每个案件都会留下蛛丝马迹的想法是美好的,但是现实中哪怕是放在现代社会,也一样会遭遇各种挑战。
“恭喜相公。”沈宜修浅笑隐隐地福了一福,“小冯修撰初上任,慧眼独破夜杀案,这个故事现在可已经成了《今日新闻》的头条了,引发无数人的追捧呢。”
“哦?”冯紫英略感惊讶,“这么快?”
汪文言和曹煜都确立了要用这个案子帮冯紫英造势的想法,冯紫英也赞同,自己要在顺天府尽快站稳脚跟,就必须要借助一切可以的机会,而苏大强案无疑就是一个契机。
因为此案久经迁延,无论是哪一方都希望早日定案,所以在此案一上报刑部之后,刑部也迅速复核之后就定案,而得到消息的《每日新闻》自然就要开头炮,将整个案情公之于众。
市井民众自然是对这等案件的离奇故事最为关系,尤其是破案的关键还是小冯修撰慧眼识破其言语中的矛盾更是成为一大亮点,瞬间就让冯紫英在京城民众心目中成为了堪比包青天的父母官。
“相公这两日里都在忙碌着其他事情,没有关注这桩案子吧?”沈宜修嘴角笑容越发明显,“不仅仅是《今日新闻》,还有像《北方商报》和《江南旬刊》都专门用了很大篇幅来写相公破这桩案子呢。”
《今日新闻》自然不必说,这是冯紫英一手缔造的新闻媒体,也得到了山陕商会、洞庭商帮等各地商贾的支持,而《北方商报》和《江南旬刊》则是带有比较明显地域特色的报刊。
《北方商报》是山陕商会支持,有一些北地乡绅支持成立的一份报刊,每月三六九出版。
而《江南旬刊》则是旅居京师的江南士林文人和商贾支持成立起来的一份报刊,每月五、十五、二十五出版一份,其内容和《今日新闻》、《北方商报》还有些不同。
《今日新闻》已经日渐发展成为一份综合性的日报,而《北方商报》商业气息就要浓许多,主要以与商业相关的内容为主,而《江南旬刊》则是偏文艺一些,主要介绍朝廷和京师时政以及江南风土人情和诗词歌赋传奇话本。
现在贾宝玉据说就有意与《今日新闻》解约,他的新作品就有意刊载到《江南旬刊》上,但《江南旬刊》一旬才发一期,这也让贾宝玉有些犹豫,认为这份刊物虽然格调似乎要高一些,但是出版时隔太长,读者也远不及《每日新闻》,影响力也要小得多,不利于自己的名声传播。
像朝廷审案这一类消息在《今日新闻》上看在很正常,也是汪文言和曹煜商量好的策略,但是《北方商报》和《江南旬刊》也主动刊载,那就有点儿少见了,也足以说明冯紫英的人气和“苏大强被杀案”一案在京中引起的关注度有多么高。
可以说目前京师城中三大刊物,《今日新闻》独占七成市场,《北方商报》和《江南旬刊》各占二成和一成,整个订阅的用户已经超过了六千户,而且还在继续增长。
除了官员、士绅、贡生监生、皇室宗亲和勋贵、商贾人家外,几乎所有的茶楼酒肆和客栈旅店都将订阅这些报刊列为“标配”,而且稍微大一些的客栈旅店订阅份数都是两三份,以满足住店客人需求。
“没想到一桩案子也能牵动这么多人的关注啊。”冯紫英也不无触动。
这个时代就是如此,你做太多其他实际工作,也许就当不了你随手破的一桩案子带阿里的影响力。
昨日连齐师都专门把自己叫去好生夸赞勉励了一番,说自己这个案子办得非常好,除了蒋绪川和蒋子良十分高兴外,他二人算是北直隶士人的中坚力量,而北直隶也是齐师的基本盘,另外苏家那边也很满意,苏家同样也是通州望族,一样与齐师扯得上关系。
齐师之所以一直没有吭声,也就是要观察自己究竟如何来处置这桩案子,结果冯紫英的表现当然是让齐永泰大喜过望,认为冯紫英是真的成熟了。
“相公,这可不是普通案子,谋财害命,而且牵扯到的蒋家、苏家都是京畿地区高门望族,若是被扣上一个杀人越货的罪名,对这等大族影响极大啊。”
沈宜修显然是很清楚这等名门望族对荣誉的重视程度,沈家就是苏州望族,如果家族中也出了这样的事情,要消除这样的影响,甚至一代人都未必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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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七十八节 闺蜜
“宛君,这等涉及众多的案子,拙夫虽然经验不足,但也不会草率行事的,好歹还有齐师、乔师替拙夫把关,若是真的有确切证据,那为夫自然不会畏惧什么,但是现在证据明显不足,指向性也不像,为夫怎么会任性而为?”
冯紫英轻叹了一口气,“只是我也没想到这样一个案子影响力会如此之大,连《北方商报》和《江南旬刊》都感兴趣起来。”
“那现在相公一举成名天下知,京师城百姓现在都在说相公厉目如电,断案如神,寻常案犯只要在相公面前走一圈,相公就能知道他是不是冤枉的,还是罪有应得的,……”
沈宜修抿着嘴笑道:“妾身估摸着咱们这丰城胡同现在贼都不敢来了,深怕被相公无意间碰到,一眼就能认出来。”
冯紫英忍不住哈哈大笑,“为夫如果有这样的本事,之前还用得着殚精竭虑煞费苦心,你可知道为夫之前一样也是心里忐忑不安,没有任何把握,……”
“相公莫要自谦了,这一案子从通州州衙到顺天府衙再到刑部来回走了好几遍,这么多人都没能看出端倪来,怎么就唯独相公能火眼金睛一下识破呢?”沈宜修笑容里透露出几分自豪,“总不能说朝廷用人都是庸才吧?只能说相公更优秀卓越罢了。”
“好好好,宛君,你这番话算不算是自卖自夸呢?”冯紫英连连摇头,“咱们夫妻俩就不探讨争论为夫的优秀程度了,这事儿已经过去了,为夫还真担心现在刑部和各州县都把他们的疑难案件给丢过来,那为夫才真的成了作茧自缚了。”
“相公是府丞,不是推官,就算是有人要把案子丢过来,那也是推官的责任!如果说刑部那边把案子叫过来,如果是顺天府管辖的,还说得过去,但若是各州县的也一味怕苦畏难把案子上交,那朝廷养他们何用?你本该属于你自身审理处置的把案子上交,那也就是自承能力不足,这一点各家州县知州知县都是聪明人,不会不明白。”
沈宜修倒是容色不变,有条不紊地分析:“能者多劳也应该有个限度,鞭打快牛那就成了恶政了,如果都这样,相公倒是不妨向齐公和乔公他们抱怨一番,相信就没有人会这么做了。”
冯紫英望向沈宜修的目光里欣赏钦佩之色愈浓。
果真是一个贤妻,分析事情如抽丝剥茧,有理有据,紧紧有条,自己尚未想到的,她都已经替自己想到了,这一方面薛家姊妹还要略逊一筹,尤其是在官场仕途上的种种,自幼跟随其父的沈宜修显然更熟悉了解。
沈宜修当然也能感觉到丈夫目光中的满意欣慰,心里也是格外高兴。
以色侍人,色衰而爱驰,爱弛而恩绝,自己虽然姿容不俗,但是比起薛家的并蒂莲姊妹花,林黛玉与相公相识于微末,共度劫难,就显得有些单薄了,但自己的优势就是门第,还有就是自己能让丈夫感受到自己的贤惠和才华,这才是天长地久之计。
不过沈宜修也同样清楚,要想在丈夫身边,在冯家站稳脚跟,德才固然重要,但是子嗣才是最大保障,作为嫡妻若是没有一个子嗣傍身,终归是底气不足,这一点她也越发有紧迫感。
相较于薛家姊妹的双保险模式,自己现在刚生了女儿,无疑就显得薄弱许多,而尤氏姊妹虽然也能承欢,但她们的异族血统哪怕是生下子嗣恐怕也难以在冯家占据主流位置.
这一点虽然丈夫从来都说无所谓不在意,但是府里人却未必这样看,更不用说妾生子和媵生子始终还是有些区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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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儿津津有味地看着这份已经经历了多人之手,有些皱折的《今日新闻》,这张报纸她也看过几遍了,只是却还总觉得没看够。
自家奶奶原来不怎么识字,除了一些常用字外,其他都够呛,后来不知道是不是在冯大爷的影响下,却慢慢开始识字,到现在已经能识得上千字了,像《今日新闻》这种通俗易懂的白话报纸,自家奶奶也能勉强看懂一个大概。
倒是自己在王家的时候就能识好几百字,跟随嫁到贾家这边来了之后,发现像贾府这边不少丫鬟都能识字,所以她也就没有丢下,反而更认真的识字,到现在虽然赶不上香菱这等刻苦学习已经能作诗的了,但是在贾府丫鬟里边也算是佼佼者了,能个自己比肩的也就只有鸳鸯、侍书、紫鹃几个。
像《今日新闻》这等报刊自然不必说,便是那《江南旬刊》有点儿文艺范儿的,平儿也能看明白一个大概了。
正倚着栏杆看得出神,却未曾从后边儿突然窜出一个人来,陡然一把把手中报纸抢走,吓得平儿花容失色,险些惊叫出声来,定睛一看却是自己最要好的闺蜜——鸳鸯这小蹄子。
“鸳鸯,你这小蹄子要作死啊,差点儿把我吓到栽进水里,你倒是会鸳鸯戏水,我可没那本事,到时候你陪我一条命来!”
平儿的话让鸳鸯脸色陡然一红,这鸳鸯戏水形容什么大家都明白,这落到鸳鸯身上就不一样了,都还是黄花闺女,哪里经得起这等虎狼之词,尤其还是自己的闺蜜。
“哼,还敢说我,你这小蹄子偷偷摸摸溜进园子里,躲到这沁芳亭里来发骚,倒还敢污我?”鸳鸯红扑扑的脸颊在晨曦下格外好看,连平儿都有些动心。
“哟,我发骚,不过是去芦雪广那边儿问个事儿,却还成了罪过了。”平儿撇撇嘴。
“哼,去芦雪广问事儿,却还偷偷摸摸躲在亭子里看这东西,一脸春心荡漾的模样,我看看,这是写的什么?”鸳鸯举起报纸一看,随即脸上露出了然于胸的表情,“我说呢,一副花痴的样子,原来是写冯大爷智断夜杀案的故事啊,难怪你这小蹄子,啧啧,改日冯大爷来府里,平儿,你是不是打算自荐枕席?”
“呸!小蹄子,你自个儿心里这般想,却还要栽诬在我头上!”平儿大羞,这鸳鸯的虎狼之词可比自己的还厉害,什么自荐枕席的话都敢说,不过这似乎有些言之凿凿,也让平儿心里更发虚。
“少在我面前装正经,别以为我看不出来。”鸳鸯见平儿的模样,心里也有些怀疑,原本就是随口一诈,未曾想这丫头居然一脸羞涩中夹杂几分期盼的模样,难道还真有其事?
可是平儿她是琏二奶奶的贴身丫头,就算是和离了,可琏二奶奶一旦离开贾府,难道平儿还能舍了琏二奶奶去冯府不成?鸳鸯相信自己这个闺蜜不是那等无情无义之人。
可若是冯大爷只是和平儿有了私情,那日后却又该如何收拾?
“你少在那里嚼蛆,……”平儿脸一板,“若是让外人听见了,还不知道有什么难听话等着我呢?”
“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你怕什么?”鸳鸯狐疑的目光在平儿身上逡巡,盯得平儿身上发痒背心冒汗,“就怕有人存着心思,那就麻烦了。”
平儿在闺蜜的目光下,有些难以招架,心里也有些嘀咕,难道是司棋这小蹄子透露出些什么口风给鸳鸯不成?
能大略猜测到自己和冯大爷有些私情的,只有司棋这小蹄子,司棋和鸳鸯也素来亲厚,她们都是家生子,关系不一般,但司棋这丫头虽然莽,但这种事情上论理也不该如此大嘴巴才对。
见平儿的神色有些气虚,鸳鸯心里越发怀疑,直截了当地道:“平儿,你是不是和冯大爷有私情?若是我说错了,你当没听过,你若是和冯大爷有私情,便是冯大爷许了你什么,但二奶奶那边怎么办?你素来是个有情有义的性子,总不能丢下二奶奶一个人在外边孤苦伶仃吧?丰儿和善姐都是不中用的,小红倒是撑得起场面,但是现在还稚嫩了一些,二奶奶也未必信得过她,林之孝他们两口子毕竟还在府里边,这些事儿你考虑过没有?”
面对最要好闺蜜的质问,平儿也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困境。
自己和冯大爷之间的事儿她知道是迟早包不住火的,日后便是二奶奶除了贾家,都还要在这京师城里,二奶奶和自己也不可能和贾家这边恩断义绝,肯定还会有来往,这里边的关系最终还是要暴露。
如奶奶和自己交心所言,届时也就是把自己推出去顶缸,说冯大爷看上了自己,这样一来可以把二奶奶摘出去,让二奶奶免于各种接近事实的口实和猜疑,至于说外边人会怎么说,效果怎么样,那也就顾不得了。
现在自己要矢口否认,固然可以瞒过去一时,但日后若是鸳鸯知晓了,这就有些伤她的心了,鸳鸯是个可以交心的人,否则平儿也不会和她亲厚,正因为如此,平儿才不愿意在她面前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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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七十九节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补更)
见平儿表情犹疑不定,鸳鸯心里顿时明白了一些什么,既有些为自己闺蜜有了后路感到高兴,内心也还有些酸涩,故作镇静地道:“平儿,你我宜属姐妹,难道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不能说也罢,你自己心里要有数便是。”
平儿苦笑着摇摇头,一把揽住鸳鸯的胳膊:“我若是连你都不能信,这阖府上下便再无可信之人了,不过……”
“不过什么?”丢开了那一分酸涩情绪,鸳鸯既好奇又有些小雀跃,勾住平儿的蜂腰,顺手拍了拍平儿的翘臀,上下打量,“看你模样,身子还没给冯大爷吧?你家奶奶可曾知晓?”
平儿再度被鸳鸯大大咧咧的虎狼之词给击败了,忍不住恨声道:“小蹄子,你原来也是有口德的,怎么现在却变成了这般,啥话从你嘴巴里出来都变了味儿了,……”
“少给我扯到一边儿上去,冯大爷是啥人阖府上下谁还不清楚?”鸳鸯轻轻哼了一声,“我听紫鹃那丫头就说冯大爷便在林姑娘那里说过话,醒掌杀人权,醉卧美人膝,便是他的梦想,你听听这是啥话?堂堂顺天府丞,竟然说这等言辞,还这般理直气壮,……”
“鸳鸯,冯大爷这话也没有什么大错啊。”平儿含笑问道:“莫不是觉得冯大爷的醉卧美人膝的美人,没有包括你?”
“呸!”鸳鸯恼了,啐了一口,“你少往我身上喷粪,冯大爷能有这般言语形容的,是你我这等下人能痴心妄想的么?在潇湘馆里说的,自然就是说林姑娘了,兴许也还包括宝姑娘和琴姑娘吧,……”
平儿抿嘴一笑,也不多言,倒是鸳鸯绕回话题:“你还没说你的事儿呢,若是冯大爷瞧上你了,你家奶奶那边怎么办?小红现在怕还挑不起大梁吧?”
平儿见回避不了这个话题,也琢磨着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她既不愿意欺骗鸳鸯,但有些情况却是万万不能对人言的,比如二奶奶和冯大爷的私情,至于自己和冯大爷那点儿事情,反而不算什么,自己是奶奶的人,只要奶奶没意见,自己和谁怎么着都没啥关系。
“鸳鸯,没你想象的那么复杂,冯大爷的确有点儿意思,大概是觉得他们府里那边管家的人不太合适吧,他也没明说,晴雯那暴脾气你是知晓的,冯府长房那边肯定有些没理顺,二房这边,说实话,香菱太老实,莺儿的性子你也知道,傲娇惯了的,嘴巴也不饶人,容易得罪人,宝姑娘何等聪慧的人,肯定不愿意因为莺儿而让二房在整个冯府里边不受待见,尤其是有长房作衬托,就更需要注意了,……”
平儿斟酌着言辞,半真半假地说了一些。
“估摸着就是这个原因,冯大爷的确和我提过一两回,但我也说我要侍候奶奶一辈子,但是奶奶听了之后就说不能耽误我一辈子,就说等她搬出去找到合适地方安顿下来,小红熟悉了情况,便可以放我走,但是鸳鸯你说我能走么?”
鸳鸯也被平儿这一句反问给问住了,的确,这能走么?
平儿可是王熙凤从王家带来的贴身大丫鬟,若是她都要自寻前程了,那王熙凤日后不是要孤家寡人的终老一生了?至于小红、丰儿、善姐这些人,平儿不看好她们能一直站在这边儿,迟早要作猢狲散。
“既是如此,那平儿你是作何打算的?”
鸳鸯也是十分理解自己闺蜜。
眼见得年龄一天天大了,可王熙凤却被贾琏和离了,以王熙凤现在的过往经历和身份,想要娶她的人肯定不少,但是这些想娶王熙凤的,肯定要么是冲着王家家世,要么就是冲着王熙凤和离之后手中的一笔资产而来,可以断言都是些想要攀上高枝儿的小户人家,真正有身份甚至有骨气的都断不会接受王熙凤这样的情形。
同样王熙凤那边肯定不会容忍比自己条件更差以及寻常人家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尤其是像王熙凤品尝过被众人景仰追捧的滋味,如何能容得下一个吃软饭的夫婿,这种情形下,王熙凤要想重新嫁人几乎是不可能的。
可王熙凤无法嫁人,那作为贴身丫头的平儿怎么办?
总不能一辈子这样跟在王熙凤身边吧?好像也并不是不可能,只不过这样对于平儿来说未免就太凄凉了一些。
想到这里,鸳鸯就忍不住搂住自己这个最要好的闺蜜。
“我能有什么打算,还不是过一天算一天看一天,奶奶日后的日子都还不知道怎么样,难道我还能去考虑自家的事儿?奶奶倒是说了不会耽误我,可我能做得出那样的事情么?奶奶若是没有一个好的归宿,我如何能离开她?”
平儿的回答让鸳鸯既心安又感动,当然也有些怜惜,“不如问一问冯大爷,以他的性子,定不会对这等事情不管吧?”
“鸳鸯,这等事情如何去问?”平儿苦笑,“清官难断家务事,奶奶现在的情形,最是受不得人的可怜,冯大爷又是那等身份,以往两家都还平等相处,但现在时移势易,便是冯大爷能给些建议,奶奶能接受么?”
平儿都快觉得自己要入戏了,比那戏台子上的戏子还能演,可涉及到自己的事儿她不会对鸳鸯隐瞒,对奶奶的事儿那却是事涉阴私,她是不会说的,只能用这种方式来掩饰。
“可是冯大爷瞧上了你,这样一个机会,若是失去了,那就太……”鸳鸯忍不住替自己闺蜜纠结惋惜,“咱们这府里想要进冯府的人可太多了,……”
“也包括你?还是姑娘们?”平儿眨巴眨巴眼睛。
“小蹄子,这等时候还敢来调戏我?”鸳鸯白了平儿一眼。
“你敢说冯大爷对你没意思?是谁那年从金陵回来便对冯大爷念念不忘,冯大爷出任顺天府丞的消息传来,比人家紫鹃这些日后的正份儿都还喜悦?”
平儿的话一下子戳破了鸳鸯内心隐藏的秘密。
在金陵冯紫英施以援手,后又表露心迹,鸳鸯内心忐忑和喜悦交集,这种事情压在心里让她无处诉说,也只有向平儿这个最贴心的闺蜜隐约透露过,没想到这会子平儿却来反击自己了。
不过到了这会子,平儿都没有隐讳自己的私密,鸳鸯当然也不会矫情讳饰,叹了一口气,“冯大爷的确和我说过,可我的情形比你还不如,老祖宗现在的情形,我能走么?提都不能提,提了只能说我鸳鸯是个白眼狼,没心没肺的,……”
平儿无语,的确,这是比自己还难的,但她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鸳鸯,你年龄真的不小了,再说了珍珠、琥珀她们也不比你差多少,说句不客气一点儿的话,你也该给人家几分希望,……”
这鸳鸯的贾府首席大丫鬟可不是自封的,那是老祖宗定的,鸳鸯只要从大丫鬟位置上下来,那无数人都会挤破头去争这个位置的。
鸳鸯苦笑摇头:“若是前几年倒是如此,但是这两年府里情形你难道不知?在这个位置上恐怕就不是什么优哉游哉的好事儿了,我现在成日都要和珠大奶奶与三姑娘琢磨日子怎么过,老祖宗那点儿家当迟早都得要折腾光,现在就盼着二老爷去江右之后能不能有点儿进账贴补一下府里,像现在这样下去,迟早要出事儿。”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二女也是相顾无言,好一阵后鸳鸯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对了,你去芦雪广,可是为岫烟的事儿?”
“嗯,听说邢家舅爷被人给拿住了,他在外边差太多银子,照说被扣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是这一次来带信儿的却是格外不一样,说再不去还钱,那就要割下邢家舅爷身上一两样物事来作利息了,……”平儿叹息了一声,“岫烟平素都是何等清冷淡然的一个人,这一回却是急得哭了,……”
“没去找大老爷和大太太说说?”鸳鸯对那邢大舅素来没有好感,嗜酒烂赌,沾了这两条,男人就真的没救了,也不知道这样一个烂胚子如何会生下岫烟搞这样一个芝兰般的女儿来。
“怎么可能不去?问题是欠的银子太多,大老爷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要钱不要命的,大太太也差不多,一二百两银子都不肯拿出来,更别说那是上千两的银子,如何肯拿出来?”平儿摇头。
平儿这么一说,鸳鸯也知道为啥岫烟没去找珠大奶奶、三姑娘或者自己来求援了。
三五百两银子,兴许自己和珠大奶奶以及三姑娘一合计,咬牙也就能凑出来了,但是上千两的开支,她们也不敢轻易做主的,这么大一个家,每月的开支都得要精打细算,否则府里下月揭不开锅发不起月例,那是要出事儿的,而且像这种赌债,便是老祖宗和太太只怕也是不待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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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八十节 入彀(继续补前天更)
“那你去找岫烟又能济得了甚事?”鸳鸯皱起眉头。
“哎,总得要去关心一下,我也想若是二三百两银子,我也就去求一求奶奶,奶奶说不定还能添上一二百,凑足五百两,可是我听岫烟说约摸要二三千两银子,那就相差太远了。”
平儿叹了一口气。
“此番情形也有些古怪,照说若是有三五百两银子先还上,外边儿那些放高利贷的应该先收下,再宽限一段时间的,未曾想这一回却是不肯答应,她母亲又终日在家哭泣,这才弄得岫烟心急如焚,进退失据,……”
“那大家凑一凑,能凑多少?”鸳鸯也觉得棘手。
“算了吧,几位姑娘里边,怕是只有林姑娘还能有些宽裕,珠大奶奶那里也不好去求援,像二姑娘、三姑娘和四姑娘以及史姑娘那边儿,身边怕也就只有三五十两傍身了,我家奶奶那边倒可能有,可你家奶奶也许马上就要出去,也是花银子的时候,如何好意思?”
平儿说的也是实话,真有银子的估计也就是李纨和王熙凤,可李纨是寡妇,还有一个半大小子,日后肯定是要存着银子替贾兰考虑的,王熙凤这边更不用说,出去之后就无亲无故,都得要靠自己谋生,而且要想过得体面,也还得要养着一大帮人,那花银子时候如水一般哗哗的。
林姑娘那边也许有,但林姑娘马上就要说嫁人的了,这些银子要说都该是陪嫁过去的,……
“冯大爷那边……”平儿和鸳鸯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同一个人。
“据说大老爷和大太太也是这个意思,说那帮放高利贷的心狠手辣,便是交了银子去,没准儿还会生出许多别样花招出来,人家就是靠这个为生的,还不如去告知冯大爷,请冯大爷出面来解决。”平儿点点头道。
“这也是个主意,只是岫烟可是不愿?”鸳鸯皱起眉头。
“岫烟心里肯定不愿,你也知道本来就有一些传言,岫烟就有些避嫌,现在都不愿意见冯大爷,谁曾想又遇上这种糟心事儿,这不是……”平儿摇头,“但这又是自家父亲,当姑娘的不能不管,只是大老爷也说了,这若是贸然让官府出面,邢家舅爷欠银子是事实,只怕官府固然不允其他,但是你这银子却要该还,……”
这荣国府里边是半点秘密都守不住的,先前说二姑娘要给冯大爷做妾,大老爷不愿意,说是没面子,后来府里都在传说其实是舍不得收了孙家那上万两银子。
再后来又说大老爷和大太太有意要让岫烟去顶替,给冯大爷做妾,也能让邢氏夫妇有个依靠,免得日后晚景凄凉,但这无疑让岫烟有些难以接受,好歹也是清白姑娘家,却怎么成了别人替代品?
原来府里边最早传出来说二姑娘要给冯大爷做妾的消息时还是冯大爷在翰林院做修撰时,别说府里主子们觉得丢脸,便是下人们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等到冯大爷一下子擢升正五品的永平府同知之后,下人们的态度就变了,觉得二小姐给冯大爷做妾也不是不可接受,只是主子们还觉得面子上有些搁不下。
等到冯大爷在永平府大破蒙古兵,还单枪匹马去和蒙古贵酋谈判赎回京营官兵时,这名声更是在京中无人不知,便是连贾政和王氏这般顾惜颜面的都觉得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现在冯大爷高升顺天府丞,成为大家的父母官,下人们都欢呼雀跃,觉得贾家现在总算是在京师城里有了一个靠谱的亲戚,而不再是那种挂着虚名牌子的武勋之家了,走出去之后遇上别家人,也敢说一句我在顺天府衙里有人了,底气胆气都要壮不少。
至于说二姑娘也好,邢家姑娘也好,给冯大爷做妾就成了理所当然的“天作之合”,乐见其成了。
“那大老爷是什么意思?”鸳鸯不解地道。
“好像是让岫烟去求冯大爷私人出面,那等放高利贷的,不过是些不入流的角色,冯大爷随便一出面,就能让他们服服帖帖,别说利息,没准儿连本钱都能……”平儿突然住嘴,大概也觉得这话有些不合适。
鸳鸯瞪了平儿一眼,“冯大爷岂是那等人?”
“呃,是是是,你心中的冯大爷都是圣人,……”平儿抿嘴一笑,“不过圣人也得要接触凡尘烟火不是?”
“那岫烟怎么想?”鸳鸯咬着嘴唇道:“总不能一直拖着吧?”
“估计岫烟还是要去找冯大爷吧,这等事情终归还是要大老爷们儿出面才能解决,总不能让岫烟去面对那些人吧?”平儿拉着鸳鸯的手,“你说这个世道就是如此,男人做了错事儿还要女儿家去想办法来解决,哎,……”
就在鸳鸯和平儿哀叹女儿家的悲哀时,邢岫烟的确也是愁肠满怀,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她早就知道自己父亲在外边烂赌,可和母亲都劝说了无数次,也没有多少效果,再加上在京中又无事可做,遇上些狐朋狗友,便拉着去喝酒,喝酒和赌钱就成了刑忠的最大爱好。
原来没甚银子,也还算是收敛,输了些也就算了,包括在倪二的赌场里,输得多了,看在有些人的面子上还能周济一二,但是久而久之,老爹越发放肆,在倪二爷的赌场里,人家便不肯让他赌了。
他便去别处赌,别的地方人家可不会惯着他,甚至还要拉他下水,这一而再而三,欠账迅速从几十两攀升到几百两甚至几千两,到后来邢岫烟都不敢去打听了。
人家也知道他的身份,知道他是荣国府大老爷的妻兄,甚至巴不得他多借一些,借久一些,反正这利息按着日子算起走。
说实话,邢岫烟也知道连姑父姑母这等吝啬的人也还是替老爹还过几回欠账,虽然不多,但是要算下来也有几百两银子了,对姑父这种性子来说,简直称得上是罕见了。
前段时间据说姑父又帮着老爹还了好几百两银子,这让岫烟心里也起了疑心。
以姑父的性子,二三百两银子的周济帮助已经是极限了,明知道老爹这是欠的赌债,怎么可能还会再帮忙还债?而且很显然自己老爹是没有能力偿还这些银子的。
后来才从一些风言风语中听出一些端倪来,说冯大哥看上了二姐姐,想纳二姐姐做妾,但姑父有意把二姐姐许给孙家,都收了人家孙家的一大笔银子,可又觉得冯家这门亲戚不能舍弃,所以才会有意让自己代替二姐姐嫁入冯家,去给冯大哥做妾。
这让岫烟倍感屈辱。
因为和妙玉姐姐的关系,岫烟不是没有憧憬过和妙玉一起同侍一夫的美好情形,而且从冯大哥的种种形象来看,也当得起英雄男儿的夸赞,看看京师城中对小冯修撰的交口称赞,便是给她做妾也绝对不丢人,甚至光耀。
但岫烟却不能接受这种作为谁的替代品去做妾的做法。
若是冯大哥真的喜欢自己,看重自己,想要纳自己做妾,邢岫烟觉得未尝不能考虑,但若是因为要纳二姐姐不能却退而求其次,那岫烟不能接受。
正因为如此,这段时间岫烟也一直回避见冯大哥,以免尴尬。
没想到这样一桩事儿却摆在面前,姑父姑母都说只能求到冯大哥头上去,以求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岫烟却不肯相信。
无他,自己老爹到了京城之后便是这般,她对自己老爹已经失去了信心。
无论是跪求劝说,还是抹泪哀求,都毫无用处,当面答应得好好地,这一转头便忘在九霄云外,遇上几个酒肉朋友一召唤,便如饿马奔槽一般谁也挡不住。
可现在这种情形下她却无法不管,真要让那些个光棍剌虎把老爹手指头或者耳朵之类的东西交回来,那便是最后让这些光棍剌虎伏法认罪那又如何?难道断了的指头还能接回去不成?
几千两银子不是小数目,岫烟觉得自己若是拉下脸去借,也不是借不到,但她却做不到。
珠大嫂子和琏二嫂子那里都有难处,何必去为难别人,而且借了之后什么时候还?能还上么?
姑父姑母是不肯借这么多,便是能借到,只怕自己就要成为他们把自己送给冯大哥做妾的理由了。
林姑娘那里也许行,但是因为妙玉的缘故,她却不愿意。
这算来算去,似乎就只能去找冯大哥,求冯大哥出手这一个办法了。
而且邢岫烟心中也存着一个念想,以冯大哥的能耐,也许真的有办法能一劳永逸地解决自己老爹这种每日嗜酒烂赌的毛病呢?
岫烟站起身来,走到了梳妆台前,看着镜中自己姣好的面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可千万莫要因为这等事情让冯大哥轻看了自己,这是岫烟内心最大的障碍。
定定的站在镜前看了半晌,岫烟收回目光,拂弄了一下额际的青丝,最终举步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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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八十一节 有猫腻
几辆马车辚辚出门,沿着丰城胡同向西出门,过武定侯胡同,一直走到阜成门南城下大街,这才沿着城墙边儿一直往北,过阜成门,进入朝天宫西坊。
“母亲,为何不去大护国寺,却想着要去什么弘庆寺了?”冯紫英陪着母亲和姨娘坐一辆马车。
今日难得休沐,大小段氏都说去为丈夫儿子烧香祈福,平素冯紫英太忙,这么久也鲜有陪过母亲姨娘,所以自然要尽一番孝心,而沈宜修、宝钗宝琴等也自然要是跟随而行的,所以索性一大家子,包括二尤在内都群起而动,弄得马车都要好几辆。
平素冯家还有贾家去烧香祈福的时候都是去大护国寺,偶尔也去东边儿的隆福寺。
这大护国隆善寺和隆福寺号称西寺和东寺,乃是京师城中最负盛名的寺庙,香火最旺,客人居士最多。
不过京师城中寺庙何止百十,各家也各有信徒,倒也和平相处。
“大护国寺香客太多,现在你身份不一样了,我们去了,住持和知客都要来作陪,不合适了。”大段氏显然有些感慨。
原来儿子还只是小冯修撰,住持知客也保持礼节上的尊敬,到了永平府之后更见疏淡,但自打儿子回顺天府担任府丞之后,自己姐妹俩去过一趟大护国隆善寺烧香还愿,那住持和知客知晓,便丢下其他人专门来作陪,这就让大小段氏都有些不太适应。
这样一来大护国隆善寺那边,若是遇上大节去一趟倒也无妨,但平常轻易就不能去了,省得尴尬。
“哦?”冯紫英有些明悟,点点头:“那挨着的广济寺和白塔寺也不错啊,为何要去那偏居一隅的弘庆寺呢?”
弘庆寺在朝天宫西坊边儿上,紧挨着朝天宫了,北面就是西城坊草场和广平库、广备库仓、西新仓,便是北面的十方禅院也要比弘庆寺规模大许多,冯紫英对弘庆寺都没有太多印象。
“紫英,你有所不知,听说这弘庆寺僧人多是来自咱们大同的庄严寺,那主持仁庆法师,更是佛法深厚,气度不凡,……”大段氏瞪了冯紫英一眼,“怎么就让你陪着烧一次香就这么难呢?你若是不想去,便自个儿回去好了。”
“呵呵,母亲说哪里话,儿子岂有不愿意之理,只是觉得好奇,这弘庆寺好像也没有多大名气吧?周围的十方禅院和广济寺都要比它香火旺许多才是?”冯紫英打了个哈哈,赶紧解释道。
“哼,十方禅院和广济寺地处城中,道场狭窄了一些,那弘庆寺虽然看起来不声不响,但是香火也是不差的,且紧邻城边儿上,后边一众古柏森森,塔林甚广,倒也清净。”大小段氏都去过了一回,觉得地方不错,只是没见着住持方丈。
“哦,难怪名声不彰。”冯紫英倒也无所谓,这也就是一个寄托罢了,长辈有这个心意,也不能拂逆。
不过这仁庆法师名字倒是有些耳熟,好像顺天府衙僧纲司的副都纲法号好像就是仁庆,不过冯紫英因为对僧纲司和道纪司没太关心,只是见过一面,所以也吃不准。
弘庆寺就在棕帽胡同边上,寺门不大,到还有些气势,几辆马车停下,冯紫英下车打量了一下四周,觉得这环境的确要比广济寺和白塔寺更幽静,尤其是老远看去,这寺庙背后好像有一大片林子,倒也幽静气派。
大小段氏都来过一回了,不算陌生,倒是沈宜修和宝钗宝琴姊妹俩都未曾来过,所以都还觉得新奇,披风,帷帽,一应齐备,这才款款起步,跟随着大小段氏一起入内。
见到冯紫英这一行人的阵势,知客僧老早就安排人进去请住持,冯紫英一行人刚进寺庙院内,那仁庆法师便赶了出来,冯紫英一看,居然还真的是僧纲司的那位副都纲。
这位仁庆法师宽额浓眉,大鼻阔嘴,方脸长耳,尤其是一双眼睛更是炯炯有神,常人一看就像是得道高僧的模样,但说实际年龄其实并不大,看上去也就五十岁不到。
“见过大人,诸位老夫人,夫人,……”
仁庆法师老远行了佛礼之后,这才迎上前来,“弘庆寺能得大人亲临,蓬荜生辉,……”
冯紫英没想到这位仁庆法师居然还能拽几句文,有点儿不像僧人的味道,虽然看上去道貌岸然,声音洪亮,但是给自己的感觉却更像是一个俗家弟子一般,世俗气息浓了一些。
不过冯紫英觉得也是,这京中寺庙颇多,这都要争取香客弟子,这香火盛不盛,除了看寺庙历史和名气外,还要看住持知客们的本事,若是一味状若高深,未必能吸引到更多的香客居士和弟子来。
看样子这仁庆法师应该是走平易近人的路子,所以才会这般情形。
冯紫英对礼佛没有太大兴趣,便在寺庙周围转了一圈,那仁庆法师也在一旁作陪,并把整个弘庆寺的来历介绍给冯紫英,冯紫英倒也听得津津有味。
这弘庆寺背后有一片古柏林,占地起码在三四十亩,这在京师城里已经算是相当可观了,柏林旁还有一处塔林,据说是本寺圆寂僧人坐化之后便埋在塔林里,所以这后边便鲜有人来。
冯紫英走了一圈儿之后也觉得这里环境的确不错,香火不算太盛,但也过得去。
不过这仁庆法师如何混到僧纲司的副都纲冯紫英却不甚清楚,要知道这僧纲司的都纲便是隆福寺的住持兼任,而副都纲纵然要选一个不算是大庙的僧人,在冯紫英看来怎么也轮不到这名不见经传的弘庆寺住持才对,这也说明这仁庆法师应该很有些背景和手腕才是。
冯紫英走了一圈之后,见母亲她们还在寺庙里烧香礼佛,便吩咐仁庆他们几人只管去忙自己的,自己就在庙前随意走一走,那仁庆法师也是不卑不亢,礼貌地道别之后只留下一个知客僧远远地陪着,自己便先回后殿去了。
岫烟赶到冯府的时候,才知道冯家今日是一个人都没有,轮到休沐,连冯大哥都陪着一家人去烧香礼佛去了。
问了去哪个寺庙之后,岫烟几乎都有些想要放弃了,但是念及父亲可能还在受罪,也只能咬着牙关吩咐马车往弘庆寺那边赶。
冯紫英在庙里转了一圈儿,觉得气闷,实在有些不耐,便径直出了庙门,刚踏出庙门,便见到一辆马车匆匆来到,这马车样式标识都有些耳熟,再一看,果然是荣国府的马车。
正有些纳闷儿,怎么荣国府的人烧香祈福也选了这弘庆寺了,却见下来的居然是邢岫烟,虽然也戴着帷帽遮帘,但那身段姿势,冯紫英还是能一眼辨识出来。
“岫烟见过冯大哥。”
见邢岫烟直端端地本着自己过来,冯紫英就知道肯定是到府里边儿问了自己行踪,专门找上门来的,自然是有什么要紧事儿。
“岫烟妹妹免礼,这在外边那还那么多讲究?”冯紫英摆摆手,目光注视着邢岫烟,“妹妹可是有什么急事儿?”
岫烟微微颌首,却又欲言又止。
冯紫英环顾四周,这弘庆寺周围倒也僻静,便点头示意走到一边儿,让宝祥在一边盯着,这才问道:“这四周无人,若是着急,妹妹便在这里说,若是不急,待会儿等我母亲她们出来,回府上说也行。”
“冯大哥,小妹的确有事儿相求。”邢岫烟眼圈都红了起来。
倒不仅仅是心急,自己父亲这桩事儿,如果那些放高利贷的真的是奔着银子来的,在没有完全绝望之前,他们应当不会伤害自己父亲,邢岫烟伤心的是自己一直葳蕤自守,就是不愿意在外人,尤其是在冯紫英面前失了自尊,没想到却会因为这种事情来登门求救。
“噢,莫要心急,有什么事情,慢慢说来。”冯紫英也了解眼前这个女子的性子,惯是清泠淡然的,今日却这般激动,怕真的是遇上什么事儿了。
邢岫烟见冯紫英一脸沉静,但是却也十分关心,心里安稳了几分,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了,定了定神,这才把事情经过说了一个大概。
冯紫英皱起眉头,这等事情他虽然未曾经历过,但是在倪二那里也经常提及。
放高利贷的这些人,出头的多是些城中的光棍剌虎,但背后则大多有一些诸如龙禁尉、五城兵马司、巡捕营、府县衙门的实权官员才是他们的真正老板,这些人惯会见风使舵看菜下饭,都是些求财不求气的角色,但像邢岫烟所言这般却是相当罕见的。
如邢岫烟所言,这刑忠的赌债都已经陆陆续续欠了一两年了,既有在还,还有在欠,这样说的话,像放高利贷的应该是最欢迎这类“客户”才是,反正还有一个荣国府摆在那里,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怎么会这么突兀的就变了性子,居然要用伤及人身来逼着还债了?
这很显然有猫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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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八十二节 白莲一脉
皱着眉头思索了一阵,冯紫英这才抬起目光问道:“岫烟妹妹,这邢家舅舅平素是在哪里的赌场赌钱?究竟欠了哪些人的银子,妹妹可曾知晓?”
岫烟犹豫了一下,“小妹只知道原来是在倪二哥的赌场赌钱,后来小妹和倪二哥打了招呼之后,倪二哥便不允许他去了,后来他便去了发祥坊和积庆坊那边的几家赌场,至于说欠哪些人的银子,小妹就不甚清楚了,只知道有一个叫做杜二哥的,还有一个武大头的,一个在得胜桥那边,一个在海印寺桥那边,……”
北城那边儿?冯紫英皱皱眉头。
倪二在西城和南城的势力最强,像咸宜坊、鸣玉坊、安富坊、阜财坊、大时雍坊、小时雍坊、金城坊、河槽西坊这些都算是他的地盘,北城那边也有些人脉,只有在东城那边差一点儿。
发祥坊和积庆坊算是北城紧挨着西城这边的范围,照理说倪二不可能不知晓刑忠究竟欠了那些人的银子,而且倪二也知道自己和贾家关系匪浅,真要发生这种事情,应该早早给自己知会一声才对。
而且像这种事情,怎么看都不像是老手所为,真正放高利贷的,怎么会做出这般愚蠢的行径来?便是新手也不至于如此拙劣才对。
“妹妹也不知道邢家舅舅欠了多少银子,那这个要妹妹马上拿银子赎人的消息究竟是从哪里传递过来的?”
冯紫英的问话让邢岫烟更觉得委屈,“是姑父那边传过来的,据说是有人托人找到姑父,称如果不拿足够的银子去交钱赎人,那我爹可能就要被人剁手指,具体要多少银子,只说光是本钱都有二三千两,如果加上利息,怕是更高,……”
“赦世伯?”冯紫英讶然,找上贾赦倒也正常,不过贾赦才和自己为了西山窑的事情撕扯了许久,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倒是让冯紫英有些警惕,他深知贾赦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本事可不小,别阴沟里翻船,被这厮给设计了,那才是成了笑话了。
“姑父说这种事情便是他出面也很难有一个圆满结果,那些光棍剌虎都是只认银子的狠角色,像他这种无职无权的,便是带了银子去也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而且那利息更是利滚利,算下来外人你根本就算不清楚,不知道会被坑多少,……”
邢岫烟略显紧张的介绍,贾赦这话也不算推诿,的确你一般人要去和这些光混剌虎们算这种利滚利的烂账,肯定只有被套进去的,二三千两本钱,只怕利息滚下来就得要你七八千上万都不一定,那真的就没数了。
冯紫英想了想,他也没想明白如果是贾赦这样设计构陷自己能达到什么目的,或者是打算让自己去替邢忠还债,嗯,顺带也就把岫烟“推销”给自己“抵账”了?
这么一想,还真的有这种可能性,这厮为了银子什么都能做得出来,而刑忠若是还不上银子,人家肯定都要记在贾赦身上,这样一来把自己推出去,日后邢家的一切麻烦都可以算在自己身上了。
想到这里,冯紫英也有些无语,这厮是真的为了银子,可谓殚精竭虑啊。
“我明白了,这样吧,你把地址给我,一会儿我们一起先回去,我找人先问一问。”见岫烟手里绞着汗巾子,手指指节都有些发白了,冯紫英宽慰道:“放心吧,这些光棍剌虎我还是知晓的,就是图财,没那么轻易下狠手,这么大一笔银子,不到万不得已,他们怎么舍得割肉?我甚至琢磨着,这帮家伙是不是就是有意给赦世伯递信儿,赦世伯也心领神会,就把妹妹支到我这里来了呢。”
岫烟原本粉白的面颊唰地一下子红了起来,扭动着身子,嗫嚅着,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冯紫英见状顿时明白自己的话可能让对方产生歧义了,赶紧补充道:“妹妹莫要多想,这下边的下人乱嚼舌头,不必理会,这亲戚之前帮忙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岫烟更是忸怩,看来这荣国府里的一些传言也传到了冯大哥的耳朵里,也不知道冯大哥会怎么想?
此时的岫烟既怕对方误会自己,内心又有些企盼,这种错综交织的复杂心境一时间也让岫烟有些迷惘。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做才好,但是有一点她还是明白的,那就是无论如何,自己的自尊不能在冯大哥心目中丢失了,那日后自己无论结局如何,都再也无法在冯大哥面前挺直腰杆了。
在冯紫英和邢岫烟站在弘庆寺外一旁空地边儿上说话时,隔着围墙的寺内一处高阁隐蔽处,两名僧人正在观察着冯紫英,其中一人正是那仁庆法师。
“难怪说这位冯府丞性喜渔色,每日无女不欢,这边妻妾五六人还在庙里烧香礼佛,那边儿就有女子找上门来,哼,……”另外一名三十来岁的僧人意似不屑地轻哼了一声。
“千万别小看此人,法主和大少主不就是在永平府吃了大亏么?此人性子机敏,疑心尤重,先前我陪着他走了一圈儿,他说要去后边儿,我都怕他起疑心,所以索性陪着他想看哪里就看哪里,他说不要我作陪,我也就安排本元去陪着,就是怕他生事儿。”
仁庆法师目光深沉,死死地盯住远处的冯紫英。
“师兄,莫非你还真的打算投效闻香教这帮人?”三十来岁的僧人略感惊讶,忍不住问了一句。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更何况我也要看看闻香教这帮人究竟是不是做大事儿的人。从现在的情形来看,似乎这帮人在京畿内外还真的有点儿跟脚,我们弘庆寺这点儿家当,人家还未必看得上眼呢,……”
仁庆法师方正的脸上露出一抹深思的神色,“我安排本胜去藁城、赵州打探过,那张翠花的高足米贝,也是人称米菩萨米老母的,在真定府那边威势极盛,自创了龙天道,弟子遍及藁城、赵州、宁晋、元氏、新河、冀州、衡水、枣强、高邑、柏乡、赞皇、临城诸州县,弟子怕是数万人以上,……”
“啊?”那三十来岁的僧人也惊了一跳,“有这般威势?”
“还不止于此,本能去了霸州,据说那道号无双法号普善的张海量在霸州声势甚至比米贝更盛,霸州、文安、雄县、大城、安州、高阳、任丘乃至河间府诸州县,都在流传这位大乘天真圆顿教的祖师爷的名声,可他和米贝都还是咱们京师城里那位翠花师姐的弟子,而翠花师姐也只是法主的一个得意弟子罢了,你说这闻香教究竟有多大的能耐?他们究竟有多大的野心?”
这闻香教也好,东大乘教也好,传道授法并不讲求年龄长幼,而讲得道顿悟的先后,所以那米菩萨和无双道人普善真人比大少主年龄大多了,但是也得要叫大少主一声师叔。
三十来岁的僧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有些不敢置信,许久才问道:“师兄,你是如何知晓的?”
“你还记得前两月不是从山西那边过来几个人来咱们寺里挂单么?”仁庆法师容色沉重。
“嗯,有印象啊,就来了两日就又匆匆走了。”僧人点头表示知晓。
“其中一人是某幼时的熟人。”仁庆法师点点头。
“啊?”僧人颇为惊讶,“他们是大同那边的人氏?那师兄为何不……”
在僧人印象中,好像师兄并没有任何表示,因为那些人来寺里也是要和闻香教那帮人接头,他们只是知晓,并无交道,甚至连正面照面都没有打一个,师兄既然有幼时熟人,为什么却不相认?
但他马上明白过来,这等关系自然是要避免闻香教这帮人知晓,以备万一。
“他们是白莲教人。”仁庆法师淡淡地道。
“白莲教人?”僧人不解,“呃,难道不是和闻香教这帮人一伙的么?”
“他们是丰州那边的白莲教人,和闻香教这些人是一脉相承,渊源甚深,但是却并不隶属,不知道闻香教这帮人怎么却联系上了他们。”仁庆法师沉吟着道:“正因为如此,我才感觉到这帮闻香教所谋乃大,我私下里和那个熟人见了面,询问了情况,他倒没有隐晦什么,只说法主派人联系他们,而他们现在久居塞外,已经和中原这边的白莲一脉联系甚少了,但是这边就很炫耀式的说了米贝和张海量的情况,我才从他那里得知,才会派本胜和本能去霸州和藁城那边摸底,……”
丰州、云内现在都已经不属于大周控制范围之内了,属于土默特人和鄂尔多斯人控制范围,但当年这些白莲教徒跟随赵全和李自馨从雁北叛逃出塞,景从者甚众,达数万人之多,已经在塞外形成了相当势力,也成为土默特人治下一支特殊力量。
他们在草原上修房耕地定居,被游牧而居的蒙人称之为“板升”,也就是房子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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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八十三节 赎人
现在闻香教不但有棒棰会、龙天道和大乘天真圆顿教这些裂变出来的分支在中原大地蔓延,而且还有塞外的白莲教徒下相呼应,在永平府、河间乃至山东等地更是根基深厚,这种情况下,连仁庆也有些看不准这帮闻香教徒想要干什么了。
弘庆寺不是闻香教的分支下属,只不过囿于某些特殊因素被闻香教这帮人所挟制,不得不委曲求全,听从他们的号令,配合他们的一些行动,但是仍然保留着相当的自主权。
“那师兄您的意思是……”僧人皱起了眉头,“若是这帮家伙要造反,我们该怎么办?”
“哼,大周气数未尽,造反这种事情,恐怕闻香教这帮人也只能想一想而已,现在我们还不能和他们翻脸,且观察他们的表现吧。”
仁庆法师脸色也有些不好看,受制于人的滋味不好受,但是他却又无法孤注一掷。
弘庆寺是他苦心经营二十年才积攒起来的家业,而且现在自己好不容易混到了僧纲司的副都纲,闻香教那帮人不也就是看上了自己的身份和弘庆寺的人脉,才会抓住不放么?
现在自己一干人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实在不行也只有舍了这份家业,另寻出路。
当然如果这帮草莽龙蛇真的能有那么几分翻天覆地的气势格局,那他也不吝跟随其后摇旗呐喊,但是起码现在他还不会把自己与对方牢牢绑在一起,那是诛灭九族的。
“师兄,那姓冯的要走了,……”
仁庆也看见了冯紫英和那个女子似乎回到了寺门前,那一干家眷也鱼贯而出,准备登车返回了。
“我去送一送,你们都务必小心。这厮心思慎密,听说苏大强夜杀案愣是被其翻阅了几日案卷就发现了破绽,一举破案了。”
仁庆心里也有些发虚,实在是苏大强一案在顺天府太有名气了,在刑部和府州之间走了好几趟,都没能审破此案,结果这位小冯修撰来了没几天,接手案子便立即抓获元凶,现在京城报刊上都把冯紫英誉为神目如电的当代包文正了。
自己虽然自认为做事精细,从未在人前露过口风,但是万一这一位真的有洞彻人心之能呢?
“那师兄,这姓冯的来咱们弘庆寺,教里边……”
“哼,这两日他们也有人在这边,正好看着呢,肯定会报上去的,咱们也就老老实实的上报就是了,这帮人在姓冯的身上吃了瘪,没准儿也想要报复回来,他们若真是有本事把姓冯的给解决了,那倒皆大欢喜了。”
仁庆法师叹了一口气,“就怕他们没那份胆量,我还得成日里面对这厮。”
冯紫英自然不清楚自己和邢岫烟之间的谈话都被人看在眼里,随着大小段氏她们礼佛完毕,冯紫英也就陪她们准备回府,倒是宝钗宝琴她们见到邢岫烟十分高兴,虽然见邢岫烟愁眉不展,甚至眼圈也有些红肿,却都很知趣地没多问,寒暄之后便一道返回冯府。
在路上冯紫英便吩咐宝祥立即去招倪二到自己府上,所以回到府上没多久倪二便急匆匆地赶到了。
“这事儿肯定和贾家大老爷脱不开关系,那武大头和杜二小的都认识,在得胜桥和海印寺桥那边小有名气,武大头是军户出身,不过脱了籍了,仗着在京营里有些关系,在海印寺桥周围有一帮人,而杜二大人恐怕都应该知道,其从兄杜大郎杜宾生是北城兵马司副指挥使,也就有这层关系,所以也在得胜桥那边吃得开,若是大人放心,交给小的来处理便是,不过贾家大老爷那边……”
倪二知道冯紫英和贾家关系很复杂,也传言贾赦要把二姑娘许给冯紫英做妾,现在怎么又传出来邢家姑娘要顶替二姑娘给冯大爷做妾了,而邢家姑娘又是贾赦内甥女,这里边关系太复杂了,他可不愿意卷进去。
解决问题简单,可这内里都是亲戚里道的,没准儿谁都能在冯大爷耳边吹枕头风,自己可受不了。
冯紫英也有些疑惑,难道这贾赦是真的想要把邢岫烟来顶替迎春给自己做妾?
这把自己推出来解决这桩事儿,似乎让邢岫烟就绑定了自己,一方面是让邢岫烟感恩,一方面几千两银子也不是小数,邢家自然是换不上的,但邢岫烟给自己做妾了,似乎和一切都迎刃而解了,甚至也还能让两家再攀上一层亲戚关系,可谓一箭三雕了啊。
这么一看贾赦做这些方面的营生还真的是一把好手啊。
不过冯紫英总还是觉得这里边有些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真要让邢岫烟来顶替迎春,似乎贾赦用不着用如此繁琐的手法来才是,挑明和自己讲清楚,他应该明白自己的性子,若是岫烟愿意给自己为妾,自己并不拒绝啊。
所以思前想后,冯紫英觉得恐怕还是要看看贾赦这厮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他是委实没想到贾赦为了挣那几千两银子已经到了“丧心病狂”和“不顾一切”的地步了。
“倪二,依你之见,这贾赦想做什么?”冯紫英问了一句。
“这小的可不好说,或许是先让岫烟姑娘给您做妾,然后二姑娘那边最后也嫁过来,这样邢家那边债务他也不用承担了,但二姑娘因为许给孙家这边儿收的银子也要您拿出来呢,小的可听说这笔银子不少,上万两呢,孙家那边都在说贾家简直比卖女儿还狠,……”
倪二一张浓须满面的胖脸笑得如同狐狸一般,乐呵呵地道:“大爷若是要纳二姑娘,不但要把给孙家的银子补上,起码还要给贾家大老爷夫妇再帮补点儿吧?好歹也是荣国府的姑娘,给您做妾,他们公母俩若是不敲您一笔,那也说不过去啊。”
倪二的话把冯紫英还真的给逗笑了。
说实话,他还真的无法舍弃迎春,不说迎春性子柔和敦厚,招人喜欢,的确是个当妾的最合适人选,而且对自己一往情深,自己也承过诺,如果只是银子的事儿,花再多银子他也得要接下来,还不说司棋这餐前点心都被自己先吃了,若是迎春不过来,那破了身子的司棋怎么见人?
“也罢,看在二妹妹和岫烟的面子上,我这一遭看来不走也得走了。”冯紫英沉吟了一下,“不过依你之见,这邢忠欠下如此大一笔银子,利息如果要按照他们那个行道来计算,怕是真的可能比本钱还要翻几倍都有可能吧?”
倪二笑了起来,“大人,您有所不知了,虽说这里边利滚利翻起来吓人,规矩也的确很复杂,但也要根据情况而定,刑忠也不是只借不还,他原本从苏州那边也还是带有一些家当过来,都被他抵当卖得差不多了,另外听说大太太和他另外一个兄弟那里也还是借给他一些银子,呵呵,都是看在岫烟姑娘的面子上,大家伙儿都知道他刑忠虽然没偿还能力,但是岫烟姑娘这人才,好歹也能许个好人家,届时也不愁没人来接这笔账,只不过没想到会是大人您……”
冯紫英摩挲了一下下颌,摇头苦笑:“现在还说不上这事儿来,岫烟妹妹那里,哎,……”
“大人您若是出面,外边儿人自然不会乱来,这大概也是贾家大老爷的目的吧,他若是去接盘,您两千两能拿下来的利息钱,没准儿就会变成四千两,不懂这里边规矩的人被他们一算,那就真的不好说了。”
倪二的话让冯紫英皱眉,“照你这么说,我还不合适出面了。”
“那要看您。”倪二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冯紫英表情变化,“您出面去过问一下,其实也没什影响,不说事儿,又或者我替您出面,您就在外边儿等候着,看看究竟什么情况,……”
倪二的贴心倒是让冯紫英十分满意,其实这种事情要说伤及自己的名声,还真说不上,这些混灰黑领域的比谁都机敏精明,过问一下就能明白该怎么办。
“这样吧,按照这个地址去问一下,你替我去谈一谈。”冯紫英想了一想,又考虑到焦灼不安的邢岫烟,“我就不出面了,就在附近,若是有什么问题,你便直接来找我。”
“好。”倪二连连点头。
约好的地点在羊房胡同口,紧挨着李广桥。
这一带小胡同纵横密布,属于发祥坊的地界,特别是石虎儿胡同和弘善寺、李广桥之间,因为地势低洼,每年只要内涝,就会垮掉不少房子,许多便无力再修,所以残垣断壁甚多,不少流民和光棍剌虎们便以此地藏匿。
冯紫英和岫烟乘坐马车到了附近,而倪二早已经带着人过去了。
“妹妹不必担心,倪二在这边也还有些面子,若是只是为银子,那便好说。”冯紫英落落大方的盘腿而坐,而岫烟则有些拘谨地坐在另一边儿,她还是第一次和一个男子同乘一辆车,冯紫英身上的气息让她都有些心慌意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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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八十四节 收获
倪二带着两个人沿着石虎儿胡同走出头,终于找到一处僻静巷子。
不过一看这巷子倒也并不破烂,乍一看倒像是一个大户人家专门留出来的甬道,两边儿的门户倒也齐整,这倒是让倪二有些纳闷儿。
这不像是那帮光棍剌虎的做派啊。
就算是要扣人要银子,应该是选一处偏僻但是走人方便的所在,真要人家苦主报官了,衙门里三班捕快来拿人了,也好迅速撤退跑路。
哪像这样一条僻静小巷,独来独往,两头一堵,就难以脱身了,除非那院子里别有洞天,专门有跑路的通道。
有些迟疑,但在这一带,倪二到也不怕谁,按照地址找过去,居然是一处朱门兽环的大户模样,敲了敲门,终于有人来开了门,倪二上下一打量,就更觉得惊讶了。
这开门的怎么看都不像是吃高利贷这碗饭的,身上就没那股子气息,倒像是大户人家的长随仆从,倪二心里纳罕,但也不在意,径直往里走:“人来了,主事的出来一个。”
声音刚一放出去,内里花厅里便一下子出来好几个人,当先一人一看是倪二,忍不住叫出声来:“倪二,怎么是你?”
倪二一见来人,也觉得惊讶,但一想也在意料之中:“大老爷也先来了?”
“倪二,怎么会是你,不是说让紫英来么?”贾赦看周围几人脸色都有些失望,还有一人在一旁冷笑,顿时急了:“紫英没来?”
“大老爷,多大个事儿,得要冯大爷出面?”倪二不以为然地道:“冯大人日理万机,这等事情,我来替冯大爷处理便是,不就是银子么?把邢家舅爷带出来吧,当面锣对面鼓地说清楚,究竟差多少,倪某人对这一行也不陌生,懂得起里边的规矩,只要不过分,一切好说。”
贾赦气得直跺脚,而他周围几人都是面面相觑,摇头叹息,还有一人甚至拂袖就要离开。
倪二已经看出来了这几位分明就不是吃高利贷这碗饭的人,更像是豪商巨贾一般,看看那拂袖欲走的家伙手上的戒指,那硕大的金扳指,还有身上的杭绸质料,都是顶级的织品,便是那双泰和堂的布鞋看起来寻常,但你没有八两银子便拿不下来。
还有那满脸失望的那厮,手里转动着的紫檀佛珠串,一看就不是凡物,倪二曾经在当铺里见到过与其相似的紫檀佛珠,品相甚至还不及这厮手上的这一串,便是死当之物卖出,也要百两之价。
“倪二,紫英在哪里?这事儿要紫英来才能解决,你来有何用处?”贾赦气急,忍不住叫了起来:“他在哪里,我去找他。”
“大老爷,不就是银子的事儿么?让他们开个价,再把邢家舅爷叫出来,若是我倪二能做主的,便办了,办不了的,我再去请冯大爷也不迟啊。”
倪二已经看出来了,这事儿好像不是赎人那么简单,似乎这帮人还要和冯大爷谈些什么事儿,只不过他也感觉得出来,这几人应该不是什么凶恶之辈,找冯大爷也应该是有正事儿要谈。
“不行,倪二,这事儿你办不了,赶紧去把紫英叫来。”贾赦也不蠢,从倪二话语里听出来冯紫英应该就在左近,精神一振,连忙上前道:“这事儿事关重大,若是说好了,邢忠的事儿都是小事一桩了,他在哪里?你就说耽误他一会子,几句话讲开了,岫烟他爹的事儿也就算是揭过了?”
“揭过了?”倪二也是颇为吃惊,几千两银子的事儿,几句话就能揭过,什么人这么大气?
“对,其他你别多问,赶紧去和紫英说,就说我还在和他们谈,只要他一出面露个脸儿,一切迎刃而解。”贾赦大包大揽,猛拍胸脯。
……
听完倪二的话语,冯紫英和邢岫烟也是面面相觑。
冯紫英颇为诧异,“倪二,你说赦世伯已经在和他们谈了,呃,谈得差不多了,我出个面就能揭过,我这面子这么大?”
倪二挠了挠头,他也有些看不懂,看贾赦那模样似乎有恃无恐,而那几个人也的确不像道上的,只能讪讪地点头:“回爷,那几位恕我眼拙,还真认出来是哪里的神仙,但看那模样,也不像是那种耍横斗狠的,爷放心,我护着您去,这边儿还有几个弟兄,保证……”
“不至于。”冯紫英当然不会没准备,他在来之前就和汪文言打了招呼,就有几个好手跟随着,另外还让瑞祥通知了北城兵马司那边,也有人就在左近,真要有状况,那边儿人转瞬即至。
当冯紫英踏进那院子时,贾赦脸上的笑容简直比见着久别的亲爹都还要亲切和兴奋,一个箭步扑出来,一把拉住冯紫英的手,“紫英,你可算来了,愚伯可等你太久了。”
冯紫英顿觉不妙。
贾赦身后几人一看就不像是玩高利贷的那种人,完全没有那种混灰黑两道的那种气质,明显就是富商巨贾的模样,再联想到前段时间贾赦百般纠缠希望自己拨冗见一见西山窑那帮人,被自己拒绝,很显然贾赦是完了一出瞒天过海,利用邢岫烟出面把自己哄了过来。
倪二也是不知道这里边的故事,所以才会入彀上了这样一个当。
只不过贾赦这么做有何意义?
难道会以为自己见这帮人一面,就能给他们网开一面或者给出什么承诺?
这未免也太过于痴心妄想了。
虽然猜出了贾赦的花招,但是事已至此,冯紫英当然不会做出那种转身就走的行为。
既来之则安之,这帮西山窑主的代表如此煞费苦心的要见自己一面,甚至不惜把邢忠和邢岫烟都利用起来,他也不至于连这点儿时间都不愿意给对方,不过这些人如果意图就这么见一面也要玩出什么新鲜花样来,那也未免太高看他们自己了。
贾赦却不会管冯紫英的想法,在他看来,自己已经大功告成了,成功的把这几位带到了冯紫英面前,简单几句话介绍他们的身份给冯紫英,至于说冯紫英愿不愿意听他们的诉说,又或者泛泛而谈几句话就离开,这些都和自己无关了。
自己只答应让冯紫英当面见他们这些人一面,至于他们如何凭藉三寸不烂之舌来游说冯紫英,那不是自己考虑的问题了。
“赦世伯,邢家舅舅在哪里?岫烟妹妹都快要急得报官了,看样子却又不像你所说的那般啊,……”冯紫英没好气的揶揄贾赦,目光淡然。
“呵呵,此事愚伯已经与人谈得差不多了,便请紫英和岫烟放心。”贾赦脸皮之厚,世所罕有,丝毫不以为耻,仍然乐呵呵地道:“倒是这有几个朋友,一直说想要拜见你一回,只可惜你一直忙于公务,他们为表达敬意,便把邢忠的事儿帮忙给解决了,……”
冯紫英脸色微变,这厮,居然用这种手段来玩一出,只不过这刑忠是岫烟的父亲,也是他贾赦的妻兄,和自己却真还扯不上什么关系。
“赦世伯,我和你说过,若是公务,便请到府衙里投贴,……”冯紫英冷冷地道。
贾赦毫不在意,连连点头:“论理的确该是如此,他们也的确会投贴拜会,不过人家一番心意,紫英,你刚走马上任,也需要一些朋友帮忙,多个朋友多条路,……”
冯紫英也懒得和这厮多说了,这等情形下,说再多这厮也是若无其事,只顾达到他的目的,倒是那手拿佛珠之人上前作揖一礼:“小的姚汉秋见过冯大人,冒昧叨扰,实在是情非得已,还望大人见谅,……”
随着这姓姚的一行礼,其他几人都忙不迭上前见礼。
伸手不打笑脸人,面对这种情形,冯紫英心里有气也只能憋着,谁让自己摊上贾赦这厮呢,嗯,甚至日后还得要算是自己岳父?
就冲着这厮如此折腾自己,迎春都必须要给自己做妾,岫烟也别想跑,没这两丫头做补偿,简直对不起自己。
冯紫英也淡淡地回了一礼,几个人都上来寒暄,想要请冯紫英入花厅一叙,只是冯紫英哪里肯和这些商贾多谈?
且不说自己现在还没有精力来整治西山窑的问题,便是有,那也需要好生拿捏一番,分化瓦解也好,各个击破也好,自然都要把情况摸透,再来计较,现在不可能给这些人有任何希望,当然如果有人愿意主动来投靠,那另当别论。
简短几句话,冯紫英只是接了几人帖子,知晓了这几人姓名,便自顾自的离去了。
那贾赦也不阻拦,在一边笑呵呵地告别,至于说邢忠之事,更是无人提起,冯紫英也懒得多问。
这分明就是一个套,只不过巧妙地利用了邢岫烟来做诱饵,而自己居然还上当了,嗯,心甘情愿的。
倒是邢岫烟知晓了经过之后气红了脸,眼圈顿时红了,泫然欲滴,只不过贾赦却是她的长辈,自己一家人还算是寄居在对方家中,便是再伤心气恼,也无法发泄,只能把一腔情思和深深内疚记在了冯紫英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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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八十五节 古怪
把满腔内疚还夹杂着对贾赦愤懑不满的邢岫烟送回荣国府,冯紫英便打道回府。
对于贾赦的无脑和无下限操作,冯紫英是有些心理准备的。
一是前期贾赦已经有太多类似表现,典型要钱不要命,而且自私自利到了极致,不管亲情,不计后果。
二是《红楼梦》书中也就有介绍,像石呆子古扇一案原本也就是荣国府罹祸的根源,而贾琏甚至因为阻止父亲的这般强取豪夺而被贾赦暴打一顿。
这听起来都有些不可想象,这还是一个簪缨之家的嫡长子且有官身在在身的人物能做出来的事儿么?
再怎么说,吃相也该讲究一些,这样强取豪夺简直是无视法纪,纯粹给对手以置自己于死地的武器啊。
只不过这一回还是颠覆了冯紫英的认知,居然用这种方式来“谋利”,嗯,冯紫英不知道这几个西山窑的商贾许给了贾赦多少好处,能让贾赦这般殚精竭虑挖空心思的出招,也真是难为他们了。
不过冯紫英也知道这个时候不是和贾赦计较理论的时候,你现在去和贾赦计较一番有价值意义么?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而且还是亲戚关系,你要闹出去,像不明是非的外界没准儿还要插自己一刀。
选择低调处理,后期再来慢慢理论,才是合理对策。
不过冯紫英还是意识到贾赦这一家子的麻烦性,日后若是不能想办法制住对方,包括贾赦夫妇和邢忠,只怕都会给自己添不少麻烦。
想想也是,你不能指望睡了人家的女儿,却还任何义务都不承担。
这种好事便是有,也不会多。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形形色色的,各色各样的烂人蠢人坏人你都会遇上,免不了。
回到家中,宝钗和宝琴姐妹便迎上来询问情况。
先前冯紫英离开时便简单和二女说了情况,二女对岫烟的印象极佳,也很关心岫烟家事。
冯紫英也没遮掩什么,把情况随意介绍了,二女都是无言以对。
贾赦的性子二女不是不清楚,尤其是宝钗在荣国府里住了几年,虽说和贾赦所在的长房接触不多,但是从迎春、探春、惜春以及王熙凤那边也能了解得到贾赦夫妇为人行事的做派,真的是一言难尽。
为了银子把亲身女儿许给那粗鄙不堪的孙家大郎,这是薛家绝对做不出来的事情,便是贾家二房也不可能这般,但贾赦似乎安之若素。
她们姐妹俩自然也听到了迎春对自己夫君情意的说法,莺儿和香菱都一直和荣国府那边有联系,时不时的要回去一趟,而且早在二女尚未嫁过来之前就有这种传言,现在更甚罢了。
不过夫君没有提这桩事儿,二女自然也不会去主动提起,那不是主动资敌么?
虽然二女都不认为迎春有什么战斗力,甚至都还觉得迎春的性子真的不适合当大妇嫡妻,当妾恐怕才是最合适的。
“相公,这大老爷未免太……”还是薛宝琴忍不住,毕竟她又隔了一层,没有那么多顾忌,“二姐姐和岫烟姐姐摊上这样的事儿,哎,……”
“行了宝琴,现在姨父南下,琏二哥又不在府里,宝二哥又不问府里的事儿,大老爷在家里当家呢,兴许也有其他想法。”宝钗都觉得自己的辩解有些苍白无力。
“好了,这事儿就不必再提了,赦世伯就是这么一个人,咱们都了解,日后打交道注意一些便是。”冯紫英也无可奈何。
三人又说了一阵闲话,却听得宝琴说起那仁庆法师:“也不知道是不是妾身的错觉,总感觉那仁庆法师世俗味儿太浓了,而且有股子浓浓的煞气,嗯,那知客僧本元也是,……”
“哦?”冯紫英也有些意外,“那仁庆是顺天府僧纲司的副都纲,你说这世俗气息重一些倒也正常,但煞气这说法从何而来?”
宝钗也有些诧异:“我看那仁庆法师方面大耳气度不凡,像是一个有道高僧的模样啊,怎么宝琴你会这么觉得?”
“我也说不出来,我以前经常和父亲一起在外行走,便习惯了观察和父亲打交道的所有人,尤其是那些第一次打交道的陌生人,觉得能从他们的一些细节表现看出一些什么来。”宝琴笑了起来,颇有些自豪地捋了捋额际发丝,“这也是妾身的一个习惯,嗯,还别说,有时候还比较准。”
“真的?”冯紫英和宝钗都笑了起来,这丫头还是少女心性,挺好。
“真的,相公和姐姐莫要笑话小妹,小妹跟随父亲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连父亲有时候都要称赞我有识人之明呢。”见相公和姐姐有些不信,宝琴也不懊恼,只是自顾自地道:“有一回一个打交道多次的客商与父亲谈生意,后来我便和父亲说此人这一回生意怕是有些关碍,父亲不信,说这是多年可以交心的朋友,结果那一回那人拿了货款便一去不复返,后来查找了解,才知道他被人所骗,迫于无奈才把主意都打到原来的朋友身上来了,……”
这下子冯紫英和宝钗都还来了兴趣,冯紫英问道:“那妹妹是如何觉察出来的呢?”
“因为我觉察到心事重重,虽然他也和父亲解释了,但是这样一笔生意明显对方可以赚不少,但是却兴趣乏乏的样子,以往还要讨价还价一番,但那一次只是简单讨论了一下就答应了,另外我观察到他还几度叹气,……”
宝琴谈了自己观察细节的几个方面,倒是让冯紫英和宝钗都觉得合理。
“那你说仁庆法师不类正经僧人又从哪里看出来的?”冯紫英倒觉得还真不能小觑宝琴的观察能力了,又问道。
“嗯,因为只是匆匆见了一面,没有太多机会观察太仔细,但是我看到他手的虎口有厚茧,指节粗大,像是相公身边那些江湖好手一般,另外目光虽然平和,但是却更像是刻意压制似的,还有……”
冯紫英点点头,“还有什么?”
“还有就是这位仁庆法师和那知客僧本元,虽然对我们貌似恭敬,但是我观察到他们却在偷偷打量妾身一行人,照说如果是上官的家眷,他们固然好奇,但作为僧人住持和知客僧不应该这般没见过世面才是,而且应该是讨好和逢迎姿态才对,但是他们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警惕,甚至是戒惧味道。”
宝琴细细的回味当时自己的感觉。
冯紫英一凛,仔细回忆当时的情形,只觉得仁庆此人相貌堂堂,精气神十足,倒是没觉察到对方有其他异样,或者是自己所处角度身份不一样,并不太在意对方的缘故吧。
但宝琴这么一说,冯紫英倒是不敢掉以轻心了。
这年代的僧侣道人都不好说,而且先前自己不也诧异仁庆以一个弘庆寺的住持居然混到僧纲司副都纲,这可是京中其他大寺庙住持都没做到的,单凭这一点也足以说明此人不简单了。
下来倒可以安排人好好查一查这厮的来历,看看此人究竟凭什么爬到僧纲司副都纲这一位置上。
“宝琴所言也不必对外说,我们夫妻几人知晓就行,这弘庆寺日后不宜多去,起码在核实清楚宝琴所言之前不宜再去,那边我会和母亲姨娘他们说一说。”
冯紫英这方面还是很小心,自己现在身份不一般,盯着的人很多,连贾赦都知道通过这些手段渠道来谋私,遑论别人?
见冯紫英认真,宝琴反倒是有些惴惴起来,深怕自己误导了丈夫,但冯紫英也一番解释之后才算是放了心。
现在冯紫英手中资源已经不少了,随着吴耀青返回京中,整个情报体系都交给了吴耀青,而汪文言已经转为专门策划大局了,这样分工更为明确和专业,效率更高。
很快吴耀青便通过各种渠道收集到了这仁庆法师的来历。
据悉应该是十多年前仁庆法师从大同庄严寺来京中,先前是在广济寺担任知客,据说年轻时候此人很为机巧,很有点儿长袖善舞的味道,后来与顺天府前三任的府尹交好,在京中僧侣中声誉渐起,后来便到了弘庆寺。
十多年前的弘庆寺还名不见经传,等到仁庆担任住持之后,仁庆便举办法会,同时广邀南北高僧来弘庆寺弘法,倒是最近几年里弘庆寺却才有慢慢低调下来,不过已经有了足够根基的弘庆寺也大略能保持现有的香火格局了。
一个比较特殊的情况就是,弘庆寺只有四五十僧侣,主事者几乎全是仁庆从庄严寺陆续招来的,剩下年轻的僧侣也有不少是来自大同那边寺庙,少数是仁庆在这近十年来陆续剃度的弟子,也就是说,这个弘庆寺里的僧侣几乎就是仁庆的私家军一般。
这个情况也让吴耀青颇感惊异,一个寺庙中有派系很正常,但是这种几乎全出一门的就比较罕见了,而原来在仁庆到来之前的僧侣要么就已经离开,要么就已经过世,这种情况就太蹊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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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八十六节 隐患隐现
拿到这个情况之后,冯紫英也顿时来了兴趣。
联想到这仁庆有些突兀诡异的僧纲司副都纲身份,再加上宝琴的观察和怀疑,冯紫英不得不怀疑这位仁庆法师是不是有些什么古怪。
事出反常必有妖,冯紫英摩挲着下颌在厅中踱步许久才问道:“耀青,看样子这位仁庆法师很不简单吶,你说他深居浅出,鲜有出门,而根据调查了解,他在十年前可是十分活跃,经常出入达官贵人们高门豪宅中呢,这反差也太大了吧?”
“这也是耀青觉得奇怪的一点,或者是仁庆法师觉得弘庆寺现在地位已固,无需再刻意经营?又或者他自认为僧纲司副都纲这个身份已经是极至再无上升机会了?”
吴耀青也觉得不解。
“这个说法难以服人,弘庆寺在京中的规模、地位都还算远谈不上前列,至于说喜欢追求名利者,鲜有自行放下追逐之心的,仁庆年龄也不算大,岂有不思进取的道理?”冯紫英摇头。
“那就只能说明此人另有图谋。”吴耀青认同冯紫英的看法。
“嗯,现在还看不出此人以及这弘庆寺究竟有何蹊跷,但我有一种感觉,多半是不太令人愉快的。”冯紫英淡淡地笑了笑,“我既然来了这顺天府,脚下边儿这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关系到我自家,所以不敢有半点儿懈怠疏忽啊,若是这弘庆寺或者这仁庆法师日后给我弄出点儿什么幺蛾子来,我自己本来都有些感觉了的,因为疏忽大意而酿成事端,那我可就罪莫大焉了,耀青,恐怕此事儿还得要由你安排人来盯着,总得给我一个合理解释才行。”
这也算是冯紫英交代任务了,吴耀青虽然不觉得这位仁庆法师能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儿来,但是即便是鸡鸣狗盗的破事儿也和冯紫英有关了,所以花点儿心思也有必要,真要揭穿这位仁庆法师背后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猫腻,没准儿也能让这位仁庆法师为大人所用,好歹也是一个僧纲司的副都纲嘛。
“嗯,那大人,我琢磨着先安排人盯着仁庆,看看他的活动规律,事出反常必有妖,总能找出一些蛛丝马迹来,另外我也打算再安排人,好好把这弘庆寺里边其他僧侣梳理梳理,看看有没有可能从其他人身上找出点儿东西来,这帮人来历如此统一,或许可以突破一点,以点带面呢?”
吴耀青的话让冯紫英满意点头,回到京师城中,吴耀青更加活跃了,熟悉的地方显然更能让他们快速进入状态,尤其是还有汪文言和曹煜这些长期并肩战斗的伙伴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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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靠在御座上,永隆帝调匀自己的呼吸,这才慢慢坐正身体,双手按扶在面前御案上,沉思良久,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了,冯铿就任顺天府丞亦有两月了吧?外界反映如何?”
卢嵩随即应道:“苏大强夜杀案让刑部有些难堪,包括都察院那边也在攻讦刑部,认为刑部办案粗糙,两度审案居然未曾发现其中纰漏,……”
“呵呵,这倒是让冯铿的名声涨了几分啊,朕也听闻了,外界都在传他是大周包文正啊。”永隆帝嘴角浮起一抹笑容,“那吴道南不是也很难堪?”
“吴大人似乎不太在意这一点,或许是表面不太在意吧,没听说有其他反应。”卢嵩迟疑了一下,“不过此类案子虽然看起来名声大涨,但实际上对顺天府其他庶务并无太大帮助,……”
摇了摇头,永隆帝不认可:“不能那么说,冯铿初来乍到,顺天府岂是永平府可比?若是没有威望,哪怕他是府丞,只怕一样说话没人听,他这一手做得很聪明,起码下边吏员和民众对他会尊重几分了。”
卢嵩想了一想道:“皇上,小冯修撰切入点的确选得很不错,但是臣观察或许小冯修撰意图不仅止于此,他去了通州可不仅止于苏大强夜杀案,应该是和房可壮谈及了通州仓的粮储问题,……”
永隆帝沉默不语。
通州仓,西山窑,这是顺天府的两大痼疾,后者还要好说一些,不过是朝廷,或者说是父皇放纵出来的问题,对朝廷危害实际上算不上太大,只是让朝廷内部矛盾更突出罢了,但是前者就就不一样了,这是一个屡查屡禁屡犯,久治不愈的顽症,不仅是父皇时代就已经掀翻了不少重臣,便是更早广元乃至天平帝时,就一样有不少朝廷重臣为此黯然致仕。
通州仓涉及到户部、工部、兵部、漕运、顺天府乃至内阁,牵扯到南北诸多士林文臣,且上溯时间很长,连永隆帝和内阁都一样清楚内里太过复杂,稍不注意就要牵扯出一大堆意想不到的人和事出来,到最后可能会弄得骑虎难下,几败俱伤。
但永隆帝同样清楚,通州仓这个脓包迟早要挤,否则真要等到危急时刻,恐怕就要出大乱子了,甚至会危及到大周王朝的稳定,只是要选择一个合适时机,由朝廷来主导,才是最为稳妥的,但冯紫英显然不太愿意按照朝廷的节奏来走。
内阁也在布局,比如将素来作风强硬的房可壮安排到通州担任知州也是一步棋,但永隆帝还要考虑,现在是不是就是最好时机了。
思考良久,永隆帝才缓缓道:“现在还不是动通州仓的最佳时机,西南战事仍然没有取得太大进展,孙承宗和杨鹤都辜负了朕的期望,……”
卢嵩忍不住替二人辩解道:“皇上,也不能全怪孙大人和杨大人,固原军表现糟糕,而登莱军……”
永隆帝脸色更见阴沉,“固原军水土不服,情有可原,朕可以再给他们时间,但是王子腾……”
这个话题太过于敏感,也让永隆帝都有些忌惮。
近期老大时而活跃,时而低调,让永隆帝都有些看不清楚情势了,再加上京营势力遭受极大削弱之后,重组后的京营正在缓慢恢复,这个时候永隆帝知道自己还需要再忍一忍。
只要等到自己的这拨将领慢慢抓住了五军营和神机营的军权,到那时候,无论是父皇还是陈继先,都别再想左右京中局面。
永隆帝粗略地估算了一下,按照目前五军营和神机营的补充整编进度,最多到八九月间,就能完成新京营的整编。
届时陈继先便再也难以一手把控五军营,而神机营在自己控制之下,加上早先仇士本控制下的神枢营,到那时候,他倒要看看父皇拿什么来保老大。
卢嵩明白皇帝的心思,现在一切都要求稳,皇上希望顺利的完成新京营的整肃,把新京营的兵权掌握在他自己手中,这个时候任何可能引发动荡和波折的事情都是皇上不愿意见到的。
再加上这段时间皇上身体一直欠佳,皇上也委实没有太多精力来顾及其他,而通仓事件一旦挑开爆发,无论是哪方面都会让朝廷陷入一阵动荡之中,皇上未必有这份精力来应对,而以皇上的性子,他肯定不愿意把处置权拱手让给内阁这帮人。
所以拖一拖,最好是拖到明年再来处置通仓之事,这样可以游刃有余地来应对。
“王子腾这厮现在是恃宠而骄,自以为登莱军打了两场胜仗,便不可一世了,屡屡以补给不足为由拒不出战,或者是打打停停,而且还私自在湖广就地募兵,简直是目无王法,……”
说到这里永隆帝就忍不住咬牙切齿,但是现在西南局势很微妙,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登莱军能打,但是却不肯全力以赴,而固原军水土不服,甚至是名不副实,几度接战都是损兵折将,甚至还拖累了杨鹤的荆襄军,让杨鹤也是牢骚满腹。
孙承宗收罗起来的本地卫军数量和战斗力都是差强人意,难当大任,这也让整个西南局面变成了现在这种僵局。
“皇上也不必忧心,杨氏虽然勾连其他土司,但是其地势和补给决定了叛军难以出山,顶多也就是在其盘踞所在周边骚扰,朝廷大军只需要适应过来,采取步步为营的策略,定能将这帮叛军彻底歼灭。”
卢嵩作为武将,虽然在龙禁尉中接触不到真正的战场,但是眼光还是有的。
现在叛军能依托的就是其占有的地利优势,但是现在朝廷大军已经将其四周包围合龙,就这样耗下去也能把这帮叛军给耗死,没有粮食的叛军最终只能束手就擒。
这一点卢嵩其实是赞同孙承宗的观点的,在朝廷军队来源繁杂,又没有能建立起一个统一的指挥体系,而且还有不少军队不太适应西南地理和气候,所以短期内遭遇一些挫折也是在所难免,但只要坚持下去,杨氏、安氏这些土司迟早都要俯首请降。
唯一有些让卢嵩不安的就是登莱军这支不稳定因素,他执掌着龙禁尉,很清楚以王子腾为首的这帮武勋和义忠亲王之间的关系,在朝廷局面还算稳定情况下也就罢了,一旦有变,那王子腾和登莱军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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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八十七节 徐光启
卢嵩能想到的,永隆帝自然也能想到,拖下去无疑朝廷会最终获胜,但是前提是这期间不能生变。
变数不少,自己的身体其中最大的,但永隆帝却确信自己的身体一两年内绝无问题,所以他还是比较有底气的。
“现下也只能如此了,朝廷入久病之人,需要以补药缓缓济之,而不能以虎狼之药求一蹴而就,……”永隆帝将身体靠在御座中,目光幽幽:“内阁诸臣也是如此想法,朕倒是难得和他们一致。”
卢嵩不好接这个话,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道:“那陛下的意思是在顺天府亦当如此?”
“唔,冯铿是个干练之臣,看起来的确要比吴道南强得多,但是他太年轻,做事过于刚锐,不留余地,纵然有齐永泰、乔应甲等人支应,但是难免会撕裂朝中,若是缓上两三年倒也罢了,但现在却不能如此。”
永隆帝看问题还是很准确,通仓一旦爆开,那会震荡太大,极易被老大所乘,新京营尚未完全整肃完毕,所以明知道通仓是一个脓疮,都还只能先忍着。
“就怕冯大人难以理解,一意孤行啊。”卢嵩苦笑,“臣感觉小冯修撰来顺天府便想要大干一场,求名之心更胜于旁人。”
“若无名利之心,那朕便更不敢用了。”永隆帝嘴角浮起一抹奇异的哂笑,“不过此子倒也非不识时务之辈,有齐永泰提醒,朕也会和他打招呼,他应该理会朝廷的难处。”
卢嵩点头:“顺天府事务繁杂,想必小冯修撰即便不在通仓之事上上心,也当有其他事务让其动心了。”
永隆帝也笑了起来,“西山窑之事,京中不少人都有些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单这一点,朕觉得用冯铿都用对了。”
“臣倒是以为小冯修撰或许在其他事务方面能更有大用。”卢嵩不太认同永隆帝的观点,“臣听说他这几日在奔走于几个州县,推广徐光启在天津卫那边试种出来的几种新作物,甚至到了不遗余力的地步,也引起了一些州县的不满。”
“呵呵,不是坏事,只要有心做事,哪怕出些差错,那也无关紧要。”对这一点永隆帝倒是看得很开,“这大周啊,还真的就欠缺这些一心想要做事而且还能看到问题关键的干臣,冯铿若非年龄太轻了一些,还真的适合顺天府尹啊。”
永隆帝的这份夸赞不可谓不高了,连卢嵩都有些动容。
京畿原本粮食供应只要就靠江南漕运,但无论是谁都还是希望这顺天府周边之地能够尽可能避免太过于依赖漕运补给。
毕竟这条咽喉命脉还是有其脆弱性的一面,无论是淤塞还是遭遇黄淮洪涝改道破坏,甚至兵灾,都有可能导致漕运停摆,而京中却是须臾离不得漕运的。
其他都都好说,唯独这粮食问题,尤其是在京仓通仓里边究竟藏着多大窟窿谁都没数的情况下,如果京畿的自给能力强一些,当然是好事。
冯紫英的确在谋划要把徐光启这几年在天津苦心培育引种的几样新作物推广开来。
要说京畿周围实际上并不缺地,像固安、永清、东安、武清、宝坻、梁城所这一片区域,人口不少,但是各类河滩地、盐碱地、滩涂荒地更多,这也是徐光启为什么选择在天津卫引种试种马铃薯、甘薯这些从海外引进来的新作物的缘故。
要说冯紫英是久闻徐光启大名,而且也神交已久,但是虽然去了永平府之后屡屡想要去拜会,但是始终没有机会,一直到自己都返回京师到顺天府任职了,才算是真正见到这位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农学家、水利学家,相比之下如天文、数学和翻译这些方面的造诣,冯紫英反而不太了解,他只知道单单是在农学和水利上的成就,就足以让大周受益匪浅了。
和徐光启的见面还是在天津卫徐光启的隐居地。
这位曾任屯田司郎中的牛人现在是闲居在家,他是松江人,但是现在却一门心思扑在了引种培育土豆、番薯和玉米几样作物上,冯紫英在永平府任上便通过书信和其往来,也给了他很大支持,起码他意识到了在地方上仍然有不少官员是希望做点儿事情的。
“冯大人,请看,这一片土地原本是盐碱地,因为靠近海岸,加上距离卫河河口也不远了,所以原本盐碱化很严重,后来老夫来了之后花了一些心思进行清洗改造,但总体来说,土质仍然不佳,你在看那边是一处岗地,连绵起伏,约摸有十来公顷,土质瘠薄,砾石多而碎,连本地百姓都不愿意去耕种,太费犁头和劳力了,……”
和徐光启接触了之后,冯紫英才感觉到人家能够名垂青史还真的有些不同凡响,单单是这份气度和谈吐,就很能让人心折,既没有那种倨傲不屈,也没有那种拘谨和讨好,就像是一众普通朋友和熟人,让你很轻松地融入其中。
“徐公,您还是叫我紫英吧,在您面前,这冯大人称谓我可当不起。”冯紫英笑了笑,稍稍放后一步,漫步前行,“你说这适应性,我大略了解了,但是这亩产量能稳定么?”
徐光启捋了捋颌下胡须,最终还是摇摇头:“现在还不好说,毕竟我才试种了三季,还需要根据土质、施肥和种苗的变化来看,但以我之见,但是其对土质和肥力以及日照、水的需求来说,足以胜任咱们这顺天府任何一处了,单单是这一个优势,就值得了。”
“徐公所言甚是,在我看来对土地的不挑剔便是此类作物最大的优势,至于说另外一个很多人诟病的劣势,便是口味不适,根本不是问题,一方面在亩产上远远超出了米麦,尤其是一些岗地、丘陵根本不适合米麦的,真正到了都需要吃观音土求生的时候,还在乎味道么?”
冯紫英陪着徐光启一边走,一边道:“而且,以我之见,其实只要坚持长久适应,这土豆也好,番薯也好,都完全可以慢慢改变大家的观念,另外也完全可以考虑用不同的制作方式来调适,适合大家不同的口味。”
徐光启瞥了冯紫英一眼,赞许地点点头。
难怪此人能声誉鹊起,也被内阁诸公和皇上看重,见识不凡不说,而且极其善于想办法提出解决问题的方略。
这土豆和番薯本是自己最看重的两样作物,论产量更是大大超出米麦,特别是在不适合米麦种植的旱地、山地、岗地,对土质也不挑,但唯独就是这味道有些古怪。
番薯还好一些,清甜味儿,吃久了有些烧心,但平素如果和米麦搭配,便能大大节省主粮,可土豆大家都觉得味道有些怪,不太喜欢,当然如冯紫英所言,都到了要吃观音土的时候,你还在乎这个?
可在平素时候,大家就不太乐意种植这个了。
冯紫英提出来可以用蒸煮炸炒或者加油盐的不同方式来改变番薯和土豆的味道倒是一个可以考虑的方式,但归根结底还是没有到最艰难的时候,所以大家对种植这个积极性不高。
“不知道紫英你打算如何在顺天府推广种植土豆和番薯呢?”徐光启问及最关键的问题。
“这一点紫英倒是有些想法,但关键要看徐公这边儿种子种苗是否能跟上。”冯紫英点点头。
“嗯,这也是一个问题,老夫在这边组织人也种了三四公顷,这连续几季收成,可用作种苗的不少,足以满足几百公顷土地的种植,……”
徐光启力图早一些将这土豆和番薯种植推广出去,对于冯紫英这种愿意主动来种植的,自然是无比欢迎。
“那好,永平府那边我知道他们已经开始在种植了,顺天府这边我打算在通州和玉田先试种,……”冯紫英考虑了一下,“另外我冯家在京郊也有几个庄子,在大同那边我母舅那边也有不少土地,我想顺带也让他们先带头种植起来,起一个示范作用。”
徐光启一听大喜过望,其实这种官员在自己庄子和田土上种植是最有示范效果的了,他也在自己松江老家那边示范过,也起到了很好的作用,但在这边北方地区,抵触情绪很重,所以推广极难,前期在永平府那边得到进展,让徐光启已经很兴奋了,现在冯紫英也愿意在京郊和山西大同那边去亲自推广,那效果肯定更好,冯家的影响力可不是一般家族所能比的。
“还有,我还有意让我父亲在辽东那边也试种,他们在那边补给消耗极大,如果土豆和番薯能够成为当地屯兵用以补充粮食不足所需,那不但对军中益处极大,而且也能让当地民垦得到很大发展。”
冯紫英既然打定主意要全力以赴推广,所以也就要穷尽一切办法:“还有安福商会的人与我也还有些交情,东番那边的屯垦对粮食需求极大,我也建议他们在东番屯垦时可以尝试种植番薯和土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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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八十八节 欲速则不达,循序而渐进
冯紫英不确定前世中明末所遭遇的小冰河时期带来的极端天气究竟是那几年,但是他知道接连不断的旱情应该是促成前世明末农民大起义的一个重要因素,尤其是山陕地区的旱情更是直接导致农业歉收,本来就已经饥寒交迫的农民无路可走,只能扯旗造反大旗。
大周不是大明,但是根据他这么多年的观察,或许在朝廷的治理上大周比晚明似乎要更好一些,但是其内部的各种矛盾却依然激烈,尤其是明末不存在的皇家夺嫡在大周却成了一个大问题,而看起来下层矛盾没有那么激化,可像内外的潜在威胁似乎更重,比如倭人、西南土司之乱和白莲教的泛滥,这样两相抵消下来,冯紫英感觉大周的局面恐怕和晚明乃至明末局面还是相差无几的。
这种情形下,一旦出现大规模的天灾,像山陕那边本来就因为地处边地,要面对蒙古人的压力,民间百姓更为困苦,灾害来袭,官府赈济应对不力,那么一旦因为民不聊生的民乱演变成造反,那一场类似于高迎祥、李自成和张献忠那样的农民起义恐怕就会席卷整个北地。
这种情形下,为了避免这种祸乱的爆发,或者难以避免,但是在有足够填饱肚皮的粮食赈济下,战乱的程度也会被控制到最小,所以无论多么看重这种亩产比麦粟产量高得多的作物推广,都是值得的。
大同历来就是缺粮之地,山西镇和大同镇两镇大军数量多达二十万人,每年单单是运入粮食的路途消耗就是一个天文数字,如果能够在边墙内外那些山地岗地上种植土豆、番薯这些作物,哪怕是做为辅食补充,也能极大的减轻兵部在后勤上的压力,尤其是在遭遇旱灾的情况下,这些能填饱肚皮的杂粮不知道要比草根树皮乃至观音土强到哪里去了。
同样的情况也可以在辽东实现,至于东番,如果番薯土豆能一定程度的种植开来,也可以大大减轻拓垦前期的粮食压力。
总而言之,这是一件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唯一的问题就是现在还没有多少人能认识到,能接受,冯紫英当然要身先士卒率先垂范来实践,让更多的人来跟随效仿。
冯紫英有一种预感,这大周似乎要面临一场前所未有动荡,而义忠亲王便会是其中的主角。
看看一北一南十分活跃的北静王和汤宾尹,还有不动声色藏在暗中的贾敬,奔走于江南江北的甄应嘉,还有在湖广积蓄实力按兵不动的王子腾,这段时间异常低调但却牢牢抓住兵权不松手的牛继宗,这一切似乎都在随着时间推移向着某个节点移动。
只不过这个时间节点究竟是什么时候,今年,还是明年,下半年,还是明年初,抑或明年中,这却不是他能预料得到的了。
他相信永隆帝和内阁应该是有所觉察的,但是不是能能以最坏的打算来考虑和应对,是不是能把所有内外因素可能叠加起来造成的风险和危害都考虑进来,这一点也让冯紫英存疑。
但身处自己这个位置上,如果过于去提出一些“危言耸听”的建议,不但不会起到作用,甚至可能还会有负面影响,有的人还会认为自己可能有点儿忘乎所以,自恃在永平府做了一两件事情就目空一切了。
扳起指头算一算,自己才二十岁,的确很难让人相信自己在每一方面都能出类拔萃,都能建功立业。
无论他们表面上对自己多么赞许,但内心骨子里的那种不信任,还是会根深蒂固的存在,这种偏见之能通过一次次的判断失败和被打脸来扭转。
对于自己的这种预感,冯紫英当然也不会束手待毙无所作为。
他判断最大的风险还是来自于漕运物资的截断,一旦来自江南湖广的粮食和其他物资陡然中断,那么京师城必定会陷入混乱。
而朝廷目前的军事布置格局一直是北重南轻,九边之地聚集了整个大周军队的精锐,相比之下,南边儿除了部分沿海卫镇还有一些军队有战斗力外,其他更多的都沦为了地方性守备队类似的角色,真正要用于战争很难派上大用场,这种情况下,淮阳镇(江北镇)的组建就非常令人可疑了。
如果单以目前的军事格局,任谁想要在南边儿搞南北并立划江而治的意图都是十分可笑而荒诞的,九边大军中任意抽调一两支南下,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摧毁南方的防线,南方也根本没有军队可以抵抗。
尤其是在眼下这种情形下,义忠亲王如果想要竖起反帜,毫无大义可言,绝对是自寻死路。
正因为如此,冯紫英也有些觉得自己是不是杞人忧天了。
但防患于未然永远不会错,在榆关港既然已经开埠并成为京东乃至整个京畿和辽东地区的货物吞吐进出的枢纽之后,冯紫英也就在考虑应该让榆关开埠的主要目标不能只局限于江南闽浙,而应当向南延伸到两广。
只要有两广这条通道不至于阻断,哪怕是江南日后真的到了某一天断绝了漕运,也能凭藉两广的物资支持一段时间,当然,这个前提是两广不受江南可能出现的政权控制。
但以冯紫英对当下朝务的了解,江南士人从来就没有把两广士人纳入到其中,甚至他们可以接受湖广,但是却始终把两广视为蛮荒之地,看看来自两广的士人在每年大周科举中士子的比例就能知晓。
正因为如此,冯紫英才会建议齐永泰他们应当努力地把西南士人和两广士人都揽入,尽可能的获得这些被视为边缘体系的士人的认可。
同样,冯紫英将段喜贵安排到广州坐镇,固然有广州的海贸地位日渐增高的缘故,也还有就是考虑到一旦有变,广州那边可以作为北方一个重要物资补给中心。
一切都要慢慢来,冯紫英也很清楚,罗马不是一天能建成的,偌大一个大周积弊百年,痼疾沉疴遍布整个肢体,任谁来都会感觉到束手无策,像叶向高、方从哲和齐永泰他们岂是无能之辈,还不是在面对这等情况的时候要缩手缩脚左顾右盼?
牵一发动全身不是一句话,尤其是在外忧内患日深的情况下,在做事情的时候就不得不考虑清楚前后利弊,相比之下,自己在顺天府已经好了很多,起码真的出什么状况,也还有朝廷可以来兜底。
冯紫英给自己来顺天府定下的必须要解决的几件事情,根据轻重缓急和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包括京畿的粮食保障问题,白莲教的蔓延问题,顺天府的工商业发展问题,这个问题也包括顺带消解去年顺天府留下的流民问题。
这三个大问题几乎不分轻重,但是略有缓急之分。
粮食保障是最重要的,这一点冯紫英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包括齐永泰,但是像汪文言乃至练国事可能觉察到了一些什么,但这个问题很复杂,一是京通仓的问题,二是漕运问题,三就是通过大规模推广种植土豆、番薯等作物来提升自给能力。
京通仓问题解决要选择时机,同时也要获得朝廷的支持才行,这桩事儿冯紫英自己都无法一言而决;漕运更是难以预料,说听天由命都不为过,冯紫英没有能力干预;倒是最后一桩事儿,冯紫英可以动用行政手段和一些私下人脉关系来推进。
白莲教的蔓延问题,冯紫英交给了吴耀青,如何要通过各种渠道,尤其是来自永平府和山东那边的线索来顺藤摸瓜挖掘顺天府这边的白莲教发展情况,这有了路数,但是需要时间和精力。
顺天府本土的工商业发展说起来是最简单的,山陕商人有兴趣,顺天府本地也有资源,但是这也要等到冯紫英熟悉情况和站稳脚跟之后才能推进。
这里边又牵扯到西山窑的问题,要发展煤铁产业,煤的问题就牵扯西山窑,现在也需要找到一个合适切入点。
说来说去还是缺人,缺时间,手里边没有足够的可用之人,很多事情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着急眼睁睁看着,同样,有些事情你也不能指望一下子就能解决做好,需要足够的时间来沉淀积累。
其实现在也已经做得很不错了,练国事去永平府一下子就撑起了京东这边的局面,萧规曹随的萧固然英明,但是曹却一样睿智,同时也需要考验曹的气度和执行力,但练国事做得很好,这从永平府那边传来的消息就可以知晓,道路铺筑顺利推进,进出榆关港的船舶数量日增,整个永平府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化着。
现在冯紫英渴望的就是有更多的如练国事这样的帮手来帮自己,但是自己那些同学中又有几个能达到练国事这样的水平高度呢?最终还要立足现实,从手里边能用的人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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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八十九节 加快布局
“大人,如果真的如徐大人所示范的那样,那些瘠薄的岗地和山地都适合这土豆和番薯种植,那就真的太不可思议了。”跟随着冯紫英离开,傅试兴奋得直搓手。
他是负责屯田的通判,对于全府上下的土地情况了如指掌,顺天府不缺地,准确的说,也不缺人,关键在于好地、肥地、熟地早就被人瓜分一空,剩下的都是些入不敷出的盐碱地、岗地、山地,种子撒下去,劳累一季,弄不好连种子都收不回来。
几乎每个州县这类荒地都比比皆是,尤其是在靠西北的山区州县,和靠河的一些县份,都有着大量的岗地、山地、盐碱地、河滩地,开垦和灌溉条件都很差,要不就是土地肥力瘠薄,所以无人问津。
但现在如果有了徐光启所说的这几类作物就不一样了,土豆和番薯哪怕味道再不合口,但是它起码能填饱肚皮,起码能让人活下去,就凭这一点,就能活人无数。
而且,傅试也尝过那土豆和番薯以及玉米,仔细品味了一番。
土豆味道有些陌生,也说不出来什么滋味,那番薯蒸出来却是恁地香甜,只是不那么经饿,而且多吃几顿只怕人就要发腻,至于玉米,的确口感粗糙了一些,但还是那句话,能活命,这些不足都不值一提。
“没什么不可思议,这些都应该是从海外传入进来的东西,先前我也不太喜欢,但是它不以任何人的态度而改变,像浙江和福建这些山区中已经有很大的种植面积了,这样的情况下,没有理由顺天府这些州县还在那里等什么?”冯紫英语气提高了几个调门儿,“现在顺天府境内还有几万流民混杂其中,如果天时不好,北直诸府和山东、山西、河南诸省的状况不容乐观,今年会相当艰难,这些地方的官府假如赈济和管治不力,……”
冯紫英的话让傅试吃了一惊,“大人,钦天监那边有定论了?今年北地又要大旱?”
一个”又“字便道出近十年里整个北地农业收成因为天时带来的巨大影响,可以说一直是起起伏伏,而且伏的时候居多,甚至是还没有恢复到正常状况,灾年便又来了。
“秋生,你是管屯田的,好好盘算一下,咱们就从元熙三十二年开始算吧,到今年,二十年间,以北直、山东、山西和河南这北地最精华四省直来做一个比较,然后再以北直来做一个统计,不知道你算过没有,二十年间,几乎每年,不,不是几乎,是每年四省直中都起码有三个省直再遭灾,注意,我所说的遭灾不是那么一两个县的旱涝,起码都是以一个府或者五个县以上遭灾,并且产生流民都在三万人以上的灾情,……”
傅试默然不语,他虽然不太清楚山东、河南和山西那边,但是北直诸府的情况他却是知道的。
便是以当今皇上登基这八年里,北直诸府平均下来,几乎每年都有一个府以上遭灾,其中尤以旱情为重,而且几乎每年都会产生大量流民。
哪怕是朝廷下了死令,但是仍然阻止不了北直诸府每年会有数千上万的流民向京师城涌来,最多的一年里傅试估计有超过两万流民冲破重重封锁和阻挡,闯入京师城内外。
京师城在近二十年里人口从估算不足八十万膨胀到现在过百万,很大程度就是这些流民的到来造成的,这也造成了京城内外的畸形繁华和治安不靖。
漕运的粮食从元熙二十年后就开始不断增长,虽然朝廷调拨粮食增幅不大,但是民间通过漕运而来的粮食也一直呈现出高增长的势头,这也是傅试从户部的熟人那里了解到的。
这在某种程度上也加剧了京畿粮食的供应压力,一旦漕运有个闪失,那整个京畿现存的粮食,哪怕是加上京仓和通仓存粮,以京仓和通仓的存粮状况,傅试都不敢想。
所以傅试是很认可冯紫英的观点的,当顺天府的官,如果没有一旦高瞻远瞩和深谋远虑,那稍不留意恐怕就会陷入困境,当然如果你能把问题考虑周全,也一样有一鸣惊人一飞冲天的机会。
“大人,您是担心今年北地情况不佳?”傅试迟疑了一下,今年北直春旱,听说河南和山西更甚,但现在就断言会大旱,似乎为时过早。
“秋生,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咱们吴府尹是个不操心这些事儿的,我现在对府里诸位也不是太了解,唯一熟悉的就是你了,你又是在管屯田,若是你都懈怠了,那真要情况不佳,怎么办?”
冯紫英语重心长,还带着几分推心置腹,让傅试既兴奋又感动,“大人垂爱,下官……”
“好了,秋生,其他话我不多说了,但求同舟共济,共渡难关吧。”冯紫英顿了一顿,“我预计永隆九年不会是一个平静的年份,咱们身为朝廷命官,又是这顺天府,自当替皇上和朝廷分忧,能尽自己最大努力,便不能保留,许多事情上我们就需要想得更周全精细。”
“大人说得是,下官接下来会在最短时间内将各州县的荒地荒田分门别类统计出来,……”
傅试的话被冯紫英打断:“那还不够,远远不顾!”
“啊?”傅试惊得一愣。
“徐公在天津这边下了很大的工夫,才经营出如此局面,但是如果不能得到推广,那么一切都毫无意义。”冯紫英停住脚步,厉声道:“你要尽快从平谷、密云、通州、蓟州几个州县里筛选出有较大数量荒地、岗地的区域,第一批面积可以控制在三千公顷左右,要最适合土豆和番薯种植的地块,……”
冯紫英沉吟着道:“另外这几个州县的主官和同知、通判、县丞品性和做事能力你也要好生甄别一番,尽可能选执行能力强的,其他都可以暂时放在一边。”
傅试一怔之后立即明白过来,心里也是一阵起伏,“大人,下官明白了。”
“此事须得要立即去办。”冯紫英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徐光启这边这几年里收获不差,土豆种薯数量粗略估算了一下都超过了数万斤,如果能够趁着春末这一季迅速办下去,那么到六七月份收获季节,便能取得不错的收获,而且还可以来第二季。
按照徐光启的介绍,土豆和番薯种植其实都很简单,而且对土地的不择是最重要的,产量高更是关键,冯紫英记不清楚前世中土豆和红薯亩产有多高了,但是印象中三五千斤是正常情况,当然这个时代不可能达到那么高,但是按照徐光启的说法每亩千斤是完全可以达到的。
而当下大周这边便是上好熟地产麦粟不过两百余斤,若是以一亩瘠薄的山地、岗地、沙地也能有千斤产量,便是味道差一些,那又如何?
“那通州那边……?”傅试又问了一句,“据下官了解,房大人在通州那边颇有威望,……”
“呵呵,阳初兄到通州不久就能有此评价,难得啊。”冯紫英想了一想,“也罢,通州亦可列入,不过不必考虑太多,……”
傅试这才定了心,这位府丞大人甫一上任便径直奔赴通州,虽说有苏大强夜杀案的缘故,但是房可壮也是山东人,和府丞大人宜属乡党,关系肯定不一般,尤其是苏大强一案更让二人关系迅速紧密起来,所以他要问一问通州。
回到京师城,冯紫英越发感觉到自己的直觉还真有可能要变成现实,在几个州县迅速种植土豆和番薯也只能是杯水车薪,而且要有效执行下去,还要依赖蓟镇这边的屯卫兵户来。
一旦漕运中断,简直不敢相信如京师城这样大一座城市会变成怎么样,所以想到这里,冯紫英便提笔给练国事写信,一定要加快榆关港和榆关港经卢龙到丰润这条道路的建设,一旦漕运中断,那么榆关港可能就会迅速成为京畿地区的最重要外运补给港口,大量物资都只能从这里登陆运往京畿。
在写完给练国事的信之后,冯紫英仍然不太放心,又提笔给薛蝌写信。
薛蝌现在主要还是在经营从登莱到榆关的船队,但是已经开始涉足江南,按照原来的估计,三到五年内,这支船队后就能覆盖江南和东番,但现在看来,这一步还要加快,甚至可以考虑先放弃江南,而要经东番到广东。
一旦江南真的出现担心的局面,那么来自两广的物资就会成为救命稻草,至于说海上是否会被阻截,冯紫英也有安排,沈有容的登莱水师舰队牢牢掌握在己方手中,就连王子腾都插不上手,这也是冯紫英的先手布置。
倒是福建水师有些麻烦,但按照沈有容的说法,福建水师这几年日渐荒懈,以登莱水师现有的战斗力,完全可以解决福建水师,当然前提是福建水师维持现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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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九十节 紧握
冯紫英当然不会贸然向沈有容提起解决福建水师的问题,他只是不经意的提及福建水师和登莱水师的战斗力比较,而沈有容也对当下大周的几支水师作了点评。
在登莱水师组建之前,福建水师承担着整个漳州以北的海上防务,另外一支水师则是广东水师,但广东水师无论是规模还是战斗力都远不及福建水师。
不过随着壬辰倭乱之后日本威胁日渐消减,作为主力的福建水师日渐没落,朝廷对水师的不重视使得水师舰船补充换代陷入停滞,水师训练更是流于形式,加上军官吃空饷、走私和懈怠训练,导致这支原本是大周最精锐的水师迅速蜕变为一支和寻常卫军没什么区别的队伍,甚至在面临倭寇的进袭时都显得笨拙而迟缓。
这也是沈有容为什么不愿意继续在福建水师呆下去的缘故,一支暮气沉沉全无进取精神的水师不是哪一个人能够挽救得了的,这种积弊日深带来的影响也不是哪一个人能够消除得了的,所以沈有容更愿意去重新打造一支精锐,尤其是冯紫英提出的要打造一支全新的以大舰和火器为核心的水师,更是让他怦然心动,也才有登莱水师的今日。
除了沈有容这边的安排,东番也是冯紫英特别关注的。
除了安福商会和龙游商人在东番的垦殖外,还有闽地大豪们在东番右岸布袋盐场的经营这几年间也进展颇大。
这几年间冯紫英从未放松过对东番的关注,哪怕在永平府,也一样定期和东番那边保持着联系。
连文庄和林火生他们在布袋盐场动作力度极大,甚至超出了冯紫英的预料,很有点儿孤注一掷的架势,原本以为他们可能要三年才能出盐,五年估计才能开始进入稳定的盈利期,但是没想到人家只用了两年就出盐,第三年已经盈亏持平,估计第四年就要进入盈利期了。
当然这也和这几年不惜一切代价的投入有很大关系,一年里他们便从闽地迁入了近千人,而且也在澎湖建立起了稳定的中转站,第二年右岸地区的人口便超过了千户三千人,预计到今年要突破五千人。
这样大规模的动作,让在南北垦殖的安福和龙游商会的人都为之咋舌不已,要知道他们专门的拓垦,在东番南北两端的迁民三年间也不过六七千人,而这帮晒盐的就敢一下子迁民四五千人,要知道现在东番所有一切都需要从闽浙这边输入,其花费之大,不是一般人所能想象的,所以这股子气势实在是有点儿不成功便成仁的感觉。
说曹操曹操就到,冯紫英刚回到府里,汪文言便带着王九玉来了。
冯紫英也有一两年没见着这个纵横南直和闽浙的大盐枭了,这厮据说一直奔走于东番和闽浙间,看这家伙的模样,黑瘦精干了许多,但是气势却更见凶悍凌厉,估计是在和东番山民的搏杀中磨砺得更见犀利了。
“草民见过大人。”
王九玉上一次来见冯紫英的时候是冯紫英还没有去永平府时了,在京中见过一面,冯紫英也和他有过一番长谈。
这一隔就是一年多时间,现在冯紫英不但去永平府干了一年多的同知,眼下更是平步青云出任顺天府丞,便是王九玉早就知道冯紫英非池中物,但是这样几乎是平地起飞的升迁,还是让人唏嘘感慨不已,也难怪连、林、朱几位都是越发看重这条线,定要把这根粗腿抱牢。
“免礼,起来罢九玉,咱们都是老熟人了,还这么客气干什么,坐吧。”冯紫英一摆手,王九玉便侧身半个屁股落座。
“有一年多没见了,看你这样子,在东番那边日子过得有些辛苦啊。”
冯紫英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盐枭出身的家伙,这两三年里王九玉已经通过各种手段漂白了自己身份,当然其本人本来也没有在官府留什么案底,加上和闽地大豪们裹成一团,又参与了朝廷主导的垦拓东番大计,自然就再无人去过问他过往黑历史了。
“大人才是辛苦,永平府一举把蒙古人大军打得落花流水,草民便是在江南也是皆闻大人的威名。”王九玉赶紧道。
“呵呵,我问你,你却来夸赞我,什么大败蒙古大军,不过就是倚城而守小挫对方,蒙古人不愿意作折本生意退走而已,倒是你们,听说在东番动作很大啊,肃清了盐场周边治安么?”
冯紫英摆摆手,什么江南闻名,那都是笑话,估计也只有对自己关注的人才知道,一般小老百姓谁会去管你永平府的事儿,连永平府在哪里都未必知道。
“回大人,只能说取得了初步的进展,但是您也知道东番山林中的土人甚多,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彻底根除的,不过今年我们天时不错,出盐量大增,几位东家都很高兴,所以从闽地引入过去的人口也在继续增加,我们的力量也在进一步增强,土人们已经很难对我们构成太大的威胁了,下一步诸位东家还有意进一步扩大规模,……”
王九玉说起这些情况也禁不住有些眉飞色舞,自己能从一介盐枭蜕变为堂堂正正的大豪,虽然还不能称之为乡绅,但是连林几位不就是看中了自己的骁悍勇武么?若是没有这些土人的袭扰,自己又哪里能有机会来展示自己,博得这样一个机会?只怕盐枭身份还要戴一辈子呢。
“哦?这么有把握?”冯紫英挑了挑眉毛,看来自己还小觑了对方啊。
“大人,单靠我们肯定还不行,诸位东家也和福建水师那边搭上线了,他们也愿意参与进来,……”王九玉顿了顿,“另外我们的商团护卫队也都全数装备了广东佛山庄记出品的燧发火铳,对付这些土人,只要不是大股土人袭击,还是绰绰有余的,而且我们与水师一道连续进剿了两次,周近的土人已经基本上都被清剿一空,剩下的也都逃入山中深处了。”
原来是勾搭上了福建水师,冯紫英心中微动,福建水师虽然没落了,但是仍然算是正规军,如果再有这些商团护卫队配合,对付这些山民土人的确还是没太大问题的。
“没想到连林他们几位倒是考虑得周到。”冯紫英点点头,“东番设府之事据我了解,朝廷还是希望缓一缓,你们这边进展还算不错,但是只是涉及盐务,而且朝廷几乎是全数提前收取了,而安福和龙游商人他们的进展不算太快,垦殖不尽人意,我也和他们交涉过,希望他们加快进度,但生地拓垦的确比起你们盐场来艰难许多,我也能理解,……”
王九玉算是冯紫英和福建这几位大豪们的联络员,虽然他是大盐枭出身,但是要和连、林、朱几位比,还差了不少,他也很乐于充当这样一个角色。
絮絮叨叨说了好一阵后,把王九玉的来意了解清楚,也交待了自己的一些想法,冯紫英这才很随意地问起其他。
“江南那边情况如何?”
“大人是问哪方面的?”王九玉还没有明白过来。
“听说甄家现在很活跃,也在插手盐务?”冯紫英直接问道。
王九玉吃了一惊,想了一下才小心地道:“大人,甄家的确提了一些要求,也派人去见过几位东家,大概也是想要插手盐场,但几位东家没有答应,也不可能答应,投入这么多,这还没有正式见到盈利呢,甄家虽然强横,但吃相也未免太难看了,……”
“那甄应嘉岂会如此轻易罢休?听说他现在在南直隶很有些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架势啊。”冯紫英笑了起来,“你们的盐今年就该逐渐增大产量了,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和两浙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那边现在甄应嘉听说都能插得上手呢,若是不遂他愿,只怕你们的麻烦不小啊。”
冯紫英注视着王九玉,王九玉也有些紧张,不清楚冯紫英的意图。
甄家和贾家关系匪浅,一个是金陵新四大家,一个是金陵老四大家,而这一位又和贾家有着千丝万缕联系,前任两淮巡盐御史林如海更是这一位的岳丈,金陵知府(应天府尹)贾雨村据说也和这一位有些瓜葛,而贾雨村现在和甄应嘉走得很近。
“大人,甄家在南直隶这边的确算是地头蛇,但是几位东家在闽地也不是没身份的,便是草民在南直和两浙也小有名声,若是不讲规矩一味以势压人,那我们这边也只有奉陪到底,当然,我们也不是不知趣,我们的盐肯定要进南直和江右,这是当初大人给我们许诺的,我们也知道这最终要朝廷来定夺,但我们愿意按照规矩来交盐课,可……”
王九玉语速很慢,也在揣摩对方的意图,“大家都是生意人,我们投入那么大,总得要给我们一碗饭吃,而且下一步我们也会遵照朝廷的意思,继续加大投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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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九十一节 点滴
冯紫英面部表情没太大变化,目光里也只是沉凝和探究,想了一下才道:“九玉,东番盐如何光明正大进入江南,需要朝廷来定夺,之前我的确也承诺过朝廷会给东番盐一条出路,尤其是随着你们盐场的出盐量大增,这个问题会更迫切,但你也知道两淮两浙的地盘早有分派,扬州盐商是靠什么吃的,不就这个么?”
王九玉脸色微变,“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扬州盐商几乎垄断了南直、江右、湖广,便是两浙的盐务也很大程度和扬州盐商有很大纠葛,东番盐若是量小无关紧要,但是量大的话,势必冲击扬州盐商在两淮的盐场生意,更别说你们东番盐不但成本更低,而且盐质品相更好。”
冯紫英悠悠地道:“这种情形下,我估计今年下半年,最迟明年吧,这种矛盾冲突就会激烈起来。”
“那大人,朝廷是什么意思呢?”王九玉定了定神,这也是他来冯紫英这里打探消息的主要原因。
盐务权力的分管实在太复杂了,像两淮有盐场,但盐的销售市场却是被扬州盐商控制,包括两淮、两浙、江右、湖广的盐市场都几乎被扬州盐商把持,而盐主要来自两淮,部分来自山陕和蜀地,北地盐市场基本上被山陕商人控制,盐场大多在北直。
东番的盐要进入两淮、两浙和江右、湖广,都是势必打破原有的平衡,而两淮盐场几乎是扬州盐商们自己经营或者合股经营,又或者都是和扬州盐商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关系户,便是能进入两淮、两浙、湖广和江右市场的蜀地盐和山陕盐,扬州盐商影响力和控制力很强。
“朝廷?”冯紫英耸耸肩,朝廷恐怕还没有想到这一点吧。
新任两淮巡盐御史阎鸣泰是永隆帝信重之人,论理此人也是北地士人,元熙三十三年进士,不过此人在永隆帝还是忠孝王时就与永隆帝相熟,后来在永隆帝继位之后更是一头扎进了永隆帝的怀抱,因此迅速升迁,从中书舍人到户科给事中,然后到都察院四川道御史,再到现在的两淮巡盐御史。
阎鸣泰在北地士人中的印象不算太好,但是却也能维系表面关系,齐永泰对此人态度倒是有些冷淡,反倒是乔应甲还与对方保持着较为和睦的关系。
冯紫英也见过此人两面,只不过没有打过交道,没想到此人却能在林如海去世一年多后出任两淮巡盐御史。
“大人,朝廷还没有说法么?”王九玉越发紧张,“但阎大人已经走马上任了啊。”
“那你们接触过阎大人了么?”冯紫英反问。
“接触过两次,但是阎大人都是以情况不明,尚需厘清前任账目,再做道理,可我们的盐四五月间就要开始大规模出货,若是……”王九月咬了咬牙:“若是再按以往那样,我们担心会引来都转运盐使司衙门的愤怒和打击啊。”
林如海去世之后,两淮巡盐御史空缺,而运盐使对都转运盐使司衙门的控制力远不及巡盐御史,所以王九玉他们并不太惧怕,在闽浙和南直、江右本来就有相当人脉和销售网络的王九玉他们自然就大肆向这些地区出货,这基本上就是走私了,获利巨大。
他们也知道这不可能长久,所以也是觉得赶着一时算一时,但是等到两淮巡盐御史走马上任,就不能再这么放肆了,而且今年东番盐出货量会更大,单靠走私已经难以维系,而且风险也会急剧放大。
这的确是一个问题,东番盐当初的去处并没有一个明确说法,尤其是在阎鸣泰出任两淮巡盐御史之后,这是永隆帝的私臣,如果未经他的同意,东番盐是无法销往南直和江右、湖广的,而这一区域却恰恰是最重要的市场,而且扬州盐商们肯定也会竭力阻击东番盐的进入,否则两淮盐场的利润就会大幅度下降了。
“九玉,此事朝廷尚无定论,很大程度还得要阎大人那边来决定,但是我可以先为你们联系一下长芦都转运盐使司衙门这边,起码不会让你们血本无归。”冯紫英想了想才道:“长芦巡盐御史张慎言张大人那边我还有些交情,我会给你写一封信,到时候你具体去接洽,……”
王九玉大喜过望,原本他也没有指望能在冯紫英这里得到什么,两淮巡盐御史是皇上私臣大家都知道,扬州盐商和两淮巡盐御史关系密切也在情理之中,东番盐要打进去,难度之大不问可知,没想到冯紫英却说能让东番盐进北地。
“大人,真的能么?”王九玉还有些不敢相信,声音都有些发颤了,“长芦盐场可是不少,……”
“长芦盐场是不少,但是这两年他们的盐场产量不足,另外山陕那边的盐盐质不佳,也需要引入一些外来新盐刺激一下了。”
冯紫英也没多解释,惠民盐场至今未能收回,魏广微和练国事准备对现在被昌黎、乐亭那些豪强们控制的盐场进行打压,这势必影响到京畿一带的盐供给,这个时候临时性的引入东番盐不但问题不大,而且还能起到稳定市场的作用。
这一点冯紫英也早就考虑到了,张慎言那边冯紫英也和乔应甲那边先行禀告了,问题不大,甚至是双赢。
“不过我也要提醒你们,北地盐业市场不比江南,价格上恐怕需要考虑,另外你们也不能盯着北地,江南这边还要想办法。”冯紫英沉吟着道:“另外两广那边,也可以琢磨一下。”
王九玉却管不了那么多,哪怕是临时性的进入北地市场那也是天大的好事,而且价格上,东番盐本来就有很大优势,否则扬州盐商为什么会那么敌视东番盐,北地那边哪怕少赚几个,只要能进入市场,那就是胜利。
见王九玉喜出望外,冯紫英心中也在叹息,江南商贾实力雄厚,北地这边在经济上远逊于江南,一旦真的生变,如果江南商贾再团结一心,那北地就很危险了,好在自己这几年里的开海之略和经略东番等策略都赢得了不少江南商贾的支持,而且江南商贾势力也纷乱驳扎,这才能有机会。
但愿别用到这样的后手,冯紫英只能这样企盼,但是往往这种不良预感都会变成现实。
既然给王九玉他们了好处,冯紫英肯定也需要了解一些情况,为下一步更紧密的帮这些人绑紧做好准备。
这些闽地大豪们在江南也很有势力,只不过他们和士绅还有些区别,他们基本上都是依赖于海上贸易发家,在诗书传家上还欠缺底蕴,这也让自命不凡的江南传统士绅不太看得上这些人。
这些具体交涉就可以交给汪文言他们去做了,有了具体方向和目标,汪文言和吴耀青他们与王九玉这些人打交道远比自己更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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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世安点点头,挥了挥手示意小内侍下去。
朝廷已经开始清理和处理去年京营三屯营之败的事宜,这一段时间,弹章如潮,皇上御案上已经堆满了弹章,而涉及到的武将军官们多达百人,当然一些寻常军官不过是受牵连,无外乎罚俸、免职,但是像有些人只怕就没那么轻松了。
裘炳众已经来找过几次了,但裘世安也清楚,这一次皇上是下了决心要对京营里的武勋们进行一次大清洗,那也指望着还能重新回京营任职吃安闲饭的纯粹就是迷了心,也不看看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那等好事?
裘炳众能免于进大狱便是裘世安的意愿了,但现在看来都有些艰险。
虽然冯家那边带了话过来,但是裘世安也还是要看实际情况。
这也算是和冯家的第一次合作?裘世安摩挲着下颌,目光望向窗外。
皇上的身体越发令人担忧了,可皇上却还喜欢强挺着熬夜办公,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寿王、福王、礼王几个这段时间也越发活跃,甚至连禄王现在也加入了进来,前日里梅妃赏赐让裘世安有些意外,但是转念一想,却也觉得在情理之中,如果这个时候都还不动作,那就真的是准备彻底放弃了。
可天家之事,是你放弃就能脱身的么?
裘世安心中冷笑之余也有些感慨,身处其中,就没谁能轻易置身事外,哪怕你真的想置身事外,那也要看别人会不会这么认为。
收回心思,裘世安从抽屉中拿出一份只能自己看得懂的名单,目光汩汩掠过,最后印在脑海中,将其放在蜡烛火头上,最后化成了一团淡灰色的灰烬。
贤德妃倒真的是一个挺合适的搭桥板,自己在外边儿的人都太明显了,龙禁尉的人盯得很紧,还是要走宫里这条线来联系更稳妥一些,只是没想到小冯修撰倒是很信任凤藻宫这边呢,也难怪,听说她家庶出妹妹都可能给小冯修撰做妾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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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九十二节 事急
对冯紫英来说,裘世安现在看起来无足轻重,但是从长远来看,随着永隆帝身体日益虚弱,几位皇子的越发活跃,加上太上皇和太妃依然还在宫中残存着一定影响力,那么在宫中保持一定的情报收集能力和影响力还是很有必要的。
元春在宫中的影响力很单薄,原本冯紫英还是有意让元春发挥一些作用的。
既然已经在宫中,而且元春也不像是那种孤独自守的性子,似乎也有些想法,起码还有点儿要为贾家争取一些的意思,那么那就随波逐流一些,莫要过于傲岸清高了。
比如像贾政就谋到了一个江西学政的职位,虽说这个职位对贾政来说有点儿鸡肋,但是若是换一个举人进士出身的士人来说,却也算不错了,只不过落到贾政头上有些尴尬罢了。
只不过贾家委实在人才培养上太逊色了一些,宝玉无意仕途,贾环贾兰年龄却小了一些,而且贾环因为庶出还和嫡出这一脉关系不是很好,而且以贾环的性子,只怕考中了举人进士只怕还真的要昂着头不肯去接受贾元春的谋划。
现在冯紫英都有些搞不明白贾元春内心是如何想的,这种没有子嗣的妃子未来的命运会很凄惨,这一点以元春的聪慧岂会想不到,便是贾家自己也应该预料得到,只不过他们大概没想到这些年轻妃子甚至连永隆帝的身边都靠不上罢了。
入宫是贾家和元春自己选择的,冯紫英也帮不上什么忙,但是元春似乎却还有些不甘于这样默默无闻的沦为一株无人知晓的野草,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湮没在万仞宫墙中,这种不甘、不服的心态大概就是支撑起元春想要挣扎一番的意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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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固原军又败了?”冯紫英都要上床了,才听到这样一个消息,连忙穿好衣衫,到了书房。
郑崇俭脸色阴沉得吓人,汪文言、吴耀青与其一道相对无言。
郑崇俭也知道汪文言和吴耀青是冯紫英的幕僚,就当下而言,同学中,也只有冯紫英和练国事二人可以用得上,用得起幕僚,像他们这种在朝廷诸部里边的官员,都还没资格。
郑崇俭和汪文言也接触过几次,虽然不算太了解,但是也知道不能小看这个据说是小吏出身的文士,思路清晰,做事精细,尤其擅长谋划,算是冯紫英的智囊角色。
而另外一个吴耀青则似乎是专门替冯紫英收集整理相关的情报信息,甚至还替冯紫英打理一些非公务的事务,家族事务,这种角色也应该是冯紫英的心腹了。
他刚一登门,冯紫英还没到,这两位就先行赶来了,足以说明很多。
不过此时的郑崇俭也没心思考虑其他了,西南战事出现的新变化让他心急如焚,同时又觉得束手无策。
种种迹象表明,西南战事正在从前期的僵持状态进入新的令人担心的阶段。
所以这恐怕不止于败了一仗那么简单。
西南战事迁延日久,固原军一直未能恢复状态,也许是长年在西北作战,很难适应西南这边的气候和地形,所以虽然已经换了一任主将,但是在连续接战中,始终没有能取得胜势。
这一次不知道又怎么败了,而且这连夜兵部已经研讨完毕,上报内阁,内阁诸公也已经在去宰相公廨的路上了,足以说明这一仗应该是有些伤筋动骨了。
“败了,现在消息还有些混乱,但是有一点是比较肯定的,那就是中了杨应龙诱敌深入的计策,加上后勤补给有些跟不上,固原军有些急于求战,而荆襄军和登莱军配合不到位,所以被杨应龙打了个各个击破,现在桐梓驿和桑木垭之间中了伏,固原军大败,一路退回了綦江,而在大败固原军之后,叛军又连夜东进,三日后将荆襄军围在了真州以南的芙蓉水一线,杨鹤奋力突围,也幸亏孙承宗从南川率领卫军不惜一切代价策应,荆襄军才得以突围而出,即便如此,荆襄军也损失极大,……”
郑崇俭脸上有几分沮丧和烦躁,与冯紫英一道站在案桌前,借助着蜡烛光,俯视面前的地图。
冯紫英已经把地图铺开来,目光在地图上逡巡,“楚材兄去了这么久了,不是说重庆府的民壮已经训练成形,我记得兵部还专门从永平的火铳工坊购买了三千支火铳运往重庆,甚至为此压了辽东供货,为什么没有动静?”
“听说是永宁卫奢家牵制住了耿大人,所以……”郑崇俭叹了一口气,“泸州和叙州的卫军战斗力不值一提,全靠重庆府这边的民壮卫军牵制住了永宁叛军,否则泸州和叙州只怕都沦陷了。”
冯紫英面色慢慢冷了下来,“那登莱军呢?去年登莱军不是在酉阳、平茶洞司那边打得十分顺手么?为什么这一仗却没有了声音?”
“听说还是后勤补给问题,因为缺乏粮草,登莱军在思南府就地征收粮草,激起了民乱,龙泉坪司、婺川、思南府都一度发生了反叛和围攻登莱军,登莱军不得不就地平叛,后来朝廷御史又有弹劾王子腾的,朝廷也下旨训斥了王子腾,所以王子腾就以朝廷若是不保障粮秣,便不肯进入播州境内了,甚至退出了思南府一线。”
登莱军和固原军本来就是平叛主力,没想到固原军水土不服,登莱军却又桀骜不驯,加上另外一支荆襄军的表现也不尽人意,难怪这一战已经迁延了一年多了,却陷入了泥潭一般难以自拔。
冯紫英站起身来,他有些心烦意乱。
固原军的表现低劣也就罢了,没想到荆襄军也如此。
冯紫英印象中杨鹤在明末打农民起义军时还是能打的,宁夏平叛时好像杨鹤表现也还可圈可点,怎么这一回朝廷授权他组建荆襄军,独揽军权,他却反而表现碌碌了呢?
杨应龙的土司军战斗力不可能有多强,倚仗的就是地利和气候,但荆襄军所在荆襄距离播州不算太远,固原军在西北不适应也就罢了,荆襄军所出的郧阳本来就一样是山区,气候也差不多,怎么这组建起来打磨了这么久,还是这般不堪?
至于王子腾,冯紫英从来就没有寄托多少希望,王子腾能不拖后腿,甚至不反戈一击冯紫英就要阿弥陀佛了,他最担心的还是王子腾别在关键时刻给你出幺蛾子,那才会是弥天大祸。
现在冯紫英也没有证据说王子腾就心怀叵测,但是起码登莱军没有用心这是绝对的。
郑崇俭把目光从地图上收回来,“非熊几乎每个月都回和我来信,介绍那边情况。他主要是跟随着孙大人,另外也在替孙大人负责联络耿大人和杨大人,固原军现任副总兵马道奎性格暴躁,虽然悍勇善战,但是其在军中的人缘关系不佳,其麾下的参将和游击中,有几人对其都很不满,所以在指挥上难以完全驾驭,……”
王应熊这一趟去了西南,就一直未曾回来,原本以为能借这一次出征捞一把政绩,没想到却成了陷坑,栽进去就有点儿爬不出来的感觉。
冯紫英因为去了永平府之后,王应熊和他的信函往来就少了,半年左右才会有一封,总共也就收到这家伙三四封信,得到的消息自然无法和郑崇俭这个坐镇兵部的家伙相比。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冯紫英淡淡地道:“家父在榆林担任总兵时就和我提起过,说固原镇处于内线,因为无需直接面对蒙古人,缺乏压力,所以军镇将领都懈怠懒散,已经有沦为寻常卫军的趋势,这个情况在三年前宁夏平叛时就有征兆,为此家父还和当时的兵部左侍郎柴大人以及杨鹤杨大人提过,看样子杨大人并没有意识到啊,……”
郑崇俭摇摇头,“杨大人知晓又如何?固原军又不会听他的,朝廷名义上是让孙大人负责北面,但是杨大人不会听他的,固原军更是桀骜不驯,也就只有耿大人的民壮和他自己张罗起来的卫军,杨大人还要看情况,这一仗怎么打?”
孙承宗虽然是兵部派出去指挥协调平叛事宜的,但孙承宗只是一个从四品,固原军副总兵不会听你的,杨鹤则是挂着佥都御史的身份,王子腾就更不用说,谁听你的?
“这一仗一开始就注定了要败几场才会引起重视。”冯紫英揉了揉太阳穴,“我看啊,这好生败几场未必是坏事,固原军这种货色,垮了就垮了,倒是荆襄军有些可惜了,内阁今晚连夜研究,也许能拿出一个好的对策来。”
“紫英,你倒是心宽体胖啊,固原军打崩了,荆襄军损失大半,朝廷拿出对策来又如何,谁来执行?”郑崇俭不满地道。
“车到山前必有路,朝廷为此花费这么大,难道还能眼看着这局面崩坏不成?”冯紫英摆摆手,“放心吧,天跨不下来,固原军不行,还有榆林镇、大同镇、山西镇,宣大、蓟镇和辽东暂时不能动,但是若是事急,抽调一二万人出来,也不是不可以,会有多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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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九十三节 智囊,献策
郑崇俭沉吟半晌,“紫英,兵部此番计议,也是颇为踌躇,估计有意在大同、山西、宣大三镇中抽调部分精锐南下,你以为如何?”
冯紫英斜睨了郑崇俭一眼,“大章,你这是代表谁来啊?还是私下里问我?”
郑崇俭有些尴尬,瞪了冯紫英一眼,“这你就不要多问了,别给我来什么在其位谋其政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废话,我就想听听你的看法,还有西南战局会演变成什么模样,……”
冯紫英大略明白了对方的意图,现在张怀昌是兵部尚书,虽然左侍郎徐大化是会稽人,但此人却是永隆帝一手擢拔,也属于帝党,而且对军务并不熟悉,主要还是负责武库司和兵马司的事务。
郑崇俭这是代表张怀昌来问的。
张怀昌虽然是辽东人,对军务一直很关注,但他毕竟在左都御史这个位置上呆得太久,对军务也相当陌生,所以遇上这种事情肯定也有些吃不准,但若是因此要把冯紫英召去询问,未免有损他这个兵部尚书形象,所以找郑崇俭来问问最合适。
“袁大人难道没有提出建议?”冯紫英有些不解,孙承宗虽然不在,但是袁可立是武选司郎中,他现在应该是兵部最通军务的老手,他应该是完全看得明白眼下局面的才对。
“袁大人去了徐州,尚未回京。”郑崇俭揉了揉脸,“是为淮阳镇的事情。”
冯紫英皱了皱眉头。
淮阳镇(江北镇)的事儿已经闹腾了许久,南京方面一直坚持要组建淮阳镇,而且要求驻扎在徐州——扬州——金陵一线,江南士绅也是群起响应,呼声很高,便是朝中亦有许多江南出身的臣僚表态支持,叶向高和方从哲也难以阻挡。
所以组建淮阳镇(江北镇)的事情拖延了这么久,终于还是提上了议事日程了。
荆襄军组建很顺利快捷,那是因为大家都知道西南叛乱在即,朝廷上下一心,但是淮阳镇(江北镇)这支军队就有些分歧。
起码齐永泰是坚决反对的,北地士人也大多不赞同,但是固原镇在西南平叛中表现拙劣也使得兵部和北地出身的官员承受了很大压力。
很多人提出的理由就是九边军镇长期驻守北方边境,未必适合南方地区作战,朝廷还是应当在南方卫军的基础之上,适当考虑组建一二军镇,比如荆襄镇和淮阳镇(江北镇),以便于在南方用兵,以便于南方一旦有事需要出兵,也可以减轻九边抽调军队的压力。
“淮阳镇(江北镇)看样子是要组建起来了,可是组建荆襄镇已经让朝廷有些支应不起,那淮阳镇(江北镇)所需只怕更胜于荆襄镇,银子从何而来?”冯紫英反问。
郑崇俭迟疑了一下,“之前朝廷就有讨论过,恐怕要削减固原、宁夏、甘肃三镇的粮饷开支,用来组建淮阳镇(江北镇),此番固原镇在西南战事又遭大败,徐大人已经提出干脆裁撤固原镇,将其并入荆襄镇,原固原镇的粮饷部分划入荆襄,部分用来组建淮阳镇(江北镇)。”
冯紫英已经预料到了这一点,但是没想到朝廷竟然连甘肃镇和宁夏镇都要裁减,这就危险了。
“甘肃和宁夏二镇裁减是谁提出来的?”冯紫英皱起眉头,“皇上难道会同意?”
“是右侍郎郑振先郑大人的建议。”郑崇俭脸色也有些不豫。
“哼,这帮江南士人是想方设法都要削弱边地防务啊,固原镇也就罢了,甘肃镇和宁夏镇一旦削弱,难道就不怕蒙古人趁势做大?”冯紫英轻轻哼了一声,“好了伤疤忘了疼,真以为土默特人就是善茬儿?一旦朵干都司的蒙古人和土默特人觉察到甘肃、宁夏的虚弱,他们会不会借势启衅?”
郑崇俭默然不语,他也清楚这个问题在兵部内部也是引发了激烈争议,尚书张怀昌坚决反对,但是右侍郎郑振先振振有词,左侍郎徐大化和职方司郎中丁元荐也倾向与支持,而张怀昌担任兵部尚书时间不长,对兵部内部影响力远不及张景秋,如果不是袁可立坚决支持张怀昌,只怕这个建议在兵部内部就要形成一致意见了。
“但朝廷的财力的确支持不起新组建淮阳镇(江北镇)了。”郑崇俭沉默了一阵才说了一句实话,“徐、郑两位大人也是无可奈何,今年户部国库见底,便是维持现有的状态都十分艰难,除非西南战事立即取得决胜战果,年内结束,否则情况还会更糟糕。”
冯紫英以手扶额,歪坐在官帽椅中,一时间也难以应答这个问题。
一支新建军镇,没有八十万两银子的开办费想都别想,如果要想做得完善一些,那就意味着一百万两银子要砸进去了,这也难怪户部那边喊吃不消。
但是淮阳镇又是江南士绅的集体呼声,便是叶向高和方从哲他们也很难无视,所以银子从哪里出?还不只有从削减一些看起来不那么重要的军镇中出。
表面看起来,西北局面在经历了宁夏平叛之后尚算稳定,但冯紫英却深知那不过是表面现象,甘肃、宁夏、固原三镇已经虚弱到了极至,甚至他也认同裁撤固原镇,但是甘肃镇和宁夏镇却不能,榆林镇甚至需要加强,因为西北的贫瘠和困苦,以及饱受天灾影响,稍有不慎可能就会引发内部的叛乱,明末从陕西蔓延开来的农民起义,不都是源于陕北么?
若是宁夏、甘肃二镇被削弱,固原镇被裁撤,榆林镇还要面对边墙外的土默特人,一旦陕北遭遇旱灾,也许一个火星子就会让前世中的明末农民重新在大周上演,冯紫英不能不防这一手。
对明末农民起义,冯紫英很清楚那是多种因素造成的,天灾人祸,官逼民反,但陕北脆弱的环境,贫瘠的土地,强悍的民风,再加上一门心思只想要捞银子捞政绩的官员,一旦遇上天灾,冯紫英也想不出什么能制止这种民乱起义造反的办法来。
即便是内阁首辅,在面对这种积弊日深的痼疾,也很难有什么药到病除的灵丹妙药。
也许推广土豆和番薯能稍许缓解这种风险?冯紫英从不敢将这种希望寄托在也许或者可能上,一旦火星子点燃,那就是燎原大火,看看一个西南战事都演变成这样,冯紫英真对大周除了辽东、宣大、蓟镇、大同、榆林、山西这六镇之外的军事力量没有信心。
“算了,紫英,现在咱们就不操心这个了,诸位大人和内阁诸公肯定会拿出一个稳妥之策来,眼前最棘手的还是西南战事,你怎么看?”郑崇俭甩了甩头。
“怎么看,这不正坐着看么?”冯紫英没好气地道:“固原镇不堪一击,那荆襄军怎么也表现如此拙劣?不该如此才对,另外登莱军……”
“登莱军怎样?”郑崇俭有些紧张。
王应熊在给他的信中以及上一回回来的交谈中都提到登莱军战斗力不弱,适应能力也很强,远胜于固原军,王子腾也的确是老谋深算的宿将,但是却始终以粮草补给制约为由不肯全力以赴,甚至怀疑王子腾居心叵测。
郑崇俭也有些这样的看法,不过兵部几位大佬们似乎都不愿意提及这一点,所以郑崇俭才会想要从冯紫英这里来探一探看法。
“登莱军,最好别指望它。”冯紫英摇摇头,“现在西南战事还是欠缺一个有足够驾驭能力的主帅,孙大人只是一个兵备道,如何统率协调其他各部?朝廷应该给孙大人一个巡抚或者巡按身份,否则难以驾驭住固原、荆襄这些骄兵悍将。”
郑崇俭也点头:“此事恐怕张大人也已经有了定计,晚间他会向内阁诸公提出来,究竟是挂巡按还是巡抚身份,还要看内阁诸公的意见。”
“哦?张大人也想到了这一点?”冯紫英也不惊讶。
张怀昌毕竟也是在左都御史位置上坐了多年的角色了,也应该清楚以孙承宗当下尴尬身份,别说王子腾不会买账,便是杨鹤、固原军以及重庆、泸州、叙州和湖广那边的施州卫、永顺宣慰司这些地方官员也不会搭理你,但若是有一个巡按、巡抚身份,那就不一样了,那是真的可以便宜行事的,官员若是有违逆,便可直接拿下处置。
“嗯,不过巡抚、巡按这类职衔朝廷久未启用,……”郑崇俭的话被冯紫英打断:“非常时行非常事,都这般时候了,还要计较这些陈规陋俗,这不是自寻烦恼么?朝廷诸公不会这般迂腐的。”
巡抚、巡按是沿袭前明规制,但是大周一朝只在泰和帝草创大周时代有过,后边几朝都没有过,在元熙后期壬辰倭乱时,也短暂有过任命,主要就是在辽东,但很快就予以撤销。
所以巡抚和巡按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都觉得很陌生,其职衔和权责也都比较模糊,简而言之,自由裁量权很大,当然这主要还是看朝廷授权力度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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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九十四节 做好自己的事
冯紫英猜得没错,关于在西南战事设立巡抚或者巡按的问题上,内阁也爆发了较为激烈的争论。
张怀昌在向内阁提出要设立巡抚或者巡按来统一统率协调整个西南战局时,内阁五人都吃了一惊。
巡抚和巡按在大周都是临设职务,巡抚出自吏部,巡按出自都察院,但都需要对方的认可,巡抚一般是四品以上官员,以民政事务为主,必要时候可以兼管军务,而巡按只要正七品即可,主要以军事和吏治、刑诉为主,一般不管民政。
某种意义上来说,巡抚权力更宽泛一些,权责都要大一些,巡按更单纯一些,更灵活一些。
因为西南战事牵扯到四川、湖广和贵州,而且改土归流关乎民政,很显然设立巡抚更为合适一些,但是在之前也是为了西南战事和荆襄流民,已经设立了郧阳巡抚,这已经在朝中引起了很大争议。
不少朝臣都认为郧阳巡抚原本作为管治荆襄流民而设立,现在从荆襄流民中为了西南战事又设立了荆襄镇,已经转变为军镇,杨鹤作为巡抚其实已经摇身一变成为以文职代武责,代行总兵职责了,而且现在荆襄军已经远离郧阳,郧阳巡抚就该撤销,最起码就应该免去他郧阳巡抚之位。
现在不但郧阳巡抚没有撤销,居然又要设立川南巡抚,这一个接一个的巡抚设立,岂不是要成为普遍化和制度化,这无疑是不符合大周规制的。
而且杨鹤现在是郧阳巡抚兼掌荆襄军,若是按照张怀昌的提议,由孙承宗出任川南巡抚,负责统率整个西南平叛各路大军,不说王子腾,杨鹤会服气么?
这也是一道难解之题。
论军务娴熟,无疑长期在兵部的孙承宗更为合适,但杨鹤不但参与了宁夏平叛,而且是以右佥都御史身份出任郧阳巡抚,论身份贵重却要高过孙承宗,现在若是让孙承宗来指挥杨鹤,那这又有点儿难以协调了。
冯紫英得到消息时都是第二日了,结果就是没有结果。
既没有确定是否设立川南巡抚,也没有确定是否撤销固原军,结果就是一个和稀泥,孙承宗继续整合重庆府那边卫军、民壮,杨鹤整合战败的固原残兵,将固原军与荆襄军合二为一。
现在兵部的意见是孙承宗负责西线,杨鹤负责中线,王子腾负责东线,但短期内无论是孙承宗还是杨鹤都无力在发起进攻,也许只有王子腾的登莱军还有一战之力,但是王子腾本人有多少作战欲望,却就不得而知了。
对于内阁和兵部之间的激烈博弈,冯紫英也清楚还轮不到自己插言,作为顺天府丞,他所需要的是做好自己本职工作。
自己在顺天府的根基还很单薄脆弱,威信也不是靠一桩苏大强夜杀案就能立马建立起来的,当然苏大强夜杀案的确开了一个很好的头,接下来还需要不断的巩固才行。
站在古北口城墙上,春日里的劲风疾吹,旗帜狂舞,猎猎作响。
冯紫英和尤世功并肩站在墙垛边儿上俯瞰着墙外的山野,罅隙裂谷中已经隐隐有了几分绿意,完全看不出几个月前这里还是蒙古人越墙而入的必争之地。
黢黑苍凉的不规则石块如同卧虎蟠虬,横七竖八地在边墙下山岭中散落,摇曳的灌木树杈子抖索着颤栗,从北面掠来的冷风偶尔带起一阵尖厉的呼啸,打着旋儿从雉堞口子钻过,让人顿时生出一种《登幽州台歌》里边的意境。
“兵部没说要裁撤你们蓟镇军吧?”冯紫英很随意的将双手撑在雉堞上,目光望着北方。
“怎么,撤了固原军还不够,要打蓟镇的主意不成?”尤世功不以为然的摇摇头,手中马鞭轻轻一挥,鞭梢在空中尖啸一声,收回在他粗糙的手掌中,发出一声闷响,“估计还轮不到蓟镇吧,不是说要裁掉固原镇,裁汰甘肃镇和宁夏镇么?固原也就罢了,可要把宁夏甘肃二镇合一,如此漫长的边墙,河西走廊和河套那边大周准备放弃么?目光短浅啊。”
现在外边传言很多,但是归根到底还是冲着兵部耗用而来的。
伴随着察哈尔人开始不断扩张,对西面的土默特人和鄂尔多斯人也形成巨大的压力。
现在的土默特人主要面临的对手和敌人已经不是大周了,而是以察哈尔人为首的蒙古左翼诸部,这样变相的减轻了包括山西镇(太原镇)在内极其以西的榆林、宁夏和甘肃诸镇的压力。
这几镇在之前主要都是面对土默特人为首的蒙古右翼诸部,但现在察哈尔人势力在不断扩张,尤其是去年南侵大周京畿虽然并未获得多少实利,但却为林丹巴图尔长了不少声势,连带着林丹巴图尔对鄂尔多斯和土默特人的态度也在变化,这让土默特人和鄂尔多斯人很紧张。
辽东、蓟镇和宣府都是不能动的,而荆襄镇组建,淮阳镇即将组建,那么像榆林镇、宁夏镇、甘肃镇、固原镇甚至大同镇还有必要保留那么多兵力么?起码现在为了节省开支,腾出手来把荆襄镇和淮阳镇搭建起来才是最重要的。
“目光短浅要看怎么说,现在户部支应不起荆襄镇和淮阳镇,那怎么办?”
冯紫英倒是很理解户部的难处,就那么大一块馍馍,这边要多掰走一块,那就势必在另一头找回来,这还是自己的开海之略之后腾挪增收一大块之后才能如此,否则还要更艰难。
“淮阳镇有意义么?”尤世功冷笑,“几个倭寇就能把一帮人吓得屁股尿流,蒙古人打到京师城下也没见如此,现在就为了应付一帮倭寇,就要专门组建一个淮阳镇,那登莱水师呢?不够用?”
尤世功倒是一针见血,冯紫英也清楚淮阳镇不是军事问题,而是政治问题。
是江南士绅觉得大周精锐军队都集中在北面,而他们自视为菁华之地的江南却是毫无抵御之力,几百倭寇都能弄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而且更觉得江南为大周提供了七成以上的赋税,凭什么就不该有一支军队来保卫江南?
这个提议出来几乎是赢得了整个江南士绅一致支持,便是如叶向高、方从哲这种从内心来说愿意顾大局的江南士绅代表都无法劝说这些江南士绅放弃这个要求,而只能想其他办法来予以解决。
“那尤大哥觉得这里边还有没有其他意思呢?”冯紫英突然问道。
尤世功淡淡一笑,“也不排除有些人有一些想法,现在王子腾的登莱军朝廷不是就觉得有点儿尾大不掉指挥不灵了么?淮阳镇按照这意思组建起来,如果这总兵不能选一个让朝廷放心的人,只怕麻烦还会更大,但是选了朝廷满意的,只怕江南士绅们又要闹腾了。”
摇了摇头,冯紫英不愿意再多想这些事儿了,那都不是自己能过问得了的,他现在还是做好自己手上的事情。
“尤大哥,我此番来密云、怀柔,就一桩事情,要用你蓟镇手中的军户。”冯紫英挑开话题,“徐光启徐大人这几年在天津隐居不知道尤大哥是否知晓?”
尤世功摇摇头,他对文臣,尤其是非兵部、吏部和都察院出身的文臣知之不多,也没兴趣。
“徐公是本朝最著名的农学大师,他在福建、南直那边通过乡人从西夷引入了一些的新的作物,……”
“新的作物?”尤世功挠挠头,“是和麦粟差不多的么?”
“嗯,不能说差不多,应该说强得多,这几种作为不择地,山地、岗地、滩地、沙地都能种植,耐寒耐旱,对土质也要求不高,而亩产却是麦粟的数倍,据说种得好的能有麦粟的五到十倍!”
冯紫英的话吓了尤世功一大跳,“五到十倍?紫英,这等事情能个你可莫要虚言诳骗,粟麦在寻常岗地中一季不过一百来斤收成,你的意思是说那等作物能有一千斤的收成?这不可能。”
“尤大哥,你觉得我这不辞辛苦的跑到这里来找您,真的是闲极无聊来折腾的么?”冯紫英也不客气,“第一季主要是在几县里,我已经安排几个州县进行试点,但还有部分我希望您手中军户能认真把这桩事儿办好,尤其是现在密云、怀柔、营州这边被蒙古人祸害得不成样了,流民若是没有一点儿盼头,是不敢回来的,所以我必须要给他们找一个示范,……”
“所以就是我手中的军户?”见冯紫英如此认真,尤世功还不敢不信了,“这等作物可是很难入口?”
“也不尽然,只是和麦粟味道有些差异,只要多吃几回,也许你会觉得比麦粟更可口呢。”冯紫英一口咬定,“尤大哥,你得帮我一把,我希望到明年,能够在顺天府的山区岗地滩地这些不适合麦粟的贫瘠之地,大规模的推广这些作物种植,所以必须要有一个好的示范,而且不能只局限于一处,就只能来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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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九十五节 培植
尤世功当然不可能不帮冯紫英。
作为冯唐从榆林镇带出来的老部下,又被冯唐一力推上了蓟镇总兵这等显赫位置,为此冯唐不但耗费了不少人脉关系,而且也引起了其他一些老部下的不满,比如曹文诏。
这等情况下连这点忙都不帮,那绝对会被曹文诏、贺人龙这些人群起而攻之了,便是尤世禄、尤世威这些亲兄弟恐怕都要不满了。
再说了这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蓟镇治下屯卫甚多,顺义的营州左屯卫、平谷的营州中屯卫,三河的兴州后屯卫、营州右屯卫,蓟州的营州右屯卫,香河的营州前屯卫,房山的兴州中屯卫,玉田的兴州前屯卫,都是屯卫。
这些屯卫下辖兵户数量不一,多在三千到五千户之间,当然这都是理论上或者名册上的,自大周立朝这么多年来,通过各种手段湮灭籍册的,逃亡的,不知凡几,能够维系原来的六成,已经算是不错的了,所以这些屯卫基本上也就在二三千户之间。
他们是其他非屯卫军的兵力补充来源,比如遵化的东胜右卫和忠义中卫,又比如营州的镇朔卫,涿州的涿鹿三卫,而这些非屯卫军又是蓟镇主力精锐的每三年一次挑选补充的来源。
这些屯卫军户的主要职责就是两样,一是屯田,补充各军镇粮食、油料和棉花的不足,但这已日益沦为军镇高级武将们的私房钱,军户们种植什么,甚至是否种植,军官们基本上不过问,只要你每年按照规定上缴一定数量银钱或者粮食便可。
第二样职责就是需要的时候出丁募兵,补充进入非屯卫军。
这是底线,谁都躲不过,但其中一样有许多可操作余地,比如一些家境丰厚的兵户索性就私下买通官员,修改军籍,让别人顶替自家子弟入军,又或者直接把自家子弟“病殁”,重新建籍,躲避从军。
当然没钱没势的,自然就只能老老实实的入军搏命了。
所以好歹蓟镇麾下的屯卫也还有八九个,管辖军户也还有两三万户,所以要替冯紫英把这事儿安排下去并不难,当然要真正落实好,真心实意地去把这土豆番薯种好,起到示范效应,那也还要另说。
不过冯紫英也另外有安排,只要有人来种,他自然会有其他办法来把这些人的积极性调动起来,只要第一季第二季种下来,大家看到了这两样作物的高产丰产,以及带来的好处,日后就不需要你去说什么,这些人都会巴心巴肝地去种下去了。
尤世功很忙,冯紫英也只在古北口上和他见了一面,谈妥了正事之后便各自分道扬镳了,至于具体事宜,自然有下边人来操办。
冯紫英这一大圈儿跑得很辛苦,从某种意义上是假借推广新作物的一个摸底情况,涉及到北面几个县,昌平州、密云、怀柔、平谷、三河。
这类似于前世中新官上任的调研,要把几个州县的大致情况了解一番。
当然首当其冲是州县几位只要官员要接触,既要让他们认识自己,自己也需要熟悉他们,另外也就要对几个州县的民生、治安状况做一个了解。
民生侧重于人口、田地、水利、赋税,治安则是诉讼、盗匪状况,当然本地士绅大户和宗族情况也要掌握,这往往与前两者息息相关。
但顺天府和其他包括永平府在内的府州不一样的就是这里京畿要地,士绅和宗族势力都受到很大约束,或者说都是“亲政府”的,比较听从官府的指令。
不过“调研摸底”的情况都不太乐观,这几个州县除了三河外,都是在去年蒙古人入侵中遭受损失最大的,除了人口形成大规模流民外逃流离外,许多地方都被蒙古人烧杀掳掠成为了白地,要想重建恢复到了原状,非一朝一夕之功,在冯紫英看来,如果没有特殊的方略,便是五年十年都未必能恢复元气,这儿也是战争兵灾带来的恶果。
对于这种情形,冯紫英也没有太好的办法,除了安抚以及府衙能够提供的部分赈济外,这种状况只能依靠时间来慢慢休养,不过密云情况略好,山区中遭受破坏略小,另外冯紫英除了确定在遵化建立的煤铁基地之外,密云就是另一个。
当然不能指望一个密云煤铁复合基地就能解决多大问题,但是起码在消纳流离失所失去了一些的流民问题上可以稍许缓解,另外这种煤铁复合基地带来的矿税收入,按照冯紫英的想法,是准备和工部、户部好生撕扯撕扯,顺天府去年遭了这么大的兵灾,那么过往的矿税不必说,但是新建的矿山、工坊所需要缴纳的矿税商税就应该在几年之内留在地方上替地方解决难处了。
从北部几个州县回来,冯紫英也觉得这顺天府的确和永平府却比太大,二十多个州县,几乎是五倍于永平府,无论是人口还是经济发展状况和社会民生都不可同日而语,但现在自己却要扛起这个重担。
像北部诸州县跑一圈,一个州县停留二三日,十来天时间就没有了,等到回到家中都是半个月之后了。
这还只是粗略的一个了解,冯紫英觉得按照这架势,如果要想真正做到对顺天府各个州县熟悉,没有两三年的苦心经营,你根本做不到。
好在这个时代的官员政务远不及前世中自己为官时的那么繁杂,粗略算下来也就那么几项,随着时代的变迁,社会的发展,这一个地方的管治内容只会不断的膨胀,那么官员数量也只能随之而膨胀。
“相公这一圈下来辛苦了,也该好生歇息一下了。”宝钗看见丈夫有些晒黑了面膛,忍不住心疼,“这府丞事务就这么繁忙么?难道就没有其他人能替相公分担一下么?”
冯紫英心中微微一动,顺天府五通判,但是按照规制,顺天府最多可以设立六个通判,虽然顺天府这么多年来一直保持着五个通判的规格,但是并不代表就不能设立六个通判。
傅试虽然可用,但是自己现在要做的事情太多,傅试负责屯田和落实土豆番薯的推广,还要清理当下荒田荒地,已经压力很大了。
诸州县的官员们因为吴道南的缺位,对于府衙这边缺乏必要的尊重,甚至还有些抵触和轻视,这一点也在对于诸如治中、通判、推官的态度上就能体现出来。
缺乏一个强有力的府尹,这些州县官员内心自然也就有点儿半独立的倾向了,尤其是在去年一年里府尹不管事,府丞缺位,这些州县官员们便在下边变成了土皇帝,自行其是的情况很突出,冯紫英也就是觉察到了这一点才开始利用苏大强夜杀案一案树立威信并挨个州县开始“巡视”。
巡视的目的就是了解情况,掌握这些官员的德能勤绩,为每年考核做准备,同时也要给他们敲警钟,如果仍然沿袭原来的作风,那自己这个府丞就不会坐视,甚至就要代府尹行使职责,哪怕这有点儿逾越,但是冯紫英必须要将这个意思传递给各州县的官员们。
即便如此,冯紫英依然觉得捉襟见肘,做那样事务都觉得束手束脚,缺乏更得力的人手来帮自己,这甚至比在永平府是更为突出,起码在永平府朱志仁是鼎力支持自己的,一二把手态度一致,下边官员便没有谁能钻其中空子,只能服从,但在顺天府,吴道南的疏淡和推诿也让一些人看到了二人之间的分歧,这就越发难做了。
“唔,娘子倒是提醒了我,也许的确该琢磨一下找找帮手了。”冯紫英不是没想过这方面的事情,五通判变成六通判并非不行,但这个增设人选必须要选好,要一个能顶两个来用。
而且也不仅仅只局限于通判,像州县下边的官员,也可以考虑。
顺天府虽然也属地方,但是比起永平府就大不一样,自己那些个同学们中对于去永平府恐怕都会踌躇迟疑,但是如果到顺天府,抵触情绪就要小许多了,毕竟在京城,做出成绩能被朝中大佬们看到的机会要大得多,平素也能接触到朝中诸公。
顺天府的通判是正六品,而州县的官员也比起其他府的官员要高一级到两级,这就是顺天府的不同,而这恰恰符合永隆五年这一批的同学现在的身份。
“相公是打算在您的同学中来想办法?”宝钗立即想到了,“蝌哥儿的内兄可行?”
冯紫英笑了起来,“方叔性子不适合,顺天府这边的事务还是需要性子精细柔韧的,方叔在刑部先打磨几年更合适。”
方有度不适合,起码现在还不适合,而且冯紫英暂时也还不想落个任人唯亲的口碑,但其他同学中还是有几个合适的人选,可以好生斟酌一番。
比如范景文、贺逢圣、吴甡甚至郑崇俭他们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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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九十六节 宝钗献计
现在和冯紫英相对关系较为密切且已经授官的同学就那几个,练国事不提,那都是身兼重任了,就只剩下方有度、郑崇俭、范景文、贺逢圣、王应熊、吴甡几人。
许獬、韩敬两人原来在青檀书院时关系还比较密切,但是考中进士之后,后者与冯紫英分道扬镳,前者则是与冯紫英渐行渐远。
像许其勋、宋师襄、陈奇瑜、孙传庭、傅宗龙几人现在都还处于进士观政阶段,派不上用场。
“那相公也应当早做安排才是。”宝钗抿着嘴替丈夫掖了掖衣角,“妾身倒是听闻这京师城里对相公都颇有赞誉,主要是苏大强夜杀案让大家都交口称赞,但是这等夸赞能维系多久?妾身觉得现在是城里百姓都对相公寄予厚望,若是相公没有能更多的让他们都觉得耳目一新的故事出来,他们会不会觉得失望呢?”
冯紫英有些讶然,他没想到宝钗居然能想到这一点。
自己从科考成名开始,就有点儿像后世的网红一般,宁夏平叛也好,开海之略也好,翰林院修撰也好,都不断地把自己的名声营造了起来,到了永平府更是一战成名,现在自己已经成了京畿内外的名人红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自己能一步登天般的从永平府同知到顺天府丞,未尝不是借了这份声势,否则即便是齐永泰他们也不可能让叶向高和方从哲他们接受这样一个明显太过出格的任命。
其实如果仔细分析,就能看出自己其实从宁夏平叛到永平府这段期间,嘴炮的时候最多,只有在永平府时才算是扎扎实实做了点儿事情,比如开矿建坊修路,但是大家却只看见了迁安一战,其实这却是自己最没有发挥多大作用的地方。
这一点冯紫英自己也很清楚,到了顺天府不可能再像永平府那样,这里的事务更具有挑战性,但是也更有话题性,就看自己如何来继续借势运作了。
若是歇上一年半载没有什么耀眼的故事出来,大家恐怕就会觉得自己是不是失势或者走衰了,这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既是好事也是坏事。
好事就是低调对于自己这个年龄恰恰是隐身积累发展的必要条件,过于高调很容易被人盯上,尤其是在一些关键时候被人推上火炉烤,一旦自己实力不具备,那就可能把自己給烧死,坏事就是自己仍然需要不断的这种光环来为自己增光添彩,只有这样才能最短的时间内完成积累,但前提是不能遭遇太具挑战性的难题。
可这个世界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事情,所以这也让冯紫英格外纠结,他现在只能是战战兢兢殚精竭虑的过好每一天,处理好每一项事务,务求用点滴积累来尽快完成这个过程。
“没想到娘子居然能想到这一点,为夫也考虑过,但是很多时候也需要条件具备才能水到渠成,为夫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可能的促成某些条件的逐渐成熟,然后再借力实现。”冯紫英叹了一口气,“只不过许多事情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又没法做,这才是最让人心烦意乱的。”
“相公,其实妾身觉得相公有些过于瞻前顾后了,嗯,尤其是回顺天府之后,相公似乎是因为觉得自己骤登高位,根基不稳,又或者觉得威信未立,人脉不丰,所以做事就会有很多制约,担心做不好,其实妾身觉得,像齐阁老将相公用在这个位置上,恐怕不是希望相公谨小慎微的打熬资历,而是希望相公能大刀阔斧锐意刚猛的干点儿事情出来,以相公现在在京城百姓中的名声,只要相公敢于去做,哪怕真的是出了些差错,妾身相信齐阁老他们也能替相公担待,他们在把相公放在这个位置上时,其实就已经做好了要替相公担待的准备,……”
冯紫英震惊了,他不得不对宝钗刮目相看了,这番话如果是出自沈宜修嘴里,他也许有些惊讶,但是念及沈宜修家学渊源,沈珫素来对沈宜修要求严格,许多事情从没有把沈宜修当女孩儿看待,所以也能接受,但是从宝钗嘴里出来,就真的让他侧目了。
宝钗父亲早逝,看看薛蟠的德行,就能知晓薛姨妈在家教这方面委实乏善可陈,起码在薛蟠的教育上是失败的,宝钗作为女孩子可能薛姨妈的教育上更符合传统,宝钗表现优秀一些也可以接受,但是像刚才那番话就超出了冯紫英对宝钗原有的观感了。
见冯紫英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好奇和探究,宝钗心里也有些得意。
这是她和宝琴几番商计之后才酝酿出来的观点,甚至有点儿出格,但面对沈宜修越发在冯紫英仕途朝务中的表现,薛宝钗和薛宝琴都清楚,如果自己姊妹二人不能有一些让冯紫英刮目相看的表现,那自己二人真的有可能要沦为以色侍人的境地,这是宝钗宝琴姐妹绝对不能接受的。
“相公,是不是觉得妾身和以往有些不一样?”宝钗含笑问道。
“嗯,的确有点儿不一样,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可宝钗你就一直在我身边,谈不上士别三日啊,还是为夫小看了妹妹啊。”冯紫英满眼欣赏,“那为夫洗耳恭听,看看妹妹还有什么让为夫喜出望外的话来。”
“相公说笑了,妾身不过是和宝琴闲来无事儿商讨了一番,这也还是因为妾身和宝琴在永平府时所见所闻,联系到现在相公回了京师,所以有所感。”宝钗虽然说得谦逊,但是却也没有就此打住:“妾身知晓相公是因为担心自己的年龄和资历缘故,所以做事的时候,难免顾虑太多,但是相公想一想,您能想到的,齐阁老他们岂会没想到?顺天府不比其他地方,他们既然敢把相公放在这个位置上,自然有他们的考虑,妾身甚至在想,那位吴府尹缺位,未尝不是齐阁老他们有意将您放在府丞位置上的缘故呢,一来可以展现北地士人的风采,二来对比江南士人的无能,……”
冯紫英微微颌首,这一点其实他也想到了。
“还有,相公担心的年龄问题,现在您二十岁,就算是五年后,你也才二十五,十年后您也才三十,对于那些对您心存偏见的,二十岁和二十五甚至三十岁,有多大的区别?现在每年春闱大比,二十五考中进士者都要算是佼佼者了,三十岁考中也属正常,可相公二十岁之龄已经是正四品官员了,如果单靠打熬资历,这些人永远都有理由来质疑您,既然如此二十,二十五,三十没太大差别,那相公何不趁着年轻放手一搏,也许还能另辟蹊径呢?”
这番话倒是说中了冯紫英心中事。
二十也好,二十五也好,甚至三十也好,的确放在正四品,不,别说是正四品,就算是五品、六品官员中都显得太过年轻了,年龄始终都会是有些人攻讦自己的理由,可自己能为了避免这份攻讦就去等上五年十年么?不可能。
既然如此,那就索性丢开这个羁绊,放手按照自己所想去做,如宝钗所言,反正还有齐师、乔师他们给自己做后盾,真要出了事儿,大不了就下野退隐一段时间,一年半载之后,又能起复,怕什么?
想透了这个道理,冯紫英忍不住牵住宝钗的皓腕,情真意切地道:“还是妹妹一语惊醒梦中人啊,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相公过誉了,相公不过是当局者迷罢了,其实稍微退一步,相公就能想明白。”宝钗嫣然一笑,颊间红晕流盼,星眸含芳。
冯紫英一阵意乱情迷,忍不住一把搂住宝钗:“相公更想明白的是妹妹什么时候替我冯家生下男嗣?”
宝钗大羞,猛一挣扎,但是却哪里挣得过冯紫英,只能娇媚无比地一白眼:“那岂是妾身一人能做主的?”
冯紫英心中一乐,这丫头原来是绝对说不出这等话语来的,也是跟随自己久了,被自己反复调教,现在居然也敢有这样的言辞了,倒也不失为一分乐趣。
“也罢,今晚为夫就努力做一回主,且看妹妹如何配合能达到什么效果了。”
这等虎狼之词一出来,饶是宝钗早就被冯紫英调教有些抵抗能力了,一样招架不住,低垂着头钻入丈夫怀中,使劲儿地捶着丈夫胸膛以示抗议。
这闺房之乐,儿女私情,自然不足为外人道,唯有小夫妻之间的鱼水之欢,……
一番挞伐之后,宝钗沉沉睡去,倒是冯紫英心中越发冷静清醒,眨眼走马上任三个月,虽然也做了不少事情,但是真正可能被大佬们看入眼的就是一桩“妙手偶得”的苏大强夜杀案,自己内心确定的几项最迫切的事务,反而都延滞不前。
现在看来还真的需要加力了,几桩事儿可以并行不悖,且看哪一桩条件更成熟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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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九十七节 江南风起
金陵城朝阳门外大街。
虽然这里已经是皇城外,但是距离麒麟门却还甚远,而且这里由于向东出城,地势开阔,皇墙上的金门、红门俯瞰,也使得这一段成为城内有数的高门大宅区域。
皇城内虽然位置看起来更好,但是因为早年就是老城,所以庶民百姓都云集其中,待到泰和帝定都南京时,大批勋贵文臣都选择了在朝阳门外建屋立宅,这样从朝阳门到麒麟门的长阳门外大街,以及在中途还分出一条大道到沧波门的沧波门内大街就成了后来勋贵们集中屋宅区域。
不过随着大周迁都北京,大批勋贵随之进京,这朝阳门外大街和沧波门内大街一度没落许多,但是毕竟老牌勋贵们的祖宅都在这里,几乎没有人愿意出售,这宅邸价格一样昂贵。
加之随着南直隶的经济发展以及南京六部体制的确立,金陵从最早的应天府变金陵府,然后在元熙年间因为元熙帝六下江南,在扬州和金陵驻留最久,所以在大批江南士人的恳请下,金陵府重新恢复为应天府。
这金陵城又称为整个江南的中心,这朝阳门外大街和沧波门内大街再度成为整个江南最热闹显赫的区域。
一辆马车从沧波门内大街驶出,沿着护城河边直奔天坛大街而来。
天坛大街位于皇城南边正阳门外的山川坛以北直通到东面的天坛,这段路有好几里,比起沧波门内大街和朝阳门外大街来,这里显得要清静许多,但是两侧一样是朱墙碧瓦,高门大宅。
天坛大街中断一条巷子直通神乐观,这里是前明著名的神乐仙都所在,马车一直驶到神乐观门外,但是并未停下,却还沿着观门向南,在距离神乐观不到百步处停下,这里是一处很僻静的巷子深处,虽然宅邸略显老旧,但是却整洁异常,古松森森,鸟鸣林幽。
马车沿着角门进去,在东外院停下,甄应嘉从马车里下来,有些轻蔑地哼了一声,这才朝着跟随下车的另一位容貌有些和其相似的男子道:“这贾敬未免太胆小了一些吧,在京师城里装神弄鬼,也不知道究竟把龙禁尉糊弄住没有,咱们不好说,可是在这金陵城里,还这般小心翼翼,既是如此,何必来趟这趟浑水?”
“兄长切莫这么说,外人听见恐怕又要生波澜了。”紧随其后下来的男子皱了皱眉头,“子敬兄也有他的难处,毕竟宁国府偌大一家人都还在京师城,甭管日后会变成怎么样,但一旦咱们这边有动静,他肯定遮瞒不住,到时候他的儿孙可就难受了。”
“哼,都想两头下注,明哲保身,到关键时候,还能全力以赴么?”甄应嘉啐了一口,“应誉,贾化那边可有异动?我觉得这厮比贾敬还要奸狡,我几次试探,他都是顾左右而言他,可若是要说他是站在北边儿的,但他又和王子腾走得很近,王子腾信中也提到了他,称他是难得的人才,……”
被唤作应誉的便是甄家老二甄应誉,是南京礼部尚书,虽然只是一个举人出身,但是却因长袖善舞,在江南士林中颇有名声,与其他勋贵们出身的文臣大为不同。
“雨村在金陵这几年的确干得十分出色,想当初他才来时应天府衙里边内讧争斗不休,加之南京六部对应天府一直不待见,所以双方局面很僵,但雨村来之后短短一年时间就让南京六部都认可了他,而且这几年里应天府的考核都是优秀,此番‘大计’,京师吏部据说是有意让其出任顺天府尹的,但是吴道南不好安排,所以才会搁置下来了,……”
大周的南北两都模式沿袭了前明,但是又略有不同,比如顺天府尹、府丞都要比寻常府高两级,应天府尹和府丞则不一定,既可以比寻常府的知府、同知高两级,也可以高一级,要看担任府尹和府丞的本人资历情况,也就是说顺天府尹、府丞为正三品、正四品是刚性原则,而应天府尹、府丞既可以是正三品、正四品,也可以是从三品、从四品,看官员自身资历。
像贾雨村就是因为资历问题,就是从三品,如果他出任顺天府尹,那就肯定要升迁一级为正三品。
“那这厮岂不是很失望?”甄应嘉对贾雨村的印象不佳,认为这厮太滑头,一直不肯明确态度,当然当下的这些士绅文臣们绝大多数都是如此,他们也不敢挑得太明,这也给了很多人以观望的机会。
“那倒也不至于,雨村毕竟是湖州人,根基还是在江南,只是他处在那个位置上,众目睽睽,南京六部中也不完全是我们的人,肯定也有不少人一直盯着他。”
甄应誉倒是能理解对方,现在无论从哪方面来说,自己这一干人谋划的大事看起来都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最大的问题就是军队。
现在能说牢牢掌握在己方的军队就只有王子腾的登莱军,但是登莱军再能打,能抗衡九边精锐?
牛继宗名义上是宣大总督,但是也只能控制大部分宣府军,而且宣府军士卒大多是北直、山西人,如果真的两边战事一开,宣府军能入牛继宗所言都能听从他的命令?
还有大同军,牛继宗口口声声说通过这么久的经营,也有一部分不得志的将领愿意跟着他走了,现在他更把史鼐调到了山西镇(太原镇),史家上一代保龄侯在山西镇曾经担任总兵十余年,颇有根基,就看史鼐能不能借助父辈余荫重新把人脉延续下来,拉到一支军队了。
甄应誉不像其兄甄应嘉那样对王子腾、牛继宗等人十分信任,他一直有些怀疑这帮家伙为了助义忠亲王起事而不择手段,他们在北边可以说已经走投无路了,但甄家在江南却还有太多利益牵扯了。
王子腾还要好一些,毕竟登莱军已经被拉到了湖广,远离了北地,而且登莱军很多士卒在招募时便是有意识的在徐州等地招募,所以勉强也能和南边儿挨得上,登莱军也用其和杨应龙的土司军作战证明了其战斗力,
但牛继宗嘴里所说的宣府军、大同军和山西军就不太好说了。
那都是在北地腹地中,东面有蓟镇军和辽东军,西面有榆林军,而且这三军中也不完全是牛继宗能控制的,甚至在牛继宗控制力最强的宣府军,据甄应誉的了解,依然有敢和牛继宗叫板的人物,更别说大同军和山西军了。
这也是甄应誉不遗余力也要推动恢复淮阳镇的原因,没有一支属于己方能完全掌控的大军,一旦事变,北军南下,江南拿什么来抵当?靠登莱军一支么?再说南北地理气候不同,但是北军沿着运河南下,南军能抵挡得住么?
这是江南最大的弱点和软肋,甄应誉也清楚,这也是为什么那么多江南士绅都不愿意明确表态的主要原因,哪怕他们愿意私下里表态支持,甚至也承诺愿意给予钱粮上的帮助,但是却不肯出头露面,也不愿意表明身份。
“应誉,怎么你现在也这般消极气馁了?以往你可不是这样的。”甄应嘉有些不悦地看着自己的这位二弟。
都说自己这位二弟谋定后动深谋远虑,但是这种缺乏一点儿胆略气魄的性子却是他最大的弊病,做什么事儿都是前怕狼后怕虎,瞻前顾后,这样怎么能做大事?
“大哥,不是我消极气馁,这等事情,要么别做,要么就一定要成功,否则毁家灭族,你我三兄弟就会成为甄家罪人了。”甄应誉摇摇头,“所以我倒是觉得子敬兄和雨村这样的态度才是老成谋国,……”
听得甄应誉对贾敬也这般赞许,甄应嘉心里更不爽。
义忠亲王对贾敬也是极为看重,连汤宾尹都对贾敬十分尊重,这也让甄应嘉有些嫉妒。
要说甄家出力最大,这么多年来为太子(义忠亲王)鞍前马后做了无数事情,这贾敬在道观里多了十多年,现在突然冒出来要来摘桃子了,这未免也太让人心气不顺了。
“行了,走吧,你把贾敬吹捧得这么高,待会儿就能看看他又有什么好主意,这么久来他又干了些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儿了。”
甄应嘉一拂袖,率先往里走,甄应誉也只能苦笑,自己这位兄长倒也是一个做实事的人,唯一缺点就是心胸太狭隘了一些,容不得人。
这幢宅子紧挨着神乐观,也是贾敬的要求,据说是贾敬在道观里住习惯了,现在没有点儿道观里的种种声响,他反而睡不踏实了,这样挨着也能有个念想,这里也成为太子(义忠亲王)在金陵最重要的一处联络点。
平时贾敬便在里边办公待客,包括南直隶和两浙、江右那边的各种消息以及事务分派,基本上都要从这里出去,这也是甄应嘉最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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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九十七节 江南风起
金陵城朝阳门外大街。
虽然这里已经是皇城外,但是距离麒麟门却还甚远,而且这里由于向东出城,地势开阔,皇墙上的金门、红门俯瞰,也使得这一段成为城内有数的高门大宅区域。
皇城内虽然位置看起来更好,但是因为早年就是老城,所以庶民百姓都云集其中,待到泰和帝定都南京时,大批勋贵文臣都选择了在朝阳门外建屋立宅,这样从朝阳门到麒麟门的长阳门外大街,以及在中途还分出一条大道到沧波门的沧波门内大街就成了后来勋贵们集中屋宅区域。
不过随着大周迁都北京,大批勋贵随之进京,这朝阳门外大街和沧波门内大街一度没落许多,但是毕竟老牌勋贵们的祖宅都在这里,几乎没有人愿意出售,这宅邸价格一样昂贵。
加之随着南直隶的经济发展以及南京六部体制的确立,金陵从最早的应天府变金陵府,然后在元熙年间因为元熙帝六下江南,在扬州和金陵驻留最久,所以在大批江南士人的恳请下,金陵府重新恢复为应天府。
这金陵城又称为整个江南的中心,这朝阳门外大街和沧波门内大街再度成为整个江南最热闹显赫的区域。
一辆马车从沧波门内大街驶出,沿着护城河边直奔天坛大街而来。
天坛大街位于皇城南边正阳门外的山川坛以北直通到东面的天坛,这段路有好几里,比起沧波门内大街和朝阳门外大街来,这里显得要清静许多,但是两侧一样是朱墙碧瓦,高门大宅。
天坛大街中断一条巷子直通神乐观,这里是前明著名的神乐仙都所在,马车一直驶到神乐观门外,但是并未停下,却还沿着观门向南,在距离神乐观不到百步处停下,这里是一处很僻静的巷子深处,虽然宅邸略显老旧,但是却整洁异常,古松森森,鸟鸣林幽。
马车沿着角门进去,在东外院停下,甄应嘉从马车里下来,有些轻蔑地哼了一声,这才朝着跟随下车的另一位容貌有些和其相似的男子道:“这贾敬未免太胆小了一些吧,在京师城里装神弄鬼,也不知道究竟把龙禁尉糊弄住没有,咱们不好说,可是在这金陵城里,还这般小心翼翼,既是如此,何必来趟这趟浑水?”
“兄长切莫这么说,外人听见恐怕又要生波澜了。”紧随其后下来的男子皱了皱眉头,“子敬兄也有他的难处,毕竟宁国府偌大一家人都还在京师城,甭管日后会变成怎么样,但一旦咱们这边有动静,他肯定遮瞒不住,到时候他的儿孙可就难受了。”
“哼,都想两头下注,明哲保身,到关键时候,还能全力以赴么?”甄应嘉啐了一口,“应誉,贾化那边可有异动?我觉得这厮比贾敬还要奸狡,我几次试探,他都是顾左右而言他,可若是要说他是站在北边儿的,但他又和王子腾走得很近,王子腾信中也提到了他,称他是难得的人才,……”
被唤作应誉的便是甄家老二甄应誉,是南京礼部尚书,虽然只是一个举人出身,但是却因长袖善舞,在江南士林中颇有名声,与其他勋贵们出身的文臣大为不同。
“雨村在金陵这几年的确干得十分出色,想当初他才来时应天府衙里边内讧争斗不休,加之南京六部对应天府一直不待见,所以双方局面很僵,但雨村来之后短短一年时间就让南京六部都认可了他,而且这几年里应天府的考核都是优秀,此番‘大计’,京师吏部据说是有意让其出任顺天府尹的,但是吴道南不好安排,所以才会搁置下来了,……”
大周的南北两都模式沿袭了前明,但是又略有不同,比如顺天府尹、府丞都要比寻常府高两级,应天府尹和府丞则不一定,既可以比寻常府的知府、同知高两级,也可以高一级,要看担任府尹和府丞的本人资历情况,也就是说顺天府尹、府丞为正三品、正四品是刚性原则,而应天府尹、府丞既可以是正三品、正四品,也可以是从三品、从四品,看官员自身资历。
像贾雨村就是因为资历问题,就是从三品,如果他出任顺天府尹,那就肯定要升迁一级为正三品。
“那这厮岂不是很失望?”甄应嘉对贾雨村的印象不佳,认为这厮太滑头,一直不肯明确态度,当然当下的这些士绅文臣们绝大多数都是如此,他们也不敢挑得太明,这也给了很多人以观望的机会。
“那倒也不至于,雨村毕竟是湖州人,根基还是在江南,只是他处在那个位置上,众目睽睽,南京六部中也不完全是我们的人,肯定也有不少人一直盯着他。”
甄应誉倒是能理解对方,现在无论从哪方面来说,自己这一干人谋划的大事看起来都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最大的问题就是军队。
现在能说牢牢掌握在己方的军队就只有王子腾的登莱军,但是登莱军再能打,能抗衡九边精锐?
牛继宗名义上是宣大总督,但是也只能控制大部分宣府军,而且宣府军士卒大多是北直、山西人,如果真的两边战事一开,宣府军能入牛继宗所言都能听从他的命令?
还有大同军,牛继宗口口声声说通过这么久的经营,也有一部分不得志的将领愿意跟着他走了,现在他更把史鼐调到了山西镇,史家上一代保龄侯在山西镇曾经担任总兵十余年,颇有根基,就看史鼐能不能借助父辈余荫重新把人脉延续下来,拉到一支军队了。
甄应誉不像其兄甄应嘉那样对王子腾、牛继宗等人十分信任,他一直有些怀疑这帮家伙为了助义忠亲王起事而不择手段,他们在北边可以说已经走投无路了,但甄家在江南却还有太多利益牵扯了。
王子腾还要好一些,毕竟登莱军已经被拉到了湖广,远离了北地,而且登莱军很多士卒在招募时便是有意识的在徐州等地招募,所以勉强也能和南边儿挨得上,登莱军也用其和杨应龙的土司军作战证明了其战斗力,
但牛继宗嘴里所说的宣府军、大同军和山西军就不太好说了。
那都是在北地腹地中,东面有蓟镇军和辽东军,西面有榆林军,而且这三军中也不完全是牛继宗能控制的,甚至在牛继宗控制力最强的宣府军,据甄应誉的了解,依然有敢和牛继宗叫板的人物,更别说大同军和山西军了。
这也是甄应誉不遗余力也要推动恢复淮阳镇的原因,没有一支属于己方能完全掌控的大军,一旦事变,北军南下,江南拿什么来抵当?靠登莱军一支么?再说南北地理气候不同,但是北军沿着运河南下,南军能抵挡得住么?
这是江南最大的弱点和软肋,甄应誉也清楚,这也是为什么那么多江南士绅都不愿意明确表态的主要原因,哪怕他们愿意私下里表态支持,甚至也承诺愿意给予钱粮上的帮助,但是却不肯出头露面,也不愿意表明身份。
“应誉,怎么你现在也这般消极气馁了?以往你可不是这样的。”甄应嘉有些不悦地看着自己的这位二弟。
都说自己这位二弟谋定后动深谋远虑,但是这种缺乏一点儿胆略气魄的性子却是他最大的弊病,做什么事儿都是前怕狼后怕虎,瞻前顾后,这样怎么能做大事?
“大哥,不是我消极气馁,这等事情,要么别做,要么就一定要成功,否则毁家灭族,你我三兄弟就会成为甄家罪人了。”甄应誉摇摇头,“所以我倒是觉得子敬兄和雨村这样的态度才是老成谋国,……”
听得甄应誉对贾敬也这般赞许,甄应嘉心里更不爽。
义忠亲王对贾敬也是极为看重,连汤宾尹都对贾敬十分尊重,这也让甄应嘉有些嫉妒。
要说甄家出力最大,这么多年来为太子鞍前马后做了无数事情,这贾敬在道观里多了十多年,现在突然冒出来要来摘桃子了,这未免也太让人心气不顺了。
“行了,走吧,你把贾敬吹捧得这么高,待会儿就能看看他又有什么好主意,这么久来他又干了些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儿了。”
甄应嘉一拂袖,率先往里走,甄应誉也只能苦笑,自己这位兄长倒也是一个做实事的人,唯一缺点就是心胸太狭隘了一些,容不得人。
这幢宅子紧挨着神乐观,也是贾敬的要求,据说是贾敬在道观里住习惯了,现在没有点儿道观里的种种声响,他反而睡不踏实了,这样挨着也能有个念想,这里也成为太子在金陵最重要的一处联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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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休息,捋一捋下一步怎么写
近期家中事情比较多,耽误了,对情节构思也有影响,更新跟不上,好在事情处理完毕,明日开始正常更新,并力争补上前期欠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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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九十八节 蓄势待起
宅子不大,从外边儿也看不出半点端倪来,甚至外进院子里也显得很普通。
稀稀落落两三个下人在那里应和着,见到甄应嘉两兄弟进来也赶紧迎上来招呼。
不过甄氏兄弟都知道在两侧厢房里却是禁卫森严,隐藏埋伏的人不少。
这也是因为贾敬已经是一个“死人”,在玄真观里便已经死了。
龙禁尉为此甚至还专门到玄真观里去查探过。
只不过这一步义忠亲王和贾敬早就安排周全,加上这十多年里贾敬格外低调,几乎不与外人接触,年轻一辈对他的了解并不太深。
加上原来太上皇控制的那一拨龙禁尉势力几乎都是倾向于义忠亲王的,所以永隆帝登基后龙禁尉在卢嵩掌权后逐渐归附过来的这部分势力对贾敬并不十分了解,所以就渐渐放松了对贾敬的监控,这才给了义忠亲王和贾敬的可乘之机。
现在贾敬用瞒天过海之计逃出京师到了金陵,虽说这里算得上是义忠亲王的“大本营”和“老巢”,但是这只是潜在的。
南京六部和应天府以及龙禁尉在南京的势力一样是错综复杂的,一旦发现贾敬的踪迹,那立即就会引发一场风暴,所以贾敬的行踪是绝不能泄露,异常隐秘。
甄氏兄弟来这里多次了,自然不需要像外人那般各种检视,直接进了二进院子。
二进院子一下子就能看出不同,青砖碧瓦,干净整洁,两株枣树怕不是有五六十年的树龄了,院子角落里还有几丛竹,清风掠过,摇曳生姿。
堂屋敞亮,台阶门槛都是异常洁净,连窗棂中都透出几分通透严谨的气息。
除了堂屋中已经有人在办公,两边厢房也有人在忙碌着,隐约能看见有的人在算账撰写,有的人在交谈,一切显得有条不紊,紧紧有条。
二进院子里已经算是贾敬在江南这边的班底了,甄氏兄弟也不得不承认贾敬还是有些本事的。
来的时间不长,但凭借着原来在江南的人脉和底气,几个月里就能拉出这样一个班子来,而且分配得当,运作顺畅,几乎就取代了义忠亲王在京师中的原有格局,迅速成为中心。
相顾无言,甄应誉也能从自己兄长的眼中看出几分不甘,甄家在江南为义忠亲王鞍前马后效命二十年,尤其是在义忠亲王失势这十来年里,更是呕心沥血的替他张罗,但是却抵不上贾敬来这边一年,就迅速成为了他们这群准备从龙的群体中的核心。
甄应誉倒是能看得开一些。
这从龙听起来十分让人羡艳,但是这却是一门九死一生的押注活儿,一旦押错,那就是身死族灭,便是义忠亲王自己也一样如此。
所以要把这盘棋盘活走好,没有一个足够能耐的人来操盘,那真的还不如趁早走人。
甄应誉清楚无论是兄长还是自己,要和贾敬比都还有些逊色了些。
论忠心,贾敬跟随义忠亲王三十年,前期劳苦功高,也是义忠亲王管不住下半身,否则怎么可能以嫡长子的身份被废?便是后来被废之后,在贾敬的谋划之下,一样重返太子宝座,但义忠亲王又一意孤行的操之过急,才会导致最后的功亏一篑。
几度遭遇挫折的义忠亲王现在倒是幡然悔悟了,知道贾敬的重要了,但现在形势不同以往,即便是有着江南深厚的民意基础,但是,永隆帝已经有着大义身份了,北地士人,甚至是很多江南士人也已经不认可义忠亲王的身份正统性了。
这也是甄应誉一直以来最为担心的问题。
当然大义固然重要,更重要的还是实力,前明朱棣在大义上丝毫不占优,一样可以夺下侄儿的皇位,夺门之变固然有一些特殊原因在里边,但是也足以说明很多看起来你觉得理所应当的东西未必就能如你所想的那样发展。
贾敬的确是一个筹划谋算的人才,看看其来江南这短短一年时间,便着手从几个方面来悄然行动,并取得了许多成效,这一点便是兄长也无法抹杀否认。
甄应誉也承认便是自己来操盘也做不到这么好,而且这还是建立在贾敬已经相当于被“幽禁”了十多年的前提下,如果对方一直在江南,只怕更不可估量。
从从龙的角度来说,甄应誉当然希望最终结果成功,哪怕贾敬在其中得益更大,因为只要想一想一旦义忠亲王失败带来的后果,就足以让甄家所有人都丢弃其他心思了。
怀着复杂的心思,甄氏兄弟进了第三进院子,这里就明显要比第二进院子小了许多,更显得僻静,左厢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处小池塘,右厢房还在,但是挨在厢房底部有一条夹道,夹道尽头有一个小门,通向外边的另一处院落。
正房一排七间,因为进深很深,加上梁柱很高,类似于庙宇寺观的大殿了,所以一样看过去根本看不到什么。
见到甄氏兄弟进来,一个三十来岁的青衫文人便赶紧迎出来,作揖行礼,“应嘉、应誉先生来了?”
甄应嘉点点头,甄应誉倒是含笑和对方寒暄了几句,这是贾敬身边最得力的人物之一,赵剑秋,其父赵凤德,原来曾经担任过邢部右侍郎。
永隆帝登基之后,永隆二年便遭解职,这赵剑秋永隆元年考中举人之后,永隆二年、永隆五年、永隆八年三考不中,不知道怎么却跟随了南下的贾敬。
不过贾家素来和赵家交好,都是金陵世家,有这层关系也不奇怪。
“子敬兄还在忙么?”甄应誉笑着问道,一边与熊掌跟随赵剑秋往里走。
“嗯,还有两位客人正在谈话,估计还要一盏茶功夫。”赵剑秋一边侧身,一边回答道。
“子敬看来每天都是这么忙碌啊,每次我们来见他都是这般,……”甄应嘉有些不悦地哼了一声。
似乎没听出来甄应嘉的不满,赵剑秋仍然含笑解释:“是福建那边来的两位客人,涉及到盐务上的一些事宜,……”
“哦?”甄应嘉一下子来了兴趣,“福建?可是连文庄他们那边……”
赵剑秋并没有回避或者掩饰,“应该是,不过具体商谈内容和结果,剑秋就不清楚了。”
甄氏兄弟相顾回视,都心照不宣点了点头。
福建连家、林家这几家虽非士绅世家,但是却是典型的地方豪强家族,宗族势力极大,不但有海商身份,亦有造船等营生,加之又参与了东番盐务,所以势力不小。
便是如叶向高、李廷机这些出身闽地的阁臣,对这几家亦有高看几分,每年这些人都能给朝廷带来大量收益。
前期甄家和他们也有些龃龉,对方很有些不太买账的意思,甄应嘉也很是气恼,但又无可奈何,但现在看来他们专门来拜访贾敬,那就有些意思了。
强压住内心的兴奋,甄应嘉故作矜持地道:“哼,这些福建子素来桀骜,居然会来拜会子敬?不过子敬身份特殊,他们这般贸然前来,可会有风险?”
“应嘉先生放心,这两位应该不是福建那边人的直接代表,而是他们托人辗转找到了我们这边的人,所有人也不知道子敬先生的真实姓名身份,子敬先生现在见客也都是化过妆的,之所以要见他们,子敬先生也是想要了解一下这些人现在的心态和想法,……”
不亲自和这些人见面谈话,通过外人带话,始终觉得中间像是隔了一层纱,难以真实掌握捕捉到这些人的心态变化,这是贾敬给赵剑秋说的,赵剑秋深以为然。
甄应嘉略感失望,但是想到既然对方主动来寻门路,说明已经有妥协退让的意思了,这是一个好兆头。
甄氏兄弟便在候客室里等候,好在那边谈话也应该是进入尾声了,很快贾敬便出来,亲自把甄氏兄弟二人迎了进去。
甄应誉感觉得到贾敬有些疲倦,掩饰不住疲惫之色,不过很快就又恢复了了正常。
算一算贾敬也是快六十岁的人了,能有如此精力一直坚持每日办公六七个时辰,而且几乎娱乐休闲,连甄氏兄弟都颇感佩服,甚至在他身边侍候的也就是一介老仆,没有其他人。
“应嘉,应誉,好久不见了,身体可还好?”
甄应嘉没好气地道:“也没多久,一个多月而已,托福,还好,不过看你这模样,如此劳累下去,可别大业为成,就先累倒了啊,一张一弛才是文武之道,有些事情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做成的,子敬,来日方长,循序渐进才好。”
虽然有些酸不溜的味道,但是也还算好意提醒,贾敬也有些感动,虽然和甄应嘉有不少矛盾分歧,但是此人也算是太子的忠实肱骨,所以便是有些龃龉,甚至此人也有不少私心杂念,贾敬一般都能容忍。
“谢谢应嘉兄的提醒了,只是杂事繁多,我便是有心想要休憩一番,却不得闲啊。”贾敬清癯的脸上露出一抹无奈,“时不我待,固然要循序渐进,但更要把握住时机啊。”
甄氏兄弟何等机敏,立即听出话来,甄应嘉更是精神一振,“子敬,你此话何意,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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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九十九节 环环相扣,步步杀机
贾敬一时间没有说话,只是低垂着眼眸似乎在回味着什么。
甄应誉和甄应嘉交换了一下眼色,这才沉吟道:“子敬,我和兄长这几个月也有一些感觉,随着今年朝廷对咱们江南地区的赋税数额明确,又有接近半成的增加,江南民声鼎沸,朝廷却以要支应荆襄镇,组建淮阳镇作为理由,南京六部也快要被北人所控制,我等难以抗衡,……,可不是说要裁撤掉固原镇以及宁夏、甘肃镇么?三镇裁撤节省下来的军费,组建一个淮阳镇绰绰有余吧?”
贾敬抿嘴轻笑,细长的眸子里目光游动,“这未必是坏事嘛,逼一逼,挤一挤,有些人才明白许多道理。”
“话是这么说,可是淮阳镇组建起来,我们能掌握么?”甄应嘉忍不住道:“子腾现在握着登莱镇,只怕朝廷已经有些后悔了,加之登莱军在那边儿的表现,一旦朝廷要撤换,……”
贾敬摇摇头,“若是子腾打了胜仗,倒是有此可能,可子腾现在这表现,他们还不敢动,……”
一动,一旦逼急了王子腾,反戈一击,只怕西南局面陡然糜烂,湖广必定受到影响,再加上江南趁机振臂高呼,那就真的成不可收拾的局面了。
现在的情形就是各方都在等,都在观望,都在积蓄力量,北边儿是想抓紧时间把西南叛乱平息下来,趁机组建起来的荆襄军就能控制住湖广,淮阳镇这边能拖则拖,不能拖的话也可以安排人插手控制住淮阳镇,起码要避免淮阳镇被南边儿控制住。
这样只要湖广稳住,江南这边单单是一干士绅商贾是闹不出多大风浪来的。
同样己方一样也在等,也在积蓄。
永隆帝登基快十年了,不容否认的是正统大义对于普通人来说还是很有威力和影响力的,即便是在江南,依然有相当保持正统论观点的文人对朝廷正统十分尊崇。
义忠亲王在没有大义名分下,纵然获得一些士绅支持,也还有相当一部分士绅对义忠亲王抱有好感,但是并不代表在江南,义忠亲王就有压倒性的优势了。
所以这就需要像自己、汤宾尹、甄氏兄弟这样的人全力以赴却又不动声色地去拉拢、收买、争取任何能为己所用,支持己方的人和势力。
这是最难的,既要不遗余力,又要不动声色或者潜移默化,还要煞费苦心地去辨识其中哪些是真心支持,哪些是两面三刀,哪些人是墙头草,哪些甚至可能是卧底,……
即便是哪些骑墙派,还得要如何让他们坚定信心,把他们慢慢拉进来,成为己方的助力,这些每一样都需要精心斟酌,细细打探,最后拿出一人一策,一派一策。
好在从太上皇和义忠亲王这么多年来在江南积累下来的人望和人脉足够深厚,虽然义忠亲王未能接掌大位,让江南士绅很是失望,但是永隆帝上任之后的种种举措还是让江南士绅难以认可,这份优势尚存。
但贾敬很清楚,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元熙帝和义忠亲王原来积攒下来的人气和资源终将被永隆帝慢慢蚕食和消磨掉,最终如水到渠成或水卷沙土般一扫而过。
从内心来说,贾敬也很清楚除非永隆帝或者他的儿子们出现什么重大变故或者犯下什么大错,义忠亲王也好,哪怕加上太上皇,都很难在这种情形下逆转乾坤,可自己身受义忠亲王大恩,已经牢牢的与义忠亲王绑定,只能一条道这样走下去,
“子敬,把希望寄托在朝廷身上,这合适么?”甄应誉忍不住插话道:“子腾的登莱军在湖广盘桓那么久,表面上看起来颇有战绩,但是每当取得胜绩时便以后勤补给不足为由拖延战机,让西南占据延滞,一次可以,两次也可以,但是三次四次呢?前一两次朝廷还能觉得是子腾想要保存实力,武将都这德行,能理解,但是三次四次呢?孙承宗和杨鹤都不是善与之辈,尤其是孙承宗,精通军务,岂能看不出子腾的心思?”
甄应誉的话也说中贾敬心中的担忧。
王子腾的登莱军目前是南边儿最具战斗力的军队,也是南边儿唯一牢牢掌握着的成建制的大军,可在没有公开扯起造反大旗之前,朝廷一纸谕令就能让王子腾是去登莱总督和登莱镇总兵的身份,届时这些军队会不会再如臂指使,会不会陷入混乱,会不会接受新任总兵的命令,现在都还很难说。
人心隔肚皮,表面上对你俯首帖耳,令行禁止,也许在下一刻就能翻脸相向,这等关系身家性命的大事,谁也无法断言。
踌躇了一番,贾敬才道:“应誉,你的担心我理解,但是我们现在的情形还只能再等一等,子腾那边固然有风险,但是现在我们却不能轻举妄动,虽然我以为时机正在逐渐成熟,但是我以为未来半年到一年时间里可能才会是最佳的时机。”
“还要等半年到一年?”甄应誉很冷静地问道:“理由呢,依据呢?”
“京中消息传来,皇上身体欠佳,近期许久都不上朝,朝务很多时候都改在东书房处理,宫中几位贵妃和寿王、福王、礼王和禄王都开始动作起来,这对我们来说是好事,越乱越好,……”
贾敬没有对二人隐瞒。
甄应嘉和甄应誉都点头,这个情况他们也掌握了。
“另外,牛继宗那边也还在想办法,皇上对京营的清洗固然让他对京营掌握得更牢固,但是也让很多人兔死狐悲,这对于牛继宗来说是好事,宣府、大同和山西镇里边亦有不少我们武勋子弟,原来这些人还有些三心二意,但是看到皇上对京营这些武勋的处置,他们应该会明白很多了,……”
甄应誉想了一想,点点头:“不过京营就牢牢的被皇上掌握住了,日后……”
“应誉,我们在京师城中本来就没有机会,陈继先那厮之前不肯冒险,现在便是陈继先愿意孤注一掷,我们的机会也不大,……”贾敬苦笑,“神枢营是仇士本掌握,神机营现在正在组建,也几乎都是皇上亲自点将,五军营虽然实力最强,规模最大,但我以为陈继先怕是早就没了这份胆魄了,……”
“在城中固然没有机会,但是城外呢?”甄应誉反问。
贾敬疑惑地问了一句:“城外?”
“对,城外。”甄应誉沉声道。
“应誉,你是说秋狩?铁网山秋狩?”贾敬恍然大悟,随即又摇摇头,“虽说秋狩是大周礼制规矩,但是皇上以身体欠佳早就缺席了几年了,……”
“不一定啊,子敬,你忘了今年是太上皇八十大寿么?”甄应誉眼角掠过一抹冷笑,“以太上皇的惯例,每逢大寿他是必定要去铁网山秋狩的,而皇上素以忠孝著称,太上皇如果去了,只要皇上不是病得起不了床,是肯定会陪同的,哪怕只有那么一两天,……”
贾敬沉吟思索,的确,以往太上皇秋狩,所有成年皇子都是要跟随前行的,上一次是太上皇,那时候还是元熙帝七十大寿,所有皇子无一例外跟随,甚至超过八岁的皇孙们也都是全数成行,这也是大周张氏的规矩。
见贾敬有些意动,甄应誉也不逼迫:“子敬,小弟只是这么提一提,至于说是否合适,条件是否成熟,还得要你来拿主意,而陈继先那里,究竟如何小弟也不清楚,但是我以为哪怕陈继先不稳,但牛继宗那边呢?宣府军就近在咫尺,他不是号称宣府军皆在其掌握之中么?一支精锐也许就可以决定一切,……”
贾敬摇头:“宣府军现在被蓟镇军看得死死的,牛继宗只要一动,尤世功便会随之而动,……”
“机会是制造出来的,他有张良计,我们有过墙梯,据我所知察哈尔人人那边……”甄应誉一点,贾敬就皱眉,但随即又舒展开来,叹了一口气,“此事我知道了,……”
甄应誉微微点头,“子敬兄心里有数就好,如子敬兄所言,也许现在我们的条件还不成熟,但是如果再拖下去我们这边的条件在更成熟,但是人家那边一样也在巩固,就像京营一样,如果七年前太子殿下胆子大一点,又或者太上皇那边我们敢赌一把,不就一切都成了?哪用得着现在瞻前顾后,进退维谷?”
七年前神枢营仇士本尚未控制住,那个时候王子腾还是京营节度使,京中军权集于一手,可以说那个时候是最好动手的时候,却因为太上皇的反对态度而拖了下来,现在变成这般模样。
“嗯,另外我希望再等一等的原因是根据我所了解的情况,今年北地的旱情会很严重,超出所有人的预料,这是钦天监前任监正邢云路告诉我的,……”贾敬容色严肃,“若是邢云路所言非虚,那么今年北地大部分省份都会依赖我们江南和湖广的粮食供给,尤其是今冬明春,届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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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一百节 蛛丝马迹
初夏几乎是一晃就来了,伴随着天气转暖,京师城中的人们也开始脱去皮裘棉袄,厚重的袍服开始逐渐换成了轻薄的长衫,顶多内里再加一件里衫。
对于冯紫英来说,朝中的种种固然需要关注,但是他更清楚自己分量太轻,尤其是现在更是一个地方官员,不太合适过分参与许多事情了。
便是像原来关系密切的朝中官员,也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经常召之即来的商计一番,需要顾忌了。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个规矩很多人还是比较看重的,如果逾越了,一来显得朝中无人,二来也担心自己坏了规矩,顶多也就只能私下里见面时探讨一番了。
冯紫英倒也看得开,自己手里的事情也不少,土豆番薯的推广虽然有尤世功的支持和自己寻摸了几个州县来尝试,但是涉及到后续具体操作,仍然不能掉以轻心。
冯紫英考虑的是这一季结束之后,尝到甜头的军户或者农夫们在下一季里更有积极性,这样才能真正把这玩意儿推广开来。
这事儿冯紫英交到了傅试手上,以此来考较傅试的能力究竟如何。
密云那边的铁矿勘探也在有条不紊的推进,其实密云山区边缘的铁矿早就被勘探出来了,甚至还有一些小型铁矿早就尝试过开采。
只不过铁矿这种东西,第一讲求规模,第二讲求交通方便,第三还要有配套的煤矿,第四还有工艺,所以在没有足够资金和工艺技术以及配套体系的情形下,密云这边的铁矿远无法和遵化那边相比,所以很多小型铁矿也不过是发现,然后废弃。
有了永平府那边的示范,对于山陕商人们来说那就是轻车熟路了,唯一投入较大的就是要从密云现在巨各庄一线修筑一条到密云县城的道路,另外还需要从在京西进行煤炭炼焦之后,将焦炭运往密云。
所以这样一算下来,和遵化相比,这边的铁矿开采和冶炼就显得有些不划算了,但是考虑到西山丰富的煤炭资源,密云那边的铁矿石也还差强人意,所以虽然在成本上不如遵化,更无法和永平府相比,但有着京师城这样一个庞大的消费市场支撑,这样有个冶炼基地也算差强人意了。
相比之下,遵化这边就更让人感兴趣了,但遵化铁厂是属于朝廷官办的,铁厂属于工部管辖,而所炼制的铁主要供应兵部军器局在遵化的工坊制作盔甲、箭簇以及火器。
但是遵化铁厂这样一个条件优越的所在,居然会被工部一帮禄蠡加上铁厂一帮蛀虫给弄得年年亏损,甚至有些支撑不起了,也真的是让冯紫英无语。
也不知道这铁厂和军工作坊里边这帮所谓的官员们究竟是真的不懂管理还是中饱私囊,才会导致这种局面。
冯紫英前期也专门安排了汪文言通过各种渠道对遵化铁厂和兵部工坊做过了解,固然有中饱私囊的因素在其中,但是偌大一个铁矿,即便是有人在其中上下其手,也不至于如此才是,归根结底还是管理无能,导致各种成本失控,加上技术低劣,质量不堪,连大周边军都拒收来自遵化的军器,足以说明许多了。
冯紫英有意和工部磋商遵化铁厂乃至兵部军器局的工坊问题,遵化铁厂规模虽然比较大,但是在冯紫英和山陕商人以及庄立民看来都还有扩大的潜力,而军器局工坊工艺技术严重落后,除了有与遵化铁厂配套的优势外,也就是一帮工坊的工匠算是有价值的资产了。
不过要和工部与兵部打交道也是一件麻烦事儿,工部崔景荣那里好说一些,兵部那边,张怀昌未必能控制得住局面。
现在兵部左侍郎徐大化那里只怕还要纠缠一番,另外武库司郎中袁应泰性格刚愎,加上现在又是徐大化在分管车驾司和武库司这一块工作,只怕更难打交道。
不过再难也还要去做,遵化铁厂和兵部军器局在遵化的工坊比起密云这边条件好太多,而且基础设施都是齐备的,无外乎就是管理和工艺的问题,如果能够接管遵化铁厂和军器局工坊,在极短时间内就能迅速形成生产能力,这无疑是冯紫英和山陕商人都急于想得到的。
“工部这边的工作我去做,连续多年的亏损,据我所知工部内部意见很大,如果不能一下子拿下遵化铁厂,起码也可以改成公私合营,但主导权要交到你们手里,整个铁厂从铁矿到冶炼再到制铁,都要由你们来控制,工部更多的是监督权和建议权,当然盈利了分红不会少他们的,……”
冯紫英和王绍全耐心地说着。
“大人放心,民不与官斗,遵化铁厂现在经营困难,交给我们,我们自然要经营好,如何敢吞没该是朝廷的东西?”
王绍全已经逐渐成为山陕商人少壮派的领袖之一了,因为与冯紫英的这层渊源,基本上在北直隶这边的生意都交给了他来处置。
“不过就怕工部那边心有不甘,各种羁绊,弄到最后难以达到效果,两败俱伤啊,届时若是把责任推到我们头上,那我们真还不如花点儿心思在密云那边更干脆。”
这也是官民合作的最棘手问题,尤其是遵化铁厂原本就是官办的,现在交给民办主导,不知道有多少原本在其中上下其手牟利者心有不甘,肯定要折腾出许多幺蛾子来,王绍全的担心也在情理之中。
“嗯,这一点我也有考虑。”冯紫英想了一想,“遵化铁厂和兵部军器局的工坊这么多年来衰败下来,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我可以断言其中肯定有不少见不得人的账目,工部尚书崔大人是新走马上任的,他的品性可以信赖,所以只要说好,我们可以或明或暗的好好查一查,内里有什么猫腻,一一查清楚,握在手里,……”
王绍全眼睛一亮,“大人您的意思是查清楚之后引而不发?”
“嗯,引而不发,或许效果会更好,若是大家相安无事,我们可以既往不咎,但若是谁要在里边横生枝节,或者有意作祟,那也就不要怪我们把那些东西交给工科给事中们或者都察院的御史们了,……”
冯紫英笑了笑,“前期我这边儿已经收罗到一些东西了,或许会有用,到时候你们如何去运用,绍全,你应该明白,……”
王绍全心领神会,“大人放心,能不用则不用,必须要用,也尽可能点到即止,缩小打击面,……”
王绍全心中也是格外佩服这位小冯修撰,虽然年轻,但是处理起事情来却是滴水不漏格外老练,隐忍圆滑比起那些官场上打滚几十年的老吏都丝毫不差,或许人家就是家学渊源,也才有如此造化。
刚打发走了王绍全,这边吴耀青便进来有事情报告,冯紫英也只能叹一口气。
原本还想着早一些回去,今日是宝琴的生日,另外再等两日便是平儿的生日,这些冯紫英都记在心上,这平素忙碌也就罢了,但是这女人们的生日却是要记在心上,疏忽不得。
吴耀青进来汇报的事儿便是弘庆寺的事情,这桩事儿交给吴耀青之后冯紫英便没有再关心。
这一个月时间过去了,吴耀青也一直没有回话,没想到这会子吴耀青却来了。
“哦?”冯紫英真真吃了一惊,“我知道仁庆在弘庆寺里很是独断,僧侣大多来自其原来从大同庄严寺带过来的门徒,但你说原来和他有过龃龉和冲突的僧侣,都要么病死,要么不知所踪了?”
“对,属下调查了从仁庆来弘庆寺之后的经历,目前弘庆寺中仅有三名僧侣是仁庆来弘庆寺之前就在寺里的,而且这三人基本上都是与世无争,另外还有几名已经离开了弘庆寺,分别在广济寺、鹫峰寺和承恩寺,属下通过一些办法找了其中几人了解了情况,他们都是觉得弘庆寺有些待不下去主动离开的,但要说具体什么原因离开,他们也说不上来,只说仁庆太过霸道,做事从不商量,而且他的弟子们也都十分强横凶悍,……”
“嗯,病死和不知所踪的僧侣有几个?”冯紫英没想到吴耀青查得如此仔细,而且还查出了这样一些情况来,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外。
“共有五人,两人病死,其中一名身体本来就不太好,倒也正常,另外一名据说是习武出身,身子甚是强健,而且当时还是知客僧头领,结果一个雨夜暴毙,据说是雷击身亡,不过事情已经过去十年了,……”
吴耀青顿了一顿,“还有三人不知所踪,说的是出去云游去了,但再也没有回来。”
“哼,这倒真的有些让人起疑了,还有么?”冯紫英摩挲着下颌,目光幽幽。
“还有就是这两年貌似原来一直不怎么接待外客久居的弘庆寺似乎经常有外客前来,一来就是三五人,而且几乎都是外地人,……”吴耀青沉吟了一下才道:“据我们了解,好像这些外客来往行踪都很诡秘,可弘庆寺似乎也不怎么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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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零一节 屋里事儿
冯紫英有些没明白,皱起眉头,“你是说经常有可疑人员出入弘庆寺?”
“现在说是可疑或许为时过早,但是的确和以往弘庆寺的作风不太一样,据了解弘庆寺很欢迎商贾士绅来寺中短居,但不欢迎外客长居,而且这些外客似乎还有点儿喧宾夺主的味道,弘庆寺的僧人似乎有点儿管不到,这不太符合仁庆的风格。”
跟据了解仁庆法师是一个十分强势的角色,便是寺中僧侣也是十分敬服,外客就更不用说,但近期来这几拨客人貌似都不寻常,弘庆寺那边有点儿忌惮的感觉。
“嚯,这可就有点儿意思了。”冯紫英捏着下颌,越发觉得可疑,“那你们调查过现在在寺中的那些外客来历么?”
“大人,那些外客很警觉,不像是寻常商贾士绅,看穿着打扮倒像是做小买卖的,可做小买卖的能让弘庆寺这般态度?”吴耀青摇头,“我们还在观察了解,或许再多花点儿时间,还能查出一些端倪来。”
冯紫英想了一想道:“万事可能都要往糟糕的一面想,我觉得这弘庆寺肯定是有些什么问题的,那仁庆能不动声色地干到僧纲司的副都纲,却又查不出什么底细,这就是可疑之处,还有你们现在掌握这些,结合在一起,那就更可疑了。”
“那大人的意思是……?”吴耀青迟疑地问道。
“既然那些人住在弘庆寺,你们便先着重盯牢那些人,必要的时候可以让倪二那边出人配合,斗殴也好,寻衅也好,都可以,届时官府便可以介入,……”
吴耀青摇摇头:“大人,属下以为过早让官府介入不是好事儿,恐怕到最后效果不会太好,这些人既然能让弘庆寺一帮人都忌惮几分,怕是有些来头的,若是打草惊蛇了,那就太可惜了。”
“那邀请你的意思是……”冯紫英想了一下,认同吴耀青的观点。
“就让倪二找几个可靠机灵的混子,惹起了事端,两边儿说和也好,纠缠也好,也好多打交道,这才能挖出更多的的底细来,若是官府一介入,这帮人肯定会警惕起来,没准儿三五两下脱身溜了,那就失去了咱们的本意了。”
吴耀青想得更周全,冯紫英从善如流:“你说的有道理,这帮人也许还真是一拨大鱼,我到顺天府这么久,还只有苏大强夜杀案帮我挣了点儿名声,还指望着多来几个像样的案子,没准儿这就是一拨大鱼,助我立威呢,行,就按你的意见去办,需要怎么做不需要再请示我,所需钱银你可以和文言那边说,……”
“大人放心,文言也和我说过,现在正是您打基础树威信的关键时候,无论是哪样事儿,都得要办得漂亮不说,还要办出声势,让大家伙儿普通老百姓都知道,我也在琢磨这弘庆寺猫腻不小,不但是这帮外客,即便是仁庆屁股上只怕都有些不干不净的东西,好不容易僧纲司副都纲啊,遇上这样的好机会,怎么能轻易放手呢,……”
吴耀青笑得格外开心,显然是对遇上这样一桩事儿十分满意。
事儿大他不怕,情况复杂他更不怕,牵扯面广他也不怕,以自家大人现在的底蕴,求得就是一个名,上有皇上阁老撑着场面,下有倪二这样的地头蛇替他奔走,办事儿的钱银也不缺,还有顺天府衙和五城兵马司这些都想跟着喝口汤的角色。
在苏大强夜杀案告破之后,大人的名声可是远扬,通州州衙那边也都跟着沾光,现在谁不想跟着小冯修撰多搏几回眼球,出出风头,挣几分政绩?
“唔,其他我不多说,你也是老手了,一句话查清查细,不露声色,如果有问题,先和我说一声,……”
冯紫英一边换衣衫,一边摆手:“我只看结果,你知道我的目的。”
“放心,大人,……”吴耀青信心十足。
对吴耀青冯紫英的确很放心。
跟着这么久了,对此人做事的风格他也了解,精细谨慎,这一点上和汪文言相若,但吴耀青更有一股子狠劲儿,就是做事儿一门心思要挖出跟脚,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而汪文言则显得更大气,更为干净利索,该舍便舍得。
可以说二人各有所上,汪文言更适合统揽全局,而吴耀青则更适合负责执行某一方面或者具体事务。
包括自己在沽河渡口遇刺一案,虽然已经交给了龙禁尉,但是吴耀青却一直没有丢下,仍然在不动声色地暗查,甚至还和张瑾那边搭上了关系,当然这里边免不了要扯起自己的招牌,但这是办正事儿,冯紫英自然不会去干预。
用人就要用其所长,像这类需要精心细查的事务,交给吴耀青是最让人放心的。
回到家中,天色还算明亮。
冯紫英先去长房那边走了一圈,看了看可爱的女儿,每天看着这小丫头甜美的笑容,又或者紧闭双眼的睡相,冯紫英心里都会多几分甜蜜。
不过母亲似乎却有些坐不住了,这屋里这么多女人,除了沈宜修生下一女外,其他女人似乎都毫无反应,便是宝钗宝琴二女当初颇得母亲的看好,现在见几个月过去了,二女肚子都没有反应,母亲的态度也就一样没有那么亲和了。
“今天是宝琴妹妹的生辰,夫君还是早些过去吧。”沈宜修很大度。
从对女儿的每天必来一看的态度就能看得出来,丈夫对自己的情意,换了别家男人,若是生了儿子还好一些,若是女儿,铁定是没有如此态度的,但丈夫似乎恰恰相反。
若说是丈夫真的对女儿特别钟爱,沈宜修有些不相信,冯家子嗣单薄,就是从公公到婆婆都是眼巴巴的期望早日生下男嗣,自己生下女儿让婆婆大失所望,也只有夫君才如此喜出望外,这让沈宜修甚至有些怀疑丈夫是不是在演戏。
但丈夫对女儿发自内心的喜爱却无论如何都看不出有假,沈宜修只能认为丈夫对自己情意至深,爱屋及乌了。
“不急。”冯紫英摆摆手,妻子话虽这么说,但是心里却未必这么想,真要抬屁股就走,没准儿明天过来时就要受冷遇了,“君庸昨日来我也不在,他现在怎么样?”
“他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听说兵部那边很忙,他被安排到武库司观政,却十分清闲,他自己也有些不满意。”沈宜修脸上浮起一抹愁绪,“他觉得在武库司历练不到什么,更愿意去职方司。”
“嗯,现在西南局势艰险,战事胶着,九边也不算安稳,到职方司的确能见识到更多的精彩。”冯紫英微微一顿,“不过武库司也不简单,现在新式火器的发展日新月异,如果跟不上时代,日后一样会两眼一抹黑无所知晓,我倒是有一个建议。”
“什么建议?”沈宜修知道丈夫素来言不轻发,一旦有什么建议,肯定是言必中的。
“兵部军器局在遵化的兵工作坊累年亏损,已经濒于破产,兵部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工部的遵化铁厂情况也差不多,朝廷有意要把这两家工场作处置,君庸与其在武库司混日子,不如去遵化兵工作坊看一看,查一查,日后朝廷真的要做处置,他也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没准儿也能博得上边赏识,有一二功劳,……”
冯紫英也是考虑到沈自征做事还算认真,不如下来做点儿实事锻炼磨砺一番,远胜于在部里边混日子。
“真的可以这样?”沈宜修一下子就来了兴趣,“那敢情好,我明日就打发人去叫他过来,和他说一说。”
轻描淡写一句话就把妻子的兴趣点转移了,冯紫英都不得不佩服自己的本事。
妻子对这个小舅子格外关心,大概也是因为沈自征一直跟着她长大,长姐如母,姐弟俩关系比其他姊妹间更密切,把小舅子的事情安排妥当,便能最大限度的解决掉后顾之忧。
和妻子又说了几句闲话,冯紫英这才起身离开,而看妻子的模样,心思早已经放在小舅子的事情上去了。
……
任凭散乱的青丝蓬松簇拥在自己胸前,冯紫英手指依然在那雪中红梅游移,欢好之后余韵未息,女人娇喘吁吁渐渐缓了下来,转了个方位,让自己可以更舒适的靠在男人怀中,双腿却高高举起,然后蜷缩起来。
冯紫英哑然失笑,被自己随口一说之后,屋里的女人们都很自觉地把这个姿势用了起来,以增加怀孕的几率。
眼见得明年三房黛玉也要说嫁进来的事情了,也难怪大家都有些着急了。
“妾身现在别无他求,就希望姐姐和妾身能早一些替相公生下麟儿,……”宝琴的声音此时再无寻常的清冽爽脆,多了几分娇腻柔媚,“伯母和母亲也常问起姐姐和妾身,弄得姐姐和妾身现在都有些心慌意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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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零二节 小宫斗(开始慢慢补更!)
“急什么?你才满十六,身子骨都尚未稳健,论理都还真不是适合生产,得缓上一二年才更稳妥。”冯紫英也只能宽解怀中玉人。
想想自己似乎也蜕变得很厉害啊,这宝琴才虚岁十六自己也就把人家纳了为媵,还折腾得人家死去活来,似乎也丝毫没有心理负担,这换了在现代不得拖出去打靶?
不过这年代就是如此,十三四岁就嫁人的女孩子也数不胜数,现在人家还惦记着早点儿怀孕产子,这说实话如此年龄真要怀孕生子的话,难产风险要高许多,这一点女人们也不是不知道,但却没有几个在意这个。
弄得他也真不知道该怎么宽解,多说几句,似乎就有点儿不太愿意让人怀孕的意思了。
说内心话自己毫无此意。
冯家现在人丁单薄,就靠着自己这独一根香火,便是老爹来信也是首谈这个,母亲和姨娘更是念叨得自己耳根子发烧,也就不怕自己旦旦而伐最后****?还是对张师的房中术太过信赖?
包括二尤,二薛,甚至还有金钏、云裳和香菱几个,现在似乎都若有若无的生了一些念想,从自己和沈宜修成亲到现在,身边好歹也有七八个女人了,但算来算去就沈宜修一个,还是一个女儿,难道冯家就真的命中子嗣单薄?
要说自己不行,可沈宜修又实打实地生下一个女儿,沈宜修可是嫁进来没两个月就怀上了,现在薛家姊妹嫁进来也有小半年了,二尤更是跟着自己去永平府呆了一年,怎么就都毫无反应?这难免就有人要觉得是不是自己偏心了。
可冯紫英也也是有冤无处申,天可怜见,自己去年可没少在二尤身上耕耘,今年二薛嫁进来之后更是辛勤“操劳”,常耕不辍,只是这种事情却非自己一人能行,奈何?
“相公却是恁地偏心,沈家姐姐家伙来不过一二月便有了身孕,可姐姐与妾身都嫁过来快半年了,……”宝琴小心翼翼地缩着腿,然后用靠垫靠在臀腿下方,以保持姿势,“要说妾身年龄太小,身子不稳,可这上上下下十四五岁生儿育女的难道还少了不成?乡间便是十三四岁生育也甚多,哪有相公所言那般危险?”
“我偏心没偏心,难道你和你姐姐不知晓?”冯紫英嬉笑着,“这怀孕本来也就要讲求一定缘分机遇,没准儿歇上一年半载,你和你姐姐都同时怀孕也未可知,……,至于说风险,女子十八岁之后才是最适合生育的阶段,这个道理无需我多解释吧?”
“明年林姐姐就要嫁过来,届时冯家便是三房,相公本来公务就忙,到时候还有多少精力来顾及家里事情呢?”宝琴不无怨气的幽幽道:“便是现在相公也只有一半时间在我们这边儿,还有妾身今日听荣国府那边的人来说,二姐姐和岫烟姑娘都有意过来做妾,这样一来,相公却还有几时能在妾身这里来呢?”
这番话换了宝钗是绝对说不出口的,也只有宝琴这种身份和干脆性子才敢恃宠而骄说出来,让冯紫英也是一惊。
“哦?妹妹这话是从哪里听来的?”冯紫英张口结舌,心念急转:“贾家今日来了许多人?”
“莫非相公还要追究是谁泄露了这份秘密不成?”宝琴一边观察着丈夫神色,一边故作大度的嫣然一笑,“园子里的几个姐妹们都来了,便是宁国府的尤大嫂子和蓉哥儿媳妇也都来了,还有像鸳鸯、平儿、袭人这些个聪明剔透的丫头,……”
冯紫英愕然,园子里的姑娘们都来了?黛玉、探春、湘云岂不是都来了,还有鸳鸯她们?
这宝琴的生辰玩得这么大阵仗?
“相公,怎么了?”见冯紫英一脸吃惊模样,宝琴也有些忐忑,“可是觉得妾身有些张扬了,可是妾身也没说过,都是姐妹们主动登门来的,二妹妹和岫烟妹妹也都来了,……”
宝琴其实知道是莺儿和香菱有意或者无意间把自己过生的事儿给露出去的,她心里也存着一些想法,便故作不知。
园子里的姐妹们多是知晓自己生日的,但平常生辰若是在园子里也就小小地吃顿饭庆祝了,但现在自己已经嫁人,姐妹们便主动上门,但这都送来了礼物,而且都还像模像样,倒是让她有些意外。
“不,没事儿,我只是觉得有些意外,没想到你们姊妹间倒是情谊深厚,都能记得你的生日,还能主动登门来为你庆贺,倒是我有些狭隘了。”冯紫英有些感慨,但有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宝琴,“不过这二妹妹和岫烟,这事儿究竟是谁在传?”
宝琴瞟了一眼紫英,“相公究竟是想说这事儿是以讹传讹,还是只是担心这事儿引起家宅不宁?”
冯紫英有些尴尬,这事儿迟早也要露馅儿,要否认未免有些虚伪,但是要一口承认,这当着自己的妻媵,而且这么一本正经的询问,怎么都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儿。
“妹妹觉得呢?”冯紫英忍不住挠了挠头。
见冯紫英挠头的表情,宝琴就知道这事儿怕是真的了。
其实这事儿也不是没有一点儿端倪。
之前还在园子里住着的时候宝琴就曾听闻说二姐姐心仪相公,但又有传言说荣国府大老爷收了那孙家大笔银子,想要把二姐姐许给孙家大郎,但是后来这一年多两年时间里又没有了音信。
论年龄二姐姐已经快十八了,早就过了该出嫁的年龄,却还一直待字闺中,不知道究竟结果如何,但毫无疑问肯定和自家相公有瓜葛。
至于说岫烟的事儿,宝琴倒是觉得也许不那么像传得那么邪乎。
当初听姐姐说还有意为岫烟和哥哥牵线,但是哥哥心气何等高,一门心思要做一番事业,自然也是希望能找一个门楣合适的,这才有了与相公那位御史同学的妹妹联姻一事。
岫烟固然很不错,但是其家世还是差了一些,尤其是现在听闻她父亲在外边嗜赌如命,到处欠下烂账,甚至被人上门追账,想想若是哥哥找了岫烟,那岂不是后悔莫及?
不过说起来岫烟真要有意给自己相公做妾倒是很合适,这丫头性子淡然平和,做事却又颇有分寸,只是却好端端生在邢家这种家庭里,委实让人扼腕。
心里微酸,但是却不能表露出来,还得要表现出一副大度淡然甚至欢迎的态度,也真的有些难为宝琴了。
本来今日生辰,荣宁二府一干姐妹加上她们的丫鬟一大堆人过来,也甚是热闹,也让宝琴心情极好。
难得有这么多人来替自己祝寿,便是往日在荣国府那边,也不过是小聚,今日却是声势甚大,加上太太和姨太太也专门送了礼物,让自己在姐妹们面前极有颜面,所以一整天宝琴都是心情愉悦。
不过晚间她便听见了香菱和莺儿提起了此事,当时便有些郁闷,但是见姐姐却是神色淡然,一副不惊不诧的模样,憋得她一肚子话都没法倾吐出来。
本来说等到香菱和莺儿两个丫头不在的时候再好好和姐姐说道一番,但相公这边却又过来更早,所以这事儿就搁下了。
宝琴也不愿意因为一些子虚乌有的事儿影响到夫妻敦伦,所以也是丢开心事曲意承欢,这等欢好之后,却又不得不面对现实,话题免不了就扯了回来。
看见丈夫望过来的目光,宝琴原本涌到嘴边的话语又收了回来。
丈夫这句话问得很微妙,问自己觉得呢,这话是在反问自己是觉得是以讹传讹,还是自己觉得会引起家宅不宁?
定了定神,宝琴再回想似乎姐姐应该早就知道这事儿,这莺儿和香菱为什么会选择今日这等时候,嗯,是自己和姐姐在一起的时候一副轻描淡写模样提起?
如果姐姐是早就知道,那姐姐都没有异议,自己又有什么资格来指手画脚?但又为何在今日这等时候提起?
那莺儿和香菱为何如此?
她们真是因为二姐姐和岫烟今日来了而无意提及,还是别有心思?
如果是后者,那是她们自家心思,还是……?
对香菱,还宝琴是了解的,那是个敦厚人,应该没有那么多心眼儿,但莺儿就不好说了,她回忆起当时也正是那莺儿有意无意的顺着今日来的客人们提起,然后,慢慢延伸到迎春身上的。
没错,就是如此,宝琴记忆力很好,莺儿很聪明,总是把话题抛出来,引导着香菱去说开来,一直到后来香菱陡然住嘴,莺儿也才一副失言的模样。
宝琴对莺儿印象很一般,但她知道这才是姐姐真真最贴心的,而且性子也有些傲娇,但心思也不浅。
宝琴越想心里越发不自在。
自己就不该提起这个话题,就这短短几息间,宝琴已经悟了过来,但自己已经在相公面前提了出来,现在又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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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零三节 宝琴出招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宝琴觉得这恐怕是考较自己智慧的时候了。
她定了定神,心思顿时就灵动起来了。
看样子二姐姐的事情没跑了,以自己对那位钻进钱眼里的贾家大老爷的了解,无外乎就是舍不得人家孙家先前给的银子,所以才在那里拖着,有点儿待价而沽的味道。
当爹娘的当到这个份儿上,若是小户人家贫寒下人,那也罢了,好歹也是贾家的嫡长子,威烈将军,却是这般龌龊,让人甚是鄙屑,便是现在都有些被他们瞧不上的薛家说是皇商,但也绝无可能做出这等事情来。
这事儿归根结底也要落到相公身上,相公若是真的喜欢二姐姐,那几千万把两银子根本就不叫事儿。
嫁入冯家之后,宝钗宝琴姊妹俩也才慢慢了解到冯家的家底儿。
虽说冯家是一门三房,薛家姊妹只承袭二房,但是因为长房、二房都是无嗣而绝,也就是说呼伦侯、云川伯这两脉,名义上这两房的公公,也就是相公的大伯冯秦、二伯冯汉几十年打拼留下来的家底儿都是给了三房房冯唐这一脉,这才有为什么冯家心心念念不管花多少心思工夫都要去谋兼祧。
实在是残酷现实就摆在面前,原本冯家三兄弟再怎么也该是开枝散叶的架势,可就因为冯秦早逝,冯汉病殁,加之男嗣都夭折未长成人,才落得这一代只剩下冯紫英一人,这如何不让冯唐心里发慌?
想想若是冯紫英这一脉也是男嗣不旺,一旦年龄大了,男嗣有个三长两短,这个年代这夭折、意外和疾病实在太难说了,便是由两三个男嗣,只要没长成人都一样不稳当,一旦真的出现那种情形,岂不是要让冯家老一辈相对而哭了。
没人承接香火,冯家一脉就有可能就此而绝,而冯家偌大的家当都可能被那些八竿子都打不着的远亲所拿走,这如何能让人甘心?
可以说冯家一门三房,从冯秦开始担任大同镇总兵八年,经历冯汉和冯唐,分别又担任总兵各有六年和十一年,三兄弟单单是在大同担任总兵就超过了二十五年,这还没算冯唐在榆林担任总兵几年,说大同军镇武将一半出自冯氏门下半点不为过。
这边镇总兵一任三年干下来,不说了,十万两银子应该是稳稳当当的,商队的进献,边墙外胡人的供奉,内部再做点儿营生,轻轻松松,这还是心性稍微严谨一些,若是胆子大的,路子野的,二十万也不是做不到。
冯家算是比较谨慎的了,但也因此在大同一地颇有名声,再加上冯唐去了大同豪强段家嫡女,这强强联姻,所以这营生就做得更大。
在薛家姊妹嫁过来之后,婆婆段氏就明确告知了两房,这冯家的家产基本上是按照三三三一的比例来分配的,并未按照当初长房、二房和三房合并起来的资产来计算,因为后边各方经营也实在不好算。
三房各三,段氏姊妹留了一成作为自家私房,类似于贾家贾母给自己留着由鸳鸯来掌管的体己,当然在林黛玉没嫁进来之前,暂时由段氏姊妹替林黛玉管着,等到明年林黛玉嫁过来,这份家当就要交给林黛玉掌管。
现在二房就是宝琴在管着,粗略估算了一下,单是自己掌管着的这一份儿,不计田庄,只算各地的铺子和各种营生、海通银庄的股子、购买的通海债券、大观楼的股子价值就要超过四十万两。
田庄之所以不算,是因为大同、苏州、京郊、临清、扬州的田庄虽然看起来面积不小,但实际上更多的使用来养那些跟随老爷出征的亲兵亲卫因为伤病不能再上战场之后便给他们一份优渥的收入,能保他们一家老小衣食无忧,基本上府里边也就是逢年过节能拿到点儿土产。
这些常年跟随冯唐的亲兵亲卫不能再上战场的,愿意留在北边儿或者回老家的,可以去大同、临清,也可以留在京郊,喜欢南边儿繁华的,就去苏州、扬州,总而言之北边儿几百亩地,南边儿几十亩地,便是雇人来打理,一家老小七八口人足够十分优裕的生活了。
单单是宝琴手里掌握的这些资产就相当骇人了,再加上宝钗、宝琴姐妹俩嫁过来也有好几万两银子的陪嫁,要算下来都要接近五十万两的资产了。
陪嫁这一块照理说应该是与二房这边儿的合在一起,但是冯紫英却让她们不必,而是留着自己作为私房钱。
因为考虑到日后二房人手免不了也要膨胀,这公中是公中的,宝钗和宝琴也该有一些属于自己的私房体己,这样公私分明,也能让二女在日后的花销上底气更硬。
冯紫英的大方也让宝钗和宝琴十分感动,这说明相公是真心替自己姊妹俩日后在冯家里边的长久考虑。
毕竟日后每一房难免都会有媵妾,各自以后都会有丫鬟、婆子和仆妇一大堆下人,甚至还会有孩子,这里边免不了会有亲疏勤懒区别,那么除开公中按照规矩来,若是私下里的一些人情世故,那就要走自己的私账。
这样先就有了底子,那日后也可以说在明面上,没人能在背后戳自家的脊梁骨。
这三房的银子倒是分得很分明,但是相公自己要用银子却从哪里出?
宝琴虽然不太清楚丈夫这几年的公务情形,但是看看相公身边这一大堆幕僚部属,而且这些都是属于相公私人招募,简单算一下这些人的花销就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
丈夫的收入从何而来,从哪一处花出去,却从未对自己说过,宝琴相信便是沈宜修和日后的林黛玉也未必会清楚,但宝琴隐隐感觉应该是和海通银庄以及与那些山陕商人的合作生意有关系。
丈夫不说,包括宝钗和宝琴在内当然不会去问,作为妻室要做的是管好家里的家当,至于说男人在外边的开销,他如果伸手向家里要,自然没说的,如果不不开口,而在外边怎么做,那女人就最好装作不知,不闻不问。
种种考虑和斟酌说来繁杂,但是在宝琴心中却也不过是如清泉流石,汩汩而过,瞬间便明晰起来了。
“相公这是要考较妾身么?”知道先前自己的话已经失了分,宝琴自己要把这失去的分赢回来,脆生生一笑,脸上的神色却越发愉悦。
“妹妹说哪里去了,为夫不过是……”冯紫英一时间没找好合适的措辞。
“不过是有感而发,还是心有忐忑?”宝琴狡黠一笑,那如狐狸般的轻快笑容落在冯紫英眼中却是恁地娇俏可爱。
忍不住把宝琴搂紧,冯紫英漫声道:“妹妹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嗯,如果是前者,妾身也心有戚戚,感同身受,毕竟在去年妾身未明之前,妾身一样心中煎熬难眠,有时候自问一生洁身自好,葳蕤自守,却奈何遇人不淑,难道真的是命?”
宝琴话语里充满了感情,“也幸好姐姐为我指明了路径,让小妹能得遇良人,侍执巾节,也多谢姐姐的包容大度,……”
看见宝琴目光里涌起的泪影,冯紫英也颇为触动,“好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咱们现在过好咱们的日子就行,……”
“咱们是要过好咱们的日子,只是小妹想到当初自己百般煎熬彻夜难眠的情形,所以也对二姐姐与岫烟姐姐她们感同身受,……”宝琴温婉一笑,“所以小妹说如果是有感而发,那妾身还真的希望相公不要做一个薄情寡义之人。”
“哦?”冯紫英心中微微一震,他还真没想到宝琴如此大度,若是宝钗,也就罢了,但宝琴这般,还真有点儿和她平素表现不太相符,但看宝琴情真意切,不像作伪,或许是因为她自己之前有过同等遭遇,所以才同病相怜?
见冯紫英神色微动,虽然未曾说话,但宝琴何等机敏聪颖,立即觉察到了自己丈夫的意动,这先前失去的一分总算是扳了回来,立即趁热打铁:“如果相公所言是后者,嗯,忐忑不安,那真的大可不必,相公未免也太小看了沈家姐姐和姐姐以及小妹了,入冯家,为冯家妇,若是连这点儿心胸气度都没有,那边真的不配……”
这一番话说得理直气壮,连冯紫英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些多疑了,对自己几位妻媵不够了解,又或者是她们根本就不在意迎春或者岫烟能给她们带来多少威胁?
冯紫英沉吟不语,宝琴却很清楚自己已经完全夺回了主动权,起码在相公面前自己抢先得分了。
“相公,莫要多想了,早些歇息吧,这等事情不过是水到渠成,岫烟姐姐和妙玉姐姐关系是极好的,只怕未必愿意来二房,想必是要跟着林姐姐那边的,若是二姐姐真有此意,如蒙不弃,小妹甘愿奉二姐姐为姐,……”
哪怕只是一个不可能的姿态,但是也足以让冯紫英动容了,拍了拍宝琴的玉背,温声道:“何至于此?二妹妹是个老实人,哪里会去争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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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零四节 紫英接招(补昨日更!)
宝琴心中微微一颤,自己还是赌对了,看样子相公是早就和二姐姐有着某种约定了,只是不为外人所知罢了。
这也让宝琴十分惊讶。
在一干姐妹里边,迎春无疑是最老实最懦弱的一个,甚至比起敦厚朴实的香菱来都还要更甚。
寻常姐妹们虽然也和她亲近,但是宝琴却知道,甚至是包括自己在内,对这位二姐姐都是有些不太放在心上的。
而在园子里,或者说在荣国府里,如果不是她的贴身丫头司棋骁悍桀骜,又还有其姥爷姥姥王善保一家以及秦家作为后盾,敢于和园子里与府里其他人争锋,只怕这丫头早就被其他人欺负得不像样了。
正因为如此,宝琴也只以为是迎春可能有些仰慕相公,而贾赦更是只盯着银子,想要从相公这里榨一笔银子走,而迎春不过时被动的等待命运的抉择罢了。
但相公这一句话却一下子暴露出来这里边大不一般,相公很显然是和迎春有什么约定了,难怪二姐姐哪怕都十八了,却还不慌不忙,原来是有这样一个底气。
可迎春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
宝琴也不相信自家相公会主动地去勾引二姐姐。
这等私定终生,对于大户人家姑娘来说,近乎于偷情了,照理说是不可容忍的,但是冯贾两家是世交,本来往来就很频繁,加之现在相公的身份,又有哪个不开眼的会来招惹是非弄的相公不愉快?
可即便如此,如果不是相公主动招惹二姐姐,那便是二姐姐主动示爱相公了,可以二姐姐那近乎于木讷的老实性子,怎么可能?宝琴是万万不相信的。
只不过今日相公话里的态度却毫无疑问的表明了这一点,他和二姐姐之间是有默契的。
但相公却没有提岫烟,是此时他不好意思多提,还是岫烟尚未真正被相公纳入考虑进去,抑或是相公想要循序渐进一个一个水到渠成?
一时间宝琴心思也浮动,这桩事儿竟然搅得她都有些心神不宁了。
见宝琴仍然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冯紫英抿了抿嘴,“好了宝琴,你既然问起这事儿,你我本属夫妻,我便是有什么私密事儿,也不当瞒你,二妹妹那边我的确有安排,我也对她有承诺,只是考虑到赦世伯心思太诡谲多变,而且还牵扯到那孙家,我不欲弄得沸沸扬扬尽人皆知,所以还是更愿意让赦世伯自个儿去把事情处理妥当。”
宝琴微微摇头,乌蓬的发髻甚至随着赤裸如羊脂玉一般的肩颈垂落下来几缕青丝,黑白映衬,更显惑人。
“相公,不是妾身妄言,那贾家大老爷怕是个……”
宝琴的表情冯紫英自然看在眼里,点点头。
“赦世伯这人或许昏庸糊涂了一些,但是有些事情真到了关键时候,他也还是应该明白轻重,若是要戏弄于我,他就要考虑是否能承受我的报复,这上边我素来是没有多少耐心的,……”
说到这个的时候,冯紫英语气已经有些冷硬了,显然也是对此事不太满意。
见冯紫英说得如此斩钉截铁,宝琴便立即信了,自家相公从来不会在这等事情上开玩笑,更何况本来这也符合情理。
现在贾家有赖于冯家甚多,甚至现在京师城内外谁不知道贾家情况每况愈下,便是前年建园子的欠账到今年都还未还清。
也是都觉得好歹是一门两国公,不至于赖账,所以那些个债主才没有过分逼迫。
而像贾赦这种本该是扛起大梁的角色却是恁地拉胯,现在宁国府对外的事务基本上无人牵头,尤其是在二老爷南下江西之后,更是无人问津,以至于宁国府在京师城中的地位和影响日益没落,也是一帮人关起门来不知道外界形势变化罢了。
但这贾赦对忙于他自家的营生和收益却是半点都不含糊,什么道道都能琢磨出来,比如像这种一女两许,两头吃钱的手法,也亏得贾赦还是国公之后,威烈将军,德行亏欠,却是半点颜面都不顾。
说来说去在二姐姐身上也就是一个银子的问题,只要冯家这边不在乎这个,贾赦自然有手段去把孙家那边搞定。
“相公心里有数就好,小妹不比姐姐,对贾家没那么了解,但是在荣国府这边住了那么久,多少也还是有些感情了。”宝琴话语里不无感触,“园子里的姐妹们都是极好的,今日来替妾身过生,妾身也很感动,……,倒是府里的男人们,……”
“嗯,……”冯紫英也很无奈,贾家这帮男人,的确乏善可陈。
现在能看到有出头迹象的就只有贾环,但贾环性子过于偏激,过刚易折,冯紫英觉得要遭遇几回挫折才能真正成熟起来。
见丈夫也不欲多提贾家的男人,宝琴也就知趣地不再多说,点到即止。
良久,见丈夫不吱声了,宝琴才又小声道:“除了二姐姐,那岫烟呢?相公是何打算?”
岫烟?冯紫英又是一阵头疼,对这姑娘他还真的没太多打算,很有点儿听之任之的感觉。
那一日解决了邢忠之事之后,待了几日,邢岫烟倒是专门托丫鬟送来一个精心缝制的小儿肚兜。
一看就是替自家女儿冯栖梧专门做的,虽说不值钱,但是却是一番心意,那鲜红肚兜上边一个小儿骑鱼戏水图很是精美,冯紫英和沈宜修都是格外喜欢。
一时间冯紫英倒也难以揣摩对方的心思,因为那一日二人没有提及,当然也不好提及这等日后一辈子的事情,论理,不管是自己还是岫烟有此意,那都该托人去问。
作为男方,自然是自己托人去打探岫烟心意,嗯,按照规矩应该是去问邢忠夫妻的,但这邢忠夫妻不靠谱,还不如问岫烟自家更妥当。
但冯紫英觉得这刚替邢家解决了问题,就找人去问这种事情,未免有些挟恩图报的味道,二来也没想好找谁去打探,总不能让倪二去询问吧?
再加上这段时间忙于要到北部州县去视察督促推广土豆番薯的事宜,还有弘庆寺的事宜,忙的不可开交,所以就搁了下来。
“妹妹也是知道那一日的事情的,岫烟很感恩,但是这种事情若是因为我替她父亲解决了麻烦,便说要纳她为妾,好像就成了挟恩以报的小人了,……”冯紫英沉吟了一下,“所以我也没太在意,……”
“可相公,女儿家的青春韶华又有几年呢?岫烟姐姐比妾身还要大两岁,只比姐姐略小,论理她也早就到了该出嫁的时候了,只可惜生在了这样的家庭里,委实可惜了。”宝琴目光流转,红唇灿然,“若是相公真的无意,那也该早些和岫烟说清楚,若是有意,那也该去托人和岫烟说一说,也还让人家姑娘安心。”
虽然宝琴话语里说得很淡然,但是冯紫英对这一位还是有些了解的,先前说起迎春这丫头倒也还有些真情实意,一来迎春着实温厚老实,二来估计也感觉到了自己对迎春的情意,才会那般,但对岫烟恐怕就没有那么多顾忌,甚至存着某些心思了。
这才是宝琴真实的一面,冯紫英心中微笑,但是却不点破:“妹妹说得是,此事我自有考虑。”
一句“我自有考虑”就把宝琴堵得哑口无言,心里也是委屈。
这好像不按照自己预设的剧本走啊,不该是相公你就全权委托给妾身去办么?要么您有心,我去周旋,也算占个先机,若是你碍口识羞,那我便快刀斩乱麻替你断了这个念想,可你这样来一句,就断了自己介入的借口啊。
只可惜冯紫英根本不给宝琴多想的几回,一把把宝琴搂入怀中,“好了,这等事情妹妹就莫要多去费心了,听说这用心过度不利于怀孕,……”
“啊?相公这是从哪里听来这般说法?”宝琴一惊,“可是那张师所言?依据何在?”
“呃,正是张师所言,他说劳心者比汇聚精血于心,以至于影响整个身体气血运行,尤其是在备孕行房前后一段时间,更是需要放松心情,放宽心态,让身体精血气机处于一个最好的状态,这样更有利于怀孕,……”
这番话虽然是冯紫英信口道来,但如果按照现代科学理念来,倒也并非毫无科学依据,这么一说让宝琴心里细细一品,还真的有些道理,如小鸟一般依偎在男人怀中点头,心里也觉得早日怀上麟儿才是根本,其他都是题外话,便暂时丢在一边了。
见宝琴果真听了进去,冯紫英松了一口气之余也有些感慨。
看来这子嗣问题对家里每个女子都是无法免俗的,没有一个儿女傍身,女人们都会觉得底气不足,便是宝琴这样聪慧机敏的女子也一样无法免俗。
这也难怪王熙凤会在荣国府里虽然一度百般风光,但是一个无子嗣便能把她打落尘埃,成为贾琏理直气壮和离的依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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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零五节 霸道
王熙凤看着眼前神色复杂的俏丫鬟,轻轻叹了一口气,“平儿,你今日便满十九岁了啊,一晃咱们来荣国府这边便九年了,想当初我带你过来的时候你才十岁,这一眨眼,如白驹过隙,便……”
平儿捧着王熙凤赏的这一枚翠色晶润的玉镯子,垂眉不语。
她也知道这枚镯子虽然不算奶奶最珍爱的,但是也算是排在前三的物件了,论价值只怕不会低于五百两银子,这也是自己跟随奶奶这么多年来,过生无数次,奶奶赏的最贵重的物件儿了。
不过这也许是自己主仆二人在贾家这边过最后一个生了,贾琏年底便要回来,而且要把那小妾生的儿子带回来,另外据说也和扬州一个乡绅定了亲,准备迎娶了。
奶奶听了这个消息虽然也还镇定,但是平儿却知道奶奶内心很是不忿和凄凉,分明就是那贾琏不堪,却不知道为何要把罪过全都推到奶奶身上,难道就因为没有生子嗣的缘故么?恐怕那也不过是一个借口罢了。
一旦离开贾家庇护,平儿也不知道自己主仆二人的境况会如何,虽然先前也已经有了一些准备,甚至再寻摸一些合适的宅子,但是一想到离开贾家这个大院,只剩下寥寥十来人相陪,这种对比反差,也不知道奶奶是否能接受得了?
也幸亏有冯大爷……
想到这里,平儿心里又踏实许多了。
“奶奶,你也莫要想太多了,奴婢便是再等十年二十年也是您的人,这荣国府不待也就不待了。”平儿展颜一笑,“出去之后兴许我们还要自由自在一些,懒得受这府里的闲气,奴婢就不信以奶奶的本事,还能饿死不成?”
王熙凤也笑了起来,是笑容中也还多了几分无奈,“饿死倒也不至于,但是平儿,你我在这荣国府里尊荣惯了,出则乘车,入则坐轿,走到哪里都有人捧着护着,到外边儿可就不一样了,若是没有这点儿准备,只怕会很失望甚至觉得很失落的。”
“奶奶,奴婢贫苦人家出身,这么多年不也就过来了,倒是奶奶能想得这么通透,奴婢这会子才算是彻底放心了。”平儿很高兴王熙凤能看得这么通透,那意味着奶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说易行难啊,便是我早就有准备,但是想到日后就要自己独挡风雨,还是一样心里发虚,别看我这架势端得正,那也是赶鸭子上架,逼着如此的,真要遇上事儿了,也许我就一样抓瞎,要怂了。”
王熙凤苦笑。
“不是还有冯大爷么?真要有过不去的坎儿,冯大爷便会伸手的。”平儿忍不住多了一句嘴,“一日夫妻百日恩,奴婢就不信他能忍心丢下奶奶不管,……”
王熙凤脸微微一红,摇摇头:“难道还能靠他一辈子不成?总归不是一家人啊。”
平儿目光一转,脸也有些发烫,但是却不肯松口,咬着牙道:“那奶奶便想办法和冯大爷变成一家人,让他没法割舍便是,……”
王熙凤一愣,立即就明白平儿啥意思了,瞪了平儿一眼,“小蹄子,又在那里嚼舌头了,……”
“奶奶只说奴婢说得对不对罢了,您和他不早就有了夫妻之实,若是奶奶还打算再嫁,那权当奴婢没说过,若是奶奶不打算再嫁,总的要个一男半女傍身,巧姐儿贾家是不会给您的,那何不替冯大爷生个一儿半女的,日后也好有个依靠?”
丢开其他羁绊,平儿嘴巴越发利索,“纵使不能姓冯,只要有这一层牵挂,那总归是不一样了。”
王熙凤一时间有些失神,没有说话,许久才缓缓道:“许久没见他了,去了宝钗宝琴之后,看样子铿哥儿有些修心养性了啊。”
“奶奶,他才出任顺天府丞,你不也说顺天府和永平府大不相同,事务繁多,而且牵扯面广,他肯定会忙碌一段时间吧?”平儿忍不住替冯紫英解释道。
“哼,其他也就罢了,那你过生,难道他都不闻不问,还是不知道你过生?”王熙凤轻哼了一声。
“奴婢这过生算什么?便是几个姐妹们在一道意思意思就罢了,几位姑娘垂爱,给了些赏赐,倒是让奴婢有些受宠若惊呢。”平儿装出一副淡然处之模样道。
“嚯,你倒是看得挺开啊,是真的不在意?”王熙凤冷眼睃了平儿一眼,似乎要看穿平儿内心深处想法,嘴角浮起一抹讥笑:“心口不一的小蹄子,若是铿哥儿真的今日忘了,不知道今晚谁会在被窝里哭一场呢。”
平儿说不过王熙凤,只能把脸扭到一边儿。
此时冯紫英却已经进了荣国府的东角门,正在下马车四下打量。
因为平儿生日专门来一趟是肯定不可能的,那只怕平儿立马就得要在这荣国府呆不下去了,而且也得要引起大观园里无数怒焰妒火,冯紫英还不至于那等不智。
不过自打贾政南下江西去之前专门嘱托给自己,要自己多照看荣国府这边儿,冯紫英一直没来这边,现在抽个时间来看一看倒也在情理之中。
至于说平儿生辰,那不过是遇巧罢了。
“宝玉,先去老太君那里坐一坐吧,这段时间府里边可有什么大事儿?”冯紫英在贾宝玉陪同下往贾母院子那边走,“环哥儿没回来,兰哥儿和琮哥儿这段时间表现据说还不错,你这边儿呢?”
每一次作陪对于贾宝玉来说都是煎熬,但是在琏二哥不在的情况下,又只能是他来陪着,这让贾宝玉也很郁闷,但人家上门关心,他还不能不领情。
“冯大哥,我就那样。”贾宝玉现在倒是挺满意现在的生活。
每日里凭兴趣写点儿文章,那《每日新闻》基本上都能拿到一份稳定的润笔费,另外闲暇时参加一下城中诗会文会,哪怕最顶级有些难度,但是凭着荣国府的名声,总还是有一些这等活动能参加到的。
偶尔还和秦钟、蒋玉菡他们一道喝酒作乐吟诗唱曲儿,高乐一番,倒也逍遥自在,比起老爹在京中时的日子可快活到不知哪里去了。
唯一让他烦心的就是祖母和母亲成日里念叨着自己的婚事,他最担心祖母和母亲把这事儿托付给冯大哥,那可真的就麻烦了,他现在可是觉得不成亲最自由逍遥,真要成了亲,那便要受约束许多了。
“就哪样?”冯紫英见宝玉语气寡淡,也没有多少精神,随口问道:“看样子你挺满足现在的生活?”
“冯大哥,我这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比不得环哥儿和兰哥儿他们喜欢读书,我读的都是些不中用的杂书,性子也懒散,所以现在这情形也还过得去,《今日新闻》每月的润笔费也还行,便是不靠府里公中发的月例也能过的挺滋润,所以我挺满足。”
宝玉倒是一番老实话,冯紫英见对方明澈的眸子里十分坦然,心中也是一叹。
不能说人家的想法就不对,当一个纯粹的文人不也挺好?只是在这荣国府现在风雨飘摇的架势下,就显得有点儿不合时宜罢了,但奈何他的确不是这块料啊。
想了一想之后,冯紫英也点点头:“若是你觉得现在的日子挺好,那便坚持吧,只是若是老太君和你母亲问起你的婚事,你怎么想?”
宝玉沉吟良久:“冯大哥,说内心话,我现在真不想成亲,可我也知道这等事情由不得我,老祖宗和太太是肯定不答应的,若是可以您能不能帮我说一说?”
“这事儿怕是没法说,我能去和老太君和你母亲说你不想成亲?你们荣国府二房可是全赖你传宗接代,你现在年龄已经不小,不可能这样拖下去,只不过一时间没找到合适的人家罢了,与其那等不切实际的幻想,不如寻个你自己觉得满意的,这我也能替你说一说,……”
宝玉沉默,这倒是让冯紫英有些诧异。
这应该是最靠谱的做法了,自己要帮他也只能帮到这一步了。
莫不是这宝玉成日里与秦钟、蒋玉菡等人在一起厮混,还真的改了性子?这年代大户人家玩玩这个调调的不少,包括原来贾琏不也有过这种历史,但是那不过是所谓的“闲情雅致”,真要迷进去了,那可就真的糟糕了。
“宝玉,我提醒你,政世叔南下了,把你们府里上下托付给我,让我替他盯着,我前段时间太过忙碌,所以过来少一些,这段时间少有闲暇,便要来看看,秦钟和蒋玉菡日后不准再进荣国府,那秦钟要在族学读书便由他去,你不许再去,蒋玉菡一个唱戏的,便老老实实去唱戏,你不准在和他们往来,……”
贾宝玉吃了一惊,没想到冯紫英一来就这么决绝,抗声道:“冯大哥,这恐怕不合适吧?秦钟和蒋玉菡都是我的朋友,他们来我这里也是理所当然,我如何便不能与他们结交了?”
“什么原因,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须得明白我是顺天府丞,若是你们那点儿调调我都还不清楚,我还干什么顺天府丞?你信不信明日我便能寻个由头把秦钟和蒋玉菡拿下狱中,让他们二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冯紫英也不和他废话,径直道:“你若是不遵我的话,便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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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零六节 我替你做主了
贾宝玉脸色煞白,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冯紫英。
他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如此态度的冯紫英,这一刻他才真正感受到这个他嘴里的冯大哥不再是那个平易近人随和亲切的冯大哥了,而是那个说一不二的顺天府丞了。
冯紫英对秦钟和蒋玉菡的轻蔑态度贾宝玉当然清楚源于什么,他也不敢挑明和争辩,但若是要让他真的不再和秦钟与蒋玉菡往来,那真的比杀了他还难受。
人生能得几个知己,钟哥儿和蒋玉菡便是其中之二,唯有他们才能理解自己内心的烦忧和苦闷,才能安慰宽解自己内心的躁动和愤懑,现在冯大哥居然要禁止自己和他们二人相处,这如何能行?
而且这是自己的私事,冯大哥凭什么就能干预?
凭什么像北静王和忠顺亲王还有镇国公和齐国公他们家的子弟都能这般自由,自己却要受一个外人的挟制?
但是在冯紫英锐利的目光直视下,宝玉发现自己竟然不敢反抗和辩驳,嗫嚅半天才弱弱地道:“冯大哥,您不能这样,我现在已经没有几个朋友了,难道您想我一直呆在园子里闷死不成?”
冯紫英注视着宝玉,看对方孱弱的目光里竟然有了一丝泪影,心中也有些不忍。
要说这位《红楼梦》书中当之无愧的颜王和第一男主可谓气运无双,生来便是口中含玉,满屋生香,国公之后,祖母宠爱有加,兼之天资聪颖,出口成章七步成诗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无数人捧在手里怕跌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尊荣无比。
哪怕是唯一一个缺憾就是不那么喜欢读经义策论,但对对于一个武勋世家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四王八公十二侯的子弟里边,又有几个是喜好读书或者读出书来了的?
贾琏、贾珍、贾蓉几个不也一样不读书?
还有诸如陈也频、韩奇、卫若兰这几个和自己相熟的,在国子监里混了几年不也一样没读书出来?
不读书无大碍,只要能承接家业,也能过人上人的生活,再看看他周围环绕的黛钗云几女,个个都是天姿国色,家世不俗,可以说任挑任选,可以说只要不作死,这等封建王朝的高门望族妥妥富贵闲人一生。
冯紫英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一回在秦可卿的闺中大床上睡觉时那一梦的缘故,自己在梦中恣意横行,因而似乎所有气运都转移到自己身上来了。
娶了宝钗、宝琴,也和黛玉订亲,甚至连迎春和岫烟都可能要入冯家,更别说自己还采撷了金钏儿、香菱这等红楼十二钗或者副钗的鲜花骨朵,甚至连王熙凤也已经沦为自己禁脔。
这等人生赢家似乎连《红楼梦》书中的贾宝玉也没法想象吧?
再反观现在的贾宝玉,光环褪去,渐渐泯然众人。
贾环的崛起,还有贾兰和贾琮的表现优异,都直接冲击了他在府中的地位和影响,便是贾母仍然宠爱他,但是看着贾环、贾兰和贾琮都能读书,尤其是作为庶出弟弟的贾环更是进了青檀书院,有望在明年秋闱大比中中举。
而他却只能依靠混迹京师城中的二流文会里打磨名声,要不就是写传奇画本来赚得一二润笔费,虽然看起来似乎名声也不差,也属于士林中人,但谁都清楚这和真正的士林中人之间的鸿沟已经越来越明显。
甚至连原来《红楼梦》书中的另外一个失败者——贾琏现在也在自己的帮助下成功咸鱼翻身,谋得了海通银庄扬州号的掌柜,可贾宝玉却因为对俗务的厌恶沉迷于自己的小圈子中。
可要说贾宝玉真的做了多少伤天害理十恶不赦的事情么?还真没有,也许无能或者庸碌就是原罪?
想到这里,冯紫英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宝玉,你应该我是为你好,钟哥儿也好,蒋玉菡也好,难道你就准备这样厮混一辈子?他们俩也打算这样浑浑噩噩一直厮混下去?人这一辈子总要有一个正确的目标,总要奔着这个正确的目标去努力,而不是这样漫无目的地得过且过,过得一天算一天吧?”
贾宝玉没想到冯紫英话语口气又骤然柔和了下来,话语也是十分中肯,他也承认冯紫英的话语不无道理,但是要让他现在就与秦钟和蒋玉菡一刀两断,他委实做不到。
“冯大哥,我知道您是为我好,但是每个人生活都未必是一样的,我知道您在仕途上大展宏图,环哥儿和兰哥儿、琮哥儿都是以为榜样,一举一动都向您学习,但是您也知道我不喜欢仕途经义,我就喜欢更自由自在的生活,你要我像你们一样,我做不到,我喜欢和我的朋友们在一起,……”
贾宝玉这番话说得很艰辛,目光不敢看冯紫英,身子也瑟瑟发抖,昔日那张圆润的大脸盘子似乎也消瘦了一些,显得阴柔妩媚气息更浓。
冯紫英直勾勾地看着宝玉,许久才道:“宝玉,我说的话,我希望你好好想一想,莫要让老太君和你母亲伤心,更莫要让政世叔在外丢脸,另外,我待会儿会给老太君和你母亲建议,尽早为你物色一门合适亲事,争取今年年底你就要成亲,也好早一些为你贾家延续香火,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贾宝玉松了一口气,有些心虚地点点头:“小弟明白。”
“好,你明白就好。”冯紫英只能退而求其次了,“你和秦钟蒋玉菡不能来往如此密切,你也要自重身份,他们二人我也要好生敲打一番,莫要闹出些荒唐事儿来,让大家脸上都难堪。”
宝玉只能点头,不敢再说话。
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冯紫英也清楚以贾母和王夫人对宝玉的宠溺,要说对他和秦钟、蒋玉菡的勾勾搭搭一无所知,他根本就不信。
只不过贾母和王夫人大概也就是觉得这不过是大户人家子弟的一种“雅趣”,无需大惊小怪,这贾家里本来就有这种传统,贾赦、贾琏乃至贾珍、贾琏好像都有过这种“雅兴”,只不过莫要沉迷就好。
不是冯紫英想要管贾宝玉的事儿,一来贾政的确有委托,二来迎春要给自己为妾,加上宝钗、宝琴都嫁给自己了,日后还有黛玉,更甚至探春的日后未来也不好说,自己和贾家似乎已经牵扯不清了。
虽然自己真的不太想管贾家的这些破事儿,贾家原来那些破事儿,乃至贾赦的这些破事儿他也管不了,但是起码自己也得要对得起自己良心,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一些事情吧。
贾宝玉不算事太坏的人,只不过自小养成了这种懒散和放荡不羁的心性,自己能帮则帮一把,真的帮不了,那自己也尽了心了。
让冯紫英有些惊讶的是不但王夫人在贾母房中,平时不太爱在贾母房中的邢夫人也在。
和上一次来府里相比,贾母、邢夫人、王夫人都感觉冯紫英的变化很大。
如果说上一次冯紫英来还有些温文尔雅的气息尚存,这一次这种感觉已经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那种上位者的凝重威严,举手投足间更有着独有的风范,也不知道别人是怎么看,起码贾母心中是这样感觉的,这个小子越来越有四品大员的气度了。
“铿哥儿,顺天府的事儿肯定要比永平府那边忙碌许多,你也须得要以公务为重,荣国府这边儿你若是有闲暇便来坐坐,宝玉,环哥儿和兰哥儿、琮哥儿他们都是盼着你来多教导他们一番,……”
贾母仍然是那副富态模样,盘腿斜靠在炕上,冯紫英虽然贵为四品大员,毕竟世交的孙辈,所以也无需太过讲究。
“政世叔走的时候也曾交代紫英,紫英自然不敢怠慢,前些日子因为刚刚接手公务,所以忙碌了一些,眼下倒是逐渐上手,所以方能抽得出空来,……”冯紫英落落大方地道:“方才和宝玉也说了一阵,我念及政世叔也曾经和我说起宝玉年龄不小,所以也须得要考虑成亲之事,不知道老太君和婶子是如何考虑的?”
直接步入正题,倒是让贾母和王夫人以及邢夫人都是吃了一惊,但是转念一想这宝玉都十八了,早就该考虑此事了,只不过前期是因为一直觉得找不到合适满意的,才会被拖累下来,现在冯紫英这么一说,莫非是有合适的人家了?
听得冯紫英果然提出此事,贾宝玉也脸色有些发白,有心想要辩驳,但看见冯紫英目光横过来,顿时便怂了,缩着脖子,不敢做声。
“紫英,你可是有合适的人家了?”王夫人急不可耐,立即问道:“宝玉年龄的确不小了,只要是合适的人家,咱们也不图其他,只要家世合适,门当户对,能配得起咱们宝玉,其他我们也不计较讲究,……”
这话说得倒也轻巧简单,但是内里的含义却不轻松,冯紫英已经是过来人,当然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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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零七节 关系贾家命运的婚姻
要各方面都合适,这话里边含义就丰富了。
冯紫英之前也想过宝玉的婚事,自己究竟该不该去管,怎么管。
他甚至认真梳理过,自己和贾家的关系究竟该怎么来定位。
割裂不了,那就要认真应对,尽可能的避免被贾家所拖累,最好的办法是能控制住整个贾家,避免走上像《红楼梦》书中的那样,各种花样作死,最终落得个抄家灭族的结果。
但这一点里边,冯紫英也考虑过,很多因果其实早在多年前就已经种下了,比如贾家和甄家的关系,这是几十年的相互勾连,要不为何《红楼梦》书中甄家出事时,会把大笔财产送到贾家来秘密藏匿?
若是没有特殊的过硬的关系,这等本来是一个家族最后翻身甚至可以说托妻献子的一步,甄家没找别家,而是找上了贾家,那说明这里边关系就是匪浅。
这个时候你说要让贾家和甄家赶紧一刀两断,彻底划清界限,可能么?真要有事儿了,龙禁尉那边会相信么?
还有贾赦,各种寻常作死也就罢了,还和大同平安州那边有秘密勾连,究竟做些什么勾当,以冯家在边地多年的经历,岂能不明白这里边的猫腻?
这等事情,若是无事,也没有其他缘故,大家睁只眼闭只眼也许就过了,但是一旦有事,又或者被其他事情牵连,朝廷或者有些人就要借机来生事儿,那就真的是可能招祸的火炭了。
还有王子腾和贾政的关系,论理贾政那点儿本事不太可能去掺和什么,但是贾政又历来和王家走得很近,很难说王子腾有没有像贾政泄露过什么,甚至现在贾政去了江西,是不是也有某些授意在里边呢?
这还没有算贾元春这个火引子在宫里边,甚至无法判断这贾元春被封贤德妃最终是祸是福。
总而言之,没算宁国府那边,单单是这荣国府这边,都是各种风险隐藏其中,但已经娶了宝钗,还和黛玉订亲便注定和贾家无法割断,这还没说迎春、探春的这一层日后可能更丢不开的关系,所以冯紫英不能从长远计,考虑怎么来替贾家这艘行驶在风高浪险的黑暗深海中的老船把好舵,尽可能避免风险。
但从现在的情形来看,贾家很多硬伤已经存在了,很难洗干净,而自己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分散风险。
贾赦那里无药可救,只能听之任之,贾政也是成年人,好歹也在工部厮混多年,基本的头脑也应该有,贾元春那边只能走一步看一部,更多的还是得她自求多福。
像其他能帮的,贾琏已经打发到扬州号,宝玉就最好能让他和一个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起到庇护作用的强力家族联姻,这样一旦日后真的有什么,也能发挥一些抵挡和庇护作用。
倒是像环老三、贾兰、贾琮这些小字辈,也还愿意求上进的,冯紫音当然不吝施予援手,帮扶一把,看看他们能不能抓住机会,有所造化。
但其他人都好说,唯独贾赦、贾宝玉和贾元春是最难办的。
贾赦是帮不了,控制不住这个人,而且冯紫英也不愿意花太多心思在这厮身上,愿意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去吧,抢在贾赦作死之前把迎春纳妾,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影响就不大了,至于贾赦自个儿作死,那就由他去。
贾元春也是帮不了,太有主意的女人,而且身处位置特殊,敬而远之本来是最好的,但是这女人却总要生拉硬拽的凑上来,让自己摆脱不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但只要不涉及太深层次的或者说去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儿,冯紫英觉得还能稳得住。
就是这贾宝玉看起来简单,但他是荣国府二房嫡子,而且受了贾政委托,贾元春也是格外关注,不帮衬一把,似乎有点儿说不过去。
可要帮吧,还真是不好下手,便是这婚姻都相当棘手。
“老太君,婶子,宝玉的确是该考虑婚事的时候了,这京师城中好人家不少,但是关键要看老太君和婶子你们的打算。”
冯紫英也没有回避,在他看来贾宝玉若是选一个合适的人家联姻,未必不能有一个过得去的结果,起码不用想《红楼梦》书中那样最终落得个遁入空门。
《红楼梦》书中贾宝玉出家为僧那也是迫于无奈,冯紫英不认为完全是因为和黛玉的感情幻灭最终绝望,更多的是因为家族的没落导致的所有责任压倒他肩头上,而他自己却因为自身能力而无力改变导致的沮丧和绝望,才想用出家来逃避现实。
如果又一个稳定可靠的婚姻,贾家几个不稳定因素不要齐齐爆发,荣国府未尝就不能苟全下来,哪怕真的没落了,倒也不至于沦落到抄家灭族的地步,到那时候宝玉的出境可能也会好许多。
贾母和王夫人交换了一下眼色,也有些犹豫。
实际上在贾政南下之前,他们就已经为这桩事儿探讨过好几回了,比如北静王水溶的妹妹水中棠,又比如江南甄家甄宝玉的堂妹甄宝旒,还有镇国公牛继宗的侄女等等,还有和武勋世家们较为亲近的一些宗亲也是一个选择,比如廉忠亲王的女儿,还有那神枢营副将仇士本的女儿。
廉忠亲王素来和义忠亲王走得比较近,在元熙帝诸子中排行第八,很多人也称之为八王爷。
不过廉忠亲王那个女儿虽然也算是嫡女,但是却是第二位王妃所生,廉忠亲王一共娶了三个王妃,第一个早逝,只留有一子,第二个生有二子三女,十年前去世,第三位续弦是媵扶正,乃是第二位的堂妹,也育有一子一女。
不过廉忠亲王在永隆帝继位之后就有些淡出的架势,和义忠亲王的关系就渐渐疏远了,虽然不及永隆帝和忠顺王那么亲近密切,但是永隆帝倒也对这个弟弟关爱有加,里边估计也有些既往不咎拉拢亲近的意思在里边。
当贾母和王夫人吞吞吐吐地把这些候选人都一一道出之后,冯紫英也有些迟疑。
北静王和甄家是绝对不行的,北静王和义忠亲王走得太近,而甄家更不用说,牛继宗这边也一样。
仇士本的女儿看上去倒是一个非常合适的人选,仇士本是永隆帝的心腹,若是攀上这条线,自然稳了,只是仇士本只是一个副将,仇家也没有多少底蕴,属于后来的一帮武勋中慢慢爬起来的。
另外廉忠亲王的女儿也很合适,只要廉忠亲王保持现状,不掺和政治,日后贾家真要有难,只要廉忠亲王出面,永隆帝再怎么也要给自己这个弟弟一份面子,而且和皇家成为姻亲,本来也是宝玉这种无心仕途的人的最好结果,若是贾环这种,反而不合适。
“老太君,二位婶婶,既然政世叔临走之前也交代了小侄,那小侄也就明说了,这几家可能都各有优点,不知道你们倾向于谁家呢?”
贾母看了一眼王氏,沉吟着道:“铿哥儿,北静王水家一直和我们贾家关系密切,那水王爷的妹妹老身也是见过的,的确是个聪明剔透乖巧机敏的丫头,和宝玉年龄也合适,人才样貌也极好,老身觉得很不错,另外镇国公家那个丫头,老身也见过一面,也是镇国公嫡支三房的长女,而且镇国公三房那一位牛继勋,娶的便是长公主,牛继勋虽然不能继承爵位,但却长袖善舞,那位长公主也精于经营生意,这皇家园陵、猎场的建造和石材、木材供应均被他家一手把持,据说长房、二房家产加起来也不及其家一半,关键是这牛家三房有五子,却只有这一女,又是长公主亲出,长公主尤为宠爱,……”
冯紫英倒没想到这贾母也是如此通透一个人,他还以为对方肯定会只看门第,却没想到居然对家资如此重视。
这北静王家也就罢了,这牛继宗的这个侄女看来是最得她的看重了,而且摆明就是觉得和牛家联姻不说能让贾家得益,起码能让贾宝玉占个大便宜。
“老太君的意思是甄家和仇家以及八王爷家的都不合适?”冯紫英微感棘手,他本来是看好仇士本之女和廉忠亲王之女,没想到却被对方直接排除了。
“倒也不能说不合适,但是相比之下肯定就不如了。”贾母侃侃而谈,“甄家和我们贾家关系一直密切,那甄家丫头老身虽然没见过,但也听说颇有人才,但是甄家远在江南,在京中并无底蕴,我们贾家也不可能再回金陵,加之和甄家也不需要用这种关系来密切,所以老身觉得就可以不考虑,……”
“那仇家和廉忠亲王那边儿呢?”甄家本来就不在冯紫英考虑范围,他关心的是这两个,这两个哪一个如果能够真正和贾家结亲,都能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怎么这贾家就看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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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零八节 冲动的后果
“铿哥儿,你有所不知,那仇家以前不过是不入流的寻常武官,也是前几年积了一些军功方才发迹,这等人家毫无底蕴,若是失了势,说没落就没落了,非宝玉良配。”
贾母显然也是对仇家有过一番了解的,语气里颇多不屑。
冯紫英也承认这仇家的确没多少底蕴,元熙帝在位期间仇士本还名不见经传,也是永隆帝继位之后才大力擢拔起来的,自然也对永隆帝死心塌地,现在执掌神枢营,却是大权在握。
在他看来,哪怕是永隆帝不在了,只要仇士本在位,其他继位的都要倚重,可谓一个好依靠,但贾家居然以对方没有底蕴来拒绝,让冯紫英也无语。
当然,并非说贾母的话没有一点道理,这种新贵全靠皇帝信任,若是换了皇帝,未必就还有这么信任,而且仇家没有其他依靠,也的确存在一世而衰的可能性,贾母从这个角度考虑,也在情理之中。
看看贾家这种,起码也已经是三四世了,纵然近况不佳,但是表面风光也还能维持,遇上家里出一二争气的子弟,又能重新活泛起来呢。
“至于廉忠亲王这边儿,外边儿都觉得是能和皇室宗亲结亲自然是好的,但是廉忠亲王是上一代了,而且在几位王爷中并不受看重,他那个女儿虽然名义上是嫡出,但既非他原配所出,也不是现在的王妃所出,而是已故第二任所出,而廉忠亲王在京师城中是有名的在家里说不上话,他现在那个王妃是个厉害人物,对另外几个子女可从来没有好脸色,……”
冯紫英明白了,廉忠亲王的这个女儿是在府中不受现在王妃待见的,而廉忠亲王是个妻管严,说不上话,这样即便是宝玉娶了廉忠亲王的女儿,只怕也沾不到多少光。
不过冯紫英却不这么看,只要宝玉成为廉忠亲王女婿,日后真要有什么变故,廉忠亲王不可能对自家女婿不管不顾,现在娶廉忠亲王的女儿,也不过就是在嫁妆钱银上吃点儿亏罢了,在这一点上,贾母就有些目光短浅了。
见冯紫英不作声,贾母也估计可能是对方不太认同自己的看法,温声问道:“铿哥儿,你觉得老身所言可有道理?”
冯紫英思前想后,也觉得即便是自己提出自己的观点,恐怕也很难获得对方的认可,难道自己去告诉她北静王和义忠亲王关系太过密切,风险太大?告诉她牛继宗心怀叵测,牛家日后难免受牵连?
人家信么?
现在北静王还是在京师城中活跃无比的风头人物,文会诗会一个接一个出席,甚至还和寿王、福王他们几个过从甚密;牛继宗还是手掌兵权的宣大总督,甚至比自己老爹更风光,牛继勋不但娶了永隆帝的妹妹,还家资巨万,在京师城中也是数一数二的豪门,凭什么就说人家存在风险?
说实话,包括冯紫英在内,谁也无法预言日后的结局,甚至义忠亲王日后会不会翻盘将皇位重新归位到他这一脉也很难说,永隆帝的身体和太上皇究竟能活多久都是变数,自己也不过是从南北角度和自己的利益来考虑这些因素罢了。
虽说以南伐北远不及以北征南获胜的多,但是要知道从前明到本朝,都是以南伐北获胜的啊,这一点还真不容忽视。
见冯紫英一时间语塞,贾母也不催促,只是耐心地等待着冯紫英的态度。
儿子临行之前也专门和自己交代过,说这几年里若是府中大事儿尽可与冯紫英商量,别看冯紫英年轻,但是却是眼光高远,对朝中局面也是了解甚深,贾母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清楚冯紫英二十之龄坐上顺天府丞这一位置,绝非偶然,所以对冯紫英的态度还是很重视的。
思考良久,冯紫英觉得自己恐怕还是难以说服贾母和王氏,但他觉得也不能不说。
北静王、牛家和甄家都存在着政治风险,虽然现在还不明显,但是一旦真正暴露时,只怕都来不及了,而仇士本和廉忠亲王这边要从冯紫英的角度来看,纵然仇士本那里不太符合贾家胃口,但是廉忠亲王是绝对合适的。
只不过也不知道贾母是不是因为这几年贾家越发拮据,所以对这钱银财货也有些看重起来了,又或者是替自己孙子考虑太过于计较了一些,所以……
“老太君,甄家且不说了,北静王和镇国公那边,我以为若是真的觉得合适,不妨等一等,……”
冯紫英的话让贾母和邢氏王氏都是一愣,但是贾母显然要比邢氏王氏见识更多一些,见冯紫英不愿多说,心中也是一凛,略一沉吟便道:“那铿哥儿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若是北静王家和牛家,恐怕也需要征求一下宫中贵妃娘娘的意见,看看她怎么说再来作计较,……”
冯紫英想了一个缓兵之计,看贾家这个架势,应该是基本上都确定了是牛家,若是牛家那边不答应才会选北静王这边,而北静王这边应该是早就有此意了,所以是作为保底的。
贾元春在宫中是应该明白当下形势的,便是不明白,自己也会提醒对方,若是真的和北静王或者牛家联姻了,那贾家恐怕就真的很难摆脱了。
对冯紫衣的这个建议,贾母和王氏自然无甚异议,她们本来也准备要把这个情况告知元春,在她们看来元春也不可能有什么反对意见。
从贾母院子里出来,贾宝玉也松了一口气。
他是真的怕三下五除二就把自己的亲事定下来了,北静王爷的妹妹水中棠他见过,的确很不错,牛继勋的女儿他也见过一面,也过得去,但是他却从未想过要娶她们。
但他同样也清楚自己的婚事已经脱不了太久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谁也回避不了,可他就是有些反感抵触,或者说没想好。
“冯大哥,谢谢您了。”
“谢我做什么?”冯紫英有些心不在焉,“你的婚事儿我也没帮上忙,你家里看样子已经替你考虑好了,但我以为他们的考虑并非最合适的。”
“啊,那您应该直接提出来,老祖宗和母亲是很尊重您的意见的,父亲离开时也专门有交代,这样我也……”觉得自己话语有语病,贾宝玉戛然而止。
“哼,宝玉,我不太赞同她们的观点,并非表明我不赞同你尽快成亲,只是人选选择不同罢了。”冯紫英没好气地道:“行了,且看贵妃娘娘的意见吧,你先去忙你的去吧。”
宝玉脸上浮起一抹复杂的神色,但也只是一掠而过,“冯大哥可是要进园子里去?晚饭可要在我怡红院里用饭?”
冯紫英侧首深看了贾宝玉一眼,他能理会到贾宝玉此时复杂酸涩的心情,宝钗已经嫁给了自己,黛玉明年也会嫁给自己,最心仪的女子都离他而去,自己得偿所愿,而他却还在为他自己的未来而迷惘和彷徨。
“园子里我待会儿才去,晚饭就不用了,我待一会儿就会离开。”理解归理解,但冯紫英也不会太在意,气运在自己身上,一切就只能趁势而为了,他摆摆手,“兰哥儿、琮哥儿那里我也要去过问一下,当了师傅总不能不闻不问吧。”
冯紫英在贾府里边已经如同自己府邸里差不多了,无论是贾母、王氏那边,还是大观园里边,从管家、仆从再到婆子、丫鬟,对于冯紫英行走在府里,大家都习以为常。
大家甚至还都乐于见到这位顺天府的父母官经常来走动,尤其是下人们,见到冯紫英都是恨不能陪在一边能多搭上几句话也是好的,这样出去也能好生显摆炫耀一番,这对于日益没落的荣国府来说,也是一份难得的殊荣和光彩。
老远看过去,凤姐儿的那座院落似乎都黯淡了许多,灰色的墙瓦和晦暗的粉墙,总觉得有一层萧索的味道,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理感受,冯紫英走到院子门口时,似乎觉得里边都有些安静得过分了。
以往这院子里可是人来人往,热闹无比的,现在一下子冷落下来,不知道这人前冷落鞍马稀的滋味儿王熙凤可受得了?
前段时间平儿也曾经来带过信,说也就是这两三个月里就准备搬出去了,年底贾琏就要携家带口的回来了。
这事儿冯紫英自然知道,但却无力改变什么,贾琏不肯能不回来,现在回来也算衣锦还乡,扬州那边日子舒坦,儿子也有了,现在更要娶陪嫁丰厚的大户女子,可谓春风得意了。
相比之下,被“扫地出门”的王熙凤就有些凄凉悲楚了。
平儿来带话肯定也就是有些这意思在里边,只是自己头脑发热时的承诺究竟该如何,冯紫英心里一样没底儿,那会子还在永平府呢,现在回了顺天府,就不能不考虑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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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零九节 林红玉洞若观火
王熙凤的院子所处的位置很适中,正好紧挨着大观园外沿,距离贾母、王夫人的院子都不远,这也是当初作为嫡长子身份的贾琏所获得的优遇。
这里东边可通达大观园的大门,还能拐向通往贾政夫妇的居所,向西可以沿着巷道向南拐到通往贾母的夹道上去,正处在最敞亮的地方。
冯紫英过来时也是很是犹豫了一下,这地方实在太招人眼。
王熙凤现在虽说是已经被和离的弃妇,但毕竟是曾经的琏二奶奶,现在府里人都还下意识的继续以此称呼沿袭,恐怕要到贾琏真正把他那位扬州富绅的女儿娶回来,才能慢慢扭转这个印象。
瞅准四下无人,冯紫英这才跨步而进,其实他也知道自己这是在自欺欺人,自己目标太明显,这一进这条巷道,左近之人大概都能知道自己这是来王熙凤院里,而且王熙凤院子里人也不少,还能避得过他们的耳目?
以现在王熙凤日益落魄的架势,便是王熙凤怕都不能阻止他们变着法子要把自己来王熙凤这里的消息传出去,这可是好不容易能让在府里日益边缘化的王熙凤重回府里舆论话题中心的一个最佳方式。
门开着,院子里依然干净整洁,只是少了几分生气。
冯紫英摇摇头,王熙凤恐怕很难接受这样的滋味,便是自己看了都觉得反差太大。
以往熙熙攘攘的人流早就没了,这就是一处被用来闲置废弃的冷宫一般了。
脚刚踩上门槛儿,就看见一个丫头正挑开门帘从堂屋里钻出来,一眼就望见了正抬目忘来的冯紫英,杏眸圆睁,嘴角上翘,惊喜之下,险些把手中的银盆都给丢了,“奶奶,奶奶,平儿姐姐,冯大爷来了!”
这丫头!
是林红玉,也就是小红。
不是说这丫头做事儿精细谨慎,口风也紧,越来越得王熙凤的喜欢,大有平儿第二的风范么?怎么这般不稳重?
冯紫英忽略了这么久来王熙凤院子里日渐冷落给这些下人们带来的心理冲击,往日门庭若市,现在一天里除了那么熟悉相好的几个丫鬟还能走一走,串串门儿,珠大奶奶隔几日能登门坐一坐,还能有几个会主动登门?
昔日那些围绕着门口转悠的管家仆从婆子妇人尽皆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冷清,越来越萧索的日子。
林红玉甚至都有些怀疑为什么爹娘都要支持自己继续呆在这二奶奶院子里,不肯让自己去别房,若说是报恩,自己父母那也不过是承太太的情,现在二奶奶都要离开府里了,纵然二奶奶待自己再好,可要说真要和二奶奶一道离开荣国府,林红玉也还是有些彷徨的。
一旦离了荣国府,日后靠什么维持生计?
二奶奶固然肯定有些私房钱,但是那又能维系多久?
看着院子里要跟着二奶奶走的几乎都是二奶奶从王家带过来的人,除了自己和昭儿,他们是没办法,昭儿是不受琏二爷喜欢,可自己呢?爹娘还在府里得势呢,为何要跟着二奶奶出去受苦?
林红玉很清楚,二奶奶这样出去,几乎就是要一个弱质女流来扛起跟着她这一大堆人的生计了,这一年来,若是没有上千两的银子,根本别想过好。
可像她这种失去了荣国府庇护的一介女流,怎么在京师城里这种龙蛇混杂的地头生活?
自己父母是贾府几个主要管事儿的,平素没少和外界打交道,她可是没少从自己父母那里听闻这京师城是如何的居不易。
如狼似虎的公门班头,心狠手辣的兵马司和巡捕营差役,更别说还有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光棍剌虎,打家劫舍的江洋大盗,二奶奶这样一出去,再没有半点儿遮护,不是正好就成了这些人最喜欢的盘中餐么?
一直到冯大爷来过两回之后,林红玉才隐约明白了一些什么。
最初她也不敢确定,毕竟冯大爷是何许人,要娶宝姑娘和林姑娘的,论人才,这宝姑娘和林姑娘,以及琴姑娘那都是一等一的大家闺秀,二奶奶再是尊贵不凡,再是漂亮妖娆,那也是残花败柳,现在更是和离了,冯大爷怎么可能……?
但冯大爷但两度登门就让林红玉意识到自己的感觉似乎出现了偏差,一开始她还觉得是不是冯大爷看上了平儿姐姐,但是这么久了平儿姐姐还处子身,而且她旁敲侧击小心观察之下,发现似乎还真不是那样。
冯大爷似乎每次来都要和二奶奶纠葛一番,眉目间那份挑逗劲儿,并非指向平儿姐姐,那还能有谁?若是只是想要平儿姐姐,哪需要这般?
这一下子许多疑团便迎刃而解了,为什么二奶奶和平儿姐姐都这么有底气,为什么自己爹娘也如此笃定,这是早就找好了靠山啊。
可是二奶奶和平儿姐姐也就罢了,但自己爹娘怎么也早就看出来二奶奶和冯大爷有私情了?这却是林红玉疑惑的地方。
不过,若是二奶奶真的得了冯大爷的庇护和照拂,那真的出了荣国府反倒是自由自在了。
在这荣国府里生活了这么多年,林红玉也很清楚现在荣国府不比十多年前了,爹娘虽然在府里号称天聋地哑,但是林红玉还是能在他们嘴里听到不少东西的。
这二十年前的荣宁二府何等显赫荣耀,不但皇上宠信有加,老祖宗经常受封赏,那宁国府的敬老爷更是红得发紫。
谁曾想一朝天子一朝臣,当今皇上一登基,这世道就变了,宁国府偃旗息鼓,荣国府苟延残喘,现在两府都快要撑不下去了,前几日里她遇见东府大奶奶的贴身丫鬟银蝶还在说这日子没法过了,府里的东西都典当得差不多了,再要典当就要拆台面了。
东府如此,西府这边何尝不是这样?二奶奶在时,平常还能勉力维持,但是到了年边儿上或者遇上什么特别事儿,不一样要打老祖宗屋里的主意?也是鸳鸯是个通情达理识大体的,否则这日子一样早就过不下去了。
原本指望大姑娘进宫能有个好,但是现在看来也指望不上,二老爷倒是南下江右谋了个学政,但究竟对府里有多大助益,现在似乎也看不出来,如爹娘所言,只怕也是杯水车薪,难以挽回大局。
这么一琢磨,似乎二奶奶出去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林红玉这一嗓子,倒是把整个院子里都给惊动了。
斜躺在炕上的王熙凤似笑非笑地瞥了有些忸怩中夹杂惊喜的平儿,咂着嘴道:“这男人啊,就是这样,之前没得到你身子前,真的是把你给记挂在心上,若是得了你身子,只怕就未必如此了,平儿,你可要记好了,别被这些男人的表面殷勤给欺哄了,这些男人只图着上你的身子,哼哼,……”
“奶奶这话可说得有些不公道,冯大爷到现在都还惦记着您呢。”平儿微笑着反击,“也是奶奶这般吊着冯大爷胃口,切莫要适得其反了。”
“呸,小浪蹄子,竟敢编排起我来了?”王熙凤粉颊发烧,玉面绯红,“谁吊着他了?他爱怎么着怎么着,我可没那精神看他眼色行事,他屋里那么多女人,还在乎我?”
“那人与人不同,花有百样红呢,我可是听的奶奶自己都说过,奶奶就是和别的女人不一样么,要不冯大爷怎么这般痴恋……”
平儿的话让素来豪放不羁的王熙凤也有些吃不消了,一下子跳下床来,娇喘吁吁,纤指戟张,“小蹄子,你这是要作死?!这般话你都敢说?!”
“奶奶现在连大实话都听不得了,要不让冯大爷进来听一听,评评理?”平儿也不惧,反而一挺胸脯,一边往外走,一边扬声道:“小红,请冯大爷进来,奶奶身子有些乏,就不出来迎候他了。”
被平儿这小机灵鬼给弄得进退两难,脸颊红晕扑面,还真有些像是受凉发烧了,只能恨恨地重新躺上炕去,顺手扯了一床毯子盖在身上。
冯紫英被林红玉给引入正房,却见平儿早已经含笑站在门口,眉目间满是喜意,双手绞着汗巾子放在小腹前,显然是明白自己为何而来,“冯大爷来了?”
“爷不能来,不该来么?”冯紫英也是微笑回应:“红玉,你说爷该不该来?”
林红玉何等聪颖,一眨眼便立即明白过来,“平儿姐姐今日生辰,难得爷都还能记得,咱们府里丫头里能得爷这般记挂在心上的,只怕平儿姐姐是第一个了。”
听得冯紫英一下子把话挑明,平儿也是吓了一大跳,小红这一下子猜到倒也正常,说得这么明白,再看自己二人的表情神色,谁还能猜不到?
“爷,您怎么说话的?”平儿又羞又喜又怕,毕竟是当着林红玉,这话就有点儿显得太不见外了,虽说奶奶有意要把林红玉拉进来成为贴心人,但毕竟尚未落定,总还有些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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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一十节 孙绍祖突出奇兵
冯紫英倒也不担心,林红玉这丫头这般时候都还能跟着王熙凤,只怕不仅仅是她忠心的缘故,只怕是其父母也看出了贾家现在的情形,想要狡兔三窟,在觉察王熙凤又把自己当靠山的迹象之后,才会这般安排吧。
否则林之孝夫妻俩在荣国府里这么多年管家的经验经历,怎么可能放任自己亲身女儿跟随一个和离的王熙凤出贾府?
“红玉的嘴可是比什么都紧致,是么?”冯紫英笑着看着林红玉,“否则凤姐儿也不可能把她调进屋里来,是不是,红玉?”
被冯紫英一句“凤姐儿”给惊得一激灵,林红玉到现在才确定这位冯大爷和二奶奶真的有私情了,这府里男性,除了原来的琏二爷,谁敢这么称呼二奶奶?
问题是冯大爷却丝毫不忌讳自己,这让林红玉也有些肝颤。
这既表明冯大爷信任自己,另外也还有一层意思那就是并不怕自己泄漏,甚至有把握能封死自己的嘴,这份关节林红玉一下子就能想明白,当然,她也从未想过要去和冯大爷做对的念头。
“大爷放心,平儿姐姐也请放心,小红明白轻重。”林红玉忙不迭地道:“小红都是奶奶的人了,如何敢去乱嚼舌头?便是院子里其他人,小红也从未听说其他。”
冯紫英笑了起来,这林红玉的确是个乖巧伶俐人,难怪王熙凤看上了,虽然比不得平儿的忠心,但那也是因为时日尚短的缘故,再多跟些日子,出了这荣国府,自然就能稳妥了。
眼见得林红玉夹着腿蹩着身子出去了,冯紫英这才不慌不忙迈步进了里屋。
平儿此时心也放下了,这院子里现在都是死了心跟随二奶奶要出去的人,忠心无二,而且小红这丫头既然表了忠心,又有大爷在这里敲了门钉,所以也算是笃定了,出去自然知晓该如何叮嘱这帮人。
踏进里屋,见王熙凤斜靠在大红金线蟒杭绸锦垫,一床天青色的五彩迷花缎面被盖在腿上,额际居然敷了一张热毛巾,还真的是有了点儿弱不惊风的生病模样,弄得冯紫英都是一愣。
“哟,凤姐儿,真的病了?”冯紫英走近就要去摸她的脸颊,看看有没有发烧。
王熙凤一惊,瞪起眼睛,以手挡开,“铿哥儿,放尊重些,莫要叫人笑话。”
“让谁笑话?平儿么?”冯紫英也不在意,既然不让碰,他也不强求,一歪屁股坐在另一边儿,平儿早已经拿了一个同样的素色靠垫过来放在他背后,这边也替他拖了靴子,缩脚上炕,“红玉看样子也是被你收服得死心塌地了,再说了,你不是很快就要出去了么?还怕什么?”
“哼,怕人言可畏。”王熙凤有些烦躁的一翻身坐了起来,“你们男人倒是什么都不怕,我便是出去了,难道就不和外人打交道了,就不和这边儿的亲戚们走动了?被人家在背后戳脊梁骨,冷言讽语的挤兑,谁受得了?”
冯紫英哑然失笑,这女人是在无事生非,找茬儿了啊。
她王熙凤什么时候在乎过这个了?
或者说,反而是和离了之后,有了私情,反而在乎这个了?
这倒是由此可能,原来没做过这等事情,自然底气十足,什么也不怕,但是恰恰有了这种事情,反而就心虚气短,听不得这些话了。
“凤姐儿,若是连这点儿都受不了,我劝你趁早给贾琏认个错,又或者哀求老太君和太太让你继续留在这荣国府里吧,这里不能住了,可以去住大观园里啊,也好图个清静,这样就没什么闲话。”冯紫英语气平静。
“铿哥儿,你……!”王熙凤勃然大怒。
“凤姐儿,我说的是实话,一会儿你雄心万丈的要出去闯荡一番,要巾帼不让须眉了,一会儿又连些许风言风语都受不了了,你这和离了是大家众所周知的事情,一个和离了的女人要想在这京师城里闯荡一番,干点儿事情出来,你觉得大家会都像以前那样对你阿谀逢迎,任你颐指气使?这可能么?”
冯紫英没怠慢对方,语气里更不客气。
被冯紫英一番话挤兑得柳眉倒竖,凤眼暴绽,高隆的胸脯更是急剧起伏,王熙凤恶狠狠地道:“铿哥儿,你这是故意来羞辱我么?”
“并没有,只是提醒你,若是没有这点儿心理准备,只怕日后出去之后你哭的时候会很多。”冯紫英依然平静,“而且你现在的心境也还没有做好应对这一切的准备,所以我先敲打敲打你,有助于你日后能更坦然面对种种冷雨凄风。”
王熙凤被冯紫英的一番话给堵得都快要呕出血来了,但素来伶牙俐齿的她此时却不知道该如何反击对方,只能恨恨地看着对方,还是平儿反应最快,立即接上话头:“爷,奶奶身子不舒爽,这几日里又和大老爷争执了一回,心情真难受呢,您又何必故意激奶奶,……”
“哼,这般小波折都吃不消,那还出去干啥?”冯紫英横了王熙凤一眼,“和贾赦较劲儿本身就是不智之举,还憋一肚子气,这不是自寻烦恼么?”
“你知道什么?”王熙凤气哼哼地道:“他想要卖二妹妹也就罢了,怎么现在却还打算把云丫头也算计进去了?也是怕老祖宗知晓气坏了身体,我才不敢和老祖宗说,否则这家里早就闹腾起来了。”
“云丫头?”冯紫英讶然,“怎么又和云妹妹扯上关系了?”
史湘云可是史家的人,贾母就不说了,史湘云还有两个叔父在呢,史鼐史鼎现在虽然有些没落,但是不是说史鼐现在在大同军中谋了个官身么?史鼎虽然到处躲债,但是好歹也还是一门侯爷,这再怎么也和贾赦扯不上关系吧?
王熙凤欲言又止,平儿也是一脸纠结,倒是让冯紫英越发好奇了,“这究竟怎么了,在我这里,还有什么不好说的么?”
“说起来都是丢人,……”王熙凤最终还是长叹了一口气,“你可知那史鼐在哪里为官么?”
“知道,说是托了寿王的门路,走通了兵部关系,去了大同镇嘛,当了一个参将,管着一帮人马,吃点儿空饷缺额,再找两家商队挂个号儿,一年弄个几千两银子应该不在话下吧?”
冯紫英对大同那边情况太了解了,史鼐这种货色,典型的纨绔,在寿王那里花了银子,就是要在边地上挣回来,只要不太过分,三五年下来,带上一二万两银子回京还是没有太大问题的。
“那你可知道孙绍祖在哪里为官么?”王熙凤又问。
“大同平安州吧?”冯紫英语气淡了下来,“听说这厮升官了?”
“你也知道?”王熙凤斜睨了对方一眼,“人家孙绍祖已经是副总兵了,分管这平安州那一片儿,史鼐就是他下边的一个参将,……”
冯紫英默然,孙绍祖出任的这个副总兵他是知道的。
大同镇乃是九边中最重要的一个军镇,旗下分成八路。
新平路(辖新平堡、平远堡等四个堡寨)、东路(辖阳和城、天城城、守口堡、靖虏堡、永嘉堡等九个城堡寨)、北东路(辖得胜堡、镇羌堡、镇边堡、宏赐堡等八个堡寨)、北西路(辖助马堡、保安堡、拒门堡、云西堡等九个堡寨)、中路(辖左卫城、右卫城、马营河堡、杀胡堡、牛心堡等十三个城堡寨)、威远路(辖威远城、云石堡等五个城堡寨)、西路(辖平虏城、迎恩堡等四个城堡寨)、井坪路(辖井坪城、朔州卫城、将军会堡、应州城、怀仁所城等十个城堡寨)。
平安州是当地俗称,就在新平路和东路那一片儿,得名据说也是平远堡和怀安城中的平字和安字而得名。
大同镇这八路设一总兵三个分守协守副总兵,下边还有八个参将和无数游击。
孙绍祖原来便是一个参将,但是此番孙绍祖却是因为各种原因得到了兵部的首肯认可,升任了副总兵,而史鼐却恰恰在其麾下。
史鼐去大同镇他是知道的,走了寿王门路,花了不少银子,兵部那边则是通过寿王直接打招呼,便是当时兵部尚书张景秋也觉得一个小小参将,而且本身也是武勋出身,又有寿王亲自打招呼,便同意了。
但这孙绍祖如何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参将突然升为副总兵,冯紫英却不甚清楚。
究竟是走了张怀昌还是徐大化的门路,他也无从得知,但是兵部武选司的郎中可是袁可立,这可不是一个容易糊弄的主儿。
便是这孙绍祖真的有些带兵本事,但是以他之前都能和贾赦勾搭向草原贩卖禁运物资,就足以说明此人品行了,可为何张怀昌和袁可立都会同意这样一个家伙升任副总兵?
参将也就罢了,参将和副总兵之间的差距可不仅仅是一线之差那么简单,爬上副总兵位置,就称得上是军中的高级将领了,而参将也好,游击也好,只能算是中级武将,很多人都是卡在参将和副总兵这个坎儿上,终其一生也难以逾越。
就如同现代军队中的校官和将官,团级干部和师级干部干部差异那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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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一十一节 再生枝节
“真没想到孙绍祖还出息了啊,这三五年里就能混到副总兵了。”冯紫英摩挲着下颌,若有所思。
孙绍祖提副总兵他也是无意间听闻尤世功提及的,但问尤世功孙绍祖因何而提拔,尤世功也不太清楚,只说孙绍祖这厮带兵的确有一套,打起仗来也很亡命,大胆心狠,捞银子很是厉害,手段也高明。
这厮也舍得花银子,下边一干下属都很服气,同时也把各方都能打点到位,当然恨他的人也不少,比如专门走那边的商队。
但要提拔为副总兵不是单靠银子或者把上下打点好就行的,兵部武选司可是必经关口。
以武选司郎中袁可立的性子,像孙绍祖这种品性的人纵然是能带兵打仗,恐怕也很难入他眼。
边关上能带兵打仗的将领多了去,除非是皇上钦点或者兵部尚书直接定夺,哪怕是左侍郎徐大化恐怕都很难让袁可立点头。
但究竟是永隆帝的意思还是张怀昌的想法,就不得而知了。
不管怎么说,这厮都算是有些本事了,爬上副总兵位置,足以让他进入兵部高层甚至内阁诸公的眼帘了,而且关键这厮也才四十岁不到,这在九边几十个副总兵里边,绝对算得上是青年少壮派了。
“他现在是史鼐的顶头上司,而史鼐据说在大同军中很不受待见,出了不少差错,也被孙绍祖拿住了一些把柄,……”
王熙凤倒是不太在意里边的关节,只说史鼐与孙绍祖的关系,“那史鼐狗急跳墙,慌不择路,先是找了我叔父,……”
“子腾公在湖广,哪里管得了这么远来?”冯紫英恍然大悟,“于是就让贾赦出面帮忙,因为二妹妹的缘故?”
“并非如此,我叔父只说他在湖广,无暇顾及,那贾赦不知道从哪里听闻了此事,估计应该是史鼎那里,便一力表示能把这事儿替史鼐处理好,……”
王熙凤话音未落,冯紫英已经笑着接上话:“不过要一些银子来打点?”
“哼,你倒是对他够了解,不过此次贾赦倒是没有提这一出,便说如果能让云丫头嫁给孙绍祖,就是最好,这边便去和史鼐史鼎兄弟商议,史鼐史鼎两兄弟也觉得合适,可以交好孙绍祖,在孙绍祖那边落下的把柄也就一笔勾销,甚至贾赦还愿意借一笔银子给史鼎还清赌债,所以这就一拍即合了,……”
冯紫英大为惊讶,“赦世伯如何这般大方起来了,居然能借银子给史鼎还赌债?难道是准备从孙绍祖那边要回来?”
“哼,贾赦在孙绍祖那里拿了多少银子?现在替孙绍祖找了一个更好的人家,云丫头好歹是保龄侯、忠靖侯一脉的嫡女,论身份肯定要比二丫头强不少,而且史家在军中也还有些影响,孙绍祖当然愿意换成云丫头了。”
王熙凤又睃了一眼冯紫英:“贾赦这么做,恐怕也是有你的缘故,现在看着你青云直上,想要攀上你,又不愿意得罪孙绍祖,嗯,或者说是孙绍祖那边的银子不想退,所以就想出这么阴毒的一招来,李代桃僵,也讨好了你,又把银子也节约了,你要纳二丫头为妾,他不在你身上榨出个上万两银子来,我就跟你姓!”
这泼辣劲儿,才有些凤辣子的味道,冯紫英忍不住又瞄了一眼把薄毯下凹凸起伏的身子,忍不住心里有些发热,某个部位也有些不得劲儿。
似乎是感受到了冯紫英目光里的火热气息,王熙凤立即缩起双腿,把薄毯往上扯了扯,身子也坐正了一些,免得勾起对方不轨之心。
冯紫英也感受到了对方的警惕,笑了笑,都已经尝过几回了,但是一念及那丰饶润泽的身子,在自己胯下婉转承欢却又桀骜不驯的妖娆模样,冯紫英就觉得自己骨头都酥了几分。
王熙凤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平儿,这事儿老祖宗尚不知晓,但是云丫头怕是从她那两个婶婶那里听到了一些风声,今日我见她眼睛肿的和桃一样,精神也恹恹的,三丫头似乎还在劝慰着,……”
“怕是迟早要让老祖宗知晓,云姑娘也是颇有孝心,不想让此事去劳烦老祖宗,老祖宗年龄大了,精神也不及原来好了,但……”平儿摇摇头:“而且大老爷那边也不会罢休,二姑娘的事儿也和大爷有关系,老祖宗岂能不明白其中的原委?”
冯紫英都忍不住要佩服贾赦的手段,这厮为了银子真的是各种花式招数都用尽了,而且关键是人家还真的玩得很溜,起码几边都能糊弄住。
当然,贾母和史湘云肯定不愿意,但是在史湘云的婚姻大事上,史湘云乃至贾母并没有太多的发言权,若是史鼐史鼎兄弟铁了心要把史湘云许给孙绍祖,那恐怕这事儿谁都阻止不了。
关键在于这事儿似乎也和自己扯上了关系,甚至是在为自己着想啊,自己不是一心想要纳迎春为妾么?现在只要把贾赦那里说好,就基本无忧了。
“这事儿还真是棘手,现在已经确定了?”冯紫英皱皱眉。
“那倒还没有,问题是贾赦这般积极撮合,史鼐史鼎本来就有把柄在孙绍祖手里,而且有利可图,孙绍祖也乐意,老祖宗能阻止得了么?”王熙凤冷笑道:“现在这荣国府里的情形,我看老祖宗也有些越来越压制不住贾赦了,你看看那邢氏,气焰也嚣张起来了,云丫头这事儿,难!”
“那也就是说,只是赦世伯在从中穿针引线,孙家还没有向史家提亲?”冯紫英再问道:“既然史鼐就在孙绍祖麾下,那只要两边说好,那孙绍祖便可以直接向史鼐提亲啊。”
“话是这么说,但估计是史家老爷还是要征求老祖宗的意见的,毕竟云丫头这么些年一直都住在荣国府这边儿,老祖宗也待若亲孙女一般,无论是礼节上还是感情上,只怕史家两位老爷都要专门来和老祖宗说一说才是。”平儿的解释也符合情理。
冯紫英也在思考这桩事儿自己该怎么来应对。
从情理上来说,他当然不愿意见到像史湘云这样豪爽洒脱的女孩子落入孙绍祖的魔掌中。
嗯,他对孙绍祖没太多印象,但是能在军中立足,还和贾赦这厮勾结向塞外贩卖大周禁运物资,可以想象得到这厮手腕不差,但人品底线不高。
当然在边关上对商队向蒙古人、女真人卖禁运物资已经是一种司空见惯的现象,甚至包括自己老爹在大同、榆林的时候也一样如此,但是这却需要有一个明确界限。
比如粮、盐这类物资虽然也禁运,但是只要不是战时,睁只眼闭只眼卖点也就卖了,但是像武器、甲胄那就绝对不行。
但据他所知孙绍祖远远超出了底线,甚至连一些负责监察边关武将们行迹的龙禁尉都被拉下了水。
贾琏就很含糊地提及过,他曾经几度奉贾赦之命去过平安州,有两次是押送货物,名义上是粮食,但据他后来知晓,内里应该藏有不少箭簇,另几次是和孙绍祖对账。
不过后来孙绍祖似乎警惕性更高了,又或者找到了更合适的合作者,和贾赦这边交易就少了起来,这种营生好像才慢慢停了下来。
而且这厮有着黑历史,据说其前妻就是被他经常酒后暴打,最后久病不起而死,还闹出不小风波,人家娘家那边儿也不是吃素的,告到了兵部和刑部,后来虽然事情摆平了,但是孙绍祖的仕途也还是受到了一些影响。
像史湘云这样的女子若是嫁入其家中,其结果也可想而知,倒不是说也一定可能步入前程,但是肯定吃苦受罪少不了。
但问题是自己似乎无论从哪个角度都不适合介入,而且也没有理由去介入。
连贾母都难以阻止的事情,自己如何去阻止,又或者说,自己凭什么去阻止,只怕多插几句话,人家都会要怀疑自己有什么企图了,谁让自己名声在外呢?
在迎春的婚事问题上,只怕贾赦两口子早已经认定了自己就是这种人,如果自己还要插手史湘云的事情,岂不是更坐实了这个名声?
觉察到王熙凤和平儿的目光都落到自己身上,冯紫英靠在靠枕上摊摊手:“你们看着爷作甚?这种事情,爷也只能看着,难道爷还能出面给赦世伯说让他别掺和?或者去和史鼐史鼎打招呼,让他们别把云妹妹嫁给孙绍祖?”
王熙凤和平儿也都叹了一口气,她们也知道这不靠谱,既无理由,身份也不合适,若是贾家女子,冯紫英还可以以受贾政之托的理由过问一二,但史湘云的身份就不同,怎么都轮不到冯紫英来发声。
“不过此事倒也并非毫无圆转余地。”冯紫英见王熙凤和平儿都有些失望,尤其是平儿颇有不忍之色,心里也是唏嘘,她何尝不是如此,于是便忍不住又多了一句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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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一十二节 虎狼
“哦?”平儿精神一振,忍不住斜坐在冯紫英身旁的炕沿边儿,满脸期盼地道:“爷有办法帮云姑娘一回?”
“怎么,平儿,没见着你和云丫头关系有多密切啊。”冯紫英笑了起来,“孙家也不是龙潭虎穴,孙绍祖虽然名声不太好,但是云丫头是保龄侯和忠靖侯史家嫡女,恐怕孙绍祖要想在军中名声不太糟糕,那就得要悠着点儿。”
“哼,就怕孙绍祖早就不在乎自己名声了,他以前的恶名昭彰,也没见着影响他升迁?这副总兵还不是说升就升了?”王熙凤冷笑道:“铿哥儿,你也别扯太多,我和平儿都不忍心云丫头又嫁进一个虎狼窝,好歹云丫头也在咱们府里生活了这么多年,再怎么也就几分情分在里边,你若是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冯紫英有些无奈地挠了挠头,“赦世伯这个人那里恐怕很难说通,当然他也没有决定权,就是一个牵线搭桥的罢了,关键还在史鼐史鼎和孙绍祖那里,史鼐史鼎两兄弟口碑不好,连带着史家现在在勋贵中也不受待见,所以他们才会急于攀附孙绍祖这种根基浅薄不择手段的角色,否则史家会越来越没落,看看现在史家在京中勋贵里的名声,就知道了。”
“那铿哥儿你的意思是从史家兄弟身上着手?”王熙凤沉吟着道:“但这两兄弟恐怕不会听你的,虽然你现在身份贵重,但是却管不到他们。”
“嗯,他们不会听我的,而且我这一插手,只怕他们又要怀疑我对云妹妹有非分之想了。”冯紫英点头。
“非分之想?这可真的很难说啊。”王熙凤似笑非笑,“二丫头不知道怎么就被你给迷住了,居然宁肯给你做妾,我听司棋那小蹄子还在那里和平儿嘴硬,没准儿这里边还有司棋这个小蹄子在里边推波助澜,就是怕去孙家吃亏受苦吧?现在云丫头又出了这样一桩事儿,要不你就好事做到底呗,怎么样,铿哥儿,风流倜傥冯修撰?”
风流倜傥冯修撰都快要成为一个梗了,这京师城里年轻士子里边都知道自己风流,兼祧三房不说,二房还是娶了一对并蒂莲姊妹花,长房两个妾室也是一对姊妹花胡女,可谓名满京都。
“凤姐儿,云丫头可是史家嫡女,我一直把她当妹妹,……”冯紫英赶紧解释。
“行了,二丫头你原来不也是口口声声说把她当成妹妹么?怎么现在却要纳人家为妾了,岫烟呢?是不是也是当成妹妹?下一步呢?”王熙凤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男人啊,怎么都这么口是心非,一肚子花花肠子,嘴上却还要故作圣人,最终还不是要原形毕露,何必呢?在我这里,铿哥儿你也就别掩耳盗铃了,没准儿后边儿又变成监守自盗了。”
王熙凤的一番话竟然把冯紫英怼得哑口无言,是啊,在王熙凤面前冯紫英可是说不起什么硬话的,连她都不一样被冯紫英给吃干抹净了,遑论其他人?
见冯紫英面色尴尬,平儿赶紧来打圆场:“爷还没有说怎么帮云姑娘呢,史家两位老爷不行,那是不是只有落在那孙大人身上了?”
平儿是个平和性子,即便是对那孙绍祖再不待见,哪怕是在人背后,还是很客气地称呼孙绍祖为孙大人。
“嗯,我估计孙绍祖应该也是觉得娶云丫头比二妹妹对他更有利,所以才会同意史家的提议和赦世伯的游说,但他现在刚升任副总兵,野心勃勃,未必就只落眼于云丫头,若是又更让他觉得有价值的目标出现,只怕他立即就会丢开史家这边儿,……”
冯紫英此话并非没有依据,他一直有些搞清楚孙绍祖是怎么就突兀地升任副总兵了,这一级没那么好跨越,尤其是在袁可立是武选司郎中的情形下,除非是永隆帝钦点,但这显然不像,否则早就传遍了,所以他要花点儿心思打探一番,看看这厮究竟走了什么门道。
而以孙绍祖和迎春之间的事儿来说,早在两年前就在说要订亲了,但是拖到现在都没有动静,这里边固然有贾赦的缘故,但孙绍祖绝对也在观察观望,现在骤然听见有史家女更好,立即就放开了迎春,说明这厮的精明算计。
冯紫英估计这和史湘云的事儿弄不好也会和迎春一样,先拖着,反正他都是续弦了,拖上一年两年影响不大,如果有更有价值的目标,便可丢开史家这边儿了。
而且就目前的形势,孙绍祖这等既能打仗又懂钻营的家伙肯定也嗅到了一些风色变化,他未必就会轻易下注,今年到明年应该是关键的一段时间,尤其是在永隆帝身体不佳而义忠亲王又蠢蠢欲动的情况下,他更不会在婚姻问题上随便敲定落子。
“你是说孙绍祖又在一山望着一山高?”王熙凤皱起眉头,“先把云丫头这边儿吊着,另外来寻找更好的,有了好的就换?”
“若非如此,和二妹妹这么久了,怎么没见着孙绍祖上门提亲?甚至连找个人来说和一下都没有?”冯紫英冷笑,“这是一个聪明人,比梅之烨都还玩得漂亮,更高明。”
王熙凤和平儿都知道梅之烨就是薛宝琴以前订亲那一家,而且现在还和冯紫英同在顺天府为同僚,那也是用订亲拖了薛宝琴多年,最后突然悔婚,宝琴固然清誉受影响,但是他梅家也没在士林里讨得多少好。
现在孙绍祖似乎也在用这一招,但更高明,只说着,却不提亲,把你吊着,最后有更好地就立即掉头。
迎春也就这样,只不过迎春这边儿有冯紫英,所以不至于毫无着落,但若是史湘云也是这般被孙绍祖拖着拖上几年,那只怕日后就真的不好找人家了。
“他若是真的找别家,那可就阿弥陀佛了,云丫头也免得入了虎狼窝。”王熙凤悻悻地道:“但这要一直拖着,也不是个事儿,云丫头就今年也都是十七了,如何还能经得起这般拖延?”
“是啊,大爷可有什么对策?”平儿也有些不甘。
“对策说不上,也没太多更好的办法,只能静观其变,但我以为今年,最迟明年,这情势肯定会有一些变化,届时孙绍祖若是有什么伎俩肯定会暴露出来。”
冯紫英不好和她们俩说太多,朝中局面现在很微妙,他现在是越来越觉得各方似乎都在布局,似乎都在等待着一局大棋的变数到来,甚至西南叛乱都只是其中一隅,只不过他现在一时间也还看不透。
这孙绍祖也许就是这一局大棋中某一个棋子儿,他有这种感觉,否则很难解释孙绍祖怎么就突兀地被提拔为副总兵了,而大同镇也是最为关键的一镇,一个副总兵绝无可能轻易许人。
牛继宗作为宣大总督,宣府镇已经大部分控制在手,山西镇(太原镇)太远,其控制力更薄弱,所以一直想要谋求控制大同镇,当然兵部肯定也不会毫无防范,包括史鼐,也许还有孙绍祖,都应该是其中一环才对。
冯紫英觉得自己这段时间还是有些疏忽了,疏忽了对朝中大局的关注。
原来在永平府因为蓟镇总兵府就在永平府境内,尤世功和尤世禄兄弟还能经常见见面,交换一下情况,但到了顺天府这边,一来顺天府本来事情就繁杂,二来自己刚来必须要先熟悉情况,三来军务这一块也不是顺天府的重头,下有宣大总督府、蓟镇和各卫,上有兵部和朝廷,所以他也就没太多关心。
但现在看来,局面正在悄然生变,只是现在更多藏在水面下,一时间还看不出端倪来,但是冯紫英已经能隐隐感受到其中隐藏的气息了。
王熙凤见冯紫英不欲深说,也不勉强,话题一转:“那铿哥儿这话可是你说的啊,云丫头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和平儿可是不依的,定要找你撕扯,今儿个你是有为而来吧?有人可都要望眼欲穿了啊。”
冯紫英笑了起来,沉静的目光落在有些不好意思,想要站起身来的平儿身上:“这一趟我若是不来,岂不是辜负了良人心意?平儿的生辰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她和宝琴的生日只隔着两天呢。”
“哼,宝琴可才十六,但平儿已经十九了,铿哥儿,我们主仆俩现在这情形,却该如何是好呢?”王熙凤幽幽一叹。
冯紫英没有理睬王熙凤,却一手牵住有些害羞想要离开的平儿,然后将手中一枚玉镯塞在平儿手中,“我说过的话,自然算数,你们主仆俩的事儿我也会管,我不是那种提起裤子就不认账的人,你若是选好了地方,那便尽早出去,我也好早点儿把平儿收房,总不能在这里收了平儿吧?担惊受怕不说,总觉得有些不得劲儿。”
冯紫英的话换来王熙凤一声冷笑,“嚯,那我看你那日在这炕上作践我的时候,龙精虎猛,不肯罢休,可没见你有什么觉得不得劲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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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一十三节 留宿?
被王熙凤一番虎狼之词弄的有些狼狈,只能讪讪地揉了揉脸颊,打了个哈哈。
而王熙凤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言了,再说有过夫妻之实,但是毕竟不是夫妻,而且还有平儿在呢,脸色一红,王熙凤轻轻哼了一声,把脸撇在一边。
倒是平儿被逗得差点儿忍俊不禁,不是担心王熙凤恼羞成怒,只怕就要笑出声来,只能捂着嘴也把脸扭在一边,忍了又忍才道:“奴婢谢过爷的赏赐了,只是这也太贵重了,……”
“谈不上什么贵重,倒是代表爷的一番心意。”冯紫英仍然拉住平儿手,顺手就把平儿拉入自己怀中,让她坐在自己腿上,自己小心地替她把玉镯戴上,打量一番之后才道:“嗯,挺合适,平儿,这可代表你就是爷的人了,可要谨守妇道,……”
被冯紫英的话给弄得酸得不行,王熙凤一脸嫌弃,“行了,铿哥儿,你可真的是肆无忌惮啊,当着我的面来挖我的人,一点儿也不顾忌我?你的人,我不答应,什么时候能轮到变成你的人?”
冯紫英也不计较,“凤姐儿,我看你这短时间脾气不小啊,贾赦得罪了你,也不兴发泄到我头上啊,我这不也是来替你打算么?”
王熙凤也说不出来个什么,但总觉得横看竖看都不顺眼,恨恨地瞪了对方一眼:“我看你就是来故意耍弄我们,看我们笑话,看我王熙凤落魄潦倒,你心里就舒坦了,……”
“凤姐儿,在你心目中我冯铿的格局就这么小?”冯紫英哂笑,“我好歹也还是一个朝廷四品官员,顺天府的父母官,成天不琢磨政务,却一门心思想要看你一个妇道人家的笑话,你觉得像这样的冯铿,有资格作顺天府丞?能当你的男人?”
一番话义正词严,如果没有最后一句,委实铿锵有力,但多了最后一句,一下子就有些变味,但却也更让王熙凤心里动荡。
“哼,谁知道你心里怎么想?这么久来连个信儿都让人带来,就听凭我和平儿两个在这荣国府里煎熬,……”王熙凤轻哼了一声,“今日若不是平儿生辰,你怕是还不会来吧?”
“凤姐儿,你好歹也是官宦人家出身,难道不清楚这朝廷公务大于天?”冯紫英感慨了一句,“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顺天府虽说还有顺天府尹,但是你们都知道吴府尹的为人,是不喜欢俗务的,这担子就得要压在我肩上,我也着急啊。”
见冯紫英感慨,王熙凤脸色稍微缓和。
这个和自己有过夫妻之实的男人现在顺天府里数一数二的人物,手里边有多忙不问可知,今日能专门来跑一趟,也真不容易,足见对自己主仆二人的态度了。
“铿哥儿,你也莫要太操心了,顺天府的事儿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做完的,你这么年轻,操之过急,极易为人所乘啊。”王熙凤抿着嘴来了一句。
“嗯,有你这句话我心里也就安稳了。”冯紫英笑了起来,“总还念着一日夫妻百日恩嘛,我还真以为你不盼着我好呢。”
王熙凤白了冯紫英一眼,不做声了。
冯紫英却又提起贾宝玉的婚事,顺带也想问一问王熙凤贾家究竟是怎么考虑的。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这也不是老祖宗一个人的意思,包括太太和老爷,甚至还有贵妃娘娘怕都是这个意思吧。”王熙凤有些不解地看着冯紫英,“北静郡王世袭罔替,他妹妹就是郡主,而且才貌俱佳,配宝玉绰绰有余,若非北静王爷欣赏宝玉,只怕还轮不到宝玉吧?”
冯紫英看着王熙凤摇摇头,“这个理由?凤姐儿,我不信你就不明白其中道理。”
王熙凤有些心虚地把脸扭到一边,“那你说还有什么原因?”
“不考虑义忠亲王的缘故么?”冯紫英淡淡地道:“北静王爷和义忠亲王的关系尽人皆知,就不怕皇上不满?”
王熙凤迟疑了一下,“照你这么说,那谁都不敢和北静王联姻了,这京师城里和义忠亲王关系密切沾亲带故的多了去,镇国公家那也一样了,不过牛继勋娶的可是皇上的亲妹妹,长公主,那总没问题吧?”
“凤姐儿,你要这么说也没问题。”冯紫衣微微抬头,“但你知道我担心的是什么,贾家现在情况不佳,没有必要去掺和浑水,也掺和不起,寻个安稳人家,能保得宝玉一世富贵安闲,就差不多了,……”
“老祖宗和太太她们不就是这么想的么?牛继勋家既有皇家渊源,家底儿雄厚,宝玉娶了牛家女,那是相得益彰,再好不过了。”王熙凤看着冯紫英,“纵然牛家出点儿什么事儿,长公主也能帮着担待一下吧?”
连王熙凤都这么想,冯紫英琢磨这恐怕就是贾家的一致心思了。
他也不能说这个选择差了,廉忠亲王不也一样存在风险,现在虽然和义忠亲王有点儿划清界限的架势,但万一藕断丝连呢?
再说了,有些人未尝不是存着骑墙心思,那边儿最后胜出,都能沾光,这么看来选择牛家女似乎和廉忠亲王之女差不多了,倒是选仇士本之女就是把所有赌注都压到永隆帝身上了,但以后的局势发展,谁又能断言肯定呢?
天色渐晚,冯紫英并无离开之意,王熙凤有些坐卧不安,平儿却是掩嘴轻笑。
还是林红玉聪颖,早早就在后厨安排了一番饮食,早早就送了上来。
在得了冯紫英的准信儿之后,林红玉顿时神清气爽,连冯大爷都认可自己了,那这前途顿时光明起来了。
虽然还不清楚这出了荣国府之后,究竟会有一番什么景象,但是林红玉却坚信自己爹娘不会错,认定了冯大爷是个有大造化的人,日后就是封王拜相也是可期的。
至于说冯大爷和二奶奶那点儿私情,林红玉也是贾家家生子,自幼便在这荣宁二府长大,耳闻目睹多了,什么没见过?
琏二爷和多姑娘、鲍二家的偷情,与那秋桐勾搭,要知道秋桐可是贾赦的身边人,一度视为禁脔,贾琏不一样偷上手?
假正经的大老爷,不也一样在外边儿乱来,否则贾琮怎么会无缘无故的钻了出来,到现在大家也不知道贾琮的生母是谁,邢夫人更是下了严令不准打探贾琮母亲身份。
但这府里边儿留言哪里堵得住,都在传贾琮的母亲便是东府敬老爷出家修道之后一个不得宠的侍妾,不知道怎么被赦老爷偷上了手,后来名声不好听准备打发走,结果未曾想又有了身孕,便生了下来之后,悄然把这个女人送走了。
便是素来清正的二老爷,那周姨娘哪里来的?府里年轻一辈都不知道,但是自家爹娘却是清楚的。
还不是一个本来是定过婚的小户人家,结果二老爷出去读书的时候勾搭上,然后花了一大笔银子去把男方打发掉,只是这周姨娘一直不曾生育,所以才会在府里无声无息。
所以啊,高门大户里边其实是不太计较这个的,或者说司空见惯,也就见惯不惊了。
二奶奶和琏二爷都和离了,冯大爷喜欢这个调调,和二奶奶有了私情,在林红玉看来反而是好事,否则没有这层关系,冯大爷凭什么照拂你?
或许念及旧情偶尔关照一二可以,但是要想长久,林红玉甚至觉得都还欠缺了点儿,所以二奶奶才会把平儿姐姐也押上去吧?
想到这里林红玉忍不住心中猛跳几下,二奶奶这般刻意拉拢自己,莫不是也要把自己……?
冯大爷素来风流,他的性子哪个不知?自己纵然比不得二奶奶和平儿姐姐,但是也算是黄花闺女,论模样人才也在府里算是出类拔萃,二奶奶若是要让自己……,那自己该怎么办?
就在林红玉在外边院子里胡思乱想之际,屋里三人也已经小酌了几杯。
这等情形在以往是绝无可能的,但今日似乎有些不一样,外边儿有林红玉把着,便是平儿心里都踏实,今日又是自己生辰,午间相好的几个都已经小聚了一番祝贺了,这晚间也就算是清净下来了。
“今儿个我就在这里住下了?”冯紫英喝了几杯,但是却并未喝多,有意调笑着。
王熙凤吓了一大跳,“不行!”
本来在一起喝酒吃饭已经有些不合规矩,但她也琢磨过,若是有人来碰上,便说是商计那京营武勋们赎人的后续事儿,虽然有些牵强,但是相信也没有人那么不知趣还要计较一番,敷衍糊弄也说得过去,反正王熙凤觉得自己也是自欺欺人了。
冯紫英横了王熙凤一眼,“不行?凤姐儿,由得了你?今儿个爷就不走了,怎么地?”
王熙凤又气又恨,嘴唇都有些发颤,压低声音恶狠狠地道:“都知道你在我院里,吃顿饭我还担待得起,你若不走,定是要把我逼死在这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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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一十四节 宝藏女人?
冯紫英装模作样叹口气,瞅了对方一眼:“凤姐儿,你觉得我来你这里,还在乎谁嚼舌头么?”
“你不在乎我在乎,你是男人,我是女人,能一样么?”王熙凤见冯紫英没有坚持,心里稍下一宽,温声道:“铿哥儿,你这要留宿,明日府里便会传得沸沸扬扬,我该如何见人?”
“凤姐儿,你连你屋里这几个人都管不住,还能指望他们日后跟随你出去?”冯紫英反问。
王熙凤一窒,随即马上辩解道:“那不一样,他们跟着我是别无他路,也不会有什么,但是若是要让他们锁住嘴,那便是比杀了他们还难,都看到了你进门,不见你出去,这如何能遮掩得住?”
冯紫英立时便听出了其中奥秘,心中轻轻一笑,这女人内心却也是盼着的,却又惧于人言可畏,倒也在情理之中。
“也罢,爷走就是了。”冯紫英懒散地舒展了一下身体,做出一副起身要走的架势,“一腔热血而来,却落得个冷言冷语,拒人千里之外,凤姐儿,你这是伤了爷的心啊,平儿,跟着你这等没心没肺的主子,你可觉得寒心?”
王熙凤眼圈儿顿时红了,咬着嘴唇:“你只图你快活,却不管人家死活,还在这里说这等言语,也不让人心寒?我何时冷言冷语拒人千里之外了,没的还是四品大员,却也不知好歹,恁地没良心!”
平儿心中也是好笑,冯大爷分明就要比奶奶小好几岁,怎地在面对奶奶时却显得格外成熟大气,便是言语间听来也更是像奶奶在像冯大爷撒娇抱怨,倒像是冯大爷在宠着哄着奶奶一般,这份感觉格外的奇特。
“行,我便没良心了,那就敬凤姐儿一杯,作为赔罪,平儿,你作陪!”冯紫英斜睨了平儿一眼,给平儿失意。
平儿笑着起身,提着酒壶,替冯紫英和王熙凤把酒杯斟满,冯紫英一举杯便一饮而尽,王熙凤却是端起酒杯小口小口地抿了。
“平儿,再斟上,便是落了个骂名,总得要把酒喝舒坦才是。”冯紫英一抬手示意,平儿便又替冯王二人斟满,自己才把自己辈子倒上,笑嘻嘻地道:“爷和奶奶这般倒像是一家人一般,情浓爱厚,恩爱异常呢。”
“呸!不知羞的小蹄子,……”王熙凤玉靥绯红,一双丹凤眼里妙眸流盼,“我还能不知晓你,怕是恨不得早点儿爬上他的床吧?哼,我偏不让你们遂愿,……”
“你这当主子的,说这些话,也不怕下边人和你离心离德?平儿也就罢了,那林红玉我看也挺忠心,做事也谨慎精细,好生笼络一番,身边也好多一个趁手的人。”冯紫英把酒杯放在嘴边儿,小口抿着,咂着嘴,黄酒后劲儿大,不知不觉已经是第二壶了,
“哟,怎么,瞧上小红了?”王熙凤酸意满满,“平儿还没吃进嘴里呢,又惦记着小红了?要不今晚就让她来侍寝陪床如何?”
“瞧你这拈酸吃醋的劲儿,也不怕人笑话?”冯紫英知道这王熙凤醋劲儿不小,也幸亏自己和她不是真夫妻,看看贾琏的悲催劲儿,平儿跟了这么多年,愣是没能上手,换了是谁只怕逗得要上火起怒。
“我拈酸吃醋?犯不上!”王熙凤恼了,越是在乎,越是怕人说这方面的闲话,“铿哥儿,你要有心,今晚我就拼着名声受损也遂你愿,……”
“得,别给我上套,我还没那么急色。”冯紫英一摆手,“凤姐儿你也莫要在那里作妖,我好意提醒你,你自个儿琢磨,行了,不说了,喝酒,……”
待到冯紫英整理好衣冠,在平儿的相送下,大模大样走出王熙凤小院时,林红玉也十分紧张地踮着脚看着冯紫英背影消失在已经漆黑一团的夜色里。
就这么走了?林红玉有些讶异,难道冯大爷就只是来给平儿祝贺一下生辰,吃了一顿酒就走了?
虽然未曾进屋里,但是林红玉也是帮着张罗酒菜的,知道是奶奶和平儿作陪,冯大爷在这里喝了一顿酒。
虽然不合规矩,但是这屋里人谁也不会在意,甚至都盼着冯大爷有事儿没事儿多来这边喝两顿酒,反正奶奶已经和离了的人,便是陪着冯大爷喝顿酒,顶多说有些不合规矩,却说不上其他了。
平儿回来便招呼着林红玉把略有些醉意的王熙凤从正屋里搀扶出来,然后进了耳房小院,回了卧室里,替王熙凤脱下绣袄长裙,只剩下里衣,又端来清水洗漱后,才让她睡下。
伴随着院子里慢慢安静下来,各自归位休息,平儿在外边儿四下打量了一番,这才小心翼翼地进了耳房,站在天井里等了一阵,才听得外边儿墙上有节奏三声敲击响,平儿这才将早已经准备好的长绳抛出去,然后将这边绳头系在旁边廊柱上,只见一道黑影嗖地从墙上窜起,在墙头上几乎没做停留便翻了进来,没等平儿发声,那黑影已经扑了过来,一把搂住平儿。
平儿只感觉到扑面而来的酒气热意,一张湿漉漉的嘴在自己脸上四处乱凑,心里既觉得好笑,又有些情动。
先前奶奶在,爷也只能忍着,这会子奶奶已经沉沉睡去,便是雷打不动,耳房里就只剩下二人,自然无所顾忌了。
借着几分酒意,冯紫英索性一把拦腰抱起怀中丽人,几步便走到了王熙凤卧房旁边的房间,这便是平儿的房间,周遭黑黢黢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冯紫英也不管不顾,一边亲着平儿,一只手却是早已经钻进平儿衣襟里,四下摸索一番,便拿住了要害。
平儿嘤咛了一声,身子顿时软了下来。
冯紫英将平儿压在房门上,平儿也反过手来死死搂住冯紫英虎项,再无复有平素人前的矜持淡然,任由冯紫英一双大手掀起自己绣袄,恣意放肆起来,……
许久,冯紫英才恋恋不舍地松开玉人,平儿也从先前的激情中慢慢平静过来,有些歉疚地道:“爷,不是奴婢不肯,只是……”
“不用说了,爷连这点儿自制能力都没有,还配称爷?平儿是爷心头肉,爷岂肯如此随意要了你身子?自然是要等到诸般条件合适之后,日后有我们恩爱欢好的时候,……”
冯紫英吸了一口气,手也从那一对峰峦上收回来,放在鼻尖轻轻嗅着。
虽然是黑暗中,男人的轻薄动作还是让平儿忍不住白了对方一眼,但总算是舒了一口气。
她也知道这男人一旦热血上头那就真不好控制,也幸好这个男人还算是尊重自己,否则自己的第一次竟然这样草草了事,委实让她有些不甘。
“爷放心,奴婢清清白白的身子终归是爷的,待到奶奶搬出去,寻了合适的宅子,奴婢便任由爷……”平儿把脸贴在冯紫英胸前,“只求爷莫要负了奶奶和奴婢就是。”
“爷怎么舍得?”冯紫英拍了拍平儿翘臀,“爷还指望着你家奶奶和你都替爷生下一男半女,好替冯家开枝散叶呢。”
“真的?”平儿心一颤,虽然这个话题早就说起过,但是平儿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总担心这不过是一些哄人上床的玩笑话,但见冯紫英说得正经,心里不也有些信了。
“难道还能有假?爷难道连多几张嘴都养不活不成?”冯紫英捏了捏平儿丰实坚挺的臀部,“平儿你这屁股也像是个能生养的呢。”
平儿大羞,扭动身子,“奴婢哪里能和奶奶的体格身子比?爷若是有心,不如多花些心思在奶奶身上,保管爷会有惊喜。”
平儿也知道冯紫英要说从沈家娘子开始都成年快一年半了,加上正经八百能算妻妾的二薛、二尤,不提金钏儿、晴雯、香菱、莺儿这些,身畔女人也不算少了,但一年多下来就只有沈家娘子生下一女,肯定冯家长辈心里是不踏实的。
“哦?”冯紫英似笑非笑,“看来你家奶奶还是宝藏女人不成?能有惊喜,莫不是你家奶奶是易孕体质,多几回就能有孕?那琏二哥和她成亲这么多年,怎么除了巧姐儿,就再没有其他?”
平儿只能羞得扭着身子不依,不肯多说,冯紫英却是不松手,非要她说个明白,实在逼于无奈,平儿才嘤咛道:“那银样蜡枪头,如何能和爷比?到后来,琏二爷都不敢碰奶奶了,只能去多姑娘和鲍二家那里厮混。”
冯紫英恍然大悟,这贾琏和王熙凤闹和离难道还有这层原因在里边?这王熙凤看样子还真的是不简单,难怪自己都觉得须得要尽兴而为,贾琏那等身子骨如何招架得住?
想到这里,冯紫英不由得食指大动,怀中的平儿似乎也感受到了冯紫英的身体变化,附耳轻声道:“奶奶刚睡下,爷赶紧进去吧,奶奶怕也是早就盼着爷呢,莫要辜负了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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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一十五节 恣意
王熙凤陡然间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全身汗毛都几乎要竖起来了。
先前睡梦中还有些糊里糊涂,这会子一下子清醒过来,背后一双手已经勒住了自己的腰肢,正在游移向上解着自己的肚兜系带,耳畔粗重火热的呼吸,加上那臀部感受到的那份昂扬,这分明就是一个男人!
猛然间就要惊叫出声,但耳际一声“凤姐儿”便让她全身一下子松了下来,这个杀千刀的!
不再说话,也不想去对方是怎么钻进来的,肯定脱不开平儿的帮助,王熙凤此事也不愿去考虑日后怎么办了,她只想尽情的享受这份久违的温情。
小睡一会儿的她在这一霎那间醒过来,正是全身上下各种感知最敏锐的时候,肚兜轻解,里衣半褪,伴随着嗯啊呢喃,轻声慢语,鱼水合欢,不足为外人道。
玉炉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山枕。
高唐云雨梦,双双更癫狂。
……
平儿有些担心地看了看端放在正屋里的自鸣钟,这是花了大价钱买来的西洋货。
时间已经过了亥初了,爷已经进屋快半个时辰了,平儿真怕冯紫英在里边劳累过度睡着了,虽然荣国府角门一般都是亥正才关门,但这会子出去已经很引人瞩目了。
里边折腾的声音不小,平儿也红着脸进去了一趟,却只见二人不管不顾,只得退了出来,小心看顾四周,以防外泄。
实际上平儿估计是瞒不了林红玉这丫头的,方才就在那里探头探脑,逼得她过去和她说了一会子闲话,那丫头才回屋里去了,显然应该是觉察到一些什么,有些怀疑。
但怀疑也只能让她怀疑去,却不能让她觉察细节,大家心照不宣。
里边好一阵子之后这声音才慢慢消停下来,平儿又等了一阵,才听得那门咯吱响了一声,这才红着脸夹着腿过去。
却见冯紫英披着衣衫还光着两腿站在门后,门半掩着,对方打了一个手势,平儿这才赶紧端起早就备好的热水进去。
王熙凤早已经脸朝里边沉沉睡去,冯紫英翻身下床,连带着床上背朝外的王熙凤裸露出大半个脊背。
温润如玉屏一般脊背在烛光下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壮美,下半身被锦被一角半遮着,葫芦状的腰臀弧线呈现出一种夸张的肥美。
平儿赶紧上前先替王熙凤掖好被角,这才小心替冯紫英擦洗起来。
“爷,您这会子回去睡哪里?”平儿一边替冯紫英擦拭,一边小心地问道。
“嗯,怎么平儿你要留爷?”冯紫英漫不经心地笑道。
“不是,您这身上香脂味道可不轻,怕是需要沐浴之后才能消去,您回去晴雯或者莺儿她们怕是会觉察的。”平儿说出自己担心。
如果回去之后去长房那边,肯定要沐浴,这一般都是晴雯或者云裳侍候,如果去二房,那基本上就是莺儿或者香菱抑或是龄官侍候,这等味道如何能瞒得过人?很显然男人是去外边儿偷欢了。
这倒是一个问题,今晚本来该在二房这边儿留宿,若是长房那边,倒还有个云裳可以打掩护,又或者直接去二尤那边也不怕二尤吃醋,但二房这边儿莺儿、香菱和那龄官,香菱倒是可靠,但太老实,只怕被莺儿随便盘问一句就要露馅。
要不就去先书房那边顺带沐浴?金钏儿和玉钏儿两姐妹倒是无虞,但肯定也会引起怀疑。
看来只有假装忙碌一晚上了,让汪文言和吴耀青他们两来背黑锅,承担宝钗她们的埋怨吧。
一觉醒来,冯紫英一时间还有些没能回过神来,这究竟是一梦,还是美梦成真。
梦中走马观花一般,不断有或清晰或模糊的身影面容出现在自己视野中,夹杂着金戈铁马,让冯紫英时而热血沸腾,时而惘然若失。
有点儿像是那一日在蓉哥儿媳妇床上睡那一觉的感觉,冯紫英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最后出现的两个身影居然是元春和秦可卿,这让冯紫英醒来都还有些莫名其妙。
宝钗也好,黛玉也好,甚至迎春或者晴雯也好,王熙凤也好,都能说得过去,元春和秦可卿的出现意味着什么?他颇为费解。
他回忆不起这两女当时说什么了,但是抱着自己的腿似乎在苦苦哀求什么,他似乎拒绝了。
自己为什么拒绝,拒绝了什么?也记不起了,反正最后一幕似乎是元春和秦可卿同时勃然变色,拔剑欲刺自己,惊得自己赶紧挣脱欲走,却一下子醒了过来。
躺在床上,冯紫英细细回味,这里边内容太过丰富,以至于一时间他脑袋里都有些如浆糊一般乱成一团,梳理不清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必定是昨日里自己在荣国府那边得到的许多消息,又结合了汪文言和吴耀青这边的情况,所以让自己有了有些危机感了。
汪文言和吴耀青都判断这孙耀祖陡然升任大同镇副总兵不是一件简单事儿,里边必定有什么特殊原因。
但在大同副总兵这个位置上能够使上劲儿的人很多,还不太好判断究竟是哪一环出了状况,或者说是有某几方联手做局了。
宣大总督牛继宗,兵部武选司郎中袁可立,兵部左侍郎徐大化,兵部尚书张怀昌,内阁诸公,尤其是分管兵部的李三才和叶向高、方从哲这两位首辅次辅,当然还有永隆帝,都算得上是能发力的核心人物。
总兵任命是不会经过上边儿总督认可的,但是副总兵则是一般要征求总督意见的,或者说牛继宗的推荐也很重要。
但问题是牛继宗如果敢竭力推荐,那能得到兵部认可么?内阁怎么看?最关键是永隆帝肯定不会点头,反之同理,除非又是各种交易妥协。
但孙绍祖却是一帆风顺就过了,顺利得让人不敢相信。
所以冯紫英反而觉得这里边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接下来就是吴耀青要通过各种渠道去打探了,但这不好打探,涉及到朝廷内部的磋商和交易,不像其他,冯紫英觉得害得要自己出面去捋一捋。
兵部自己还算熟悉,张怀昌也好,袁可立也好,都能说得上话,关键还有像杨嗣昌、郑崇俭和沈自征他们或者在兵部做事,或者在兵部观政,成天呆在兵部里边,总能听到一些消息才对。
本身就还要去和兵部商量遵化兵部军器局的事宜,也正好去见一见张怀昌和徐大化。
等到宝钗和宝琴过来时,冯紫英早已经在小花园里习练了一番,在玉钏儿的时候下洗漱完毕准备用早饭了。
“爷昨日又熬夜了?”宝钗和宝琴知道昨晚冯紫英一回来边在书房里召见了两位幕僚商议,后来还安排金钏儿过来和宝钗说了太晚了就在书房那边睡了,让宝钗她们早点休息。
“子正时分就休息了,没办法,得到一些消息,需要及时商讨一下。”冯紫英面不改色,淡然回答。
的确没熬夜,亥时和王熙凤一番缠绵,王熙凤酒后无力,显然不是对手,只能任自己为所欲为,倒是狠狠地享受了一番,若不是因为担心身上香脂味道被宝钗宝琴觉察,自己还是余勇可贾和她们恩爱一番的。
宝琴嘟起嘴,昨晚该是在她屋里歇息的,自己身体一直没有反应,这让宝琴也有些着急,当然,她知道姐姐更着急。
“相公还是莫要太辛苦了。”宝钗关心地道,又看了一眼玉钏儿给冯紫英端上来的红枣莲子羹,以及冯紫英专门要求准备经过加热的生牛乳,忍不住皱了皱眉:“相公觉得这牛乳对身子有好处?”
“嗯,宝钗宝琴你们都应该学着喝一喝,对身体大有裨益,尤其是体质虚弱者,我都和荣国府那边说过,像黛玉那边现在也开始喝这个,你们也不要觉得有膻味儿,羊乳牛乳都是好东西,养成习惯就好了,京郊庄子里不是养着有么?”
冯紫英来到这个世界才知道大周居然是没有专门产奶的奶牛的。
他通过太仆寺那边好一阵打听才知晓,北元时代随着蒙古人进入中原,其实是有过养奶牛和喝牛奶的历史的,但是汉人一直对此不太感冒,认为这是蛮戎习俗,所以在前明时候,这养奶牛和喝牛奶的习俗又消失了。
当然也不是说彻底没有,偌大一个京师城,本来前明时候京师城里就有不少遗留下来的蒙古人,多是降了前明的北元官兵,最多的时候多达数万人,后来大周代明,这些蒙古人逐渐汉化,但是仍然有不少人保留着原来的有些习俗。
比如在京郊依然有不少养奶牛和喝牛奶的,只不过再也没有形成普遍的习俗,而是各自习惯罢了。
本来冯家就在京郊有庄子,所以冯紫英一来自然就让京郊庄子里去找那养着奶牛的蒙古人买了十余头奶牛,专门养着挤奶,然后每日送进城里,以供自己实用,而且也还鼓励家里人都饮用这种鲜牛奶,并以张师的教导来做依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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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一十六节 渐入
宝钗和宝琴是不太习惯这等喝牛羊乳的,但是冯紫英却说得郑重,尤其是说多身子骨有好处,尤其是怀孕和生产更需要这等物事滋补,还说是张师所言,所以也就将信将疑。
寻常里偶尔也喝,渐渐也习惯了,但要说多么喜欢,却说不上。
冯紫英后来便从广州那边弄来一些冰糖、砂糖加入进去,这滋味就大不一般,连带着府里的人也就渐渐喜欢喝了。
后来冯紫英又专门给在荣国府里住着的林黛玉专门也订了一份,每日从京郊庄子里送来的牛乳也给林黛玉送一份,然后调配着蜂蜜和砂糖喝,对林黛玉身子也甚是有益。
原本冯紫英还希望荣国府的老少爷们儿也能喜欢上这个爱好,但是却未能如愿,贾家那边的人都对这种被认为是胡人食物的东西不太感兴趣,整个大观园里也就只有潇湘馆里才食用这玩意儿。
“相公,姐姐和我都几乎每日要服用一碗了,但也没有见着你说的那样滋补效果。”宝琴抿着嘴坐在冯紫英一边儿,“倒是相公这般喜欢,带动了咱们府里连太太和姨太太她们,还有长房沈家姐姐她们都开始服用了。”
“好东西自然要大家一起享用,对身体有益,不说延年益寿,但起码也能强筋健骨。”冯紫英看了一眼宝钗,“你们俩还没吃早饭吧?就让玉钏儿去替你们在后厨端点儿,陪我吃吧,吃了我便要去一趟兵部。”
一听要去兵部,宝钗心里也是一震,可千万莫又要说出征这等事情。
想着丈夫是顺天府丞,论理都不该涉及军务,但是想到丈夫在当翰林院修撰时不也一样被兵部拉夫,甚至到永平府回京不也一样深夜去兵部,所以她对此特别敏感。
一见宝钗神色,冯紫英就知道她的担心,温和地牵着对方的手笑道:“别想太多,我可是顺天府丞,出征御敌可轮不到我,不过是遵化那边儿的军器局工坊问题,准备去向尚书大人说道说道,看看有没有解决办法,另外也想问问孙绍祖的事情。”
冯紫英无意向宝钗宝琴隐瞒迎春的事情,这事儿到现在基本上就要现形了,再遮遮掩掩反而有伤夫妻之间的感情和信任了。
“孙绍祖?!”宝钗也微感吃惊,“怎么又和这孙家扯上关系了?”
“嗯,和云丫头以及二妹妹都有关系。”冯紫英坦然道。
“啊?”宝钗和宝琴都是讶然。
还是宝琴反应得快,眼珠一转,抿嘴轻笑,“莫不是相公想要娶二姐姐?”
冯紫英也笑了起来,点点头。
娶和纳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准确的说只有正妻才能说娶,媵要说娶都有些勉强,妾就断断不可能称为娶,只能是纳了。
不过宝琴何等聪慧,无外乎就是一个口头称谓,又没有外人,何必招人嫌呢,自然就用一个娶字了。
宝钗也笑了起来,事实上她和宝琴早就探讨过迎春和岫烟的事儿,虽然丈夫一直有些回避,没有明确态度,但是没有明确态度其实也就是一种态度。
“其实妾身和宝琴也早就猜到了,二姐姐虽然一直说是要许给孙家,但是始终只听脚步响,不见人下来,那大老爷也是语焉不详,没有定准,当时妾身就觉得很奇怪,后来便有传言说二姐姐心仪相公,……”
宝钗抿嘴微笑,“其实二姐姐挺好一个人,性子软了点儿,但这样也可以避免许多无谓的纷争,当然,这得要在咱们府上,若是换了别家,兴许就是受欺侮的性子了。”
冯紫英虽然早就知道宝钗和宝琴不会对迎春有什么不满,但是毕竟听见这番话才算是落到了实处,这后宅不宁是所有男人最大的痛点,他可不想自己也变成如此,三房兼祧本来就够复杂了,若是再加上妾室之间还有什么龃龉,那就真的难解难分了。
“当着二位贤妻在,我若是在忸怩作态,倒显得我对二位妹妹不信任不尊重了,二妹妹那边也是因缘际会,当初赦世伯也有意说把二妹妹许给我,但话里话外却尽是不实之词,所以为夫也就没有理睬,那时候更多的是谈及二妹妹要许给孙家,后来无意间了解到孙绍祖的为人,便有些替二妹妹抱不平,以二妹妹的性子去了孙家,遇上孙绍祖这个暴虐粗野之辈,岂不是羊入虎口?”
冯紫英把身体接过玉钏儿递过来的牛乳,进过熬煮的鲜牛乳在表面上浮起一层凝脂般的奶皮儿,冯紫英吸了一口,微甜可口,玉钏儿放了不少砂糖,冯紫英喜欢喝甜牛奶。
“所以相公就打算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宝钗眨眼。
“那倒也不是,二妹妹是个什么性子两位妹妹都知道,为夫就去问了问,那司棋……”
宝钗和宝琴交换了一下眼神,果然是司棋,迎春那性子便是再对相公有意,也不可能说出口,只有司棋这莽丫头是啥都不惧,应该是看出了自己姑娘心意,便主动来找相公了。
虽然对司棋这般行径有些膈应,但是宝钗和宝琴也还是要承认若是没有司棋,只怕迎春这辈子就要毁了,从这个角度来说,司棋这丫头还真的是忠心护主无惧一切了,有这样一个丫头应该是每个当主子的幸运。
“司棋这丫头性子莽了一些,但是对二妹妹却是忠心耿耿,……”冯紫英没有说太多,“我便去问了赦世伯,他顾左右而言他,为夫也没有给他客气,便说明了来意,他便有些犹豫,……”
宝钗和宝琴已经接受了这样一个现实,对于迎春她们并没有什么太多情绪,实在是迎春没有什么威胁性和战斗力,她们现在倒是很好奇怎么又和史湘云扯上了关系。
“相公,那大老爷既然把二姐姐许给了相公,那孙家那边怎么办?我们可是听说大老爷在孙家那边索要了不少银子,或者是由咱们家替他填上?”宝琴问道。
“赦世伯的性子,入了他腰包的银子岂有再拿出来的?”冯紫英哂笑,“估摸着他也是打这个主意,不过恰巧又有另外一桩事儿凑在一起了,所以就有些变化了,那云丫头的二叔史鼐走了门道去了大同镇担任一个参将,正好就在孙绍祖手下,孙绍祖现在是大同镇副总兵,史鼐在大同也被孙绍祖拿住了把柄,为了讨好孙绍祖,史鼐便有意要把云丫头给孙绍祖做填房,这边儿赦世伯也得了史鼐的游说,自然是一拍即合,这边可以把二妹妹摘出来,那边让云丫头顶上去,不是两全其美?”
宝钗和宝琴都吃了一惊,“那史家二伯难道不知道孙绍祖的德行?云丫头进孙家,不也一样是入了虎狼窝?”
“史鼐岂有不知的?可这史家兄弟生性凉薄,云丫头爹娘早逝,他们兄弟俩若是重情义的,又怎能放任云丫头在荣国府一住几年,而云丫头也半句不提回史家的话,难道你们还能看不出其中端倪来?”
冯紫英言语中没太多倾向性,但史家兄弟的品行让人齿冷,对兄长唯一留下来的女儿不闻不问,最后甚至还把主意打到了云丫头身上来了,这般作为也亏得史家兄弟能做得出来。
“这如何是好?云丫头可曾知晓这个情况?”宝钗真的有点儿替闺蜜担心了。
这大观园里边的姑娘们中,宝钗和黛玉的关系比较微妙,其他人则分别和宝钗、黛玉交好。
像李纨、迎春就与宝钗关系密切一些,探春、岫烟就和黛玉关系密切一些,湘云则是和宝钗、黛玉关系都很密切,像惜春就和宝钗、黛玉都是保持着距离,不冷不热。
便是丫鬟们里边也一样有亲疏之分,比如鸳鸯就和宝钗相善,对黛玉当然也不差,平儿则是等距离交往。
“云丫头应该是知晓了,老太君还不知道,但是这事儿也瞒不了多久,创造要爆出来。”冯紫英沉吟了一下,“我也说找个时间和云丫头见一面,看看她是什么想法,好歹云丫头也是和我们一起长大的,总不能看着她掉进火海而不施以援手吧?”
“相公,此事你定要帮云丫头一把。”宝钗擎着冯紫英的手,一脸期盼,“云丫头和我们都甚是相得,她若是坠入火坑,小妹便是睡觉都不安稳,妾身也相信您肯定能帮她解脱这个厄难。”
冯紫英喟然叹道:“我何尝不想如此,但这要看机缘啊,史鼐史鼎兄弟才是云丫头真正的直系长辈,我们都算是外人,贸然插手效果未必好,甚至可能适得其反,好在也还有一些时间,我还在琢磨孙绍祖的心思,只怕他也未必只放在云丫头身上,云丫头对他来说也不过就是一个台阶和垫脚石,如果为他提供一个更好的机会,也许他就回毫不犹豫地丢弃掉云丫头这门亲事,就像他毫不犹豫的放弃和二妹妹的事情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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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一十七节 难道又要出李自成?(第一更求保底月票!)
许久没有来兵部了,冯紫英时间都有些陌生感了。
在顺天府和兵部打交道的时候并不多,反倒是和户部、工部、礼部、刑部甚至商部打交道的时间都比较多。
新成立都商部也是紧挨着原来老六部所在,把原来的銮驾库给腾挪出来了一大块地方,改成了商部的办公区,这样几部都在这一堆集中办公,加上翰林院也在一旁,就算是齐活了。
进了兵部公廨,照例先去郑崇俭那里。
打探消息要先从下边儿开始,在郑崇俭那里却没有得到多少有用的消息。
“紫英,你去文弱那边打探一下吧,他在武选清吏司,这等情况都要过他们那边,多少都能知晓一些。”
郑崇俭很忙碌,他在职方司这边,从西南播州到东北凤凰堡城,从东南澎湖巡检司到西北哈密,所有军情都要在这里汇总,经历过宁夏叛乱,郑崇俭也算是兵部里边少有亲自上过战阵的年轻士子,所以颇得看重。
“也不急,听听你这边儿的情况也好。”冯紫英倒是好整以暇,端着茶盏,慢条斯理地品着茶。
“嚯,你倒是清闲下来了?不是说你们顺天府那边事务繁杂,你都快忙得休沐都要没时间了吗?”郑崇俭乐了,历来都是冯紫英是他们这拨人里边最忙碌的,今儿个却来自己这里品茶了。
“再忙也得要学会调适自己嘛。”冯紫英不给他废话,“西南那边怎么样了?”
“固原军基本上确定裁撤了,一部并入荆襄军,一部并入榆林镇,因为淮扬镇的组建,户部吃不消了,黄大人已经明确表示如果不裁撤固原镇以及缩减宁夏镇和甘肃镇,那他就只有请辞了。”郑崇俭脸色阴沉下来。
黄汝良上任户部尚书才没几天,现在就逼得被要请辞了,足见大周财政已经拮据到什么程度了。
“工部节慎库应该还有一些富余吧?”冯紫英迟疑了一下。
“嘘!”郑崇俭迅速环顾四周,竖起食指在嘴前,“紫英,噤声!这个话题不能提,皇上对这个很敏感,工部崔大人倒是没什么,但是你也知道皇上年龄大了,身体也不好,据说已经在考虑修陵事宜了,节慎库若是空空如也,能行么?”
修陵?!这是在做什么?
冯紫英放下茶盏,喟然长叹:“皇上为何如此糊涂?这修陵也该是日后的事情,现在舍弃不了这点儿银子,那内库呢?”
“年龄大了,也许想法都不一样吧?”郑崇俭更是苦笑:“内库也是你外朝能打主意的?除非皇上自己主动提出来,你外臣打这个主意,就是不忠,大不敬,龙禁尉都得要琢磨你了,臣子无能,却还要打皇上那点儿家底儿的主意,皇上可都还没有打你们这些臣子的主意呢。”
冯紫英和郑崇俭的话要说都是大不敬甚至忤逆之语,但士林文臣,又是密友之间,倒是没有那么多忌讳。
“裁固原镇也就罢了,但甘肃镇和宁夏镇怕是不合适,土默特人未必有表面那么驯服,察哈尔人去年入关对他们也有刺激,另外,哈密、沙州拿下时日尚短,根本没能稳固下来,少有差池,只怕就要重新沦陷,这可是皇上复土之功,难道他能就此舍弃?”冯紫英皱着眉头,一来就听见不好的消息,让他预感不太好。
“哼,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先把眼前的难题解决了再说吧。”郑崇俭摊摊手,“荆襄军是郑大人主持户部时候组建的,那会子是朝廷因为西南方始叛乱,急于翦除叛乱根源,所以迫不得己,以为一年半载就解决了,到时候裁撤也来得及,但现在荆襄军却成了平叛主力,关键是现在这一战根本还看到尽头啊。”
冯紫英也明白郑崇俭话语中未尽之意,当初收复沙州和哈密那是因为皇上立足未稳,急需一场酣畅淋漓的胜绩来稳固帝位,但现在几年过去了,朝局渐稳,哈密、沙州孤悬域外,对于大周来说更像是一个累赘了,每年驻军和补给消耗都成了一个无止境的出血点,所以从户部和兵部都需要考虑是否还有必要继续维持在这两地的军事存在。
黄汝良走马上任户部尚书就遇上一连串的糟心事儿,虽然商部的成立,可以通过扩张海贸,厘清关税这些方面增收,但是这些都非一朝一夕之功,短时间内对朝廷财政收入都难以起到力挽狂澜的作用,所以黄汝良只能从节流上来想办法,而军费便是首当其冲。
由于察哈尔人的入侵,东北女真仍然虎视眈眈,辽东、蓟镇、宣府、大同几镇都不可能裁撤,便是山西镇和榆林镇也是精锐劲旅,兵部不可能答应,就只能在固原、宁夏、甘肃三镇上打主意了。
谁也未曾想到西南平叛这一战会打成这样,固原镇水土不服,大家都觉得它被裁撤罪有应得,荆襄镇表现平平,还可以说是初建不久,杨鹤也非宿将,但是登莱镇怎么说?
耗费巨资组建的登莱镇,总兵还是登莱总督兼任,可谓权倾一时,王子腾也是大周有数的宿将,而且早早就开始为西南平叛准备,结果却是互有胜负。
战事每每到了取胜的关键时刻就要有闪失,不是后勤补给跟不上,就是遭遇地方土司军的袭扰难以推进,又或者天气原因阻滞,总而言之难以尽全功,这让朝廷这边大失所望之余也开始对王子腾和登莱镇有些猜忌了。
登莱镇、荆襄镇和淮扬镇是大周自九边重镇规制确立之后数十年间唯一成立的三镇,可以说意义重大。
登莱镇原本是作为九边重镇的预备队准备的,而荆襄镇则是因为西南叛乱,同时综合考虑需要在湖广和西南部署一支军队来稳定大周腹地而设立,至于淮扬镇则是因为倭寇的袭扰,加上江南士绅的强烈要求,朝廷迫于形势而作出的妥协。
如果不撤固原镇,那么朝廷现在就有十二镇,但现在朝廷现在无力支撑这样大规模的军队,固原镇必须要撤,而且甘肃镇和宁夏镇必须要大幅度缩减,只有这样才能支撑起荆襄镇和淮扬镇的组建。
“西南战事迁延的确是一个棘手难题,……”冯紫英话音未落,郑崇俭立即道:“难道不是王子腾想要保存实力,挟兵自重?”
冯紫英摇摇头,“不说这个,这不是咱们能管得了的,我在担心固原镇啊。”
“固原镇?!”郑崇俭不以为然,“固原镇是九边重镇中最烂的,上次宁夏平叛的时候你难道没觉察到?身居二线,内外无忧,糜烂至极,早就该撤销了。”
“大章,话不能这么说,固原镇本来就是作为甘肃、宁夏、榆林三镇预备队准备的,而且它驻扎的固原正好处于陕西腹地,这一区域却是陕西,西北,乃至整个大周最穷苦的地方,没有这支军队驻扎,只怕早就盗匪蜂起,地方不靖了。”
裁撤固原镇让冯紫英想起了前明明末是裁撤驿站驿兵带来的恶果,李自成不就是因为驿站被裁撤而走投无路去了边军,最后才孤注一掷起事么?
若是这固原镇被裁撤,虽然名义上是各自被荆襄镇和榆林镇所兼并,但是想都能想得到,一个十万兵马级别的边镇被裁撤,怎么可能会全数被两镇所吸纳,必定会有数万人被扫地出门,那么这些已经在军中呆了一辈子的边军日后该怎么生活?
当然朝廷肯定会有安排,但是也能想象得到,地方官府的安排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几亩薄田丢给你,再想想这陕北地区这小冰川时期的气候和收成,想到这里冯紫英都不寒而栗。
“不裁撤固原镇,那就得要裁撤甘肃镇和宁夏镇中一镇,这是内阁已经确定了的原则,必须要撤一镇,缩编一镇,实际上也就是只能保持十镇,如无意外,甘肃镇和宁夏镇缩编为甘宁镇,固原镇裁撤,连名号都不再保留,就是这个结果。”郑崇俭毫无表情地道:“紫英你也改变不了这个结果。”
“已经定了?”冯紫英还不死心,他还打算再去游说一下张怀昌,实在是李自成的印象给冯紫英太深了,不管大明最终亡于什么,但是李自成却是真正的急先锋。
“定了,紫英你也莫要去为难尚书大人了,他也一样很无奈,能争取保留甘宁镇已经是不错了,按照户部和几位阁老的想法,是要彻底放弃甘肃镇,大幅度回撤后缩,宁夏镇都干脆归并给榆林镇,只不过这个意见太过惊世骇俗,皇上也绝不会答应,所以才有了这个折中意见。”郑崇俭叹了一口气,“西南叛乱危及湖广了,而湖广是断断不能有闪失的。”
冯紫英默然,湖广若是糜烂,那京师米粮从何而来?这是谁都明白的道理,相比之下,他们大概觉得甘宁就真的可以忽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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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一十八节 争锋(第二更!)
“文弱,紫英来兵部了?”候恂很随意地坐在杨嗣昌对面,“我看他刚从你这里出来,去了尚书大人那里。”
“嗯,紫英可真是一个操心命啊,都当顺天府丞了,却还关心着军国大事。”杨嗣昌不动声色地道。
“哟,你这口气不对啊。”候恂和杨嗣昌是多年老友了,自然不在意,笑着打趣:“怎么,嫉妒了?”
“嗯,说实话,有点儿,这家伙明明就是一个二甲进士,现在居然比君豫这个状元郎都还要升得快,四品大员,若谷,你说这大周朝有这样的先例么?不能不让人眼红啊。”
杨嗣昌气哼哼地道:“关键是这家伙自己还觉得不怎么样,好像是理所当然水到渠成一般,方才他在我这里,我就在训他,说你知足吧,看看君豫和我,还有真长,羡慕得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在这样显摆,我就要赶人了。“
候恂哈哈大笑,“嗯,早就该这样对付这小子了,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没见着一帮同学同年都还在苦苦打熬么?”
“那不是怎么地?也得顾及一下大家伙儿的情绪不是?”杨嗣昌撇着嘴,“来我们兵部办事儿,还大模大样的,不好好训训他,真以为兵部是他们家开的了。”
“训得好,免得这小子目中无人。”候恂笑嘻嘻地道:“对了,还别说,君庸也在兵部观政,听说他想去遵化核查军器局工坊的情况,侍郎大人都同意了,估计就是紫英这小子给他小舅子出的主意。”
“嗯。刚才他来也说了这军器局的工坊问题,但没说太多,估计是要找尚书侍郎他们两位商计,他这是在替那帮山陕商人摇旗呐喊么?”杨嗣昌脸色阴下来,“我提醒了他,注意自己身份,你不是武勋子弟了,你是士林文臣,不要和那帮商人搅得太紧,没地折辱了自己身份。”
候恂迟疑了一下,“但军器局的工坊的确有些难以为继了,文弱,户部正在清理,这种徒耗钱银却又不受欢迎的工坊,下一步户部是肯定不会再拨银子了,你们兵部自己肯定支应不起,寻找一个合适机会处理掉,我认为是好事,交给那些商贾来经营,你们兵部只作为订货商对成本、质量、标准作出要求,何乐而不为?”
候恂在户部,也深知现在户部的难处,黄汝良每天在公廨都是面色铁青,见到谁都像是谁欠了他几千两银子一般恶狠狠地,弄得户部一干郎中员外郎们都是噤若寒蝉,吏员们更是老鼠见了猫一般。
他们这些新进户部的官员们自然也都是夹着尾巴做人,深怕尚书大人的邪火发到他们头上来了,还好黄汝良并未针对他们这帮年轻人。
杨嗣昌不语,他当然明白这个道理,这工部的遵化铁厂和兵部的军器局工坊都是连为一体的,工部那边也是在考虑交给商人来经营,但是工部要保留部分股权,而军器局工坊估计也会照此办理。
看了一眼好友,杨嗣昌突然问道:“若谷,紫英也来找了你?”
候恂一愣,随即摇头:“他怎么会来找我?我算什么,哪有资格过问这等事情?但山陕商人的影响力有多大你也知道,他们通过各种渠道找到了崔大人,崔大人颇为意动,大概找了紫英来询问,我遇上了,紫英也和我说了一阵。”
“那你觉得如何呢?”杨嗣昌很是郁闷,这冯紫英简直是无孔不入,什么事儿都能掺和一腿,而且还颇得上司们的信重,自己便是想要争锋,都觉得欠缺底气,这永隆五年这一科的进士魁首位置看样子真的要被这家伙坐稳了。
“我觉得可以,商人重利,必定会加强管理,其实我们都知道遵化铁厂也好,军器局工坊也好,那等好的条件都被一帮人折腾成那样,内里糜烂成什么样,可想而知,朝廷保留部分股份,若是被这些商人办好了,朝廷也可以分享红利,同时还能监督这些铁厂和工坊货物不至于不受控制的外销给关外,一举两得。”
候恂的话不无道理,但是杨嗣昌却不认为就可以一劳永逸了,“那朝廷官员去监督,被那帮商人收买,不也一样可以上下其手,盈利赚钱也能说成亏本生意,卖到关外也能说是卖到南洋,这关键还是人啊。”
“文弱,你要这么说,那什么都有可能,我们只能说尽可能的避免这些弊端,给事中和御史们就该发挥作用了,像铁厂和工坊监督,就可以交给给事中们来做嘛,免得他们看谁都不顺眼,看谁都可疑,都察院御史们再来监督他们就行了。”
候恂倒是很看得开。
杨嗣昌叹了一口气,“也只能如此了,紫英那三寸不烂之舌,尚书大人是顶不住的,肯定会被他说服。”
“文弱,这不是坏事,朝廷只要保持控制权和监督权,至于说盈利,朝廷本来也没指望这个盈利,更看重军中军器用度的保障。”候恂也劝说道:“紫英来找你就为此事?你在武选司,这都和你没关系吧。”
“但愿如此吧。”杨嗣昌不想再就这个话题多说,“紫英还来问了问京营和大同镇那边的人员升迁调整情况,他们冯家就是大同起家的,估计也是想要关心一下吧。”
“哦?”候恂也不在意,“近期你们武选司对京营、大同、宣府、蓟镇都在密集调整?”
“京营是肯定要大调整的,军队都几乎是重组的,大同、宣府和蓟镇也很有必要,但是要说大动,也说不上。”杨嗣昌摩挲着下颌,“大同镇那边也就是一些零星调整,提拔了一名副总兵,还有一些参将和游击的调整。”
“紫英都问到这么细了?怎么,和他们冯家有关?”候恂有些不解,论理具体到个人身上,除非是亲旧,不至于这样关心才是。
“不太清楚,京营那边你都知道,主要秉承皇上的意思,另外就是大同、蓟镇,大同镇新任副总兵孙绍祖,听说是一员悍将,在边地颇有名声,不过告他状的人也不少,还有一个参将史鼐,不过史鼐是早半年就从后军都督府过去的,一个在后军都督府里边厮混很多年都没出去过的武勋,据说是走了寿王的门路,……”
杨嗣昌话语里颇多不屑,“冯家毕竟也是武勋出身,难免和这些武勋沾亲带故,大概是受其父之托来打听打听吧,蓟镇总兵尤世功是其父的老下属,蓟镇亦有一些调整。”
侯恂却觉得没这么简单,以冯紫英现在的身份,哪用得着这么大动周章来打听几个武将的擢拔?但要说这里边有什么,好像也说不上。
就在杨嗣昌和侯恂揣摩着冯紫英来意时,冯紫英已经和张怀昌与徐大化就遵化军器局工坊的相关事宜探讨了一番了。
军器局工坊去年户部拨款九十万两,但是所产火铳和大炮质量难以让人满意,宣府镇和辽东镇都拒收,后来不得不强行压给固原镇和甘肃镇。
但今年这情形,西边诸镇裁撤的裁撤,缩编的缩编,不会再配备采购这些算是“先进武器”的火铳火炮了,而其他几个边镇都是懂行的,估计都不会接受,所以今年生产出来这批枪炮就只能压给荆襄镇和淮扬镇了。
估计又得要吵得沸反盈天,荆襄镇和淮扬镇肯定也不愿意,但是现在就这情形,要么拿着,要么等,等就要等到不知猴年马月,所以又是一个无休止撕扯的烂账。
“张大人,徐大人,遵化军器局工坊的情形你们二人肯定比我清楚,山陕商人的目的也很简单,就是希望遵化铁厂生产出来的钢料和铁料又一个稳定的消纳渠道,军器局工坊一直是遵化铁厂的大用户,他们希望继续下去,但是以军器局工坊今年上半年的情形不容乐观,估计还得要和荆襄镇与新组建的淮扬镇扯皮了。“
冯紫英也就是牵个线搭个桥,当然遵化这边条件最成熟,能够迅速形成生产能力,工部那边基本谈妥,就是兵部这边牵扯利益更多,肯定会有些博弈。
张怀昌态度要简单得多,兵部不可能再在这上边投入,尤其是户部已经明确态度的情形下,那么经营权和部分股权移交给商人们都没问题,但肯定要谈好价钱,这也算是为兵部捞回一部分损失。
徐大化心思要复杂一些,军器局遵化工坊原本是兵部手下最重要的一块资产,现在骤然要脱手,虽然也知道里边烂掉了,自己才来未必上得了手,但是这样交出去,心里委实不甘,但一来张怀昌态度明确,二来不交的话户部断粮,兵部根本吃不消,所以交肯定要交,但怎么算,他还要拿捏一番。
这冯紫英的手段他算是见识到了,而且和山陕商人纠缠极为紧密,只怕这里边还有一些纠葛,这厮也不怕御史们的弹章,当然这厮有个好恩主——乔应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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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一十九节 朝廷诸公的考量
“紫英,工部那边看样子山陕商人是去谈妥了?”张怀昌很随意地问道。
“估计应该差不多了,遵化铁厂问题更麻烦,亏空更大,工部早就在喊吃不消了,据说山陕商人出了四十万两银子拿下了六成股份,现在崔大人已经报到内阁去了,就等内阁批复了。”
冯紫英也没遮掩,遵化铁厂规模和投入要比军器局遵化工坊大得多,那不能比。
“熙寰,你觉得呢?”张怀昌目光投向徐大化,这位兵部左侍郎对军务并不擅长,所以反而是管武库司和车驾司。
“大人,遵化工坊的确亏空严重,但军器关系重大,这么轻易出售,是否合适?”徐大化还打算熬一熬。
冯紫英瞟了徐大化一眼,他知道这厮怕是想要些好处,但出于从节约时间和成本出发,让那帮山陕商人出些银子也没问题,但如果狮子大开口,那就有点儿过了,他得压一压对方的话头。
“徐大人,不是我吹嘘,永平府的火器工坊规模大概在遵化工坊的两倍作用,工艺水准更是远超遵化工坊,这还没说佛山庄记,那边的规模起码是军器局京中和遵化加起来的规模三倍以上,工艺更不用说,庄记那边直接是招募从南洋过来的西夷匠师,然后培养自己学徒,水准更高,他们已经能够大规模生产自生火铳了,仿制的红衣炮水平也赶上了西夷人的,您觉得军器局这点儿家当有必要敝帚自珍么?”
被冯紫英顶得有些难受,徐大化脸色阴下来,“紫英,那为何这些山陕商人还要对遵化工坊如此上心?他们不如自己再建工坊便是。”
“大人,这些山陕商人也是无利不起早的,遵化铁厂是现成的,遵化火器工坊也是现成的,有大批熟练匠师匠人,稍加改造就能立即上手,至于说佛山那边规模虽大,但是佛山铁料不足,须得要从外边运来,运费花费大,成本就摊高了,而且我们大周军器主要用于九边,都在北面,这运过来成本也要再加一成,哪里比得上就在京畿之地就地建造?”
冯紫英的态度也很随意,既不惯着对方,但是也没有太刻薄,而是很平和自然地和对方讲道理,“何况也说好了,军器工坊可以由朝廷派人来监督,若是有什么问题,也有一票否决权,这样一来,大家相安无事,各取所需,何乐而不为?”
徐大化心态稍微平和了一些,他也知道自己挡不住这桩事儿,便是再设置一些阻碍,不过是招来山陕商人和朝中北地士人的不满,没太大意义,所以也就不再多说。
而张怀昌早就知道这徐大化就是这样一个角色,也不知道叶向高与永隆帝怎么就在这个人身上达成了妥协,让他来兵部了,也幸亏这家伙不懂军务,也还算知趣,不怎么过问,若是真的让他来插手军务,那才真的是要出大事。
谈完了遵化军器局工坊的事儿,徐大化倒也干脆,直接拍拍屁股走人,只剩下张怀昌和冯紫英二人。
袁可立还在扬州没有回来,看样子淮扬镇的问题不少,要组建这样一个军镇,在总兵人选问题上就会是一个非常激烈的争执。
内阁、皇帝、兵部,以及南京六部和他们背后的江南士绅,只怕都有打算。
张怀昌是辽东人,对于组建淮扬镇没太大兴趣,但是这是内阁为了平息江南的民意而确定的,他作为兵部尚书也不会反对,相比之下荆襄镇更让他在意。
固原镇的糟糕表现让他这个兵部尚书倾向于裁撤固原镇,缩减宁夏和甘肃镇,当然作为交换,黄汝良也向张怀昌承诺,登莱水师和福建水师要进一步加强,荆襄镇也要确保,辽东、蓟镇、宣府、大同、山西、榆林六镇不得削减投入。
张怀昌是很欣赏冯紫英的,大概有爱屋及乌的缘故。
冯唐在辽东干得很符合张怀昌心意,虽然有抚顺之败,但那是李成梁遗留下来的祸端,不能算到冯唐头上。
冯唐采取的军事上防御为主,经济上渗透控制,对东蒙古草原上的内喀尔喀和科尔沁以及海西女真都采取笼络收买的方式来结成对建州女真的统一战线,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起码在现在建州女真不得不调转方向,一方面先行攻略野人女真,一方面拉拢察哈尔人,在辽东却没能取得多少进展。
“大人,西南局面恐怕需要慎重对待,我担心这不仅仅只是局限于西南,或许会牵连到其他啊。”这个话题冯紫英已经想了很久了,王子腾的诡异表现不能不让人担心,或许内阁已经觉察到了,但他觉得他们还是有些大意了。
“因为王子腾的登莱军?”张怀昌也不讳言,“担心他们和杨应龙有勾连,嗯,包括咱们朝中一些人?”
冯紫英笑了起来,“大人明鉴,淮扬镇让人心里不踏实啊。”
“紫英这么担心?九边精锐,你岂能不知道底细?”张怀昌傲然道:“只要朝廷掌握着九边精锐,便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大人,九边精锐马上都要变成七边精锐了。”冯紫英苦笑着道:“固原镇在西南的表现您也知晓,这称得上精锐么?荆襄军花了偌大心血,但也表现平平,令人担心啊。”
“如果九边军都不行,那其他就更不用提了。”张怀昌叹息了一声,“裁撤固原,缩编甘宁,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淮扬镇的问题,朝廷内部已经吵了几个月了,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倭寇袭扰江南也是事实,朝廷京师都有赖于江南漕运,你也知道江南已经有民变风声,我们都知道是些什么人在推波助澜背后使坏,但需要顾全大局,先把眼前局面扛过去啊。”
“大人,自我入仕以来,就没有感觉到朝廷哪一年宽松过,每年不是这里出事儿,就是那里挺不过去,年年如此,您都说先把眼前难局熬过去,那明年如果更糟糕怎么办?”冯紫英也是面带沉重之色,“治标不治本,只求眼前安稳,迟早要出事儿啊。”
张怀昌何尝不知,但问题是现在朝廷的情形是只能先治标,把局势控制住,才能说其他。
“我知道紫英你在担心什么,皇上和内阁也应该有所考虑,但天家的事情,有时候外人不便置喙,内阁有时候也难。”张怀昌揉了揉太阳穴,“很多东西在没有真正暴露出来的时候,你只能静观其变,否则一旦提早介入了,也许就会被人视为是有意撩拨引导,这顶帽子你我都是扛不起的。”
离开兵部时,冯紫英心情很沉重,说来说去,朝廷诸公都还是不太愿意介入这天家之事,更重要的是大家都对未来的局面有些看不清摸不准,所以大家都愿意坐等局面落定再来。
反正无论是谁坐上皇位,都不可能绕得过士林文臣们,所以他们是稳坐钓鱼台。
问题是这种拖延可能引发很多意想不到的风险,甚至可能为内外敌人所乘,这一点朝中诸公似乎有意无意的忽略了。
自己该做些什么来挽转局面呢?冯紫英苦思,自己在顺天府之后,具体事情权力更大了,但是对朝中诸公的影响力却小了,不想在翰林院的时候,主要心思就是了解情况,谋划策划,无论是六部尚书还是那个诸公,乃至皇帝,都可以侃侃而谈,无需顾忌其他。
但现在不一样,你稍稍超出范围,就会被其他官员视为你这是好高骛远或者杞人忧天,那些人的抵触情绪也很大,所以冯紫英还得要好好琢磨一番。
思前想后,冯紫英还是觉得要去齐永泰那里走一遭,不把自己心里的担心说透,他始终难以释怀。
“你担心义忠亲王会在江南起事,嗯,或者说扯起反叛的大旗?”齐永泰语气并没有像冯紫英想象的那样惊讶和紧张,而是似乎在评估这种可能性有多大。
“齐师,贾敬是义忠亲王以前的首席智囊,尤其是财政上的这一块,据说原来一直是贾敬在负责,现在他假死去了江南,与他一道去江南的还有汤宾尹和韩敬师徒,这是我能确定的,北静郡王肯定也在其中,王子腾在湖广心怀叵测,牛继宗在积蓄实力,看看他们的活跃情况,就能知晓义忠亲王绝对不会这么安于当个备受煎熬的亲王,我很担心今年下半年或者明年某个时候会不会因为某一件突发事件,而导致……”
冯紫英的话让齐永泰笑了起来,看着齐永泰笑得轻松,冯紫英也没来由的轻松了不少。
“紫英,你说的这些,你觉得我们觉察了么?”齐永泰反问。
“应该是有觉察吧?”冯紫英不确定他们究竟对这种威胁的判断,究竟有多大。
“嗯,肯定有觉察,但是你以为就目前局面来看,真要有人在江南竖起造反大旗,会有多大希望?”齐永泰再问。
冯紫英想了想,摇摇头:“几乎没有希望,没有大义名分,没有军队支持,单靠江南那点儿,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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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二十节 家长里短(第四更求票!)
“对了,我们想得到的,那些人也想得到,大家都在等一个契机。”齐永泰悠悠地道:“我们有我们的认知,他们也有他们的判断,但大家都不会说破,而这种事情在没有说破或者挑明之前,没有谁会承认,甚至你根本就无法拿上台面来说,这似乎就成了一个死结,……”
冯紫英默然,的确,连永隆帝都投鼠忌器,没有绝对把握,或者说担心可能造成不可弥补的破坏,而宁肯采取拖一拖的策略,因为拖下去显然对他更有利,但是前提是他的身体能扛得住。
可永隆帝身体能一直坚持下去么?
义忠亲王还会一直拖下去么?
这都是变数。
冯紫英从来不愿意把希望和命运寄托在这种变数上,按照他的想法,朝廷,或者说北地士人不应该这样被动地应对,而应当主动针对,哪怕是最终背负起一些罪名责任,也胜过什么都不做最后手足无措。
或许朝廷也做了一些这方面的准备,比如在南京六部那边的一些布局,但冯紫英觉得这远远不够。
像淮扬镇,如果真的无法阻止,那么在整个淮扬军的组建上,朝廷必须牢牢把控,但这一点上,冯紫英感觉兵部并没有牢牢抓住,而是秉承内阁意图,愿意在其中寻求妥协。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冯紫英从齐永泰府上出来的时候,只能不停地念叨这句话来安慰自己,但是他还是无法释怀。
真正到了局势糜烂的时候,谁又能独善其身,自己作为顺天府丞只怕还会面临更糟糕的情形,他当然不愿意束手待毙。
可齐师还是囿于道德或者说内阁的政策的一致性、延续性,不愿意太多去指责和争辩来改变内阁既定方略,这种顾全大局的做法在冯紫英看来有时候是必要的,但有时候就显得过于苍白了。
自己能做什么?于公于私,冯紫英都不愿意真的发生自己最担心的局面,但是在阻止不了的情况下,于公于私,他都要做出一些布置,而以前他已经在做了,但还不够。
看着街道上川流不息的人流,店铺里的伙计们正在利用最后的闲暇说笑着,有的已经开始关门,赶车的车夫,背着摊子的小贩,正在寻找合适地方摆开夜市杂耍的艺人,还有忙着出门去小酌一杯的闲人,一切都是这么和谐安闲,……
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下来,但是仍然没有能让京师城安静下来,盛世隐忧也许就在这一刻得到了最好的体现,冯紫英觉得自己不能坐视。
沈宜修和宝钗、宝琴等人都明显感觉到了丈夫这两天的心情不是太好,有点儿郁郁寡欢的模样,很显然这是和公务有关。
二十之龄出任顺天府丞,可以想象得到这份压力有多么巨大,尤其是在他的履历并不算丰富,而朝中诸公有对他期盼甚高的情况下。
每天早出晚归,来去匆匆,也许只有回到家中和休沐时间才是他唯一能轻松的时候,意识到这一点的沈宜修和宝钗宝琴都是竭力做好作为妻子的责任,尽可能让丈夫回家之后又一个温馨安逸的氛围,让丈夫能尽可能地放松下来。
用完晚饭,冯紫英斜靠在炕上,云裳跪坐在他背后,替他按摩着肩颈,头枕在丽人怀中,香气馥郁,冯紫英眼睛半闭,听得脚步声进来,睁开眼,却见是二尤陪着沈宜修进来了,晴雯抱着女儿跟在后边儿。
“相公倒是安闲,明儿个休沐,相公可有什么安排?”沈宜修在炕桌另一端坐下。
“哦?宛君有何安排?”冯紫英也想着有许久没有出门了,这初夏时节,京中天气正好,不冷不热,正是出游的好时机,一干妻妾们成日里在这院子里,也的确有些憋闷,自己忙于公务,还是对她们的关心有些疏忽了。
“方才妾身去和宝钗、宝琴二位妹妹说了说,她们也很想和相公一道出去踏踏青,散散心,就看相公兴致。”沈宜修小心地观察着丈夫眉宇间的气色,“若是相公有兴趣,明儿个我们一大家人可以出门去巡河厂那边的海潮庵去转一转,海潮庵景色雅致,文人夸赞,而且听说那周边也是边诸山浓黛,风景秀美,……”
冯紫英想了一想,荣国府中虽然贾赦、贾政这些当老爷的都不怎么出门游玩,或者说基本上不和家眷出门,但是像贾琏、贾宝玉这些还是时不时的跟随着贾母一道出门的,当然这种更像是小一辈的陪同长辈出门。
不过冯家似乎还没有养成这个习惯,母亲和姨娘都习惯了她们自己出门,偶尔有自己作陪,也多是去寺观烧香祈福,这种单纯的出游踏青,还真比较少。
看着沈宜修期盼的目光,冯紫英当然不会拒绝,难得休沐,妻妾们都有兴致,他当然不会扫兴,索性把母亲、姨娘都叫上,一大家子出门好好逛一逛,休憩一番。
“二姐、三姐也想去?”冯紫英看了一眼一直陪在沈宜修旁边的尤二姐、尤三姐,问道。
“嗯。”尤二姐点头,尤三姐倒是无所谓,反正除了冯紫英在衙门里,其他外出,只要有可能,她都会想办法陪着,比如到其他州县,当然在京师城中还不至于。
这段时间倒是有些冷落了尤二姐了。
长房、二房分开之后,尤二姐也只有短暂的幸福日子,那就是回永平府那一个多月时间,回了京师城之后,沈宜修身子尚未恢复,所以她也倒是能独宠后房,但三四个月之后,沈宜修恢复了,那么就要讲规矩了。
因为长房二房是按照单双来的,冯紫英逢单在长房那边歇息,逢双在二房这边歇息,尤二姐能得恩宠的时候也就少了许多。
不过冯紫英还是很喜欢尤二姐的温顺逢迎,偶尔寻个午间也能去她屋里小憩一番,也算是尤二姐的秘密,倒是让尤二姐有些失落的心境恢复许多。
“那就都去吧,把母亲和姨娘也叫上,一大家子也开开心心休憩一番。”冯紫英慨然允诺:“答应过你们,总得要兑现一回,免得日后总是说我食言而肥了。”
“相公可别这么说,一切还是要以相公公务为重。”沈宜修摇头,“其实妾身姐妹几个在家里还是挺好的,没事儿画画,写字,踢毽,投壶,下棋,还有相公发明的麻将,现在宝钗宝琴两位妹妹过来了,我们午间休息之后没事儿便能组一局了,宝钗宝琴她们都很厉害,倒是妾身缺个帮手,二姐太过老实,……”
冯紫英大感有趣,看着尤二姐:“二姐怎的不精此道?”
尤二姐也颇为羞愧,白净丰润的面庞都羞红到耳根,“都是妾身愚笨,记不住牌,每每和姐姐一道去打麻将都是输,折了姐姐的名声,……”
冯紫英忍不住抚掌大笑,“二姐,你这话可说得有些好笑,这又不是什么本事,不过就是闲情逸致博彩取乐罢了,若是一味以输赢来论英雄,倒是落了下乘。”
“相公说的是,不过既然坐上了桌子,谁也不想当那个输家,钱银倒是小事儿,大家还是有个胜负心,一回两回也就罢了,但是老是输,肯定心里也不乐意,……”沈宜修也笑了起来,“二姐就是太老实,宝钗宝琴两位妹妹,尤其是宝琴妹妹观风辨色,二姐就容易着道,……”
这倒也是,打牌就讲求一个泰山压顶不变色,尤二姐本身就是侍妾,身份上略低了一线,经济上更无法和其他几个相比,这输赢胜负心太过于计较的话,难免行诸于色,拿了好牌便眉花眼笑,拿了差牌就唉声叹气,自然就会被人家窥个究竟,虽说以手气为主,但是久而久之也会有所体现。
“嗯,二姐下一回就应该反其道而行之,拿了好牌便愁眉苦脸唉声叹气,拿了差牌,便昂首四顾,气势汹汹,这样以来保管宝钗宝琴她们入彀,……”冯紫英笑着替尤二姐出主意。
“爷这是出的馊主意,二姐若是能做到这般演戏一般变换表情,那还用得着爷说?”尤三姐笑着摇头:“姐姐就是一个输钱的命,……”
听自己妹妹打趣自己,尤二姐不乐意了,“三姐儿你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我看你也打了几回不也全都是输?”
“那是我没上心,……”尤三姐尤自狡辩,“真要用心了,还不知道鹿死谁手呢。”
屋子里一片欢声笑语,把本来已经都睡着了的冯栖梧都给惊醒了,哭闹了起来。
晴雯赶紧抱着哄着小丫头入睡,一时间却哪里能行,还是云裳下床接过,好好哄着起来,那小丫头居然又止哭吧唧了几下小嘴入睡了,倒是让冯紫英大为惊奇,没想到云裳居然还有这等本事。
“相公不知道吧?这丫头最喜欢云裳,每每云裳抱着入睡最快,夜里只要是云裳带着,大家都能睡个安稳觉。”沈宜修都忍不住夸赞云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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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二十一节 晴雯的心事(第五更求票!)
看见众人目光都望了过来,云裳也羞红了脸,小声嘟囔道:“奴婢也不知道为什么,一抱着丫丫,丫丫就想要打瞌睡,……”
这话更把众人逗得笑了起来,冯紫英打趣儿:“嗯,这说明云裳身上母性气息浓厚,这丫头闻着你的味道就觉得安稳,就喜欢睡觉,看来咱们家里日后孩子逗得要交给云裳你来照看了,你要成孩子王了。”
冯栖梧的小名儿就要丫丫,这也是冯紫英取的,小名越是普通越是容易养活,在这个小儿极易夭折的年代,这取小名都是往贱往俗的取,越俗越贱越好。
说笑了一阵之后,云裳便把小丫头抱了出去,虽然沈宜修也要哺乳,但家里也专门请得有一个乳母,以备不时之需,夜间便是乳母带着睡,白日里倒是沈宜修和乳母以及两个丫头轮流带着。
见云裳出去了,那站在一旁的晴雯却是扭着汗巾子一副欲言又止的忸怩模样,这可有些少见,冯紫英看了一眼沈宜修,含笑道:“晴雯这丫头怎么了,这般表情神色我可是第一次见到,有了身孕了?”
一句话把沈宜修都给逗笑了,而二尤也都略感意外,尤二姐更是心里一酸。
早就在说要把晴雯收房,但这怀孕也太快了吧?都说爷对晴雯不一般,二尤以前都还有些不信。
这晴雯虽然生得妖娆了一些,但是这下人奴婢,生得再好看又如何,不过是以色侍人,能得多长久?但现在看来,看样子还真的不一样啊。
晴雯却是羞得满脸通红,忍不住气得跺脚:“爷说些什么浑话,来打趣奴婢?奴婢什么时候就……”
她可真的怕沈宜修误会,这收房虽然是沈宜修早就答应了的,甚至是沈宜修主动提起并催促的,但收房之前肯定也还是要禀明奶奶的,否则便是奶奶嘴上不说,难免心里不舒服,这一点晴雯还是明白的。
不过沈宜修也算是过来人,哪里会不知晓这女孩子收房之后的变化,而且她也知道晴雯这方面是懂礼数的,相公不过是有意打趣罢了,也就抿嘴轻笑,“相公,晴雯可都望眼欲穿了呢,可爷真的是柳下惠复生啊,都这么久了,光说不练,嗯,难免有人心里嘀咕呢。”
二尤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冯紫英在开玩笑,晴雯这丫头还是处子之身,至今都还没被收房呢。
难怪看晴雯的身材模样也不像是破了身子的,只是没想到相公居然这么久了也能忍得住不下口。
说实话,冯紫英已经没有了最初才到这个时空中和红楼十二钗以及副钗再副钗这些人物中相处时的那种心境了,那会子是真的觉得能有机会便不会罢休,但现在他更能以一种平和淡然的心态来观赏品尝,很有点儿更愿意妙手偶得的心境和意境。
像晴雯这种当初心想念想的女子,现在一晃就在自己身边快两年了,自己好像也能十分平静地看待,当然要说一点儿想法也没有,那也是假话,只是他更喜欢享受这种品尝前的水到渠成感。
功到自然成,闲手撷取,信手拈来,更有乐趣。
“好了,不过是逗一逗晴雯这丫头罢了,谁让她成日里和我斗嘴较劲儿?”冯紫英乐呵呵地道:“究竟什么事儿?”
“相公,人家晴雯是想好好感谢您呢,你却说这般话,没地伤人家晴雯心了。”沈宜修笑容如画,“您之前不是安排人发公函去了易州么?易州那边终于回了信,说是找到了,而且还联系上了,昨日里,嗯,晴雯的父母他们便来京师城了,……”
“哦?晴雯父母找到了,还来了京城?”冯紫英也吃了一惊。
之前他的确安排人去函保定府易州州衙,甚至还专门托人打了招呼,就说自己一个宠妾的家人,谁曾想人家这么上心,这么快就能查到了根脚,还能迅速联系上。
这也罢了,怎么这晴雯生身父母还来京师城了?
这论理把晴雯卖了,那就是各不相干,两无牵挂了,除非是晴雯主动去联系,但也不可能招呼也不打一声,看样子沈宜修也是来了才知晓,怎么那边就都来京师城了?
虽然这不算个什么事儿,但若是晴雯擅作主张就把生身父母接来了,那就有些不懂礼数了。
莫不是觉得二尤的母亲尤老娘和香菱的母亲来了京里,自己照应得很好,所以就起了错误的示范?
冯紫英觉得应该不可能,晴雯再是脾气急躁,但礼数却是懂的,她现在是冯家人,怎么可能不经允许就把“外人”接来了?那等直接将晴雯卖掉,相当于是恩断义绝,纵然是生活所迫情非得已,但是也无法和二尤以及香菱的情况可比了。
目光落在晴雯身上,冯紫英脸上笑容如故,“这可是好事儿,晴雯可见过你的父母了?”
晴雯脸色却是格外复杂,兴奋喜悦中也夹杂几分苦涩和解脱,“全靠爷您的照拂,奴婢总算是找到了,他们来京城,奴婢也没想到,来了之后,奴婢才知道爷的安排,……”
果然,冯紫英点点头,晴雯这点礼数还是明白的,那就是她这对生身父母自己寻来的,不过这寻来是什么意思?认亲,还是投靠?
“嗯,你父母在那边情况怎么样,和你见了面,也算是了了你的宿愿了吧?”冯紫英见晴雯表情不是太好,温言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妥么?”
晴雯点点头,“他们的情形很不好,今年易州那边遭遇了春旱,到现在都没有下一场雨,只怕夏收要绝收,……”晴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所以他们才会在得到奴婢下落之后就跑来京师城了,奴婢现在心里很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哦?”冯紫英能理解晴雯此时内心的惶惑和迷茫,心里也有些感慨。
原来是盼着能有一门亲戚,羡慕人家鸳鸯和司棋、金钏儿玉钏儿这些家生子,都还有亲人逢年过节还有一份牵挂惦记,可现在骤然间生身父母都找到了,而且还找上门来了,但一见面之后才发现自小就分别,她早已经没有把自己当成了那家人了,这种感情很难再续接回来了。
这种复杂的情绪和心境对一个女孩子来说委实太纠结了,而且现在人家还登门来了,登门当然不仅仅是认亲这么简单了,而且还有求助的意思,这更让已经把冯家当成了自己家的晴雯难以接受。
冯紫英点点头,看着晴雯,语气越发温和沉静,却更是能直入心扉:“晴雯,这要看你怎么想了,你原来不是一直盼着能有疼你爱你的父母么?你要记住,天下没有哪个不疼爱子女的父母!”
“他们那时候把你卖给贾家,一来是他们生活所迫,二来也是希望能为你找到一条生路,从内心来说,他们也是想要为你好,让你有一条更美好的道路,他们是因为受灾难以活下去才会如此,没准儿如果你留在他们身边,未必能活得下来,所以你没有必要纠结于他们为什么要卖掉你,是不是不在意这份亲情,其实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他们在卖掉你的时候,一样是撕心裂肺,……”
冯紫英的话让晴雯也是全身一震。
她没想到冯紫英居然如此清楚自己内心焦灼纠结的心境源于何处,包括奶奶和云裳都以为自己是因为他们来府上求助而感到难堪,其实并不是,她一直纠结的原因却是她很难以接受他们为什么要把自己卖掉,而自己是他们的亲身女儿!
晴雯眼圈红了起来,眼泪慢慢盈满眼眶,咬着嘴唇,重重地点点头:“谢谢爷的开导,奴婢明白了,是奴婢钻了牛角尖儿了,……”
这样一个重情重义的性情女子才会有这般细腻敏感的心思,在《红楼梦》书中就是如此,宁可人负自己,自己却不肯负人,贾宝玉无此福缘,那就该自己有缘。
纵然这丫头有百般毛病,但是这份诚挚炽热的情感,冯紫英就愿意容纳,他喜欢这样纯粹的烈性女子。
“你明白就好,至于说你父母现在的情形,我觉得到不必遽下决定,先听听他们的想法,再来做决定也不为迟。”冯紫英点点头,“父母有难处,子女照拂帮扶一下也在情理之中。”
“多谢爷的提醒,奴婢明白。”其实晴雯现在脑袋瓜子里依然是昏昏沉沉,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父母。
冯紫英的点拨不过是为她指明了方向,但真正要如何来处置,她毫无头绪,是恳求爷把父母和两个弟妹留下来,还是给一些银子打发他们会易州,可易州大旱,万一那点儿银子用完了怎么办?
留下的话,难道留在府里,可这算什么?难道让一家子索性都卖给冯府成为冯家奴仆,其实这也未必不是一条出路,只是猛然间有些难以接受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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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二十二节 金钏儿和紫娟(第一更求票!)
看着晴雯和二尤纷纷告辞离去,屋里只剩下冯紫英和沈宜修二人,沈宜修这才笑着道:“相公,还是早些收了晴雯吧,这样也好让这丫头早点儿安心,她父母来这桩子事儿,让她很是纠结,其中未尝不是因为她还没有被收房,名不正言不顺的缘故,怕被人背后戳脊梁骨,她又是一个心高气傲的性子,哪里会容得了人家在背后指指点点?”
冯紫英觉得好笑,“谁会在背后指指点点?二姐三姐,或者金钏儿玉钏儿?还是宝钗宝琴她们那边儿的?”
“二姐三姐肯定不会,都是些实诚性子,哪里会在背后嚼舌头?至于说宝钗宝琴两位妹妹那边,听说那叫莺儿的丫头,素来和晴雯是不对路的,两人免不了肯定会有些嫌隙,金钏儿玉钏儿也是相公调教好的,倒不至于。另外也得顾及太太姨太太那边的身边人啊。”
沈宜修考虑得要比冯紫英更周全,不仅仅是长房,也还要考虑整个冯府的情况。
“宛君,是不是有些想多了?”冯紫英沉吟了一下,“莺儿那丫头性子的确傲娇了一些,但她便是真的有什么,也得要先考虑宝钗宝琴的态度吧?宝钗宝琴不至于还要和晴雯计较些什么吧?香菱的母亲可是在咱们府里安顿得好好的,她若是在哪里指手画脚,也不怕香菱多心?”
“相公,话是这么说,论理也的确不该如此,但是香菱母亲可是一直记挂着香菱的,人家是殷实人家,香菱也是被拐子拐了,人家父母这么些年来四处寻找,从未放弃,晴雯这边就要差了一些,不管什么原因,你总是把自家亲身女儿卖了,这么多年不闻不问,晴雯肯定心里都有一个疙瘩。”
沈宜修的话更符合常理,冯紫英也只能喟叹。
晴雯的心胸并不宽厚,自己虽然说通了对方,只怕心里多少还是有些膈应,但这种事情在要多说,她自家心里解不开,那就只能慢慢磨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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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娟进了冯府西角门,就看见了迎候在门里的金钏儿,脸上露出笑容。
“哟,还劳您大驾来接我,我可不敢当。”紫娟笑着上前牵着金钏儿的手,“许久没见你了,你倒是好,心宽体胖,身子倒是越发好看了。”
金钏儿素来清冷的面庞上也露出难得的笑容,握着紫娟的纤手,一边往里带,一边抿着嘴道:“紫娟,都说你这张嘴最能暖人,咋我就总觉得你这话明面是在宽解我心,实际上是在暗示我长胖了,嗯,甚至是在嫌弃我在冯家吃多了,你家姑娘还没嫁过来呢,这个时候就替你家姑娘操心起冯家事儿来了?放心吧,咱们太太早就分派,三房的家底儿都在姨太太那里管着呢,别说长房二房,就是爷都摸不到呢。”
“呸,你这小蹄子,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好心好意恭维讨好你说你身子康健了不少,你在荣国府那边儿的时候可没有现在这般面带红晕油光流盼,那时候每到天癸来的时候就脸色煞白,动不动就按着肚子,怎么着,现在好了,还不乐意了?”紫娟鼓作气脑地道。
金钏儿和紫娟关系其实在荣国府里的时候不算太好。
紫娟是和鸳鸯、司棋、袭人以及元春入宫带走的抱琴一起长大的,关系最好,后来平儿跟着王熙凤嫁过来,因为性格好,所以也和她们几个走得比较近。
金钏儿玉钏儿姐妹则是一直跟着王夫人的,因为是太太的贴身大丫头,除了和鸳鸯关系较为密切外,也就是林红玉关系熟悉一些,便是司棋这些同为家生子,但因为性格原因,也并不密切。
倒是玉钏儿因为年龄和性格原因,人缘关系要比其姐好得多,像探春身边但侍书、翠墨,惜春身边的入画,湘云身边的翠缕,黛玉身边的雪雁,宝玉屋里的四儿,关系都很亲近。
不过紫娟这个人性子和善大度,与金钏儿虽然不算特别密切,但是也还算相处不错,尤其是在金钏儿到了冯家,而黛玉又明确了要嫁入冯家之后,二人关系也迅速密切起来,这也是双方都有意无意的结果。
金钏儿脸唰地一下红了,她痛经在荣国府里丫头们不是秘密,因为痛得厉害,也看了郎中服了不少药,但始终不见好,但是到了冯家之后,准确的是被爷收了房之后,这病却渐渐好了,只是这秘密却无人知晓,除了自己妹妹。
“谁告诉你的我病好了?”金钏儿下意识地问道,但一想,这还能有谁?
“玉钏儿说的啊。”紫娟明眸善睐,瞟了一眼金钏儿,“怎么病好了,还要保守秘密不成?这里边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嗯,我明白了,……”
金钏儿烧得滚烫,忍不住就要去撕紫娟的嘴,“小蹄子,居然敢调笑起我来了,我看你家姑娘嫁过来之后,你还能逃得过那一遭,到时候我看你怎么说?”
“哟,那都是多久之后的事情了,咱们不提,就说你自己的事儿,还怕见人不成,难道沈大奶奶和宝姑娘琴姑娘她们不知道么?我家姑娘都知道,还别说别人呢,你本来就是冯大爷的贴身丫鬟,那时候太太把你给冯大爷,不也就是这个意思么?”
紫娟一边抵挡,一边反击,金钏儿却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这是祸是福,沈大奶奶倒是没说啥,但……”
“我家姑娘都不觉得有什么,宝姑娘是个大度人,……”紫娟顿了一顿,宝钗姑娘是个大度人,但是那位宝琴姑娘却未必。
没有谁会喜欢丈夫身边有一个姿色出众却又精明能干的丫头,尤其是这丫头还不是自己人,还半独立于长房和二房之外,那就更难忍受。
紫娟也很清楚,即便是自家姑娘内心只怕一样对金钏儿不是很感冒的,那位沈大奶奶城府很深,等闲不会行诸于色,宝钗也差不多,但是宝琴恐怕就未必会给金钏儿好脸色了。
“呵呵,紫娟你也知道啊。”金钏儿脸上浮起一抹奇异的神色,她在荣国府里也有眼线,林黛玉和薛宝琴之间的龃龉嫌隙虽然隐秘,但是却也瞒不过双方亲近的下人,这从薛宝琴选了龄官这个各方面都颇为与林黛玉相似的小戏子当贴身丫鬟就能略窥一斑。
“我知道什么?我只知道你是太太当初给冯大爷的贴身丫鬟,冯大爷对你也十分信重,听说冯府这边太太也很喜欢你,你担心什么?”紫娟不动声色地道:“再说了,各房是各房的事儿,你又不在那边儿,冯大爷都没说什么,你又何必在意那些流言蜚语?”
“流言蜚语倒也说不上,不过就是不愿意看人脸色罢了。”金钏儿摇摇头,“早知道我就跟着晴雯一道去长房算了。”
“哦?这我可不信。”紫娟笑嘻嘻地道:“你可不是一个甘居人下的性子,晴雯那丫头也差不多,便是在荣国府里,除了鸳鸯能让你们俩安分几分,嗯,平儿也勉强算,可她是二奶奶的人,其他人我还真没找出来。”
“你看人倒是准。”金钏儿深看了紫娟一眼,“要不你家姑娘嫁过来之后,我来跟着你?”
“你这可是真心话?”紫娟毫不在意,斜睨了她一眼,这才道:“若愿意过来,我自然奉你为尊,不过就怕你受不了我家姑娘的性子。”
金钏儿这话当然是玩笑话,林黛玉的小性子,阖府皆知,只怕也只有自小服侍她的紫娟才能受得了,别说金钏儿这冷傲性子,便是像玉钏儿这等柔和性子也未必能行,更别说林黛玉怎么可能容忍别人压紫娟一头?
二女一边说笑着,一边才进了院子。
“你还是和玉钏儿住这边儿?”紫娟打量了一眼这个老院子。
这是冯紫英平素回府之后读书、写字以及处理一般公文和见客的地方,现在就归金钏儿、玉钏儿姐妹俩来打理,平素是不允许闲人进来的。
尤其是书房,除了金钏儿玉钏儿两姐妹负责打扫整理,其他人一概不得入内,而小院内外都有专门人白天黑夜都守着,便是金钏儿玉钏儿除非得冯紫英召唤,否则也只能按时准点进去收拾,平常时间也不能进去。
“不住这里住哪里?”金钏儿把紫娟引到自己房间,因为这个院子特殊,所以只有她和玉钏儿住,连府里小丫鬟一般也不能进来,“这里倒也清静。”
紫娟一眼就看见了炕下一双男式趿鞋,瞥了一眼金钏儿,金钏儿也没想到自己大意了没能收起来,脸一红,就要去收起,紫娟却拦住,“行了,我面前还遮掩个啥,是冯大爷用的吧?”
金钏儿瞪了紫娟一眼,“你觉得呢?”
“冯大爷的就没啥,他读书处理公务之余来你这里休息也很正常。”紫娟倒是不以为然,“你都是收了房的人,还有什么不好意思遮遮掩掩的,这院子一般人不能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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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二十三节 阴风
“一般情况下只能是我和玉钏儿能进来。”金钏儿话语里掩饰不住的自豪,“那边一排书房和会客室以及爷午休室,爷经常在那里,我和玉钏儿也只能定时进去,或者是爷召唤才能进,你看两边厢房里房顶的阁楼没有?”
紫娟也早就看到了明显高出一头的两端阁楼,不问可知是警哨岗位,点点头。
“日夜都有人盯着,那边就是爷最机密的地方。”金钏儿笑了笑,“爷也说不是什么最紧要的,但是爷不喜欢外人打扰,所以,便是奶奶们也一般不过来,来了,也不会进那一排屋子。”
紫娟打趣,“哟,说你胖,你还喘上了,你可真是爷的贴心人呢,只有你们姐妹俩能进去,连奶奶们都不能进,不就是想要显示你们姐妹俩在爷心目中不一般么?”
金钏儿被紫娟话给逗得脸一红,赶紧解释:“也不是,主要是奶奶们根本不会过来,其他人当然就更不会来了。”
“行了,我可不是查岗来了,你用不着和我解释。”紫娟笑了起来,“你月末过生,还有几日,我家姑娘也说了,你在爷身边儿爷辛苦,让我给你带件礼物来,来,拿着,这是我家姑娘专门从孙锦集买来的,你也可以贴身挂着,……”
紫娟把一枚环形玉佩塞在金钏儿手里,金钏儿一惊,连忙推辞:“这如何使得?林姑娘对我好,我心里感激,但这个……”
“好了,我知道你素来是不愿意受人之物的,但是我家姑娘的不一样,你也知道她性子就是那样,但待人却是用心的,你在爷身边做事实诚,我家姑娘心里也明白,没别的意思,难道你还担心冯大爷能对我家姑娘给你了无事不满不成?”紫娟笑了起来,“放心吧,我家姑娘找机会也会和爷说的,不会让你难做,再说了,我家姑娘明年就过门了,就是一家人,何必见外?”
金钏儿迟疑了。
她也知道爷对林姑娘的情分是素来不一样的,与沈大奶奶和薛家二位都不一样,那是有过生死与共的缘分,据说最初爷也是要和林姑娘最早订亲的,也是因为林姑娘年龄太小,而太太他们又盼着爷早些成亲好延续香火,才选了沈大奶奶,这话究竟真假不得而知,但是也足以说明爷和林姑娘之间感情不一般。
就在金钏儿迟疑的时候,紫娟也就把那枚玉佩塞在了金钏儿手中,然后又才拿出自己的礼物,一件羽白色丝质绢帕,上边绣着一串红色樱桃,煞是可爱,“这是我的,比不得我家姑娘的,也就是一个心意。”
对于紫娟的礼物,金钏儿倒是没有犹豫就收下了,谢过之后,珍而重之的藏了起来。
“那紫娟你替我谢过林姑娘了,我也是要禀明大爷的,明儿个大爷和太太奶奶们一大家子要去巡河厂海潮庵游玩,我也要跟着去,找个时候我和爷说清楚。”金钏儿点点头。
“哦?你们要去巡河厂海潮庵?”紫娟眼睛一亮,“我家姑娘也早就在说巡河厂海潮庵那边风景旖丽,山水甚美,想要去一游,也和三姑娘、云姑娘她们说过,只是一直没有选定时间,……”
金钏儿似笑非笑地看了紫娟一眼,“紫娟,择日不如撞日,也许你们姑娘觉得明天正合适呢?”
紫娟眨了眨眼睛:“是啊,历书上说明日正好适合出游,这几日天气也好,我看我家姑娘多半也是选了明日出游呢。“
两人都笑了起来。
金钏儿不经意地透露给冯紫英一行出行的日子,紫娟自然心领神会,虽说这未婚夫妻不宜私下见面,但是这种公开出游相遇却无甚影响,如果还有其他人在一起,那就更没问题了,这也是一个能在一起见面的机会,远胜于姑娘们来冯府以见沈大奶奶和薛家奶奶的名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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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说好一大家子人去巡河厂海潮庵踏青游玩,你却不去了?这是故意扫你家奶奶的兴,还是扫爷的兴啊?”冯紫英看着眼圈明显有些乌黑的晴雯,俏脸似乎更尖了一些,很显然这几日她的生身父母到来,给她带来了很大困扰,茶饭不思,睡不安枕,才弄得这副模样。
“爷,奴婢始终心里不踏实,也不知道怎么地,就是心烦意乱,虽然爷说的那些奴婢都懂,但是就是心里过不去那个坎儿。”晴雯咬着嘴唇,手指绞着汗巾子,站在冯紫英面前,气短心虚地道。
“迈不过这个坎儿,那就暂时搁在那里,时间长了,心态平和了,大千世界凡尘种种,见得多了,你就会觉得这些没有迈不过去的。”冯紫英淡淡一笑,“爷也不强迫你要接受什么,自家事儿自家去悟,总归有悟明白的时候,不过却不能影响爷的心情,今儿个你若是不跟着去,少了一个,那爷心里就不畅快了。”
这就是耍蛮横玩霸道了,可冯紫英就喜欢这个调调,不能为所欲为,岂不是白穿越了一回了?
晴雯心里一热,甭管对方这话是真心实意还是虚情假意,能把自己这么惦记看重,自己都觉得感动。
她知道自己长得俊俏,这位爷当初恐怕也是冲着自己姿色来的,但随着从荣国府出来到了冯府,和这位爷接触越多,对这位爷的才华本事越来越敬服的同时,晴雯觉得自己也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位爷的心思了。
自己早就首肯了,连奶奶都应允了,晴雯也早就做好了被收房的准备,从内心来说,她也是心甘情愿的,女儿家哪个不过这一关,原来在荣国府还有些记挂宝玉,但现在宝玉的印象在晴雯眼中已经变得暗淡而可怜了,这位爷才是自己的主心骨,可以依托一辈子的男人。
“爷这般说,奴婢再要多说什么,那就是不识抬举了,那奴婢去和爹娘说一声。”晴雯轻轻点点头,福了一福,便准备下去。
冯紫英想了一想,“这会子还有些时间,她们也还要收拾一下,晴雯,你去把你父母叫来,我见一见,说说话,别说你父母来了,我却吝于一见,失了礼数。”
晴雯吃了一惊,“爷,这不用吧?”
“去吧,总归是你的爹娘,我迟早也要见一见的,迟见不如早见,也好留个印象。”冯紫英不在意地摆摆手。
晴雯心里越发感动,咬着嘴唇点点头,赶紧下去了。
沈宜修也进来,略感讶异地问道:“相公,你要见一见晴雯父母?”
“嗯,见见也好,易州大旱,我也顺带了解一下那边情况。”冯紫英点点头,“保定府若是阖府大旱,今冬怕就难过了,我担心流民啊。”
京畿周边几个大府,保定、河间、真定都是人稠地窄,一旦遭遇水旱灾害,那流民的压力便会迅速传递到京师城,前几年整个北地包括北直隶情况天气都不太好,丰年少,灾年多,不但小户人家熬不过,便是一些中产之家也都濒于绝境,如果今年再遭遇大旱,那真的就很容易出大问题了。
沈宜修也叹了一口气,北直隶都面临着旱情严峻的压力,而顺天府首当其冲,不但要承担顺天府自身压力,同时免不了要遭遇周边府州的冲击,这就是首都必须要担待的责任。
丈夫第一次出任顺天府丞,还遇上一个没担待没抓拿的府尹,那自然要责无旁贷,可以想象得到今冬丈夫会有多么大压力。
很快晴雯便带着一对中年男女进来了。
冯紫英的第一印象还不错。
这对夫妻穿着虽然破旧,但是也还算素净整洁,也许是考虑到要来女儿的主子家,又或者是晴雯专门吩咐收拾了一番,显得干净利索,粗布夹袄,半新旧的布鞋,男的有些畏缩,女的倒还算是精明。
冯紫英简单问了一下家中情况,男的几乎是问一句答一句,女的倒还要大方一些,多说了几句,冯紫英问完之后就话锋一转,开始询问易州那边情况。
一提起这个话题,男子的态度要积极一些了,介绍了从去年开始到现在易州雨水稀少,尤其是今春几乎是滴雨未下,夏粮绝收已经成为现实。
冯紫英微微颌首,“易州春种小麦夏播粟,若是五六月间播粟天时好转,雨水合适,也应该还是能维系吧?”
这个时代粟米作为北地秋税大头,仍然占据着六成以上,这也就意味着在北地,小麦种植不断扩大,重要性不断提升,但是仍然还没有能取代粟米成为税赋的第一大户,在北方秋税中的粟米征收才是第一大户。
所以说,真正决定老百姓能不能熬过去或者说活下去的,还是要看秋季这一季的粟米收成。
男子略感诧异,不过一想这位是顺天府的大老爷,天上文曲星下凡,对农时农务自然也是知晓的。
“回老爷,秋粮当然最要紧的,可是若是小麦才是我们农家今年熬过去的保命粮食啊,秋税那都是要教官府和老爷们的,哪里能剩得下多少,而且听老人们说,今年的天时和元熙二十八年、永隆三年那一年差不多,看样子也是雨水稀少,秋粮收成肯定也是难,……“
男子絮絮叨叨地说着,时而冒一些土音,弄得冯紫英听起来也有些困难,但是他还是坚持询问了几个问题,主要就是掌握了解像易州那边的保定府那边如果出现了欠收甚至绝收情形,官府赈济跟不上的情形下,老百姓一般会有那些出路可选。
并无意外,男子开始也不明白冯紫英的意图,好一阵后才算是弄明白冯紫英要问的是他们那边遭灾之后的习惯。
他也老老实实地说了,借贷、逃荒、卖身,或者直接就往北面的保安州和万全都司那边跑,这主要是指青壮劳力,到了边地,那边虽然苦,但是因为大军驻扎,需要夫子量很大,虽然艰苦,也有遇到战事丧命的风险,但总能填饱肚皮不至于饿死,甚至胆大亡命的还可以直接翻越边墙去蒙古人那边讨饭吃。
当然,老弱妇孺是肯定没有那个体力能熬到翻山越岭跑去边地的。
“那也就是说你们那边人过不下去了多是往边地跑?嗯,还有翻越边墙出关的?”冯紫英不动声色地问道:“这种情形多么?”
“回老爷,那也是没办法才如此,没地,连借钱人家都不肯借,家里也没什么可卖的时候,还能如何呢?”男子叹了一口气,“来京师城各地官府也都要阻拦,倒是往北边儿跑,官府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冯紫英点点头,又问了几句,这才打发二人出去了。
中年男女出了门,老老实实地在晴雯带领下到了后院一处逼仄宿处,待到说了几句话之后,晴雯离开,才相互交换了一下戒惧的眼色,都是心有余悸,背后却早已经汗透重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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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二十四节 巧遇
就在晴雯带着她的父母离开之后,冯紫英这才皱了皱眉,“宛君,你觉得晴雯这父母如何?”
沈宜修有些惊讶,她听出冯紫英话语里似乎有些不太满意,沉吟着道:“怎么,相公对这对夫妻有什么看法么?”
“也说不上来,照理说和晴雯相认,离开了这么多年,多少也应该有些愧疚和不安的情绪在里边,嗯,我感觉这对夫妻好像忐忑不安倒也罢了,但更多的是一种紧张,甚至警惕,呃,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过于敏感了,难道一个女儿十多年不见,不闻不问,现在要来投奔了,求助了,就纯粹的是利益关系,没有一点儿父女母女感情在里边么?或者是我的要求太高了?”
冯紫英其实纯粹是一种情绪的发泄和感慨,沈宜修听出来了,叹息了一句,“贫贱夫妻百事哀,像乡中贫苦人家,成日里都忙于糊口生计,哪里还能有多少悲春伤秋的精力?都沦落到卖儿卖女的境地了,十多年天各一方过去了,你说这里边父母子女的感情还能残存多少呢?他们现在不也是为着糊口生计而来么?“
冯紫英默然。
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些年来,他也算是接触到了最基层的种种,深刻感受到民间疾苦。
用前世的目光来看,困苦艰难挣扎求活,只求一个肚皮半饱都已经成为一种奢望。
一时间他都不知道用什么言词来形容这个时代的农民了,真的是民不聊生,稍有天灾人祸,那便是弥天大祸。
也难怪这个年代人的寿命如此之短,而疾病如此容易让小孩子夭折,很多都是由于营养不良而导致的身体状况太差,些许小疾病都能击垮一个人的身体。
明末陕北的各路起义顾及那真的都是没有办法,要么就是饿死,要么就是造反而死,早死晚死,晚死总比早死强,何不搏一把,万一如陈胜吴广或者朱元璋一般,搏出个荣华富贵来,也胜过窝窝囊囊的憋屈而死。
中国人从来就不冒险的勇气,就看有没有合适发芽的土壤和环境。
但是造反带来的对社会结构和财富的破坏性又往往是难以评估的,所以要想遏制住这种破坏冲动,那么就首先需要从萌芽状态就要扼杀和平息。
至于说采取何种方式和手段,那就见仁见智,或者说剿抚刚柔并济了。
“也罢,难怪晴雯纠结,遇上这种事情,总归是把心境给搅乱了,我都不知道替她把父母寻回来,对她究竟是祸是福了,也只有她自个儿去慢慢品味了。”冯紫英抚掌叹息。
“相公,不管晴雯最后如何想,但是相公这桩事儿却是为她着想的,至于说她自己怎么来应对,那纯粹就是自己心态问题了,和相公所做的无关,若是连这点儿好歹都分不清楚,我们这冯家也真的不适合她了。”沈宜修冷然道。
冯紫英深以为然,晴雯的性子本来就有些倔,往好里说,叫刚烈坚毅,往怀里说那就叫刚愎钻牛角尖儿,这等人若是稍微变通识时务一些,那是一把好手,但是如果走向极端,那就是麻烦了。
从现在来看,晴雯还不至于到最糟糕的那一步,但是得好好磨一磨,但愿她能经此事反而有所改变。
********
黛玉早早就起床了。
昨晚紫娟带回来消息之后,黛玉就很高兴,但是在究竟叫不叫上探丫头,以及还叫不叫其他人的问题上,黛玉也纠结了许久,最后还是觉得把云丫头也叫上。
之所以把史湘云也叫上,黛玉也是想到这段时间云丫头心情极度糟糕,尤其是史鼐已经表明态度就是要把她许给孙绍祖,这更是让史湘云感到恐惧。
恰巧这段时间老祖宗身体不是很好,史湘云又不愿意因为此事去劳烦老祖宗,而且她也隐约感觉,即便是老祖宗想要干预此事,也未必能让两个叔叔放弃,她太清楚自己两个叔叔的德行了,尤其是还有两个更不省心的婶婶。
所以黛玉才想着拉着云丫头一起去散散心,如果冯大哥能给出个主意,那就再好不过了。
“姑娘真是心善,但没准儿也是招来麻烦呢。”紫娟一边替黛玉梳头,一边道。
“怎么说?”黛玉淡淡地道。
“明知道是二姑娘好不容易摆脱了孙家,史姑娘其实就是被史家和大老爷给害了,……”紫娟抿着嘴道:“您这把史姑娘叫上,遇上冯大爷,肯定是要让冯大爷给出出主意吧?冯大爷何等本事,万一冯大爷真的把史姑娘那边给说脱了,没准儿孙家那边又要转过来来吃回头草了,那二姑娘怎么办?“
黛玉一愣,想想也是,二姐姐想要入冯家当妾的事儿已经有点儿半公开的味道了,也就是上边长辈们都不愿意说,其实下边人和几位姐妹间都心照不宣了,折腾了这么久,二姐姐若是真的能去冯家,未尝不是跳出了樊笼,得了自由和幸福。
以冯大哥的心性,二姐姐纵然是给他做妾,他也断不会亏待她,对二姐姐这种性子来说,其实反而是一个最好的出路。
那孙绍祖若是在云丫头那边没得手,没准儿还真的要回来找大舅舅说二姐姐,那可不是害了二姐姐么?
想到这里黛玉也忍不住皱眉:“那孙绍祖没有这般无聊吧?”
“姑娘把人心想得太好了一些,那般在边地厮混的武人,只怕没有几个不是心狠手辣脸皮厚的角色,只顾着眼前利益,哪里会计较其他太多?”紫娟瘪瘪嘴,“何况只要有银子,大老爷这边……”
黛玉转过头来拍了紫娟的手一下,沉着脸道:“死丫头,说话注意一些,什么边地厮混的武人,没地一竿子打翻一船人?还有大舅舅这边也是你能评价的?”
紫娟吐了吐舌头,前面半句的确有些把冯大爷的父亲都卷进去的意思,但后边儿这半句说大老爷的,便是自家姑娘也心知肚明,平素里也没少闱二姑娘打抱不平,只是这会子自己说起来,肯定就不合适了。
黛玉又叹了一口气,“二姐姐是个可怜人,若是真的嫁到孙家,肯定是活不出来的,她那等老实性子,便是随便那个下人都能骑到她头上作威作福,冯大哥那里才是她的最好归宿。”
紫娟心中也有些感动,自家姑娘的确心善,虽然嘴巴上不肯饶人,但是却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自家还没嫁过去,却先替自家相公考虑起纳妾的事情来了。
“那姑娘觉得该怎么办才好?”紫娟也犹豫了一下,“或许和冯大爷说开了,冯大爷定然能考虑周全。”
黛玉瞥了紫娟一眼,“那云丫头这边如何想?”
“那姑娘寻个机会,暂时避开史姑娘和冯大爷说就是了。”紫娟很自然地道:“史姑娘也不是不明白事理的人,肯定知晓姑娘有话想要单独和冯大爷说,自然会主动避开的。”
“你倒是会安排。”黛玉只是说了一句,却没再说。
一会子探春和湘云便联袂而至,湘云虽然心情不是很好,但是在黛玉和探春的宽解下,也是暂时放下心中烦忧,一干人也出了门上车,便往高梁河那边的巡河厂来了。
这边冯紫英一行也是浩浩荡荡,七八辆马车逶迤连绵,加上护卫仆从,不下三十余人,算是这么久来冯家最大规模的一次出游了。
这大周沿袭明制,这休沐时候官员出游者甚众,大多都是携带家小一起,这京师城中可供游玩之地也是不少,天坛松林,高粱桥柳林,德胜门内水关,安定门外满井,都是好去处,四月份还能看看潭拓寺佛蛇,西湖景,玉泉山,香山,碧云寺,都是京中人喜欢去的地方。
这巡河厂周近也是柳林成荫,河道蜿蜒,流水潺潺,一望去心旷神怡,见之忘俗。
寻了一处开阔地,自然有护卫下人去了靛青色的帐幔,沿着围了起来,隔出一大片空地来,从马车上也卸下来各种物事,包括桌椅板凳,摆设开来,还有专门带来各种零嘴小吃,铺陈放好,宛如家中小聚一般,沿着长桌便坐开来。
大小段氏自然是坐上首,冯紫英坐了左边第一个,对面便是沈宜修,宝钗宝琴、二尤也就沿着坐下,一干丫头们也各自去了板凳坐在了各家主子身后。
见这幅情形,大段氏心情也甚是愉悦,只是念及冯紫英至今都还没有男嗣,这也是最让大段氏烦心的,虽然明知道这等场合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还是免不了要敲打沈氏、薛氏和二尤一番,要她们抓紧时间,早日替冯家诞下麟儿,也好让冯家能早续香火。
沈宜修和薛宝钗薛宝琴也都只能含羞带愧地点头应允,婆婆说着等话也是天经地义,她们何尝不想,但却由不得自家,只是在这种场合,卫冕有些扫人雅兴。
正巧宝祥进来禀报说在外边儿遇上了林姑娘她们一行,也让大段氏心中一动,这娶了两房进来,怎地都是中看不中用的,听说那林黛玉的庶出姐姐却是个体格丰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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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二十五节 群英荟萃
“林姐姐,你是不是知晓冯大哥他们也要来海潮庵?”史湘云目光忽闪,嘴角带笑,“好哇,原来是要想会情郎,却把我和探丫头这两个大傻子叫来当掩护,探丫头,你说,我们是不是该向林姐姐索要一份掩护的报酬?”
一句“会情郎”顿时把林黛玉弄得脸颊似火烧一般滚烫。
她哪里听过这等“虎狼之词”,便是寻常大家提及冯紫英,也不过就是你家冯大哥这等言辞。
没想到遇上史湘云这直爽姑娘,一句话便破了林黛玉的心防。
本来也就是通过紫娟打探来的消息,才匆忙安排这样一个出游,没想到一下子就给史湘云给戳漏了,黛玉心里也有些发急。
“死云儿,少在哪里胡说,我和三丫头早就说要来这巡河厂海潮庵一游了,不过是正好赶上了冯大哥他们一行罢了。”林黛玉当然不会承认,这要知晓了,那不是得把人家金钏儿的一番心意给卖了?
“哦?这么巧?”史湘云不信,转过头来看着也有些疑惑的探春,“探姐姐,林姐姐可是和你早就说了要来海潮庵这边儿游玩?”
“嗯,林丫头是早说了,但是也不能这么巧吧?不过今日是休沐日,冯大哥一家人出来游玩也正常,林丫头也选了今日,只能说是凑巧了。”
探春当然不会信这么巧,但林黛玉以前的确说过要来这边,但时间上却恰好掐准了今天,肯定是冯府那边透了信过来。
究竟是冯大哥授意,还是冯府那边其他人传信过来,那就不好说了。
毕竟像金钏儿玉钏儿姐妹,晴雯、香菱、莺儿这些都是和贾家这边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便是薛宝琴的几个丫头如龄官、豆官以及宝钗的小丫头蕊官与荣国府这边一帮小丫头都是荣国府从扬州买回来培养的戏班子里出来的,都有着联系往来。
若真是冯大哥派人带信过来也就罢了,但如果是黛玉通过冯大哥府里其他人的消息传过来,那自己倒是真的小觑了林丫头了。
要知道晴雯和莺儿、香菱这些大丫头们,都是有分寸底线的,只怕都是不会和潇湘馆这边暗通款曲的,。
么是金钏儿玉钏儿,要么就是如龄官、蕊官和豆官这些还不太懂事的小丫头泄露了消息,但无论如何也能说明林丫头也在长大,也会运用这些小手段了。
探春心中想明白这一点,也有些感慨。
没想到昔日不食人间烟火的林姐姐现在也有心机了,当然也有可能是紫娟这丫头主动出击,但没有黛玉的首肯,这等事情,紫娟也是不敢轻易去尝试的。
史湘云很是不满意探春的模棱两可,撇了撇嘴,“探丫头,你就是两头讨好,不说实话,看来你这掌家几天,人也学滑头了。”
“啥叫学滑头了,我是实话实说,要么就是冯大哥给林姐姐带了信,要么就是凑巧了,但给林姐姐带了信,林姐姐真要私会情郎,谁还会带咱们两个碍眼的?”
探春抿嘴一笑,却瞥了林黛玉一眼,如果黛玉真的是这般,却还把云丫头带着,多半也是想要让让冯大哥帮着出个主意解云丫头现在的厄难,这样一看,林丫头倒真是一个热心人。
史湘云一想也是,若林黛玉真的是提前得了消息,要和冯大哥见面,如何会叫上自己和探丫头?
林黛玉此时却被史湘云和探春你一句“私会情郎”,我一句“碍眼”气得直跺脚,这话只有她们三个也就罢了,旁边儿还有紫娟、翠缕和侍书几个丫鬟呢,再说不见外,但毕竟是下人,这要传出去,还要不要自己见人了?
见黛玉气恼得脸颊绯红,目光喷火,史湘云眼珠一转,一把挽住林黛玉胳膊:“别理探丫头了,这丫头就是疯疯癫癫地,什么私会情郎,太难听了,冯大哥和林姐姐是定了亲,但是也就还有一年就要嫁过去成一家人了,就是光明正大见一面又怎么了?不是还有那边冯家太太和长房二房的人么?见个面,说说话,熟悉一下,日后林姐姐也好当好三房媳妇不是?”
史湘云果断出卖自己,还倒打一耙,把贾探春气得七窍生烟,银牙咬碎:“云丫头,你这不要脸到这种程度,可真是世上罕有了,翠缕,瞧瞧,这就是你家姑娘,你跟着她,还真得要小心一些,别让她把你给卖了,你还在哪里帮她数钱呢。”
几个丫头都笑得前俯后仰,三位姑娘都是尊贵人,但是平素却格外亲近,说话也没有那么多顾忌,这对于当丫鬟的她们来说,也要轻松许多,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面和心不和的龃龉。
被史湘云和贾探春之间的嬉笑打闹给弄得一肚子气都被泄得没了,黛玉也只能咬牙切齿一番,然后才恨恨地道:“总归有一日你们也会这般,到时候我倒是要好好看看你们如何。”
黛玉的话让探春微微色变,而湘云则是黯然垂眸,一时间气氛陡然变得有些凝滞。
几个丫鬟也不敢再笑,黛玉也没想到自己的无心之词却引来二女的触动,探春至今尚无着落,而湘云却还面临劫难,黛玉心中也是不忍:“云丫头,待会儿见了冯大哥,我会找机会和冯大哥说一说你的事儿,我相信冯大哥定能拿出一个好办法来帮你解决难题。”
湘云婉转一笑,故作坦然:“谢谢林姐姐的好意了,只是这等时间关节还是在我们史家自己,我那两位叔叔婶婶的心思我比谁都还明白,纵然冯大哥当下不一样了,但是清官难断家务事,这等事情只怕他也是不好插手的。”
“那可不一定。“林黛玉对冯紫英倒是信心十足,”当年在临清那等危急之时,冯大哥才十二三岁也就能想出办法来应对,现在六七年都过去了,冯大哥都是顺天府丞了,我就不信他没有办法解决云丫头你的事情,到时候我便要扭着他,定要让他拿出主意来。“
正说间,宝祥已经一路小跑过来了,“林姑娘,三姑娘,史姑娘,太太、姨太太和大爷、奶奶他们请你们过去一坐。”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而且林黛玉也是见过大小段氏一面的,但是这等情形下,黛玉还是难免有些紧张,连忙让紫娟替自己察看一下衣衫打扮和妆容有无不妥之处,好生打整一番。
见黛玉如此郑重其事,探春和湘云也都下意识紧张起来,也让侍书和翠缕替自己察看,很有些新媳妇见公婆的阵势。
黛玉也就罢了,探春和湘云二女都是整理完着装,才回过味来,相顾而笑。
这都成了什么了?
林丫头是见未来婆婆,和自己两人有什么关系?
也弄得这般谨小慎微的,没地一下子就觉得拘束起来了。
不过想归这么想,二女也不是不识大体的女子,在大小段氏以及沈氏和薛家姐妹面前保持一个美好形象那是必须的。
尤其是探春,对自己未来现在还有些迷惘,而冯大哥似乎对自己也颇有心意,这也意味着自己嫁入冯家并非毫无可能。
只是里边存在着太多阻碍和物议,尤其是现在老爷又南下江西了,太太似乎对自己的婚事并不怎么上心,全都扑在了宝二哥的婚事上去了,所以探春心里也难免有些落寞和感触。
还是环哥儿上心,毕竟是自己一母同胞,哪怕鲁莽唐突了一些,总归是为自己着想,只是冯大哥那边……
一行人进了青布帷幔,这帷幔却是圈了两层,外边一层倒是没有完全隔离开来,只是在四个方向插了杆子拉起一幅,以示这里已经有人在了,几个护卫模样的角色很警惕地在四周溜达着,而还有几人则在内层帷幔和外层帷幔之间貌似漫不经心地警戒,露出一条通道可供进入内层帷幔。
还没有进内层帷幔,便能听到里边一片笑语欢声,林黛玉甚至能听到沈宜修和薛宝琴的声音,倒是冯大哥似乎一直保持着沉默。
大小段氏也听见了脚步声,看见宝祥躬着身子在前边带路,紧接着三女便款款走出。
饶是大小段氏都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三女她们也都见过,但是今日一见依然是惊艳不已。
当先的黛玉文静秀雅,淡青色的斗篷上几朵桃花花瓣纹,目若点漆,顾盼生姿,玉白纤巧的鸭蛋脸上,朱唇绛点,宛如汲取了天地间精华般,钟灵明秀,卓尔不群。
随后的女子略微比黛玉矮一点儿,身披乳白带桃红圆点的斗篷,只是帷帽早已取下放在身旁丫鬟手中,那双修眉尤为引人瞩目,一双眸子英气十足,脸颊肉丰带酒窝,让本来英武昂扬之气中和了一些,更突显女儿的甜美气息。
最后一个女子和第二个女子身材相仿,但是一身枣红披风遮住了凹凸有致的身材,脸上天真烂漫的笑容中却隐隐有几分豪爽不羁的气度,让人见之忘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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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二十六节 花丛中
大小段氏都是见过这三个姑娘的,但是那都是一两年前了。
这女大十八变,尤其是十六七岁正是长身子骨的时候,几乎是一月一变,见到三女,大小段氏都是一时间为之惊艳。
段氏自认为自家两房媳妇儿都算是出类拔萃的女子了,才艺不必说,便是姿容样貌,都是万中挑一的,沈宜修和二薛连段氏都要说一句自己儿子艳福不浅,二尤则是异域风情浓郁的胡女,能被冯紫英纳妾,容貌自然不必说。
但眼前三女还是让她有一份叹为观止的感觉,倒不是说林黛玉三女就比沈宜修和二薛强多少,毕竟沈宜修和二薛每天都要来请安说话,久而久之也就习以为常了,这林黛玉三女许久不见,这骤然一见,视觉冲击自然就不一般。
段氏印象中林黛玉柔弱娇怯,宛若病西施一般,所以她当时不太愿意,就是担心若是林黛玉给自己当儿媳,那嫡出男嗣只怕就艰难了。
但今日一见,发现林黛玉突然间就长开了不少,不但原来那巴掌大的脸盘子大了不少,显得更加柔和,虽然还是一张鸭蛋脸,但脸颊却丰润了一些,身材更是颀长匀称了许多,那脸不像原来更像是瓜子脸,尖瘦了一些,身子骨也单薄,而且更关键的是脸上气色也要好了许多,这才是最让段氏心里高兴的。
心中暗自点头,这样看来这丫头若是等到明年嫁过来的时候估计还要长一截,那基本上就可以期待了,若是去前年那样,段氏自己都没信心,真要怀孕生产,弄不好就是难产。
至于后边两个,段氏也觉得很漂亮,气度娴雅,一看都是大家闺秀,她也是有些印象的,知道是贾家那边的姑娘们,所以一边招呼林黛玉,一边也和探春、湘云打招呼。
林黛玉三女先去和大小段氏见了礼,这才又和冯紫英、沈宜修以及二薛见礼寒暄,要说这未婚夫妻本不宜见面,不过都到了这种程度,冯紫英素来不太在意这个,便招呼三女坐下,也就挨着二薛往后坐下,反正原来都是一个园子里住着,也熟悉,只是这宝琴却和黛玉坐了邻座。
冯紫英也没有想到会在这海潮庵外遇上黛玉一行人,心里也很高兴,这段时间太忙,去贾府那边不多,加上又有宝玉婚事和王熙凤要离府的事儿,弄得他有些烦心。
贾宝玉婚事看样子荣国府是有了主意,自己再要去多说,恐怕也没有多少用处,就看元春从宫中来信能不能劝说一番,北静王也好,牛继勋也好,只怕都未必要想象的那么好,一旦有些事情爆发起来,难免就要牵扯到,到时候就要看人家的态度了。
当然,贾家也有贾家的想法,甚至并不差。
北静王和镇国公都算是京中顶级勋贵了,尤其是牛继勋还是娶的长公主,怎么看都不会差,就连冯紫英也觉得牛继勋只要不是和牛继宗牵扯太紧,靠着长公主这棵大树,也许正好可以左右逢源,那边儿都能屹立不倒?
所以自己也尽到心,话说到,就算是问心无愧了,至于决定权终究还是在贾家长辈那里,自己毕竟是外人。
王熙凤的事儿一样要看王熙凤自己,不过自己责任就要重得多。
既然答允了人家,冯紫英就没有毁诺的习惯,只是王熙凤要留在京师城中,肯定会有一些麻烦,要想处理好,不但需要时间管理大师,而且还得要提醒王熙凤和平儿她们不能漏了马脚。
毕竟王熙凤和宝钗是表姐妹,与黛玉也能扯上亲戚关系,虽说王熙凤做事老练,但是毕竟做了这种事情肯定多少还是有些廉耻心的,在面对宝钗和黛玉时,只怕也会有些心虚气短的感觉。
可黛钗都在这京师城里,王熙凤不离开京师城,而且她一个“孤苦伶仃”的女人要在京城里谋生活,黛钗肯定会不忍,难免就要经常走动,像宝钗和黛玉肯定是要经常去串门看望王熙凤,那就更考验王熙凤的心理状态了。
这种踏青出游,其实更多的是一种交际,像士子们出游,大多是呼朋引伴,寻个风景优美的地方,吟诗作赋,热闹一番,而如果是一家人带着家眷出游,则是寻个地方小坐品尝一些地方小吃,然后就是说说话聊聊天,提供一个让大家一起沟通交流的机会。
这种踏青出游的目的意义,古今一也,并无太大差别,只不过是在方式上略有变化。
像冯紫英之所以选择出游踏青,把一大家子都带出来,也就是考虑到沈宜修带孩子辛苦,而二尤这段时间心情也不好,二薛也差不多,没能尽快怀上孩子,这对任何一个嫁入冯家的女子来说,都是一个莫大的压力。
毕竟冯家这是三房,尤其二薛和二尤都是在得知迎春极有可能会嫁进来,以迎春高挑体丰的身段来看,还真的像是一个多子宜福的体格,虽说只是侍妾,但是真要嫁进来抢先生个儿子的话,那就不一般了。
这样出来走一趟,宽解一下内心的烦躁,自我放松一下,也算是一家人融洽感情的一个机会。
像大小段氏平素也不怎么出门,即便出门也不太愿意和儿媳妇们一道,基本上都是大小段氏姐妹俩自己出去寺观里烧香祈福,或者赶一赶庙会,看看大戏,多了儿媳妇们在身边,反而拘束不自由了,这和荣国府那边还是有些不同,没有那么多礼数讲究。
看到黛玉与探春、湘云入座,冯紫英内心也浮起一种奇异的感觉,探春对自己有几份情意,同样自己也有些心动,不说郎情妾意眉目传情,但起码也有些心有灵犀的感觉了,但史湘云冯紫英是委实没有想过的。
虽然他也很欣赏史湘云的飒爽豪迈,但因为是《红楼梦》书中就曾经提及史湘云是嫁给了自己的好友卫若兰,所以他就从未想过。
但在这个时空现实中,这段姻缘显然是不可能的,卫若兰是长公主嫡子,人才一表,在京中极受欢迎,豪门望族想要与其联姻的如过江之鲫,哪里看得上史家,若是当妾还差不多,但史家恐怕又要觉得是侮辱了。
现在史鼐史鼎更是想把史湘云许给孙绍祖那厮,让冯紫英扼腕叹息之余,也想过如何来帮史湘云渡过这一劫。
只是这是史家纯粹的家务,史湘云父母早亡,那就理所应当的该其两个叔叔来替她做主,旁人是插不上多少话的,哪怕是贾母,更别说自己。
这就需要一个时机。
这也是饭后冯紫英和林黛玉单独一起在外一边漫步一边谈话,冯紫英给出的建议。
沈宜修和宝钗都是很知情达意的,见黛玉赶上了这么一出,自然要留给二人一个独处的机会,所以在海潮庵里用过素斋之后,冯紫英就陪着黛玉走一圈儿,也算是聊解相思之苦。
“冯大哥,可是现在火烧眉毛了,您还说要等时机,难道要等到孙家上门提亲,甚至订亲么?”黛玉有些发急了,“若是定了亲,便像薛宝琴一般,名声是肯定要受影响的,日后要想嫁个好人家就难了。”
“玉妹妹的担心也不无道理,但你却没看准孙绍祖这个人,这个人很不简单,未必会只盯着云丫头,或者说史家,以我对孙绍祖心性的了解,若是我是他,便不会娶史湘云。”
冯紫英显得很笃定。
“孙绍祖在军中的根基太浅,虽然现在不知道走了什么门道爬上了副总兵位置,但是他肯定不会只满足于副总兵,肯定还想再上一步,实事求是的说,史家在这个问题上帮不了他,只不过赦世伯原来要把二妹妹许给他,史家再怎么在军中还有点儿人脉,自然要比贾家在军中的影响力大一些,所以他才会舍弃二妹妹瞄准云丫头,但是他未必会这么早就下决断,以我之见,他恐怕会这样吊着一段时间,看看有没有更好的目标,……”
黛玉恍然大悟,“冯大哥,你是说那孙绍祖是要拿婚姻当跳板当台阶?云丫头还不是最合适的,只是他暂时用来作为一个备用的?”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冯紫英差点儿就要说,这就是一个标准的备胎。
“可万一……?”黛玉还是有些不放心。
“玉妹妹,万事都无绝对,这本来就是史家家务事,你要让为兄如何去说?”冯紫英牵着黛玉的手,感觉到还是有些幽凉,“妹妹尽管放心吧,我有把握,另外我也会和孙绍祖那边好好过一过招,……”
黛玉被冯紫英把手一拿,心里顿时就慌了,见冯紫英也说得肯定,便不再相逼,想要抽回手,却哪里有冯紫音劲儿大,被冯紫英轻轻一带,便依偎入其怀中,……
远处,一身灰衫的王好礼带着几个人站在河的另一边山坡上,遥望着这边儿。
看着四周围起的帷幔,四处警戒的岗哨,王好礼忍不住摇摇头,这厮,出门游玩踏青都是这般谨慎,如此怕死,枉自还自诩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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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二十七节 这责任,我来背!
“少主,怕是不好动啊。”站在王好礼身旁的男子也是王好礼的最重要臂助杜福。
王好礼从永平府带来了一帮人,武以杜福、郑思忠为首,文以谢忠宝和梁三娘为首,也开始统合整个京畿这边的白莲教(东大乘教、闻香教)势力。
在自家父亲的高足张翠花的鼎力支持下,也取得了不错的效果,甚至开始向顺天府周边府州延伸。
这其中杜福和谢忠宝二人功不可没,称得上是仅次于张翠花的大功臣,但和张翠花相比,杜福、谢忠宝才是自己人,所以王好礼对杜福、谢忠宝等人倚重甚深。
杜福仔细观察了好一阵,最终还是摇摇头:“这厮恁地怕死,一次刺杀就把他吓成这样,便是和女人在一起,身边都随时有两三个好手在一旁防护,而且周围还有三四个远远警戒,我们的人根本靠不拢,除非不惜一切代价……”
“不行!”王好礼断然拒绝,“我们不能冒险了,小不忍则乱大谋。”
经历了沽河渡口那一次的刺杀未能得手反而让自己这边折损了两个好手不说,关键是似乎还让冯铿提高了警惕,甚至还留下了一些线索。
龙禁尉和刑部在潘官营那边细查一直持续了很久,让王好礼王好义两兄弟胆战心惊,连父亲都很是责骂了二人一番,认为二人草率鲁莽,险些打草惊蛇,坏了大事。
后来己方做了不少手脚剪灭跟脚痕迹,但对于龙禁尉和刑部来说,只要有这些蛛丝马迹,他们就能找到线索,就看他们舍得花多少精力了。
好不容易时间拖下去,虽然说官府暂时放下了,但毕竟挂了号了,永远都消不了,而且听说仍然还有人在暗中调查,甚至不知道是何方,只知道不是龙禁尉和刑部的人,但是应该是和官府有瓜葛的,或者就是冯铿自己这边的,毕竟他老爹就是蓟辽总督,手里有这个势力。
“但大人,这厮太危险了,属下觉得……”杜福还是有些不愿意放弃,直觉告诉他,这个家伙非常危险,也许会对圣教事业带来无比大的危害。
“嗯,不急,先看看吧,京中不比那玉田和永平府,万事小心,这厮当了顺天府丞之后排场更大,身边护卫保镖更多,水准也更高,我们要确保我们自身安全。”
王好礼脸色阴沉,白皙的面孔上浮起一抹狰狞,忍不住呲了呲牙。
“大事要紧,这厮到了顺天府对我们在永平府那边的活动也是压力大减,京中事务繁多,他现在的心思也应该不在我们身上了,我听说他现在对通州那边通州仓和西山那边的西山窑都有些感兴趣,那就好,……”
“那需要不需要我们推动一下,让通州仓或者西山窑那边的我们的人搞出点事儿来,让顺天府衙这边更关注,免得这家伙老是盯着我们不放。”杜福迟疑了一下,“听说永平府那边还有人在查,潘官营那边曹进和冯士勉的底细都被细细查了一遍,包括原来他们的所有亲戚关系,曹进死了倒是好了,冯士勉现在都不敢回永平府那边了,就怕被人发现,……”
王好礼深吸了一口气,内心也忍不住涌起一阵恼怒,若非老二一力主张,自己当时也不会同意,现在可倒好,永平府也被弄得鸡飞狗跳,但好在冯铿总算走了,可却来了顺天府,如果那边线索真的挖出来,延伸到京中,那问题就大了。
“不要轻举妄动,通州仓和西山窑里边我们的人好不容易才拉入进教的,须得要关键时候才能用,不能轻易暴露。”王好礼摇头,“这局棋太大,我们需要好好下。”
“属下明白了。”杜福也知道这么多年的精心准备,京畿是最重要的一环,而且少主和法主他们还有更深更高的考虑和布置,有些自己都只隐约知晓一些皮毛,比如和官府里边更高层面的勾连,但法主和少主却从不肯动用那一层关系,哪怕做出一些牺牲。
“让冯士勉这段时间都不要再露面,更不准回永平府。”王好礼阴声道:“我就不信他们能查出个什么来,一切相关联的线索都应该掐断了吧?”
“都掐断了,这一点少主放心,我也相信问过士勉,他老家那边没问题了。”杜福对冯士勉还是很信任的,都是一起挣扎出来的老兄弟,这一点很可靠,在京中还要和张师姐的那帮人博弈,不能缺了这些得力的老兄弟们。
“嗯,那就好,我知道冯铿是个祸端,须得要尽早解决。”王好礼深吸了一口气,“但他现在身份非比寻常,你也看到了他身边的护卫保镖力量,在城里就更危险,不过他也并非没有破绽,看样子他还是个孝子,出门都把他母亲带着,……”
“少主,属下观察他身边女人颇多,还真不负他风流好色的名声,是否可以从其女人身上入手?”杜福眼睛眯缝起。
“嗯,是一条路子,但是你要记住,女人多就意味着这厮未必就把这些女人放在心上,关键时刻他也许就能果断舍弃,……”王好礼轻哼了一声,“倒是他母亲这条线,弘法寺那边我们还能派上用场,……”
杜福皱了皱眉,“少主,弘庆寺那边不太好控制,那仁庆不是易与之辈,甚是奸狡,……”
“不怕,他并不清楚我们的情况,我们却拿着他要命的把柄,而且他的家人情况你查清楚了吧?”王好礼冷笑,“他若是等闲之辈,我倒看不上他了,来京中一二十年,一个大同的寻常僧侣岂能玩出这么大阵仗?僧纲司的副都纲,好身份啊,我们在京中寺庙里亦有不少教众,可曾有哪一个能做到他这般?”
杜福苦笑,这也是他最担心的。
这厮若真的是教中人员,那倒真的是一块可造之材了,只可惜这厮却只是因为被本教拿住了把柄不得不和己方合作,而且还桀骜不驯,让己方也很是棘手,但此人用处不小,弘庆寺也是非常好的落脚处,还不得不用下去。
“他家中情况倒是查清了,但我感觉这厮好像还有一些隐秘,只是时间尚短,我们也没太多精力来注意他。”杜福摇头。
“嗯,不必理他,他若是敢妄动,我们一纸信函就能让他身死族灭,他还没有那个胆魄。”王好礼信心十足,“做好我们自己的事情就行,冯铿的母亲经常去弘庆寺,所以可以在这上边想想办法。”
见少主满脸自信,杜福心里也踏实许多,“唔,少主放心,京城内的情况已经逐渐在掌握之中,虽然张师姐这段时间有些抵触,但是总体来说还是顾大局的,倒是那米贝和张海量那边,还需要多加注意才是,属下感觉张师姐对这两个弟子对控制能力未必有多强,嗯,他们很有点儿各行其道的意思,不过是假借着咱们的名头行事。”
“嗯,这一点我也知晓了,并且也像父亲禀报过了,我们重心还是要在顺天府,在京城内,不争一朝一夕,积蓄力量以待时机。”王好礼淡淡点头:“父亲也回信说了,他会安排人去保定和真定那边,……”
“少主明白就好,属下也觉得我们固然要以顺天府为主,但是北直隶这一片素来同气连枝,一呼百应,像此番易州这个意外惊喜就是我们都未曾想到的,却能在这里打开缺口,……”
杜福搓着手也是颇为得意,王好礼睃了他一眼,杜福立即醒悟过来,“属下失言了。”
“嗯,记住,此事绝不能在外人面前提起,日后这颗棋子对我们会有大用。”王好礼告诫道。
“属下记住了。”杜福赶紧点头,少主那一眼过来阴冷入骨,连他这个长期在少主身边的人都感觉到一份杀意,也许这才是真正做大事的人。
就在王好礼一干人在海潮庵外的高地上观察海潮庵内的情况时,冯紫英还沉浸在卿卿我我的浪漫中,很少有机会能和黛玉如此单独相处,而且还是在野外,和风煦煦,松涛阵阵,漫步石径间,这份愉悦委实难以对人表。
只是这等时光往往都过得很快,而黛玉虽然百般不舍,但是还是惦记着湘云的事情,她还是希望冯大哥和湘云见一面,当面了解询问一下情况,顺带给湘云一份慰藉,也好让湘云安心。
冯紫英也觉得见一见说说话也好,毕竟十六七岁的女孩子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噩耗,心志稍微脆弱一些的只怕都要崩溃了,史湘云能够挺住,也殊为不易,所以给对方一份安慰,让对方安心,也是很有必要的。
看着史湘云、探春和宝钗宝琴姐妹相谈甚欢,冯紫英内心也无比感慨,千红一哭,万艳同悲,这等结局似乎自己在秦可卿房中那一梦就誓言要打破,而且还把那所谓警幻仙子抓起来丢出屋外,似乎史湘云也应该是其中一员才是,或者这个责任本来就该落到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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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二十八节 爽湘云
“都别走啊,我又没什么不能见人的,好不容易冯大哥关心一下小妹,你们却都一个个把我丢下了。”
史湘云气呼呼地叉着腰,瞪着眼睛看着宝钗宝琴和探春以及过来的黛玉都笑着离开了,倒是引来一旁正在和晴雯、金钏儿以及紫娟几个说话的尤二姐侧目而视。
都知道冯紫英要和史湘云说正事儿,而且这又是姑娘家的终生大事,所以几女都是很知趣地离开携手离开了。
宝钗也许久没和黛玉在一起说话了,所以主动挽起黛玉的手,亲昵地挽臂同行,
对这个一年后就要和自己成为“妯娌”加“姐妹”以及某种意义上的竞争对手,宝钗心里的感觉也很复杂。
她没有宝琴对黛玉那么浓的敌意,甚至和黛玉的关系一直很不错,虽然二人在性子上不一样,但是并没有影响二人之间的感情。
当初宝琴才来之时,被老祖宗夸为大观园里最是纯美耀眼的仙子,这话很显然刺激到了潇湘馆里边儿的人。
林丫头或许自己并不在意,但是像她屋里的雪雁却在和一帮小戏子争论时说,甭管什么宝姑娘、琴姑娘,都没法和自家姑娘比,这话通过现在跟着宝琴的龄官也传到了宝琴耳朵里,让宝琴心里很是不悦。
这本来是老祖宗的玩笑之语,却被两边下人丫鬟传来传去弄得两边都有些置气了。
虽然表面上两人见面仍然是笑容可掬如沐春风,但是大家都知道林姑娘和琴姑娘是有些不对路的,后来龄官跟了宝琴,而龄官的模样又和黛玉有七八分像,比起晴雯少了几分泼辣,来更多了几分柔弱,更像黛玉,所以也惹来潇湘馆那边更多的不满。
考虑到黛玉明年就要嫁过来,所以宝钗也不愿意和黛玉这边关系处得太僵,只是宝琴也是一个心高气傲的性子,要想让她向谁低头,那也是别想,所以也就只有宝钗这个当姐姐的来刻意圆转了。
冯紫英见到宝钗主动挽起黛玉的手一边说笑一边离开,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他还真的怕宝琴和黛玉又在当面起龃龉,虽然这种几率很小,好歹自己老娘还在,但万一呢?女人一旦生气起来,那可是没有理智可言的,还好,有一个识大体的宝钗,探春也是明晓事理的,有她们俩在,不虞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怎么,云妹妹就这么不愿意和为兄说说话?”冯紫英朗声笑道:“走吧,云妹妹陪愚兄走一圈儿,嗯,我记得上次和云妹妹单独说话的时候,还是邀请云妹妹一道去扬州为林妹妹家事的时候了吧?一晃就是一两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变化也真大。”
湘云心中微暖,冯大哥还是记得自己的,咬着嘴唇点点头:“是啊,那个时候可是心无烦忧,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难得还能去一趟江南,哎,可现在……”
“云妹妹不必这般气馁沮丧,事情也许并非想象的那么糟糕。”冯紫英温言宽慰道。
“冯大哥不必安慰小妹,小妹的事儿小妹自家清楚,别人是帮不上什么忙的,连老祖宗都不行,所以小妹也不想去烦扰老祖宗。”
史湘云很坦然,目光澄澈,笑容烂漫,只是那眼底的阴翳却藏不住。
“那倒也未必,你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冯紫英微笑着道。
这句诗在这个时代尚未被隐喻其他意思,但史湘云十分聪慧,一听便听出了冯紫英话语里的意思,讶然道:“冯大哥的意思是小妹没有能看明白这桩事儿,可是这就是小妹的婚事罢了,还能有多少秘密不成?……”
冯紫英便把自己的分析判断和盘托出,娓娓道来。
“令叔虽然有求于孙绍祖,云妹妹也的确是花容月貌才情都是一等一的,但是那孙绍祖要图的可不是这个,他看中的是史家在军中人脉关系,但是恕我直言,可能孙绍祖有些看走眼了,史家在军中的人脉和影响力都随着京营的溃败而湮灭了,别说史家,就是王家也一样,所以等到孙绍祖慢慢发现这一点时,他恐怕就未必愿意接受这门亲事了。”
史湘云越听越在理,冯紫英肯定不会编出这样一番故事来欺骗自己,便是要安慰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她思考了一阵之后才道:“我们史家在我爷爷那一辈在军中还有些关系,但是我父亲早逝,二位叔叔一直在五军都督府里厮混,一直到府里都揭不开锅了二叔才迫不得已去谋求外放,三叔更是不堪,原来有些世交故旧也多在京营中,但如冯大哥所言,京营和蒙古兵一仗中惨败了,现在京营重建,好像皇上也根本就不用我们这些武勋人家的子弟了,……”
冯紫英不由得对史湘云高看了几分。
永隆帝清洗京营就是为了巩固皇权,准确的说是巩固他自己的帝位,彻底削弱太上皇和义忠亲王一系在京城中的军权和影响力,截至目前为止,做得很成功,太上皇毫无反应,义忠亲王有心无力,现在的京中形势可以说已经牢牢掌握在永隆帝手中了。
现在即便是永隆帝真要对太上皇或者义忠亲王动手,二人都毫无反抗之力,只不过那样一来永隆帝就可能背上不孝逆伦和骨肉相残的骂名了。
这样做肯定会坏了永隆帝在士林民间的名声,永隆帝自然不会去犯这种错误。
永隆帝打的就是熬下去的主意,只需要这么拖下去,自然一切都水到渠成。
史湘云不是局中人自然想不到那么远,但是能看到京营变化对武勋们带来的影响,也算不错了。
“云妹妹倒是看得很清楚,那孙绍祖也不蠢,肯定很快就会觉察到这一点,所以……”冯紫英笑了笑,而史湘云也是自我解嘲:“那小妹还真要祈求他看不上我们史家,看不上小妹了。”
“嗯,云妹妹才情出众,自然会有你的一份好姻缘,岂会在孙绍祖之流身上浪费青春?“冯紫英宽慰道:”眼前这般不过是一些小波折,云妹妹看开些也就过了,不必太过烦扰。“
史湘云脸上露出甜美爽朗的笑容,“多谢冯大哥的宽解安慰了,小妹不敢奢求太多,只求日后能有一个遮风避雨安稳度日的所在,得遇良人这种事情也要讲求机缘,如同冯大哥和林姐姐宝姐姐一般,……”
话一出口,史湘云觉得自己这话里似乎有些歧义,脸倏地一红,微微侧首,避免冯紫英的目光,有轻轻叹了一口气:“小妹恭祝冯大哥和沈姐姐、宝姐姐以及日后的林姐姐生活幸福美满,……”
冯紫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打了个哈哈,“那愚兄就多谢云妹妹的吉言了。”
见冯紫英似乎也隐约感觉到了一点儿什么,史湘云脸更红,欲言又止,“还有二姐姐,……”
冯紫英更尴尬了,不过既然史湘云挑明了,冯紫英毕竟是男人,略微一窒便慨然道:“二妹妹垂爱,愚兄焉能辜负?”
“那这么说冯大哥其实对二姐姐只有可怜之意,并无喜爱之心?”史湘云突然语气转冷。
“那倒也不是。”冯紫英摇摇头,“二妹妹单纯老实,愚兄一样十分喜欢,只是愚兄身负太多,哎,实在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曾因酒醉鞭名马,常恐多情误美人?”史湘云目光明亮,迎着冯紫英望过去,“冯大哥可是这么想的?”
冯紫英大吃一惊,这话自己好像只在平儿面前说过,顶多也就只有王熙凤知晓才对,怎么连史湘云都知道了,难道还能有别的人也做过这样的诗句?他记得很清楚,这应该是郁达夫的诗啊,不应该啊。
只是此时他也来不及多想,只能讪讪地叹道:“云妹妹见笑了,愚兄最大的弱点就是……”
“其实冯大哥您这样想是错的,以你这般英雄气概,二姐姐跟了你绝非耽误,而是幸甚至哉,一个女孩子能跟自己钟意的郎君在一起,那名分这些都是身外事,如果她去孙家当一个正妻大妇又如何,孙绍祖前面那个正妻不也是被暴虐致死的么?”
史湘云目光灼灼,注视着冯紫英:“所以小妹要说二妹妹幸甚至哉,遇上了冯大哥,而冯大哥也没有让小妹失望,是个有担待的男儿!”
“呃,这个,愚兄只是……”冯紫英有些乱了,慌不择言,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史湘云话语里隐藏的意思他约莫也听出来一二,双方心里都有些慌乱,史湘云或许是有感而发,而他则是一阵意动,这纯粹是某种被仰慕之后的一种飘飘然,虽说拯救千红一哭万艳同悲,可自己真没想到要集齐所有啊,这可太高难度了。
史湘云深深地看了冯紫英一眼,不再多说什么,眼眸中神光湛然,脸颊上更是多了几分异样的神采,抿了抿嘴迎着探春、黛玉她们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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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二十九节 长房大妇
在回荣国府的路上,黛玉和探春都能明显感觉到湘云的心情大为好转,甚至很有点儿欢呼雀跃喜不自胜的感觉。
虽然黛玉也早就和探春说了冯紫英的观点,但是见到冯紫英一席话就能让湘云原本有些恹恹的精神状态陡然变得容光焕发,黛玉自认为自己是没这份本事的。
当然她的理解是自己哪怕是原封不动的照抄冯大哥的话告诉湘云,恐怕也没有这份效果,但是冯大哥却能有这份魔力,让云丫头一下子就如奉观音笃信不疑。
她并不清楚冯紫英和史湘云的对话中已经超出了最先预设的话题,虽然两人都很隐晦含蓄的避免了一些敏感话题,但是无论是谁都能感受到那种微妙的意境,对史湘云来说,这便足够了。
一直到回到荣国府,黛玉和探春问了几次湘云,湘云都是笑着回应,说冯大哥信誓旦旦地表示孙绍祖那个人是见异思迁好高骛远之辈,史家他不会看上眼,所以拖一段时间就会有结果出来。
这话也是冯紫英的观点,但是连黛玉和探春都觉得这里边变数不小,未必就能如冯紫英所言那般,但是湘云却毫不怀疑冯紫英的观点,这份信任未免也太强烈了。
回到藕香榭中,翠缕便看着自家姑娘不像以往那样大大咧咧地要么去找三姑娘说话,也没有去老祖宗那边问安,却是安静无比地坐在了窗前,呆呆地注视着窗外沁芳溪中出神,偶尔笑一笑,然后又垂下头来叹一口气,随即又展颜似乎在自言自语着什么。
藕香榭其实原来设计并不是专门用来住人的,而主要是用于夏秋之际乘凉小住的,但是史湘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处四面环水的所在。
两处水榭连为一体,形成一个v字型连体建筑群,但是每间面积都不大,冬日里有些冷,但是夏秋季节却是最好。
东南沿着回廊可以通达探春的秋爽斋墙后,一条小径沿着溪边可以绕到葡萄架和晓翠堂,然后到秋爽斋正门。
西头从曲折竹桥通道芦雪广和稻香春之间交汇的石径上,紧挨着蓼风轩,北面就直接走回廊到了惜春的暖香坞正门处,十分方便。
这等季节正是藕香榭最舒服的时候,和风摇荡,沿着回廊和窗间穿出,若是觉得风大,只需要关上一边窗户,便能坐在窗前,悠闲自在地看书写字,偶尔站起来看看溪流淙淙,柳枝摇曳,委实是一个好所在。
翠缕也知道自家姑娘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像今日这般一坐半个时辰不动,既不读书写字,也不画画绣女红,是她侍候史湘云以来还是第一次,而且看姑娘那忽而笑忽而凝眉苦思的模样,分明就是有了心事。
可十六七岁的女儿家能有什么心事,除了姻缘感情,还能有什么?
联想到今日姑娘跟着林姑娘、三姑娘一道去了海潮庵,姑娘还和冯大爷单独说了许久话,翠缕心中也是咯噔一声。
姑娘可千万别坠入那里边儿去了,不是冯大爷不好,正因为冯大爷是太好了,才会引来林姑娘、宝姑娘她们,现在更传二姑娘也要过去,用句戏文里的话来说,这就叫太招蜂引蝶了,这自家姑娘若是也是这般,那就是飞蛾扑火了,这如何是好?
“姑娘,……”
“怎么了?”史湘云宛若从梦中惊醒过来,有些不悦地问道。
“天色都快要黑下来了,奴婢想要先去后厨看一看,姑娘今日想要吃些什么?”翠缕轻声道。
“嗯,随便弄两样菜就行了,我晚间喝点儿稀粥就好。”史湘云并没有意识到今日自己的异样,她还完全沉浸在和冯紫英的对话中。
打发走了翠缕,史湘云这才醒悟过来,多半是翠缕看自己有些和往日不一样,所以才担心自己,用这种委婉的方式来提醒自己。
想到这里,史湘云脸颊也是发烫。
平素自诩豪爽大方,不把这等事情放在心上,为此还嘲笑过宝姐姐和林姐姐,但没想到真正落到自己头上时,自己也一样是意乱心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甚至连说话都有些没头没脑。
说的时候还没什么,等到回来之后细细品味,才觉得自己好像过于露骨了,不知道冯大哥会不会因此轻贱自己?
不,史湘云摇摇头,自己就是这种性子,何必要学其他人那等忸怩作态,今日的话语自己已经很含蓄了,但是冯大哥会如何想,如何看呢?
忍不住站起身来,用手摸了摸自己脸颊,有些烫人,走到梳妆镜前一看,果然有些红润,心中砰砰猛跳,不知道翠缕看出来一些什么没有,多半是看出来了,史湘云赶紧去亲自端了一盆凉水,用巾帕浸润了之后在脸上擦拭了一番,又强自定下心来,这才慢慢恢复平常。
只是这一坐下来,心思就下意识地要往那一处想,冯大哥今日回去之后又该如何想呢?
以往自己和冯大哥虽然也算亲近,但是那纯粹就是兄妹之间的感情,但是今日似乎自己挑开了那一层薄纱,可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番年头的呢?史湘云苦苦思索。
她从来就不是那种不敢承认现实的性子,敢恨敢爱,既然有这么回事,那就没什么不好表露,只是作为女儿家,却需要更合适的方式来罢。
而这一次孙绍祖和自己叔叔们之间的这一番突如其来的操作,才算是打乱了自己原本还想等一等看一看的心境,也让冯大哥终于介入到这里边来了,也许这恰恰是一个契机,否则还真没有这么合适的机会呢。
只是这样的情形,自己又该如何?这不是哪一个人愿意就能行的,这里边牵扯到问题更多更棘手,史湘云深知这里边的复杂性,甚至她都不愿意去深想,只是纯粹的凭着感觉就这么说了,而冯大哥似乎是从来不会让人失望的吧?
站在窗前,史湘云一时间想得有些痴了。
冯紫英却没有史湘云那么多愁善感,他也不敢表露出任何神色出来。
宝钗宝琴不用说,便是沈宜修这边也一样对贾家这边的女孩子十分敏感。
除了二薛加黛玉外,现在突兀地冒出来一个迎春,只怕沈宜修心里也在打鼓,这是不是二薛有意从贾家那边引入“外援”固宠的手段呢?
而且迎春沈宜修也见过,知晓是个敦厚老实的性子,简直是当侍妾的最合适对象,明知道这没有自己首肯,根本就不可能,所以这宝钗宝琴姐妹俩一力支持,那这个时候谁还能提反对意见,甚至还都只能捏着鼻子附和说好,至于说内心大家究竟怎么想,那还真不好说。
回到府中,沈宜修便径直回房,冯紫英似乎感觉到妻子有些不高兴,只是母亲要和他说话,他也只能陪着过去。
沈宜修回房之后,稍作休息,思考了一下,便把晴雯招来单独问话。
“哪位迎春妹妹的性子我虽然只见过两面,但是我也知道是个老实人,晴雯,那二房两位奶奶和迎春妹妹关系一直很密切么?”沈宜修坐在桌旁,不动声色地问道:“这迎春妹妹要过来和我们做姐妹,我当然是欢迎的,这到长房还是二房,似乎该由大爷来定才是吧?”
晴雯何等聪颖,立即就听出了自家奶奶内心的不悦,没有迟疑便径直道:“宝姑娘在荣国府里时是有名的老好人,和谁都能说得到一块儿,便是大家觉得不太好相处的林姑娘,宝姑娘也一样亲如姐妹,至于说二姑娘么,因为她性子老实,话语不多,和姑娘们在一起的时候反倒是少一些,……”
“这么说来并非二房二位奶奶有意为之,而是相公有此意之后,她们主动和相公说的了。”沈宜修面色稍缓。
若是二薛主动出击去贾府“延请帮手”来固宠,那她就要好生考虑一下对策了,也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二薛也有些没有原则底线了,是不打算和睦相处了,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而是自家相公起了心思,那另当别论。
晴雯明白自家奶奶的心思,点点头道:“奶奶,奴婢虽然和宝姑娘不算熟悉,但是也知道宝姑娘这个人还是很识大体的,不会有什么出格举动,倒是琴姑娘性子厉害了一些,都说和奴婢有些相像,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角色,……”
听出了晴雯话语里的提醒,沈宜修凤目微凛,威棱四射,笑道:“我曾看过相公写过几句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那意思就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你若得寸进尺,我必寸步不让,,你家奶奶不是那种心胸狭窄的人,但也不是任人欺负的善人,我是长房大妇,自然要带个好头,当好榜样,所以相公也很信任我,我自然也不能负了相公的期望,也希望大家都能相处融洽,也好让太太姨太太和相公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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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三十节 长随瑞祥的一天
“大人,房大人到府衙了。”瑞祥进来禀报。
“不急,吴大人还在呢,等他拜会了吴大人再说吧。”冯紫英头也不抬地审阅着公文。
“可是小人看见他直接往您这边儿来了啊。”瑞祥语气有些急促,也有些惴惴不安。
从永平府到顺天府,这一年多时间对他来说的历练成长简直太重要了。
永平府衙那边还要好一些,事情虽然繁重,但是更多的还是大爷亲力亲为,他更多的还是观摩学习,察言观色,学会最快时间最敏锐的领悟爷的意思。
但顺天府这边就不一样了,几乎忙得不闲,来人来客太多,都需要面面俱到的应付到。
大爷没空没精力没时间,他这个长随就得要该陪着的陪着,重要角色有汪先生,但有的是大人物派来的小人物来交代事情,或者讨个结果,汪先生就不可能作陪,就是他来接待着。
这一样不简单,大爷常说活到老学到老,世事洞察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这后边一句话瑞祥觉得实在说得太好了,不过好像不是大爷说的,是古人说的,但大爷把这话细细给他解释了,瑞祥深以为然。
瑞祥也便求大爷把这幅字写给自己,可大爷说他字太丑,不肯写,但是在自己死磨硬缠下,最终还是写了,的确比不上那些大家,但是也还算规整,关键这是大爷的墨宝,瑞祥珍而重之的裱了之后挂在自己小屋里,也准备传给子孙了。
写这幅字是一回事儿,但是大爷却提醒自己一定要好好领会这句对联的精髓含义,瑞祥自然明白大爷的意思,也是细心揣摩。
他感觉得出来大爷对自己和宝祥都有不一样的期待,这从要求自己每日必须花半个时辰读书识字就能看得出来。
原来以为是让自己二人闲暇时间看看书,但这逐渐就变成了习惯,每日睡觉前便要读书,风吹雨打外出也都不改,这是爷亲自交代的。
不但是他自己,就是比他小一大截的宝祥也一样每天都必须看书,每日要识得三个生字,学会熟读背诵一句话,可以是经义,可以是诗赋,也可以是俗谚,但要会背,领悟,会用,说只要坚持三年,便是去考个秀才都不换。
拿爷说的话,朝闻道夕死可矣,自己和宝祥都还年轻,前途都还很远大,跟着他只是人生旅途中很短暂的一段时间,外面还有更精彩的世界等着他们。
虽然话语他们俩都听得不是很明白,但是大概意思还是领悟了,那就是不能一辈子跟着爷当个小厮奴仆,嗯,现在他已经正式升任爷的长随,而宝祥还在见习期,大概就是预备期,还没有正式认可的意思。
爷日后会怎么安排自己二人,不是瑞祥现在考虑的,他现在考虑的是如何跟着爷多学一些,学得更快一些,领悟更深一些,不但要学做事,更要学做人,这也是他在衙门里这么久来领悟最深刻的,也是人情练达即文章这句话的最精彩之处。
这位房大人是通州知府,来府衙没去府尹那里,却直接来大爷这里,瑞祥也知道是不合适的,便是大家都知道现在顺天府府尹吴大人不怎么管俗务,但他毕竟是府尹,是一府之首,规矩不能坏,而且这样一来,也会把大爷推到一个难堪的地步,所以他才会心急忙慌的跑来报告。
“哦?!”冯紫英惊讶的抬起头来,扬了扬眉,房可壮不可能这么不懂规矩吧?好歹都是进士出身,也在大周官场厮混了这么些年了,连这点儿规矩都不懂?不太可能啊。
“真的,大人,房大人已经过来了。”瑞祥急得满头是汗。
冯紫英摆摆手,房可壮这样一来有点儿示威或者站队的意思,自己可以避开,但是府里人都看着在,就显得有些示弱,但如果堂而皇之的接待,这就有点儿是联手房可壮向吴道南示威了,同样不可取。
略一思索,冯紫英知道自己还真的不能避,另外他也想看看房可壮这家伙究竟要搞什么幺蛾子。
好在瑞祥提前来报,给了自己一点儿缓冲,冯紫英迅速起身举步出门,疾步前行,果然走出府丞公廨几步,就看见房可壮大模大样沿着甬道过来,后边儿还跟着长随,这甬道两侧都有衙门里的人看着,冯紫英心中嘀咕,这家伙是真要搞事儿啊。
再说吴道南不管事儿,但是他的府尹身份决定了他是一府之尊,没有人能挑战,房可壮真要先来拜会自己,那不但把他自己置于一个危险境地,也把自己推到一个尴尬位置。
“房大人来了?”冯紫英含笑拱手,房可壮也是作揖还礼,“冯大人这也是要出门?”
“不,听说房大人来了,估摸着应该是要来府里汇报什么事儿,正巧我也要去府尹大人那里汇报此事儿,这不就正好么?”冯紫英心念急转,泰然应道。
房可壮一愣,似笑非笑地看了冯紫英一眼,心中却有些无奈之余也有些佩服这家伙的急智,既不回避,但是却顺水推舟表明了态度,可以说进可攻退可守,这家伙真的才二十岁?
点点头,房可壮停住脚步:“也好,那就一起去府尹大人那里说说吧,也好请府尹大人示下。”
通州乃是顺天府除了宛平和大兴两县之外最重要的州县,不仅仅是因为其扼守大运河终端,绝大部分江南来的物资都得要从这里转口上岸,或去京东、辽东,或进京师城,或就地储藏分销,更重要的关系整个京畿一百多万军民粮食安全的通仓也建在这里。
这是救命粮食,须臾不得有失,当然这是朝廷的话,这么多年来漕运从未断过,即便是因为天气或者意外,那也是极短时间内,很快就能恢复,通仓更多的还是起一个保障作用,甚至心理保障更重要。
通仓原来由两部分组成,最早是户部和工部建设,也就是朝廷出资,主要是保障京师城内的朝廷官员、王公贵族和京营官兵及其家眷所需,后来则要涵盖宣大总督下辖的宣府兵和蓟辽总督下辖的蓟镇兵两路边军所需。
再后来,随着京畿人口不断增长,京城为朝廷官员、王公贵族以及各路官兵服务的人越来越多,这些人一部分是来自各地商人、匠人以及各类服务业人员,一部分是因为水旱灾害而来的北地流民,也逐渐转化为为京城中各类人员服务的人手,这些人不仅住在城中,也住在城郊城外。
这个群体日渐庞大,这样一来朝廷通仓不可能保障这部分人的需求,一旦漕运遇到阻碍,那京中粮价便会暴涨,所以后来朝廷又指示顺天府要化解这种危机可能,所以顺天府又挨着朝廷通仓建了顺天府的地方通仓。
再后来朝廷为了统一管理方便,便将二者合二为一,主要以户部工部管理为主,户部管账管物,工部管营建维护,顺天府为辅,但实际上主导权还是掌握在户部手中。
虽然说主导权掌握在户部手中,但是工部和顺天府亦有管理权,这种权责不分,混淆在一起的模式往往就形成了九龙治水,结果是好事大家争,坏事大家推,这在大周朝尤为突出。
通州作为顺天府的第一内河大埠,江南湖广货物九成以上通过这里进入京畿,也因此云集了大量商贾和力夫、小贩、牙行人员都各种服务性人流。
加上这里又是通仓所在,通仓驻守兵士,来往漕船的人员也大多聚集在这里,所以拿朝廷的话来说,闲杂人等不下数万人。
单单是这帮人的每日消耗都不是一个小数,加上这些人身份复杂,与京中朝廷官员也勾连甚深,内里究竟有多少猫腻谁也说不清楚。
这也是房可壮走马上任通州知府之后最头疼的事情,以前几任知府都是想要糊弄三年就好走人,但是现在情势不比以往,冯紫英和房可壮都意识到这个脓疮毒瘤怕是拖不下去了。
考虑到通仓对整个京畿的安全稳定,尤其是两人都获知了通仓可能面临的虚报亏空问题,冯紫英和房可壮也在暗中达成了一致意见,那就是今年务必要把这个毒瘤给拔除了,否则一旦出现什么变故,真的可能要酿成不可收拾的弥天大祸。
只是冯紫英没想到房可壮来得这样突然,甚至有点儿逼宫的感觉,这让他有些不可理解。
“阳初兄,为何这般急躁草率?”走到僻静处,冯紫英忍不住皱眉问道:“若是和吴大人汇报了,那意味着我们就要拿出对策来,你是知道他的,若是没有一个完善的对策,此事儿反为不美,难免打草惊蛇,一锅饭都要煮夹生了啊。”
房可壮也停住脚步,两个长随都知趣地远远站着,避免听见二位上官的说话。
“紫英,你以为我愿意么?”房可壮沉下脸:“形势所迫,不得不如此啊,可咱们这位府尹大人似乎却对此漫不经心,让我也是左右为难,最终还是觉得只能来你这里了,当然,我也无意避开吴大人,索性挑明说开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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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三十一节 通仓黑幕
冯紫英吃了一惊,“这么严峻?”
之前他和房可壮一直保持着书信往来进行联系,基本上半个月一封,通报一下各自情况,房可壮的主要精力便开始放在了对通仓外围的情况调查上。
应该说房可壮的能力还是可圈可点的,上任没多久,便控制住了整个州衙的局面,两名吃里扒外的吏员一名被打入大牢,一名被逐出州衙,还有一名税课司大使被他上奏都察院,都察院御史下来之后核查了情况,便将这名不人流的官员拿下免职。
另外还有一名当地士绅因为桀骜不驯,对其出言不逊,被他寻到了对方之子和一名有夫之妇有染,并导致对方怀孕难产身死,便将其子的秀才功名褫夺,并公之于众,使得该家族立即在当地被士林所不齿,成为丧家之犬。
与此同时房可壮还专门表彰了本地一个大族的对父母尽孝典型,并报告了顺天府衙,请求顺天府衙上奏朝廷礼部予以表彰。
这几手可谓恩威并用,一下子就把房可壮的威信给树立起来了,再加上苏大强夜杀案房可壮也沾了冯紫英的光,在朝廷通报中得到了“做事周全,勤谨用心”的评语,也是让房可壮颇为得意,更助长了他在通州的威信提升。
正因为如此,房可壮在通州州衙里也迅速收拢了人心,这州衙里边察言观色之辈甚多,包括你的副手,如州同知、判官等都会首先评估你的能耐,这个能耐也就取决于你的威信和能力,跟着你干能不能有上升空间或者有利可图。
很显然房可壮迅速打开了局面,也赢得了包括同知、判官在内的一众官吏的拥戴,跟着有肉吃能升迁,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也是对灭门令尹的最典型刻画,在这里边混的没人不懂。
正是在这种情形下,冯紫英才支持房可壮有条件地开始对通仓的一些黑幕着手进行调查。
按照冯紫英的判断,没有三五个月的外围摸线索和核查,根本不可能触及到通仓黑幕的核心。
即便是摸出来了情况,选择什么时机以什么样的方式来动手,都还需要仔细斟酌。
没想到这才一个多月,房可壮居然真的要有动作了,这在上一次的信中都没有提及,让冯紫英很是不解。
“有些意外情况,也是我们始料未及的,而且都察院那边已经通报给了府尹大人,看样子你这个府丞并不清楚吧?”房可壮冷笑,“府尹大人可真是心大啊,这么大一桩事儿,就一纸公文丢下来,连你这个府丞也没有告知,我估计府里边的刑房大概也是毫不知情吧。”
冯紫英有些尴尬,看样子房可壮是连自己都给挤兑上了,认为自己不尽责了,但是他的确没有听到有关这方面的消息,都察院那边也没有给他通气,或者是人家就直接给了府尹,而这位吴大人却恰好忽略了自己?
心里也有些恼怒,但冯紫英却不动声色,“兴许是吴大人忘了,又或者觉得问题不严重,交由你们州里处理即可。”
“这么简单轻松?”房可壮冷哼一声,“紫英,你是府丞,有些事情责无旁贷,我听闻你前段时间奔波于北面怀柔、密云、顺义几个县,屯田你也在管,水利你也在过问,甚至和兵部、工部协调遵化铁厂和军器局工坊的转交事宜你也亲力亲为,这完全可以交给治中和通判干的事儿,怎么你如此伤心,倒是本分儿活却忘在脑后了呢?”
这话已经有些不客气了。
照理说房可壮是下级,这等言语已经是以下犯上了,但是房可壮既是乡党,也算是他的前辈,两人在通仓黑幕一案上已经形成了利益共同体,房可壮前期取得了不少进展,所以见冯紫英“不务正业”,因此气恼而不客气,也可以理解。
冯紫英不以为忤,反而笑了起来,“看样子你对我这边儿的活儿倒是挺上心啊,的确是跑了北面一大趟,有些事情府里这边拖得太久了,积压了下来,梅大人太忙,我也责无旁贷,多干了一些,也没什么,并没有影响正事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哼,但愿如此,我就怕你都把自己当成治中和通判了啊。”房可壮发泄了一阵之后,气也慢慢消了,这才沉声说起正事儿,“二十日前,都察院有一份通报给了府衙,主要线索来自都察院调查的漕运总督府的一桩旧案,……”
冯紫英凝眉倾听,很显然这桩案子不小,都察院出面,而且牵扯到漕运总督府,前任漕运总督便是现在的内阁阁老李三才,现任漕运总督是朱国祯,也是一个江南名臣,原本是有意让其出任南京吏部尚书的,但是博弈一番之后,最终让其出任漕运总督。
朱国祯曾经在冯紫英还在青檀书院读书时与谬昌期一道来过青檀书院讲学,当时还曾经被誉为南北士林的荟萃对话,那也是冯紫英的成名开始。
现在谬昌期任职南京,已经成为江南士人的代表了,与顾天峻一道成为江南士人在南京六部里的代言人。
“去年漕运总督府一位书吏上吊自杀,牵扯出了不少人,原本以为就是清江浦那边的事儿,但是后来都察院发现情况很复杂,牵扯面甚广,南京和通州这边都有牵绊,刑部也介入了,查到了一些线索,便转交给了顺天府里,没想到府里一下子就甩了下来,前几日我安排人查了许多,然后上报要求核实,并与都察院、刑部和漕运总督那边对接,十天过去了,好无音信,我找人问了问,据说你们府衙这边好像全无动静,……“
“漕运总督府的书吏也牵扯到了通仓?”冯紫英觉得不可思议。
大周朝和前明略有不同,漕运总督府驻地淮安清江浦,统筹协调管理将江南乃至湖广漕粮以及部分其他京畿所需物资运往京仓和通仓,俗称京通仓。
沿途比如在临清、徐州、扬州等地都有仓储,这都属于漕运总督府管。
但是到京仓和通仓,也就是说粮食进了京仓和通仓,那就是属于户部管辖,漕运总督府便无权过问,仓房的维护修缮也交由工部负责,但是京仓仍然驻扎有漕兵,负责守卫通仓,但这些漕兵不受漕运总督管辖,而是由漕运总兵官管辖。
说来有些复杂,漕运三巨头,漕运总督居首,巡漕御史次之,权力一样极大,唯有漕运总兵官是鸡肋,只管兵不管事,受制于漕运总督和巡漕御史,但在通仓守卫上,则是漕运总兵官的权责,漕运总督和巡漕御史都管不到。
从江南乃至湖广的粮食上船开始,一直到进入京通仓之前,都是漕运总督的权责,所以甚至包括长江航道沿线,从湖广到运河口,只要是漕船和漕船所经码头,涉及到漕运事务,漕运总督一样有权管辖。
这也形成了事实上的管辖重叠,所以这也是经常扯皮打官司,一直要打到户部工部甚至内阁层面。
当然漕运本身就和户部工部息息相关,漕运总督基本上和侍郎们平级,也多是由都察院、户部或者工部要员出任。
而通仓的管辖历来是漕运送到之后便是户部专门通仓大使负责,仓大使下边还有副使等一干官员,均是有品秩的官员,房可壮说漕运总督府一介书吏牵扯到通仓这边的官员,那就有些蹊跷了。
“嗯,这里边很复杂,而且牵扯面极广,据说都察院和刑部都觉得十分棘手,所以只想把事情局限于漕运这一块上,不愿意再扩大,……”房可壮叹了一口气,“但是谁曾想牵扯到的几个人自觉罪责重大,难逃一死,便想死中求活,不知道他们怎么在南京刑部大牢里有了联系,把他们自己知晓的一切包括一些他参与或者他见到的听说的都和盘托出,这一下子就捅了马蜂窝,除了漕运总督府外,还牵扯到户部、工部以及南京那边的兵部、户部、工部和都察院以及淮安府,……”
冯紫英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可真的是捅了马蜂窝了。
这若是一个人也就罢了,可以推到说是三木之下何求不得受刑不过的诬告,但是几个人的话只怕就能形成一个证据链甚至证据网了,谁也不敢再无视或者不理,也难怪会报到京中来。
“那京中都察院怎么说?”冯紫英紧追着问道。
“都察院那边自己也在查,但是也丢了一部分给顺天府,这不就扔到我这里来了。”房可壮叹了一口气。
“这我知道,我是说都察院的意思是要干什么?”冯紫英盯着房可壮,一字一句地道:“我不信你会没有去都察院那边打听,他们的想法是什么?和吴大人想法相左?”
房可壮瞥了冯紫英一眼,“这就是我来府衙里的目的,你问我,这该我来问你们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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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三十二节 蓄势待发
“问我?我都不知道这桩事儿,你问我,我也只有拉上你去寻吴大人问个究竟了。”冯紫英耸耸肩,“不过在去和吴大人汇报这桩事儿之前,你先和我说个大概,以及和咱们要查事儿的关系,以及你下一步的打算,咱们合计合计。”
房可壮点点头,“若不是这桩事儿牵扯到通仓,我也不会如此着急,我们能得到消息,我估计通仓里这些人也一样会了解到这个情况,那我们该如何,是借势发力,重拳出击,就此挑开,好生折腾一番,还是暂时稳一稳,先观察形势,避免引起这些人的惊慌,导致打草惊蛇因小失大?”
“你先说说情况。”冯紫英摇摇头,“现在我什么都不知道,如何能遽下决断?”
房可壮也不再废话,把自己所掌握了解的情况一一道来,同时也谈到了府衙里传递过来的情况,给通州州衙的指示。
案情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复杂的是牵扯面太广,简单的是在通仓这边的情况就直指一个人,通仓副使许礼襄。
根据漕运总督府上吊自杀那名书吏留下的遗信,南京方面挖出了一系列在漕运水次仓中内外勾结,以次充好,以旧换新,甚至短斤缺两的多年积案,单单是在淮安的水次仓就查出了短缺的漕粮多达六万石,徐州那边短缺了四万石,这还没有算许多陈米陈麦置换了新米新麦的情形。
冯紫英脸色有些难看,单单是水次仓就查出来差这么多,那规模更大的临清呢?岂不是要短缺十万石?那规模不可同日而语的京仓和通仓呢?
想到这里冯紫英都不寒而栗。
这么多年下来,历届京仓和通仓大使都没有能把这仓储情形查个明白,盖因牵扯到里边的人太多了,不仅仅官员吏员军士,更重要的是他们和京师城中这些大粮商相勾结,已经形成了一个完整的产业利益链。
这些大粮商在通州一样建有自己的仓房,说句不客气的话,只要提前得到消息,一两日内,他们便能轻而易举的调动上万石的粮食的运输入库,你要查出问题,除非获得内部人士的点破,而且还要几方同时开查,防止他们拆东墙补西墙,否则根本不可能。
见冯紫英脸色凝重,房可壮也轻叹了一口气:“紫英,不是我自弱声势,这一回咱们是撞上大事儿了,原本以为这通仓有问题,但是历年来,朝廷、都察院和户部也在情理,肯定有一些积弊,咱们清查一番,算是打扫屋子好住人吧?谁曾想,这屋子都快要被他们蛀垮了,真要出个什么事情,朝廷急需用粮的时候,打开仓库一看,要么没有,要么一堆难以下咽的混杂了沙石泥土的陈粮,你说固然责任在户部在漕运总督府,但是咱们算不算失职?关键不是谁承担责任的问题,那个时候该怎么办?”
房可壮这一番语重心长的话语让冯紫英也忍不住轻轻点头。
他原来对房可壮没有太深印象,虽然都是北地士人,但是北地士人多了去了,房可壮也还算年轻,也没什么太特别,算少壮派都有些抬举了,但现在看起来,这个人才是真正做实事的,而且有些手腕。
他约莫回忆起来了,前世中好像在明末官员里边隐约听说过这个名字,因为这个姓很少见,能让他有印象的,不论忠奸,肯定都是有些能耐的人,这么看来这家伙应该是能力不俗,而且颇有抱负,现在更是和自己站在一条线上,那么就是可用之人了。
“阳初兄,那你的意见呢?”冯紫英再问。
“我的意见?哼,那要看咱们吴府尹的态度才行啊。”房可壮脸色阴沉下来,显然对这位吴府尹打哈哈推诿敷衍了事的态度极为不满。
“吴府尹看样子不太重视此事?”冯紫英已经猜到了吴道南的态度了,这再正常不过了,如果吴道南真的大感兴趣或者是想要大干一番,那才是奇哉怪哉了,又或者就是有特别利益牵扯其中了。
“岂止是不重视,府里移递过来的公文就是轻描淡写地要求核查,并未签署其他意见,我看了都觉得惊讶,如此严重的事情,怎么在吴府尹眼里就比不得一场诗会?”房可壮愤愤不平地道:“忙的忙死,闲的闲死,这可真的是各得其所啊。”
“吴府尹的性子就这样,阖府上下都知道,咱们就不去计较了,所以咱们得主动来推动去做,我们先商量到一条道上,待会儿好去向府尹汇报,……”
冯紫英话音未落,房可壮已经嗤笑起来:“那他还是推三阻四呢?”
“讲明利害,提出方案,具体我们来做。”冯紫英轻轻说道:“他只是不喜做事,并非不懂,我们愿意主动承担,他不会阻止,这不是他们的事,没准儿也还有些看热闹的心思呢。”
房可壮深看了冯紫英一眼,终于点头。
都是聪明人,江南士人里边也有派系,也有政治倾向,毫无疑问此番牵扯到的多是江南本土派的士人,和叶向高、方从哲、李廷机这些已经高居朝中的士人在利益态度上还是有些区别的,准确的说,牵扯到的人,和汤宾尹、谬昌期、顾天峻、甄应嘉、甄应誉这些长期盘踞南京的士人才有密切联系。
吴道南是叶向高的嫡系,属于福建——江右联盟中一党,和江南本土派那些人关系也比较淡,不可能掺和进去,坐观不好么?反正充当打手的是下边人,还都是北地士人,怪也怪不到他头上来,是都察院移交下来的嘛,左都御史张静秋也是江南士人嘛,当然他听皇上的。
二人便简单商议了一番,这才举步去向后堂的吴道南汇报。
吴道南得知二人求见,也听到了先前的情形,心中也是稍微一松。
冯紫英还是懂规矩的,不像房可壮这个愣头青,枉自年龄长一大截,还不及冯紫英这个生嫩做事老练,难怪人家都晋位四品大员了,房可壮还在从五品里打旋儿。
他也知道自己对移送下去调查的指示有些敷衍了,但是处在他这个位置上,有人打招呼要他不要让冯紫英插手,他本来也不愿意多管,所以也就是顺水推舟了。
其中情形他也知道,多半是有人担心冯紫英这条疯狗咬着就不松手。
苏大强夜杀案之后,引起了很大反响,现在冯紫英随便过问了一下西山窑的事情,便引来整个京师城震动,这份威势让吴道南都有些艳羡。
很多人也担心冯紫英一旦上手这桩事儿,只怕又要兴风作浪借题发挥,在上边还没有确定想法的时候,拖一拖搁一搁才是最稳妥之举,所以他才会这样处理。
……
从吴道南那里离开,冯紫英和房可壮才舒了一口气。
不出所料,吴道南并没有太多阻挡,除了提出一些担心和要求外,其他都只是泛泛而谈,在冯紫英和房可壮介绍了想法和大致方案之后,吴道南就不再多说了,只说委托给冯紫英来全权处理,但是要随时向他报告。
这样在情理之中,事情你们去做,我掌握了解就好,但有什么大的情况,要随时向他报告,这才是一个当甩手掌柜的水平。
“如何?”冯紫英笑了笑,斜睨了一眼房可壮。
“呵呵,还是你了解府尹大人啊,不出你所料,果然是这样,不过这样也好,我们圆转余地更大,可以更灵活地来随机应变处置,不必太过拘泥了。”房可壮信心十足。
“阳初兄,我可要提醒你一下,这事儿我们是背上了,只怕不但南京那边,就是京师城中一样有不少人对咱们恨之入骨,欲除之而后快啊。”冯紫英提醒对方:“你需要找一二护卫随身保卫了,莫要轻视了自家安全。”
“我明白,你在沽河渡口遇刺这是给很多人都敲了警钟啊,这京畿之地也不太平啊,要做事儿难免就要触及到很多人,听说你还打算动西山窑?”房可壮笑了起来,“那可也是一个马蜂窝,捅一下会很多人冒出来的,他们不比通仓这边儿差,甚至涉及利益更多,山陕商人那边你最好打个招呼,让他们也动起来,分担一下你的压力,莫要什么都推到你身上来,你未必扛得住。”
房可壮的好意冯紫英当然理解,现在大家是绑在一起了,通仓黑幕要被自己二人来揭开,肯定也需要借助一些外部力量,西山窑那边也一样,不过他现在还不会去触动西山窑,树敌太多,智者不为。
“阳初兄,你我皆需小心,打赢通仓这一仗,我琢磨着吏部也该搽亮眼睛好好看看了。”冯紫英傲然道:“也让他们看看,你我是不是做事的人,这顺天府尸位素餐人太多了,才会遗留下这么多积弊,非得要到拖不下去才来动手么?”
房可壮忍不住壮怀激烈,“好,那我们就好好干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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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三十三节 折服,联手
既然确定了方案,那就要迅速行动起来,冯紫英和房可壮都不是光说不练之辈,甚至房可壮在来顺天府衙之前就料定冯紫英不会轻易罢手,所以提前就做了一些安排,甚至把引线都已经准备好了。
商议的地方没有在府衙里,人多眼杂,并不适合商议机密之事,而是选了马巷胡同冯紫英的那座外宅。
原来曾经安排过二尤在这里,金屋藏娇,后来二尤入府,还曾经和王熙凤在这里颠鸾倒凤,暗渡陈仓,现在看起来这宅子还是老旧了一些,便交给了尤老娘住,只是这么大一个二进院子,尤老娘和一个婆子住在这里,显得空旷了一些。
冯紫英让瑞祥去安排时,尤老娘还以为冯紫英又要带贾府里那一位来偷欢,前次她便发现了平儿,起初还以为就是平儿,但是以她老辣的眼光,很快就发现平儿还是处子之身,而隐藏在平儿背后的人就呼之欲出了。
尤老娘也是一度心惊胆颤,但是慢慢却平复下来,别说王熙凤现在已经是和离了的妇人,便是没有和离,那又如何?这大户人家里边这等事情少了不成?
冯大爷现在何等威势,尤老娘这几个月来算是见识过了,顺天府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响当当的父母官,多睡几个女人算什么?
只是没想到冯大爷还好这一口,倒是让尤老娘有些吃惊.
这琏二奶奶虽然模样妖娆风骚,毕竟也是一个二十几岁生养过的妇人了,那里及得上自家两个女儿都是黄花处子身跟了他的,但是谁曾想冯大爷会喜欢这个调调呢?或许这就是这些男人的胃口?
不过后来好像冯大爷也再没有带着人来这里,尤老娘也觉得可能就是冯大爷尝尝鲜而已,吃到嘴里,只怕就没那么新鲜感,就不香了,没曾想今日却又来了。
尤老娘也从未对人说过这桩事儿,便是自己两个女人她也守口如瓶。
自己两个女儿既然跟了冯大爷,而且二姐三姐都说冯大爷待她们甚好,既如此,何必去多言多语惹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尤老娘也是过来人了,知晓这京师城里的规矩多,两个女儿算是攀上了高枝儿,听说连荣国府长房的二姑娘都可能要给冯大爷做妾,那岂不是意味着自家女儿都能那位小姐平起平坐?
虽然只敢想一想,但是就这样尤老娘心里一样美滋滋地。
正因为如此,她也是半点不愿意给女儿添麻烦,这冯大爷若是有用得上自己的时候她自然也是不遗余力。
不过今日冯大爷带着一帮人来却都是大男人,看样子是商量正事儿,尤老娘也不敢怠慢,连忙和照应自己的婆子一道烧水沏茶,送将上去,便退了出来。
“紫英,这是你的外宅?金屋藏娇,怎么没见人啊?”和冯紫英熟悉了,说话也就随便许多了,房可壮也知道冯紫英的风流韵事,所以揶揄道。
“呵呵,阳初兄也可以如此啊,嗯,原来是有两个,不过现在已经进了家门做妾了,这个院子就留了下来,先前那老娘便是侍妾的母亲,不愿意住在府里,索性就把这院子交给她住着,她也乐得自在。”冯紫英也没有隐瞒什么。
房可壮倒有些刮目相看,对侍妾的母亲都这般看顾,看样子这冯紫英还真是一个情种啊。
“难得啊。”房可转赞了一句,便转入正题:“说正事儿,怎么来入手,我有一些想法,也想听听你的建议。”
冯紫英也知道房可壮花了心思,点点头:“你先说,我再来。”
“好,我手上现在有一桩事儿,是在张家湾那边,船翻了,一船麦子沉河,两边儿在扯皮打官司,据我所知,这船麦子的主人应该是和通仓里边一干人有很深的瓜葛,准确的说,他应该是通仓里边儿这帮人调换粮食的一个重要帮凶,如果从这厮这一船粮食入手,查粮食来历,定能翻出一个端倪来,……”
冯紫英点点头,这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官府要查案也要找到依据借口,尤其是对方如果是有些来头的,你还不能轻易妄动。
现在正好这桩官司打到了通州州衙里,便可以光明正大介入,一边说麦子数量不足,质量差,这边说是一等上品麦子,数量满载,那么就各自举证,说明来源,官府就可以介入。
只要查到其中有问题,便可以迅速控制这个主人从其嘴里撬出想要的东西,趁势牵连攀附到通仓上。
按照规矩,通仓大使和副使都是官员,要查官员便当由都察院来,但是这是从民间商人引出来的,算是内外勾结,那么通州州衙便可以理直气壮的先接手调查了,到那时候也就由不得通仓这帮人了。
“很好,这是一个好的切入点,但阳初兄,这个粮商有无背景,先要摸清楚,而且记住,要一举击破,时间要快,不能拖,只要牵扯到通仓的人,我们可以先动下边的吏员,这样既能不让都察院找碴儿,另外也能起个敲山震虎的作用,迫使他们自乱阵脚,我们再来逐一下手,……”
冯紫英听完房可壮的介绍,初步同意对方的意见,但他提出要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把在通仓外的这些外部粮商攻破,这样一来便立于不败之地了,而且也能给通仓里这帮人造成巨大压力,到时候便可以游刃有余择其虚弱者开刀动手。
“紫英,你可要琢磨清楚,我们一动手,通仓的人便会像炸了营的麻雀一样,通仓大使不说,几个副使都是管着一片儿,都是炙手可热的肥缺,平时人五人六的,都察院和龙禁尉以及刑部的人恐怕都不会坐视的,……”房可壮提醒道。
“怎么,阳初兄,你还觉得我们能吃独食不成?”冯紫英轻笑,“你信不信只要我们一得手,龙禁尉和都察院都会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刑部也一样,我甚至可以断言,吴大人已经把消息悄悄透露给有些人了,……”
房可壮脸色一冷,“他敢?!”
“阳初兄,你误会了,我可不是说他透露给那些人,而是他们信得过的人,等着来分食的人,……”冯紫英笑了起来,“我们没啃动这块骨头,那么他们就可以看笑话,一旦我们咬碎了乌龟壳,那么他们就会扑上来吃肉了。”
“那我们……?”房可壮心有不甘。
“阳初兄,吃独食是要被人背后插刀的,多一个分食者也就意味着多一个帮手,我们面临的对手可不简单,这么多年,从户部到工部再到漕运总督府,还会牵扯到地方官员,我们顺天府衙里有没有,你们通州州衙里有没有?我看都少不了,要面对这各方的对手,若是没有几个像样的帮手,我们未必能如愿拿下,那不划算。”
冯紫英笑吟吟地看着房可壮:“你仔细想一想,是不是这个道理,他们要来吃肉,总得要亮出两招来,那我们背负的压力就可以转移到他们身上去了,……”
“紫英,我倒无所谓,你呢?”房可壮斜睨对方,“苏大强夜杀案你可是借势立威,一下子就打开了局面,这一次难道你不想再上一层楼?”
“又一次难道还不够?过犹不及,更何况,这一次不管最后谁笑到最后,谁又能忽略你我二人的功劳?”冯紫英淡然道:“所以有时候退一步反而是好招。”
房可壮不得不承认冯紫英所言更为妥当,他发现自己年龄虽然比对方大一轮以上,但是在这些问题却远不及对方看得深远,难怪人家能几年之内就从一个翰林院修撰坐上顺天府丞这个正四品的位置上,为人处事自然有独到之处。
二人又商议了一阵具体事宜。
因为考虑到顺天府刑房的人冯紫英觉得还不完全可靠,所以只是选出几个得力的书吏,另外从三班衙役里边选了一些可靠人手,这样先交给房可壮那边来初查,然后等到局面稳定,来自各方压力开始汇聚的时候,再连人带其他一切都移交给顺天府衙,冯紫英来扛起第二轮压力。
他相信自己可以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从下午一直探讨到天色将黑,二人才意犹未尽的分手。
冯紫英又独自想了一阵,看看是否有没考虑周全之处,这才出门回家。
看着这个院子,早知道就该去通知平儿和凤姐儿过来,就在这边用晚饭,夜里也好再欢好一回。
尤老娘不是外人,冯紫英知道上一次恐怕就没有瞒过尤老娘,但是外边从未听到任何风声动静,包括二姐三姐都不知道,足以说明尤老娘的聪明。
日后这院子恐怕用的时间就不会多了,王熙凤和平儿也该搬出去了,也不知道她们把宅子选好没有。
早就在念叨要选一个不差于荣国府的,把面子绷足,虽说这京师城里豪宅不少,但一时间要找到合适的,那也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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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三十四节 孽种
王熙凤扶着腰,心神不宁。
总觉得有什么心事,但是又说不出来,心里特别发慌,看什么都觉得不顺眼。
这腰间也有些发酸,昨夜里没睡好,哪里硌着了?
不是,前两日好像就有点儿,今日好像特别明显。
活动了一下身体,王熙凤凝神苦思,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儿?
猛然间看到院子善姐儿把一个布条洗干净晾晒在隐蔽处,王熙凤猛然惊醒过来,手里捏着的伽南珠串滑落在地,脸色骤然变得煞白。
“平儿,平儿!”定了定神,王熙凤厉声喊了起来。
“怎么了,奶奶?”平儿从隔壁厢房出来,见王熙凤一惊一乍失魂落魄的模样,讶然问道。
“你赶紧进来,我问你事儿!”王熙凤三步并作两步走,疾步进了耳房,这才涩声问道:“平儿,我问你,我上月天癸什么时候走的?”
平儿也一惊,算了算,脸色顿时有些不对劲儿了,连忙问道:“奶奶,这月天癸还没来?”
王熙凤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捏着汗巾子的手指也是发白,忍不住喘息起来:“本该昨日就来了,可今日这等时候都还没有来,我的天癸素来是极准的,从无提前延后,……”
“或许是耽误了……”平儿说这话自己都不相信,跟了王熙凤这么多年,知道王熙凤当姑娘的时候天癸就极准,二十五天准时来,除了生巧姐儿时有变化,后来这几年里一样十分准时。
“不可能,你是知晓的,我不像你还会前后一二日,我是从来不变的,……”王熙凤焦躁起来,在屋里来回踱步,嘟囔着:“不可能这么巧,就那么一晚上,……”
“那奶奶要不请个郎中来看看,……”平儿也有些急了。
“放屁!”王熙凤口不择言,“若是来看了是真有了,怎么办?这等人如何你便是给再多银子也守不住嘴的,明儿个这荣国府里就要传遍,……”
这倒是真的,这种事儿是没法保密的,便是来一趟,都会引起很多人关注,自然就有人要去想方设法问个明白,万一没能守住,那就麻烦大了。
平儿定了定神:“那该如何是好?”
王熙凤也慢慢沉下心来,“我再观察一日,看看会不会来,但我觉得怕是会来了,这两日腰间发胀发酸,和我那一年怀上巧姐儿时差不多,胸前也不得劲儿,……”
揉了揉胸,王熙凤下意识觉得那里似乎又大了一圈儿似的,就是那个死鬼作的孽,想到这里王熙凤便无名火起,“若是真的有了,我要让那冯紫英脱层皮!”
“奶奶消消气儿,别上火,若真是有了,那更得要保重身体。”平儿已经在琢磨此事儿了,正好处在准备寻找合适宅子搬出去的时候,却又出了这样一档子事儿,也是赶巧了,不知道冯大爷知晓了该怎么想?
“平儿,此事千万莫要声张,待两日后再说。”王熙凤勒了了有些发紧的抹胸,吸了一口气,“冯紫英那边暂时也别说,待到确定之后再说。”
*******
“啪啦!”一枚脱胎填白盖碗被摔落在地上,砸得粉碎,白瓷四溅。
紧接着一个汝窑花囊又被扔出老远,还好,正好仍在地面上猩红地毯厚实处,欢实地滚了一圈儿,停住了,心疼得来不及阻挡的平儿忙不迭地跑过去捡了起来。
捧在手上,平儿仔细查看一番,又有些埋怨地看了一眼落在地面上的脱胎填白盖碗碎片,恨恨地道道:“奶奶若是不想过日后的日子了,那趁早说,这般摔来砸去的,日后那也的花银子来买的!”
王熙凤脸色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樱桃红色,一字横的嫩黄抹胸完全包揽不住那鼓鼓囊囊的胸房,玉白如山,沟壑壮观,尤其是因为心情激动,急剧起伏下,颤颤巍巍,几欲裂衣而出。
平儿没有理睬对方,一边吩咐丰儿进来把屋里打碎的茶碗收拾了,一边不动声色地将汝窑花囊放好。
带到噤若寒蝉的丰儿把东西收拾完出去,平儿这才淡然地道:“大爷不就是说这几日没空,没法过来么?他现在什么身份,怎么可能因为奶奶一句话就屁颠屁颠儿过来?只怕就算是沈家奶奶或者宝姑娘她们也做不到,当然,她们也不可能这么做,……”
“小蹄子,你这意思是我不过是一个他养在外边儿的野女人,他提起裤子就可以不认账了,想来睡就睡,想走就走,想弃之如敝履就丢掉?”王熙凤越发愤怒,脸颊丰肉因为气恼儿有些抽搐,嘴唇更是微微哆嗦,“我让小红去告诉他有特别紧要的事情,他却给我打官腔,这两日都不得闲,那什么时候才能有空闲,?我得闲了么?要等到我肚子里的孽种包不住的时候么?”
“奶奶!”平儿紧张地走到门口打量一下四周,还好,都知道这个时候是王熙凤六亲不认的暴怒时刻,没人敢来自讨没趣,都躲得远远的,要使唤人,都得要平儿出去叫。
院子里都知道自平儿姐姐前日里去了一趟没见着冯大爷,奶奶脾气便不好,在屋里横挑鼻子竖挑眼儿的找茬儿。
今日小红又去了冯府,结果虽然见到了冯大爷,但是被冯大爷轻描淡写几句话就打发回来了,奶奶就彻底暴怒了,就连素来能安抚住奶奶的平儿姐姐也压不住奶奶了。
“小声点儿,奶奶,让外人听见,您这是要真的和府里老死不相往来么?”平儿此时倒是显得格外镇静,“我听晴雯和金钏儿说,大爷前几日开始边一直忙碌,有几日都是子时才回府,都是到书房那边睡的,一大早就出门儿,人都瘦了一圈儿,的确是在忙正事儿,而且还在通州那边去呆了两日,前两日才回来,不是有意推诿。”
“那我不管,他作的孽,只顾着当时他痛快,我让他别……”王熙凤说到这里话语一顿,再怎么是妇道人家,哪怕是什么都见过了,但是要嘴里还是要留点儿余地,有些气恼,又有些心虚地瞥了一眼平儿,那一晚好像平儿就在外边儿,什么都听到,没准儿还看到了,“……,他只顾自己快活,这下可好了,如何是好?”
平儿心里有些好笑,那一晚虽然只是短短几瞥,仍然触目惊心,现在想来都还是让人心惊肉跳,那等男女性事的快活时候,究竟是谁对谁错,说了些什么,谁又能说得清楚?
平儿有时候都有些好奇,毕竟她还没经人道的处子之身,纵然看过不少,但是没有亲身体会过,见到奶奶那般如痴如醉,冯大爷酣畅淋漓的模样,内心也还是有些小期盼的,也许自己日后被冯大爷收了房,也会是这样?
可琏二爷以前却和奶奶不是这样,或者这就是府里有些妇人说的,那男人女人都有不一样的,别看有些人看起来光鲜,上了床那就是银样蜡枪头,一炷香功夫不到就要丢盔弃甲败下阵来。
“奶奶,现在说这些都没有太大意义了,您还是先保重身子,莫要怄气伤了身子,对您对肚里的孩子都不好。”平儿不理睬王熙凤的发泄,自顾自的耐心劝导:“要说,这未必是坏事呢,兴许……”
“兴许什么?”王熙凤话风陡然转向,然后又意识到这一点,干咳了一声,“平儿,去给我重新泡杯茶。”
平儿轻笑,也不答话,便去重新泡了一盏茶出来放在炕头茶几上。
“平儿,你先前说这未必是坏事,莫非我还真的要把这孽种生下来?那我如何见人?”王熙凤捧着热茶在手上,有些怔忡,又有些迷茫,还有些恐惧和回避,“贾家这边知道了,还不要吵得沸反盈天?问起来,我肚里的孽种是谁的,我该如何回答?”
这些看起来都是问题,但是在平儿看来,只要冯大爷那边态度明朗,却又都不是问题。
现在的关键是要看冯大爷那边的态度。
大户人家这种事情不是没有,但处理方式却迥异,不闻不问者有之,提起裤子不认账者亦有,给些银子打发了走人也有,还有的就干脆当成外室养在外边儿,却不能对外名言,这种情况也不少,总而言之要看情况。
但奶奶却不一样,她怕是不在乎银子和身份,而在乎冯大爷对她以及对肚子里的孩儿的态度。
可以平儿对冯大爷性子和冯家情形的了解,她却不认为冯大爷会不承认或者避而远之,而会欣然接受,奶奶这肚里的孩儿真的还是块宝。
算下来至今冯大爷身边两房妻室,媵妾三个了,还没算金钏儿、香菱、云裳这些收了房的女人,论体格,宝姑娘和二尤都不差,金钏儿也是像模像样,可除了沈家奶奶生了个女儿,其他却都是没有反应。
可看这几次冯大爷在自家奶奶身上龙精虎猛的样子也应该是没问题的,要不奶奶怎么也就这么几回就有了身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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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三十五节 圆谎也是一门艺术
“奶奶,奴婢记得以前冯大爷就说过,若是有了,就要生下来,至于说后边儿事情,自然有他他来安排,您又何必如此着急?”平儿平静地道:“冯大爷不是个说话不算话的人,再说了,我们本来也就要出去了,只是一时间没有找到合适的宅子罢了,屋里人都已经说了,连小红都愿意跟着您出去,你又担心什么?至于说贾家这边儿,您现在和他们也就是两家人了,不过是暂住在这里罢了,又何必在乎他们的态度?”
“你说得轻巧,我们便是出去了,难道就成日里缩在屋子里不出门,掩耳盗铃,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我肚子日渐大起来,生产时候还要稳婆这些一档子人,怎么瞒得住?”
王熙凤越想越气恼,男人就是方便,快活之后不管不顾,却留下一大摊子麻烦事儿。
“这些事儿冯大爷肯定会考虑,现在您身子还看不出,起码两三个月内您也还能遮掩一二,真到了遮掩不住的时候,不行就先去临清、大同、扬州或者金陵那边避一避,在那边把孩子生下来再作道理。”平儿坦然道:“冯家老宅就在临清,冯家也都还有许多族人在那边,大同是冯家发家之地,也是冯家太太的娘家,据说段家在大同也是高门大族,遮掩一二不是问题。若是奶奶不愿意留在北边儿,也可以去扬州,冯大爷据说在扬州也有安排,金陵那边儿好歹也能搭上界儿。”
王熙凤见平儿说得头头是道,几乎是脱口而出,忍不住狐疑起来,“小蹄子,你是不是和铿哥儿早就商量过?”
平儿装糊涂,“奶奶说什么呢?我们商量过什么?”
“你还在我面前装傻?这等事情你们是不是早就商议过,早就有预料?”王熙凤又惊又怒,厉声道。
“奶奶,您也未免说得太神了,您和冯大爷才几回恩爱啊,就能保证您有身孕?”平儿忍着笑,“冯大爷屋里可是一大堆女人呢,夜夜耕耘,也没见收成,谁曾想您这身子……”
被平儿略带揶揄还有点儿感慨的语气弄得王熙凤又羞又恼之余,也有些得意。
薛家姐妹嫁过去也这么久了,一样没见动静,隔壁东府尤氏两个妹妹给冯紫英做妾一两年了,一样没声没息,加上尤氏本身在东府也无出,弄得府里都有人说这尤家女儿是不是都不能生养了。
自己这才和冯紫英欢好几次,便有了身孕,不管怎么说,这一头她是占着了。
“你少给我在那里往一边儿扯,你说得这么顺溜儿,是不是铿哥儿早就和你说过?”王熙凤仍然没有忘记主题。
“奶奶,奴婢肯定想不到那么深远,不过先前冯大爷不也就说过么?只要您有了,随便去哪儿都行,北地江南都行,您当时也没在意,后来奴婢就问过冯大爷是不是说真的,冯大爷说当然是真的,岂有欺哄之理,顺带就说了这几地,奴婢也琢磨过,冯大爷这话也在理,最好是去临清或者大同,扬州都有些关碍,主要是琏二爷在那边,金陵那边更不方便。”
平儿早有说辞,倒是也合情合理。
王熙凤一听之后,倒也找不出合理的理由来怀疑,只是觉得平儿这丫头想得这么深远,难道就认定了自己会怀孕?算一算日子,好像真的是如冯紫英所言最适合怀孕那几日,自己似乎却没太在意,或者不太相信他的说辞?
“那冯紫英现在去不肯来见我,你说他存着什么心思?”王熙凤找不到合适的话头,只好绕回来,“什么事情繁忙,什么忙于公务,我就不信三更半夜他还能办公,还不知道跑到哪个狐狸精肚皮上去折腾了呢?”
平儿一听此言心中一凛。
自家奶奶可别千万起了别样心思,那可真的就是祸事儿了,生儿育女都不关事儿,也不是缺那几个养儿育女的银子,但若是自家奶奶存了要和冯府里边那几位别风头的想法,这可就会触及到冯大爷的逆鳞了。
奶奶,你可就只是一个和离了的女人,纵然能生个儿子又能如何?无外乎就是让您有一个傍身的依靠罢了。
你若是觉得替冯大爷,替冯家生了一个儿子,就能和冯大爷府上嫡妻大妇们别苗头,较长短,那可真的就大错特错了。
除非那些女人没有一个替冯大爷生下儿子,可是想想也不可能。
且不说现有的,马上可能就要给冯大爷做妾的二姑娘,还有明年要嫁过去的林姑娘和妙玉姑娘,没准儿那岫烟姑娘也会跟着过去,她们身边还有贴身丫鬟,真的就一个都生不出来儿子?这还没有说你肚子里究竟是不是儿子还两说呢。
“奶奶,冯大爷是真有事儿,奴婢也打听过了,说是通仓的事儿,牵扯到京中不少人呢,这两日贾瑞和贾蓉又来打探,我看你身子不爽利,就没有理睬他们,让他们等两日再过来。”平儿淡淡地道:“至于说冯大爷夜里要宿在哪里,谁还能管得着不成?人家沈大奶奶和宝姑娘她们都不关心,其他人就说不上了,但应该不是这样,而是真的在忙公事呢。”
“平儿,没见着你倒是如此替铿哥儿辩解呢,看样子你这身子还没给他,心都先给他给占了,难怪都说这小冯修撰风流倜傥,迷倒京中大家闺秀无数,连平儿你也不能免俗啊。”
王熙凤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话语有些出格了,讪讪地岔开话题。
她倒没有指望过要和冯紫英做什么长久夫妻,或者要和沈宜修和薛宝钗她们别苗头,只是自己肚子里装了这样一个孽种,这两日都心神不宁,睡不安枕,打发人去找他,他却几日都不见踪影,这难免让她有些心态失衡。
“奶奶的心事奴婢知晓,只是男人都是做大事儿的,再说了,奴婢没见着人,小红见着了,但是却不知道这事儿,冯大爷哪里能知晓什么事儿?没准儿就以为是奶奶想他了,所以……”
平儿嬉笑,话里话外就是说男女之间床上那点儿事,气得王熙凤又银牙咬碎,要下炕来撕平儿的嘴,平儿笑着躲开。
主仆俩又是一阵嬉闹,还是平儿提醒王熙凤莫要动了胎气,又引来王熙凤的一阵扭打,直到平儿主动求饶,王熙凤方才罢手。
“好了,平儿,咱们也该考虑离开的事儿了。”王熙凤终于回到炕上,靠在大红锦缎蟒身花纹靠枕上,悠悠地道:“原本还琢磨着拖着赖着慢慢来找合适的宅子,现在却不行了,我就怕我身形尚未露出端倪来,可这万一孕吐,就很难遮掩住啊。”
这是个大问题,当年王熙凤怀巧姐儿的时候也是吐得厉害,这一旦有了这种现象,根本瞒不过人。
关键若是留在京师城里,像宝钗、黛玉、以及迎春、探春和李纨这些姐妹们不可能不来往,稍不留意就要露出马脚来,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还有就此离开京师城不回来么?王熙凤可受不了和原来的一切彻底割断的生活,她的亲戚朋友熟人都在京师城,便是回金陵她都难以接受了。
那就算生孩子可以躲到外边儿去,但是生下来之后呢?总不可能孩子丢在一边儿,自己回京师城吧?只怕冯紫英那边都过不去。
“那奶奶您是怎么想的?”平儿沉默了一阵,才小声问道。
“不是你说的么?要看铿哥儿怎么想了,他如果不承认,或者不想要这个孽种,我便去开一敷药打掉便是,大不了伤身子。”王熙凤话语里也是不无感慨,“他若是想要这个孽种生下来,那就得有一个万全之计。”
“万全之计?”平儿其实也猜到了一些什么,但是却不敢说。
“嗯,平儿你我虽然是主仆,但是也情同姐妹,当着你我挑明了,我肯定是没法嫁人了,这一辈子就这样了,你跟着我只怕也要苦一辈子,……”王熙凤眼圈儿都有些红了,平儿也忍不住握着王熙凤的手抹泪,“奶奶您可千万别这么说,奴婢心甘情愿跟您一辈子,要不奴婢又能去哪儿呢?”
“唔,若是铿哥儿要这个孽种,那我们先搬出去,我让铿哥儿尽快把你收房,然后就说是你怀孕了,然后去临清或者大同住一段时间,待到孩子生下来,我们再回来。”
其实王熙凤也早已经考虑好了退路,只能用这种李代桃僵的方式来解决,否则怎么都难以解释怎么自己身边就有了一个孩子。
这里边也有一个难题,平儿的身份就是一个麻烦,总得找个由头吧?
说赠给冯紫英了,那怎么生了孩子却反而还要回到王熙凤身边去了?主仆情深也不至于这样,要不你为何要赠给冯紫英?
回到王熙凤身边也就罢了,怎么连孩子都带去了?
冯家也不可能答应这样离谱的事儿啊。
所以这就需要好生构思一番,如何把这个谎给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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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三十六节 整合
冯紫英的确很忙,在和房可壮达成一致之后,他便迅速去了齐永泰和乔应甲那里,作了汇报。
干这么大的事儿,势必引起连锁反应,后续究竟会引发多大震荡,冯紫英和房可壮心里都没底,所以都得要向各自的“后台靠山”汇报,求得支持。
房可壮的恩主是现任户部左侍郎王永光,从大派系来都属于北地士人,而且王永光是也算是北直隶士人领袖之一,与齐永泰、乔应甲关系都不错,某种意义上来说,冯紫英也算是山东士人,只是冯家离开山东比较久了,而且分别在山西和京师城中奔波,冯紫英也是寄籍顺天府,所以三头都能算。
房可壮也去了王永光那里,所以很快在北地士人内部就达成了一致,那就是由顺天府这边来启动对通仓的调查,一旦问题挑开,有了实质性的进展,那么都察院和刑部都要介入,来扩大战果,而龙禁尉那边,就需要齐永泰在合适时间向皇上禀报,或者等待龙禁尉自己认为合适时候考虑了。
冯紫英把顺天府刑房和三班衙役中的几名精干可靠的角色都抽调了出来,另外又从北部几个县中的巡检司中遴选了几个他在考察中发现的干练角色,一并交由房可壮来使用。
在冯紫英的鼎力支持下,房可壮很快就打开了局面,采取密捕的手段抓捕了那名粮商,冯紫英又借用了龙禁尉北镇抚司老熟人张瑾的名头,调用了几名北镇抚司的档头和番子来协助。
张瑾倒是很热情,面对如日中天红得发紫的小冯修撰,傻子都知道抱这条粗腿,所以直接问冯紫英要多少人。
冯紫英也没有客气,点了赵文昭的名,毕竟是合作多次的熟人,用起来更放心更顺手。
张瑾自然没意见,而赵文昭更是喜出望外,能有这样的机会跟着小冯修撰做事儿那简直不要太幸福,加上小冯修撰在玉田沽河渡口遇刺一案一直没有进展,所以赵文昭也很是内疚,也想借此机会来弥补一番。
不出所料,那名粮商最初还想当桀骜,不肯交代,但是在北镇抚司的人介入之后,很快就慑服了,交代了这批粮食的来历。
这批粮食乃是他勾结了通仓一名副使,采取以旧换新以次充好以及渗入了部分砂石之后的陈粮换出来的新粮,总共是四千石,按照每石二钱五厘银子付给那位副使,也就是仅此一笔,那位副使便尽收一千两银子。
问题是这只是冰山一角,按照这名粮商交代的,单单是他所知晓的,起码就有三名粮商在和这位副使做同样勾当,涉及这种以旧换新掺砂石的数量高达六七万石。
至于其他副使乃至通仓大使有没有参与,他并不知晓,因为他们都是各走各的门道,并不去过问他人的,但以他对这一行的了解,几乎人人都要过手分润,鲜有没有卷入者。
王熙凤让平儿和林红玉来找他时,他正是最忙的时候,通州那边获得了突破,就意味着要对通仓动手了。
可通仓就不是通州州衙能够查的了,所以这批人马便又改换了汤头,变成顺天府衙的专门调查组。
毕竟这通仓原来的一部分就是属于顺天府的,顺天府衙对通仓有监督权,但因为顺天府衙中没有冯紫英信得过的官员,或者说不太相信他们能把这桩事儿做实做牢,所以冯紫英不得不亲自上阵来主导。
所以当林红玉来找冯紫英时,冯紫英也极不耐烦,加之林红玉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儿,只是按照王熙凤的吩咐来说奶奶有紧要事儿要和冯大爷面商,但此时冯紫英哪有心思来想其他,便随便敷衍了几句,打发了林红玉回去。
“大人,我看可以动通仓的人了。”赵文昭是和汪文言一块儿来的,一进门,便开门见山。
虽然汪文言只是一个没有官身的幕僚,但是赵文昭却知道连这种事情冯紫英都敢全权交给汪文言来操盘,既说明此人的能耐不小,同时也说明此人深得小冯修撰的信任,所以赵文昭并没有因为自己是龙禁尉副千户就对汪文言傲慢几分,反倒很是尊重,这让汪文言也对这一位龙禁尉的副千户刮目相看。
“哦,这么有把握?”冯紫英放下手中的笔,抬手示意二人入座。
“再拖下去,我担心通仓那边的人相互通气,只怕效果就会受到影响,后期要逐一撬开他们的嘴巴难度就要大许多,也耽误时间,现在趁着他们都还惊疑不定,相互之间都还猜忌,担心对方先交代来立功赎罪,尚未建立统一战线,各个击破,效果最好。”
赵文昭也是精于此道的老手了,对如何对付这些人的经验十分丰富,远胜于冯紫英这些纸上谈兵的角色。
说实话对这种侦讯技巧,冯紫英并不擅长,他更愿意从战略宏观的角度来布局,同时要迎合和协调上边的态度。
目前通州外围的情况调查已经告一段落,所以房可壮那边不再是主战场,通仓一帮人将是攻坚重点。
即便是顺天府衙的人要动通仓这帮人,这帮人也未必有多怵,通仓官吏都是属于户部直管,官员按照规矩,如果牵扯罪案,都需要都察院来调查,除非是先行挡获案件地方官府可以临机处置,下来都需要交由都察院先行调查。
便是吏员也需要顺天府衙而非通州州衙来处置,所以这边才会转移到顺天府衙来。
不过如果借助龙禁尉来办案,那就不再受这些限制,同样,借用龙禁尉的职权,不但龙禁尉要承担风险,同样顺天府也要一样承担如果办案不力或者出了差错引发的弹劾带来的风险,毕竟龙禁尉属于三法司之外的皇权直属,理论上权力无限,但是同样也是都察院盯着的重头。
这也说明张瑾对冯紫英的信任和看好,否则换了别人,龙禁尉怎么可能轻易把这份权柄交出去,而且责任还要自己来承担。
“文言,你觉得文昭的看法怎么样?”冯紫英还要征求一下汪文言的意见。
汪文言在歙县也是牢吏出身,在牢狱事务上浸淫多年,十分熟知这里边的内情,应该能够拿捏准这里边的火候。
“我也赞成赵大人的意见,现在情况已经捅开了,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但是却还未完全明了,大家都还在一团迷雾中,只知道其中的一鳞半爪,现在动手出击,正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然后分开来各个击破,只要控制住了他们,少许有一些证据,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封库查账了,但是大人,这里边有个问题。”
“讲。”冯紫英格外冷静。
“我和赵大人也讨论过,这里边有一个大问题就是牵扯人太多,通仓大使、副使以及其他官吏几乎都牵扯进去了,还有守卫的漕兵也沆瀣一气,另外还牵扯到许多其他官员,所以一旦动起来,整个通仓几乎就要瘫痪了,如果没有足够的人原来迅速顶替,把通仓事务接管起来,那一旦有差池,这份责任我们扛不起啊。”
这也是赵文昭最担心的,通仓事务重于泰山,平素看起来没什么,但是一旦有个意外,京通仓就是压舱石,一旦动了通仓的人,那么三五个月内只怕通仓都无法正常运转,有个意外,那责任就不轻了。
冯紫英也考虑到了这一点,在向齐永泰和乔应甲汇报时也提到了,好在王永光现在是户部左侍郎,黄汝良虽然是江南士人,但是在翰林院是冯紫英也和他有几分师生情谊在里边,不至于故意刁难,所以去找户部那边要先协调好。
至于说要动漕兵,漕运总兵官现在是陈瑞全,是齐国公陈家的三房嫡长子,陈瑞文的堂弟,有这层关系,冯紫英倒也不惧,西山窑那边陈家牵扯不浅,此时去和陈家打个招呼,他们也应当乐于配合才是。
“此事是我的责任,我责无旁贷,户部那边我去交涉,通仓事务你们不必担心。”冯紫英大包大揽,“漕兵这边也由我来协调,齐国公陈家还是要给我几分面子的,另外我倒是担心你们这边人手是否充裕,一旦动起来,就要以泰山压顶之势横扫,绝不能有漏网之鱼,起码那些我们名单上的重要人物,一个都不能漏网!这一点你们怎么保证?”
“顺天府衙这边……”赵文昭刚一开口,就被冯紫英否决:“顺天府衙这帮人我自己都没有信心,不可重用,州县上,我倒是可以抽一些人,但是他们不堪大用,毕竟都在顺天府这块地盘上生活,谁也无法保证,所以龙禁尉这边……”
赵文昭苦笑摇头:“大人,您就别难为张大人了,他这都是冒了奇险,抽调人太多,那就是龙禁尉办案,不是你们顺天府为主了。”
“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如何?”冯紫英迟疑了一下。
“不行,这帮人一样早就被渗透了,遇上这种大事情,多半是要出差错的,被他们放掉几个,那就麻烦大了。”赵文昭和汪文言同时摇头。
“那就京营。”冯紫英吸了一口气,还是在京中缺乏自己的力量,巡捕营和五城兵马司都没有自己的人,顺天府衙和各州县里,现在除了通州房可壮基本上算是可信,其他都还需要观察。
要抽调京营,那是不合规矩的,京营是军队,从不参与这些案件查办抓捕事务,也没有这个权力、责任和义务。
顺天府可以请都察院,请刑部,请龙禁尉,请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来协助,但是想动京营,那就破格了。
赵文昭和汪文言都面面相觑,不知道冯紫英是不懂这里边规矩,还是太过自信,京营可不是想动就能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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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三十七节 携手龙禁尉
和张瑾见面的第一句话就让张瑾吓得跳起来,“冯大人,您说什么,想要让某和卢大人带话给皇上,希望觐见皇上?”
冯紫英现在还没有直接请求觐见皇帝的权力,齐永泰有,乔应甲也有,老爹有,尤世功有,吴道南有,唯独他这个顺天府的二把手没有。
他可以托齐永泰、乔应甲带话,但不合适,老爹太远,尤世功不宜介入,所以算来算去还是龙禁尉指挥同知卢嵩最合适。
你要见卢指挥同知也就罢了,怎么把目的都说了出来,是要觐见皇上?
你要觐见皇上也就罢了,和我说干什么?我可不想听这些话题啊。
张瑾面色苦涩,看了一眼冯紫英,“冯大人,您这可真是给我出了一个难题啊,我就这么去说,您说指挥同知会不会喷我一脸唾沫?”
“不会,他会很感兴趣,也许他会直接觐见皇上,告知我的请求,也许他会先见一见我,但是肯定和您没关系,甚至只会满意。”冯紫英显得很淡然自信。
张瑾深深地看了一眼冯紫英,“冯大人您可要想清楚,见卢大人不是那么好见的,没错,您是文官,我们是龙禁尉,我们私交不错,前期也合作愉快,但是这不代表我们龙禁尉和你们之间的关系会融洽,您这样借用我们龙禁尉的力量,也许会引来很多其他反应的。”
“张大人放心,我做事素来要深思熟虑,务求稳妥。“冯紫英笑了笑,意态潇洒,“我也相信卢大人其实早就想见我了,只是苦于没有机会,现在我这不是给他找了一个最好的理由了么?就算是皇上问起来,都察院质询,他都可以理直气壮的回答,而且后续事情也很快就会摊开,都察院也不会有任何异议。”
张瑾思索了一下,赵文昭那边肯定知晓一些内幕,但是自己当初把赵文昭这一档人交给冯紫英时,就摆明态度不想过问,所以也交代过赵文昭按照冯紫英的想法去做就是,不必事事汇报,但现在看来自己还得食言而肥。
“好,既然冯大人如此有信心,那我就冒昧去向卢大人汇报了。”张瑾沉思了一阵,最后还是咬牙应承下来。
虽然卢嵩名义上只是龙禁尉指挥同知,顾诚已经卸任龙禁尉指挥使,但卢嵩却一直没有继任,甚至在南镇抚司里边仍然还有一些顾诚的心腹党羽,但实际上整个龙禁尉已经不可避免的慢慢交到了卢嵩手里。
北镇抚司经历了两轮清洗调整之后,基本上是卢嵩一手掌握了,张瑾算是卢嵩手下十四大千户之一,但排名还比较靠后。
不出冯紫英所料,卢嵩接到张瑾的报告之后,很快就给了回信,约定时间见面。
冯紫英并不像其他文臣那样,忌讳或者厌恶和龙禁尉打交道,似乎和龙禁尉打交道甚至结交就会自降身份,影响自家声誉,又或者会被认为要倒向皇上。
像冯紫英这样年轻的士人,几乎没有谁有资格和龙禁尉话事人对话或者谈事儿,和下边的档头番子打交道肯定不愿意,而有资格和卢嵩以及卢嵩下边指挥佥事、镇抚使打交道的高级文臣官员们又会爱惜羽毛,没人愿意去惹这身骚气,而且这还可能引来都察院的关注和敌意。
当然像内阁阁老们就不会在意这些,但他们就不会去约见卢嵩这些人,而是直接公函移递办理,若是龙禁尉认为不妥,可以提交给皇上裁决即可,但是一般情况下,都是公事公办,龙禁尉很少会拒绝。
贾蔷早早就在大观楼外候着了,自打接手这大观楼之后,他也曾经去拜会过冯紫英两次,但是一次冯紫英不在,他只能留下礼物离开,另一次冯紫英公务繁忙,门庭若市,但是冯紫英还是很给面子,专门见了他,但时间却不长,没说太久,但贾蔷很满足了。
因为他看到像齐国公陈家的嫡子,修国公侯家家主侯孝康之弟都在外间候客室等候,而自己却先见了,这让他受宠若惊。
这一回宝祥来打了前站,说冯大爷要在这里听戏,顺带见客,贾蔷如奉纶音,立即行动起来,把最好最隐秘的包厢留了出来,甚至连紧挨着的包厢都空出来不接客,以免影响了二位贵客的兴致,另外各色小吃零嘴也准备好,因为他也不知道冯大爷究竟是在这里见谁,万一是女客呢?
小冯修撰风流之名传遍京师,无数名门闺秀都期盼一晤,没准儿就是冯大爷闲暇时的一番消遣呢?
起码荣国府里的姑娘丫头们说起冯大爷都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架势,言必称想当年冯大爷在荣国府时还如何如何,便是贾蔷自己也挖空心思回忆了一番当年冯大爷来府里时自己见到他的情形,至于有没有这回事儿,贾蔷自己真心都记不清楚了,但是冯大爷小时候的确来过贾府几次倒是事实,也的确有可能遇上过,这也不假。
冯紫英的马车直接驶入了大观楼后院。
摩肩继踵的人流让马车进行很慢,冯紫英都有些后悔选择这里了,但是选择那里都差不多。
卢嵩主动让自己选择见面地点,自己也不能弱了声势,选个隐秘背静的地方固然清静了,但是只怕卢嵩内心也会考虑自己是否真的也对龙禁尉有偏见,所以不愿意示人。
说内心话冯紫英并不在意这一点。
自己太年轻,就算是有御史们看不惯,说出去,人家也会觉得年轻人做事有冲劲儿,没有那么多顾忌也符合情理,若是事事都像是五六十岁的老吏一般保守拘泥,瞻前顾后,只怕才更要被人瞧不起了。
在人流中缓慢挤出,终于避开根本没法进去的正门,绕到了后边巷子。
正门那里云集了太多呼朋引伴的客人,粗略的估算一下不下百人,马车、小轿挤成一团,要想从那里进去,起码提前半个时辰来。
好在大观园也与时俱进,在后边巷子开了一道侧门,像贵客便可以从侧门进入。
不过许多人视到大观楼看戏为上流社交手段,都喜欢在正门落轿下马,然后作揖打拱,寒暄一番,借以证明自己也是经常来大观园看戏听曲有身份的人了。
下马之后,贾蔷早已经带着人迎了上来,冯紫英点点头,“蔷哥儿,做得不错。”
“谢大爷的提携,侄儿一定用心做好。”贾蔷连连点头,然后这才让出路来,“大爷,这边请,已经安排妥当了,您的客人您看是,……”
“嗯,你和瑞祥留在这里,待会儿会有人来,是龙禁尉卢大人,直接请他上来就行了。”
冯紫英无意在贾蔷面前遮掩什么,这也没什么好遮掩的,甚至他还有意要借某些人嘴里说出去,自己就是得了龙禁尉支持,而龙禁尉背后就是皇上,那么这种让人浮想联翩的联想,也能制止一些蠢人的蠢蠢欲动。
清理腐肉很有必要,刮骨疗伤也会带来一阵阵痛,这朝廷也是认可的,但是如果说动作太猛太大,甚至可能危及根本元气,朝廷就要斟酌了,便是冯紫英也不愿意那样做。
若是换了前两年他要力主这样大动干戈,但是今年,他还真有些投鼠忌器。
面临着江南隐忧可能带来的威胁,如果再因为通仓漕粮引发太大震动,冯紫英还真怕这个有些老迈的朝廷架构要摇摇欲坠了,固本强基之后才能谈得上大动干戈,现在还真不行。
这一点上他和齐永泰、乔应甲都隐约提起过,虽然他们不太认同江南那边会掀起多大的波澜,但还是不希望造成太大的震荡。
在他们看来,毕竟叶向高、方从哲和李廷机三个江南士人领袖仍然是内阁主导力量,江南那些士绅便是要生出些事情来,叶向高和方从哲也有能力控制住不至于造成太大风波。
至于说义忠亲王等人,不过是没牙老虎,只要永隆帝还在位,大义不失,边军屹立,就没有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来挑起皇位之争,那是以卵击石,智者不为,就算是太上皇也不敢。
冯紫英也承认他们判断有些道理,但是他总感觉这里边会有些变数,但是具体在哪里,还不好说,毕竟边军牢牢控制在朝廷手中,那才是真正的柱石所在。
牛继宗这个宣大总督顶多也就是掌握宣府军罢了,面对蓟镇军、辽东军和大同军、山西军、榆林军,哪怕不算宁夏甘肃两镇,牛继宗都翻不了多大浪花。
登莱军也好,荆襄军也好,还没成立的淮扬军也好,要和与蒙古人、女真人鏖战了数十年的辽东、蓟镇、宣府、大同、山西、榆林几镇相比,还差了不少。
正因为如此,没有人会相信江南那帮士绅或者义忠亲王能搞出多大事儿来。
听到是龙禁尉的卢大人,贾蔷全身一颤,连声音都变了,“呃,大爷,是龙禁尉指挥同知卢大人?”
“龙禁尉还能有几个卢大人?”冯紫英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话,径直上楼了,只留下呆若木鸡站在楼下的贾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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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三十八节 结交
真的是龙禁尉的指挥同知卢嵩卢大人?那可是让民间小儿不敢夜啼的凶人啊。
贾蔷倒不至于像民间那般对龙禁尉的人畏之如虎,好歹贾蓉也还卷了个龙禁尉身份,当然那是不坐衙的官身而已,不能比,但作为武勋子弟,对龙禁尉自然不像民间愚夫愚妇那般不敢仰视。
但真正的龙禁尉,如北镇抚司那些人,对皇亲武勋也好,文武官吏也好,一样是具有相当威慑力的,便是文臣,只要不是正牌子的士人出身,也就是说只要不是科举出身的文臣,那些个捐官监生贡生出身的官吏,一样在面对龙禁尉时要矮三分。
卢嵩在京师城里哪怕是官员们那里,也很多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贾蔷也一样早就如雷贯耳,但是却从未见过,寻常能见到一些龙禁尉的百户级别就算是牛人了,没想到今日居然有幸接待指挥同知大人。
更让贾蔷觉得震惊的还是冯大爷的态度,对于卢嵩卢大人要来,不该是他亲自立门相迎么?那可是三品大员,比冯大爷还要高一级啊,而且关键是龙禁尉诶。
此时的贾蔷脸色无比精彩,不断变幻,望着冯紫英潇潇洒洒上楼去了的背影,目光里也是充满了崇拜。
难怪蓉哥儿会奴颜卑膝地成日大爷长大爷短的阿谀奉承,难怪芸哥儿能心甘情愿鞍前马后效命,难怪琏二叔也是言必称紫英如何,难怪倪二这等猛人也在冯大爷面前像个腼腆的小姑娘,这特么才是真正的猛人啊。
贾蔷颤颤巍巍把卢嵩送到二楼包房门口时,冯紫英也在门口迎候了。
他也不是不懂规矩的人,虽然文武分途,但卢嵩毕竟是三品官员,而且属于皇家鹰犬,和文武官员还有些不一样,不能等同视之。
“紫英见过卢大人。”规规矩矩地一揖,没有多余动作和言语,看在卢嵩眼中却是爽朗大方,不落俗套,第一印象就好了许多。
“小冯修撰客气了,卢某也是早闻其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英姿勃发,蔚为可喜啊。”
给冯紫英的印象眼前这个男子完全看不出什么鹰视狼顾或者隆准隼眸的那种锐利气势,就像是一个普通中年男子,甚至是那种丢在人群中就很难想起他的样貌特征的,或许这才是搞这一行的标准模版?
“卢大人太过誉了,民间传言不足信,就像卢大人在民间的传闻一样。”冯紫英朗声一笑,“卢大人请。”
“呵呵,卢某可是凶名在外,比不得小冯修撰的英名,……”卢嵩也忍俊不禁。
两个人的名声要说都不算是太好,自己凶名在外,那是受龙禁尉之累,那是没办法,但是这位小冯修撰可是风流之名,一门三房,还有媵妾无数,连皇上都曾经开玩笑一般地问起过说冯紫英是否一夜连御七女,是否尤喜丰乳肥臀的胡女。
“卢大人见笑了。”冯紫英也忍不住摸了摸脸颊,尴尬地摊了摊手,“下官紫英不过是因为家族之累,不得不兼祧三门,怎么就以讹传讹成了每夜无女不欢的登徒子了呢?”
“老夫就托大教你一声紫英吧,你这说法有些谬误,小冯修撰可没有流连青楼,甚至连诗会文会亦不参加,这让京师城中的高门贵女们失望得紧呢,至于说你兼祧三门之事,那甚至是美谈嘛。”卢嵩乐呵呵捋着颌下胡须道:“苏州沈家乃书香世家,沈家姑娘也是文采惊人,而薛家姐妹娥皇女英共嫁一夫,也是嘉话啊。”卢嵩摆摆手,“外界多好事之徒,咱们听这些话也需要有选择性嘛。”
“紫英受教了。”冯紫英再度作揖,“有卢公的拨云见日,紫英今日才算是放下心来。”
这好色之名只要不断传入永隆帝耳中那就是好事,看来这一门三兼祧还真的兼祧对了,起码极大减轻了自己对很多人的威胁性,毕竟一个喜欢女人,成日流连床笫的人,其危险性就要小许多。
卢嵩不动声色地看了对方一眼,若是谁敢轻视这小子,真以为这小子沉湎于女色,那可是要吃大亏的,此子固然喜好女色,但是你看他做的事情又有哪一桩是因为女色而耽误了的?
不敢说此子是用喜好女色来掩盖自己,但是最起码是两不误,而且这风流之名甚至还更为其扬名京城了。
二人这才坐定,早有茶泡上来,贾蔷也趁机进来见礼一番,也算是在小儿止啼的卢嵩卢大人面前混个脸熟,日后真要出什么事儿,也可勉强报个名头,免得进了北镇抚司吃顿黑打把小命儿丢了都不知道为什么。
待到闲杂人等离开,二人这才步入正题。
冯紫英也没有绕圈子,直截了当把从都察院得到的线索开始着手调查,然后牵连出通仓大使和副使一干人的问题,做了一个大概介绍。
漕运总督府的上吊事件卢嵩也有所耳闻,原来一直是南京都察院那边再查,后来刑部也插了一脚,南京刑部为此很不满意,强烈要求由南京方面来查,结果刑部干脆就同给了都察院。
如果说南京六部江南势力还占着主导力量,连京师这边在涉及南直隶那边的事宜上要尊重一二,那么南京都察院却一直是京师掌控着,所以都察院立即和南京都察院开始调查,问题越差越多,后来连竟是这边儿都觉得太过棘手,有意就把句号画在南京那边儿了,但是牵扯到北直隶这边儿的,那在根据情况而定。
现在顺天府却抓住这样一个线索查出这样大一摊子出来,不能不让卢嵩也有些迟疑了。
“紫英,咱们也明人不说暗话,你这番动静有些大啊,按照你说的这般,岂不是要把通仓翻个底儿朝天,通仓是干什么的,你应该知晓,朝廷怕是不能容忍通仓这样瘫痪几个月的。”卢嵩坦然直言:“我这边,你要让龙禁尉配合一二,没问题,但得藏着点儿,我不想让都察院的御史们觉得龙禁尉什么都在插手,你这么大动静,准备怎么动?”
“通仓肯定不能乱,更不能瘫痪,但是现在现实摆在我们面前,不动的话通仓就快要便空仓了,届时朝廷有急用的时候,怎么办?”冯紫英沉声道:“内阁那边,我会去说,户部这边也基本说通了,如卢公所言,这么大动静,顺天府拿不下来,龙禁尉这点儿人也不够,其他人我也不放心,所以我想请卢公去见皇上,由皇上召见紫英,有些情况要当面向皇上禀报,嗯,也就不瞒卢公,我准备请皇上下御旨,调动京营一部协助顺天府抓捕相关人犯。”
卢嵩吃了一惊,“京营?不能用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的人么?”
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的人是城中最正份儿的治安力量,顺天府请调也是理所当然,巡城察院不会不同意。
“卢公知道通仓涉及到多少人,哪些人,我们不敢冒这个险,一旦走漏几个重要人物,那这桩案子就要煮成夹生饭了。”冯紫英摇摇头:“就算是京营,也要选择,要选从周边调进来的良家子弟,城内子弟,和武勋出身,一个不要。”
卢嵩笑了起来,意味深长地道:“紫英,你可也是武勋出身啊,这话慎言。”
“呵呵,*******,*******。“冯紫英淡淡地装了个逼,”卢公,我二位伯父一个战死疆场,一个病殁边塞,当下家父一样是为国戌关,紫英又岂敢妄谈其他?“
卢嵩耸然动容,下意识地起身一作揖:“卢某失言了,既如此,那此事我应允了,明日我便进宫禀告皇上,至于皇上如何决断,我不敢妄言,但我会将你的想法坦陈我的意见。”
“如此甚好,紫英也不敢奢求其他,但求皇上明鉴臣心,紫英来顺天府不是混资历的,是要来做事的,国事维艰,我辈若是蝇营狗苟,何以对得起皇上期待,对得起黎民期盼?”冯紫英也起身回了一礼。
二人谈完正事,这边戏台上也已经正戏登场,不过是《捉放曹》,不过现在能在大观楼登台的都是名角儿了,便是柳湘莲现在也轻易不登台了,今日柳湘莲便没有来。
一边听戏,一边卢嵩也问些顺天府和永平府那边的情形,冯紫英见有此机会,自然也要谈一谈自己的一些看法,尤其是在涉及到白莲教的问题上。
冯紫英又专门强调并非因为自己在沽河渡口遇刺才会这般,而是从临清到永平府,他都感觉到了白莲一脉在北地的蔓延趋势,而且从原来的贫苦人家日益向士绅渗透,而官府在此事上显得过于宽纵和漫不经心,不仅仅是顺天府和北直隶,便是整个北地都是如此。
卢嵩对白莲教的活动还是有些了解的,但是更多的还是了解一些细枝末节,对于这种成系统的情况他却知之不多,毕竟龙禁尉主要是针对武勋、武将和官员,对于地方上这种会社更多的还是刑部在管,除非是涉及到谋反。
当然谋刺官员已经算是形同谋反了,所以龙禁尉才会介入冯紫英遇刺一案,但是至今也没有太大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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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三十九节 觐见
卢嵩离开的时候,应该说两人谈话的氛围已经非常好了。
冯紫英也感觉得出来,卢嵩对自己印象很好,这种选择话题和相谈的契合度就能觉察出来。
这位从龙禁尉底层熬出来的指挥同知在永隆帝还是忠孝王的时候就坚定不移地选择了对方,所以在忠孝王登基成为永隆帝之后,就毫无意外的成为新一任龙禁尉的掌舵人。
当然上一任的指挥使顾诚并不愿意就此彻底退出,而太上皇的存在也使得这个交接过程有些漫长,但是这还是在不可逆转地推进着。
冯紫英给卢嵩的提醒还是让卢嵩有些警惕。
他能感觉得到冯紫英并非危言耸听或者公报私仇,他也知道在北地,尤其是北直隶和山东这两地的打着各种幌子的白莲教十分盛行,甚至连宫中一些小太监都私下里信这个。
早在元熙三十三年宫中就出过这样的事情,只不过那时候宫中的内侍只是结交外边白莲教徒,而外边的白莲教徒也只是希望通过宫中内侍来交好朝中一些官员,希冀获得地方上官员的照应。
这桩事情后来在不动声色地处置了,几名内侍均被秘密处决,而涉及的一干白莲教徒也被龙禁尉秘密捕杀,但是线索却在一名白莲头目那里断了,未能继续深挖下去,究竟是什么人在背后操纵,居然想出了从宫中打通关节的主意。
现在冯紫英谈及的在永平府几乎县县都有闻香教、棒锤会这些白莲变种,牵扯面极广,甚至有些县份都是乡绅出面举办各种法会道场,弄得乌烟瘴气,县里边也多是轻描淡写的予以取缔,但是根本没有从根子上予以铲除掉。
而且冯紫英也提到他来顺天府不过短短几个月,便已经发现在顺天府这种情形更是有过之无不及,不但州县有之,便是城中亦有发现。
这就有些骇人了,卢嵩立即就警觉起来,若是其他地方也就罢了,但在京师城中都有了这类蔓延,那就是龙禁尉的事儿了,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显然就失职了。
另外一桩事儿也让卢嵩觉察到冯紫英的敏锐洞察能力,那就是冯紫英认为江南士绅这半年来不断鼓噪,士人争相上书,认为朝廷对江南勒索过甚,虽然并没有什么出格举动,但是这种舆论鼓噪往往就是一种征兆,一种有意掀起民意对抗的前兆。
冯紫英对朝廷将南直隶批复杂志报刊的创办权力授予了南京礼部坚决反对,尤其是在南京礼部一口气同意了在金陵、扬州和杭州批复同意了三家报刊杂志的开办,分别是《江南时报》、《商报》和《观江南》,京师礼部则同意了《两浙快报》的申办,据说是方从哲专门打了招呼。
其中《江南时报》和《观江南》时政策论性最强,兼顾商业民生,而扬州《商报》和杭州的《两浙快报》则是以商业气息较浓,兼顾时政民生。
冯紫英谈及舆论掌控的重要性,尤其是如果为别有用心者所掌握,那么其带来的危害性甚至不亚于军队。
卢嵩觉得冯紫英的观点虽然有些偏激,但是其用心是好的。
南直隶那边不断有小动作他知道,但是他还是认为无论是江南士绅还是义忠亲王都成不了什么气候,现在朝廷容忍也是有一定限度的,内阁首辅次辅都是来自江南,他们应该要给江南包括江南势力占优的南京打招呼,超过了界限,那朝廷便不会再容忍,便会果断剥夺他们的权力。
总而言之,一番长谈,让卢嵩也亲身感受了这个年轻得吓人的小冯修撰绝非浪得虚名,或许文采不那么出众,但是做事却是一等一的厉害,尤其是看事情分析问题的眼光嗅觉都相当灵敏,加上还能沉下心来做事情,这样的士人,堪称能臣。
皇上能得这样的文臣,也是幸事,而且关键此子如此年轻,便是再干四十年都绰绰有余,也就是说,皇上完全可以让此子好生打磨几年,等到日后交给自己的儿子来大用,这样才是最为合适的选择。
一边想,一边卢嵩便招来自己心腹,叮嘱了几句,“你告诉他,有些事情不是他能掺和的,能及早切割,避免卷进去最好,顺天府衙这是有了尚方宝剑,谁都不能挡得住,……”
卢嵩不认为这样有什么不妥,顺天府衙能查到这个程度已经殊为不易,幻想一网打尽所有参与者,那是太过天真幼稚的想法,卢嵩感觉得出来,冯紫英也没有这样的奢望,但必须要达到冯紫英的预定目标,他才能满足。
冯紫英并不清楚卢嵩所想,但他知道这第一印象很重要,而卢嵩又是永隆帝的潜邸老人,对永隆帝也是忠心耿耿,所以在他面前留下一个好的印象,日后卢嵩在永隆帝面前随便不经意的一两句话,也许就能让一件事情出现截然不同的结果,就能让自己受益匪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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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靠在御座上的永隆帝似乎比上一次见面时又瘦了不少,冯紫英记得自从自己离开中枢去了永平府之后,就基本上没有多少机会能见到永隆帝了。
这就是中枢和地方的差别,也是为什么大家都不愿意去地方,而想要留在朝中。
无他,哪怕见不到皇上,起码可以经常在内阁诸公和七部大佬面前混个脸熟,偶尔发表一些观点意见还能获得他们的认可,这样一来,每年考核和几年一度的京察大比时便能有更好的机会。
不是每个人都能下地方就能看出一番耀眼政绩的,那既需要能力毅力和决心,更需要机遇。
许多人下去之前都是雄心勃勃,但是下到地方之后才发现,上有上司掣肘制约,下有乡绅豪强的牵制反对,要想做点儿事情太难了,而且下边的生活也要艰苦许多,哪里比得上京中繁华?
又有几个能又大决心大毅力大魄力想要干出一番事业来,为此不惜付出努力和汗水?又有几个真正对自己的目标有着清晰的规划和想法,并且还有切实可行的操作细则?
绝大多数士人更多的只有一腔热血和冲动激情,真正遭遇冷水泼面和打击挫折之后,就会迅速消退,只有那种能够在各种不利因素下仍然不屈不挠地去寻找对策解决问题的坚持者,才能有机会达到最后的目标。
冯紫英知道自己不一样,从青檀书院开始,不,因该是从临清民变开始,自己就踩准了节奏。
交好了乔应甲,获得了他的认可,才能进入青檀书院,而齐永泰和官应震的欣赏使得自己同时获得了北地和湖广两大士人派系的青睐,再加上自己祖籍山东,却又在山西长大,然后又是寄籍北直隶顺天府参加科考中式,使得无论是山东还是山西抑或是北直隶士人们都对自己有这天然的亲近感。
可以说正是在这个时代士林官员最重要的几大要素,座师、同年、乡党,这些有利因素都集结于自己身上,才使得自己能够在众多士子中国一跃而起拔得头筹。
自己是永隆五年这一科中最先升迁为正四品大员的,便是连国事这个状元现在也不过是五品同知,如果没有特殊功绩,他最起码都还要六年才有机会爬到正四品的门槛。
即便是自己集各种天赋于一体,那还是正巧赶上了京营三屯营大败之后自己在迁安成痛击蒙古人这一鲜明对比之下,为永隆帝清洗京营创造了良机,才获得这样的机遇,而这还是建立在了前期自己通过宁夏平叛和开海之略在永隆帝那里积累了相当好感才获得最终的升迁。
否则,冯紫英自忖若是没有十年时间,自己也无望爬到当下这个位置,所以他才一心要在这个位置上干出一番事情来,以证明永隆帝和朝廷诸公将自己放在这个位置上,绝非酬功那么简单,自己当得起这个位置!
“臣冯铿见过陛下。”
“冯卿来了,免礼,赐座。”永
隆帝略显疲惫地面孔看上去清瘦,精神状态似乎也不是太好,好在一双眼睛还算有神,起码在看自己时,目光里还有几分气势。
冯紫英心里也在评估,都说皇上这一年多几乎两点一线,除了处理政务,就是在寝宫修心养性,原来还要偶尔去几位皇子母亲那里坐一坐,现在几乎不去,都是皇妃们带着几位皇子来寝宫中拜见,而且永隆帝留他们的时间也很短,大多都是一盏茶时间就打发离开。
虽然诸位皇子下边都是力图表现自己,皇上也给了他们一些机会,但是自身却从不评价几位皇子的表现,而是由内阁和七部的官员们来进行书面评价交由他来存档,而且严禁外人知晓。
可以说现在寿王气势受挫,福王、礼王竞争激烈,禄王声誉鹊起,还有一个恭王已经十一岁了,据说因为艳羡禄王进了青檀书院,郭贵妃正在谋求让其子恭王也能进青檀书院读书,只是恭王尚不到十二岁而被书院婉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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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四十节 揣摩
“听卢嵩说,你顺天府有要案查捕需要动用京营?”永隆帝没有和冯紫英废话,径直问道,目光里也多了几分不满:“你可知京营职责?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就那么不堪,一个都不值得信任?”
“回禀陛下,陛下应该知道顺天府当下所查何案,京通二仓,关乎京畿百万人粮食安全,一旦漕运遭遇意外中断,这京通二仓就是保障京畿官员百姓数月饥饱的生命线,若是有闪失,那就是弥天大祸,但谁都知道这关系什么,但是还是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来打京通二仓的主意,陛下焉能不知他们这些人背后的势力和影响力?只要稍有走漏,那便功亏一篑,其影响陛下可以想象,……”
永隆帝问得不客气,冯紫英回答同样不太客气。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和我在这里讲陈规陋俗,要照这么说,你清洗京营,难道就是符合规矩的?将京营中武勋子弟的影响力几乎削弱到了可以忽略不计的地步,这难道不是违反前制?要知道大周泰和帝建立大周时便明确规定,京营将佐皆以武勋子弟为主,不得与边军、卫军等等同,就是希望用替他打江山的武勋来确保张氏皇权的安稳,很有点儿与武勋共享天下富贵的意思。
只不过武勋打天下可以,治天下却还得士林文人来,所以随着士林文人势力迅速在大周朝中站稳脚跟取代了武勋,以文驭武也成为大周的国策。
武勋根基所在的军队也随时间推移而分化,边军随着与蒙古、女真的数十年鏖战逐渐成为大周军事力量的绝对主力,而京营则蜕变为养尊处优更多成为摆设,当然边军不得入京的规矩下,京营十多万人马仍然是左右京中局面的决定性力量,只不过在永隆帝手上开始了新一轮的变革。
永隆帝并不太在意冯紫英的态度,对于一个一心为公的臣子,这点儿肚量永隆帝还是有的,而且他也并非不知道京通二仓现在烂成什么样了,的确是早就该解决了。
只不过这个脓包一旦挤破,肯定不可避免的会牵扯到太多人,引发朝中震动,在自己身体不太好的情况下,永隆帝真的感觉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完全交给内阁这些士人去处置,他心里又不放心,那些人太过于精于算计,往往借此机会扩张他们的权力,所以他才会有这份纠结。
他需要认真评估冯紫英所谈的一切可能带来的风险因素。
“京通二仓,关乎全局,朕当然清楚,但是正是因为事关重大,一旦大动干戈,通仓被查,可会牵连京仓?“永隆帝目光直刺冯紫英。
冯紫英沉默了一阵,这才启口:”就目前情形来看,尚未有这方面的反应,……“
”朕没问你有无依据和线索,只问你认为会不会牵连京仓?“永隆帝不耐烦地道:”冯卿,少用朝中那些滑不溜手的言语来糊弄朕,朕只想听你的真话!“
”应该会涉及,京通一体,通仓如此,京仓焉能例外?“冯紫英沉声道。
“既是如此,那一旦京通二仓皆要彻查,那你所提及的一旦有事,如何应对?你能保证京通二仓能迅速恢复正常运行?”永隆帝嘴角浮起一抹冷峭的笑容,目光阴沉。
“臣不能,亦无法保证!那也不是臣的职责!”冯紫英抗声道:“臣已经向户部询问过,若是通仓需要重新安排人员,户部当有熟手,纵有短时混乱,但也胜于久拖不决,进而酿成大祸。”
“大祸?”永隆帝听出了冯紫英话里有话,心里一紧,“什么大祸,冯卿面见朕,怕也不只是要查通仓一案这么简单吧?”
冯紫英深吸了一口气,他要见永隆帝当然不会只是区区一个通仓案那么简单,实际上如果只是通仓案,他通过前日里与卢嵩的交谈基本上就达到了意图,他甚至可以断定只消卢嵩把话语带到,永隆帝便不会有什么阻拦,京营一部而已,破例也是有皇帝御批,谈不上什么大逆不道惊天动地。
他是真想利用这样一个契机,提醒一下永隆帝。
从进入顺天府以来,冯紫英就越发感觉到大周朝内部的混乱和糜烂,朝廷中枢的争权夺利也就罢了,这是哪朝哪代都免不了的,但只要做事,哪都可以忍受,但是关键在于相互掣肘下的什么事儿都做不成,若是太平时节,那也罢了,但是现在内忧外患俱现,还这般悠哉悠哉,那就是真的末世气象了。
看看西南叛乱打得狗屎一般,有孙承宗这样名臣,调动了固原军、荆襄军、登莱军三个军镇,甚至还没有算孙承宗整合的地方卫军和耿如杞在重庆编练的民壮,就被杨应龙和几个土司的叛军利用地形气候以及补给问题拖得团团转,至今未能取得决定性进展。
再看看去年蒙古人入侵在顺天府的肆虐,把整个京畿外围搅得乌烟瘴气,留下一摊子烂事儿,自己到顺天府其实就是来收拾这些烂摊子,去年朝廷倒是用赈济和迁民勉强拖过去了,但是今年又遭遇大旱,冯紫英真的担心这顺天府一百多万人难以熬过今冬明春,只怕又要起大乱。
联想到白莲教在永平府和顺天府的蔓延,官府的宽纵和敷衍了事,保定府和真定府那边的大旱征兆已现,还有江南的不稳迹象,义忠亲王这段时间诡异的过分安静,冯紫英是真的有些心慌了。
虽然不能说自己就绑在了永隆帝的马车上了,即便是义忠亲王上位自己一样有机会,但是冯紫英可以断定,若是换了义忠亲王上位,那么北地士人只会被义忠亲王拿来作为平衡江南士人的一个砝码,时不时敲打一下江南士人,而江南士人将会彻底取代北地士人成为大周朝的主导力量,自己作为北地士人中新生代的代表人物,绝无可能再有如此好的机会,也不可能受如此重用。
现在虽然看起来内阁中叶向高、方从哲和李廷机占据主导地位,但是齐永泰在内阁中的话语权实际上并不亚于方从哲,甚至尤有过之。
这从现在吏部尚书虽然已经变成了高攀龙,但是齐永泰仍然依靠自己在吏部尚书时建立起来的威信和吏部左侍郎柴恪的通力合作,牢牢控制着吏部就能看出来。
当然,这一样有赖于永隆帝的默契支持。
而内阁中的李三才貌似亲近江南士人,但实际上他更多的还是听命于永隆帝,在永隆帝的授意下,齐永泰和李三才的微妙合作,才能抗衡叶向高、方从哲和李廷机三人的铁三角。
正因为如此,冯紫英眼见得局面有越来越滑向不利于己方的情况下,他才想要从永隆帝这个层面来做一番努力。
像齐永泰和乔应甲那边他也努力过,或明或暗的提醒过,但是惯性思维和固化观念让他们始终认为局势皆在掌握之中,从内心深处他们也有一种优越感,那就是皇帝随便怎么换,终究还是要用他们这些士人,无论是北地士人还是江南士人,但是对冯紫英个人来说,这种利益可能就会受到损害,他不可能再获得如现在一般的绝佳机会。
换一句话说,一旦义忠亲王真的上位,江南士人势力必定大涨,这顺天府丞肯定就轮不到自己来作了,无论是叶向高、方从哲,还是从江南而来的汤宾尹、谬昌期、顾天峻、甄应嘉,又或者贾敬、牛继宗、王子腾,都不会把这样的重要位置交给不属于他们的人。
所以他想要这个面圣的机会,再努力一把,提醒一番,尽尽人事。
从皇帝的精神状态来看,似乎还不错,不像外界传言的那般不堪,这让冯紫英稍微放心。
如果永隆帝身体状况真的很糟糕,那冯紫英就要斟酌自己这番话能说不能说了,或者说了有无意义了。
“回禀陛下,臣的确还有话要说。”冯紫英深吸了一口气。
永隆帝目光凝重,他能感觉到冯紫英这一次专门找了卢嵩的门道来觐见自己只怕没那么简单。
以冯紫英作为齐永泰的得意门生,乔应甲又是其恩主,甚至官应震也算是其座师,这几位都是可以直接要求面见自己的,有什么话难道还不能通过他们来代转,非要亲自单独面见?
若是换了其他人,还可能是想得慕天颜,荣耀一番,但是冯紫英应该不需要了,自己亲自见过几次了,何须这种花头?
这么说来,冯紫英应该是有一些不同于齐永泰他们的看法,所以才想要单独来上奏。
顺天府丞并无单独上奏权,冯唐有,但是冯唐远在辽东,他们父子二人文武殊途,了解的情况和看法观点也未必一致,这大概也是冯紫英没走其父的上奏途径。
深吸了一口气,永隆帝点点头,把身体坐正,他倒是要听听这一位一来顺天府就要搅起漫天风雨的顺天府丞要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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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四十一节 朕很看好你,但……
“臣为何要一力全力清理通仓,一方面是通仓内部糜烂情形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二来,也是更重要的,臣担心一旦有事,京畿却拿不出可用之粮,酿成大祸。”冯紫英稳了稳心神,这才吐气开声。
永隆帝眼神一冷,“京通二仓内部问题颇多,这情况朕也略有耳闻,但也不至于到拿不出粮来的地步吧?朕知道里边有亏空,亏空肯定还不小,郑继芝致仕时便上书给朕,称其最大遗憾便是尚未来得及清理京通二仓,留下这个祸患,黄汝良继任也说京通二仓问题不小,他估算亏空当在三成左右,这与郑继芝判断相差无几,冯卿,你的判断呢?”
冯紫英默默盘算了一下,郑继芝和黄汝良应该还是比较靠谱的,这个判断基本合理。
“臣以为也在三成左右,或者有所不及,在二成五上下。”冯紫英点点头。
永隆帝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冯紫英要真的给自己来爆一个大料,亏空个四成五成,那就真的是滑天下之大稽了,不知道这帮蠡虫胆子有多大。
三成也是郑继芝和黄汝良抛着估算的,这一点郑继芝和黄汝良也与永隆帝交过底,这种事儿只能往坏里预估,不能低估,这是老成持重。
“唔,的确让人生气,朕也很恼怒,但是这是多年积弊遗留下来的问题,朕也一直想要解决,但是总是考虑太多其他因素,所以才会拖延至今,若是二三成,朕也心里有底了。”永隆帝点点头,稍微放松了一些。
“陛下,亏空不在于多少,或者说不在于这个亏空的真实数字有多少,大家都知道这里边有亏空,便是京师城中随便拉上一个路人来问,也都知道这是一二十年遗留下来的窟窿,问题是当大家都觉得这个窟窿存在,那么就势必形成一个预期,一旦遭遇意外,京中缺粮需要动用京通二仓时,京通二仓却又亏空不小,那个时候必定谣言满天飞,粮价必定飞涨,京中数百家粮铺都会囤粮惜售,那才是天大的祸事!”
冯紫英的话让永隆帝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这能有多大事情?
只要亏空不大,管他谣言不谣言,只要把粮食源源不断地运出来售卖即可,能有多大问题?
见永隆帝迷惑不解,冯紫英这才耐着性子解释道:“陛下,关键不在于京通二仓的粮食,而在于这京师城中各家粮铺的粮食,这数百家粮铺哪家没有数千上万石粮食存着?可是一旦遭遇意外,比如漕运中断,或者江南湖广严重歉收,无粮可运京师,本身就形成了粮食短缺的预期,现在再有京通二仓粮食亏空的消息传来,京中粮铺肯定惜售限售,价格飞涨,那吃不起高价粮,甚至根本就买不到粮食的老百姓该怎么办?”
永隆帝这才明白过来,京中最重要的粮食渠道还是来自于民间的粮食流通渠道,根本不是京通二仓这点保障粮,这就是一个赈济和预期作用,让民间百姓放心用的,一般情况下这些存在粮铺中的粮食不可能有银子挣不卖,但是一旦因为某种意外形成了涨价预期,而突然又传来本来用于保障供应和赈济用的京通二仓大量亏空,那会怎么样?
只怕京中粮铺立即就会惜售限售甚至囤粮不售,等到粮价涨成天价再来大挣一笔,高门大户富裕人家也许没啥,但是占到京师人口九成以上的寻常百姓呢?他们能够容忍自己的一生家当经历这样一轮洗劫?只怕立即就可能引发民变甚至暴乱,如果再有别有用心者在其中操纵,那真的不可想象。
永隆帝不是不懂政经事务的皇帝,否则也不会在义忠亲王被废之后迅速从诸多兄弟中脱颖而出。
他对京中这些高门大户和豪商巨贾的德行十分清楚,一旦有暴利可图,那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赚这一把的,而除非采取暴力来强行剥夺这些粮商们的粮食控制权,否则哪怕是朝廷严令售卖,也很难遏制住他们的这种疯狂举动。
见永隆帝面色微变,冯紫英知道永隆帝已经意识到其中问题的严重性。
京畿和江南不一样,江南不但自身产粮,而且水运交通极其方便,可以轻而易举的从湖广运粮过来,京畿所产粮食根本无法满足京城需要,长年都是依靠运河来输送,真要出什么意外,事情凑在一起,那就真的摊上大事儿了。
略作沉吟,永隆帝问道:“冯卿你说的不无道理,但是就算是因为一些意外因素漕运中断,只要时间不是太长,京中这些粮商就算是要惜售限售推高粮价也不可能太久,拖延一段时间便可,因为他们清楚一旦运河通航,那粮价就无上涨空间了,所以……”
“陛下,这正是臣最担心的,正常情况下运河是不可能中断太久的,无论是沉船也好,枯水也好,或者某一处河道阻塞也好,都会在很短时间内疏通,但是臣担心的是这个意外会不会真的变成一种意外。”
冯紫英的话让永隆帝没听懂,“冯卿,你这话什么意思?”
“臣的意思是说意外若是我们能预料到的那种意外,那就罢了,无外乎京中百姓多花一些银钱,但若是那种我们都没有预料到的意外,比如……”
冯紫英话语被永隆帝粗暴地打断:“冯卿你认为的这种意外会是什么,造反,兵乱,还是民变?”
“陛下,臣当初是在临清遭遇过民变的,不过当时规模不大,但是已经有一些不好的征兆,臣在那里边发现了白莲教的踪迹,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从去年开始江南士绅民意一直在鼓噪,给朝廷施加压力,要求降低江南赋税,但朝廷不可能让步,这就形成了僵局,臣担心到下半年,漕运乃至民间运粮可能都会受阻,出现一些无法预料的事情,……”
此时永隆帝的眼眸已经如鹰隼般的锐利深沉,“冯卿,你也无须隐瞒,你担心什么?”
“据臣所知,整个北地今年旱情极其严重,我不知道其他省和府州情况如何,顺天府算是好的,但是因为旱情,夏收减产在四成以上,秋季情况可能更糟糕,而臣也从其他渠道了解到保定府的易州情况很糟糕,减产可能在八成以上,甚至绝收,秋季情况差不多,窥斑见豹,易州如此,臣不知道像真定府、河间府和大名府这些地方如何,山东山西陕西情况如何,如果情况都像臣担心的那样,那民间人心民意肯定动荡不安,而山东境内运河里程长,运河沿岸又是经济最发达地区,为了不至于饿死,这些人极有可能铤而走险,而运河就是他们最好的猎场,如果再有之前我们提到的这些情况,那少许一个火星子可能就会引发京师城中的动荡。“
这番话冯紫英说得稍微委婉一些,但是永隆帝却秒懂。
山东这边如果大旱,那流民便是最大隐患,而且还有白莲教在其中兴风作浪,运河被中断是完全可能的,那冯紫英预料的那种情形就有可能发生,朝廷却又经得起几番折腾?
“另外,江南如果心怀叵测者在里边煽风点火,操弄民意,导致商人罢市,船运力夫、船工罢工,这也并非不可能,甚至情况更严重,……”冯紫英顿了一顿,“届时就算是朝廷果断处置,只怕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处置得下来的,这里边稍有波折,京师便会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只怕也会引来民变。”
京师民变很危险,因为这里边相当一部分百姓就是京营士卒的家眷亲属,他们在这一次京营清洗中有相当人都被裁汰,本来就对朝廷充满了恨意不满,如果再遇上这种事情,肯定会成为导火索,而这些人也会成为其中滋事的主力军。
说到这个份儿上,永隆帝还不明白冯紫英暗指的是谁,那他就真不配坐这个位置了,眼睛眯缝起来,但是目光却越发犀利,点了点头,“冯卿一心为国,朕知晓了,不过江南些许鼓噪,不值一提,没有人会拿灭族之罪来冒这个险,因为他们知道根本没有机会,……”
见冯紫英不语,永隆帝意态闲适又充满自信,“难道冯卿对边军没有信心?还是对朕没有信心?”
“臣不敢,臣只是……”冯紫英叹了一口气,的确,这种可能性比较小,虽然汤宾尹他们跳得很欢,但是更多的还是以此向朝廷和皇上施压,以换取朝廷更多的妥协和让步罢了,但总有意外,万一呢?
“朕明白冯卿苦心,好了,冯卿的请求朕允了,提前消除通仓祸患也是好事,朕会给神机营下旨,……”永隆帝心情不错,也许是觉得冯紫英这般苦心孤诣地操劳国事,对自己赤胆忠心,甚是欣慰,“冯卿好好干,朕很看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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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四十二节 羽翼
从东书房离开,冯紫英忍不住仰望星空,常叹了一口气,有些事情真的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他已经做到了自己能做的,有些事情却不再往前走,过犹不及,只希望永隆帝能坐上这个位置,应该有这点儿领悟能力和警惕性。
没错,他是夜里觐见的,主要是避人耳目,当然实际上并不会有多大作用,朝中诸公在宫中都有耳目,很快都会知晓自己被皇上召见了。
卢嵩那里倒是能信任,纵然在查处通仓上卢嵩可能也会牵扯到一二关系人,但底线卢嵩是清楚的,无关大局,冯紫英有思想准备。
水至清则无鱼,冯紫英可从未觉得卢嵩作为龙禁尉指挥同知就能不食人间烟火了,他对永隆帝固然忠心,但并不代表在不超越底线的情况下,经营他自己的人脉,捞取利益。
东书房的谈话内容理论上无人得知,但是很快也会有一些消息出来,这也是冯紫英和卢嵩乃至永隆帝商量后的结果,不给点儿真真假假的消息,也很难让很多人放心。
涉及到通仓调查之事已经不是秘密,现在众多人关心的是要查到什么程度,是推倒重来,还是浅尝辄止,抑或是不轻不重。
从现在大家的观察来看,既然皇帝召见,浅尝则止怕是难了,多半是要下一下重药,但下重药也要看重到什么程度,总不能一下子把所有坛坛罐罐全数敲碎吧?那还要不要通仓了?
在冯紫英离开东书房之后,很快都察院左都御史张景秋便被急召入宫,深谈了一个时辰。
回到府中,赵文昭、汪文言、吴耀青和傅试都已经早早等候了。
傅试已经死死地保住了冯紫英的大腿,冯紫英自然也不吝给对方一些机会。
虽然他是负责屯田事务的通判,这段时间干得很辛苦,也很敬业,但这种大事情,若是能有机会参加,也能为其资历增添几分光彩,日后吏部考核时,也能在其档案中大书一笔,简而言之,这就是一个捞政绩镀金的好机会。
“秋生,此事事关重大,我想你清楚利害关系,千万莫要走漏风声。”冯紫英专门提醒一下,不过他也知道傅试一个屯田通判恐怕还没有资格去参与到通仓黑幕中去,他也没有那个胆量,但提醒一下总有必要,免得言语间无意走漏了风声。
傅试兴奋得全身都在发抖,听得冯紫英叮嘱,鸡啄米一般连连点头。
这等事务论理是和通判们没有多大关系的,但是被冯大人拉来参加,本身是一种信任不说,这事儿是通了天啊,连皇上都为此亲自召见,内阁也已经知悉,日后都察院、刑部和龙禁尉都要介入进来,不管掀起多大的风暴,责任有上边扛,下边人只管做事,然后浓墨重彩的一笔就能写到履历档案中去了。
吏部升迁时首重业绩,锐意担当那就是一条最受吏部看重的评语,自己能参与到这种级别的大案中来,虽说只是以熟悉情况,协助办案,那也是一份了不得的政绩啊。
“下官明白,下官明白,请大人放心,便妻儿老小,下官也不会透露半字。”傅试郑重其事地道。
“嗯,方才我已经进宫面圣,获得了皇上的同意,明日便会和京营那边联系。”冯紫英顿了一顿,“京营那边我有目标,神机营中我有可靠之人,届时抽调二三百可靠之人便可,这边府衙刑房和三班捕快以及从其他州县抽调上来的人员,由文昭你统一只会,秋生你和耀青来协助,我也会和京营那边交代,相互监督制约,……”
这么做也是情非得已。
不能不用府衙和州县上来的人,没他们,连这些需要抓捕的人犯连门都找不到,相比之下州县上来的在冯紫英看来甚至比府衙的更可靠,起码像北部西部州县抽调上来的人,他们和通仓没太多牵扯,唯一担心的就是在抓捕现场经不起利诱而放水罢了,但是有京营士卒监督,那就要好得多,同理,这些人也要监督京营士卒,毕竟他们都是大头兵,未必经得起现场这些商贾官员们的金银珠宝诱惑。
好在有龙禁尉这帮人的镇堂子,凶名在外,无论是衙役捕快还是京营士卒,都应该要收敛许多。
“大人放心,……”赵文昭一拱手。
“文昭,没法放心,金银红人眼,财帛动人心,你们龙禁尉的人可能好一点儿,这些府中捕快吏员们哪一个不是盼着这种事情发生?就靠着这种事情捞一笔呢,否则你以为这段时间他们如此不辞辛苦协助你们摸排查访图什么?你的兄弟们不也一样?”
冯紫英苦笑着摆摆手,这是衙门里边儿心照不宣的事实,虽然有龙禁尉的人勒着,但是这些人心思大家都能明白,冯紫英说的客气,但是赵文昭也清楚,自己手底下一帮子人一样眼都红了,辛苦半月图什么,不就是琢磨着也能沾点儿荤腥么?
赵文昭一脸尴尬,倒是汪文言来打了圆场,“赵大人,还是得请你的兄弟们多盯着点儿,一句话,若是金银上沾点儿捞点儿没什么,但是人犯一个不能跑,一个信儿都不能传出去,这是底线,其他便可便宜行事,但还请注意莫要过分,……”
有汪文言这一句话,赵文昭心中大定,这点儿轻重他还是明白的,他不图那点儿荤腥,更看重仕途前程,但是下边兄弟们却要讨生活,不能强求他们和自己一样,所以他也一直在纠结,现在好了,有了这话,他便明白如何做了。
“汪先生放心,赵某以性命担保,这些兄弟绝不至于犯那等错误,……”
赵文昭拍了胸脯,冯紫英点点头:“些许花头倒无关紧要,一是人不能跑了,二是消息不能外传,三是重要物证不能少,文昭,我的意思你明白么?”
赵文昭心领神会,连连点头。
接下来的具体布置安排,汪文言、吴耀青和赵文昭便具体商量,已经琢磨了这么久,前期摸排也做得很扎实,具体抓捕审讯方案也早就做好,无外乎就是细节上的斟酌打磨,如何与京营那边协调配合罢了,对于赵文昭和汪文言来说,都是轻车熟路。
赵文昭作为龙禁尉自然不必说,汪文言也是老吏出身,一些细节稍微切磋一下便能形成一致意见,现在就只等着明日京营那边来人了。
赵文昭倒是很好奇,京营这边居然冯大人好像也很有把握,他还真有些担心来些愣头愣脑的武将,还不好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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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臣,许久不见了啊。”冯紫英看着满脸喜悦的贺虎臣,忍不住也笑了起来,走上前去一把扶起拱手行礼的贺虎臣,乐呵呵地道:“都是老熟人老朋友了,就无须如此客气了。”
“大人对虎臣恩重如山,只是虎臣和太初兄重入京营,又重新去保定、真定募兵才回来不久,就开始强化训练,所以一直没有时间来拜会大人,……”只有二人在,贺虎臣也没有讳言,“大人也吩咐太初兄和我没事儿不要来您这边,所以……”
京营太过敏感,冯紫英都没有敢推荐杨肇基和贺虎臣二人,只是如实向兵部介绍了在三屯兵京营兵败之后贺虎臣和杨肇基二人的表现,当然少不了有些夸赞之词,但也仅限于此,永隆帝是个多疑之人,若是一力举荐,只怕又要起疑心了,所以冯紫英态度摆得很正,不出所料,二人得授游击,各掌一部,列入神机营中。
“嗯,你们现在重获陛下信任,所以主要心思还是放在练兵上吧,原来旧京营的习气一定要彻底铲除,断不能带入这支新军中来,所以原来旧京营的老卒定要认真筛选,将那些不堪者全数清退,最起码不能留在你们自己游击部中,以免带坏了风气。”
冯紫英示意贺虎臣入座,一边道。
“大人明鉴,所以此番我和太初兄才是一起出去募兵,便是专门选取燕赵山区贫寒清白子弟,从一开始就要树立好的风气,……”
贺虎臣内心也很感动,在二人回京之后冯紫英专门托人带话示意二人不必来拜会,得知二人要外出募兵,还专门送上了一份丰厚的程仪,要他二人在外莫要亏待自己,更莫要贪墨兵饷,其中期盼和器重不言而喻。
虽然两人对冯紫英的这般拉拢很是感动,但是内心也还是有些疑惑的。
虽说京营在京中,但是要说权力还真的说不上,比起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来权力差得太远,后来冯紫英出任顺天府丞也让二人很高兴,有这样一个可以依靠攀附的大树,对于这些京营中级武官来说,还真的是一件大好事,自然也乐见其成。
只是顺天府和京营同处京师城中,但实际上交葛并不多,京营的职责很单纯,和地方上几无往来,但没想到这一次顺天府竟然请动了皇上下旨,让神机营破格来协助顺天府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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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四十三节 闪亮登场
“大人放心,我和太初兄也是一直秉承大人的意见,从一开始就坚决整肃风气,确保老京营的陋习不影响到我们两部,实际上神机营也都大体按照这个思路在做,只不过有些部做得好一些,有些部做得差一些,我和太初兄算是要求最严格的,加之兵员我们也都全数选取保定、真定那边的兵员,所以我们自认为还算不错。”
说起练兵,贺虎臣还是有些自信的,他和杨肇基几乎是比拼着相互竞争监督,确保两个游击部的战斗力和军纪得到保障,这一点上比起京营各部,甚至在神机营内部都是佼佼者,这也是之所以这一次能把任务交给他的缘故。
“那就好,我就怕一开始就把路子走歪了,那再要想扭转过来,就难了,万事开头难,走好第一步,以后也就要轻松许多,希望你和太初两人能一以贯之,坚持到底。”冯紫英这才开始步入正题,“此番皇上有旨让你们神机营来协助我做事,你可知道是什么事情?”
贺虎臣摇摇头,“我也只是得到神机营的命令,让我先来顺天府衙和您接洽,听从您的命令,其他并不知晓。“
”神机营现在还没有主事者?“冯紫英知道永隆帝在神机营主帅的选择上很慎重,到现在依然没有一个明确人选,只有一个副将代理,而且这个副将已经接近六十,很显然是马上就要致仕的,基本上传达来自皇帝的谕旨。
好在近期神机营各部都是以练兵为主,并未参与其他行动,所以大家都相安无事。
“兵部尚未下文,据说有几个人选,但是都还没有得到陛下的认可。”贺虎臣不太关心这个。
他和杨肇基都是费劲心血才重回京营,现在一门心思要把兵练好,其他都丢在一边。
神机营各部的主将虽然要受神机营主帅统领,但神机营统帅却并无任免权,甚至连兵部的都没有对京营助将的任免权,而需要皇帝亲自任免,这是京营的特殊性决定了的,而在边镇上一个副将都只需要兵部就可以任免,更别说参将、游击这一类中级武官了。
“唔,难怪。”冯紫英也不多言,“此番顺天府衙有一次规模较大的特殊行动,简而言之就是抓捕行动,涉及人员众多,林林总总算下来三十余人,而且有几个都是带兵武官,所以要神机营出动协助。”
“啊?!”贺虎臣吃了一惊,“叛乱?”
“不是,是通仓的事儿。”冯紫英淡淡地道。
一说是通仓的事儿,贺虎臣立即就明白了,倍感兴奋,忍不住搓了搓手,“大人所言带兵武官,是漕兵的吧?”
冯紫英点点头,“这几位官衔不高,但是平素身边还是有几个亲兵的,所以要一网打尽,避免走漏风声,另外还涉及到不少官吏和商人,从通州到京师城,人数不少,现在我们掌握需要抓捕的就有三十余人,还没算抓捕这批人之后通过审讯还需要继续抓捕的人员,所以不会少。”
“大人,不动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么?”贺虎臣见冯紫英微微摇头,立即心领神会,“我明白了,大人尽管吩咐,需要多少人,我亲自带队前来。”
“五百人吧,多了也不必要,主要还涉及到需要查封一些宅院,所以多点儿人有备无患。”
冯紫英想了想,原本是考虑三百人,但是想到这一动肯定要查封不少宅院,须得要可靠的人来守护,交给自家府衙里这些人,他还真不放心。
“好,我回去就立即抽调精选。”贺虎臣应声道:“大人准备什么时候动?”
“嗯,明日亥初准时动手,你们的人申时就要过来准备,我们安排了三个集合点,通州两个,京师城内一个,你们也要兵分三路。“冯紫英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贺虎臣一一记在心上。
说完了正事儿,冯紫英这才又和贺虎臣叙了一阵旧,贺虎臣心里存着事情,也不敢久留,这样大一桩事儿交给自己,务求要办得漂亮,所以他要回去好生甄选和准备一番。
冯紫英也不多留,说了一阵后,便各自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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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道南神色复杂的看着眼前这个自己的副手,心里有些唏嘘,还真的被这家伙给折腾出如此大的阵势来了。
之前房可壮叫嚣要如何如何,吴道南并不太在意,虽然他对政务不精也不感兴趣,但是并不代表他对通仓的情形一无所知,在顺天府衙几年,加上之前也算是在仕途浸淫几十年,他岂有不明白通仓里边水有多深之理?
但是房可壮成功地拉上了冯紫英之后,他就意识到这件事儿怕是不好办了。
冯紫英的能量能耐不是房可壮能比的,那厮虽然敢冲敢打,也不乏手段,但是底蕴还是薄了一些。
户部左侍郎王永光是房可壮的靠山,但是王永光在士人中影响力还不够,尽在北地士人中有一定影响力。
冯紫英不一样,齐永泰和乔应甲,再加上湖广派系的官应震、柴恪,能得到的支持就太大了,更关键的是冯紫英在皇上面前也是说得起话的,可以说,要动通仓的事儿,如果没有皇上的点头,就算是你动了,到最后结果未必如愿。
吴道南当时就在琢磨,冯紫英能得到皇上的首肯么?为此他还专门委婉的在方从哲那里打探过,但方从哲不置可否,态度模糊。
没想到如此之快冯紫英就拿到了尚方宝剑,而且还绕开了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直接拿到谕旨动用京营。
照理说要在京师城中拿人,顺天府衙不够的话那就是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但无论是顺天府衙这帮捕快书吏还是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的士卒,都是老油子了,都和城中各方势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一句话,这帮人不可信,要用他们,你都得要防着一手,连吴道南自己都吃过这些家伙的亏。
而不用这帮人,你又能用谁?
没想到冯紫英居然把京营给调动了。
这是突破了规矩,但皇上却给了他这个特权。
不得不说,皇上对此子是厚爱信重有加啊。
撇开了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而用京营,再加上龙禁尉的鼎力协助,吴道南也不得不承认,这一回还真有可能被冯紫英给办成了。
当然,也只是有可能。
拿下这帮人是一回事,审讯突破拿到足够的东西是一回事,然后面对这些人背后势力的反扑能不能扛过去又是一回事,以冯紫英的底蕴,就算是有齐永泰他们在背后支持,只怕一样会遭遇不少麻烦,能不能打一个圆满完美的胜仗,还真的很难说。
但起码这已经具备了成功的基础了。
“紫英,你都考虑清楚了?”压抑下内心各种心思,吴道南点了点头,淡淡地道:“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一动你可真的是捅了咱们京师城的马蜂窝了,你我都明白这背后有些什么,……”
“大人,若是不明白,紫英也不会这么谨慎了,到这一步,紫英也只有有进无退。”
冯紫英也笑了笑,他还得感谢对方,对方虽然不是很支持,但是也没有给他设置障碍,基本上都保持了默许态度。
“好,你有这个决心就好。”吴道南点头,举步前行,“走吧。”
二人到了大堂,堂下除了赵文昭和汪文言外,司狱厅司狱、刑房司吏、三班捕头以及贺虎臣和几位够身份的龙禁尉档头都已经到了。
“好了,今日召集大家,可能大家都清楚是什么事了,根据都察院移交本府线索,奉朝廷钧旨,根据通州州衙和顺天府衙前期对通仓涉涉案相关事宜调查,发现通仓诸人涉嫌诸多案件,需要立即对相干人犯予以拘捕羁押和审讯,此番本府为主,府丞冯大人全权负责,并由通判傅大人、龙禁尉赵大人、京营贺大人予以配合,务求以竟全功,……“
吴道南干巴巴几句话之后便交由冯紫英,自己则退堂离开,这不是他的舞台,有所表现就足够了。
当然事成之后,他也会获得相应的回报。
冯紫英登堂,所有人目光都汇聚在他身上。
绯袍加身,云雁浮胸,游目四顾,气宇轩昂,称得上一表人才,连一直在嘀咕的司狱厅司狱、刑房司吏和三班捕头们也都是肃然而立。
先前他们还有些漫不经心,但是看到府尹大人主动退场,而且分管屯田事宜的通判傅试也被冯紫英点将进来,而将原来分管捕盗的通判排斥在外,而府尹大人竟然予以了认可,这不由得让他们悚然一惊。
这是赤裸裸的任用私人啊,可府尹大人竟然允了。
这意味着什么?岂不是意味着这一案的成绩与那位王通判无关,更意味着弄不好那位王通判还会牵扯其中啊。
想到这里,一干人都不寒而栗,尤其是和王通判关系密切的几位,再看一看那边按刀而立的龙禁尉几位,心里都忍不住打了一个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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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四十四节 动手(1)
“好了,府尹大人先前已经交代了,我想也就不用我多赘言了,今儿个查处的就是通仓近年来内外勾结以次充好、以陈换新、倒卖漕粮甚至是直接吞没漕粮一案。”冯紫英目光如炬,直视众人,“都察院那边已经先在清江浦动了手,漕运总督府中不少人落马,还有沿途水次仓亦有不少人我估计现在是坐卧不安,我相信很快就会有人去都察院投案自首,……”
一干人面面相觑,清江浦那边已经先动了手?怎么没得到半点消息啊。
冯紫英也不理睬这帮人,主要是府衙中和各州县抽调来的这帮人的心思,半真半假,真真假假,这才是好生操弄这帮人的策略,否则这些家伙又要生出别样心思。
“都察院那边今日虽然未到场,但实际上名单早已经报到了他们那里去了,他们会在暗中监督我们办案,我希望我们在座各位,要想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什么该做什么,什么不能做,别一时糊涂,贻害无穷。“
都察院那里已经有名单了?不少人心中哀叹一声,这位府丞大人还真是手脚够快,滴水不漏啊,那大家伙儿辛辛苦苦这一趟还有什么搞头?
”不过都察院诸位也考虑到此案特殊性,所以也会有所考虑,……“
这话什么意思?大家心里又浮起一抹希望,都察院那帮人也是人,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一样有三朋四友七情六欲,,关键是府丞大人这是何意?
“届时他们会一起参与进来,所以大家伙儿只要认真把我交代的诸项事宜办好,把此案办成铁案,有些事情本官也明白,大家在府衙里辛苦一场也不容易,……”
这等话术冯紫英早已经驾轻就熟游刃有余,既要透露一些端倪让这帮人不至于绝望没有了奔头,但是又不能落人话柄,而且到最后一切都要由自己来解释,这才是最高要义。
汪文言和赵文昭相顾而笑,这位大人现在玩这一手也是熟练至极,看来一年永平同知加半年顺天府丞让他成熟格外快,在很多人看来这一年多时间在漫长仕途中实在不值一提,但是有人就是生而知之,起码汪文言和赵文昭都是这样看待的。
汪文言不必说,这么几年是看着冯紫英成长起来的。
从最初来扬州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时还带着几分生嫩,但已经有了几分气象格局,否则自己也不会在林公的劝导下甘于追随他。
之后在江南种种行事处置,也让汪文言见识了冯紫英的雄才大略,但在具体操作施行这些公务方略时,冯紫英仍然显得十分稚嫩。
但一年永平府同知顿时让冯紫英脱胎换骨,而这半年的顺天府丞直接就让冯紫英一下子进入了一个新境界了。
看看今日的表现就能窥斑见豹,这也让汪文言唏嘘感慨不已。
赵文昭就更不用说了,说相识于微末或者危难之际也不为过。
临清民变时冯紫英还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郎君,但人家已经敢于亲身历险泅水出城,找上了漕运总兵官求助,这才得到了巡漕御史的青睐,但那时候赵文昭也觉得这少年郎君不过是家传勇武,颇有胆略罢了。
可后来的这一切,他就是看得目眩神迷,瞠目结舌了。
看着冯紫英从书院科考,进士及第,翰林院修撰名扬四海,凡此种种,早就超越了正常人想象,那个时候赵文昭才发现自己最初的看法显得多么幼稚肤浅,这是隐藏于渊的潜龙啊,一旦得到机会便腾云驾雾,飞升而起了。
今天再看看人家的气势谈吐,堂上哪一个人都几乎比他要大十多二十岁,但是都得要在他面前俯首听命,这就是才具各异,人不同命。
“此番事宜,具体操作,由汪先生、赵大人以及傅大人三人并行处理,本官坐镇府衙,若是由什么特殊意外需要本官出面的,本官责无旁贷,另,若是有敢于逃跑、反抗者,本衙、龙禁尉和京营,可断然处置,但若是其他情形,须得三方合力定夺,……”
这是最棘手的,顺天府衙的人不可靠,龙禁尉的人太少,而京营的大头兵不懂情况,所以只能凑合成这样一个相互制约的机制,会牺牲效率,但是起码会避免出现不可控的局面。
约定时间,一队队人早已经按照各自分派好的方案便迅速行动起来,在通州那边,已经提前开始动作起来,而城里边考虑到需要协调一致,将人员一一布控到位,这才同时行动。
通仓大使那边由赵文昭亲自带队抓捕,而负责通仓守卫的漕兵一名千户则直接由一名龙禁尉档头配合贺虎臣抓捕,其余涉案人员多达三十余人,分成三十多个抓捕组,重要人员均有龙禁尉人员参与,只有部分非核心成员,交由本衙可靠人员与京营士卒并力抓拿。
伴随着堂内自鸣钟的响起,冯紫英不动声色地坐在大堂中,汪文言与司狱厅司狱以及司狱厅其他官吏都开始腾挪分派监房,一下子多了三十多人案犯,虽然能够容纳得下,但是这些案犯许多都不能关押在一起,冯紫英也已经征用了宛平和大兴二县的监房,以便于分开关押,避免走漏消息和串供。
亥正刚过,衙门外便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粗豪的嚎叫声在门口老远就能听得清楚,“你们顺天府衙怎地如此行事,半个招呼不大,便在深夜里行事,若是惊扰京中,便是你们吴府尹也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你们府衙里究竟是谁在负责此事?此非正常行径,为何有神机营人马在场,这是违例!我已经禀明巡城察院陈大人,他马上就会过来!“
“杜大人,何必如此?有什么事情好好说不成么?都是奉令行事,这京师城里,谁还敢恣意妄为不成?“
正在搭话的是傅试,态度也还算温和,不过温和里边也透露出几分强硬,他知道需要在冯紫英面前好生表现一番,若是弱了气势,那只怕要落个坏印象,但是过于强硬,那也会带来一些不必要的冲突,这就需要掌握好分寸。
“大人,北城兵马司的人来了,是指挥同知杜宾生。”汪文言进来,小声道。
“杜宾生?好像有些耳熟啊。”冯紫英皱起眉头,“指挥使是郑崇均,郑贵妃的兄长,我打过交道,这杜宾生却没有什么交道。”
“倪二不是说过,这杜宾生是海印寺桥边儿上杜二的从兄,……”汪文言的记忆极好。
“噢,我有印象了。”冯紫英恍然大悟,也是一个和京师城内黑灰势力勾搭不清的人物,难怪这么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找各种理由要来介入进来。“这厮怕是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这个时候也该出来露露脸出出力了。”
“城内论理夜间抓拿人犯,三人以上,只要不是现行捕获,都应当知会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避免引起骚动,以前顺天府衙和大兴、宛平二县都是这般行事。”汪文言解释道。
看样子汪文言也很是钻研了一番顺天府和京师城内的种种法条规矩,不过今日之事却不可能按照那等规矩来。
“请他进来吧,给人家一些体面。”冯紫英也不愿意把脸彻底撕破,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双方打交道的时候还多了去。
“冯大人,你们这样做就不合规矩了,以往顺天府夜里拿人都要知会我们兵马司,今夜兄弟们至少遇见了三拨以上的顺天府公人,那也罢了,为何还有京营士卒参与?这是犯大忌的,……”
杜宾生一进来便大大咧咧地道:“兄弟是个粗人,不会说那等客套话,这也是为大人着想,……“
“杜大人客气了。”冯紫英眼神冷了下来,这厮太放肆了,虽然说兵马司指挥同知是从三品的武将,但是在文官面前,这等武官起码要降三级,冯紫英可是半点都不怵。
“只是今日之事乃是本官奉皇上谕旨和都察院钧令行事,没有和巡城察院打招呼也是上边指示。“
冯紫英懒得和多方多纠缠,直接了当地道:“另,龙禁尉亦有参与,若是杜大人有瑕,不妨请示巡城察院,陈大人亦是都察院中人,想必是知晓的。”
二人嘴里所说的陈大人是巡城察院的巡城御史陈于廷,南直隶士人,方从哲的嫡系。
杜宾生一窒。
他先前口口声声已经报告陈于廷,说陈于廷马上就会赶来,也是虚言恐吓。
无论是文官武官,见御史都要低一头,这位小冯修撰固然气势正盛,到是此番顺天府衙为了抢功坏了规矩,正是御史们弹劾的绝佳理由,他就不信冯紫英不怕。
没想到对方却反将自己一军,说是都察院的钧令和皇上谕旨,可他们抓拿这些人……
想到这里杜宾生脊背一寒,他只知道下边来报说顺天府衙拿人,其中一人是其关系密切的朋友,其他几人却不清楚,联想到前些日子的种种传言,这莫非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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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四十五节 动手(2)
看着杜宾生灰溜溜的狼狈而逃,傅试和汪文言都是相顾而笑。
前倨后恭,何其可笑?
“看样这位杜大人是猜到了一些什么了。”汪文言轻笑,“都是聪明人啊,一点即透,甚至不需要点明,马上就醒悟过来了,连话都不多说,直接走人。”
“猜到一些也没什么关系了,全线铺开,他就是想要去通风报信,那也晚了,而且没准儿还得要把他自己给陷进去,所以他不会去。”
傅试很了解京中这些官员们,色厉胆薄,真正遇到关乎自己利益的事情时,立即就要三思而后行,顾左右而言他了。
“且看还有什么人会找上门来吧,我估计今晚大人怕是不得清静。”汪文言看了一眼黑沉沉的府衙大门外,“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啊。”
傅试对这位府丞大人的首席幕僚不算熟悉,但是也知道他是自己恩主妹夫林如海的原幕僚,还有一位姓吴的也是,看样子府丞大人也是全盘接受了林氏的班底。
不过想想也是,林如海独女许给府丞大人,林家一脉基本上就是和府丞大人牢牢绑定了,这也是好事,起码贾家和冯家因为这层关系会更紧密。
“汪先生以前是在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林公那里做事吧?”傅试对汪文言还是很客气,他看得出来冯紫英对其很倚重,个中操划,皆由其出。
“正是,文言最早在歙县刑房为吏,后来便去了扬州漂泊,最后才进了林公幕府,林公不幸病故,便介绍文言跟随冯大人。”
汪文言从不讳言自己往昔经历,这也不是秘密,只要有心人,都能了解得到,尤其是林黛玉还在荣国府中暂居。
傅试对此也不以为意,英雄不问出处,他固然是举人出身,但是从这几日接触来看,汪文言是个有些本事的角色,不可等闲视之,而且冯紫英格外器重,交好此人有益无害。
此人经历极为丰富,考虑事情思路清晰,做事风格慎密精细,而且对下边事务烂熟于胸。
可能也正是因为其在县中吏员干过多年,所以对各种弊端阴暗都了如指掌。
府衙中的吏员和捕快们都对汪文言十分忌惮,因为他们要做点儿什么,或许府丞大人未必清楚,但是绝对瞒不过汪先生。
不过这位汪先生也非那种食古不化之人,对下边吏员捕快的难处也很了解,做安排事务时,也会有针对性的提醒和布置,甚至还会交易些方法和技巧,这让一些新入公门和头脑不那么灵活的公人都是又敬又畏。
“汪先生,林翁女公子乃是政公外甥女,你我也算有些缘分,此番又能一起跟随冯大人做事,也正好可以好生切磋一番,还望汪先生不吝指教。”
傅试笑吟吟地一拱手。
换一个人,这番话恐怕就有点儿挑衅的味道了,但是汪文言却知道这位傅通判不是那个意思。
此人也是个乖觉人,能得贾政引荐,之后便是一门心思要攀附冯紫英,而且做事也算勤勉,冯大人也还看得起他,这番言语自然是示好于自己,存着什么心思也不问可知。
但汪文言也乐于和对方结交。
人家说得也没错,自己是林公前幕僚,又是林公女婿现幕僚,而对方又是林公内兄的门生,扬州那边的关系能拉到京师城内,自然也有几分亲近感。
更何况冯大人有意提携对方,对方也愿意为冯大人效命做事,本着一个目的,当然要携手共进。
“傅大人太客气了,您是本府通判,冯大人向来倚重,而且如您所说,您是政公门生,冯大人是政公外甥女婿,嗯,而且还有一层关系,也是政公内甥女婿,有这两层关系,自然是不一般。”汪文言也是赶紧作揖回礼,“此番做事,冯大人能力排众议让您也来督战,足见对您的看重,若是用得着文言的,请尽管吩咐,文言自当效力。”
“呵呵,文言这般一说,傅某倒是惭愧了。”傅试抿了抿嘴,不动声色地把“汪先生”的称呼改成了“文言”,拉近二人关系,“不瞒文言,我自担任通判以来,一直从事粮谷屯田事务,对刑名诉讼这等事务从未涉猎,许多事情都还有些理不清头绪,所以还请文言多多教我,……“
汪文言感觉得到对方是真的想要通过此案好生熟悉了解一下刑名诉讼相关公务,这倒是一个想要上进的心思,他也乐于借此机会和对方密切关系。
若是傅试能尽快上手,也能多帮冯大人分担一些事务,毕竟自己是幕僚而非官员,有些事务,尤其是要和外部打交道的,还是要有个身份更合适一些。
于是乎,汪文言也就简要地介绍了一些相关事务的注意事项,毕竟傅试现在还是刚上手接触,很多事情都是一知半解,先告诉他一些基本的做法,再介绍他在做事过程中需要注意的一些要点,尤其是和这些府中吏员们打交道需要防范的窍门。
很多事情也是傅试从未听闻过的,可谓隔行如隔山,都是屯田事务中难以触及的,也让傅试大开眼界,受益良多。
子时未过,赵文昭和贺虎臣那边都先后传来了消息,通仓大使、漕兵千户均已成功捕获,而且随着落马的还有两名通仓副使和一系列个中官吏,当然也还包括前期已经掌握和通仓内部内外勾结倒卖漕粮的粮商多达十余人。
这一下子整个京师城都真的像是被捅了马蜂窝一样躁动起来了。
顺天府衙门大门灯火通明,来来往往的马车和官轿络绎不绝,以及陆续进出的兵马人手。
其中所有被押解进入的人犯,都戴着冯紫英专门独创的黑色头套,让外边儿只看到陆陆续续被带入衙门中的人犯,却不知道这些人犯究竟是些什么人,是否是自己关心的对象。
“景二被抓了?”远远离着顺天府衙一箭之地的一辆马车上,黑色幕帘垂落,内里嘶哑的声音传出来。
“现在尚不清楚,只知道春罗坊夜里被查抄,他惯在春罗坊过夜,但也不一定,不过他手下两个人应该是被抓了。”在马车外的男子阴沉着脸报告,“春罗坊有咱们三成股子,若是被查抄,……”
嘶哑的声音暴怒,“这个时候还计较那点儿银子做什么?你难道看不清楚形势?这冯铿是要挖根啊,这要往前追溯十年,连我都逃不脱,你知道他打的什么注意,揣着什么心思?景二必须死!”
马车外男子打了一个寒噤,下意识的扫了一眼四周,马车离得衙门口还远,旁边警戒的两名护卫都是警惕地在几丈外观察形势,没有注意到这边。
“大人,现在景二已经找不到了,也不知道他是被抓,还是趁乱逃了,这厮十分狡猾,……”
“哼,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必须死!而且必须要把他手上那些东西拿回来!”马车里的嘶哑声音显得有些烦躁,“通仓这边还好一些,我担心的是京仓那边,这厮在京仓担任副使的时候太过张狂,要说这几年到通仓已经谨慎许多了,我担心他若是落网,会把京仓那边的事情也给捅出来,那弄出来乌纱帽起码要掉十顶,有几个人头能顶得上?”
马车外的男子沉默不语。
十年前的事情,那个时候大家都张狂无忌,干啥都没有多少顾忌,一门心思捞银子,反正那个时候也没谁来管这些,真要出了差错,放一把火就能解决问题,可现在却不行了。
想到这里男子又有些后悔。
其实前些时日他们已经觉察到了一些不对劲儿,但是都还抱着几分侥幸心理,琢磨着先看看,再等等,如果情况不对,再来孤注一掷也不为迟。
那景二也是拍着胸脯说一切都在掌控之中,这下可倒是好,被人家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不但通州州衙那边一个人没用,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也一样连风声都没听见,全是北边几个州县来的公人和京营士卒,还有就是龙禁尉。
京营那帮大头兵还算是从保定、真定那边来的乡巴佬,连话都递不上,而龙禁尉也全是北镇抚司来的,这是一个侥幸逃脱的人带来的消息。
“怎么不说话了?”马车车厢里的人有些不耐烦地道。
“大人,属下也不知道该怎么才好了,景二失踪了,要么他被顺天府的人拿住了,秘密藏起来审讯,要么就是他逃脱躲了起来,这个时候任何人都别想找着他,他也不会信任何人,您说的,他肯定也预料得到,所以……”
男子嘴里有些发苦,的确,景二何等狡诈机敏,真要逃脱,绝对是一走了之,这个时候只怕要么已经跑出顺天府,要么就藏在其他人根本就找不到的藏身之处。
“挖地三尺也得要把他找出来!”嘶哑声音越发阴冷,“如果是被顺天府衙拿了,我会想办法,京营的兵只是负责看守押送,我估计审讯的人还是龙禁尉和顺天府衙,顺天府衙我有门路,龙禁尉那边我的去找找门道,总要解决掉这个祸患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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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四十六节 动手(3)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冯紫英揉了揉眼睛,伸了一个懒腰,这才看了一眼仍然在忙碌着统计情况的汪文言,没有打扰对方,径直出了堂。
三十三个目标,其中十二个在通州这边,在京师城中却又二十一人,其中抓获了十九人,逃脱了二人,而通州那边消息还没有传过来。
虽然走脱了二人,但是都不是其中七个核心必抓到位的角色,所以说影响不大,尤其是其中五个重要人物,无一漏网,而且在其家中也已经取得了重大进展,搜出了大量金银财货和帐簿及其其他一些记录资料。
金银财宝那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账簿和记录资料,这关系到下一步这些人,以及他们牵扯到的背后的人,甚至可以说下一步,下一仗怎么打,主动权能不能牢牢掌握在自家手中,都在这些帐簿和相关资料上。
十余年的经营,不可能没有记录,一方面是留着万一,或者说保命用,另一方面谁也没有那么好的记忆力能把所有东西都记在脑子里,而且许多东西还要经常查看对照,所以只要出其不意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很多东西是跑不掉的。
冯紫英在获知了情况之后,把吴耀青都派了过去。
几处重要的帐簿资料须得要看好,吴耀青必须亲自盯着,押送回衙门。
不是不相信赵文昭和贺虎臣,冯紫英担心的是万一涉及到重要人物,他们二人未必能抵挡得住来自官方的压力,而吴耀青属于自己的私人幕僚,除了自己,他不必听任何人的话。
从目前反馈回来的情况来看,冯紫英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这帮人的贪婪和心狠手黑。
原本他估算这通仓现在账目上记载的粮米,不管好孬,也不管新旧,也不管掺没有掺砂石泥土,能有七成就算是满意了,但现在看来,亏空,或者说黑帐中显示的,通仓里现存的粮米仅仅只有账面的五成。
如果还要刨除砂石泥土和水分,要实打实按标准来计算,估计只能有四成五,这个差距实在太大了一些。
通仓存粮高达一百三十万石,最高时候存粮在一百八十万石,足够京中所有官民省一省食用半年,京仓略小,储粮大概在六十万石到八十万石之间,可供城内官民紧急情况下食用三个月。
但如果按照现在的情形来看,存粮不足一半,也就是说,一旦遭遇紧急情况,这京中可用漕粮仅能供应五个月不到,这已经危险到极致了。
当然如果算上京中各私人粮商的存粮,估计支应一年半也应当没有问题,但问题是这漕粮不仅仅是支应京中官民,更重要的作用是作为辽东、蓟镇、宣府、大同、山西五镇军粮的保证,这要一旦江南中断漕运,那首先是要保证军粮,否则一旦边镇生乱,那才是亡国的祸事。
“大人不休息一会儿?”傅试也是眼圈发黑,打着呵欠。
这一宿没睡,每个抓捕组陆续回来,他需要和汪文言协调规划将不同的人犯押往大兴、宛平和顺天府衙的监房中去,既要便于审讯,又要避免关押在一起走漏风声串供。
“睡得着么?”冯紫英摇摇头,“估摸着还得要把这两天熬过去,要等到一干重要案犯招供,另外相关帐簿和资料有一个大概捋出来,另外查封案犯家产基本固定,我这颗心才能放得下来啊。”
傅试也知道昨晚其实并不什么,虽然有不少人来打探风声,但是那都是餐前小菜,真正的大角色还没有露面呢,他们也需要评估一下情况,看看后果究竟有多严重,才能拿出相应对策来。
傅试犹豫了一下,看看左近无人,这才小声道:“大人,我只是看了一部分账目,触目惊心,若是这般,我担心他们背后的人……”
冯紫英面色沉郁,点点头:“嗯,我有心理准备,但是还是没料到情况会如此糟糕,牵扯的面这么广,虽然还没有审讯,但是看看这么持续了十年以上的勾当,涉及数额这么大,我都有些胆寒了,他们怎么敢如此?”
“大人,我大略看了看,最早从元熙三十五年就有小规模的这等情形,元熙三十九年是一个高峰,然后当今皇上登基之后稍微收敛了一些,永隆三年之后又故态复萌,而且日益猖狂,……”傅试摇头叹息不止:“这要前后计算下来,涉及粮米当在数十万石,价值当在五十万两以上,如此大案,只怕……“
傅试没有再说下去,但是冯紫英却明白内里的含义,点点头:“我们现在已经是没有退路可言,只有走下去,好在我也有安排,都察院那边也在关注,若是牵扯到一定程度,我想谁都会坐不住,若只是我们顺天府,恐怕的确够呛,但是龙禁尉也已经进来了,我估计都察院现在也是煎熬,但最终他们不得不入局。”
傅试有些感动,冯紫英连这等隐秘之事都告诉了自己,推心置腹之意不言而喻,也是连连点头:“大人明鉴,有了龙禁尉进来,皇上那边至少是支持的,都察院现在处于两难境地,但是最终只要我们这边查出来的东西足够惊人,我相信他们也不可能袖手旁观的,他们也是要脸的。”
“呵呵,要不要脸都不重要,关键在于这样大一桩案子,和他们都察院无关,这说得过去么?”冯紫英哂笑,“平日里御史们都是弹章一份接一份,想攻讦谁就喷谁,现在轮到自己了,这刀能往自己身上砍么?那太痛了,所以那就赶紧去找更合适的对象,转移目标,避免自己成为目标。”
探讨了一阵,冯紫英回到自己的府丞公廨,坐等这新的一天扑面而来的各种风浪。
对于忠顺王府来人,冯紫英是略感惊讶,但是又在预料之中。
通仓一干人员,职位不高,但是牵扯利益却大。
这么多年来,他们利用手中漕粮和京中许多粮商都有瓜葛,倒卖的粮食大多流向了这些粮商,以旧换新也好,以次换好也好,虚报虫咬除湿的结余转售也好,需要这些粮商的配合,否则这样一桩事情,若是没有一个庞大的利益共同体,岂能长久维系十余年,甚至更长。
就目前来看,京通二仓存粮原本应该在二百万石左右,但是如果严格清理核实,只怕现存不到一百万石,也就是说,这么一二十年来有大概一百万石粮食被这些蛀虫内外勾结给吞没了。
这都是没有办法核销摆在暗地账面上的,这么多年里,这些人当然不会只有这一样招数,像虫咬、失火、除湿这些湮没消耗掉的又是一大块,这不过这一块现在还没有足够证据,需要接下来慢慢细查,相互对照映证口供,结合账目,才能查清楚。
这一块冯紫英相信数额不会笑,想想也是,这一二十年里,每年漕粮源源不断地运往京师以支应京师官民和向九边转运军粮,一年岂会只有几万石粮食的落入这些人嘴里,尤其是在元熙年间和永隆初年的时候,最是宽纵,更是给了这些人可乘之机。
现任通仓大使和副使都是永隆七年才走马上任的,前一任通仓官员是永隆二年上任,永隆七年离任,再往前推一任,干得最是长久,是元熙三十三年上任的,这位周姓通仓大使在任上干了十一年,虽然是捐官出身,但是却和时任户部尚书郑继芝关系密切,而且也是同为湖广乡党。
目前龙禁尉的人已经牢牢锁定了此人,但是因为涉及到十多年前的案情,许多证据还未能落实,需要在昨晚抓捕的人员中加以审讯核实才能动手,而这应该是此案中最大的肥羊。
之所以如此慎重,是因为此人虽然已经致仕,但是其长子是江宁知县,举人出身,次子是吏部给事中,更是元熙三十六年的进士,其姻亲更是前任大理寺丞。
除了这位周天宝周大使外,接替他出任通仓大使的梅襄大使,也是一个不简单人物。
同样是捐官,梅襄也是湖广人,据说还能和麻城梅家扯上一些关系,此人不但官运亨通,现在已经升任广平府推官,当然这里边也有一些瓜葛,那就是梅襄也是黄州府罗田人,算起来是宫中梅贵妃的远房堂兄,也就是是说,连现在正得势的禄王也要喊一声这位梅大使叔父。
此人据了解倒不是很贪,但是坐在这个位置上,若是不往腰包里捞个够,那也是不可能的,即便是你不想捞,下边人也不能答应,你不捞,我们怎么办?我们能放心么?
梅襄现在在广平府担任推官,估计尚未得到这边的消息,不过等到他得到消息时,也无济于事了,这仓大使副使走马观花一般的换,但是内里的吏员却是铁打的营盘,几乎没有多少换人,甚至换了也是子承父业,这已经形成了一个惯例。
而在这抓捕的三十多人中,官员不到十人,而吏员却高达十八人,由此可以想象得出来,这里边的猫腻有多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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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四十七节 震怖
“周丹拜见冯大人。”来人是忠顺王府的关键周丹,冯紫英见过几面,也还算熟悉。
“周大人不必客气,都是熟人了,王爷怎么想起今日让你来府衙,可是为昨夜之事?”冯紫英也不和他客套,径直问到。
周丹心中也是感慨万千,以前就知道此子非池中物,但是升迁如此之快,开创了大周朝历史了,今非昔比,往日冯紫英还只是一个翰林院修撰,但今日却已经是四品大员顺天府丞了。
“大人明鉴,昨夜京中躁动,王爷年龄大了,睡眠不好,所以便没睡好,所以王爷今日一早便安排下官来见大人,想要了解一下情况。”周丹也觉得尴尬,人家昨夜才动手抓人,你今天一大早就来问情况,你又不是刑部或者都察院,更非内阁或者奉皇命,这来一趟算什么?
冯紫英意味深长的笑了一笑,“若只是有些睡眠不好,那倒无关紧要,不过是些贪官污吏为蝇头小利而以身试法罢了,顺天府也是奉旨查办,今日还在进行中,不知道王爷想要了解哪方面的情况?”
周丹苦笑,沉吟了一阵之后才道:“大人,我就直接说了,王爷要说和此间并无太多纠葛,只是那丰裕粮行王爷有一半股子,那粮行掌柜也是王爷旧识,……”
冯紫英摩挲了一下下颌,略作思考之后才道:“王爷来问,我若是虚言滑语,怕会伤了两家交情,但若是……,这样吧,周大人您回去禀告王爷,此案乃是皇上亲自盯着,都察院也在督办,龙禁尉协助顺天府,所以我只能说在我力所能及范围之内,会予以考虑,其他……”
周丹有些着忙,“大人,那丰裕粮行掌柜乃是王爷一个宠妾的内兄,若是落入龙禁尉手中,免不了……”
“他若是如实交代,又岂会受皮肉之苦?”冯紫英知道丰裕粮行,这也是于通仓勾结较深的几大粮商之一,不过主要是永隆二年以后梅襄任上的事情,看样子这里边还颇多故事,忠顺王看好禄王?
周丹真的着急了,“大人,您应该知道这些粮商和通仓之间的关系,这是一二十年来的旧例,……”
“旧例?!”冯紫英声音提高了几度。
周丹一惊,赶紧起身拱手作揖道歉,“下官失言了,这是往日陋习,便是没有丰裕粮行,也有其他粮行,实际上丰裕粮行也并非最大的一家,这么多年来,丰裕粮行也只是那几年里,哎,……,所以……”
周丹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可这挖根溯源,岂不是要卷起漫天风波?”
冯紫英冷冷地睃了周丹一眼,“周大人,慎言,这是都察院交办,漕运总督府有人为之自杀,无数人乌纱帽掉落,还有无数人在南京刑部大狱中以泪洗面,皇上震怒,漫天风波又算得了什么,就是狂风暴雨,天上下刀子,那也得查个水落石出。”
周丹被堵得说不出话来,良久才叹息了一声:“那下官如何去回复王爷?”
冯紫英也不难为对方,顿了一顿之后才沉声道:“你就说我知道了。”
周丹眼睛一亮,迟疑着道:“大人,王爷和您交情不一般,梅襄,哎,您应该知道……”
“知道,不就是禄王和梅贵妃么?”冯紫英漫不经心地道:“难道龙禁尉就不知道,就不会禀报皇上?”
周丹苦笑着点头,这一动,就意味着瞒不了人,这又不是顺天府一家办案,还有龙禁尉,甚至还破例出动了京营,皇上岂会不知?
“下官明白了,王爷那里……”
“等忙过这两日,我自会去拜会王爷。”冯紫英一举茶杯。
打发走了忠顺王的人,冯紫英抚额沉思。
一家粮行肯定不至于让忠顺王如此上心,哪怕是宠妾内兄又如何?
忠顺王宠妾七八个,替他生下儿子的都不少,每年都有新的宠妾,他会在乎这个?
能让管家出马,这非同小可。
王府的管家可是实打实的官员,不比其他下人。
明知道这个时候是万众瞩目,进顺天府衙的人都会被簇拥在府衙门外的各方探子百般审视,自然也会传到皇上、内阁和都察院那里去,但是义忠亲王还是义无反顾的把周丹派来了。
单单是银子上的事情不至于让忠顺王如此紧张,牵扯到梅襄又如何?
现在也不过是一个七品推官,对忠顺王也无足挂齿,唯一可能的就是这梅襄可能和梅贵妃渊源不浅。
可不是说只是远房堂兄妹么?那这里边还有什么瓜葛不成?
或者是梅贵妃的白手套?捞钱的抓手?
禄王现在声势很盛,已经压倒了福王和礼王,这让苏贵妃那边很是紧张,而原本作为长子的寿王这段时间也有些落寞,不知道什么原因,许皇贵妃带领寿王两度求见皇上,都被打回,没有答应。
当然福王和礼王就没敢去触霉头,但是听说禄王和还未成年的恭王去求见,皇上却见了,据说还考了他们读书的情况。
是皇上对几个年长的皇子读书不满意,借此机会敲打?
这里边的关节冯紫英还没有捋清,但毫无疑问现在禄王是最受宠的,据说宫中也有传言说禄王最像年轻时候的皇上,这个说法就太诛心了,让无数人备受煎熬,受到伤害的人可是一大片。
要以冯紫英的观点,出这个主意的人不知道意识到这是柄双刃剑没有,固然收获了皇上的一些欢心,但是却成功地把所有人的仇恨和怒火拉到了梅贵妃和禄王身上,包括尚未成年一样颇受皇上喜欢的恭王和他的母亲郭妃。
如果皇上正值壮年,身体康健,这是一个高招,但是若是以皇上现在的身体状况,禄王才十四岁,梅妃才三十不到,要和许、苏、郭等人在宫中缠斗,也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能耐。
当然,梅妃背后自然也是有人的,恭王虽年幼,但是一样会有人愿意押注,万一呢?岂不就成了一个吕不韦,这种事情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忠顺王府的管家刚走,宝祥又来报,镇国公牛家牛传德来拜会。
牛传德?冯紫英没有多少印象,牛家几个,牛继宗,牛继祖,牛继勋,他都见过,牛继宗熟悉一些,其他几个就没有那么多交道了,但牛家下一辈的以传字作为辈份,牛传德应该就是其中下一辈的人物。
但牛继宗这么肆无忌惮么?
冯紫英有些纳闷儿。
牛继宗这段时间不是格外低调,鲜有出现在京中么?
去年蒙古人入侵宣府军表现拙劣,兵部和都察院都异常震怒,朝中要求处置牛继宗的呼声很高。
只不过西南战乱加上固原军大败,皇上又在清洗京营,弄得京中震动,尤其是武勋世家们反应很激烈,这边又要组建淮扬镇闹得沸沸扬扬,朝廷没有太多精力来处置这桩事儿,所以就拖了下来。
牛继宗也很知趣,这半年自觉地躲到了大同和太原那边去了,力求朝廷把自己忘记了。
还别说,似乎还有点儿效果,起码兵部和都察院现在都还没有来得及过问宣府军去年的失职,现在自己又搞出这么一桩事儿,牛继宗该感谢自己才对,起码一段时间大家的关注点又会在这上边,他还可以苟安一段时间了。
这个时候他牛家人还敢出现在顺天府衙里边,这不是故意替牛家招来都察院御史们的注意力么?
“文言,牛传德是什么来路?”冯紫英随口问道。
“牛继勋之长子,现在是贡院贡生,据说已经考得了秀才,算是武勋中读书比较不错的了,但考举人未中,其父有意为其捐官,……”
汪文言对这些武勋家族还是比较了解,如数家珍,这也是因为四王八公十二侯中贾家就占了两个,自己东翁又和贾家有着千丝万缕联系,他也不得不了解一番。
“还用得着捐官?长公主出面向皇上求一求不是什么都有了么?好歹有个秀才身份了,皇上也不会吝于恩赐一个。”冯紫英笑了笑,“那就见见吧,反正账多不愁,虱多不咬,该找上门来都得要来,也好趁机听听他们的对策和意图,……”
汪文言倒是挺佩服自己这位东翁的洒脱,干下这么大一桩事儿,全城惊怖,无数人夜奔而出,也有无数人四处打探消息,连府尹吴道南都主动避而远之,不想掺和这里边的浑水。
他倒是好,端坐这府衙里,来者不拒,都是坦然相待,这是太有底气,还是真的无知者无畏?
恐怕都不是,而是胸有成竹,已经有了对策。
“噢,对了,文言,耀青那边消息回来没有?”冯紫英问道。
“还没有,不过大人尽管放心,耀青做事稳妥,这么多年从未失手出错,这种事情小菜一碟。”汪文言对吴耀青很放心,“而且大人不也留了一些话给这些人么?只要不是太贪不知足,不会有大碍。”
“不得不小心啊,皇上和户部之所以这么爽快同意,都还是看着银子呢。”冯紫英自我解嘲地苦笑,“这算个什么事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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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四十八节 大鱼,打动
赵文昭看着眼前这个喘着粗气还没有来得及从床上爬起来的精瘦男子,鹰鹫般的目光在对方身上逡巡,嘴角却挂着耐人寻味的笑容,手掌在腰间窄锋绣春刀上摩挲着。
二十年的攒典啊,难怪冯大人要自己专门盯着此人,甚至比通仓大使和副使们都更重要,拿下此人,是办好此案的关键。
也难怪有人出三万两银子要此人的人头,或者说要此人闭嘴和他的帐簿。
不得不承认,顺天府衙的前期摸排工作还是相当精准到位的,没有让这厮逃脱。
狡兔三窟,这厮怕不是有五窟六窟,通州两处,京师城三处,还在扬州和金陵都有宅子,据说平素此人都在通州住,但实际上谁都摸不准此人夜里究竟宿在那里,妻妾倒是不多,一妻三妾,但是外宅却不少,替他生儿育女的就有五个,这还没算在扬州和金陵那边,只是在通州和京师城这边的。
赵文昭并不清楚自己身后吴耀青带着一帮人动用了各种资源,花了两个多三个月才算把此人的底细摸清,搞清楚了此人夜宿的习惯,还真以为是顺天府衙刑房那帮人的能力出众。
躲在被窝里的女子并不年轻了,起码是三十出头了,论姿色也只能说不错,绝非什么天姿国色,听说是个从良的歌妓,弹得一手好琵琶,跟了他十来年了,但是替他生了两个儿子。
“好了,宋攒典,不必在这般忸怩作态了,都这个时候,我们是什么人,所为何来,你都该知道了。”赵文昭轻轻摆了摆手,目光清冽冷峻,“你若是真有自杀之意,便不会这般了,怎么样,合作一回,也许我们能给你一个机会。”
“机会?你们给我机会,那些人会给我机会么?”
这个五十出头的精壮男子和寻常年过五十便老态龙钟的老叟截然不同,语气里充满了洒脱不在乎,也还有些强硬的味道在其中。
赵文昭得到的画像和消息都是此人已经五十二了,但看这模样却是身手敏捷矫健,光溜溜的上半身竟然还有几分腱子肉的凹凸感,显然也是一个练家子。
不过赵文昭却不怕对方如何,龙禁尉这边有的是来自江湖武林的高手,寻常番子放在江湖上都是一等一好手,此番为拿此人,来了四五人,而且冯大人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也还安排了两名原本是他的贴身护卫一道来,务求拿稳。
下身只穿了一条犊裤,半蹲半跪在床上,窗外有人守着,还有两名京营士卒手持火铳瞄准,屋里除了赵文昭和吴耀青,还有两名护卫和一名番子。
宋楚阳知道自己恐怕是逃不掉了,火铳手,自生火铳,这是神机营的士卒,为了抓自己,连神机营都出动了?
说话的男子一看说话味道,宋楚阳就知道肯定是龙禁尉北镇抚司的狠角色,凌厉的目光和全身上下看似放松,但是却随时处于一种待发状态的临机点上,这才是真正的高手。
背后那名番子的武技水准都要比自己强太多,自己这几下庄稼把式,在漕兵里边能称王道霸,真正遇上江湖人士,那就不在一个层面了。
站在说话者背后那名面色平静的男子也是一直在打量自己,似乎还在评估什么,偶尔还歪歪头,似乎在倾听外边儿响动,看不出这厮的身份,但是看样子不比这北镇抚司的角色低,这是顺天府衙的?不像啊。
其实早在几天前宋楚阳就得到了消息,说顺天府衙可能在查通仓的问题,通州那边动静不小,但是后来似乎又偃旗息鼓了,这让宋楚阳生出了几分侥幸之心。
三任通仓大使,哪个都是背后大有来头的,谁想要动这里边的浑水,那就得做好泼一头一脸的准备。
小冯修撰的大名他当然知晓,但是他才来半年不到,就敢来捅这个马蜂窝,也不怕蛰死自己?
就算是他朝里有人,但是谁朝里没人?不但朝里有人,宫里也有人,自己算什么,那些大使们只怕比自己还着急,怕什么?
即便如此,他也还是做了充分准备,只要第一时间拿不住自己,那么自己便可以远走高飞。
至于说通州和京师城这里边的这些,他都可以舍弃,钱财身外之物,便是儿女他也不缺,丢下几个都无所谓,只要保得性命,那就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便能有后半辈子的好日子过。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行踪如此隐秘,还是被对方直接拿了个正着,而这一处居所,自己近几年来几乎从未对人提起过,也无人知晓夜里宿在这里,表面上看起来都是在另外一个最受宠的外室那边,但过了亥时自己就会离开。
难道说几年前龙禁尉就盯上自己了,如果是这样,自己就栽得不冤,想到这里,宋楚阳心里也一阵发凉。
这是个惜命的家伙,赵文昭同样在揣摩着对方的心思,只要对方不会刻意寻死,那便好办。
在龙禁尉里浸淫这么多年,也接触了太多的各色人犯,赵文昭对这些人心思还是十分了解的,但是他从不轻视对手,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敢说就万无一失了。
此人不想死,但是同样知道和己方合作他也会面临多么大的危险,哪怕自己一方给他一条出路,他也未必能在那些人手里活出来,这恐怕是这厮现在最纠结的地方。
所以对方话语里也是充满了揶揄之意,不过这是个好兆头,想求命,那就好说,就有机会让对方看到希望,这一点上,龙禁尉倒是不缺手法。
“宋攒典,他们给不给你机会我不知道,但是我们若是给你机会,他们未必干预得了。”赵文昭悠哉悠哉地将手从窄锋绣春刀刀柄上移开,显示出自己的信心,“大周如此之大,何处不养人?再说了,别说大周境内了,东番新立,不能去么?吕宋现在和广州来往如此密切,朝廷有意在吕宋设府,与佛郎机人较量一番,难道不能去?这还没有说朝鲜和倭地,实在不行,辽东苦寒,但亦有活动余地,除了我们龙禁尉,谁还能把手伸入辽东?嗯,蓟辽总督可姓冯啊。”
东番新立,宋楚阳是知晓的,也就是那位小冯修撰推动下搞出来的,据说东番的盐胜过长芦盐场的盐,已经开始行销北地了,而且江右商贾大肆迁民屯垦东番,开金矿、伐大木、改良生地,搞得相当热闹,看样子东番设府也是迟早的事情。
至于说南洋南边宋楚阳也有所接触,漕运粮食来源于湖广,但是朝廷也考虑过海运如果从两广运粮的可能性,只不过涉及事宜太多,牵连面太广,所以一直是有这个提议,但是并未付诸实施。
辽东,这厮说的无外乎就是小冯修撰的老爹冯唐了。
辽东当下的确是一块水泼不进的边镇,冯唐是蓟辽总督兼辽东镇总兵,和女真人、蒙古人刀兵对峙,在那边管你什么人都得要听大头兵的,否则你死在那个深山老林里都不知道,随便给你栽一个马贼或者女真游骑所杀,你也喊不出冤来。
宋楚阳当然不是谁都能轻易说动的,对方的目的也很简单,怕自己搏命,怕自己不肯配合他们深挖细查,自己也有想法,现在问题是能信么?
用完自己,随手就杀了,自己又能如何?更何况,通仓大案到眼下就是捅破天了,自己是其中关键人物,谁又能,谁又敢保得住自己?
这厮不过是企图哄骗自己罢了,宋楚阳脸上阴晴不定。
赵文昭也有些紧张。
这个时候固然能控制住对方,但是赵文昭也很清楚,像对方这种老江湖,如果不能让对方死心塌地和己方合作,对方假意同意,日后要找机会寻死很容易,可自己说这些又很难取得对方信任,龙禁尉的信誉也还没有那么好。
“我看这样如何,宋攒典对我等恐怕是很难相信的,届时我请冯大人见你一面,反正也不急于这一时,若是你觉得冯大人也不可信,那你要做什么也由得你,怎么样?”赵文昭知道自己这个时候需要转移对方注意力,让对方先生出一份保命之心,“但现在,你在京师城和通州的所有一切家底儿,得交给我们,但你应该清楚,我们不看重这个,……”
宋楚阳点点头,他当然知道自己家底儿固然丰厚,但是相当一部分已经转移到南边儿去了,在通州和京师城这些当然也很可观,对方口气很大,反倒是让他有些放心,若是真的表示一切都可以保留,那他倒要怀疑对方根本就无意留自己一条命了。
“也罢,我的这些家底儿你们只怕也知晓一个大概,……”
“大概不够,我们要全部,至于说日后你能不能留着一些,或者说留给你多少,我做不了主,你和冯大人谈去。”赵文昭冷然道。
“什么时候龙禁尉也听命于顺天府衙了?”宋楚阳也冷笑道。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儿。”赵文昭表面上不耐烦,内心却松了一口气,起码有点儿圆转余地了,这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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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四十九节 大丰收
贺虎臣和龙禁尉的另一名当头石正亨以及顺天府衙刑房司吏正在清理着这个已经就任通仓副使九年的家伙家中。
“回大人,属下分别将其家中数名家仆和侍妾隔离审问,最后终于各有两名家仆和一个侍妾交代在后花园和左边耳房靠近的马厩地下应该有暗房和地窖。”忍不住舔了一下嘴唇,脸上满是满足的狰狞,前来禀报的番子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石正亨看了一眼正在游目四顾的贺虎臣,轻咳了一声道:“贺大人,您看怎么着?”
贺虎臣一愣,这才明白对方是要和自己商量了,心里掂量了一下,想起冯紫英在临行时的交代,点点头:“那就开挖吧,我安排几个人配合,开启后,你我二人一起处置。”
石正亨点了点头,看样子这活儿不那么简单啊,这位游击大人看来是想要一门心思往上走的人,不太愿意在这上边授人以柄啊。
不过没关系,他自己不想发财,并不代表他要阻止人家发财,看他的架势,似乎也应该领悟得到自己的意思,并没有峻拒,那就好。
很快番子们和军士们都躁动了起来,对于这种开挖后花园和马厩的活儿,大家都不傻,便是京营士卒也清楚这种查抄的时候突然要开挖地下意味着什么,哪怕他们未必能沾着多少荤腥,但是单单是这份感官刺激,就足以让人血脉贲张了。
贺虎臣和石正亨重新回到房中,在这里那位副使的几个嫡出庶出儿子女儿一大堆,林林总总怕不是有十来人,石正亨轻哼了一声:“你们都看到了,你们不愿意说,并不意味着人家不说,我再给你们一个机会,现在主动说,我会记录在档,届时可以算是立功表现,你们老爹没救了,但是并不代表他们都要跟着陪葬,各人都要生活,自个儿琢磨一下,来人,把他们分别带下去,我相信总还是有聪明人走在前面的,落在后边儿的若是被别人说了,那就不好意思,……”
这种花招技巧对龙禁尉的人来说简直再游刃有余不过了,嫡子庶子之间肯定不会是铁板一块,仆人和侍妾这些人见到大树已倒总还是有要为日后打算的,破窗效应在这里也能一样得到映证。
不出所料,当得知在开挖花园和马厩地窖时,很快就还有侍妾和庶子愿意检举交待更多的财物藏身处。
“你说的三条胡同的宅子,我们知道了,不就是挨着巷尾原来的朱记油坊对面么?不巧,有人比你先说了,这个不算,你还的再说,……,别指望着只有你知道人家不知道,你老爹三个嫡子七个庶出,你算老几?你老娘在他身边几年里,难道就没有一点儿风声,劝一劝你老娘,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你老娘也就是一个侍妾,年老色衰,此案罪及你老爹一人,你难道就不为你老娘和你自己考虑一下,……”
各种话术和游说在一干家属与仆从们那里不断刷新,贺虎臣不耐烦地看了看时间,这位姓石的总旗争分夺秒也要尽快挖出一些战果出来,他也能理解,一方面要对上有个交待,另一方面自然也是要想先下手为强,过手一番也能沾点儿荤腥,这从先前刻意讨好自己就能看得出来。
水至清则无鱼,贺虎臣心中也有些不屑,但是也能接受,冯大人专门交待了,只要不过分,那么适当分润,也都是龙禁尉的惯例了。
两个时辰时间,三处地窖被挖开,同时还交待出了另外两处宅邸,估计在那边还应当有所斩获,但是那就和这一组无关了,日后是谁去深挖,轮不到他们想了。
不过这在主宅内的三处地窖启开还是让贺虎臣和石正亨一等人都吸了一口凉气。
对于石正亨来说,他不是没见过抄家抄出大场面的,要说这位通仓副使也不算不上什么,一个从九品的角色罢了。
过他手的三四品官员抄家也有好几个了,五六品就多不胜数了,但是一个从九品的角色,竟然比起有些三四品的官员还要丰盛,不得不让他刮目相看,也对通仓的油水之大忍不住咂咂嘴。
难怪要对这帮人动手,换了是自己,谁来说都不好使,一个副使而已,可就足以让人发狂了。
贺虎臣神色复杂地按刀看着挖开的石板门,内里的东西正在一样一样的搬出来清点,这就是大周朝的官员,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也不换啊。
刑房小吏已经开始磨墨着笔,准备记录。
“各色杭绸一百九十二匹,其中云纹素色落花锦四十六匹,藕荷莲纹宽幅焰光锦缎三十二匹,……”
贺虎臣忍不住吸了一口气,他出身不算富豪,对于这些东西没太多概念,看身旁石正亨倒吸凉气的架势,估计都价值不菲,歪嘴问了问,“石大人,此等物件价值几何啊?”
“嘿嘿,贺大人你可是问对人了,前面那云纹锦也就罢了,不过一二十两银子一匹罢了,但后边那焰光锦就不简单了,那是杭州徐记的货色,每年都有定量的,便是宫中也常用此物,一年不过几千匹罢了,这厮居然就能捞到三十二匹,拿出去售卖,一匹再怎么都得要二三百两银子吧?”
贺虎臣眼珠子都要凸起来了,他也是替自家侍妾买过绸缎的,大约知道市价,一匹寻常锦缎在市面也不过就是几两银子罢了,怎么这里边的物件最寻常的也要一二十两?还几百两一匹的绸缎,这玩意儿披上能白日飞升么?
见贺虎臣一脸不敢置信的模样,石正亨内心也在哂笑这个京营土鳖,不过表面上还是一脸正色:“贺大人,你有所不知,这寻常丝缎不过三五两银子,但是能让人家专门藏于地窖的东西,你觉得会是便宜货么?你看还有专门防潮防虫蛀的工艺,您瞧瞧但是这个地窖只怕没有几百两银子就做不出来,……”
贺虎臣内心感慨不已,只能点点头。
“马蹄赤金元宝一百一十六枚,其中五十两三十二枚,二十两八十四枚,……”
这玩意儿好估价,赤金就是三千多两,折成银子就是三万多两,贺虎臣也只能算一算这些最好估价的了。
“金锞子一百二十枚,每枚五两,……”
贺虎臣目光落在上边,连形制都是一样的,要么就是自家特意在金店中冶炼定制的,要么就是有人专门送的,六百两金子,又是六千银子。
“湖珠七十六颗,其中大号黑珍珠十九颗,……”
贺虎臣目光又望向石正亨,石正亨也忍不住皱皱眉,这黑珍珠的价格就不好估算了,要看市面充盈程度。
但是看这大小和光泽程度,每一枚当在三百两以上,即便是一般的湖珠每颗也在十两二十之间,而眼前这几十颗湖珠显然都是上品,每颗价格起码都在三十两银子以上。
“西洋猩红大呢绒六十五匹,……”
“山水玉屏风两扇,……”
“象牙鲸骨扇三柄,……”
“银锭一千八百六十五枚,其中五十两银锭二百五十枚,三十两银锭七百枚,二十两银锭八百枚,……”
“上等鹿茸十二对,……”
“虎皮两张,……”
“百年老山参三十八根,五十年老山参五十五根,……”
枯燥的数字,灿烂的物事,到后来贺虎臣都有些麻木了,许多物事他也没有见过,甚至都没有听说过,还有不少是西夷进来的物件,他便是见了都不知道是什么用处。
但可以确定的都价值不菲,这林林总总算下来只怕不下十万两家当啊。
若是一个三四品大员也就罢了,可这厮就是一个从九品的官员,怎么就能如此敛财?
连石正亨都忍不住唏嘘感慨,这也算是开了眼了,本来查处一个从九品官员就有些掉份儿了,但是这一来一看,立马觉得还是值得的。
他粗略估算了一下,不说其他物事,但是金银两项,就价值五六万两,如果加上各种杂七杂八的物件,这些又得要有价值两三万两银子,如果再把这些宅子算上,绝对超过十万两的家当绰绰有余。
难怪人家干这个通仓副使这么多年愣是不挪窝,哪怕升不了大使,换个其他升官就不去,还得要花银子去留在现在这位置上,换了是自己也舍不得走啊。
也难怪冯大人和赵大人都专门叮嘱这个家伙是一条大鱼,断不能走脱。
十万两家当,便是皇上都得要心动吧?石正亨不无恶意的想着。
其他人哪怕没有这家伙的身家,但是起码也还有几个和这个家伙差不多的,加上那些虾兵蟹将的角色,这一趟,顺天府衙不是要大丰收?
那这一波自己这帮兄弟们该如何分润?石正亨想到这里忍不住怦然心动,纵然都要上交,但是大家伙儿忙乎一回,辛苦熬夜,总得要有点儿念想不是,得和赵大人好好合计合计,找冯大人说项说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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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五十节 击碎
从各处传来的一连串消息让一直稳如泰山的冯紫英都有些坐不住了。
虽然早就有一些心理准备,觉得能在确定好的几条大鱼身上收获颇丰,但是丰收到这种程度,还是让他有些不敢置信。
但是转念一想,那安锦荣通仓副使一干就是九年不挪窝,据说为了留在这个位置上,前前后后几次托情花销就不下万两,能够下血本花费万两银子谋取一个从九品的不入流职位,恐怕也真的只有在通仓这些地方了。
换一个地方,便是正七品的知县,也不过三五千两银子,还得要是一个中县,太差如陕西、贵州、广西这些地方几百两银子都未必花得出去,便是保定、真定、大名府这些北直各府的县份,也不过就是二三千两银子,只要具备基本条件,也就能跑下来补缺。
能花上万两银子坐稳这个位置不挪窝,平素还得要各种常例照样上供,他一年不捞上个上万两银子,他岂能善罢甘休?
所以这样一算下来,家当挖出个十万八万好像也就在正常范畴内了,只不过想到那不过就是一个从九品的官员,便是捐官也是最基础的末流,再往下就是没品了,但却因为位置不同,那就变成了炙手可热的肥缺。
对于这些钱银,冯紫英倒不是太感兴趣,只是觉得数量可观而已,包括赵文昭那边的那个家伙,虽然只是一个连官都不是的攒典,但是预计家当比起安锦荣这个通仓副使只多不少,现在还无法统计其藏匿在各处的宅邸和钱银财货,但是按照赵文昭和吴耀青的预计,起码也是十万两以上起步。
一个小吏啊,就因为坐在这个关键岗位上,这上下其手,各路把戏都得要过他手,所以也算是深度参与了这么多年离任大使、副使的各种“花式营生”,硬生生弄出来一个亿万家产。
这十万两银子的家当,换在现代,那就真的是亿万富翁了。
算一算像晴雯、金钏儿这些在荣国府的大丫头们,月例钱也不过一吊铜钱,折下来也就是一两银子不到,虽说在府里管吃管喝,但是这一吊钱就算是工钱了。
按照这种算法,结合刘姥姥这种京郊庄户人家二十两银子一家人能过一年,冯紫英比照现代社会,估计一两银子的购买力能到两千到三千块钱左右,那也就是说,十万两银子那就是两三个亿了。
一个大观园,花了几十万两银子,嗯,贾家的银子也就相当于现代社会的老钱,按照购买力来计算那就是十个亿,便是现代世界的福布斯富豪榜上前几位才敢这么做吧?
所以也那怪这大观园一下子就把贾家家底儿给抽空了,还欠了不少外债,包括林如海几十年宦囊所得。
“你就是通仓攒典宋楚阳?”冯紫英背负双手看着眼前这个跪在自己面前的男子,五十出头却能保持得这样状态,的确还是有些异于常人的。
“是。”宋楚阳在看到冯紫英的那一眼之后,只觉得先前紧绷着的气势似乎一下子就松懈下来了,连身子都有些软了,两边夹着的龙禁尉番子往上提了提,否则这厮恐怕就要瘫软倒地了。
“听说你想见我?”冯紫英能理解这种人,越是一副不惜命甘于一搏的,往往都是表面现象,反倒是那种不肯说话,闷声不响的,倒是可能要横下一条心求死。
这么大的家当,还有这么多女人儿女,哪有那么轻易就想寻死的?
就像自己一样,身畔群美环伺,还有了女儿,那里愿意轻易求死?
只要有一条路能活下去,都想要去争取一番,而这厮之所以不肯和赵文昭与吴耀青他们说实话,那也是不肯相信他们,无外乎就是担心自己交代了一切,最终的结果还是难逃一死。
要见自己,大概也还是冲着自己这小冯修撰誉满京师,现在又是顺天府丞的身份来的,想要从自己这里得一个准信儿,但至于自己愿不愿意遵守诺言,还不是自己一言而决,无外乎就是看值不值罢了,但愿这厮也明白这个道理。
“是,小人想要见冯大人一面。”宋楚阳咬紧牙关,“小人知道罪该万死,但是小人自认为自己对大人还是有些用处,所以小人想要买一条命。”
“买一条命?”瑞祥已经把椅子抬了过来,冯紫英坐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官袍,“你用什么来卖命?银子,还是你掌握的那些东西?你觉得我们能抓到你,难道就挖不出你的那些东西?至于你掌握那些,也许你掌握最多最全,但是你毕竟还是要和人打交道的,你便是死了,他们也会一样交待,无外乎就是多少而已,但我们能抓到你,相比你也清楚昨夜里我们动用了多少人,没几个逃得脱我的手掌心,所以,你觉得你的命值么?”
宋楚阳挣扎了一下,但是在龙禁尉番子的压制下,他根本动弹不得。
“大人,也许您抓了不少人,但是我要说,我如果不说,你们想要的东西便串联不成一条线,缺了我这一环,你们许多东西都没法成形,只会是零零散散的,我在通仓干了这么多年,历任几任大使、副使,没有谁能有我对通仓这内里的情况了解得如此透彻,你们花了这么大的心思来把我抓住,肯定不是只想看到一具死尸。”
宋楚阳已经从最初看到冯紫英的紧张到松懈的酥软状态慢慢缓过气来,开始恢复了平素的精明,有条不紊的开始“介绍”自己和“炫耀”自己的价值。
“哦?”冯紫英笑了起来,“三木之下,何求不得?你好像忘了自己面对的是些什么人,玩这个,我不在行,但他们却是行家里手,如果你想要称量一下他们的手段水平,我想你会如愿的。”
冯紫英站起身来,“你如果见我一面,只是为了说这些毫无价值的废话,那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我听到了,但是我不想接受,……”
“大人!”宋楚阳觉得自己嘴巴发干发苦,对方根本就不像和自己做交易,说来也是,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和对方谈交易,人家只是想要政绩,而自己能给他什么?
冯紫英扭头就往屋外走,不把这厮的各种小心思彻底打消掉,这“合作”如何能掌握主动?
便是自己不懂这审讯技巧,但是起码的人心揣摩他还是懂得起的。
对方既然坚持要见自己,肯定也就是冲着自己的名声而来,而自己能给他的就是一个空口白牙的信誉而已,再要更多,那便没有了,而对方却需要交出一切来。
“大人,您相信小人,小人能给您想要的一切,保证比您想象的还要多!”宋楚阳再也忍不住了,猛地挣扎起来。
他不信这些龙禁尉,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会把自己一切榨干,但最终还要自己的命;他也不相信顺天府衙的捕快衙役,他们刁滑奸诈,只会掏空你的一切,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无法给你。
他不想死,只能赌这一把,狡兔三窟,自己虽然准备了几窟,但是还是太大意了一点,早知道在听到风声时便果断潜逃,早几日走,自己这会子都在扬州或者金陵了,换一个身份当富家翁,该多么悠哉悠哉,只可惜……
“噢?”一只脚踏出门槛的冯紫英微微一停,“比我想象的还多,是金银财货呢,还是其他?”
宋楚阳继续挣扎,但是番子死死把他压在地上,“所有一切,只求您留我一命,定会让您觉得值得!”
冯紫英转过头来,目光森冷,就这么定定地看着他,良久才道:“你知不知道安锦荣希望用十万两银子买命,可我看不上,因为知道的东西不够多,但宋楚阳,你让我略微感兴趣一些,因为你知晓的东西更多一些,明白么?”
“小人知道,小人知道!”宋楚阳没想到这么快安锦荣居然就招了,而且还愿意出十万两银子卖命,这厮如此愚蠢,难道不周到你一下子就怂了,不就意味着人家能够在你身上拿到更多么?
他并不清楚冯紫英只是随口这么一说,安锦荣这个时候还刚被带入牢房,冯紫英纯粹就是根据传回来从其宅子中挖出的财货价值信口杜撰了一个说法而已,没想到却把心思已乱的宋楚阳给蒙住了。
当然这也和宋楚阳对安锦荣的判断有一定关系,安锦荣就应该是最薄弱的一环,其家人本来就多不说,而且嫡庶不和,几度闹得纷纷扰扰,龙禁尉和顺天府衙只怕早就对这些情况了如指掌了。
“那好,你先不要开口,好好想一想,如果想说,那我希望听见一次性说个干净,别给我吞吞吐吐的藏着掖着。”冯紫英走过去,半蹲着注视着对方:“你既然专门要见我,应该知道你只有这一次机会,想活命,如先前赵大人所言那些,只有我能给你这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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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五十一节 取舍
专业的侦讯审讯技巧冯紫英是不精专的,顺天府的随便哪个刑房小吏或者捕头衙役都要比他强。
而龙禁尉的这些人更是高手中的高手,尤其是他们凶名在外,很多没有经历过这等遭遇的,哪怕是听见龙禁尉名头,骨头就先酥了几分。
接下来的事情冯紫英只需要应对外界和朝廷各方面的打探、压力和合作了。
这是冯紫英擅长的活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罢了,更何况冯紫英早就有心理准备,不可能一蹴而就,也不可能一扫而空不留余地,甚至本身也需要交出一部分成果来和各方分润。
别的不说,皇帝亲自打招呼你能置之不理?冯紫英还没想过作直臣,尤其是这份权力和支持还来自皇帝。
内阁诸公和朝中重臣们或明或暗的过问,你能置若罔闻?别的不说,齐永泰、乔应甲和北地士人们是自己的根基所在,官应震、柴恪代表的湖广系势力是自己忠实盟友,焉能不管不顾?
亲朋故旧的招呼也需要根据情况而定,总不能老爹老娘的带话都充耳不闻了吧,老丈人的招呼也一点情面不给吧?
所以冯紫英才想到先尽可能地把盘子做大,尽可能牵扯更多的人,以便于到后边来可以在确保主要目标得到落实,主要利益得到保障的情况下,适当交出一部分利益。
冯紫英在顺天府衙一住就是五天,这五天是吃住皆在衙门里边,连家都没有回一趟,连老娘的口信都是让宝祥带来的,嗯,涉及到某个粮商。
冯紫英差点儿就以为自家的粮铺也牵扯进去了,还好,只是一个和冯家有着多年生意往来的合作伙伴,这还好说,中间还有回旋余地,起码不能太留人口实。
沈自征也来了衙门一趟,弄得冯紫英还以为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一番交谈之后,沈自征才忸忸怩怩的说了来意,原来是其兄沈自继的妻兄也牵扯在其中,虽然现在顺天府衙尚未抓捕,但是已经府衙已经发出命令,责令其即时到岸交代情况。
那一家人吓得人心惶惶,夜不能寐,既不敢跑,又害怕进了衙门便有去无回,所以这才找上了沈自征。
冯紫英也知道妻子的这个长兄,因为沈宜修素来和胞弟沈自征亲近,这位长兄年龄要大几岁,平时也在苏州那边,但是在京中读书的时候便订下一门亲事,也是北地士人家族,所以这才有如此纠葛。
冯紫英和这位内兄并不熟悉,但也知道这位内兄文才颇具,只是对仕途不太热衷,考中举人之后,两度考进士未中,便不再考,而是醉心于游历作诗,倒是一个好的闲散人。
不过妻室娘家出事,他又在外游历,自己又未回家,就只有沈自征这个小弟登门求助了。
短短几天内,起码又一二十拨人登门,而且都算是有头有脸说得起话,拉得上关系的角色,便是北地士人中亦是不少,也让冯紫英深刻感受到这种事情带来的后续麻烦。
他既不能一言推之,也不敢慷慨承诺,只能尽可能根据情况来对待,至于说最后能不能让人家满意,冯紫英自己心里也没底。
这就是带来巨大利益好处的同时不可避免要被缠绕上的各种矛盾,处理不好,那就是一柄双刃剑,必定会伤及自己。
冯紫英这几日第一次离开顺天府衙就直接去了都察院。
张景秋和乔应甲两位都御史都专门在等候了,这可是连六部尚书都享受不到的殊遇,堪比内阁阁老了。
虽然两位阁老都没有召见,但冯紫英也知道自己该去拜会了。
牵扯面如此之大,如果顺天府还将都察院拒之门外,那都察院的御史们就真的要登门对付自己了,便是张景秋和乔应甲也不可能抵挡得了这样庞大一个群体的呼声。
这涉及太多利益了,而且最初的线索还是来自都察院,谁曾想冯紫英能借题发挥,不但把龙禁尉拉进来,而且还博得了皇上的认可,一下子搞出这么大的阵势出来,让都察院都有些狼狈了。
规规矩矩的将这几日里的审讯和查封所得账目和记录文档交给了端坐上方的二人,冯紫英这才好整以暇的端起茶杯,细细品起茶来了。
这厚厚的一叠审讯记录和各种账簿籍册,你没个半个时辰根本就看不完,就算是你择其重点,那也得要几盏茶工夫去了,冯紫英可以悠哉悠哉的享受都察院的茶。
说实话都察院的素茶还真的是寡淡无味,再加上一群乌眼鸡盯贼一样的御史,难怪人家都不愿意登门都察院,而宁肯去隔壁的大理寺或者刑部小坐,冯紫英心里吐糟。
三法司里边也就是都察院最不受人待见,但是却又是权力最大的机构,外边都骂,但是人人又都想进来,无他,进了这里前程似锦,从御史位置上出去到其他七部和地方上,连升三级都不少见,特别是去地方,那更是升两级都算寻常了,当然前提是你得在都察院熬够资历,或者说拿出一份像样的成绩。
张景秋看得很认真,几乎是每页都要细看一番,而乔应甲则要快得多,粗略浏览了一遍,即便这样,乔应甲看完时,冯紫英已经在招呼人替他倒两遍水了。
“好了,紫英,你也莫要在张大人和我面前装模作样了,说实在的,涉及到多少人,牵扯钱银数量大概有多少,呃,涉及到的官员线索有多少,你给我们先透个底儿,你们这几天里把京师城搅得人心惶惶,我们都察院可没少挨骂,……”
乔应甲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
虽然之前冯紫英就专门向他汇报过,但是谁也没想到弄出这么大一摊子事儿来。
影响出去了,战果看着也越来越大,这如何能让大家坐得住了,他也没少受到下边御史们的压力。
张景秋是才来当左都御史不久,但是他这个右都御史却是老资格了,从都察院一步一步升上来的,在都察院里也很有威信和影响力。
眼见得这顺天府抢了都察院的风头,抢了都察院的政绩,再要这样下去,他们几位都御史、副都御史、佥都御史都要坐不稳了,关键是这挑起这场惊涛骇浪的还是他的得意弟子,这如何是好?
“大人,这可一言难尽,现在才几天时间,根本没有形成全貌,但就目前的情形来说,触目惊心啊。”冯紫英在乔应甲面前当然不会虚言诳骗,但也会有所保留,“涉及到人数初步我们抓捕调查的是三十三人,这几日又陆续到案的有十八人,后续估计还会增加,涉及钱银数量,这就不好说了,一些人还在负隅顽抗,一些人还在观望沉默,还有一些人躲藏起来看风色,……”
“不过目前已经查扣京城中的宅邸四十二处,收缴金银二十八万两,其他财货难以一一折价,也不好评估,估计价值也在二十万两左右吧,但这只是初步的,预计这几日下来还会有增加,……”
“至于说官员,……”冯紫英沉吟了一下,“户部应该是重灾区,工部和漕运总督府都牵扯不少,通州和顺天府衙,甚至包括都察院和给事中也有,……”
“都察院和给事中也有?”连一直没有多问的张景秋都吃了一惊,忍不住抬起头来问道。
“呵呵,张大人,都是凡人,难免有亲朋故旧七情六欲,有所牵扯也在所难免,现在还不能确定,只能说有牵扯,至于涉案多深,那还要等查过之后才清楚了。”冯紫英笑了笑道。
张景秋和乔应甲脸色都有些不好看,还说要插手接手呢,这下可好,连自己内部人都卷入进去了,这龙禁尉难免要报告给皇上,这不是在都察院背后捅了一刀么?
二人交换了一下眼色,还是乔应甲启口,“紫英,这通仓被你们翻了个底儿朝天,现在京师震动,连南京和淮安那边也都是躁动不安,深怕此案牵连太深,不过都察院的态度也很坚定,那就是既然已经翻开了,那就还是要查个清楚,至于说最后如何定案,要皇上和内阁来定,三法司都要介入,……”
“没问题,都察院介入是好事儿啊,我正愁顺天府和龙禁尉这点儿力量不够,捉襟见肘呢,这里有一连串的线索都指向了京仓,估计京仓情况不比通仓好到哪里去了,甚至尤有过之,我现在已经让顺天府衙和龙禁尉的人盯住了京仓那边几个关键人物,防止他们逃脱和毁灭证据,马上就可以动手,就是担心需要侦讯的力量不够,还琢磨着都察院和刑部能不能帮一把呢,……”
冯紫英一脸欣然地看着二人,态度十分热情,让张景秋和乔应甲都忍不住有些吃惊。
还是乔应甲笑了起来,打了个哈哈,目光里也多了几分欣赏,“紫英,你就不介意都察院抢了你们顺天府的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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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五十二节 拉大旗作虎皮
二人对冯紫英的大度都有些意外,忍不住面面相觑,张景秋固然凝神沉思,乔应甲也是眯眼沉吟。
如此的政绩,摆在哪里内阁和吏部、都察院都是要叙功的,皇上也会青眼有加,谁能无视?
便是户部被捅出这么大一个窟窿来,黄汝良一样会喜不自胜,反正窟窿都是前任捅出来的,现在作为户部尚书他只管接手战果,几十上百万两银子的收入,对于现在几近枯竭的国库来说算是不无小补了,哪怕这是非常规的,但只要能解决眼前燃眉之急,那都是极好的。
“二位大人,这么大的案子,迟早都是要上三法司来定案的,顺天府不过是帮着朝廷揭开这个盖子,我也向皇上禀明,此案宜早不宜迟,京通二仓关系到京畿民生安全,不能有失,现在大家都知道这是两个大窟窿,难道非要等到出事需要二仓救急时才来掀开,结果只会酿成大祸,……”
冯紫英慢慢揭开谜底,“这边案子估计十日之内就能有一个概貌出来,当然后续的调查和缉捕人犯以及审讯深挖细查,还会有相当繁复的事务,我粗略估计了一下,没有半年时间,这个案子怕是交不到三法司会审,当然如果都察院和刑部能够提前介入,我估计能大大提前,……”
“但这里边我有些担心,那就是通仓已经动了,京仓势必要跟着动,否则若是让京仓一帮蛀虫给逃脱,只怕难以服众不说,也无法向皇上和百姓交待,这桩事儿才是火烧眉毛迫在眉睫的,务必要在这二三日里就要动手,这也是学生来向二位大人禀报的原因,实在是不能再拖了。”
张景秋和乔应甲明白过来了,人家是准备把京仓这一块带骨肥肉交给都察院,甚至还可以拉上刑部,一起来作。
至于说通仓这边都察院也可以介入,刑部也可以介入,大家皆大欢喜,但是主导权仍然要在顺天府,龙禁尉也要分一勺羹。
当然,你介入沾光添彩占便宜也不是白占的,肯定就要一起分担部分压力责任,作为回报,京仓这边的所有线索细节,这边已经做了不少工作,就可以交给你都察院了。
听完冯紫英的和盘托出,张景秋和乔应甲都为之意动。
通仓的先手风光已经被冯紫英率领顺天府并龙禁尉给占了,现在都察院要想避免风头被压下,就得要另辟蹊径。
京仓就是最好的机会,而且京仓的黑幕只怕比通仓更甚,涉及官员商贾更复杂,但这正是张景秋和乔应甲想要的。
张景秋初掌都察院,乔应甲才从左副都御史升任右都御史,而且下边还有那么多御史都想要借势立功以便于奠定政绩,大家都有政治需要,就是需要一桩大案要案来彰显自身,所以这样的诱惑没有人能拒绝。
而且要动京仓,张乔二人都很清楚,单单是以都察院这帮嘴炮无敌但实际上做脏活累活却不甚了了的御史们还真不行,还得要拉着刑部或者顺天府来。
顺天府显然没那么多精力了,顶多出几个熟悉情况的人帮你捋一捋线索,也就只能是刑部来一起担当主力,让刑部在各清吏司抽调干员与都察院一道来掀开京仓这边盖子,没准儿声势就能一下子压倒通仓这边的案子了。
“紫英,你这样做很好。”乔应甲满意地点点头。
这样做才合规矩,吃独食是要招人恨的,甚至要在背后挨黑枪的,遭人攻讦也没有人替你说话。
现在大家一起做事,谁要非议,自然有都察院一帮嘴炮王者替你说话分解,就算是赤膊上阵跳出来人家也才愿意,否则凭什么?说不定人家就站到对面去了。
张景秋也觉得这样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
刑部那边虎视眈眈,早就垂涎三尺,不能光是你顺天府吃肉龙禁尉喝汤,刑部正经八百的三法司大佬,却连味儿都闻不到,这说不过去吧?
现在好了,都察院接手,还得要一帮干苦活儿累活儿的人,刑部十三清吏司有的是人,个个都是查案老手,就愁没机会,两边联手,就可以在京仓问题上好好挖一挖了。
“紫英,既然如此,那咱们就议定了,你让你下边人把所有文档线索尽快整理一下,我这一两日里就安排人来,汝俊,刑部那边你去联系,刘一燝只怕也早就抓心挠肺了,前几日里在朝会下来之后便一直在那里念叨,只是碍于情面,紫英又是晚辈,不好亲自下场,……”张景秋转过头来,对乔应甲道。
“哼,刘一燝越是想,我越是得吊着他胃口,我先找韩爌说一说,……”乔应甲冷哼一声。
张景秋笑了起来,也不在意,这等细枝末节,他懒得多问。
之前刘一燝是右都御史,乔应甲是左副都御史,二人关系不睦,在都察院里也是针尖对麦芒,现在刘一燝升任刑部尚书,而乔应甲接掌右都御史,二人仍然是不对路,新任刑部左侍郎韩爌和乔应甲同为山西士人领袖,关系密切,这种好事,乔应甲当然会给韩爌来增光添彩,岂会留给刘一燝?
冯紫英在一旁装作没听见,这些大佬们的恩怨情仇他可没想去掺和,不过这样的机会当然会留给自己人,韩爌初到刑部,正需要机会树立威信,自己也当然要支持。
“紫英,你好好准备一下,这边儿通仓一案,我们都察院也不会不闻不问,若是有需要,给你来二三人手替你站站场,……”乔应甲大马金刀地道。
“那就多谢二位大人的深情厚谊了。”冯紫英起身来郑重其事的作揖打躬,深深一礼。
这可不是虚情假意,现在他还真需要几个御史来替让站站场,免得来说情的人太多,有几个御史坐镇,那些不开眼的自然就要收敛几分,当然真的需要考虑的,冯紫英自然心里有权衡。
张景秋和乔应甲都笑了起来,“你这小子,敢情先前和我们说那么多,都是套路啊,这会子听见我们要替你出人看场子,才觉得待你不薄?”
乔应甲的笑骂冯紫英也受领了,腆着脸呵呵笑道:“两位老大人本来也该替学生撑起场面才是,学生身体单薄,可承受不起这千夫所指,这几日学生连家都没敢回,就是怕被人堵在屋里,进退不得,有了大人们的撑腰,等到御史们来了,明后日我也可以安心回家睡个安稳觉了。”
从都察院离开,冯紫英心里也踏实了许多,有了张景秋和乔应甲的背书,很多事情就要简单许多了。
这也是他早就考虑好的。
不拉都察院入场,肯定是不行的。
三法司本来才该是这类大案要案的主办机关,顺天府在这方面底气都要弱了一些,而龙禁尉那是皇上的家臣,看起来风光无限,但是内里却受到各种制约和抵制,现在一下子弄出这么大阵势,怎么能让都察院和刑部这些大佬们心里舒服?
丢出京仓大案这个诱饵,一下子就能把各方注意力都吸引过去,自己这边才能轻松下来游刃有余的处置通仓后续事宜。
至于说后期京仓大案的风光对冯紫英来说都不重要了,那是拉仇恨的大旗,等都察院和刑部去扛吧,当然人家也乐于来扛这杆大旗,若是被顺天府扛走了,那他们的颜面往何处放?
自己想要的东西都已经得到了,接下来就是好好把这个案子办妥。
涉及到诸多各方面的利益,要摆平并不容易,不过有都察院和刑部开始雷霆暴雨般的办京仓大案作为跟进的大动作,想必很多人也就能接受了,要不,等都察院和刑部再来把你们捋一遍?
天气热起来了啊,冯紫英优哉游哉地靠在车厢靠板上借着晃悠的帘布看着窗外。
仍然是一副熙熙攘攘富足安康的模样,就是不知道这背后隐藏着的种种会不会在某一刻爆发出来?
冯紫英不确定。
老爹的来信中也提到了今年以来努尔哈赤为首的建州女真显得格外安分,除了向北面的野人女真势力范围不断拓展,与海西女真叶赫部争夺外,內喀尔喀人也如愿以偿的加入了对辽东北部山林和草原上的争夺。
看起来因为內喀尔喀人和叶赫部的对野人女真的争夺使得建州女真貌似没有精力南下西进,但长期在边镇打拼的老爹却还是感觉到了一些异常,那就是努尔哈赤和他的儿子们显得太本分了,老爹担心的就是对方这是在积蓄实力,等待时机到来。
冯紫英记不清萨尔浒之战是什么时候了,也许还要几年吧?但是这个时空早已经不能用前世历史来判断了,且不说自己的加入扰动了时空,本来这个大周朝的出现就已经让历史走上了分叉线的另外一条岔道了,还能用原来的历史来分析么?
老爹的担心也是冯紫英最担心的,诸多内忧外患都在酝酿演进中,冯紫英最怕的就是这种种风险在某一刻集中爆发出来。
努尔哈赤也好,义忠亲王也好,白莲教也好,这些人蛰伏日久,爆发出来的力量就越强,相比之下播州杨应龙之流都还只能算是手足之患了,心腹之患,肘腋之患,要一下子都爆发起来,那如何应对?
现在的大周朝能抗得过这样一波危机么?
这也是冯紫英要力求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先解决掉一些必定会爆发出来的祸患的主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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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一百五十三节 和光同尘
汪文言有些踌躇地看了一眼他和傅试、吴耀青、赵文昭罗列出来的名单目录,觉得有点儿棘手。
这份名单目录已经整理修改了两次,但是冯大人都没说什么,只是退了回来,要求完善,力求准确。
他退出来,傅试、贺虎臣、赵文昭和吴耀青都在外边儿等候着,看汪文言的神色就知道只怕又被退了回来。
通仓大案侦讯进行得很顺利,面对赵文昭这些老手,加上宋楚阳被冯紫英折服,彻底交代以求获得活命机会,所以一连串的关节都被打通,通过宋楚阳这个环节衔接起来,很多看似不通的枝节也都一下子顺畅起来了。
几个重要案犯家宅的查封也取得了重大进展,龙禁尉、顺天府外加京营三家,另外还有吴耀青盯着,这些金银财货的查封还是出了一些问题。
当然这个问题不在于他们,而在于冯紫英。
价值数十万两银子的金银财货,怎么登记造册上交户部国库,这是一个大问题,关系到整个案件推进的大问题,同时也关系到这样一个临时组合起来的群体的切身利益问题,到现在已经到了不得不做出决断的时候了。
赵文昭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瞅了一眼吴耀青:“吴兄,看样子汪兄又没能过关啊。”
吴耀青耸耸肩,很淡然地道:“赵大人,您虽然和大人认识甚早,但是后来接触缺不太多,对大人还不够了解,大人对钱银财货这些物事是不太在乎的,否则以他在永平府当同知,总督大人就在山海关外当蓟辽总督,这要捞银子,什么银子捞不到?可能你们都知道永平府那边正在大力开发当地铁矿石炭,山陕商人和佛山商人先后投入上百万两银子开矿建工坊,冯大人一手主导,您说他要想从中要点儿,这些商人还不得赶着送银子给他?他又何必来沾这点儿腥气?”
赵文昭也认同这个观点,可是认同却不代表同意和支持。
这下边这么多兄弟们都望着这一宝呢,您作为主事者不点头,这账目就不敢乱填啊,有些东西虽然压了下来,但是没经过冯紫英的首肯,谁敢分这些东西?
还有,冯大人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但是他们这些幕僚难道就没有一大家人要生活?真的就只靠东家给那点儿月俸?
另外,那边顺天府衙这么多人没日没夜的折腾,虽然不太让人放心,但是实话实说,这段时间里,这些衙门里的老油子们都还是发挥了不小的作用,而且冯紫英现在算是在他们心目中把威信树立起来了。
树立威信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示之以威,结之以恩,身先士卒,赏罚分明,上下莫不从命,这是军中法则,在地方上一样行得通。
尤其是这帮已经吴道南这个不作为的府尹和前一任同样敷衍行事的府丞共治下,已经干涸许久的这帮衙役好不容易得到这个机会。
现在就是冯大人认为你可信,值得一用,就有肉吃,觉得你不可靠,不值得取信,那么你就只能靠边儿喝西北风,就这么简单,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弱化版,一干衙役公人都是趋之若鹜,使出全身本事来表现自己,以求能让冯大人看中自己。
这还没有算京营一帮子大头兵都还眼巴巴望着呢,贺虎臣对冯紫英固然感激涕零,但是一帮大头兵这么久来熬更守夜的守人押人,帮着查封清点,警戒保卫,难道就没有一点儿犒劳?
傅试和贺虎臣没吭声。
傅试还在揣摩冯紫英的心思。
他不比汪文言和吴耀青这些私人幕僚,他是官,可以说顺天府衙这边,除了冯紫英,就要以他为尊,他的建议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助手的看法,所以他不能轻易表态。
冯紫英不是不通世故人情的生嫩,这样大一桩案子,大家伙儿上上下下干了这么久,不可能毫无收益,那日后真的就要成孤家寡人众叛亲离了,傅试相信冯紫英不至于如此不智。
应该是这里边还有什么关节没想通,他得琢磨琢磨。
贺虎臣对冯紫英只有感激之情,这一次来也是抱着要酬恩效命的心思来的,所以没想那么多,下边大头兵都是他的嫡系,他自信能够控制得住,便是一个子儿不给打发回去,也没有大问题。
京营也不能顺天府衙和龙禁尉这些人比,人家是吃公门饭的,沾染久了,免不了就要锱铢必较,大头兵若是染上了这个习气,那就别想上阵打仗了,老京营的先例就在前边,贺虎臣可不想重蹈覆辙。
“文言,怎么样?”还是吴耀青先问。
汪文言摆摆手,示意大家出去说。
一行人到了隔壁厢房,汪文言这才道:“大人还是没有同意,我也和大人进了言,谈了我们的考虑,这下一步还得要靠着大家伙儿继续深挖细查,现在都察院和刑部即将接手京仓一案,很快也要展开大动作,咱们要进入中后期的侦讯,花上几个月来把这个案子完美办好,都得要靠大家群策群力,尤其是下边儿人肯定要安抚好,该兑现的也得要兑现,……”
“是啊,是这个理儿啊,那大人还有什么顾虑的?”赵文昭大惑不解,一摊手,“这都是惯例了,上下谁不知道,皇上也不差饿兵呢,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都察院也一样心知肚明,傅大人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傅试摇头,“这是我们下边儿想的,大人考虑得肯定更深远一些,文言,大人怎么说的?”
“大人倒是没有彻底否定,只是说再优化考虑一些,请我们几位再斟酌一番,尤其是傅大人您现在代表顺天府衙,就应该统筹考虑,拿出一个更好的意见来,……”
所有人目光都落在傅试身上,傅试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接过汪文言手中的文案,“文言,行,我再去和大人商量一下,提一提我的意见,……”
傅试迈着有些凝重的步伐再次步入冯紫英的房间,几人在外边候着,半个时辰后,傅试终于出来了,颇为矜持冲着几位点点头,“大人基本同意了我的意见,让我们几位斟酌着办就好。”
汪文言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这样也好,那我们再合计合计,赵大人。贺大人,耀青,此事我们几位就斟酌着办就是了,把刑房老丁叫来,他也是个明事理懂规矩的,……”
吴耀青笑了起来,都是明白人,一点就透,赵文昭也醒悟过来,只有贺虎臣还不太明白这其中的道道儿,只能歪着头听着便是。
冯紫英的确不太想沾这些荤腥,呈上来已经查封的几家金银财货相当可观,实际上他在给都察院两位大佬汇报时已经少少打了折扣的,哪怕是他已经尽量往大处想了,但是还是低估了通仓这帮蛀虫的贪婪程度,尤其是那一位干了十一年的大使周天宝,其疯狂贪婪程度,便是冯紫英这个见识过两世贪官污吏的人,也一样叹为观止。
单单是从他四处屋宅中起出的金银就多达十二万两,至于说各色财货就更不必提了,上等虎皮熊皮就有十二张,来自南洋的红珊瑚就有三株,其规模形状都堪称惊艳,赵文昭向一个珠宝行内人士描述了一番,人家给出的价位是一株就要价值上万两。
至于其他绫罗绸缎、老参鹿茸、玉翠珠花就是数不胜数了,宅子铺子在京师城里就有十七处,而且几乎都是上好口岸,粗略估算一下光是这宅屋就要价值二十万两。
也就是说单单这厮身上的民脂民膏就得要有超过五十万两,这样一算下来,通仓大案收缴的金银财货和房产只怕会轻而易举地突破一百五十万两,比起最初的预计起码翻了两番,弄得冯紫英现在都不知道该如何来撰写这个情况了。
当然这只是估价,如果真的要将这些东西发卖,就要大大的打一个折扣,但是冯紫英估计突破百万两应该是轻而易举的。
小官巨贪在周天宝、安锦荣、宋楚阳几位身上简直得到了最生动淋漓的体现,相比之下那梅襄区区十万两银子不到的贪贿所得,还是一任大使,还真的觉得算是“良心官员”了。
自己不想沾这些荤腥,但是却不能不沾,汪文言和吴耀青倒也罢了,但傅试和赵文昭以及贺虎臣那里就不好说。
你一点儿不沾,难免就给这些人树立了一个标杆,人家怎么拿?
所以多少也得要有一个像样的意思意思,当然这里边要把前戏做足,总要让人觉得是水到渠成,理所当然。
傅试进来也就是专门阐述这样一个想法观点,水至清则无鱼,和光同尘在一定程度上也是生存必要。
冯紫英站起身来,走到窗棂边儿上,挑起窗来,看着窗外,也罢,权当自己这段时间辛苦,替家里女人们挑点儿养眼逗趣的物件儿罢了,但手尾却要做干净,这方面汪文言应当会处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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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五十四节 此子不可限量
张瑾在向卢嵩汇报情况时也是详细介绍了整个过程,卢嵩不置可否。
没想到冯紫英是要搞这样大一桩事儿出来,卢嵩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小觑了冯紫英胆魄和决心,居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来动通仓大案,而且是干得如此彻底,没有留丝毫余地。
谁不知道通仓里边这一团子糟包?那简直就是一个烂泥潭,不知道历任多少人在里边搅和,朝廷不知道多少银子砸在了这里边。
就这样,你一旦要动,那就意味着要触及无数人利益,没有一个合适的方案,那就瞬间树敌无数,以冯紫英现在这样的势头和声誉,有必要去趟这塘浑水么?
可冯紫英就这么做了,而且做得这么义无反顾,龙禁尉也就罢了,还说动了皇上把京营也出动了,一口气抓捕了几十人,涉及到京城内外无数人。
让卢嵩有些惊讶的是,这样一剂猛药下去,引发的反弹竟然不像自己最初担心的那么强烈,各种攻讦责难肯定少不了,也会有无数人动用各种关系来施压和圆转,但是内阁保持沉默,皇上的态度暧昧,既允许了京营协助,也下旨申斥了顺天府办案鲁莽草率,影响到京师稳定,但是也仅仅是一份申斥而已,再无后续其他跟进了,这也是一个很离奇的现象。
要知道以往若是皇帝露出了某种倾向意图,那些不甘寂寞的御史们多少都会有几个跳出来发起弹章,但这一次都察院竟然保持了诡异的沉默,便是有一二御史上书,但是那都是隔靴搔痒,甚至很有点儿打掩护的感觉,这让卢嵩都觉得不可思议。
一直到今天,都察院联手刑部,在通仓大案十六天之后的昨日夜里,突然对京仓相关官员商贾也采取了同样的措施手段进行突然袭击,卢嵩这才明白过来。
都察院和刑部早就被顺天府和龙禁尉“拉下水了”,他们当然不会去横生枝节,甚至还要主动去抢风头,这京仓的动静要比顺天府玩得更大,才能不负他们都察院和刑部作为三法司两大佬的名头,否则被顺天府压一头,这如何能忍?
直觉告诉卢嵩,这绝非临时起意,而是冯紫英早有安排设计好的套路,先动通仓,搞得风风火火,一举赢得无数风光,然后再把京仓的情况交给都察院和刑部,本来就已经按捺不住的这两家哪里经得起这般诱惑,还不迫不及待地扑上去要把场面找回来。
“干得不错,赵文昭那边,你就继续让他干下去,难得这样一个机会,连皇上都在问我,我们龙禁尉当然不能缺席。”卢嵩思考良久,才淡淡地道:“按照顺天府那边的要求,做好我们的事务,其他不必太过积极,……”
张瑾也听明白了,顺天府都在开始主动后撤一步了,龙禁尉自然没必要去招来太多关注度,低调做事,闷声发财就足够了,虚名对龙禁尉不是好事,龙禁尉也不需要这个。
张瑾离开之后,卢嵩才忍不住吁了一口气。
对于冯紫英的不拘一格,他现在是领教到了,和龙禁尉合作是很多文臣不愿意做的,哪怕是虚与委蛇,很多文臣都不屑,认为有损自家名声,但是冯紫英却不在乎,单这一点就能让人对他高看几分。
现在冯紫英更是主动地后退一步把风头让给都察院和刑部,这一手就简直称得上精妙无比了,寻常官员哪个舍得把这样的政绩拱手让人?
通仓一案收获如此之大,而京仓线索又掌握在自家手中,可以说只要继续下去就是水到渠成的结果,冯紫英居然说让就让了,而且让得这么彻底,全数交给了都察院和刑部,脱身得干干净净,只是把通仓这一案办好就行了。
这份舍得的气概,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连卢嵩自忖自己处于冯紫英这个位置上,这个时候上,只怕都难以如此大气的放手。
明知道继续干下去吃独食会面临很多压力和明枪暗箭,但是利益和政绩太大了,让人无法割舍啊,但冯紫英却能这样巧妙而又决断的一招脱袍让位,就把都察院和刑部推上了风口浪尖,顺天府趁势就躲在了后边儿了,只管消化通仓一案所得的实利了。
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举重若轻,游刃有余。卢嵩只能用这样几个词语来形容冯紫英在这一案中的表现。
关键这个家伙才二十岁,想一想以后的前景,卢嵩都忍不住想要好好结交一下对方,无论于公于私,这个人都值得一交。
卢嵩很清楚,皇上身体欠佳,虽然现在看起来还能维持,但是天有不测风云,天下无不散的筵席,自己这个龙禁尉指挥同知只怕也未必能干得了多久了,只要皇位易人,龙禁尉的掌舵人都是要换人的,新皇都必须要用自己的私人来掌握龙禁尉,这是亘古不变的规则。
自己也还有几个不成器的儿子,孙子也有几个了,虽然还年幼,但是这个时候结交冯紫英这个明显还能干上三四十年的新贵,日后人家真的出将入相了,这份薄面兴许就值钱了。
想到这里,卢嵩心思不由得又放在了几个皇子身上。
寿王,福王,礼王,禄王,还有恭王,现在看起来禄王最得宠,但是毕竟年龄却小了一些。
十四五岁的少年郎,如果皇上身体还能坚持三五年,也许还有机会,但若就是这一二年里有不测,那禄王的可能性就小了,毕竟从文臣角度来考虑,还是希望有成年皇子继位更稳妥。
当然,换一个角度来说,内阁诸公也许并不一定喜欢一个成年皇子,年幼一些也许更有利于他们把持朝政,这么说来,禄王,甚至是恭王更有希望?
卢嵩下意识的摇摇头,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还真不是说说而已,便是皇上也要尊重文臣们的态度。
禄王活泼,却被李廷机一句举止轻佻,望之不类人君,据说把梅贵妃气得在宫里哭了好几回,后来又传李廷机辟谣,说从未说过这等话,梅贵妃又转怒为喜,还专门遣人送了重礼到李廷机府上,李廷机居然也收了,听说是为了安梅妃的心。
单单是这一件事情就能看出像士人领袖外加内阁重臣的影响力,便是皇子们见了他们也一样要战战兢兢。
皇帝登基之后也一样需要尊重礼遇这些士林领袖,像缪昌期这等长期抨击朝政的,还不得给他一个商部侍郎当,人家还看不上,以不习惯北地气候为由拒绝了,只要索要了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的职位,皇上还不得捏着鼻子认了。
像冯紫英这种北地青年士子的翘楚人物,在朝中打磨十年,岂不是入阁拜相理所当然的热门人物?到了那个时候,只怕真的就是门庭若市,谈笑有鸿儒,来往无青袍了。
细细地琢磨了一番,卢嵩站起身来,走到门口,目光里多了几分寻思的神色,也许的确该调整一下思路考虑考虑了。
******
冯紫英回到家中的时候,天色已经黑尽了。
他是有意选在这个时候回家的,否则又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守在丰城胡同两边胡同口上,这段时间实在是不胜其烦,哪怕是京仓大案前几日里一口气刑部拿下了四十余人,超出了当初顺天府衙拿下三十余人的记录,但是仍然有无数人簇拥在自己府邸边儿上,只求一见。
拖了这几日之后,大家都意识到冯紫英短期内似乎没有回家的意思,就住在顺天府衙里,所以人才渐渐少了下来。
即便是如此,白天仍然有许多人希望碰碰运气,听说府里门房的帖子都塞满了,每天瑞祥和宝祥都要回去一趟,把帖子名字抄回来,冯紫英要知晓一个大概。
真要有能耐的,人家就能直接进顺天府衙里来,甚至帖子都不用,这后期冯紫英在府衙里也收了不少帖子,但是他都是一概搁置,暂不见客。
这个时候见客纯粹是徒增是非,没有必要,等到整个案件进展到一定程度之后,才说得上具体如何处置这些相关人员。
重要案犯自然是要上三法司会审的,但到那时候主要就是大理寺了。
现在顺天府衙和大兴宛平县衙监房里已经人满为患,以至于不得不把原来羁押在监房中的一些不太重要的人犯都先行释放回家,以便于腾出监房来容纳这批涉案人员。
傅试和赵文昭都向冯紫英提出来,需要尽快消化掉这些涉案人员,一些不太重要的,或者说态度老实的,便可以具保放回去,腾出精神来尽快把一些重要案情查清楚。
冯紫英也同意了这个建议,根据情况陆陆续续处理了一些人员,但是绝大部分仍然羁押在监舍中。
所以这才又引来一波热潮,都希望能把人早日保出去,否则在这监舍里滋味可不好受,这些人要么是官员吏员,要么是商贾,平素养尊处优,哪里经受过这等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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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五十五节 回家
“大爷回来了!”
整个冯府一片欢腾喧闹,下人们奔走相告,大小段氏都罕见的带着沈宜修、宝钗、宝琴、二尤以及一干丫鬟们迎候在角门内,弄得冯紫英都有些惶恐起来。
“母亲如何这般,这不是要折杀儿子么?儿子就在这京师城里,不是每日也在让瑞祥宝祥带信回来么,哪里就有这般金贵了?”
冯紫英赶紧下车给母亲和姨娘见礼,旁边沈宜修和二薛、二尤脸上也都满是关心和期待,丫头们也是激动无比,还有些雀跃。
“那可不一样,这一二十天里,你没回来,娘可是想念得紧,天天听见外边儿各种传言,那《每日新闻》上也是语焉不详,只说顺天府衙查处通仓大案,涉案人员如何多,却不肯多说具体内容,你隔着为娘也就几里地远,却如隔千山万水见不着面,这不是让为娘心里发急么?”
段氏拉着冯紫英的手仔细打量了一番,觉得自己儿子好像还真的瘦了一些,这二十天都住在那府衙里边,吃的不知道都是些什么,还要熬夜审案,日夜操劳,难免辛苦。
虽然也让瑞祥宝祥送了些吃的去,但是冯紫英却叮嘱不许府里其他人去,以免动摇军心。
“母亲何须着急?儿子端坐在府衙大堂里边,府里边上上下下数百号人,都在里边,不允许回家,儿子自然要率先垂范,这不也就是二十天的事情么,现在不就回来了?”冯紫英拉着母亲和姨娘的手,也和妻妾们用目光和神色招呼,然后一并往里走。
“紫英,怕是还么吃晚饭吧?”段氏最关心的还是儿子,只要看到儿子平安回来,心里就大定。
“嗯,还没吃呢,府衙里的饭食还真的不行,只能凑合吃个饱,就别想讲究滋味了。”冯紫英一边走,一边道:“就难为娘和姨娘还有诸位妹妹一起陪我吃顿晚饭了。”
这一顿饭一边吃一边说着,免不了也要问及这段时间成为京师城上上下下最热闹的这桩案子,已经成为四九城里茶余饭后必不可少的谈资。
“母亲也知道这官府里边办案其实没有那么神秘,儿子也不是三头六臂或者日端阳夜断阴的神人,还不是前期做了许多准备,这些人也是贪婪无度,作恶多端,儿子也是奉了皇命和都察院的指令查办此案罢了。”
冯紫英也没有多介绍,虽然是家中,但人多嘴杂,传出去了有害无益,他们愿意去猜测或者虚构,那也由得他们去,所以也就是半真半假既不否认也不肯定的模糊以对,弄得段氏都有些遗憾,觉得这样一桩案子自己居然不能了如指掌。
“听说那周天宝家中搜出百两一个的金元宝都有上百个?”
段氏也知道小夫妻们就别胜新婚,儿子一走二十天,妻妾们肯定甚是念想,难免也要说些夫妻话语,所以吃完饭后边离开了,只剩下一堆莺莺燕燕,这等时候自然也就不分什么长房二房,连丫鬟们也都簇拥在一旁。
八卦之心每个人都有,女人尤甚,特别是这些八卦都是自己丈夫制造出来的,现在始作俑者回来了,她们可以最直观最清楚地了解,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可以说这份自豪得意的满足感,是无与伦比的。
问话的是尤二姐,她似乎尤其是对这金子感兴趣,便是身边首饰也多是以金饰为主,反倒是更贵重的玉饰不太感兴趣,连冯紫英都觉得这真是一个“实诚人”。
“哪有那么夸张?上百个百两重的元宝,岂不是光这个都要价值十万两了?那他周天宝抄家灭族都绰绰有余了。”冯紫英笑了起来,“以讹传讹罢了,五十两一个金元宝倒是有一些,但是也不过就是三四十个罢了,造型倒是挺精美的,据说是专门找人铸的,那都无甚可说的,不过这厮倒是颇有些艺术家的心思,铸了一批十二生肖的金件,倒是十分华美,……”
尤二姐脸上露出艳羡之色,“那倒是真的花了些心思,若是摆放在一起,肯定甚是精美好看。”
宝琴笑了起来,“这等阿堵之物还用来铸生肖饰品?倒是真有些意思。”
尤二姐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她就喜欢金饰,和其他女人们都有些格格不入,但是却是她的一大爱好,连相公都没说什么,却被这薛宝琴调笑,自然就有些不乐意了。
若是沈宜修也就罢了,那是大妇姐姐,你薛宝琴也不比我身份高到哪里去了,都是良家女子抬入冯家的,作媵也不过就是名声好听一些罢了,只要薛宝钗生有嫡子,你薛宝琴就算是能生出儿子不也一样没戏?
不过尤二姐是个温顺性子,虽然内心不悦,却也不行诸于色,只是低垂下眉头,不做声。
倒是薛宝钗敏锐地觉察到了沈宜修的皱眉,知晓宝琴此事做得差了,人家是长房的人,你二房的人去评价作甚?
“金玉之物都是吉祥之意,我这颈项上挂着的项圈便是金子做的,我倒是觉得甚是华美,也是先父留给我的,……”薛宝钗赶紧插话来避开这份僵滞,一边取下自己的项圈来。
冯紫英也才想起宝钗颈项上那个项圈,虽然和宝钗成亲这么久了,但是他却没有怎么去注意这个金项圈,平素和宝钗同衾恩爱时,宝钗一般也都早早把这项圈取下交由莺儿收藏起来了,偶尔也放在床头上,但冯紫英也没仔细看过。
薛宝钗的举动让沈宜修脸色转晴,薛宝琴这话虽然未必是有心,但是对尤二姐的不在意却是明显的,换了如果是自己,薛宝琴绝对不敢如此放肆。
冯紫英坐在正中间,却没有太在意妻妾们之间的这份暗流,他接过宝钗的金项圈,仔细查看了一番,果然,上边有八个字,“不离不弃,芳龄永继”。
嗯,印象中,《红楼梦》书上也说贾宝玉的玉佩上有“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八个字,好像对起来也像是一副对联。
在无数人都觉得这是金玉良缘,现在却被自己横刀夺爱,宝钗固然入怀,木石奇缘也一样没了戏,林妹妹明年也要嫁入自己家,想到这里,冯紫英嘴角忍不住露出得意的笑容。
真的有些对不起宝玉了,也许真的是那一日在秦可卿房间那一觉的缘故,气运便全数转移到自己身上来了,嗯,那红楼十二钗,正册副册又副册的,不是任由自己个挑个选?
只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已经许久了,为什么会在秦可卿的闺房里睡一觉才会有这样一场梦?
秦可卿居所是天香楼,一楼是她的闺房,二楼据说是秦可卿平素起居休息所在,平素也不允许旁人上去,这天香一词得名国色天香,只是这国色天香往往就意味着红颜祸水,自己为何会在这女子闺房睡一觉就有了这一场梦?
这里边难道真的还有什么特殊的意境不成?
冯紫英是个唯物主义者,但是现在都魂穿到这个世界,再是唯物主义者,都忍不住有些迷信起来了。
难道真的是因为秦可卿身上带有某种特殊的“皇气”,和布喜娅玛拉身上笼罩的“可兴天下,可亡天下”这个咒言一样有某种特殊的意义?
只是这两者似乎都和自己纠缠在一起了,这究竟是祸是福,由不得冯紫英胡思乱想起来。
见冯紫英捏着自己的金项圈看着痴痴出神,宝钗既喜又羞,虽说这里没有外人,但是毕竟还有长房的几个,相公这般,难免会引起长房那一位的不满,有心想要提醒,但是却又觉得太露行迹,反为不美,索性就这样含胸拔背,静静地坐着。
沈宜修似乎也觉察到了这一点,不过她却没有太在意,这等饰物,只要是大家闺秀,都多少有一些传家的,要说金饰真比不上玉饰,相公关注,恐怕还是因为这金项圈风格有些不一样吧。
果然,冯紫英观察了一阵之后才道:“宝钗这金项圈还是有些不一样,弦月形状,上边有缠枝和鸟纹,这是唐代最盛行的风格,这是中土最富强开放的时代,所以也吸纳了来自西域和海外的许多风格,可谓精品,……”
“哦?”几女都有些讶然,包括宝钗在内都还不知道自己这金项圈竟然有近千年历史了,父亲留给自己时也说时年轻时候从一胡商那里购得,只是觉得这金项圈上的话语寓意甚好,所以留作传家,没想到是唐代之物。
“嗯,应该没错。”冯紫英点点头,“这件物事倒值得好好珍藏。”
“姐姐每日都戴在身上,自然是贴身珍藏的。”宝琴笑着道:“倒是小觑了这金饰的来历呢。”
一场风波就被这样无声地化解去,几女也都又询问了一些其他,冯紫英也捡着无关紧要的噱头来说,至于具体案情自然不必提,这女人们也对案情不关心,关心的只是那些能拿出去作谈资的新奇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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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五十六节 多情种
一家子说着闲话一直到亥时,这才各自回房安寝。
这边儿轮着该是宿长房这边,却因为沈宜修身子不方便,冯紫英自然就宿在了二尤屋里。
好容易轮到自家,尤二姐心情自然是极好的,只是想到自己独自承欢有些难以承受,怕郎君难以尽兴,便把三姐也叫上,反正姐妹二人一床三好也早就有过,并不见外。
冯紫英也坐在床边,听任小丫鬟替自己洗完脚,收拾完之后上床,却见尤二姐和尤三姐在梳妆镜前更衣,那尤三姐倒也罢了,本身就是个大大咧咧的粗疏性子,平素在外也多是男装,贴身劲装一脱,那紫红色的绫绸裹胸将一对峰峦裹得紧紧实实,看得冯紫英都忍不住摇头,也不怕勒着难受,只见那胸围子一解,一片白晃晃摇曳生波,尤三姐见冯紫英看得目不转睛,一只手掩在胸前遮住,一边笑道:“爷都看得不看了,还这般急色?”
“嗯,百看不厌,爱不释手。”冯紫英随口而言,一边把尤三姐拉入怀中,让其坐在自己腿上。
那边尤二姐却是小心翼翼地将头上金饰取下,然后这才宽衣,她和尤三姐装束就不一样,里衣,肚兜,却是比寻常女子还要保守,就是怕人家说自己是胡女不讲究,只有在冯紫英面前才这般。
见尤二姐也走了过来坐在床边,冯紫英这才想起什么似的,“对了,正好有两件物事给你们姐妹。”
二尤都是讶然,这等时候不是正该恩爱欢好了么,却还有什么需要这个时候拿给自己姐妹?
冯紫英从囊袋中取出二枚半个巴掌大小的物件,在鱼烛光下,灿然夺目,却是一蛇一马两件做工精致的金饰。
那金蛇昂首吐信,一双眼眸更是用两颗绿宝石镶嵌,在烛光下显得格外灵动,蛇身盘曲扭动,熠熠生辉;那金马则是扬头奋蹄,马鬃历历,宛如火焰飘动,格外精美。
“爷知道二姐喜欢金饰,二姐属相是蛇,所以便选了这金蛇挂饰,三姐属马,也就拿了这金马挂饰,也算是这二十日在外边辛苦,没见着你们的一份念想吧。”
尤二姐眼泪立时不争气地涌了出来,忍不住抱着冯紫英,“奴家何德何能让爷如此记挂?奴家便是粉身碎骨也难以……”
“好了,说这些做什么,你我亦属夫妻,自然是要这般,拿着,这是挂颈项上的,……”
冯紫英举着这金蛇饰件,尤二姐赶紧用汗巾子擦拭了一把泪水,却大大方方的将肚兜取下,听凭冯紫英将金蛇挂在自己颈项上,那金蛇垂落下来,正好钻入那双峰对峙的沟壑中,……
天雷勾地火,自然是恩爱缠绵,一夜无话。
清晨二尤起身伺候冯紫英起床,尤二姐才想起什么似的,有些不安地问道:“爷,这金蛇挂饰莫不是就是那周天宝家中之物?爷如何能拿回来,万一被人知晓,奴家岂不是成了罪人?”
看见尤二姐一副碧眸棕发丰唇白肤却又楚楚可怜的怯怯模样,这种反差让冯紫英很是养眼,也不知道尤二姐怎么就养成了一个胆小温顺的性子,和尤三姐大大咧咧满不在乎的性子截然不同。
这两姊妹也真是有意思,尤二姐对这金蛇极为喜好,而尤三姐对那金马却兴趣乏乏,甚至还送给自己姐姐保管,说挂在身上反而不方便,万一遇上刺客影响发挥,这让冯紫英也是无语。
“罪人?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当罪人了,这玩意儿分明就是我拿回来的。”冯紫英笑了起来,捏了一把身旁弓着身子正在替自己扎腰带的尤三姐的肥臀,这才漫不经心地道:“放心吧,你家男人连这点儿谨慎都没有,那也快别作这个顺天府丞了,爷自有计较,你只管把心落在肚里,贴身挂着也好,放在屋里藏着也好,别拿出去招人显眼就行了,倒不是怕什么,别人看见不好。”
尤三姐被冯紫英捏了一把屁股也不在意,吃吃笑道:“爷这是怕二房几个看见,还是怕晴雯、云裳她们瞧着?”
“晴雯云裳看见又怎么了?难道爷给你们姊妹点儿物事,她们还要替宛君打抱不平不成?你家奶奶也不是那等心胸狭隘的人。”冯紫英不以为然。
“那就是二房两位了,嗯,也许还有金钏儿姐妹?”尤三姐糊涂的时候真是迷迷瞪瞪,清醒起来却还是能想到一些事情。
“行了,三姐儿,你也不是这等性子啊,今日怎么却关心起这些来了?”冯紫英颇为好奇,瞥了尤三姐一眼,“莫不是转了性子,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了?”
“奴家可变不成姐姐这等性子,不过是觉得好奇,爷好不容易回来就给我们姐妹带了东西,奶奶也就罢了,不会和我们计较,但便是晴雯和云裳她们,也惦记爷得紧,爷也该有些表示才是,至于二房和金钏儿她们,爷自然能考虑到。”
冯紫英满意地又拍了拍尤三姐的丰臀,“瞧不出三姐儿也居然会想事情了,嗯,晴雯和云裳爷有考虑,至于二房和金钏儿姐妹,都有,不过各是各的心意,……”
尤二姐倚在冯紫英身边满脸喜欢,“爷给别人什么奴家不在乎,奴家只在意爷给奴家选的这一样物件,……”
“那是,爷就知道二姐儿喜欢金饰,二姐属蛇,正好被我看见这一套物件里边就这金蛇做工最精致,便多看了几眼,下边人便拿了过来,……”
冯紫英也没说假话,的确是无意间在查看收缴扣押的这些金银财货时,对这一套金饰品多看了几眼,结果这一套金饰便从登记簿册的记载中消失了,弄得冯紫英都措手不及,本不想接受,但是后来汪文言一番劝说,便半推半就的收下了。
要说值多少钱冯紫英还真不在意,一套十二件,重量也不过就顶得上几锭金元宝罢了,那两绿宝石也不过半颗绿豆大小,不值几个钱,不过这做工的确精巧,据说是来自倭地匠人所制,迎合了大周这边的喜好,又结合了倭地的风格,所以才能入冯紫英眼。
其实按照汪文言、傅试和赵文昭的心思,冯紫英起码也得要拿大头,这才合规矩,不过冯紫英坚决拒绝了,但是若是半点不拿,却要弄得傅试和赵文昭他们心里惴惴忐忑了,所以思前想后,冯紫英也就象征性的捡了几样饰品和珠玉,论价值也不过就是几千两银子罢了。
剩下的,傅试、汪文言、吴耀青和赵文昭、贺虎臣他们也都各自挑了一些自己喜欢的,至于下边的档头番子和捕头衙役们,那就是直接金银就好,而京营的士卒们也是按人头计算以奖励犒劳,总而言之,都要皆大欢喜。
当然,这些东西虽然是惯例,但是都上不得台面,汪文言、赵文昭这些都是熟手,自然要把手脚做得干净,冯紫英也不去管,这等事情也不该他去管。
尤二姐还是有些担心,“爷,那会不会有什么……?”
“好了,这等事情是该爷操心的,二姐儿你操心的是该如何在床上好好把爷侍候好,昨夜里那等情形也就喜欢,……”
冯紫英笑了起来,笑得尤二姐脸又红了起来,久旱逢甘霖,自然也就癫狂了一些,加上尤三姐在一边推波助澜,弄得都快寅正时分才睡下。
“只要爷喜欢,奴家便是拼死也要……”尤二姐媚态可人,看得冯紫英食指大动,也是的确时间不合适了,否则……
“拼却一生休,尽君一日欢?”冯紫英忍不住亲了一口尤二姐的粉颊,“来日方长,咱们还有的是时间,……”
见二人在那里郎情妾意,尤三姐也只是吃吃笑着,好不容易把冯紫英身上收拾停当,这才让冯紫英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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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奴婢打听到了,前两天夜里冯大爷便回府了,只是这两日夜里冯府那边人满为患,丰城胡同那边巷头巷尾都是等着投贴拜会的人,冯大爷一概都不见,但是那些人却都不肯走,一直要守到亥时才肯离开,……”
平儿兴冲冲地进门来,“奴婢去找了冯府门房上,让门房和瑞祥说了,估计瑞祥那边很快就会有消息传过来。”
王熙凤阴沉着脸撑起身子,胸脯仿佛又大了一圈,怒不可遏,“一等就是二十多天,连消息都传不进去,难道真的要等到我肚子大起来,遮掩不住?要不我就不要这张脸了,索性进他冯家,在他冯家去生好了!”
这二十多天里王熙凤可是如坐针毡,坐卧不安,这肚子里的孽种虽然还感觉不出来什么,但是自己胃口却明显变好,瞌睡爷多了起来,连带着脸盘子都变得圆润起来,这也是王熙凤无意间看铜镜里自己的模样被惊了一跳。
这显然是这段时间里自己也没怎么控制饮食,所以一下子就变胖了起来,身边人天天见着也许还不觉得,但是外人只怕慢慢就会看出端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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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五十七节 平儿的心思
“奶奶快莫说这些气话了,冯大爷那也是因为公事,没听见这京师城里一个月来全都是说通仓大案的么?”平儿莞尔一笑,“听说冯大爷这一二十日里都是住在府衙里,从未回家,那如何能怪得了他?外边人都想方设法找门路想要搭上线,冯大爷自然不能开这个口子,所以才不肯和外边联系,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
“平儿,你这小蹄子,他还没有把你收房呢,你现在就先向着他了,日后这不是合着伙儿来对付我?”王熙凤站起身来叉腰冷笑,“他忙公务,难道你和小红去了他府里两趟,平时那瑞祥宝祥也不回家问一声?还不是根本就没把你我放在眼里,他出不来,难道连那两个小厮也打发不出来问一声什么事儿?”
平儿啼笑皆非,这位奶奶一旦不讲理起来,那也是真的难伺候。
“奶奶,那瑞祥宝祥就算是来了,您能把这种事儿告诉他带话给冯大爷么?”平儿平静地反问:“不能吧,谁能保证他们不把风声透露给外人,嗯,我是说冯府里边的其他人,……”
王熙凤一时为之语塞,但随即又恶狠狠地道:“我说不说是一回事儿,他没安排人来过问一下,那就说明他根本就没把我们打上眼!”
“奶奶!”平儿也有些无奈了,“冯大爷现在身份不一样了,遇上这样大的事情,肯定每日都是忙着处理这些事情,岂能因为其他事情分心?再说了,我们去也没有敢说明什么事儿,小红也不知道,那他怎么可能因为个人私情而影响公务?这根本就不可能嘛。”
王熙凤辩不过平儿,但是又抹不下脸来,只能气呼呼地叉着腰,恶狠狠地瞪着那双凤眼看着平儿,许久才道:“平儿,我现在是看穿了,你这小蹄子一颗心是早就拴在他身上了,说,什么时候的事儿?”
平儿被吓了一大跳,但随即反应过来,这是王熙凤在诈自己呢,本想反驳,但是却不知道想到些什么,幽幽一叹,“奶奶,只有您和奴婢二人,奴婢也是一辈子打算跟着您的,原本也没想过其他,但是冯大爷为人在府里也是有口皆碑的,自打那时候琏二爷还在的时候,冯大爷就待奴婢极好,不过那时候奴婢也只是觉得冯大爷待人可亲,做事公道,也没有那种盛气凌人的倨傲,待下人也都和蔼可亲,虽说这府里宝二爷对下边人也好,但是我们还是能感觉出不一样,……”
王熙凤有些惊讶和好奇,“有什么不一样?”
“宝二爷是对他喜欢的,或者是生得俊俏的女子才好,对其他人却不尽然,而冯大爷对人的感觉却是一视同仁,都是那种平淡却又不冷漠的感觉,嗯,怎么说呢,我也说不出来,就是给大家就是很愿意亲近,但是却也有些敬畏的感觉,当然,他也不是没有亲疏,只不过即便是不熟悉的,他也能很和蔼地对待,而且也很讲理,……”
平儿也形容不好冯紫英的态度,但下边人都说冯大爷的感觉很复杂,有时候如沐春风,有时候又觉得望而生畏,也说不出一个具体印象来。
王熙凤细细听了平儿的介绍,也算是明白了平儿这丫头对冯紫英的复杂感觉了,这是混杂了崇拜、亲近,当然更有感恩和爱恋的一种特殊情结了,比起自己对冯紫英那种还夹杂了功利的感情,要纯粹得多。
轻轻叹了一口气,王熙凤也收拾了情怀:“好了,我也不在你面前说冯紫英坏话了,要不你怕是真要和我翻脸了,……”
平儿笑了起来,“打是亲,骂是爱,奴婢哪里会那样不知好歹?奶奶不觉得您现在的情绪,就有些像当年怀了巧姐儿的情形么?”
王熙凤一怔,回忆起当年自己和贾琏恩爱的情形,现在却觉得无比陌生而又膈应得慌,甚至想起贾琏的模样都觉得一种厌恶,也不知道当年自己怎么就会觉得贾琏也是一个人物,而现在看来,简直和冯紫英提鞋都不配。
见王熙凤发愣,平儿又道:“其实奶奶这会子也是因为怀了身子的缘故,当年您怀巧姐儿的时候也是这般,情绪不稳,要说,这一会您都要好多了,若是冯大爷来了看您一回,再有些安排,奶奶也就能安心了,自然情绪就会好转了。”
平儿的贴心话让王熙凤心中既暖又舒坦,越发觉得这个丫头待自己的忠贞了,自己却还说那等话,委实有些过了,心中愧疚,嘴里却不肯饶人:“哼,他来安排?他能安排个什么?肚里这个孽种怎么生下来,去哪里生?生下来之后又怎么办?这些事儿烦的我睡觉都在想,哪里得个安宁?”
“总归有办法,奴婢相信冯大爷连通仓大案都能办下来,现在城里人都在交口称赞,遑论这点儿事情?”平儿倒是对冯紫英充满了信心。
“行了,你也别吹捧他了,待到哪天他把你收房了,你在床上好好伺候他就行了,我还不了解他,这比说什么好听的话都强。”
王熙凤忍不住揶揄了平儿一句,弄得平儿脸唰的一下子成了一块大红布,忍不住跺脚:“奶奶,有您这样说话的么?人家好心好意说正经话安慰您,您却来打趣奴婢?!”
“我这话哪里不正经了?你迟早不得被他收房?”王熙凤见平儿这副情形,反而乐了,越发来劲儿,她是过来人,又只有主仆二人在,自然说话就没什么顾忌,“那家伙在床上如狼似虎的,你虽然也不是一无所知,毕竟还没破过身子,若是没点儿手段,哪里经得起他折腾?”
平儿眨了眨俏眼,欲言又止,却被王熙凤看在眼里,“有什么就说,难道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奶奶,你还别说,奴婢还真的有些好奇,我看冯大爷在您身上那劲儿,不像是……,要说他也娶了宝姑娘和琴姑娘,还有尤家姐妹,琴姑娘也就罢了,但是宝姑娘和尤家姐妹看那体格身材,都应该是能生养的,为啥这么久了就没见动静?还有那金钏儿也早就被冯大爷收了房,金钏儿的体格看上去也挺好,似乎也没有任何动静,为啥算起来奶奶也就和冯大爷那么几回,奶奶却能怀上了呢?”
这一番话大概也是藏在平儿心里许久了。
论理二尤跟随冯大爷一两年了,宝姑娘琴姑娘也嫁过去半年了,还有金钏儿这些跟在冯大爷身边许久,自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怎么都不见动静,奶奶却只有那么几回,就这么巧,还是奶奶的身子与众不同,还是奶奶自个儿的确在床上有些不一般的本事?
平儿的这一席话倒是把王熙凤给问蒙了,脸红一阵白一阵,这话该怎么回答?
她怎么知道?
说自己身子特殊,还是床笫间手段厉害?好像都不妥。
运气好?哪有那么巧的事儿?
人家屋里那么多女人,天天伺候着,还不知道花了多少手段本事,也没见影儿,自己就能一发中的?
这还真不好解释。
见王熙凤被问得张口结舌,脸却难得地红了起来,没等王熙凤恼怒,平儿却先替她下了台阶:“兴许就是奶奶的身子丰饶不一般呢?便是宝姑娘也有些生嫩了,尤家姐妹却是胡女,未必适合冯大爷,金钏儿那边,也许她不敢在宝姑娘和琴姑娘之前坏孩子吧?……”
“为什么?”王熙凤一愣,迅即反应过来,冷笑着道:“薛家姐妹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吧?你不是说金钏儿没和长房二房在一起,独自伺候铿哥儿么?若是聪明,便不会去得罪金钏儿才是,至于说早怀晚怀,对她们姐妹俩有什么影响?金钏儿要真怀了,那也有冯家太太替她做主,谁还能敢对她做什么不成?那才要真的成了冯家罪人,扫地出门都是轻的。”
“金钏儿是个精细人,怕是不肯去触怒宝姑娘她们的,……”
平儿却不像王熙凤想得那么简单,各自所处的角度不同,自然想法也不一样,当丫鬟的如何能与正经主子较量?再说冯大爷宠你,但冯大爷又不是天天在家里,万一人家日后也生了儿子,你如何是好?
王熙凤还欲再说,平儿却抢在了前边:“奴婢打算今日便去冯府那边,先去见金钏儿,让金钏儿找个机会和冯大爷说一声,……”
王熙凤心思一下子就被吸引走了,点点头:“嗯,这样也好,和他说一声,看他怎么拿主意。”
“奶奶就尽管放宽心吧,冯大爷不是薄情寡义之人,更何况,万一奶奶肚里是个男孩,也总算是他们冯家的根儿,现在冯家可还没有男嗣呢。”平儿又道:“即便日后沈家奶奶和宝姑娘以及林姑娘她们有了孩儿,那奶奶这个也和他们算是兄弟,别的人也许会在意,但是冯大爷和冯府太太肯定是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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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五十八节 布喜娅玛拉的归宿
“真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见到你,布喜娅玛拉,你是什么时候来京城的?我记得三月份你来了京城一趟,旋即又回了辽东,这一次回来,嗯,不走了吧?”
冯紫英心情很好,脸上满是笑容,几乎是迎到门边把布喜娅玛拉让进书房里的。
金钏儿面无表情地把茶水送了进来,然后悄悄掩上房门。
直觉告诉她,这个女人应该和爷有些不清不楚的瓜葛,虽然爷的神色控制得很好,但是她还是能感觉得出来,爷的面部表情很丰富,不是看着寻常女人的态度。
爷不是那种见着漂亮女人就挪不开眼睛的人,这个女人,嗯,论漂亮好像也说不上,起码金钏儿觉得不漂亮。
个子太高了,比尤二姨娘还要高,身材更魁伟健状,披着的一件披风也遮掩不住,胸前的怒峙双峰被一对特殊的圆形皮甲包揽住,更增添了几分说不出味道来,让金钏儿很不得劲儿。
那张脸也很宽大,尤其是那双眼睛像深潭一样,深不可测,脸上总摆出一副酷酷的模样,也不知道骄傲什么。
之所以觉得这里边有蹊跷,金钏儿发现这女人一见着大爷身体就有点儿说不出的僵直,说是紧张吧,也不像,说激动兴奋吧,有点儿,说喜悦高兴吧,好像又刻意压抑着,金钏儿也是过来人,哪里还能不明白女人如果是这种状态,还能是什么?
这鬼女人的腿好长啊,金钏儿自认为自己身材在爷身畔女人算是高挑了,但是和这女人一比都要矮大半个头,便是尤二姨娘好像都不及这女人,尤其是那双穿着劲靴的腿,又长又直,紧绷着充满力量,犹如一头雌豹。
金钏儿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女人,但是以前并没有这种感觉,这一次却不一样,那种笼罩在二人之间的特殊氛围意境只有仔细体味才能品得出来。
不过金钏儿虽然心里不太乐意,但是也说不上多么反感,这样的女人是永远不可能进冯家门的,外族,还是女真人,老爷不就是还在辽东和女真人打仗么?
纵然和爷有些不清不楚的纠葛,但爷肯定能处理好,就算是有些什么,也无关大局。
随着门嘎吱一声关上,金钏儿的脚步声消失在回廊里,书房里只剩下两个人。
冯紫英轻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走近对方,布喜娅玛拉的身子顿时僵硬起来,但是当冯紫英抱住她时,又迅即柔软下来,听凭对方将自己揽入怀中。
“很累么?”冯紫英轻声问道,嘴唇在对方耳垂处,呼吸热气触动着布喜娅玛拉内心心弦。
“嗯。”只有一个字,布喜娅玛拉咬着嘴唇,“也不算,习惯了就好。”
“恐怕不是身体累,是心累吧?”冯紫英不无怜惜地道。
可以想象得到,布喜娅玛拉回叶赫部免不了又要和金台石和布扬古他们发生纷争,如自己判断的一样,他们都不愿意布喜娅玛拉嫁给任何一个人,只有这样吊着,才能最大限度的吸引到女真乃至蒙古诸部的注意力,让他们心甘情愿的与叶赫部结盟,对抗建州女真。
虽然这不可能作为决定性因素,但是一样有着巨大意义,对于叶赫部来说,这就足够了,至于说布喜娅玛拉的个人喜好和幸福,那真的无足挂齿,谁让她是布斋的女儿呢?
但即便是族中其他任何一个女子,结果也会是一样,没有谁能大得过部族全族的利益。
布喜娅玛拉身体微微一颤,却没有做声,没什么能瞒得过身畔这个男人,一切似乎都在他的预料和掌握之中,依靠这样一个男人是不是会轻松许多,不再需要像以前那样一切都自己来扛?
刚愎自用的兄长布扬古,首鼠两端却又短视的叔叔金台石,还有其他兄弟,也许就只有德尔格勒稍稍理解自己一些,但是这又有什么用呢?
面对这样一个女子,冯紫英也觉得为难,因为他给不了对方任何未来,但是如果拒绝,且不说布喜娅玛拉早就知道二人面对的情形却依然不管不顾,自己却瞻前顾后,似乎显得太猥琐,而且拒绝一个女人也不是他的风格。
“那布喜娅玛拉,你现在打算怎么做呢?”冯紫英捧起布喜娅玛拉那张不同于寻常女人,却具有特有魅力的脸庞,尤其是那双宛若海蓝和深邃相结合的深潭黑钻的眼眸,似乎能让人一望过去就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我不知道。”布喜娅玛拉有些迷惘地摇摇头。
她真的不知道。
回到部族里,叔叔满足于这样依靠大周和建州女真抗衡,但是兄长却还想要和建州女真争夺野人女真那些部族。
只是建州女真的势力和影响力都要比叶赫部强得多,努尔哈赤更是带着几个儿子不断出击北方,取得了很大进展。
再加上宰赛也整军经武,內喀尔喀人在获得了大周的赎金和补偿等诸多物资支持之后,呈现出欣欣向荣的气象,不但对科尔沁人展开了攻势,同时也一样经略更北面的野人女真,开始和建州女真争锋。
相比之下,不求进取,或者进展不力的叶赫部就显得暗淡许多了。
现在叶赫部似乎也陷入了一个瓶颈状态,或者说失去了目标,建州女真这段时间的安分,使得整个部族都一下子松弛了下来,加上兼并了乌拉部,势力有所增强,大家打了这么多年仗,似乎也都有些懈怠了。
连布喜娅玛拉自己都有这种感觉,好像放松一下让族人都能缓一口气,可是布喜娅玛拉却知道这种短暂的平静也许就蕴藏着更加猛烈的爆发和危机,但是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看着有些迷茫不知方向的布喜娅玛拉,冯紫英没来由的一阵心疼,这个女人历史上似乎就是为叶赫部牺牲了一辈子,几度订婚,几度废弃,然后最终嫁入草原没多久便郁郁而终,而叶赫部也一样被建州女真所灭,可谓一切皆归尘土,悲不自胜。
现在这样一个女人的一生把自己这个外来者的闯入彻底改变,那自己为何不让她改变更彻底一些,丢弃那些烦扰,让她好好为她自己活一回呢?
想到这里,冯紫英虎臂一揽,勾住对方结实的腰肢,布喜娅玛拉还没有反应过来,却被冯紫英另一只手穿过来从腋下穿过,另一只手从腰际滑落到膝弯,把女人抱起,径直往后房走去。
这个时候布喜娅玛拉才反应过来,猛地挣扎起来。
她这一挣扎差点儿挣脱,好在冯紫英也有准备,知道这是一匹烈马,胳膊牢牢揽住,不容分说,进了屋之后一脚便把门踢来关上,将布喜娅玛拉放倒在床上。
这里是冯紫英书房小院的休息室,主要是午休和有时候忙得太晚就在这边歇息,当然金钏儿也免不了要在这边侍寝,所以虽然小了一些,但是却十分温馨安逸。
呼吸急促,雪玉般的脸颊涨得通红,布喜娅玛拉没想到平素彬彬有礼的冯紫英陡然间变得如此放肆疯狂,有心要挣扎反抗,但是却又不知道反抗之后又该如何,自己何去何从,不是早就想着听由对方安排么?
这一犹豫,冯紫英哪里还能不明白,将其放倒在床自己也俯身双手支撑在对方双肩之上,目注对方,“布喜娅玛拉,到了我这里,你就不要多想其他,一切就由天意来安排吧。”
“啊?!”布喜娅玛拉不明所以,只能张大嘴巴,紧张地看着对方,但却没有说话。
冯紫英这才伸出手从对方肩背后伸下去,解开对方那特制皮甲的后扣肩袢,取下那裹护在胸前小腹上的皮甲,露出内里的锦衣,顺手又解开对方腰间的皮带,整个一套皮甲便被卸了下来。
这个时候布喜娅玛拉才意识到对方要做什么了,先前还以为对方不过是想要和自己亲热一番,虽然紧张羞涩,但是也并不抵触,但是现在这一步跨过要进入实质状态,就让她紧张起来了,下意识的就想要挣扎。
只是这个时候冯紫英这等老手哪里还由得了她,双唇压下,只是那一接触,顿时就让布喜娅玛拉全身战栗,脑中轰然炸响,一切心思都随风而去,……
冯紫英也没想到这个看似刚烈暴躁的野丫头竟然是从未经历过男女情事,自己只是这么简单的一吻便彻底将其防线摧毁,完全迷茫在了自己的身下,听凭自己为所欲为,只是那僵硬的身体让他每一个动作都格外艰辛,从宽衣解带到亲怜密爱,到最后的水到渠成,这个过程委实难以言喻。
不过唯有艰难跋涉方才能体会攀登高峰探幽寻秘的快活幸福,……,伴随着床上摇曳的咯吱声,女人粗重的喘息和呢喃细语,免不了要吃些痛楚,然后才是苦尽甘来。
……,余韵未尽,冯紫英被对方死死抱住,沉沉睡去。
或许是骤然放下了一切包袱和压力,布喜娅玛拉睡得很熟,细密的鼾声伴随着那对玉白的硕大在单薄的绣被下起伏不定,冯紫英支起身子,女人可以放下一切,他却不能不考虑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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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五十九节 俏丫头各怀心机
叶赫部的情况不是很乐观,从老爹的信中就能看出来一些迹象。
內喀尔喀人的发展轨迹被自己改变了,宰赛的威信得到了极大提升,所以他在内喀尔喀诸部中的话语权和影响力越来越大,这也就意味着他对整个内喀尔喀诸部拥有了更强的驾驭能力,可以驱使整个内喀尔喀诸部在他的战刀下前进。
这对辽东未必是坏事,但是对叶赫部却肯定不是好事。
内喀尔喀野心越大,只要宰赛足够聪明,他就会像两个方向发起进攻,一是和建州女真争夺对野人女真的控制权,二是和察哈尔人争夺草原霸权。
前者因为野人女真散居各地,双方虽然有过小规模的冲突,但总的来说还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谁开出的条件最好,谁表现出来的武力更强大,野人女真各部就更倾向于谁。
建州女真当然占据上风,努尔哈赤对海西女真诸部的赫赫战功可不是吹出来的,海西四部除了叶赫部外,其他三部,两部被灭,一部被打残被迫投靠叶赫部,便是对上大周,建州女真也是频频得手,抚顺堡沦陷也成为努尔哈赤向野人女真夸耀的战绩之一,反正那些野人女真也不清楚内情。
但內喀尔喀人在得到了来自大周的物资支持和对京营三屯营一战大胜的声威加持之后,一样也在一部分野人女真部落里边有了名声。
虽然内喀尔喀诸部是蒙古人,和女真人并非同一部族,但是这草原上的事情本来就分不到那么清,建州女真和海西女真不也都是女真,不也一样刀兵相见,恨不能立即灭对方满门。
所以现在建州女真占据上风,但是內喀尔喀人也在奋力拓展自己的势力范围。
同样在和察哈尔人争夺西边草原上的影响力上,林丹巴图尔作为黄金家族嫡系后裔,再加上察哈尔本来就是左翼盟主,所以宰赛想要挑战林丹巴图尔的地位,还任重道远,但是只要确立了目标,也就有了奔头,比如近在咫尺的科尔沁人。
尤其是大周对察哈尔人和建州女真的敌对态度,这就是內喀尔喀人的最大倚仗。
內喀尔喀人的蒸蒸日上也显出了叶赫部的尴尬,一时间叶赫部居然找不到自己的定位了。
辽东当然也在扶持叶赫部,和建州女真势不两立这一情况是大周不可能放弃叶赫部的根本,但是叶赫部的势力扩张似乎到了极致,再要扩大人口和地盘,靠自身休养生息再来发展,显然不可能,可要对外扩张,周边都是虎狼环伺,都不好打。
就算是科尔沁人一样不好惹,特别是科尔沁人在受到內喀尔喀人的压力之后,似乎更加速了向建州女真靠近。
估计这也是金台石和布扬古现在分外纠结难受的原因,没想到帮內喀尔喀人牵了线之后,宰赛这厮居然就和大周搭上了线,而且大有压过叶赫部一头成为大周第一鹰犬的架势。
物资、军械、粮食都是有限的,內喀尔喀人得的多了,叶赫部自然就会少。
对于大周来说,谁能给大周带来更大助益,自然就该得到最大的扶持。
內喀尔喀人的实力要比叶赫部强得多,他们在北方与建州女真争夺野人女真,在西面与察哈尔人争锋,并对建州女真的忠实拥趸科尔沁人采取各种手段打压和侵略,使得科尔沁人举步维艰,内部也因为是不是要彻底倒向建州女真产生了不小的纷争。
即便是冯紫英坐在老爹的位置上,也会这样处理,当然可以更巧妙更艺术一些,但是原则不会变。
这种情形下,叶赫部自然会产生一些危机感和失落感,但是他们现在不依靠大周又能依靠谁呢?
这大概也是布喜娅玛拉现在情绪波动的一个主因,嗯,也是今日自己能顺利得手的重要因素,不过现在倒是把布喜娅玛拉吃到嘴里了,这后续事宜却又该如何来处置?
布喜娅玛拉不会进冯家,这一点冯紫英和布喜娅玛拉都心知肚明,正是这种不可能,才让二人变得有些肆无忌惮,变得有些疯狂,没羞没躁的折腾,甚至也不管不顾这是在冯府的书房,哪怕是金钏儿再贴心,但是面对一个女真女子,难免也会生出一些异样心思。
不过冯紫英却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此情此景之下,若是还能按捺得住,那就真的不是柳下惠,而是有病了。
就在冯紫英浮想联翩的时候,金钏儿却有些慌乱的迎来了晴雯和平。
平儿登门原本是没想过要找晴雯的,谁曾想刚进冯府的大门,就遇见了晴雯。
平儿的性子,在荣国府里几乎人人都能处得来,晴雯不算是关系最密切的,却也还算不错,而晴雯在冯府见到平儿也是颇为惊讶,也分外亲热,所以拉着很是说了一阵子话。
听闻平儿是来找金钏儿以便于通传见冯紫英,晴雯就热心地拉着平儿往书房小院这边来了。
在小院里虽然隔着书房外间,但是里边折腾的声音实在太大了,金钏儿几乎是夹着腿溜出来的。
这蛮女果真是不知羞,竟然和大爷就在这休息室里做起那等没羞没躁的事情起来,此时金钏儿完全忘了自己似乎也在这休息室里侍寝过好几回,这里边是不是有些拈酸吃醋的味道在里边,金钏儿自己都没有觉察到。
心烦意乱间,走出小院门,金钏儿却一头碰上了晴雯和平儿。
若是平常,金钏儿肯定是喜不自胜的,难得平儿来一趟,自然也有许多话要说,但是这会子,只要进了书房小院,那等声音没准儿就要钻入平儿耳朵里,平儿也就罢了,但晴雯这小蹄子若是听见了些什么,难免不会回去给沈大奶奶嚼舌头,那自己岂不成了罪人?
心中一阵慌乱,但是金钏儿表面上却是半点儿神色不露,迎上前去,笑着道:“哟,什么风把平儿姐姐给吹来了?”
“怎么,不欢迎?”平儿也是斜睨了金钏儿一眼,“我来看看咱们荣国府里出去的人,不行么?”
金钏儿也笑了起来,上前来挽住平儿的手,“当然欢迎,咱们这些从荣国府里出去的人可不少呢,除了我和玉钏儿以及晴雯,还有宝姑娘和琴姑娘都算吧?莺儿和香菱也要算吧?要不去那边儿看看她们?”
“不用了,我今日来是有事要见冯大爷,奶奶吩咐的,上一次就来过,结果冯大爷忙于公务,没见着,这一晃就是二十多天了,奶奶又催着,不来不行。”平儿也是泰然自若,说起话来半点没有异样。
金钏儿也是淡然处之,“这会子恐怕不行,大爷专门叮嘱了,他在见客,辽东那边来的,任何人都暂时不见。”
“哦?”平儿一愣,她原本以为自己让金钏儿去通传一下,见一面说两句话应该没问题吧?没想到冯紫英在家,居然还是不见,“很重要的客人,是冯老爷那边来的?我等一等都不行么?我可不想跑第三遍了。”
金钏儿假意思考了一下,“大爷那边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完客,但是肯定不是短时间就能结束的,这会子肯定不能去打扰,不如这样,晴雯,要不去你那里坐一会子,我再过来看看,……”
晴雯有些狐疑地看了一眼金钏儿,虽说书房小院这边的确是禁地,但是晴雯也知道那也主要是书房那几间是不允许其他人进去的,像小院里的外进院子,其实并没有那么严格,金钏儿和玉钏儿平常就在外边儿,只有冯紫英在书房内院办公时,她们俩才进去侍候,怎么这会子却如此严格了?
或者是金钏儿对平儿有些隔阂了?不像啊。
“金钏儿,要不就在外边儿院子你屋里坐一会子?没准儿一会儿爷就见完客了呢?”晴雯歪着头问道。
“怕是不行,爷有吩咐,若是寻常客人也就罢了,今日的客人是辽东那边来的,好像涉及到蒙古人和女真人,爷很重视,亲自迎进去的,我送了茶进去之后,爷便把我打发出来了,所以我也是很知趣地离开了。”
金钏儿摇了摇头,银牙却险些咬碎。
爷没羞没躁地和女真蛮女作那等事情,还得要自己来替他们打掩护,若是让晴雯知晓了内情,传到沈大奶奶耳朵里,只怕自己就会被长房那边记恨了。
听得金钏儿这般说,晴雯心里再是起疑,也不可能这会儿去做什么,倒是平儿颇为失望,忍不住再问一句:“金钏儿,你估计这客人什么时候能见完,奶奶还在家里等着我呢。”
“二奶奶什么事情这么紧急,你都来两趟了,需要不需要说个大概,我带信儿给爷?”金钏儿反问。
平儿不动声色地掠了掠耳际的发丝,摇摇头:“奶奶交代的事儿,我可不敢乱传,还是等见着冯大爷告诉冯大爷吧。”
晴雯同样也有些起疑,这平儿来了两趟,小红来了一趟,以往也没见来这么勤啊,小红倒是说不知道什么事儿,平儿肯定知晓,但是却守口如瓶,怎么今日平儿和金钏儿都是这么神神秘秘,古古怪怪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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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六十节 忽悠,洗脑
看着布喜娅玛拉背过身子,别扭地穿衣着衫,冯紫英也有些好笑,先前的种种似乎都随着情绪的宣泄之后一下子平复下来,变得冷静了许多。
冯紫英想要靠近抱一抱对方,似乎都遭到了对方的反应过度,这也让冯紫英格外无奈。
“怎么了,布喜娅玛拉,这样不是很好么?方才我们很好,今后也会更好,不是么?”冯紫英没有理睬对方,而是直接把对方的刚健遒劲的腰肢搂住,布喜娅玛拉挣扎了两下没有挣脱,也就罢了。
或许本来就是一种下意识的动作,内心却并不抵触,甚至渴望男人的安抚,布喜娅玛拉也说不清楚自己现在的心情,乱糟糟的。
自己不是早有预料么?女人不是都要过这一遭?还别说,没有别人所说的那么痛楚和艰难,甚至还有些美好,除了最初的短暂阵痛外,后续带给她的还是非常愉悦舒服的,嗯,那种情绪可以得到最大释放的解脱感。
“究竟怎么了?”冯紫英抱住对方,温言道。
“没什么,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心如乱麻,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布喜娅玛拉不是那种拿不起放不下的女人,稍微整理了一下心绪,抬起头来,澄澈的目光宛如秋水。
她很不习惯这种靠在男人怀中,但是却也有些甜蜜和期盼,嗯,第一遭。
虽然自己这种被长辈订亲的事情已经几遭了,但是谁都知道这就是一种枷锁,附带政治利益的枷锁,但现在这种前提条件都不复存在了,那么自己寻找属于自己的生活,好像也就无可厚非了。
反正自己一辈子都无法嫁人,寻找一个值得自己托付,自己也看得上的男人,这样不也挺好?
“什么叫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日子还不是要每天过,叶赫部的事情你就不必操心太多了,你叔叔和兄长虽然未必是最优秀最合适的首领,但是我想在目前的环境态势下,他们也只能说尽力把你们叶赫部自身定位找准,以待时机罢了。”
冯紫英知道布喜娅玛拉的心结,这个问题他也考虑了很久,就目前来说,叶赫部真的没太多机会,积蓄力量,留待时机应该是最佳策略。
“以待时机,什么时机?”布喜娅玛拉目光陡然变得锐利起来,看着冯紫英,她不希望冯紫英在欺骗她,因为占了自己身子,就给自己一些虚无缥缈的幻想。
“这么激动干什么?”冯紫英笑了起来,“觉得我在戏弄你?放心吧,要戏弄你也只是在床笫间戏弄你,这等事情我不会妄言,对你更不会。”
“那你说。”布喜娅玛拉不肯罢休。
“哎,现在说这些不闲大煞风景么?”冯紫英瞥了一眼床上乱成一团的锦衾被褥,桃红点点,隐约可见,还以为布喜娅玛拉常年习武有些东西早就不在了,没想到并非如此、
被冯紫英的目光带过去,一看床上的种种,布喜娅玛拉再是豪爽大气,也还是有些受不了,弯腰拿起被褥遮盖上,“你赶紧找人来收拾了,不,你自己收拾了,不能让人看见这个,……”
见在这方面布喜娅玛拉显得格外稚气生疏,冯紫英倍感有趣,“知道了,这种事情你们女真女子难道就没有特殊的纪念意义么?”
瞪了冯紫英一眼,布喜娅玛拉迟疑着道:“我不知道族里女子是怎么样的,但是她们都是成亲之后才……”
冯紫英把布喜娅玛拉抱紧了一些,“对不起,……”
“不用说这个,我心甘情愿的,我一辈子也不会嫁人了,这样挺好,把我自己身子给我自己喜欢的,值得托付的人,这样正是我希望的,我可不希望被那些粗鄙之人所得,……”
布喜娅玛拉倒是显得很洒脱,她也想明白了,反正自己一辈子都无法嫁人,那何必再在意这个呢?给冯紫英不是最好的选择么?
冯紫英也笑了起来,“放心吧,我会负责的,如果你有了身孕,那我更要负责,……”
布喜娅玛拉还从没想过这个,一下子慌乱起来了,猛然扭头:“不会吧?我看族里许多女子成亲多年都没有孕,哪有一次就……”
“这个事情可说不准,肥田沃土,种子优良,有些人一次就能开花结果,……”冯紫英逗趣,“没准儿我们就是这样,……”
“那怎么办?”布喜娅玛拉被吓住了,双手忍不住握紧,她还从没有过要怀孕生产的情况。
“什么怎么办?生下来就行了啊,布喜娅玛拉,难道你从没想过当母亲么?”冯紫英反问。
“啊?”布喜娅玛拉被这样一个问题给问住了,目光也变得复杂无比,似乎实在思考什么,许久才有些艰难地道:“你说的没错,我以前从没有机会考虑过这些,今天似乎……”
“当母亲是每个女人的权利,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和心爱的人生儿育女更是一种其他事物无法替代的幸福,所以这很正常,甚至很美好。”冯紫英在这上边的话术可谓信手拈来,而且也的确如此。
似乎是被冯紫英的话语所打动了,布喜娅玛拉开始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了。
对方好像说得没错,生儿育女难道有错么?自己为什么就不行?
“可是我若是有了身孕,那怎么生下来?”布喜娅玛拉有些不知道如何描述这个过程和后果。
“怎么生下来?怀了身孕,吃好喝好睡好,然后尤文破助产,就生下来了啊。”冯紫英眨巴眨巴眼睛,“生下来小孩子如果你自己奶水充足就自己喂,奶水不足,寻个奶娘便是,孩子不是都这么长大的么?”
冯紫英觉得自己似乎成了科普专家了,还得要给这个比自己还要大七八岁的女子科普这个科学故事。
“不是,那这要有了孩子,我该怎么办?生下来了,我又该怎么办?”布喜娅玛拉有些急躁气恼了。
“我说了啊,你就在京师城里住着,不方便的花,我替你寻个宅子,找几个仆人侍候着,生下来之后也一样,……”冯紫英摊摊手,“就这么简单,你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就把孩子带回府里来,如果你不方便带,我也可以让别人替你带,嗯,比如尤二姐和尤三姐,你都认识的,性子也信得过。”
尤二姐和尤三姐应该是冯紫英女人中布喜娅玛拉打交道最多的,尤三姐和布喜娅玛拉切磋过多次,知道对方是个爽直性子,而尤二姐则是一个温顺敦厚的性子,都是值得信赖的人。
当然这只是平常事情,这要把孩子托付,那另当别论。
没想到冯紫英居然把这等事情想得这样周全,布喜娅玛拉心里一暖之余也有些疑惑,忐忑而又犹豫地低声道:“你真的希望我生一个孩子?”
“布喜娅玛拉,当母亲是作为女人的权利,我不是说了么?或许你因为特殊的身份和职责义务而使得你很难像其他女人那样一生来抚育照顾孩子,但是并不代表你就不能做母亲,我说了,尤二姐和尤三姐都是可靠之人,如果你真的没有时间和精力,或者因为你们部族的原因而要耽搁,那么交给尤二姐尤三姐是一个可行的好选择,当然我觉得这两三年间叶赫部应该没有什么大事儿,你倒是可以安安心心地作一回母亲。”
冯紫英的话坦诚而又富有诱惑力,让已经接近三十岁的布喜娅玛拉的怦然心动。
要说哪个女人没有过当母亲的愿望,那肯定是假话,只不过这么多年颠沛流离,成日里思索的都是如何让叶赫部在建州女真咄咄逼人的攻势下生存下来,布喜娅玛拉几乎没有心思和时间来考虑这个问题,现在这个问题骤然被冯紫英提出来,而且可行性颇高,一下子就把布喜娅玛拉内心的母性给激发了起来,而且是如此浓烈不可收拾。
“真的?”布喜娅玛拉握紧双拳,“万一部族里有事情,我无法……”
“我说了,这两三年你们叶赫部应该无大碍,即便是有你叔叔和兄长,还有德尔格勒他们也足以应对,难道叶赫部的命运离了一个女人就要崩殂?那叶赫部也未免太脆弱了,没有多少存在的必要了。”
若是寻常,布喜娅玛拉肯定要恼怒和冯紫英理论一番,但这时候她却没有计较这些,只是静听。
“几年后你们叶赫部真的需要你,那时候也可以交给尤二姐来带,你离开一段时间也没有大碍了。”
冯紫英的话有理有据,合情合理,不由得布喜娅玛拉不点头,想到这里,布喜娅玛拉脸上露出一抹羞涩,欲言又止。
“怎么了?”冯紫英其实已经猜到了一些什么,布喜娅玛拉这种女子便是想到什么就要去做的,不会又太多忸怩拘泥,拖泥带水。
“那怎么才能尽快怀上孩子?”布喜娅玛拉最终还是问道。
“那自然是要勤耕耘,多播种,以最饱满的状态来……”冯紫英脸上浮起怪异的笑容,“所以我们要抓紧一切时间机会,……”
“啊,……”布喜娅玛拉惊叫声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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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六十一节 瞒天过海,李代桃僵
平儿见到冯紫英时已经时一个多时辰后了。
让平儿有些惊奇的是冯大爷似乎精神状态很好,面色红润,双目放光,说起话来也是铿锵有力,往日只有二人在场,还要和自己调笑几句,甚至亲昵一番,今日却显得十分稳重,倒是少见。
不过平儿一句话就让冯紫英差点儿跳起来,再无复有稳重之态。
“什么?确定了?”冯紫英嘴巴张大得几乎要塞下一个炊饼,满脸不可思议。
倒不是说怀疑王熙凤肚子里的种不是自己的,而是惊讶于王熙凤这块田土未免也太丰饶了吧?自己在二尤二薛身上旦旦而伐都没有能开花结果,怎么就在王熙凤身上就那么几回耕耘,居然就有了!
“爷,这等事情若非确认,如何敢来告知爷?”平儿白了冯紫英一眼,“奶奶天癸不至,便有些怀疑,后来食量见长,而且又嗜睡,不得已便化妆出去,在东城那边寻了个郎中诊脉,便确定了。”
冯紫英忍不住想要扶额。
这原来和王熙凤恩爱欢好之前也不过是信口而言,说有了身孕生下来便是,胸脯拍得当当响,现在可真的倒好,一语成谶,还真的怀上了,而且看样子都有一个月了。
现在也许还看不出个什么来,但是两三个月后就会逐渐显怀,这还能遮掩得住?尤其是两三个月后还是夏秋衣衫单薄的季节,这更是藏不住啊。
不过这也未必是坏事,起码证明了自己的身体是没问题的,沈宜修生了冯栖梧之后,屋里女人都没有了动静,让母亲很是着急,现在好了,凤姐儿也怀上了,虽然不敢和母亲说,但起码证明了身体健康,就看田土够不够肥沃了。
但摆在面前的问题是怎么来处置这桩事儿,王熙凤此时只怕都是要发疯了,难怪平儿来了两趟,林红玉来了一趟,这换了谁也坐不住啊。
平儿倒是很镇静,很是笃定冯紫英不会对此事不闻不问,也相信冯紫英会拿出解决办法来。
“这么说来就是那晚上的事儿了,那晚上的确……”
冯紫英咂了咂嘴,似乎还在回味那一夜的疯狂,看得平儿脸又红了起来。
想起眼前这位爷在奶奶身上死命折腾的架势,奶奶呼天叫地的呻吟,那真的叫一个浪,难怪府里边都说奶奶表面正经,骨子里就是骚浪,琏二爷根本降服不了,只有冯大爷才能有这般本事。
“爷,奴婢还等着回去回禀奶奶呢,您倒是给个话啊。”平儿打断了冯紫英的回味臆想,恨恨地道。
“回话,回什么话?既然有了,生下来就是了啊,反正你们不是要搬出荣国府了么?宅子选好没有,选好了就尽早搬,……”冯紫英说得很轻巧,脑子里却在思考这般出来之后,该怎么办?
王熙凤肚子一旦大了起来,肯定很多就很难遮掩,面对薛宝钗和林黛玉以及贾府里边几春的探望往来,该怎么办?
这一两个月勉强可以遮掩,再长就不能呆在京师城了,得寻个理由离开京师城,看看去临清还是大同。
问题是后边麻烦还很多,生下来之后又该怎么办?
跟着王熙凤,对外如何解释?抱养的?出去走了一趟,躲了一年回来,结果就抱养了一个孩子回来,肯定会引来人的怀疑,那这偷汉子的名声王熙凤就算是坐实了,嗯,不能算是偷汉子,王熙凤已经和离了,但是在外边儿和野男人鬼混生下孽种这个名声王熙凤肯定也吃不消。
冯紫英摩挲着下颌,细细思量,看着眼前有些发急的俏平儿,身材匀称,胸挺臀翘,面颊圆润姣美,算算这丫头好像也都二十了,真真熟透了,是该采撷的时候了。
“平儿,你今年就要二十了吧?”冯紫英漫声问道。
平儿一愣,“奴家今年虚岁就二十了。”
“唔,是差不多了。”冯紫英点点头,“这样,你们先寻一处合适宅子搬出来,等两三个月凤姐儿肚子大了,便先离开京师城,至于去临清、大同还是扬州,看凤姐儿的想法,我觉得回临清最合适,既不算远,而且又有运河相通,免了乘坐马车劳顿,坐船就要舒适许多了。”
平儿也想到了这一点,她也和王熙凤这么说的,但是接下来呢?孩子生下来怎么办?这才是最关键的。
奶奶肯定是不能接受这样一辈子躲躲藏藏,不敢见人,尤其是不敢见这些姊妹亲戚的,那如何来圆这个孩子的谎?
“那以后呢?奶奶是肯定想回京师城的,外边儿人生地不熟,奶奶不可能在外边呆一辈子,这京师城里亲朋故旧都在这边,奶奶肯定要回京师城住,可孩子……”
“孩子是平儿你生的,奶奶不过是喜欢孩子,所以带着了。”冯紫英早已经拿定主意。
“奴婢生的?!”平儿惊得差点儿跳了起来,脸红唇白,“这如何使得?奴婢怎么能生孩子?”
“怎么就不能生孩子?你有了男人,自然就会生孩子。”冯紫英漫不经心地道:“就是爷酒后乱性,把你收了房,结果你就有了身孕,然后生了下来,凤姐儿舍不得你,你也不愿意离开凤姐儿,于是……”
平儿慢慢冷静下来,想来想去,她发现好像这是唯一能解释得走的理由,但是……
“大爷,可是如果是您和奴婢生的孩子,你们冯家肯定不会答应交给奶奶带着吧?这肯定也说不过去啊。”平儿发现了其中的漏洞。
“对,所以对外就说是抱养的,但是对内,也就是周邻亲朋故旧问起来,肯定会有人质疑,自然就会寻到我这里来,这段时间我也就经常把你叫来,嗯,有些那层意思在里边,到时候,你们就态度含糊一些,不肯明着承认,就是怕我要把孩子要回去,但是却又让大家觉得‘心知肚明’,‘心照不宣’,知道这是我和你的孩子,这样就能把几方面都应付过去了。”
冯紫英一边思索,一边道,把各种漏洞慢慢补上。
“那大爷您家里边恐怕也不好解释,沈大奶奶和宝姑娘她们那边,还有府里的林姑娘那边,……”
平儿苦笑,虽然也觉得这好像能糊弄得过去,但是只怕这各方关系就会有麻烦了,宝姑娘,林姑娘,还有府里的鸳鸯,这边的晴雯和金钏儿,只怕都会对自己另眼相看,甚至可能会觉得自己是个心机婊了。
“这是爷的事儿,不过就要连累平儿你受累了,若是她们问起来,你就说是我酒后用强,……”冯紫英摊了摊手,倒是很坦然,“外边儿都说小冯修撰风流好色,那好,我就来名副其实吧,谁让我本来就是个色中饿鬼呢?”
看了一眼冯紫英,嘴角微动,平儿幽幽地道:“姑娘们恐怕都知道您对女孩子绝不会用强,而且也知道奴婢的心意,若是您想要奴婢,对您肯定也不会拒绝,……”
冯紫英心中一动,这丫头对自己倒是一腔情思诚挚可人,想了一想,招了招手,“平儿,你过来。”
“大爷,要作什么?”平儿脸微红,有些忸怩,虽然心思早就为人知,对方也多有和自己亲昵,但是这在冯府书房,金钏儿可能就还在外院呢。
“过来再说。”冯紫英脸一板。
平儿拗不过对方,只能扭着身子过去了,“爷,这里可不能乱来,金钏儿和晴雯还在外边儿,莫要让奴婢没了脸见她们。”
“爷是那种人么?再怎么也得顾着你的颜面。”冯紫英心中一叹。
现在就算是自己有心也无力啊,才和布喜娅玛拉酣战三场,再说自己修习了张师所授《洞玄集注》精要,但张师也说了不可旦旦而伐,否则到了年龄大了一样会心有余而力不足,尤其是像自己这种妻妾成群的,更要注意一个度,每日这种房事都要把握好一个度。
平儿被冯紫英拉到怀中,坐在腿上,这才从囊袋中取出一対玉耳坠,耳坠不算大,蝉形,晶润玉泽,白中透着绿痕,宛若活物,“这是爷给你的,好生收着。”
平儿虽然不是富贵人家出身,但是毕竟跟着王熙凤这么多年,也算是有些见识,一见此物,便知道不是凡物,赶紧拒绝:“爷,奴婢受不起,若是给奶奶的,奴婢倒是可以替奶奶收着,……”
“凤姐儿是凤姐儿,你是你,爷给你的物件,难道还能有谁说三道四?便是凤姐儿也只有说好。”冯紫英霸蛮地道:“凤姐儿我也有给她的,不过她这会子心思都在肚子里的孩子上,估计也没多少心思,你把这番话带回去,便是对她最好的礼物,而且你要替她担这么大的祸水,她感激你还来不及呢。”
平儿只感觉对方一只手又钻进自己衣襟里乱动,红着脸压着对方不让对方得逞,只是对方脸贴着自己耳垂,吹了一口气,平儿身子立时酥了,只能任由对方去,却发现对方手却抽了出来,替自己把耳坠戴在了耳朵上,抱着自己来到里间梳妆镜前,悄声问道:“喜欢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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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六十二节 三丫
晴雯狐疑地看着脸颊红晕未褪的平儿从书房小院里出来,忍不住又睃了一样神色诡异的金钏儿一眼,实在按捺不住,冷声问道:“平儿,你这是和大爷闹哪门子啊?怎么衣衫不整面红耳赤的?这可是爷办公的书房!”
换了寻常,平儿纵然不会反唇相讥,也要不动声色地反击两句,但是这一次自己的确有些气短,一时间竟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咄咄逼人的晴雯。
本来就是来说奶奶怀孕的事儿,现在又和冯大爷在书房里亲昵了一阵,虽然未及于乱,但是那对翠玉耳环就藏在怀里,肚兜都险些被爷给取下了,还幸亏自己没有头昏,否则回去之后还不知道该怎么向奶奶交待呢。
“这书放里边,我还能和大爷闹什么?”平儿定了定神,语气却也很温和,“大爷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我来和冯大爷说事儿,那也是奶奶的事儿,其他还能做什么?”
晴雯冷哼一声,双手叉腰,“平儿,我知道你素来是个自尊自重的,莫要失了分寸,二奶奶现在和琏二爷和离了,日后如何打算,怕是该王家人过问,轮不到冯大爷来操心吧?”
平儿心中一凛,晴雯这小蹄子心思怎么恁地敏锐,这一番试探虽不中亦不远矣,自己这一回可还真的是来向冯大爷讨如何安排打算奶奶的,甚至还带着肚子里的一块肉。
“哟呵,晴雯,怎么,二奶奶要和冯大爷说事儿,还得要经过你的批准不成?”平儿上下打量了一下晴雯,也开始软中带硬的回击:“我看你这模样似乎还没开脸收房吧?就算是你收了房,这等事情也轮不到你来发话吧?”
“我开没开脸收没收房那是我的事儿,用不着你咸吃萝卜淡操心,至于你家二奶奶,现在都不算二奶奶了,让你三天两头往这边跑,自然让人起疑,爷成天忙着公务,京师城里这几日里沸沸扬扬的事儿,你难道不知道?”晴雯也是个不饶人的性子,毫不客气的反击:“连我家奶奶和宝二奶奶这几日都知晓尽可能不去烦扰大爷,让大爷一心办好公事儿,你家奶奶哪有什么重要的事儿还能比得上朝廷的通仓大案?”
被晴雯怼的有些生气,平儿控制了一下情绪。
她也知道这是各为其主,晴雯现在是沈大奶奶的贴身丫鬟,自然要维护自家奶奶的利益,这见不得别的女人来掺和也属正常。
“晴雯,想必你也知道二奶奶和冯大爷之间的关系,这京营将士赎人的事儿你不会不知道吧?涉及那么多人,那么多钱银,难道二奶奶和冯大爷商计一下你也要横挑鼻子竖挑眼儿,那你未免也管得太宽了一些吧。”
平儿的话没能让晴雯退让,她总觉得这里边有什么古怪,“平儿,二奶奶是个喜欢银子的,大爷看在以往和琏二爷的情分上帮二奶奶一把,这也说得过去,但这都多久了,哪还有那么多事儿?莫不是二奶奶又还有其他事情求到大爷身上来了?我告诉你,平儿,这朝廷通仓大案的事儿二奶奶最好别去掺和,让大爷为难不说,万一被朝廷知悉,只怕大爷都要受责难,你也是识大体的人,二奶奶那个性子,你该劝着些。”
不得不说晴雯的话有些道理,对王熙凤也看得很准,连平儿心里都有些佩服,但这等时候她自然也是不能示弱的。
“晴雯,这种事情你觉得大爷心里没有一杆秤?别说奶奶没这些事儿,就算是有,大爷岂会因为二奶奶就因私废公?那你也太小瞧大爷了,我劝你还是少操这些不该你管的事儿的闲心,把沈大奶奶伺候好才是正经。”
金钏儿在一旁看着两女舌剑唇枪,争斗不休,也算是开了眼界。
晴雯固然是个舌尖牙利的,以往和自己也经常冷嘲热讽斗个不亦乐乎,不是善茬儿,但是平儿在荣国府里可是出了名的贤惠人,平素看起来温润可人,是个好性子,但没想到一旦不客气起来,一样是软中带硬,柔中带刚,丝毫不亚于晴雯。
“行了,你们俩都省着点儿吧,晴雯,你这个性子该改一改了,平儿远来是客,好歹大家都是荣国府里出来的,难道非要闹得沸沸扬扬,让阖府上下都知道你们在这里争吵?”
金钏儿看不下去了,这外院那边都有人探头探脑看这边了,再这样下去,肯定会招来长房和二房的人,没地把事情闹大了,她只能来干预了。
“再说了,平儿刚才也说了,有什么事儿也该是大爷自己做主,何曾轮到你来插话了?”
“哼,金钏儿,事情自然是该大爷自己做主,我们当下人倒也该尽一份心才是,别成日里故作矜持高冷,真正遇到事情的时候却是一头雾水,迷迷糊糊,真要出了什么事儿,你也吃不消。”
晴雯没给金钏儿面子,毫不客气地反驳道。
荣国府里边的人她没几个有多深的情谊,平儿都还算是过得去的,所以先前还有些亲近之意,但是看到平儿的古怪模样,一看就知道是干了什么,晴雯好歹也在冯府里呆了这么久,侍候沈宜修身边,男女情事也懂不少了,立即就让她内心的酸意敌意都冒了出来,所以才会和平儿争执起来。
至于说金钏儿本来就和她不睦,她自然更不会留情面。
整个荣国府里边能让晴雯真正服气的,也就只有一个半,一个是鸳鸯,半个是紫鹃,其他都不行。
被晴雯给怼得脸通红,金钏儿连声冷笑:“哟,却不知道咱们冯府怎么出来一个管家了,不知道是呼伦侯府的还是云川伯府的?抑或是咱们整个冯家都归你管了?”
“哼,金钏儿你也别在这里说这些没用的,你管着爷的书房,爷的日常事务也是照顾得多,我只是提醒你罢了,至于你爱听不听,由得你!”晴雯也不理她,转过头来:“平儿,论理咱们都是荣国府出来的,论情分,你在荣国府里边待我也不错,不过现在二奶奶身份尴尬,你这一来二往的,若真是你也罢了,大不了就来府里跟了大爷就是,但都知道你是二奶奶的贴心人,又是个忠心的,断不肯舍了二奶奶的,所以没地会让人觉得大爷和二奶奶之间有什么不清不楚的瓜葛,我们这些当下人自然要提醒一番,希望你莫要见怪。”
不得不说晴雯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有节,而且也照顾到了情分,连平儿内心里也都要佩服晴雯这丫头和以往那种暴躁性子有些不一样了,不愧是在沈大奶奶身边调教了这么久,也有几分气象了。
只是晴雯不过是提醒,可二奶奶却的确是和冯大爷有了这种不清不楚的瓜葛了,而且肚子里都有了一块肉了,这如何能割裂得开来?自己又怎么可能不来找冯大爷?
不但现在来找了,日后只怕还会不断地来替两边带话安排,这遇上晴雯这个较真的,看样子还得要一直纠葛下去。
“晴雯,你有你的立场,我有我的难处,二奶奶吩咐的事情,我自然是要来的,所以你也莫要见怪。”平儿温和地一笑,“二奶奶和冯大爷之间的事情咱们作下人的还是少去掺和的好,若是你家奶奶真的疑心,不妨直接问冯大爷便是,何必要让你来东敲西打的?若是让冯大爷知晓了,没地伤了他们夫妻感情,不合适。”
晴雯叹了一口气。
她何尝不知道这一点,自家奶奶是从来不会去过问这一点的,甚至也不会往这边去想,因为她压根儿就没见过王熙凤,但晴雯是知晓王熙凤的。
这女人风骚得紧,莫要看是大家闺秀出身,但是现在落毛凤凰不如鸡,没准儿就要打冯大爷的主意。
沾上了冯大爷,她原来在荣国府时就做的那些个包揽诉讼和高利贷勾当,岂不是就找到了依靠?那冯大爷的名声岂不是要被她给败坏了?
只可惜了平儿这丫头,是个难得的忠贞女子,却跟了那样一个女人。
话说到这份上,晴雯也不多言,便转身离去,只留下金钏儿和平儿二人。
“平儿,你莫不是真的要进我们冯府?”金钏儿猛然间突兀地问了一句,平儿吃了一惊,“金钏儿,你也这么想?”
“不是我这么想,而是你在这么做,谁都会这么想。”金钏儿语气里很是平和,“爷挺喜欢你这种性子,比我这种冷性子更适合,不过如晴雯所言,你能丢得下你家二奶奶?若是二奶奶和琏二爷没和离还有可能,现在,你怕是不可能舍弃你家二奶奶了吧。”
平儿微微仰头,似乎是在作某种承诺,“我是跟着二奶奶从王家出来的,二奶奶虽说性子燥了一些,但是心地却是好的,起码对我不薄,她现在落难了,我如何能舍弃她?这一辈子也不过就是守着她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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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六十三节 安顿
布喜娅玛拉的到来和王熙凤的怀孕这两件事儿的确给冯紫英增添了不少烦心事儿。
虽然内心也是有些喜悦的,但是并不代表这些事情就不会占用精力,好在通仓大案的查处仍然在顺利推进,而都察院联手刑部对京仓展开规模空前的调查行动,替顺天府衙分担了不少压力,也使得冯紫英不至于连家都不敢回了。
傅试和汪文言加上赵文昭的组合配合得很默契,傅试协调整个顺天府衙事务,汪文言内部策划,赵文昭则负责具体侦讯推进,加上吴耀青在外部的情报支撑,整个通仓大案的调查开始从前期的重点目标转入系统性的收网,涉及到的人员越来越多,但是都属于小鱼和虾米了。
但小鱼虾米多了汇集起来也丝毫不亚于大鱼,这一点冯紫英深有感触,看着手中罗列的名单,交代的供词,再加上查扣的资产,每一笔都触目惊心,让人感慨万千。
一个小小的漕兵头领,通过与漕仓中的吏员勾结,采取内外调换,以砂石掺入的方式,八年间从中分润就高达一万一千多两,年均一千四百两,而一个漕兵头领每年年俸不过三十五两,也就是说他通过这种手段捞到的银子相当于他正份儿收入的四十倍,而跟随其从事这个勾当的四名漕兵也分别分得了两千多两。
这只是其中一个缩影。
从现在调查的情况来看,整个通仓几乎无人不贪,只是程度而已,最轻的一人也从中分润三百两,相当于接近十年的收入,光是这些小鱼小虾的贪墨所得就超过了四十万两,所以这样一算下来,整个通仓贪墨案件涉及金额已经超过了一百八十万两,又比第二次的预估高出了一大截。
对于这个冯紫英已经没有太大的兴趣了,当然对皇上,对朝廷,尤其是对户部,却是不无小补。
户部尚书黄汝良和户部左侍郎王永光都是两度招冯紫英见面,商谈相关钱银的追缴和上缴问题,希望冯紫英能加大力度推进,力争在年底之前把所有贪墨款项,不管采取何种手段变现,上缴到户部国库中。
这是户部下达的硬性任务指标了,甚至比秋税更重要。
冯紫英琢磨着,加上京仓和通仓的情况相若,如果都察院和刑部也能像顺天府这边一样顺利,那年底这一波好像还真能为朝廷“增收”二百多万两银子的收益了,这是不是有点儿像养肥杀猪的味道了呢?
这样一桩案子带来的麻烦和压力都不少,但是同样也带来了海量的资源,无数人蜂拥而至,希望结识和攀附上人气更上一层楼的小冯修撰。
这些涉案人员中不仅仅是相关的官员和漕兵,而且更多的还是涉及到和京师城中高门望族关联甚深的这些粮商们,他们绝大多数都是这些京师城中非富即贵的群体,就连忠顺王和镇国公这些老牌皇室宗亲和武勋都无法免俗,那么在冯紫英这里讨得一份情面,日后自然就要有所回报。
“爷。”瑞祥进屋,行了个礼。
“好了,我这里平素就无需这么多礼了,我安排你的事情做得怎么样了?”冯紫英沉声问道。
“小的按照爷的吩咐这几日都在跑,您的意思是要距离咱们西城这边远一些的,但是又不能太偏,住户也不能太杂,所以小的主要就在东城的仁寿坊、保大坊、南熏坊、明照坊、澄清坊,以及南城的大时雍坊、小时雍坊,北城的昭回靖恭坊、日忠坊这几处打探寻访了一下。”
瑞祥约摸猜测得到一些大爷寻找宅子的用意。
二奶奶要搬出荣国府了,没见着平儿和小红都来了府里几回,估计就是要找冯大爷帮忙出主意或者安排,谁让大爷和二奶奶纠缠不清呢。
说内心话瑞祥是不太赞同大爷和二奶奶沾染上的,都知道荣国府的琏二奶奶不是盏省油的灯,你要沾上了,还能跑得掉?
瑞祥这么些年来跟着冯紫英跑荣国府那边也有几十回了,荣国府那边不说和冯府这边一样熟悉,起码那边的丫鬟小厮仆妇婆子乃至管家们也都认识了一个大概,也有了一些关系较为稳定密切的朋友,像二奶奶屋里的住儿,荣国府的采买钱华,怡红院的锄药,缀锦楼的莲花儿,大观园后门上的夏婆子,还有府里原本是贾政身边,但是后来留在府里没有跟着去江西的潘又安,以及宁国府那边的原来跟着贾珍,后来跟着贾蓉的喜儿,都渐渐熟络起来。
像钱华、住儿、潘又安、锄药、喜儿几个,也是瑞祥常来常往,加上冯紫英也交代他多结识有些荣宁二府的人,出手也可以大方一些,瑞祥自然心领神会,有事儿没事儿在一起喝一顿酒,自然就变得亲近起来。
而莲花儿和夏婆子则是因缘巧合或者人家的刻意逢迎。
比如莲花儿是因为瑞祥一次去缀锦楼把身材单薄的莲花儿无意间撞了一个跟斗跌了一跤,免不了要赔礼道歉加敷药,所以就熟悉起来了,现在缀锦楼里的丫鬟们都知道了大爷和二姑娘之间那层只差挑破的薄纱,加上被大爷尝了头汤的司棋也是刻意拉拢,所以两边关系更为密切。
至于夏婆子那也是瑞祥为了熟悉大观园情况去了两次后门,那夏婆子知晓了瑞祥身份之后也是刻意讨好,一来二去也就熟悉亲近起来。
瑞祥也觉得大爷经常出入大观园,有这样一个知趣懂事的守门婆子作为熟人,自己许多事情也要好办许多,毕竟这大观园里原则上还是不允许男子进出的,除了大爷和宝二爷,便是环三爷这些人进出都不甚方便。
正因为有了这么多熟人朋友,平时间不当差的时候,瑞祥也要去荣国府那边走动走动。
这些三朋四友吃酒吹牛的时候,还有偶尔逢年过节去给夏婆子打发几个的时候,以及和莲花儿遇见说话的时候,都免不了要说到荣宁二府的人和事,自然而然就对荣宁二府的情况熟悉起来,那王熙凤的种种故事也就少不了要落入瑞祥耳中。
这位琏二奶奶真不是省油的灯,泼辣难缠,大爷这上了她的床,日后只怕便会生出无数是非来,而且关键这琏二奶奶还是二房宝二奶奶的嫡亲表妹,日后林姑娘嫁过来,却还是琏二爷的表妹,这还没算可能要给大爷做妾的二姑娘呢,这复杂的亲戚关系,日后万一有个疏漏被她们知晓了琏二奶奶和大爷之间的这层关系,那还不得炸锅?
想到这种修罗场,瑞祥都在替大爷揪心,可大爷似乎还若无其事,甚至是乐此不疲。
只是大爷的事情轮不到他们这些当下人的来置喙,但大爷在公务上英明神武,但是这等私下里的事儿就未必在行啊,尤其是裤裆里这点儿事情,哪里能和大爷的前程相比?
几个女人对大爷来说又算得上什么,以大爷的身份,何求不得?何必要去和一个残花败柳纠缠不清?
哪怕是你睡了荣国府几个丫鬟那也无关大局,她们也不能说什么,甚至还会喜滋滋地觉得能得大爷看上是一种福分呢,可琏二奶奶都是生过孩子的妇人了,算个啥?
若是因此而影响了声誉,委实不划算啊。
这些话瑞祥也只能吞在肚里,但他还是得寻个合适时机悄悄和大爷说道说道,大爷听不听那也是他的事儿。
“哦,你倒是挺用心啊,打探得如何?”冯紫英点点头。
寻两处宅子是应有之意。
一处得安顿布喜娅玛拉,虽然叶赫部在京师城里也有落脚之处,但布喜娅玛拉也带着有随从进京,要做些事情也不方便,而且现在布喜娅玛拉一门心思想要怀上孩子,所以这段时间免不了就会要“辛勤耕耘”,自然要寻个安稳舒适所在,一旦布喜娅玛拉怀上了,还得要适合生活居住,同时也还要避开跟随她进京来的那些叶赫部族人。
还有一处就是王熙凤这边。
虽然王熙凤口口声声说要自己去寻宅子,但是她肚子里装的是自己的种,冯紫英在怎么也得要有所表示,安排一处宅子是最起码的,后世包二奶不也要有个居家之所么?更何况这个“琏二奶”现在肚子里都装上了。
“北城那边儿,昭回靖恭坊和日忠坊条件都不算好,只要还是社会治安有些乱,日忠坊有两处宅子环境不错,积水潭和什刹海边上,定园、镜园、什刹海寺都不远,昭回靖恭坊就不行,……”
瑞祥介绍,“南边儿大小时庸坊条件最好,最热闹繁华,……”
“大小时雍坊就不考虑了,那边太热闹了。”冯紫英摆摆手,大小时雍坊是各处衙门所在,七部中除了刑部,翰林院,五军都督府,宗人府,都在那边儿,人来人往,太容易遇见熟人了。
“那就只有城东这边了,城东这边选择余地也最大,南熏坊,保大坊、明照坊、澄清坊都有许多可供选择的宅子,不过价格都不便宜,……”瑞祥基本确定了大爷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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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六十四节 荣宁二府面临的经济危机
冯紫英取来京师城内舆图,这是顺天府衙里的藏图,算是保存最完好,也是最详尽的舆图,但是也是十年前的老图了。
对于京师城这样不敢说日新月异但是也是不断膨胀壮大的大都市来说,十年的光景已经足以多出一两个坊的人口来了。
像原来挨着山川坛和天坛那边的外城南部地区的宣南坊、正南坊、正东坊以及白纸坊,还比较偏僻,人烟不多,但现在宣南坊和正南坊以及正东坊都迅速发展起来了,就算是最偏远的白纸坊和崇南坊,现在人气也比十年前旺了许多。
“南熏坊和保大坊位置不错,有没有合适的宅邸?”
冯紫英看了看舆图,南熏坊和保大坊都紧邻着光禄寺、翰林院、内织染局等朝廷机构,相比之下既闹中取静,同时也位居中心,采买物事也方便,所以无疑是最合适的,仁寿坊、明照坊和澄清坊也不错,但是住的人就要杂一些了。
“南熏坊这边在东安门外边儿,四译馆背后菜厂隔壁有一处宅子,还不错,詹事府下边玉河中桥边上也有一处宅子,挺大,也比较新,要价也挺高;保大坊那边延禧寺背后的弓弦胡同里也有一处宅子,也是三进院子,但是就是稍小了一些,再有就是惠民药局前边儿取灯胡同口上,紧挨着中城兵马司,也有一处宅子,挺大的,而且是两座院子紧挨着,是姊妹院,都要出卖,老旧了一些,但是里边院子屋宇结构挺好,错落有致,稍微整修一下就能用。”
见冯紫英没说话,瑞祥又继续介绍,“还有就是**府旁边,礼仪房后边的一处院子,小了一点儿,但是各方面最齐全,收拾一下就能住进去。”
冯紫英目光在瑞祥的介绍中逡巡,一处一处找到目的地,然后才开始审视,要说保大坊和南熏坊位置都很好,至于说宅子本身,瑞祥都去实地看过,能拿到自己面前来说的,肯定都有几成,只不过看各自喜好罢了。
“瑞祥,你觉得这几处宅院谁更合适?”冯紫英见瑞祥脸上露出疑惑地神色,干咳了一声,考虑如何来告诉对方实情。
王熙凤怀孕这桩事儿可以瞒着别人,但是瑞祥和宝祥这两个平素随时跟随在身畔的角色是瞒不过的,就像自己和王熙凤乃至司棋之间有了私情,他们二人都是第一时间知晓,但怀孕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尤其是王熙凤,恐怕瑞祥和宝祥都很难接受。
问题是事情已经都发生了,总得要面对,拖到后边儿最终还是得说明。
“呃,瑞祥,你恐怕知道我这找宅子也是替谁找的,没错,就是凤姐儿,……”冯紫英没用琏二奶奶或者二嫂子这个词语了,直接用了凤姐儿,瑞祥吃了一惊,但是也接受了,毕竟两人都已经有私情了,用昵称喊对方也正常。
“她和平儿以及她们院子里的一干人都要搬出荣国府,贾琏年底也要回荣国府,所以迟早都要搬出去。”冯紫英吞吞吐吐地道:“呃,我和凤姐儿好上了,……”
瑞祥不做声,这事儿他早就知道了,宝祥也知道,但是大家都吞在肚子里,便是二人之间也从未提起过,只有等大爷自己说起,那才定性。
“我知道这事儿有些麻烦,不过呢,男人么,做都做了,也就这么回事儿,爷就喜欢凤姐儿那股浪劲儿,……”
瑞祥比冯紫英只小一岁,二人一起长大,关系一直也很亲近。
当然随着前世灵魂穿越而来,冯紫英与瑞祥的关系略微有些改变,加上冯紫英在科举仕途上的高歌猛进,瑞祥对于自己这位主子也是越发敬畏,已经不复有小时候那种单纯的主仆兄弟情谊了,而是混杂了主仆上下以及特定的敬畏情绪在一起的心境,但无论如何他的命运都是牢牢依附在冯紫英身上的。
听得冯紫英这么说,瑞祥也无言以对。
大爷的口味还真是独特,像沈大奶奶和宝二奶奶那样的娴雅淑女难道不好么?
林姑娘明年也要嫁进来,那都是一等一出挑的,还有二姑娘这样敦厚温顺的,甚至瑞祥也听闻连那位和妙玉姑娘形影不离的邢岫烟姑娘也都有可能过来和妙玉姑娘做伴,嗯,也就是做妾,这还没算像司棋、平儿这些爷都可以随时下口的姑娘们,怎么爷就看上了琏二奶奶呢?
“爷,您和琏二奶奶之间的事儿怕是不好让外人知晓吧?”瑞祥犹豫着道。
“嗯?怎么,荣国府那边有传言了么?”冯紫英很警惕。
“这段时间平儿姑娘和小红姑娘都来了咱们府里三趟了,晴雯和金钏儿二位姑娘肯定有些起疑,不过她们都只是怀疑是不是平儿姑娘有什么意图,倒还没有怀疑到琏二奶奶身上来,至于荣国府那边,自打政老爷去了江西之后,好像心气都有些散了,赦老爷成日里也不怎么管府里的事儿,府内珠大奶奶和三姑娘管着,但是现在也捉襟见肘,前些日子还听钱华在说,府里许多物事都没法采买了,没银子,人家也不肯赊欠,对荣宁二府这边欠了许多一直拖着不给意见很大,所以现在都要现银交易了,……”
冯紫英没想到瑞祥还给自己爆这样大一个料,讶异地道:“这么艰难了?连府里所需采买都支应不上了么?”
“像一般的吃穿用度还勉强能行,但是其他稍微大一点儿的开支恐怕是都停了,荣宁二府现在都在外边儿抵押物事,或者借债,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啊。”
瑞祥这段时间和荣宁二府接触颇多,像钱华是负责荣国府里采买的,对荣国府日常所需很清楚。
现在除了基本的吃穿用度,其他所谓多花钱的地方都停了,说这是三姑娘定下来的,连府里的木匠、花匠、瓦匠、石匠都裁撤了几个,马车有两辆破损需要维修也被叫停,几处房屋因为夏季来了原本需要检修维护,也都暂时搁置了。
“不至于这般吧?吃穿用度不说了,若是连这个都保障不了,那这荣宁二府不是要关门了?”冯紫英皱起眉头。
他当然知道荣宁二府现在艰难,但是这并不代表荣宁二府的人艰难,王熙凤、贾赦、贾蓉、贾瑞这些都在京营将士赎回的事儿上挣了不少,冯紫英虽然没有去细算,但王熙凤和贾赦起码都挣了两三万两银子,而贾蓉、贾瑞也起码有几千两银子的进账。
像贾芸、贾蔷这些都早就不靠二府里边每月的那点儿月钱生活了,但是二府你却不能不发,短了这个,少了那个,都不行,那就意味着你这贾家要维持不下去了。
“大爷,小的看,离关张也差不多了,上个月荣国府的月钱便只发了一半,这个月的月钱更是遥遥无期,据说三姑娘去找了鸳鸯姑娘,就是商量能不能把老太君屋里的家当再挪点儿出去抵押,先度过眼前难关,等到年底能收一些庄子里和铺子里交回来的租金,把今年熬过去,兴许明年政老爷能从江西那边送点儿回来。”
冯紫英看了瑞祥一样,这家伙倒也厉害,把荣国府那边的情形了解得如此透彻,估计荣国府里内部人都未必能有他掌握这么全面清楚。
“宁国府也这么困难么?”
“恐怕有过之而无不及吧,那位珍大爷是个不管事儿的,成日里只管胡吃海喝高乐,瞎折腾,小蓉大爷倒是有心管点儿事,在外边也挣了点儿银子,但是要填补偌大一个宁国府的窟窿,还是力有不逮,听说宁国府的下人们已经两个月没拿到月钱了。”
瑞祥连连摇头,叹息不已。
“那珍大奶奶又是管不住珍大爷的,小蓉大爷也不可能去管他爹的事儿,宁国府在外边的一摊子,养外室,包戏子也就罢了,但包括庄子和铺子佃租和租金这些正经事务也都是搞得一团乱麻,据说都是珍大爷当初胡乱定的规矩,现在要改都来不及了,里边不知道有多少人吃肥了。”
对贾珍,冯紫英是没有任何好感的,要说他和贾珍还貌似“连襟”,尤氏和二尤也算是姐妹,哪怕没有血缘关系,但名份上还是姐妹,但这连襟太不争气了。
贾珍纯粹就是一个混世魔王,各种瞎折腾,枉自贾敬最早替宁国府留下了一大笔家当,比荣国府那边还要丰裕,但是这么些年下来,愣生生被贾珍给折腾败光了。
不给下人发月钱是一个最危险的信号,也是一个家族溃散崩裂的征兆。
下人们,哪怕是家生子们,那都是有一大家子人要糊口的,除了在府里边吃饭外,每人日常都多少还有些用度。
你若是不发月钱,那基本上就是让人吃能填饱肚皮了,下一步是不是连糊口都困难了呢?
当主子的也许都还有几个体己私房钱,像王熙凤和李纨这种,私房钱应该都还不少,但是像迎春、探春和惜春以及史湘云这些,只怕也还是够呛。
大观园里边大概就只有黛玉算是一个小富婆,不愁这个,自己本身就有些积蓄,还有冯家这边作为奥援,自然不必担心这个。
去年还打了一个赖家土豪分了田地,没想到这才熬了一年多时间,就又撑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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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六十五节 骇人听闻,不敢深想
或许王熙凤也就是见到这荣国府的衰败景象,才会下决心早早主动交权,还能博个好名声。
现在看来倒是个明智之举,到了这个时候再来交权,只怕还得要背不少骂名了。
只是却苦了探春。
那李纨是个不管事儿的,阖府上下都清楚,都只能盯着探春,现在府里边支应不走,那下边肯定就会把矛头指向探春。
“既然如此艰难,那三姑娘也没有个说法?”冯紫英倒是对荣国府的现状有些好奇。
《红楼梦》书中都说探春才思敏捷,手段不俗,但是依然难挽贾府危局,这一世历史的惯性又把她推到了这个位置上,但对于探春来说,困难如出一辙,开源无路,节流却又是杯水车薪,难以解决根本问题。
“三姑娘也难,她又不是嫡女,而且名义上也只是协助珠大奶奶处理府里事务,珠大奶奶虽然不怎么管事儿,但是有些太过刚峻苛厉的法子珠大奶奶也不可能赞成,那三姑娘也只能作罢。”瑞祥摇了摇头。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荣国府的破败情形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想当初也不知道他们当家人是怎么想的,就要去修那么大一个园子,花费巨靡,看看现在园子里的情形,偌大一个园子,就只住了林姑娘、史姑娘加上贾家三位姑娘和珠大奶奶,还有就是妙玉姑娘和岫烟姑娘,对了,现在还多了珠大奶奶两个妹妹,加上宝二爷,不过就是十来个主子,加上几十个下人,可看看那园子有多大,亭台楼榭有多少,光是那省亲别墅几圈楼宇算下来房间就不下百间吧?便是我们冯府上下搬过去,挤一挤都能住下,可省亲别墅在园子里只占到多大一块儿地方?”
瑞祥也是穷苦人出身,自小进了冯府,而冯府原来在大同也好,后来进了京城也好,都不太讲究,所以不太看得惯荣国府那边的不切实际的奢靡举动。
在他看来荣宁二府都是那种每况愈下的没落武勋了,当今圣上本来就对武勋不怎么待见,贾家又没有一个有出息的能出一个像模像样的官员,便是政老爷也不过是靠着贵妃娘娘的颜面得了一个江西学政位置,其他人都是碌碌不堪,这等情形下还要过分招摇的去修了这个大观园,纯粹就是打肿脸充胖子.
问题是还借了林姑娘那么多银子,要知道那可都是林老爷给林姑娘的嫁妆,要说都是属于大爷的。
再说了,最初老爷的神武将军府在这丰城胡同里也并不显眼,那会子老爷还在大同当总兵呢,好歹也是一方军镇总兵,要说家里没银子么?但也没有那么讲究,宅邸也不大。
后来还是因为承袭了呼伦侯和云川伯的爵位,不得已才把周围的人家买了下来进行扩建。
即便如此,这冯府算是三家府邸连在一起,也远无法和荣国府或者宁国府比,人家单单一个大观园就能相当于三四个冯府大小,这还没算大观园外的贾府呢。
“小的算了算,他们荣宁二府据说每家都有上千号人,除了族人外,这些林林总总靠着贾家做事干活儿的下人就有好几百,他们这些贾家族人也有许多不做事,只管靠着贾家每月都要月钱,府里边做事也惯是讲究排场花样,可比咱们冯府奢靡何止十倍,这等做派,贾家又没有营生来源,坐吃山空,哪家能经得起几十年的这般消耗?屋里便是有金山银山也被折腾垮了。”
听得瑞祥说得有趣,冯紫英哑然失笑,“瑞祥,看不出你倒是把贾家那边的情形看的如此透彻啊,只是你却没想过,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荣宁二府乃是本朝开过从龙功臣,圣祖便赐予二公,可谓煊赫一时,这么些年下来,都是咱们京师城里的顶级勋贵,人人仰望,这骤然间你说要裁撤人员,缩减用度,节衣缩食了,外边儿怎么看?会不会觉得你贾家不行了,说不定就要墙倒众人推了,……”
“可是大爷,这贾家本来就没落失势了,你便是在在外边绷着端着,场面做得再花哨,那又有何用?难道知情人还不清楚你贾家是个什么样的情形?”瑞祥对冯紫英的观点不以为然,“关键还得要靠贾家自己的人才行,看看琏二爷和宝二爷还有珍大爷和小蓉大爷,这边是荣宁二府的嫡子,没一个读书,都是去靠花银子捐官,捐了银子却又不出去做官挣银子,还是赖在家里混吃等死,这般做派,贾家怎么不倒?”
“行了,瑞祥,你这番话也就只能在我面前说说,便是府里其他人都不能说,否则宝钗她们听见,你都要吃不了兜着走。”冯紫英笑了起来。
瑞祥背上出了一层白毛汗,赶紧道:“爷可千万别和宝二奶奶说,小的就是信口瞎说,当不得真,……”
“你这会子知道自己大嘴巴了?”冯紫英乐呵呵地道:“我知道了,你说的其实也没错,只是各家的事儿甘苦自知,有些事情他们便是看到问题弊病,却也没办法去改变,所以这就是矛盾呢,……”
话扯远了,冯紫英也是听一听瑞祥在荣宁二府那边打听来的情况,权当解闷,但没想到荣宁二府已经没落到了这种地步,还是让人唏嘘。
冯紫英自然没有义务去帮荣宁二府,王熙凤也好,贾赦贾蓉也好,跟着自己挣了不少银子,他们不肯拿出来帮补救济府里边,自己更不可能去帮衬谁,救急不救穷,这荣宁二府现在就是穷了下来,宫里还得要拼死供着一个贵妃娘娘的花销,这怎么玩得下去?
言归正传,冯紫英又咳了一声,他也知道瑞祥大概是对王熙凤不太认可,当然,换了谁估计都不太认可,问题是都已经这样了,还得要硬着头皮说:“这宅子,选两处,一处要大,一处略小,……”
“两处?”瑞祥有些疑惑。
“嗯,小的那一处给布喜娅玛拉准备着。”冯紫英竭力让自己面部表情管理到位,显得正常一些,“瑞祥,我也就不瞒你了,凤姐儿怀了身孕,所以得选一处大的,……”
犹如晴天霹雳,把瑞祥震得眼冒金星,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了,“大爷,您说琏二奶奶怀了身孕,呃,……,是大爷您的?”
冯紫英瞪了瑞祥一样,“混账!问的什么话?自然是爷的,难道爷连这个都不明白不成?”
瑞祥赶紧跪下抽了自己嘴巴一下,冯紫英这才不耐烦地叫他起来,“好了,不用在那里装了,赶紧去把宅子给我选好,我看惠民药局那一处不错,旧了点儿最好,有些历史,新宅反而不好,整修一下,添置一些大物件,其他就由凤姐儿她们自个儿去置办,……”
瑞祥记下,他也觉得那一处最合适,旧是旧了一点儿,但是位置最好,而且够大,两座院子连在一起的姊妹院,一起买下来还能有折扣,便宜不少,琏二奶奶院子里算下来也就十来个人,过去之后只怕也不敢另外招募人,倒是显得有些空旷了。
“另一处,就弓弦胡同那一处吧,你去看着办,物件就由你来置办,布喜娅玛拉没那么讲究,但是你也不能疏忽,家常物件添置好一些的,不必太多,够用就行,那院子里估计也就三五个人住,……”
瑞祥用心认真记着,看起来这些事无关紧要的小事儿,但是上了大爷床的女人便不能小觑,谁能想到连琏二奶奶居然都能怀上爷的种?而且还要生下来!
想到这里瑞祥脑袋瓜子里便是一阵迷糊,这可怎么办?
大爷看上去还若无其事的样子,一副理所当然生下来的架势,可他难道没想到过,宝二奶奶和林姑娘,也就是林三奶奶,和琏二奶奶是什么关系?那可是都要喊姐姐嫂子的啊,现在可好,居然,居然,……
共事一夫这个词儿太过骇人,瑞祥都不敢再想下去了,若是三人碰了堆,又知晓了此事儿,你说宝二奶奶和林三奶奶会不会下药……
想到这里,瑞祥就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下意识地瞅了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表情的大爷,内心既是惶恐又是敬佩。
遇上这种事情,换了自己只怕坐卧不安,都要成热锅上的蚂蚁了,恨不能找根绳子上吊了,爷可真是泰山压顶不变色,这等时候还是如此意态潇洒,淡定从容,这人和人,真的没法比啊。
倒是布喜娅玛拉这边儿瑞祥倒是没觉得有什么。
女真贵女也好,外族蛮女也好,在瑞祥看来都一样,反正又不可能嫁入冯家,和大爷两情相悦也好,别有所图也好,大爷心里都有数,无外乎就是一个外室,哪怕有了身孕生下孩子,嗯,那就带回来,尤二姨娘和尤三姨娘都还没有孩子,交给她们带正好。
不得不说,在这一点上冯紫英和瑞祥都想到一块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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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六十六节 金屋
“爷,您需不需要去看看?”瑞祥用心默记住大爷交待的事情,待会儿还得要用簿册记录下来,免得遗漏。
这也是他养成的习惯,一来可以练练字,二来可以熟悉情况,这也是大爷平素教导的,活到老学到老,每天只要学会几个字,一句经义一句诗,日积月累,几年下来也会小有成就。
冯紫英迟疑了一下。
本想不去看了,瑞祥做事他还是很放心的,但是毕竟是女人的东西,若是一次都不去看,未免显得太过草率,布喜娅玛拉那边还好一些,不太在意这个,但是王熙凤那边可不好说。
若是凤姐儿知晓自己连看都没看过就替她选了,只怕心里又要有疙瘩,没准儿找个茬儿又要发作撕扯一番,不如去看一看,省得再生事端。
“嗯,那就去看看,择日不如撞日,那就今日,你先去安排,等到这边时间差不多,我提前走去看一下。”冯紫英打定主意。
“要喊吴大人他们么?”瑞祥小心地问道。
平素出门,只要是固定路线,比如去七部衙门,又或者巡城察院、五城兵马司、巡捕营,再或者出城去州县,吴耀青那边都要安排贴身护卫,这等在城内的安全一般说来不至于像城外那么危险。
像要出城一天两天回不来的,那除了加强护卫力量外,一般都会让尤三姐跟随,既是保镖,也是侍寝,这样也省得去了州县,万一那位州县官想要讨好上官,寻些风尘女子来,各方都不安全,或者可能是刺客,还有万一染了花柳病,也不好向府里交待。
“不必了,把三姐儿叫上吧。”冯紫英想了一想。
京师城中安全问题不大,冯紫英出任顺天府丞之后,明确加强了对京师城内诸坊的安全查验,尤其是环绕内皇城这一圈儿的诸坊。
他也知会了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之前也专门与张景秋和乔应甲请示了,这一点上都察院也很是支持,专门交待了巡城察院这边,让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配合顺天府强化一些重要路段的检查和可疑人物的身份审验。
在冯紫英心中,尤三姐已经不完全是侍妾了,完全是双角色身份。
一方面外出要充当贴身护卫和侍从,毕竟冯紫英很难接受一个男性跟随自己同室,不像许多同僚,都喜欢选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作为贴身跟班,像瑞祥宝祥虽然也是自小跟大的,但冯紫英还是接受不了那种连穿衣结带挽发这些太过亲昵的行为也用他们,所以在家中多是金钏儿玉钏儿或者晴雯云裳和莺儿香菱她们,在外就只有尤三姐了。
另一方面也就是侍寝,有时候一出门去州县就是好几日,都知道自家相公是离不得女人的,说实话连沈宜修和宝钗、宝琴她们都不放心,有心让晴雯、云裳或者莺儿和香菱她们跟着去呢,又觉得有碍官声,毕竟只是临时出去十天半个月,又非半年一载的,那尤三姐的优势就显现出来了,本来就爱男装,而且武技非凡,堪称最佳人选,所以连宝钗和宝琴都默许了这个角色。
正因为尤三姐的这个特殊身份,冯紫英很多事情也都不避讳尤三姐,而且尤三姐虽然性子直爽,但是却不喜欢搬弄是非,也很喜欢现在的身份,要说这女人中,真正和冯紫英相处时间最长的,还是她,所以久而久之,冯紫英也没有怎么刻意遮掩一些对其他女人都还要有所保留的事情,比如像和迎春之间的私情,又比如布喜娅玛拉和他之间那点儿暧昧,不过王熙凤这边尤三姐却还不知道。
但随着王熙凤肚子大起来,自己要经常跑那边的话,不可能每次都单独出门,那样的确太危险,带其他护卫有些太过显眼。
可连冯紫英自己都还是有些担心城中白莲教的势力,自己在明他们在暗,有过沽河渡口刺杀一事,他不敢再大意,宁肯让尤三姐知晓一些阴私都无所谓,顶多叮嘱一下尤三姐嘴巴严实一些罢了。
再退一万步,真要传出去了,也总比被刺身亡好得多吧。
从顺天府衙出来,上了顺天府街,一直向东走到安定门大街,这里是整个京师城里最宽敞最热闹的大街之一。
沿着安定门大街向南,过了遥遥相对的圆恩寺和大兴县衙,前面就是顺天府学了。
冯紫英走马上任顺天府丞之后,还只去过一回,那不是他的主要工作,所以没必要太过关心。
过了顺天府学,再往前走就是炒豆儿胡同口,这边还是昭回靖恭坊地盘,再过一个路口,就是天师庵草场,那就是保大坊地盘了。
惠民药局挨着天师庵草场不远,东面就是中城兵马司,闹中取静,地段优越,住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
能够找到两处连在一起的院落,瑞祥也是花了一番心思。
这里原来是一位退休致仕的京官居所,其兄是长期在京经商的富商,二人比邻而居。
后来京官致仕之后便欲返回山西老家,两家便一同返乡,这两个院子就空出来了,一直挂牌在卖,但是价格都谈不拢。
这边只留了一个管家在这边处理善后事宜,也不缺这几个银子,所以人家也不着急,一拖就是两三年。
因为价格不菲,所以瑞祥也不敢拿主意,才会拉着冯紫英来看一看。
谈价这些琐事自然无需冯紫英出面,瑞祥跟着冯紫英这么些年,早就操练出来了,冯紫英大略看了一番,那管家倒是上下打量着冯紫英,突然一揖,“尊驾可是小冯修撰?”
冯紫英一愣,虽说自己名气在京师城里很大,但是绝大多数人都还是没见过自己面目的,这一个山西富商的管家也能认出自己,倒是让他小觑了自己的影响力。
“你是何人啊?”冯紫英问道,尤三姐已经在一旁按剑戒备,但也看得出来对方并非练家子,只是习惯性地警戒。
“果然是冯大人,小的高初,乃是代州高家管家,……”那人见冯紫英没有否认,赶紧跪下叩头。
“你如何认得我?”冯紫英很是不解,代州属于太原府,自己老爹却没有在山西镇(太原镇)有多少渊源,冯家在山西那边的人脉主要都在大同府,代州虽然挨着大同府,但毕竟不属于大同,而且自己离开大同时也很小,不应该有谁认识自己才是。
“小的和老爷曾经去拜会过孙大人,正巧遇见孙大人送大人出来,所以有印象。”那管家见冯紫英没有叫他起来,也只敢跪着,抬头道。
“哦?伯雅?对了,伯雅就是代州振武卫的人,我有点儿印象了,你们两位高老爷,其中有一个原来是太仆寺致仕的吧?……”冯紫英恍然大悟,点点头:“难怪,伯雅算是你们代州的一代英才,青年士子中的翘楚人物了。”
孙传庭虽然年轻,但是永隆八年这一科高中二甲进士之后尤其是馆选庶吉士之后,在代州那边声名大噪,许多代州商贾也是引以为荣,在京中来都要去结识一番。
冯紫英这番话也有些倚老卖老了,不过孙传庭本来就是那一届青檀书院中屈指可数几个比他年龄还小的同学,而且又晚一科才中进士,加之关系一直十分密切,而且现在他已经是正四品大员了,远非现在还只是庶吉士的孙传庭可比,这么托大一些也说得过去。
“大人还记得我们高家就好,只可惜上次老爷来京师,大人太忙,一直无缘能见大人一面,……”这管家倒也十分会说话,冯紫英挥手让其起来,“嗯,日后自然有机会,此番你们老爷回代州,这两处宅子要出让,正好我有一个亲戚需要另购宅子作为居所,……”
“若是大人的亲戚,那价格就不必说了,小的权限有限,只能在原来价格上打个八折,……”那管家起身之后赶紧道。
“不必如此,乃是我亲戚购买,我只是来代为看一看,该是什么价,便是什么价,难道我还能占你们便宜不成,……”冯紫英摆摆手。
话是这么说,那管家如何肯按照原价来收,自然是一番争执推让,最后还是以原来八折价格说好。
对于两处大宅来说,这个价位可谓极大的优惠了,原本两处宅邸价格要价是一处一万六千两银子,一处一万二千两银子,共计二万八千两,分文不肯让,现在骤然让掉五千多两,不得不说这管家还真的是有些大胆就提主人家做主了。
谈好价格之后,冯紫英便让瑞祥将海通银庄的银票交给对方,照说这么大的数额,又是第一次认识,单靠银票交易肯定不行,还需要一起到银庄确认,不过那管家也是个豪爽人物,便大大方方地认了,不需要去银庄了。
临别之前,那管家也把自己老爷的名剌恭恭敬敬呈递给冯紫英,冯紫英也欣然收下,皆大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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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六十七节 危机四伏
弓弦胡同那一处宅院要小得多,但是也要精致华美许多,看得出来人家是花了心思修建装点的,不过是人家换了大宅,所以才出让。
这一座小院冯紫英就没出面了,只是在外边看了看,觉得合适,就让瑞祥买下了。
把这两桩事儿办完,冯紫英心里也就踏实了许多,好歹也算是给王熙凤和布喜娅玛拉有了一个交待,京师城给了一处栖身之所,至于说王熙凤肚子大了起来之后如何安排,还要看王熙凤自己来决断,当然冯紫英倾向于还是去临清那边。
临清交通方便,市面繁华,加上老宅也整修过,十分阔绰,当然也有弊端,那就是王熙凤住进去显得有些显眼,毕竟这是冯宅,大家都知道这是京师冯家的老宅,你一个大肚子女人跑来这里藏着生孩子,其身份不问可知。
现在老宅里守屋子的人都是冯家老仆旧人,口风肯定是紧的,但是那也是对外人。
若是对冯紫英老爹和老娘。他们肯定是不可能遮掩隐瞒的。
何况在他们来看这是好事儿,给冯家开枝散叶,管她这个女人是什么身份,庶出也好,外室的私生子也好,只要是冯紫英的种就行。
冯家后嗣这么单薄,老一辈都是盼星星盼月亮的盼着能多生几个子嗣,这等时候谁还会计较母亲是谁。
唯一可虞的就是这一呆肯定就是一年半载的,肚子大了之后过来,估计就是四五个月的时候起码就要在这里躲起来了,然后等到生产完,起码也是要等到孩子半岁以后才能说回京不回京的事儿。
这一年时间里,王熙凤的性子恐怕不可能一直蜷缩在临清冯宅里,对于王熙凤来说,一年时间躲在屋里,抬头低头就那几个下人,那滋味恐怕太难熬了。
而且便是京师城里边这些人也会起疑,一走一年不见踪影,总得要有个理由吧,最好还是要出来露露面,甚至见见客人。
可要见客也是麻烦事,生了孩子,还处于哺乳期,那模样只要是有些经历的,或者精明一些的,多少都能看出些端倪来,但不见客就更容易让人起疑。
总而言之,日后麻烦多着呢,冯紫英也懒得多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谁让自己当时只图快活,人家肚子都被你搞大了,奈何?
总不能把孩子打掉吧,那更绝无可能,所以也就只能这么走一步看一步,车到山前再来掘路。
冯紫英看完弓弦胡同的宅院出来,与尤三姐上了马车,这才返回顺天府衙。
在上车时,冯紫英和尤三姐都感觉到了有一束目光望了过来,下意识的回望过去,只看见行色匆匆几人,迎面而过,没有太多印象。
尤三姐很是警惕,目光追踪着对方慢慢逝去的背影,冯紫英也下意识摇摇头,自己是不是做贼心虚,太敏感了?这看谁好像都是有些可疑。
“相公,奴家看方才那几人都是练家子,不是都和五城兵马司与巡捕营专门约定加强这边坊市的检查了么?怎么还是有这么多江湖人大摇大摆的进来,真当京师城无人了么?要不奴家跟上去看一看?”
尤三姐现在除了护卫冯紫英外,也经常和吴耀青那边联络着,随时掌握情报,甚至还和赵文昭也联络过,了解沽河渡口刺杀一案的进展情况,只不过龙禁尉那边没有太大的进展。
“不用了,京师城里百万人口,藏龙卧虎,又是咱们大周的中心,多几个江湖人进来也很正常,你这一走,万一人家是调虎离山趁机行刺于我呢?”冯紫英开着玩笑,但是内心还是有些不太满意。
要说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里还是有些人才的,他和五城兵马司与巡捕营都打过交道,也通过汪文言和吴耀青对这两支力量有过了解。
五城兵马司中主要是军队体系选拔和培养出来的高手,其中既有江湖门派加入军队中想要搏个出身的,也有原本世代都是军籍子弟,自小就习武打熬,练就一身本事的。
五城兵马司和边军卫军乃至京营这些都还不一样,它本定位就是治安武装力量,类似于后世的武装警察,冲锋陷阵不是他们的强项,但是城中小股人马对阵搏杀却是他们的专长。
而巡捕营则类似于巡特警,同时也还有一部分刑警的职责,抓捕追缉乃至于搏杀也是他们的强项,他们的人员来源和五城兵马司也有不同,因为巡捕营不属于军籍,所以绝大部分巡捕营人员都是来自北地的武林江湖门派帮会,当然也有部分其他地域的江湖门派帮会人员加入,毕竟能在巡捕营里立住脚,对于门派帮会自身来说也是一种地位和实力的象征。
巡捕营地位略低于五城兵马司,处于从属地位,但是无论是五城兵马司还是巡捕营,都属于巡城察院的巡城御史们监督管辖。
巡城察院这个机构也有些特殊,巡城御史也有点儿近似于巡盐御史。
一般说来,巡城御史都是出自都察院,但是他们又不同于其他御史。
其他御史都是进士出身,内阁认可,吏部任命即可,皇帝一般不会干预个案,否则容易引起士林的抨击。
而巡城御史不一样,因为实际上掌管着整个京师城内治安,便是顺天府衙都要让一头,所以巡城察院五个巡城御史都是出自都察院,但是最终需要皇帝亲自签印认可。
而且巡城御史和巡盐御史不同点就是流动性极大,五个巡城御史鲜有干满三年的,甚至基本上是一年一换,干上两年就算是非常难得了,这也是皇帝和都察院形成的共识,那就是避免某一个人在这个位置上干得太久,形成利益链,甚至危及到朝廷安危。
正因为如此,巡城御史固然权力极大,但是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和副指挥使在具体事务上拥有更多的话语权,这也是一种大周朝常态性的制约模式,五城兵马司与巡捕营相互制约,巡城御史与五城兵马指挥使相互制约,最终都只能听皇帝的。
当然这只是一种理论上如此,具体个案事务,别说皇帝,就算是巡城御史和兵马指挥使也未必顾得过来,一百多万人口的城市中,这还没有算每天一大早进城,日落出城,以及来往的行旅商贾,如此复杂一座大都市,却还是相对原始的管理模式,哪里管得过来?
每天不知道发生多少奸盗抢骗拐案件,便是凶杀案,也是每天都有发生。
五城兵马司也好,巡捕营也好,顺天府衙和大兴、宛平两县县衙也好,也都只能说是勉力维持,避免发生影响太过巨大和恶劣的恶性案件罢了,即便如此,每年这京师城里不出几桩骇人听闻震惊朝野的大案要案,那都不正常。
尤三姐还是忍不住又看了那渐渐远去的几个身影,心有不甘地道:“相公,那几个人肯定有些问题,寻常江湖人便是进了京师城,都尽量避免三五成群扎堆,就是防止被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以及顺天府衙门的人盯上,他们这几个却是如此大胆,要么就是肆无忌惮,要么就是意欲有为,反正都是有问题,……”
冯紫英听尤三姐这么一说,心中也是一凛,猛然有些警惕,“那我们赶紧走,加快速度,拐角就下车,就留瑞祥一个人在车辕上坐着,……”
马车骤然提速,连尤三姐和瑞祥都有些惊慌起来。
尤三姐本来就是这么随口一说,但是却提醒了冯紫英。
这段时间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加紧了对沿着皇城这一线坊市的清查巡逻,原来巡捕营主要是夜间巡查,但是考虑到巡捕营中许多人都是来自江湖,这方面更擅长,所以也专门抽调了部分巡捕营便衣在皇城四周蹲点和盘查,只要发现可疑人员,可以先行拿下。
正因为如此,连倪二手底下那帮光棍剌虎都收敛了许多,一般情况下都避开大街,如今这几个人却窜到了安定门大街上来了,这就有点儿不可思议了,如尤三姐所言,除了有所图谋才要冒这种风险,其他想不出有什么必要非得要在大白天里上安定门大街。
马车一过拐角,冯紫英便和尤三姐轻盈的纵身下车,而马车却停都没有停,就直接沿着铁狮子胡同转向集贤街那边去了。
冯紫英拉着尤三姐就在铁狮子胡同旁边的一处宅门后蹲下,仔细观察。
不出所料,几道人影迅速从后方跟了上来,疾步追入铁狮子胡同里去了。
冯紫英和尤三姐都交换了一下惊骇的神色,尤三姐更是脸色苍白,虽说就算遭遇对方几人,对方也未必就能得逞,但是这风险就太大了。
尤三姐还想跟上去看一看,被冯紫英拉住了。
人家是有备而来,自然会有后手,没准儿后边还有人殿后,这样一冒出去,不是自现原形,被对方发现自己已经觉察到了么?
冯紫英脸色冷峻,死死盯着铁狮子胡同深处,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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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六十八节 毒蛇
一行人分成前后两组疾步而行,速度丝毫不比马车慢,尤其是在拐角那一刻,两组人都猛然提速,一下子就靠近了因为转弯面临从铁狮子胡同出来的人而放慢速度的马车。
当先一人在贴近马车的时候,陡然放慢脚步,跟随着走了一段路,然后这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似乎有些不甘心,悄无声息的装作一拂袖,风起马车车厢上的布帘被荡开,只那一瞬间,当先那人便已经看到了车厢中空无一人,脸色微变,立即不动声色打出一个外人觉察不到的手势。
另外一组紧随其后的立即放缓脚步,贴近左面的店面,钻入一家油坊中借着询问油价打量外边。
街面上依然十分平静,并无其他异常,当先那人也放慢脚步,渐渐和马车拉开距离,一直走到了玉河边上,这才又发出一个解出警戒的手势。
一行人在火药局外边儿的布粮桥汇合,这才折向祥福寺街,走炒豆儿胡同,重新转上安定门大街向南,返回到翠花胡同住处。
“郑大哥,怎么回事?”一回到宿处,后面那一组冯士勉便迫不及待地问道:“为什么不动手?”
“动手?人都不在马车里,动什么手?”郑思忠脸色极其难看,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算是平复了心境,“今天我们太大意了,人太多了,我估计引起了他那个侍妾的警觉,那女人是崆峒高手,一直跟随着他几年了,警觉性极高,就是在我们错身而过时估计有人多看了两眼,引起了对方的警惕,……”
“啊?”冯士勉就是那个在沽河渡口用弓弩攒射的男子,因为暴露了行迹,险些因为潘官营那边被查出底细,所以这半年多时间一直藏身在京中,而且连面色和发型、胡须都做了改变,就是怕被当时交手的人认出来。
“怎么可能?我们明明看见他和女人上车的,怎么会是空车?”冯士勉意似不信。
“哼,士勉,你也是熟手了,这点儿情况还没注意到?你看到那个坐在车辕上的家伙没有,虽然貌似平静,但是他的手捏在车辕上,指节都发白了,还有那眼睛也是四处滴溜溜乱转,面部神色都有些变形了,……”
郑思忠哼了一声,“这是在安定门大街,里边儿坐的是顺天府丞,什么情况能让这家伙如此紧张害怕?”
冯士勉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所以我就起疑了,靠近马车的时候,用袖风荡开了车厢上的布帘,根本就没有人!”郑思忠继续道:“至于对方什么时候下车的,我估计就是在我们回身反追回来时候那马车拐角的一刻,马车车速很慢,正好拐角挡住了我们的视线,冯铿那侍妾不用说,他本人是武勋出身,也是自小习武,翻身跳车这些都是小把戏,不在话下,……”
郑思忠的分析精准细致,几乎推断到了冯紫英和尤三姐的所有思路考虑。
“那郑老大,你的意思是那姓冯的知晓我们要杀他?”另外一个稍许年轻一些的男子忍不住问道。
“那倒未必,这厮只是警惕性太高,加上他身边随时都有几个武技出众的保镖跟随,他那个侍妾原来据说还很稚嫩,但是这半年又有很大变化,警惕性高了很多,估计就是沽河渡口刺杀带来的后果。”郑思忠叹了一口气,“但这一次只怕又让对方有些警觉了,从明天开始我们不能再去顺天府街蹲点守候了,我估计姓冯的肯定会动用他的人对顺天府街那一线这段时间经常出入的人进行调查,缉捕可疑人员,我们再去那里就只能是自投罗网了。”
“难道我们就这样白白放过一个机会?”另外一名年轻人还有些心有不甘。
“机会?只怕现在就未必是机会,甚至可能会变成陷阱了。”郑思忠断然道:“这一个月我们都不能再靠近顺天府街那边,但是这一次冯铿没有让其他几个护卫跟随,而只是让她那个侍妾一道去了弓弦胡同,你们觉得是何意?”
“访客?”冯士勉迟疑了一下道。
“不像,访客也应该带着保镖护卫。”郑思忠摇摇头。
“若是去会女人,也不该带着那个侍妾啊。”一名年轻人有些沮丧地道:“我们守了这两个月,这家伙出入的路径也很固定,要么回家,要么去大时雍坊那边朝廷各部,要么就是去两个县衙,既不参加那些文人搞的诗会文会,也很少出门饮酒会客,……”
“也不完全是这样。”冯士勉摇摇头,“姓冯的这段时间去过大观楼看戏,还去过弘庆寺陪他母亲和家眷烧香祈福,而且他还去过荣国府两趟,……”
“这个荣国府和冯家关系似乎很密切?”郑思忠摩挲着下颌,若有所思。
“冯铿娶了荣国府二房的内甥女,而且还和其外甥女定了亲,关系自然密切。”京中的情况他们还是有些门道打探到的,何况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他去荣国府的时候,可曾有保镖护卫跟随?”郑思忠沉吟着道。
“有。”冯士勉摇摇头,“这厮很是谨慎,出门几乎都是三四个护卫保镖跟随,从不落空,这么久,就只有这一次见到他没有带护卫保镖,但也有那个侍妾跟随。”
冯士勉很是无奈,这家伙年纪轻轻,做事却是滴水不漏,半点机会都不给,让人徒呼奈何。
郑思忠甩了甩头,丢开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先不说这个了,有机会我们自然要下手,但是机会不成熟,我们绝对不能冒险,少主在京中是来办大事的,决不能因为这件事情暴露了我们自身,冯铿进京之后已经采取了一系列的手段措施来清理沿皇城一线的坊市,连张师姐那边都专门带话来要我们务必小心,少主也是再三说不能耽误大事,这等刺杀恐怕我们暂时放一放,士勉,你留个人专门盯一盯顺天府和丰城胡同那边就行,不要再投入太多,也不要跟得太紧,防止被他们发现,……”
“可是郑老大,这个冯铿采取了一系列手段,我感觉他就是冲着我们闻香教来的啊,明面上是查禁江湖人,但是你看看他们在皇城一线各坊市干的事儿,江湖人虽然受到监视,但是并没有采取特殊措施,甚至我还听说他们在收罗、招募其中一些人,四处查探消息,对和我们白莲有些瓜葛的人尤为关注,这分明就是针对我们,若是我们不尽早除掉这个祸根,我担心……”
冯士勉的话让郑思忠也是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其实他和杜福都商讨过这桩事儿,白莲一脉要想在京畿之地顺利发展,冯铿就是一个最大的阻碍。
这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对白莲一脉有如此大的恶意,在永平府就不断出招针对白莲一脉。
像山陕商人建立起来的矿山、工坊一律要进行身份核查,不允许参加过道门会社的人员进入,而且还在军户里进行清理,甚至还要求各方乡绅也对各家民户佃户都进行清理,凡是曾经参加过道门会社的人员都要登记造册,这给闻香教在永平府那边的活动造成了极大的影响。
而且新去的同知据说和冯铿是同学,也一样沿袭了他的做法,这样一来,持续推动,迫使现在教中在永平府的活动陷入了停滞和蛰伏阶段,境况非常艰难。
尤其是北面的迁安、抚宁、卢龙、滦州几个州县尤为困难,因为那边的士绅很多已经被山陕商人拉入了一起开发铁矿和石炭的行业,捆绑在了一起,对于一直唯冯铿马首是瞻的山陕商人提出的意见也不再抵触,甚至开始积极配合。
只有在靠近河间这边的昌黎和乐亭情况稍微好一点,但是据说那位姓练的同知,又开始在昌黎和乐亭加大力度进行排查了,估计下一步也会有很大的麻烦。
冯铿之所以对白莲一脉如此大的敌意,据说是和他多年前在山东遭遇过白莲一脉组织的民变,险些因此丧命有关,所以教主已经安排人去山东那边调查,了解当年临清民变时的具体情况,究竟是怎么和这位小冯修撰结下了深仇大恨的。
郑思忠和杜福也为此向负责教务发展管理的谢忠宝建议过,还是要重视冯铿的威胁,但是谢忠宝却说教主和少主在京畿这边有大计划,冯铿虽然危险,但是只要小心行事,等到局面逐渐成形,天时一到,自然就可以再无顾忌地对付对方了。
郑思忠和杜福都不是很清楚教主和少主究竟在操作一个什么样的大计划,尤其是所谓的天时又是指什么,这是教中最高机密,整个在京中这个群体中除了少主,就只有谢忠宝知晓全貌,而其他人只知晓其中自己参与的一小部分,包括原本在京畿这边的地头蛇张翠花,以及在北直隶其他几个府发展的米贝、张海量等人。
不过杜福和郑思忠他们也知道教主和少主都是和京中一些高官显贵们有联系的,甚至不限于寻常州县官员,顺天府也好,五城兵马司也好,甚至朝廷里也好,都有官员和教主他们交好,只不过甚是隐秘罢了。
包括少主和自己一行能顺利在京师城里落脚站稳脚跟,也和这些人的帮助不无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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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六十九节 顺天府衙门里的事儿
就在郑思忠、冯士勉等人盘点今日跟踪刺杀的得失时,冯紫英也已经回到了家中。
让瑞祥去把吴耀青叫来,冯紫英便把今日情形告知,立即引起了吴耀青的高度警惕。
“大人,日后你出门再不能像今日这般,三姨娘虽然武技高超,但是她的经验却相差甚远,我专门从保定、河间以及扬州和徐州这边聘请招募的这批人手都是各门派帮会中的高手,他们和巡捕营中很多人都相熟,如果能够完美配合起来,江湖人根本就不敢进入皇城这一线的坊市。”
吴耀青对今日遭遇的情形极为担心。
京师城固然治安严密,尤其是冯大人督促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动起来之后,情况好转了不少,主要就是针对像白莲教这种在民间藏匿的秘密会社,但这些秘密会社中既有像江湖中人的武技高手,绝大多数还是普通的愚夫愚妇,所以如果对方以寻常教众来出面,你还真不容易觉察。
“耀青,这个情况我也意识到了,但是我还是觉得对方不简单,能够这么精准的知晓我去了保大坊那边,这说明什么?”冯紫英拉回话题。
“大人是觉得对方在府衙外布了眼线?”吴耀青沉吟着道:“顺天府街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在这里长期逗留的,这里各店铺和住户都是有明细可查的,便是有客人来,也都有清晰的路引、路径和来历,一般江湖人是不愿意来这里冒险的,但出现这种情形,说明对方所谋乃大,……”
吴耀青也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也把舆图铺开来,“我打算好好查一查,如果他们真的是长期驻留蹲守大人行踪,那肯定有蛛丝马迹留下来,顺天府街和丰城胡同周边都是正经商户和住户,没理由无关人员会容留这些人呆在这里,除非这些人渗入了这个区域。”
冯紫英把身体往后稍稍一靠,嘴角带着哂笑:“我都没料到我自己现在居然会成为有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如此不遗余力的对付我,我甚至在怀疑究竟这些力量究竟是朝中,还是民间,疑惑外部,再或者,他们之间有联手?噢,那就太可怕了,我居然成为他们如此忌惮的人物,如果真的值得内外朝野的各方势力联手,那我还真的深感荣幸了。”
吴耀青也笑了起来,“大人未免有些过虑了,以耀青之见,只怕这帮人还是白莲教的可能性居大,大人在永平府的种种举措对白莲教打击和制约很大,据我所知永平府原来不少士绅是和这些白莲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的,至少也是态度暧昧,甚至以民怨民意为由要挟官府,大人曾经说过这些士绅是在玩火,我深以为然,现在大人出招,很多士绅还是开始转变态度,所以永平府那边局势有了变化,……”
练国事沿袭了冯紫英的政策,继续以利诱和威迫手段迫使地方士绅和那些秘密会社划清界限,取得了不错的效果,现在北边几个州县情况好转,起码白莲教的势力受到打压之后转入停滞,不少地方白莲教徒也被士绅们驱除或者送交官府,练国事的重点也开始转入乐亭和昌黎二县。
“白莲一脉在整个京畿乃至北直隶地区都有很大的势力,蔓延也很快,永平府那边受到打压,那么必定会转移到其他府州,而且我可以断言顺天府肯定是他们的一个重头,可大人现在却又在顺天府为官了,肯定会成为他们必欲除之的首选对象,……”
吴耀青的话让冯紫英忍不住咧咧嘴,“是啊,现在我和白莲教都成了势不两立,不共戴天了,也好,你死我活的猎杀大戏,我喜欢当主演。”
“所以大人,我们不能小觑这帮人,他们和地方上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我以为还是要以其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们也要动用地方上的各种关系,包括江湖上的帮会门派,来加以应对,北直隶武风极盛,像河间府的沧州便是江湖帮会门派云集之地,天津三卫也成了江湖人经常跑的码头,保定、真定也有许多门派渴望进入京师发展,……”
吴耀青的话听得冯紫英直皱眉头,自己是顺天府丞,侠以武犯禁,这些江湖门派帮会大举进入京师城,成何体统?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见冯紫英皱眉,吴耀青当然知道对方的担心和忌讳,笑了起来:“大人,其实刑部和龙禁尉也早就和这些江湖门派帮会有合作,刑部各清吏司与龙禁尉在各地的线人,大多都是江湖人士,同样在刑部的几大捕头和龙禁尉的不少档头也都是江湖门派帮会出身,这并不影响什么。,绝大部分江湖门派帮会都还是心向朝廷,愿意遵守法纪的,只不过每个门派帮会都要生存,免不了要做一些营生,加之自身有武力仗恃,行事难免就有些蛮横霸道,所以在地方官府中的印象不好罢了。”
冯紫英也笑了起来,“耀青,你也无需替他们解释,我在扬州公干时也还是倚仗这些江湖门派帮会甚多,也知道他们的难处和行事方式,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都在一个锅里舀饭吃,你没有点儿仗恃和优势,人家凭什么要你舀饭?不过京畿之地,情况特殊一些,出了状况,我也担待不起啊。”
“大人,可以在选择的时候要求更高更严一些,其实原来我刚跟随您的时候就考虑过,要组建情报和安全这条线的人员,江湖人士就是天然最佳选择,您也不像有些官员那么对江湖人士有偏见,这些人用好了,还真的是一个助力,尤其是您在顺天府丞这个位置上,就更合适了。”
见吴耀青不遗余力的推荐,冯紫英越发觉得有意思,“耀青,怎么扬州那边又有人想要北上,还是北边儿这边也有熟人希望有晋身机会?”
吴耀青也不隐晦,“回大人,都有,不过我还是觉得用这些人最合适,您初来京师城,衙门里那些老吏可用之人不多,而且他们长期处于这个环境中,您也未必能完全信任不说,而且没有了做事的激情,引入一批新人来,也能形成竞争效应,……”
顺天府的三班衙门编制不少,三班衙役指的是站班皂隶,捕班快手,壮班民壮。
像三班衙役共计人员达六百多人,其中正役就有两百多,还有四百来人的副役和常备民壮。
如站班皂役大概在五六十人左右,主要负责大堂站班,守卫警戒,包括一些杂役,比如签发送达文书,刑杖人犯等等。
捕班快手的规模最大,也是最重要的衙门公人力量,正副役加起来有三百多人,这还没有包括他们手底下帮手伙计。
每个正副役人员基本上都有几个帮手伙计,这些帮手伙计都不是衙门里正式编制,也就是所谓的“临时工”,近乎于现代警察的辅警力量,但都基本上都是衙役们自行招揽和邀约来的,经过衙门审核备案存档,每年衙门里会有一笔专门开支用于这些人的花销。
当然这些人的生计也不靠这个,只要借着这个身份,就能做许多事。
至于壮班民壮,因为这里是天子脚下,四九城根,所以壮班民壮在其他府州都有,比如永平府,在顺天府则只是虚设,一般是需要时再进行征募。
而最常见的公人,或者统称的公人,也是老百姓打交道最多的衙门角色,就是俗称的捕快。
捕快实际上是指捕役和快手的合称,原来冯紫英都不明白,还是到了永平府当同知才算是明白这个道理。
“捕役,捕拿盗匪之官役也;快手,动手擒贼之官役也。”这是《大周六部成语注解·刑部》中的解释,简而言之,捕役是指专门侦缉罪犯的,侦缉就是侦查缉捕,而快手则是以抓捕现行罪犯为主。
两者实际上没有那么多差别,合称捕快,同时根据情况也要分成几类,最基本的分类就是步快和马快,配马的就是马快,不配马的就是步快,而他们其中的各级头领就是俗称的班头、捕头。
理论上这三班衙役都属于刑房管辖,但实际上,刑房的吏员们只是业务指导,真正管这帮人的还是正印官,也就是各级官员才有权管辖,在顺天府衙里,主要能指挥这帮人的就是冯紫英这个同知和推官宋宪,刑房司吏李文正都要差一截了。
像推官宋宪,虽然目前和冯紫英关系还算维持得不错,刑房司吏李文正更是想要成为冯紫英的铁杆,但是手底下这数百人乃至他们的帮手伙计是一两千号人,鱼龙混杂,而且因为府尹吴道南和原来的府丞长期缺位,已经使得这个群体的战斗力大为下降,所以如果不调整这个顺天府衙里最重要的一个“公务员”群体,那么冯紫英是很难把自己的政策制度和想法贯彻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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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七十节 定策,清洗
“耀青啊,这引入人进来容易,或许他们才进来的时候是满腔热情,勇于任事,但是在这个环境下,他们又能保持多久呢?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顺天府衙这个衙门里,连我自己能不能保持本心都还两说呢,遑论他们?”冯紫英笑了笑,“归根结底还是要用制度体系来管人,这么数百上千的公人,怎么来管?怎么督促他们认真做事?不是光靠我们引入一些我们自认为信得过的人就行的,还是要在体系制度上有一个安排才能行。”
吴耀青明白冯紫英的意思,自己这位东翁看来对顺天府衙的情况很不满意,但是这是大周朝的体例,沿袭了前明,几百年来都是如此,哪有如此轻易就能改变的?
要改体制,那太难了,不说非一朝一夕之功,甚至这是要触及到太多架构变化,朝廷能同意么?当然在自己职权范围内做一些细节上的调整肯定可以,但是要改结构框架,肯定就不行了。
除非是从上至下都要有一个规划出来,但现在的朝廷还有这个心气么?吴耀青不看好,也不相信能做到。
见吴耀青不语,冯紫英自我解嘲地笑了笑。
“我说得有些远了,你的建议就目前来说是切实可行的,既然你有这个想法,那么就按照这个去干,刑房李文正那里,我会去和他打招呼,现在三班衙役里边也太不像话了,偷奸耍滑混日子的,通风报信吃里扒外的,阳奉阴违我行我素的,在外边欺哄讹诈欺男霸女的,简直不胜枚举,我都不知道吴大人怎么就能容忍得下这些人,就算是糊弄敷衍着走,起码也得要有个基本的状态吧?就这样连办案子我都不敢用自家衙门里的人,还得要去找外援或者到下边去抽人,甚至还要防着自家的人,这简直就是耻辱!”
见冯紫英说得义愤填膺,吴耀青也是苦笑,哪个衙门里边其实这种情况都有,但是顺天府衙门尤甚,这主因还是在上边,在于府尹不履职,府丞缺位,两个主官的失职,这才放纵了下边人如此。
真要主官监管到位,把各级官员的责任抓起来,怎么可能有如此情形?
真当这帮人不想要吃这碗饭了?
这衙门里这碗饭可是无数人盯着看着都想来端的,别的人不说,就是倪二也都和他或明或暗提过几回,看看能不能安排几个兄弟进来。
这些人在衙门里不敢说干正役,但是副役和帮手伙计这些角色他们这些地头蛇还是没问题。
尤其是这两年涌入城中的外埠流民数量大增,还是有不少都有些武技功底的,真要打磨一番,完全可以胜任这些角色。
倪二也是不好向冯紫英说,所以才旁敲侧击在汪文言和吴耀青面前说过几回,汪文言和吴耀青都觉得没什么问题,好歹倪二也是知根知底的,也懂分寸,比起衙门里许多不守规矩还阳奉阴违的混账强得多。
“大人这么说,我心里也就有数了,不过吏房那边,大人可能还要安排一番。”吴耀青看了一眼冯紫英。
三班衙役身份虽然比起书吏尚且不如,但正役副役都是名列顺天府衙门的编制中的,不是说随便增补删减就能行的,这些程序都要吏房司吏来负责,若是这吏房司吏故意作祟,给你拖着赖着,你还真不好办。
“唔,我考虑过了,让李文正去吏房当司吏,这边刑房司吏由李建兴来接任。”冯紫英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如果不能掌握顺天府衙门的人事大权,自己便无法安排自己的人,做不到这一点,更谈不上如臂使指的指挥衙门中的官吏按照自己的意图来办事。
查办通仓大案时他已经深刻感受到了这一点,当时事急从权,没办法只能从龙禁尉和下边州县抽调人来,现在那边案子已经走上正轨,而且局面也在掌控之中,那么就可以在自己的职权范围内进行一些调整了。
当然,这需要得到吴道南的支持和首肯才能行。
不过以吴道南目前的状态,他应该不会反对,只是涉及到具体做事的一些吏员调整,只要好生商谈一番,他应该可以接受。
按照冯紫英的判断,吴道南本人其实也无心在顺天府尹这个位置上继续干太久,若非朝廷上一轮调整没有合适位置,他也不会呆在这里.
这种事务繁杂的地方官可以说是最磨人也是最锻炼人的岗位,就看你是否适合,而吴道南显然就不适合,礼部和翰林院这些才是他的最佳去处,甚至去都察院都比在这里呆着强。
“大人,吏房司吏司徒南可不简单,您要动他,吴大人未必会同意啊。”吴耀青迟疑着道:“他的妻舅可是礼部精膳清吏司的郎中谢增民。”
“哦?”冯紫英也想过这司徒南表面上对自己还算客气,但是实际事务上却还是有所保留,肯定是有所仗恃,没想到居然还能牵扯到一个礼部的五品郎中。
若是其他房的司吏,他也就暂时忍了,但现在他要对三班衙役进行动作,确保下一阶段的许多事务要有执行力,那就必须要把吏房司吏这个位置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上。
“礼部精膳清吏司郎中?”冯紫英想了想,没太深印象,他和礼部打交道不多,不过吴道南是干过礼部右侍郎的,多半是那个时候结下的香火情。
“那也简单,通仓案可牵扯到司徒南?”冯紫英冷笑了一声。
“未曾有直接指向,此人甚是谨慎,即便是有,估计都是隔了几层了,未必能轻易查清楚。”吴耀青想了一想,摇摇头,“不过此人在吏房担任司吏多年,与衙门里的吏员也有不少龃龉,而且此人性好渔色,尤喜良家妇人,便有人献妻以求晋身,……”
听见吴耀青说性好渔色,尤喜良家妇人,冯紫英都有些不自在,怎么听都有些像是指向自己呢?吴耀青当然不会影射自己,只是这司徒南一个区区吏目也有如此权力,委实让他感到惊异。
见冯紫英脸色有异,吴耀青还以为他是不敢置信,便叹了一口气,“大人,这司徒南虽然只是一个吏房司吏,但是他却管着衙门里边数百上千衙役们的晋升,说句不客气的话,整个府里边四百多号正副役衙役,除了大小班头捕头以及表现较为活跃或者经常在跟前现身的那么二三十号人,大人其他还能认识几个?即便是认识大概也就是觉得面熟,名字都未必能喊得出来,……”
“这还没有算一两千没有正式编制的帮手伙计,这些人都是干活办事的主力军,他们也想转为正副役,但是每年进出的名额就那么多,退休一个才能增补一个,还得要各方考核,而考核权就在吏房手中,若是有些本事的倒也罢了,那些表现平平,却又没甚钱银财货,想在这里边捞个一辈子安稳饭碗的,不就只能走这些歪路子了?”
听得吴耀青如此详细介绍其中情况,冯紫英知道这里边多半是有些猫腻的,“那这个献妻之人有问题?”
“对,此人现已查明,在通仓案中两次通风报信,向外通传消息,收取了外边两个粮商家属的银子一千二百两,……”吴耀青点点头,“是龙禁尉赵大人他的人查出来的,……”
“呵呵,难怪愿意献妻啊,这随便出卖两则消息,就能捞到一千二百两银子,遇上北地荒年,流民入京,这都能买多少个大姑娘小媳妇了?”冯紫英呵呵冷笑,“果然是一丘之貉,也正好,此事你便来操办,用此人把司徒南钉死,献妻,没准儿就是要挟强迫他献妻呢?”
吴耀青心领神会,连连点头,“耀青也是这个意思,顺藤摸瓜,也正好清理清理这衙门里的腌臜龌龊事儿,以正风气。”
“嗯,打扫屋子才好待客,咱们顺天府乃天下首善之地,我成天去和巡城察院与五城兵马司的人打招呼要求他们加紧不防查缉,结果却是我们这边内部乌七八糟事情一出接一出,你让我如何在人家面前直得起腰挺得起胸来?”冯紫英也是这个意思,“你和文言好生策划一下,这边我和李文正交待一下,他在衙门里边也有十来年了,别让他坐上这个位置却坐不稳,那才成了笑话了。”
“那倒不至于,李文正好歹也是司吏,不过是换一个位置罢了,大人若是给他这个机会,他定会全力以赴,而且他久在刑房,上下各色情况都十分熟悉了解,进了吏房之后,更能为大人做好参谋。”
吴耀青也知道李文正同样不是简单人物,要说这一次通仓案中也有牵扯到他,不过既然他投向了大人,所涉及到的问题也非原则性的,这衙门里边几乎人人都有牵扯,所以就另当别论了,当然这里边他也许要寻个合适时机向大人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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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七十一节 算计
平儿带回来的消息终于让王熙凤心情好了一些,但是她还是对冯紫英的“怠慢”耿耿于怀。
“真的就那么忙?”王熙凤颇是怀疑,“他是不是听说了这事儿慌了神吧?”
“奶奶,不至于,冯大爷何等人,当初就说过,此番奴婢去说了之后,他也只是一惊之后就喜出望外了,现在大概都在琢磨着考虑咱们搬到哪里去了,也问过奴婢有无看好的宅院,奴婢说暂时还没有看好。”
平儿也知道本来自家奶奶就多疑,而且现在又怀了身孕,心情正是变幻不定的时候,所以也不敢用其他语言刺激,只能温言安抚。
“哼,宅院的事情不需要他操心,我自己会去寻合适的。”王熙凤略有些傲娇地昂了昂头,“平儿,前些日子咱们选过那几处,这几日里我们便把它敲定下来,这都马上六月了,六月间我们就搬出去吧。”
王熙凤不无感慨地环顾四周,又有些伤感和不舍,在这院子里一住十年,现在却要以这样一种方式离开,委实有些心酸和不甘,但是事已至此,却又如何?也只能面对了。
“宅子的事情奴婢倒是觉得简单,奶奶可需要考虑后续的事情,还有就是咱们搬出去之后,咱们这院子里的人。”平儿迟疑地顿了顿,“奶奶身子怕是两三个月之后就遮掩不住了,咱们这院子里的,丰儿和善姐儿都是王家那边跟过来,问题不大,王信和旺儿两口子也没啥,可是住儿和小红,……”
王信、旺儿两口子以及丰儿和善姐,都是从王家跟来的,早在王熙凤与贾琏和离时就知道在贾家呆不长久,就有思想准备,只不过大家都有些沮丧,不知道日后该怎么办,这回王家回不去,和离了的王熙凤又往何处去,日后该如何生活,都充满了不确定性,所以这一年来王熙凤院子里的大家情绪都不是很好。
现在剩下两个人,住儿是贾府的小厮,原来是跟着贾琏的,但是贾琏不太喜欢他,去扬州都没带他,所以他就跟着王熙凤了,忠诚度就要打个问号,另外就是小红。
小红是林之孝的女儿,林之孝两口子在荣国府当管家,也算是王夫人的心腹,女儿现在在王熙凤房里,却“愿意”跟着王熙凤走,这就有些微妙了。
再说王夫人和王熙凤是姑侄关系,但王夫人却是贾家的人,现在王熙凤不算王家的人了,连贾巧姐都只能留在荣国府,那么林红玉(小红)跟着去,算什么?
这两个人的忠诚度不解决,那么一旦王熙凤肚子大起来,消息被传出去,那就真的是麻烦大了。
就算小红忠诚,但她能面对自己父母也守口如瓶么?她能愿意跟着王熙凤一辈子?日后怎么办?
王熙凤也在考虑这个问题。
她身边可靠且可堪大用的就是平儿,像其他人都只能说作一般事儿能行,干其他紧要的就不敢放心放手了,林红玉倒是个机敏人,是颗好苗子,精心培养一番,未必不能和平儿一样。
问题是林红玉的忠诚问题却困扰了王熙凤,如何解决林红玉的忠诚问题?
自己和冯紫英的私情是断断不能见光的,日后便是孩子出世,也只能是栽在平儿身上,哪怕是宝钗和黛玉以后怀疑起来孩子的生父,也只会往平儿身上猜度,不能往自己身上想,这是一个大前提,也是日后自己还能和贾家这些人以及冯家这些人来往的前提条件。
“平儿,你觉得小红可信么?”王熙凤悠悠地问道。
“奶奶,这不是可信不可信的问题,小红人很好,心细,做事谨慎周全,遇上急事儿也有急智,比奴婢可强多了,奶奶日后搬出去了,肯定会遇上更多的难事儿,须得要有像小红这样的人帮衬才行。”平儿很肯定地道:“奶奶当想个法子把小红拉在身边,让她铁心跟着奶奶。”
“想个法子,想什么法子?人心隔肚皮,怎么能说得清楚?”王熙凤话语里不无萧索,“我现在是落毛凤凰,这一出去,还不知道什么样呢,若是日子过得差了,别说小红,这一院子里的人,除了你,谁还能笃定跟我一辈子?”
平儿也无言以对。
奶奶说得没错,现在大家伙儿还能报团取暖,出去一段时间里,也能勉力维持,但是时间久了,若是奶奶状态不尽人意,门前冷落鞍马稀,单靠奶奶那点儿私房钱,估计也很难维持原来的模样。
一个孤身女人在外边儿,就算是你是王家的女儿,可王家在京师又算得上什么?更何况还是嫁出去却被和离的女儿,怎么看都是让人摇头的。
也就要看冯大爷怎么扶持一把,但是冯大爷纵然权势再大,但是也要顾忌人言,总不能老把他原来与琏二爷之间的兄弟情谊拿来说事儿吧?那就只有这个孩子,嗯,算在自己头上的孩子,因为这层关系“爱屋及乌”,所以才多帮衬一把?
这个度可真的不好掌握。
小红现在看起来似乎很忠心,那也还是没尝到外边的世态炎凉人情冷暖,还觉得出去之后和在荣国府里一样,日后多碰几次壁,多吃几次亏,才会明白这中间的差别,到那时候她还会不会这么忠心?
要知道她可自己这些人不一样,她是有退路的,娘老子都还在荣国府里当管家,要回去轻轻松松,可那时候知晓了奶奶的秘密,还会一直替奶奶保守秘密么?想想似乎都不可能。
“那怎么办?”平儿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王熙凤眼底浮起一抹阴翳,这关系到自己日后一辈子,所以她不敢轻易信任任何人。
平儿没问题,住儿没跟脚,离了荣国府便无回头路可走,出卖自己也得不到任何好处,至于王信、旺儿、丰儿、善姐儿他们的跟脚亲戚都还在王家那边,也没有大问题,只有小红,自己又的确需要这样一个帮手,单靠平儿出去了可不够。
“得想个法子,把小红给绑死。”王熙凤牙缝里几乎是迸出几个字:“让她成为自己人!”
就在王熙凤算计着林红玉时,林红玉也在自己娘老子那边听着教诲。
“确定二奶奶要出去了?”林之孝坐在椅子上默不作声,说话的是站在椅子边儿上的林之孝家的,林红玉的母亲。
“嗯,这几日奶奶都在安排王信和旺儿与平儿一道出去找宅子,选了几处,都还不太满意,要不就是太贵了,动辄上万两银子,奶奶有些肉痛,还在犹豫。”林红玉点点头。
上万两银子,对以前的荣国府来说,也许不算什么,但是对现在的荣国府来说就不是个小数目了,要凑都凑不出来,除非去典当或者卖老祖宗屋里的物件,对王熙凤一个和离了的女人,虽然私房钱不少,但是出去之后就无人遮护,就是坐吃山空过日子,一下子要出上万两银子来买一处宅子,肯定会再三斟酌。
“当家的,真要让小红跟着二奶奶出去?”林之孝家的还是有些舍不得女儿。
虽然家里还有两个儿子,但是闺女却只有一个,而且女儿的精明能干远胜于两个庸庸碌碌的儿子,一个儿子在外边庄子里当小管事,另外一个在金陵贾家那边做事,林之孝两口子在身边就只有这一个女儿。
“哼,我也不想让红玉出去,可现在的情形你难道还不知晓?”林之孝两口子在荣国府里号称“天聋地哑”,话语不多,等闲难得从他们两口子嘴里掏出话来,深得王夫人信任,但是在只有一家子的时候,话语却不少。
“红玉她大哥都月月回来喊苦叫穷,京郊的庄子都没剩下两个了,而且都是卖不起价的偏僻旮旯,金陵那边老二也在信里说维系艰难,想要回来,可现在的情形,他回来做什么?”
林之孝忍不住叹息。
他是当管家的,而且就是收管各处房田事务,太清楚现在荣国府的进账情形了。
能卖的在修大观园时便卖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卖不起价的,甚至即便这样都还抵押出去不少,可以说现在真的有点儿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也难为三姑娘当这个家,人都愁得瘦了一圈儿。
“老爷送大姑娘进宫就是最大的失策,后来还要帮大姑娘去挣个贵妃,更是不划算,至今老爷在江西都没有一个准信儿回来,这样下去,府里今年年底就得要关门了。”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林之孝家的不耐烦地道:“终归都是当主子们该去考虑的,轮得到咱们操这些空心?”
“话是这么说,但咱们就得替红玉考虑了,宁国府那边场面比我们这边还不如,珍大爷现在都不敢再出门去高乐了,听说珍大奶奶昨儿个都去了冯家那边,找她两个妹妹借了二千两银子来救急,东府(宁国府)可是三个月都没法月钱了,再不发,只怕就有人要闹事儿,人心就要散了。”
林之孝比自己老婆稳重,连连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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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七十二节 狡兔三窟
林之孝家的也吃了一惊,“二千两都凑不出来了?去冯家借银子,那二尤是给冯大爷做妾,也不过才一年多时间,肚子也不争气,如何拿得出来二千两银子?”
“别小瞧那二尤,虽然是胡女,但是听说颇得冯大爷的喜爱,那尤三姐听说还有一身好武艺,平素冯大爷出远门都是须臾不离身的。”
林之孝毕竟是男人,对外边儿情形更了解,冯家更是现在了解的重点,许多消息还是很准确的。
“至于说肚子不争气那也怪不得她们,冯大爷身畔那么多女人,连太太不也不管宝二爷还惦记着金钏儿,把金钏儿、玉钏儿送给了冯大爷,不还是指望着结个香火缘,金钏儿玉钏儿给冯大爷当贴身丫鬟这么几年了,也没见动静?”
林之孝家的摇了摇头,“金钏儿是被收了房的我知道,玉钏儿前两日回府里来,我瞅了瞅,倒像是还没有破身子,她也满了十六了吧?模样要说比咱们红玉也差不了多少,冯大爷也没收房,……”
“迟早的事儿,冯大爷喜欢什么大家难道还不知晓?要不太太会舍得把金钏儿玉钏儿姐妹送给他?”林之孝轻哼了一声,“那尤氏去冯府你还别说,人家两个妹妹还真的替当姐姐的凑足了二千两银子呢。”
“真的?”林之孝家的觉得不可思议,“二千两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了,冯大爷对她们俩如此大方,那宝姑娘和琴姑娘嫁过去,那不是得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怎么,你还琢磨让三姑娘去宝姑娘那里借银子?”林之孝知晓自己老婆什么心思,“三姑娘也许放得下这张脸,可太太那边呢?还有,宝姑娘她们也才嫁过去没多久,而且她们是当主子的,这冯家二房就是她们当家,咱们这边府里情况她们难道不知晓,还欠着林姑娘家一二十万两银子呢,冯大爷再清楚不过了,现在再借给咱们府里,只怕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宝姑娘她们难道就不顾及冯家那边的态度?”
的确如此,二尤是做妾,自由得多,只需要把男人在床上伺候好,能生个一男半女就再好不过了,其他就不是她的责任,除非大妇委托她管家。
她们手里边儿的私房银子那是太太或者男人赏赐的,想怎么用怎么用,别人也管不着。
但是当太太的当奶奶的如果要把银子往外借,就要考虑家里的想法了。
尤其是冯家还是长房二房两房并立,这要把银子借出去收不回来,长房那边肯定就有闲话说了,冯家太太肯定也会有看法,特别是宝钗宝琴现在肚子也没有任何动静的情况下。
林红玉在一边听着爹娘对话,对荣宁二府的情形也有了更清醒的认识。
难怪爹娘都要让自己跟着二奶奶出去,看样子这荣国府也有些支撑不住了,想想都让人脊背发凉。
只不过二奶奶那边也前途未卜啊,一个和离了的女人,就算是和冯大爷有了私情,那又如何,难道冯大爷还能把她娶回家不成?显然不可能嘛。
“哎,这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你要说咱们府里是真的没银子了么?我看也未必见得,二奶奶的私房钱我看也不会少于五万两,那边大老爷更甚,成日里在孙家那边想方设法榨人家银子,冯家这边也是抱着大腿不肯松手,现在更是要把二姑娘许给冯大爷当妾,当真是半点颜面都不要了,……”
林之孝家的忍不住叹气,“即便是珠大奶奶身家也不会少,起码也有三千两以上,只是苦了几个没依没靠的姑娘们,……,也真的难为三姑娘了,二奶奶是要出去的人,珠大奶奶是寡妇还有兰哥儿要养,那也就罢了,但是大老爷那里难道就不能帮衬一些?”
“帮衬一些?能不在府里多刮一层就算不错了,成日里惦记着老祖宗屋里那点儿东西,那大太太也是张口闭口说老太太屋里如何如何,不就是变着法子敲打鸳鸯,让鸳鸯松手把物件拿出去典当抵押么?”林之孝冷笑,“看吧,总有一日这荣国府过不下去的时候,大老爷两口子就是头一个跳出来喊散伙的,……”
这荣国府家大业大,这攀附在荣国府吸血的人也多,像贾赦、王熙凤、贾瑞,甚至最早贾芸、倪二这些都没少从修大观园这笔生意上挣银子。
可问题是大观园倒是修好了,就用了那么一回迎接贵妃娘娘省亲,几十万两银子就砸进了这个窟窿里,现在每年维护管理还得要花不少银子,真真是一个不见底的大窟窿。
在林之孝看来这就是最大的败笔,明明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却还要去挣这份面子,大姑娘在宫中也没见因为这个大观园而就怎么了,也就是换来了一个二老爷的江西学政身份。
但是几十万两银子,这江西学政二老爷干一辈子怕也捞不回来一半吧?
想到这里林之孝又忍不住叹息道:“前两日抱琴又从宫中回来了,没准儿又是要花销,你说这大姑娘在宫里当贵妃娘娘,也就没见着替府里多担待点儿,花销如此大,人家其他娘娘们是怎么过的?”
对于这个问题,恐怕荣国府里边很多人都是意见颇大,之前咬紧牙关勒紧裤腰带替大姑娘去谋了个贵妃娘娘,太上皇和太妃那边,宫中各位总管太监那边,都打点花销不小,都盼着如果大姑娘当贵妃娘娘了,没准儿能得皇上宠爱,生个一男半女,就有了依靠。
再不济,也能给琏二爷或者宝二爷一个官员赏赐,在京中谋个官员。
谁曾想最后却只是让政老爷得了个外放学政。
这学政能不能挣回这么多银子,大家心里都没底儿,估计很难,尤其是遇上政老爷这样一个迂腐清正性子,只怕就更没戏了。
现在大姑娘在宫里,依然需要花销,府里边儿再怎么每次都还是凑点儿上去,但是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尽头呢?
能卖的都卖了,能当的都当了,每年进账越来越少,但是开销却丝毫不减,甚至更大,这日子怎么过下去?
“所以当家的,你觉得让红玉跟着二奶奶去?”林之孝家的咂了咂嘴,“二奶奶这一出去,也未必好过啊,她和冯大爷就算是有些私情,可冯大爷不可能为这点事儿就照顾她一辈子吧?红玉跟着她有什么前途?”
“哼,别小瞧二奶奶,这女人厉害着呢,没见着那京营赎人的事儿,贾瑞、小蓉大爷,还有倪二爷都是围绕着她转,这里边固然有冯大爷的提携,但是若是没有点儿手腕,那也玩不转,你看大老爷不也是掺和进去,但是我敢打包票,这一单生意,大老爷绝对没有二奶奶挣得多!”
林之孝言之凿凿。
女儿发现了二奶奶似乎和冯大爷有私情,回来提起自己的怀疑,先还是把林之孝夫妇吓了一跳,后来再一想,也觉得很正常了。
这二奶奶都和离了,一个孤身女人,残花败柳,冯大爷能看上她,也算是造化,也还别说,还真有男人就喜欢二奶奶这种风骚劲儿,估计冯大爷也就是被这一口迷上了。
倒是二奶奶凭借着这层关系搭上冯大爷,把京营赎人这一宝生意给牢牢揽住,抢了大老爷生意,让大老爷和二奶奶关系更为恶劣,但金银红人眼,财帛动人心,这银子钱硬头货,本来就和贾家就没什关系了,二奶奶怎么还会在乎大老爷的脸色?
二奶奶长袖善舞,若是再有已经是顺天府丞的冯大爷照顾这一番床上的香火情,二奶奶在这京师城中未必就混得差了,唯一担心的就是怕冯大爷睡上几晚上就腻烦了二奶奶,这层关系日后渐渐淡下去,那就不好说了。
但林之孝也琢磨过,二奶奶勾引男人还是有些本事的,这荣宁二府里,不少男人都是趋之若鹜。
贾珍、小蓉大爷,贾瑞,甚至大老爷,都存着那点儿心思,外人未必看得出来,但是他们这些长年在府里走动的,哪里能看不出来,不过二奶奶这方面倒是玩得挺顺溜,贾珍、贾蓉、贾瑞乃至大老爷都是只能看着闻着却摸不着,逗得团团转,最后还是冯大爷当了入幕之宾。
这也说明二奶奶高明,要选就选个最粗的大腿,谁睡不是睡,为何要便宜这些没啥本事的男人,睡誉满京师的小冯修撰,现在大家的父母官不香么?
没准儿这段香火情,就能管许多年用呢,现在不就看出来人家的高明了么?
“红玉,现在荣国府不景气,咱们不能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边儿,冯大爷这条粗腿二奶奶若是能多抱几年,保不准二奶奶就能在京师城里混出个不亚于往日的人样儿来,你跟着不会差,爹是真担心贾家熬不过这一两年啊。”林之孝喟然长叹,“真要不行,只要爹在,你再回来也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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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七十三节 发卖
冯紫英从乔应甲府上出来,已经夜色深沉了。
乔应甲留了饭。
冯紫英也不会客气。
和齐永泰的清淡简单饮食不同,乔应甲家里是讲求食不厌精的,尤其是晚膳格外精致细腻,品味不凡。
根据冯紫英的观察,乔应甲虽然不是那种迂腐之士,但是还是比较讲求风骨的。
山西士人,家中多少都有些营生,乔应甲对饮食很讲究,但是其他却不太在意,像他的府邸情况一般,老旧大宅,妻妾也不多,一妻两妾,比较标准的士人规范,这一点上和齐永泰一样,堪称典范。
这段时间都察院和刑部大出风头,甚至早已经盖过了当初的通仓案。
京仓案的污浊程度有甚于通仓案,而且还更不讲究,上下四任京仓大使和副使,真的是一抓一个准儿。
在刑部那些老吏极富技巧的盘查拷打下,迅速就崩溃了,而且还因为通仓案的震动他们先行就统一了口径,崩溃得更加迅速。
他们显然低估了人性之恶,被刑部和都察院一拿下,争先恐后的交待他人问题,甚至把先前的串供情况如数家珍和盘托出,以求自保,其结果就是竹筒倒豆子,吐了个一干二净。
短短三天,京仓案抓获的案犯就超过了通仓案,这也是都察院和刑部想要的结果,就要在风头上压倒顺天府衙主导的通仓案。
《今日新闻》和《内参》上都专门出了专刊介绍京通二仓的大案侦破情况,虽然其中免不了主观臆测,捕风捉影,添油加醋,不过这本来就是新闻报刊的特色,所以这也成了这一两个月里京师城内外百姓茶余饭后最脍炙人口的谈资。
皇上英明,朝廷有力,这都成了《今日新闻》对此案刊载的最常用词汇了,无外乎就是要显示朝廷法度不容侵犯,伸手必被捉,总而言之,皆大欢喜。
皆大欢喜的最大受益方还是朝廷,既整肃了法纪,又大有收获。
尤其是在户部国库因为兵部淮阳镇的组建进入实质性的筹备阶段,所需花费巨大而捉襟见肘的时候,突然京通两仓案的爆发,迎来了巨大的收益。
经过在朝堂上几番争论,最终定下了尽快收回两案收缴的钱银,补充国库不足之需。
要求在六月底之前就要收回第一批一百万两赃款,其中顺天府衙这边要上缴六十万两,都察院与刑部这边要上缴四十万两,到九月底之前,收回第二批赃款,也是一百万两,顺天府衙和都察院、刑部这边各五十万两,其余赃款经过发卖之后在年底之前上缴完毕。
由于这些需要上交的赃款很多都是以财物、屋宅、铺子、田地的方式存在,所以这其中还需要花大量精力来进行发卖,将这些东西变现,所以在冯紫英的建议下,都察院、户部和顺天府也组成了一个发卖委员会,由乔应甲、王永光和冯紫英三人来负责组织发卖这些查扣的货物。
冯紫英此番去乔应甲府上,也就是和乔应甲商量如何来办好这桩事儿。
乔应甲也不喜欢这等近似于商人风格的俗务,而户部那边只求尽快把这一百万两银子入库,催得很急,至于如何具体来操作此事,基本上就全权交由了顺天府这边来处置,当然乔应甲也专门叮嘱了冯紫英,此事既要做到尽快办好,但是也不能授人以柄,一定要做的精细稳妥。
冯紫英之前也就猜测到了这帮人会把这事儿丢给自己,不出所料,还真的是全部甩给了自己,而且时间还催得很急,九月份之前就要发卖出二百万两银子来上缴。
就目前计算下来,金银折合下来大概只有八十多万两,绝大部分都是以各种珠玉首饰、毛皮、珍贵药材、铺子、田庄、宅院的方式来存在,其中宅院的数量就多达近百处,以京师城为主,但是像扬州、金陵、苏州、杭州、宁波这些地方的也为数不少,还有田庄这些,也是南北都有,尤其是以江南为主,这些都需要花费大量精力来清点盘算,然后才说得上发卖。
好在这个时代这些事情没有后世那么精细专业,尤其是官府操作,那更是粗暴直接,找几个行内人士大概估个价,而且为了尽快卖出,大多都是底价偏低,力求早日卖出,也不会有太多斤斤计较。
进入这个世界七八年了,冯紫英越来越深刻的领会到大周朝的官员要说理论水平都不差,但是在实际操作执行上却都有着不小的差距。
换句话说,也就是眼高手低者不少。
或者是因为不屑于去做那些很多都是由吏员来执行操作的事务,或者是本身就欠缺这方面的经验,还有的就是本来就不喜欢做这类事情,更愿意畅谈品德研习经义,这就造就了朝廷政务推进的低效率和拖延推诿情形突出。
虽然不是说所有官员都是如此,但是冯紫英接触到的官员中不少都有这种倾向,甚至齐永泰和乔应甲都是如此。
说实话,冯紫英在顺天府衙里边一样有这样的感受,傅试算是不错的了,但用起来仍然生涩,很多事务上还需要吏员们的提醒,而冯紫英也在想,如果离开了这些吏员作为拐杖,这些官员们还能不能做事?
相比之下,像司徒南、李文正以及准备接替李文正担任刑房司吏的李建兴这些吏目却都是在各个行道上浸淫多年,对于这些事务烂熟于胸,做起来也是游刃有余,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他们的节操,也就是职业道德。
但话说回来,这些官员们难道节操品行就比吏员们强许多么?冯紫英觉得也不尽然,还是一个制度监督问题。
马车刚驶进丰城胡同,宝祥便迎出来,“爷,荣国府大老爷来了,在府门上呢。”
冯紫英皱皱眉,贾赦又来了?这厮简直是阴魂不散,认定可以吃定自己了?
很不想见这个家伙,但是不见又如何?这厮成日里没事儿,就来纠缠,自己哪有那么多精力来和他撕扯?总不能因为这厮守在门上就连家都不回吧?
冯紫英也说不清楚自己的情绪,一来要纳迎春为妾,二来因为王熙凤的事儿,王熙凤好歹也是人家的儿媳妇,虽说和离了,但是在这种封建大家族中,和离了尚未离家,某种意义上还是被视为这个家族的人,但是却被自己把肚子搞大了,这多少面对对方的时候还有些别扭,就像日后贾琏回来,冯紫英见到贾琏肯定也会有些不得劲儿,嗯,尴尬。
贾赦的来意他大略清楚,无外乎又是为哪一个人来说项。
随着通仓案的推进,一些涉案不深的,尤其是粮商这个群体中涉案人员,便开始陆续处理,这大兴、宛平和顺天府的监房中已经装不下了,需要尽快处理掉一些不重要的人犯。
这也是司狱司一帮人最幸福的时候,哪怕已经确定要放人,他们也会用各种手段和程序来阻碍和延滞,进而捞取好处。
这种情形连冯紫英都无法彻底制止,这是千百年来形成的潜规则,没有哪个官员能够一下子就彻底跟除掉。
这也是为什么冯紫英要把吏房司吏拿到手里的原因,起码用自己的人,心里要踏实许多,能够给他们划一道底线。
虽然司狱司司狱是官员,但是其下边许多做事的还是吏员,这些人才是具体操作的,人员编制一样要从吏房过。
这段时间司狱司司狱是跑自己这里最勤的,随着司徒南主动请辞,李文正正式接任吏房司吏,而原来李文正的副手李建兴代理刑房司吏,对整个顺天府衙造成了极大的震撼。
司徒南何许人,在吏房司吏上可是干了快十年的老人了,而且年龄也才五十出头,身体状况也很好,怎么就突然地请辞回家了?
但看到李文正出任吏房司吏,李建兴代理刑房司吏时,大家也就明白了,这是一种先兆,清理和站队的信号已经发出了,就看大家懂事不懂事了。
连梅之烨、傅试、宋宪这些人都受到了相当大的触动,虽然冯紫英没有权力动他们这些有品轶的官员,但是他们也是依靠这下边人做事的,如果冯紫英为所欲为的更换调整他们手底下的人,他们却无法阻止,那他们肯定会威信顿失,甚至有被架空的可能。
对于吏员们就更是如坐针毡了,好多人都是费尽心机才进来,吏房调整就意味着整个顺天府衙的三班衙役要洗牌,正副役四百多号人,乃至依附于他们的伙计帮手也都要洗牌,也包括司狱司下边的一帮狱卒牢子们。
所以这段时间司狱司司狱胡明禅也是频频来冯紫英这里汇报,其目的也是不问可知。
贾赦似乎也嗅到了这里边的“商机”,甚至敢主动去接触胡明禅了,好在胡明禅还不至于那么没头脑,都是虚与委蛇,没有冯紫英的发话,自然不会理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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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七十四节 恶客
“来了多久了?”冯紫英示意马车停下,两边的护卫也都跟着停下。
“来了一个多时辰了,门房上和他说了大爷公务繁忙,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但是赦老爷不肯走,非得要等到大爷,说有重要事情相商。”
宝祥也很是无奈,对这位荣国府的大老爷,他们是既厌烦却又不敢得罪。
作为冯紫英的心腹长随,他们自然知晓贾赦的女儿日后可能就是要进府当姨奶奶的,哪里敢轻易得罪?虽说那位二姑娘性子温顺,但是赦老爷毕竟是她亲爹,再怎么也得给几分薄面。
“看样子今儿个我是不见他就别想回家了?”冯紫英自我解嘲地笑了笑,“也罢,……”
“大爷,不只是赦老爷,还有鸳鸯姑娘和另外一个姑娘也在门外,等了好一阵了。”宝祥赶紧道:“赦老爷因为不肯走,小的们只能把他让进去在外院候客室等着,鸳鸯姑娘她们原本小的也想把她们请进去,但她们听说赦老爷在里边,便不肯过去,就在门外马车上等着。”
“哦?”冯紫英吃了一惊,随即又皱起眉头,“除了鸳鸯,还有一个人?你不认识?”
这荣国府里边,宝祥不说人人熟悉,但是起码有头有脸的主子下人们都应该脸熟才是,怎么还有宝祥不认识的?
“嗯,小的好像没见过,她带了斗篷,遮了半边脸,低着头,所以小的也看不清楚,但是应该是没见过,或者就不是荣宁二府的人。”宝祥很肯定地点点头。
不肯和贾赦打照面?虽说鸳鸯不待见贾赦,但是也不至于忌讳到这种程度吧?
冯紫英有些纳闷儿,要不就是另外那个人身份有些犯忌讳?
冯紫英就有些不明白了,什么人身份还不能见贾赦了?
不是贾家的人?
来冯紫英府上拜会的人很多,但是一般都是守规矩的,若没有特殊情况,亥时之后冯紫英是不见客的,顶多就是把帖子放下,然后等候通知。
当然像贾赦这种他要不守规矩,冯紫英也没法,毕竟是长辈,而且还有迎春这层关系。
鸳鸯他们不愿意见贾赦,这可怎么办?总不能在府外见客吧,那也太不像话了。
冯紫英想了想,“这样,宝祥,你去和鸳鸯说一声,我在云川伯府那边去见她们,……”
宝祥头摇的拨浪鼓一般,“爷,先前小的也这么说的,但是鸳鸯姑娘和另外一位姑娘不肯去宝二奶奶那边,……”
“哦?”冯紫英一愣,鸳鸯和宝钗、宝琴她们关系一直不错,怎么还不愿意去那边了?
冯紫英见客基本上都是在神武将军府这边。
因为书房小院在这边,外院就是会客室,所以下午间回来都是先到神武将军府这边儿,有客见客,尽可能把公务处理完,然后再一大家人在母亲这边吃饭,用完晚膳之后再到呼伦侯府或者云川伯府休息留宿。
如果有一些重要客人要见,或者公务没处理完,那就用完晚膳再接着处理。
看来这位鸳鸯带来的“客人”还真的有些敏感啊。
冯紫英沉吟了一下,“那这样吧,你让鸳鸯她们先在府外避一避,我尽快处理完赦老爷的事儿,再让她们进来。”
“那好,小的这就去和鸳鸯姑娘说。”宝祥应道,一溜烟儿小跑过去了。
进了府门,冯紫英径直去了书房,外院里贾赦立即蹦跶出来,“铿哥儿,你可总算是回来,愚伯都等急了,衙门里事情多,你也要注意休息啊,莫要累坏了身体,来日方长嘛。”
这种假惺惺的关心话听得冯紫英头皮发麻,什么时候贾赦居然还关心起自己身体来了,除了他自己的钱袋子,他还能关心什么?
“谢谢赦世伯的关心了,只是小侄刚刚上任不久,顺天府的事务还不熟悉,还得要有一个过程啊。”冯紫英脸上带着微笑,“赦世伯这么着急要见小侄,可是有什么特别的急事?荣国府那边出了什么事儿?”
贾赦一愣,不过他可没有不好意思这一说,立即摇头:“府里边儿好着呢,昨日我还遇见林丫头,说了几句话,看林丫头气色越发好了,明年她热孝期满,就该说婚事了,届时我让你两位婶婶好生安排一番,定要风风光光,……”
冯紫英没想到这贾赦也还有急智啊,顺口就把林黛玉的婚事扯出来,弄得自己本来想暗讽两句的都不好说了。
“那还是多亏世伯平常关心照顾了,林妹妹心情愉快,身体才能好了许多。”冯紫英淡淡地道。
贾赦眉花眼笑,捋着胡须,连连点头。
他现在虽然表面上底气很足,面对冯紫英也还敢大模大样的说话,但是内里也是对冯紫英越发敬畏了,只是利之所在,他却不得不来。
人家找上门来,他本来是不愿意掺和的,但人家开出的价太高了。
贾赦也知道这种事情捞人这是最简便的,虽然案子听起来很吓人,但是要捞的人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人员。
他也打听过行情,甚至前边也已经有先例了,一手交银子,一手放人,只要和冯紫英说好,就是他一句话的事儿。
最可恨是那顺天府的司狱姓胡的,态度比谁都好,但是一说到正事儿,就顾左右而言他,花酒吃了两顿,但孝敬却是不肯收,弄得本来不想找冯紫英的,还不能不来。
贾赦也明白这人情是越用越薄,这等人情该是用在最紧要的时候才划算。
冯紫英不欠贾家的,相反贾家欠冯家,欠冯紫英太多了。
林丫头那边的几十万两银子,长子贾琏的营生,贾环、贾兰以及自己庶子贾琮的读书,甚至他还隐约知晓连宫中的大姑娘好像也都和冯紫英有联系,只是母亲那边和老二王氏那边口风很紧,他也只知道这么回事儿,但肯定也是有求于冯紫英。
虽说有林丫头这层关系,但是林丫头毕竟只是外甥女,现在都还没嫁过去呢,人家冯紫英京营赎人的事儿也很是照顾了自家,挣了不少,只是谁又会嫌银子多呢?
这年头,没银子寸步难行,当下荣国府的景象不比十年二十年前了,珠哥儿媳妇和三丫头管家日渐拮据,月钱都只发一半了。
昨儿个自己骑在秋桐身上高乐时,秋桐从枕头下拿了个绣春囊还在自己面前显摆,甚是精致,花了她不少月钱,便是在那里埋怨说现在月钱只发一半,胭脂水粉也是用的廉价货,吃的东西也不再像以往那般丰富了,连府里各房的茶点样式都少了许多,园子里姑娘们的丫鬟都在说闲话了。
估计这也不是大观园里姑娘们的丫鬟,而是秋桐这小蹄子在借机给珠哥儿媳妇和三丫头上眼药,贾赦也没理她,但是却也知道现在荣国府是真的有些支撑不下去了。
可再支撑不下去和他贾赦有何关系?
荣国府的家母亲既然偏心要把它去交给了老二这一支在当,那么就让二房折腾去,他贾赦就没有这个义务去管!
以前风光的时候都没谁理睬过长房这一支,现在世事艰难,就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来了,没门儿!
母亲已经七十好几了,人生七十古来稀,一旦过世,这荣国府必定再也维系不下去,只有分家,他贾赦又何须去管那些不该他管的事儿?
贾赦也听到过了风声,说虽然现在荣国府财力拮据,维持艰难,但是有些人家底儿丰厚,私房钱不少,这个时候就该是分担一下,帮衬一下家里,这言外之意分明就是指自己和王熙凤罢了。
王熙凤都和贾琏和离了,不算贾家人,这几天不是正在找宅子要搬出去,没准儿就是也听到了这个风声,赶紧走人,这骚蹄子一走起码带走私房钱都得有好几万两吧?只可惜没理由把她的私房银子给扣下来。
他贾赦没法走,但是想要让自己出银子来养活这荣国府上上下下千口子人,那才真的是做梦!
越是这般情形,贾赦明白自己就越是需要守好自己的钱袋子,一旦荣国府坚持不下去了,那分家以后自己恐怕就要独立撑起长房这一支,当然贾琏也跑不掉,这花销肯定不小,他不能不看得紧一些。
看得紧还不够,开源节流,这节流是不顶事的,看看珠哥儿媳妇和三丫头这般节流,那又济得了什么事儿?
所以贾赦才要趁着有机会,从各方面都得要捞一把,至于说面子也好,人情也好,那能当饭吃么,能当衣穿么,能让下人白白侍候你替你干活儿么?
至于说冯紫英这边的人情,贾赦也有打算,孙绍祖如果对史湘云感兴趣,那这边就正好顺水推舟,铿哥儿不是喜欢二丫头么?那二丫头就委屈一下给他做妾,那么铿哥儿是不是该有所回报?
除了孙家那边的银子,自己这边也得要有所收益才行,贾赦似乎全然忘记了孙家那边的银子,其实就揣进了他自己的荷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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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七十五节 才女们
饶了大半天,贾赦总算是说明了来意,捞人。
冯紫英也很无奈,这种事情要说的确是有很多余地的,涉案人员具保先回去,但是需要先退赃和缴纳一定押金。
当然,在衙门里交了押金,要想退回去就很难了,总会有无数个套路和理由让你这笔银子充公。
对于贾赦的这类要求,冯紫英也一样简单,需要根据案情,由龙禁尉和顺天府衙研究之后再来定夺,一个太极推手就推到了龙禁尉那边。
贾赦也不气馁,这笔银子没那么好挣,但是只要找对了人,那就能办好,他是认定了冯紫英。
既然冯紫英不肯马上应承,贾赦也不敢纠缠太甚,而是拉开话题说到了迎春的身上。
“紫英,二丫头年龄不小了,在你面前我也就说实话吧,原本我是打算把二丫头许给孙绍祖的,但是你却给我出了一个难题,前几日里我让你婶婶去问了二丫头,这丫头吭哧吭哧了半天才说愿意给你做妾,我就不明白了,孙家好歹也是官宦人家,虽说是武官,也比不得你们冯家,但是她过去是当正妻大妇,你这边儿当妾,我的颜面往哪里放?”
贾赦终于松口了,冯紫英内心暗笑,这厮之前各种推脱,始终不肯给一个准信儿,弄得自己虽然内心很笃定,但是毕竟这个时代婚事没有父母的点头,那就是成不了的,贾赦若真是要和自己较劲儿作对,还真不好办,所以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
这会子总算是主动提及了此事,那么也就意味着主动权开始掌握在自己手上了。
要颜面,那就别要银子,冯紫英心里边儿嘀咕了一句,脸上却是笑意隐隐,“世叔,孙家我知道,也就是孙绍祖这一辈才慢慢有点儿起色的,现在在大同混了个副总兵,他年龄不小了吧,三十好几了吧?续弦,而且听说他前妻就是被他给虐待致死的,只不过他藏得好,没有谁指证他,而官府没有深究罢了,……”
贾赦脸色微变。
对孙绍祖的情况他当然清楚,不是个良配,那厮性格阴沉暴躁,二丫头过去肯定是有罪受。
只是二丫头是庶出,本来就不好找人家,像给冯紫英做妾,难道就好了?
看看他屋里多少女人,三房,正妻不说了,还有媵,才是妾,二丫头这个性子,走到哪里都是吃亏的命。
先前看冯紫英还觉得冯紫英是真的看上了二丫头,估摸着冯紫英愿意花大价钱,怎么听现在这话,却像是来“压价”了呢?
不行,不能被冯紫英这家伙带着节奏走,这样一说,那成了二丫头给他做妾还成了占了便宜一般,那还能行?
清了清嗓子,贾赦连连摇头,“紫英,这些谣言你也信?孙绍祖前妻是病死的,我也去打听过,他也不过三十五六岁,虽说不能和你比,但是也是咱们武勋中的佼佼者了,副总兵,令尊三十多岁的时候也就是一个副总兵吧?”
冯紫英听得好笑,很显然贾赦也觉察到了自己的意图了,这是要抬价了。
当然,他无意和贾赦因为迎春入门一事为了些许银子反复纠缠,那显得自己轻看了迎春身份,迎春虽然老实,若是这些话语传到耳朵里,肯定心里也会难受,毕竟人家大家闺秀给自己当妾,说实话也还是有些委屈了,人家迎春自己都不在意这个,一副痴情系在自己身上,自己还要在乎这几个阿堵物,就未免太渣了。
只是被贾赦这厮占便宜,实在让人不爽就是了,所以想要捞人这事儿就没不会让他轻易得逞,起码要把迎春入门说到一条道上。
“赦世伯,孙绍祖此人究竟如何,小侄和您心里都有数,但是小侄可以肯定地说一句,绝非二妹妹良配。至于说二妹妹跟了我,世伯您是知晓我的性子的,断不能让二妹妹在我家里受了委屈,保管让她每日开开心心,高高兴兴,而且宝钗、宝琴,以及日后林妹妹过了门,都是和她熟识姊妹,她也定能欢喜愉快,日后若是能替冯家生下一男半女,家慈肯定也是无比喜欢的,……”
冯紫英这番话倒是由衷之言,贾赦虽然奸猾刻薄,但也能听得出来冯紫英语出至诚。
他也不明白冯紫英怎么就喜欢上自己这个二丫头,这丫头太过木讷老实的性子,连她母亲都不喜欢,也不知道在冯紫英面前是否也如此。
要说以冯紫英的条件,要纳妾,这京师城里只怕无数人家都会扑着上来,这么是誉满京师的小冯修撰!
若说是为色,二丫头虽然也漂亮,但是这京师城里论姿色的,只要不计较出身,难道还挑不出几个天香国色的?
或许就是大小在一起的那份情分?贾赦只能如此想,那二丫头跟了冯紫英,还真的不能亏待了她。
“也罢,紫英,愚伯也就不和你多计较了,她既然都不在意身份愿意给你做妾,那你也得要好好掂量一下,做妾是做妾,但妾也要分几等,断不能比那尤氏之类的低了身份,……”贾赦话锋一转,沉吟了一下,“另外,愚伯因为之前和孙家的确有过这方面的商计,而且愚伯也和孙家有生意上的往来,所以在孙家那边借了一些银子,……”
冯紫英心中冷笑。
先前那几句话还像人话,起码要为迎春争取一下,冯紫英还有些觉得贾赦转性子了,没想到这两句话就又拐弯了。
妾的确要分贵妾、良妾、贱妾,像迎春这种本身做妾就有些委屈的,自然算是贵妾,而二尤这种属于良家女子纳进来的,属于良妾,而若是从青楼中赎身出来的,或者是通房丫头因为生了孩子而抬妾的,就属于贱妾了。
这转来转去还是要说拿了人家孙家的银子一事,看样子是非得要自己替他去还了。
冯紫英面色不变,淡淡地道:“孙绍祖不缺银子吧?他现在只怕也无心这些事情,刚当上大同镇的副总兵,心思也该在军务上才是,哪里还有精力来过问这些?此事不急,先看看再说,……”
贾赦有些发蒙,这话什么意思?自己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这小子却在自己面前装疯卖傻,不肯入彀啊,不过好像也没有拒绝,难道他能迫使孙绍祖舍了这笔银子?
一时间贾赦也不好接话,就怕误会了冯紫英的意图。
冯紫英也不理他,这等事情与他何关?
孙绍祖要回银子也不会找自己,只会去找贾赦,不能说因为自己要纳迎春为妾,就找自己吧?
“世伯,二妹妹的事情,我想寻个时间再仔细谈一谈,您也知道我家里三房,二妹妹进哪一房,我也想征求一下二妹妹的想法,……”冯紫英自顾自地带着话头走,不给贾赦多想的机会,“长房那边我估计二妹妹不一定愿意,二房这边宝钗肯定是愿意的,三房那边林妹妹就更不用说了,她们本来就是血亲姊妹,但可能就要等到明年林妹妹过门以后去了,……”
贾赦思路也被冯紫英带了过来,“嗯,这倒也是,我看二丫头和宝丫头她们也挺好,林丫头这边当然更好,就是这个时间,二丫头年龄不小了,我还是希望今年就让她出门,……”
迎春的确年龄不小了,比宝钗都还要大月份,这也是迎春最心焦的,这个年龄还没嫁人的真的比较少见了,便是宝钗那个年龄出嫁也都算是大龄了。
“所以小侄打算找个时间去见见二妹妹,听听她的想法,……”冯紫英笑了笑,“终归要让二妹妹高高兴兴出嫁,欢欢喜喜过门,……”
纳妾其实不能用出嫁一词的,但是冯紫英却不在乎这个,听在贾赦耳朵里心里也还是有些感触。
这冯紫英看样子还真的很喜欢二丫头,虽然是纳妾,但话里话外都是当成娶妻一般,当然这不可能,但是起码人家内心是喜欢的。
打发走了贾赦,依然没有给他一个准话,不过这一次贾赦倒是很罕见的没有纠缠,倒是让冯紫英有些惊讶。
宝祥这才把鸳鸯和另外一个带着头蓬帽子的女子带了进来,只是那女子一取下斗篷帽子,冯紫英便认了出来。
鹅蛋脸,鼻梁高挺,眼眸狭长向上微勾,一双手尤其有特色,修长纤瘦却又充满了灵韵,据说瑶琴和琵琶都极为擅长,比起元春据说都不遑多让。
元、迎、探、惜(原应叹息)思春都是才女。
元春据说抚琴水准已经到了大师级了,只可惜自己从未听过。
迎春虽然敦厚老实,但是一手棋艺却是在诸女中再无敌手,便是黛玉和宝钗她也要让几子,只可惜冯紫英是个臭棋篓子,去迎春那里也鲜有下棋一乐。
探春却是书法高手,一笔字铁画银钩,草书有怀素之风,癫狂如暴风骤雨,楷书则袭钟绍京之神韵,圆润妍媚,却又内涵遒劲之力,还擅长赵佶的瘦金体,当有以假乱真的水准,冯紫英那笔字简直不敢在探春面前出现,那不是班门弄斧,而是出乖露丑了。
而惜春则是以一手画艺出众,冯紫英见过她画的两幅画,论水准不在沈宜修之下,只是二女风格迥异,沈宜修的风格大气舒朗,豪迈而不失细腻,惜春的画清隽妍丽,略带冷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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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七十六节 条件
“抱琴?!你怎么出宫了?”冯紫英吃了一惊。
抱琴是元春的贴身丫鬟,出宫不是不可以,但是会有严格的审批手续,而且不可能太频繁,宫中内侍们都盯得很紧。
而且一般说来这种丫鬟出宫都只能回贵妃娘娘家中,要么是带信,要么是带物,鲜有去其他地方的,一旦被发现,难免就要生出风波来,比如像来自己这里,就会有交通内宫的嫌疑。
“回大人,奴婢是奉娘娘之命出宫的,先前回了荣国府,这会子才来大人这里。”抱琴盈盈一礼,冯紫英摆摆手,有些烦躁地道:“我知道,没娘娘之意,你也不敢出来,我是说怎么会来我府上?你不明白这一旦被人发现会给娘娘和我都会带来很大的麻烦么?”
“娘娘交待要奴婢尽快见到大人,把信带到,另外这也是裘总管的意思。”抱琴也有些委屈,她也和娘娘说过,但是娘娘却坚持,可能这也是裘总管的要求。
鸳鸯何等聪明,一听抱琴的话便明白了,立即起身一福,“那奴婢就在外院等候。”
冯紫英这个时候也无心和鸳鸯客套了,本来还想和鸳鸯多说几句话的,这会子也没心思了,点点头。
鸳鸯出门,冯紫英这才沉声道:“什么事情这么紧急?裘世安什么时候和娘娘又扯上关系了?”
“奴婢不清楚。”抱琴怯怯地道:“前段时间裘总管便多次招承恩去他那里,承恩回来之后也和娘娘说了梅妃的事儿,后来娘娘出去了一趟,去了苏贵妃那里,……”
冯紫英皱起眉头,贾元春掺和这些事儿干什么?你一个没子嗣的贵妃能和人家这些都有成年儿子的妃子们比拼?凭什么?
许皇贵妃有寿王,苏贵妃有福王、礼王,梅贵妃有禄王,还有一个郭贵妃有恭王,人家是有资本的,或者说,人家是必须要一搏的,为了自己儿子能登大宝之位,便是豁出去也要一搏,你贾元春有什么资格去趟这塘浑水?
“怎么,苏贵妃和娘娘关系很好么?”冯紫英不信。
之前苏贵妃是很得宠的,福王和礼王两个成年子嗣都是出自她的肚子,加上许皇贵妃因为长期执掌后宫,积怨甚多,苏、梅、郭以及其他几个无子嗣的贵妃都对许皇贵妃不满,难免影响到了宫中风向。
当然,最主要的是寿王做事不谨慎,几桩事儿都没能让皇上满意,所以一下子大好势头就此落了下来。
这才有了苏贵妃的得宠,福王和礼王也因此水涨船高,成为最耀眼的。
谁曾想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禄王突然冒出头来,都说和永隆帝最像,加之人也聪颖,惯会讨好皇上,所以一下子就把表现平平的福王和礼王给压了下去,成为了宫内宫外最看好的。
抱琴面对冯紫英凌厉的目光,竟然有些招架不住:“大人,娘娘在宫中的处境一直不太好,之前是许皇贵妃打压,后来苏贵妃也是如此,当下梅贵妃更加骄横,娘娘几度都被梅贵妃针对,全靠苏贵妃在一旁缓颊,此番宫里也传闻梅贵妃遇到了一些麻烦,说是其族兄涉嫌贪墨,梅家都卷入其中,于是……”
“于是苏贵妃就唆使娘娘让你出来跑一趟,要顺天府这边好好办一办梅家这桩案子,最好能把梅妃也牵扯进来?”
冯紫英不由得觉得贾元春有些幼稚了,这种事情能影响到什么?梅襄只是梅妃一个族兄,牵强附会要扯上关系,是想要把梅家都拖进这贪墨案中去?
似乎是听出了冯紫英话语中的讥讽意味,抱琴有些瑟缩地道:“大人,娘娘可能不太清楚里边的情况,不过裘总管和苏贵妃还是觉得可以利用这样一个机会来压一压梅妃的气势,嗯,说是可以给苏贵妃这边的福王、礼王一个喘息的机会,这是娘娘转述裘总管和苏贵妃的意思,……”
替人火中取栗?贾元春是怎么想的?
冯紫英大略能理解贾元春现在在宫中的处境,肯定是很艰难的,没有子嗣,几乎就是在那里坐等老去。
皇上根本连脚都不愿意踏足一下子这几位贵妃那里,她们几乎毫无希望,这样青春少艾的年龄,却要这样每日枯守自家宫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只怕人都要被逼疯。
这要再被人欺侮,那种报复心一旦被燃起来,肯定会格外炽热.
报团取暖也好,相互帮助也好,也许苏贵妃许给了贾元春一些不切实际的希望,才会让贾元春做出这样的举动。
可宫中的生活不就是这样么?除了她贾元春,周贵妃,郑贵妃这些不也和她一道进宫封妃么?不也一样没有子嗣,人家也要这么熬下去啊。
当年贾家也好,你贾元春也好,既然要进宫,就该有这些思想准备才是,此时再来后悔,未免有些太迟了。
当着抱琴的面,冯紫英不忍心出言太过刻薄尖酸,但是对贾元春的这种表现却很失望。
宫中争斗博弈,在所难免,但是从远的来说,你也要有一个目标,从近的来说,也应该有利可图,否则你这样掺和进去,意义何在?
替苏贵妃摇旗呐喊,福王或者礼王上位之后,难道还能尊你一个太后不成?
嗯,当然,有可能给你一个太妃虚名噱头,但这就是你贾元春想要的最终结果么?
嗯,在宫中一样早看朝阳晚看灯,数着萤火虫和星星打发日子,数十年如一日,然后耄耋老去,最终烟消云散?
冯紫英有些搞不明白贾元春在想什么了,他以为以贾元春的聪慧,又在宫中历练这么些年,不应该如此不智,甚至是愚蠢才对。
“抱琴,娘娘为什么愿意替苏贵妃做事儿?总得有个理由吧?别说这些什么交情感情,娘娘和苏贵妃还到不到那个程度,也别说裘世安能逼迫她来说这事儿,裘世安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冯紫英淡淡地道:“说吧,苏贵妃许了什么愿?”
抱琴迟疑了一下,摇摇头,“这奴婢真的不知道,不过听说福王、礼王对宝二爷甚是提携,每次诗会文会都把宝二爷叫上了,而且还说日后宝二爷可以入詹事府司经局,……”
冯紫英啼笑皆非,宝玉进詹事府司经局?这是在开什么玩笑?
詹事府都是教导太子的机构,且不说福王、礼王有无机会当太子,就算是当了太子,这詹事府基本上都是由翰林院的进士甚至翰林官员出任,算是一个转任的过渡台阶。
当然也不是说所有人都是进士出身,也有国子监的贡生转任进来,但还真没有听说过不是贡生或者进士的士人进来过。
贾宝玉不读经义,光是靠写点儿传奇话本或者戏剧剧本,又或者跟着福王礼王在京师中的诗会文会博个名声是肯定没问题的。
写剧本,甚至演戏,对于上层社会青年子弟来说,那都是文人雅事,但是你说要靠这个名声去做官,尤其是像詹事府司经局去干个洗马、校书、正字一类的官员,那恐怕就不太可能了。
虽说詹事府现在基本上是流于形式的过渡台阶,但是朝廷也是要脸面的,你一个秀才都不是的白身,就要进去当“教导太子”的官员,那就太作践朝廷颜面了。
除非贾宝玉先去国子监去混个一年半载,最好是能考个秀才身份,那么去司经局呢,还能勉强说得过去。
见冯紫英一脸不以为然,抱琴又赶紧道:“娘娘的意思还是想要替宝二爷谋个恩贡,先进国子监去读读书,然后找机会再让宝二爷去詹事府司经局,……”
国子监要说进去呢,说好进也好进,说不好进也不好进。
贾琏和贾蓉都进了国子监的,冯紫英自己也在国子监混过,韩奇、卫若兰和陈也频也在国子监混过几年,但是这里边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这些人都基本上是武勋家族的嫡长子才有此资格,而贾宝玉却不是,荣国府的嫡长子是贾赦,贾赦嫡长子是贾琏,而宁国府那边是贾蓉。
如果非嫡长子,那基本上就只能走恩贡的路径,大周恩贡和前明不同,有两种,一种是新皇登基有统一恩贡,另一种是皇帝特别恩赐进入国子监,毫无疑问贾宝玉可能想走第二种,而以贾元春现在的影响力恐怕很难做到,那么苏贵妃可能正是以此作为条件来迫使贾元春来找自己。
詹事府司经局当个校书、正字这一类的小官员,也算是有些脸面,虽然说没什么权力,但是胜在清闲安逸,很适合贾宝玉这样的闲散人。
这么一看,好像还真的有些靠谱,但是这个代价就是要让贾元春,甚至是贾家与苏贵妃绑在一起了,这划算么?就为了宝玉的一个九品官?如果不在乎颜面的话,捐一个官,再运作一番,宝玉一样可以做官,当然可能名声不太好听,职位也没有那么好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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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七十七节 敲打
冯紫英似笑非笑,瞥了抱琴一眼,“抱琴,娘娘这是怎么想的,先不说詹事府司经局这个芝麻官有多大价值意义,福王礼王就笃定觉得他们能当太子?禄王现在可才是最热门的人选啊,难道娘娘在宫中如此闭目塞聪么?梅贵妃跋扈也好,盛气凌人也好,难道苏贵妃和许皇贵妃就不是这样的了?一丘之貉而已。”
冯紫英的话语极不客气,抱琴听得脸色发白。
“苏贵妃利用娘娘,娘娘甘于被利用,这都没问题,但是要值得,要有对等的利益交换才行,一个虚无缥缈的许诺,就能让娘娘这般失去理性判断,那让我很失望。”冯紫英嘴角挂着淡淡的嘲笑,“你带话回去给娘娘,不要跟着裘世安和梅贵妃的指挥棒转,要有定力,娘娘在宫中固然居于弱势,不过加上我,或者说加上冯家,还是可以和裘世安、苏贵妃掰一掰腕子的,而且,未必就一定要和裘世安、苏贵妃他们结成同盟,梅贵妃和夏秉忠那里试探一下,也没什么不可以,……”
冯紫英觉得自己还得要提点一下元春,这位娘娘在宫中似乎并没有能真正看清自己的位置,一味跟随着人家的指挥棒起舞,这很不智。
当裘世安来联系自己时,自己就曾经给元春带过话,隐形合作可以,无外乎就是互通情报信息,至于其他,谁也不可能做个什么,甚至在情报信息的互通上,双方都需要慎重。
现在像贾元春这种公开站队,嗯,你一个无足轻重的小透明去站队,弄不好人家梅贵妃没法收拾苏贵妃,却完全可以收拾你,只要你自己认清自己的价值,其实你完全可以在苏梅二妃之间巧妙地保持一个旁观者角色,就算是裘世安也会看得明白这其中的局面。
有自己在宫外的存在,裘世安不可能就因为苏贵妃而刻意打压或者针对你贾元春的。
见抱琴脸色煞白,嘴唇哆嗦,嗫嚅半晌说不出话来,冯紫英笑了笑,“抱琴,这种事情,你来也听不明白,我给你说了,你也难以给娘娘转达明白,你就直接把我这番话告知娘娘就行了,没必要和苏贵妃走太近,保持一个相对较近的位置就好,至于裘世安那里,他比谁都明白,他不会有什么不高兴,嗯,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有求于我们更多,至于苏贵妃和裘世安许诺的那些,那就等他们先做到再说,……”
冯紫阳很隐晦的用了一句“我们”,提醒元春,既然需要自己的帮助,那么就更需要搞明白双方的利益关系,那种动辄希望自己无条件的支持和帮助,以求为贾家谋取利益的想法不可行,她需要,也应该首先要考虑自己是否接受才行。
抱琴带着些许茫然、迷惘和彷徨走了。
说内心话,冯紫英很想带一句话给元春,你就老老实实地蜷缩在凤藻宫不出门,啥也别去碰行了,这日子是你和你们贾家自己选的,就得要承受着,贸然卷入到这些有皇子傍身的贵妃们之间的宫斗中去,利益和风险实在不匹配,稍不留意利益没沾着,祸事倒是有可能降临到贾家。
当然,他也知道自己带话也未必有效果,可以想象得到元春独处宫中,彷徨无助,甚至要承受来自其他贵妃们的羞辱,有权力的内侍们的欺凌,甚至包括一些下人的冷眼漠视,这种滋味对她来说太难熬了。
为贾政谋了一个江西学政似乎是让她看到一点儿希望,所以才会有如此热情去掺和,但是她却忘了这江西学政乃是永隆帝看在她们几个贵妃青春韶华几十年将会白白虚耗在宫中,看在对她们背后的这些或许还有点儿价值的武勋们的一种微不足道的安抚。
事实上这些武勋们影响力带来的这种价值在永隆帝完成了对京营势力的清洗和调整布局之后就显得无足轻重聊胜于无了,再想谋取什么,永隆帝也不会再有这份热情和耐心了。
可是这等事情,涉及到家族利益,又有几个人看得穿?
尤其是像元春恐怕也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在宫中的境地和价值意义,就更想要向贾家,向皇宫中的其他人来证明自己存在价值和作用,才会有这样的举动吧。
都难啊,冯紫英只能黯然叹息。
贾赦和抱琴都走了,冯紫英却还在书房里唏嘘了许久。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因为他们背后都有自己的一家子人,也代表着一大群人的利益,这无可厚非,关键需要看清楚自己的价值,或者换一句话说,需要有自知之明,不作超出自己能力范围之内的事情。
回到云川伯府家中的冯紫英脸上还残存着深思的神色,却被小心侍候冯紫英宽衣的宝钗看出了一些来,温声问道:“相公可是今日乏了?”
看着宝钗珠圆玉润的面颊和脸上浅浅的笑意,以及眸子中关心的神色,冯紫英心中也是一暖,“再乏,今儿个也的要努力耕耘一番,总不能让田土荒废太久,是播种的时候了,……”
宝钗脸唰的一下就红了起来,忍不住锤了丈夫胸膛一下。
这等话语便是只有二人在,也属于有些出格的荤话了,更何况旁边还有一个正在替冯紫英准备热水洗脚的莺儿。
莺儿虽然未经人事,但是毕竟是宝钗的贴身丫鬟,二人夫妻敦伦时,少不得莺儿和香菱要在一旁侍候着,事后擦拭清洗,甚至在主子们入睡后替他们盖好被子,以免事后受凉,也包括要帮着宝钗保持怀孕的最佳身位,以便于能尽早有孕。
不过见过归见过,但是当着面说出来,还是让莺儿也是面红耳赤,只能掩嘴吃吃轻笑。
冯紫英也不在意,张敞画眉,闺房密语,夫妻之间这点儿小玩笑,说点儿略微出格的荤话,本来就是增进夫妻情谊的最佳方式,宝钗也不是那种拘泥古板之人,自然也能明白丈夫的心思,所以也是羞涩之余,心里还是有些期盼的。
嫁过来半年多了,可自己和宝琴肚皮一直都没见动静,这让她们俩都感觉到了压力。
随着沈宜修的女儿慢慢长大,渐渐地沈宜修就具备了再度怀孕的机会了。
虽然丈夫一直说女人连续怀孕对身体有伤害,最好是生产之后二到三年之后再生育,但算一算再有半年那冯栖梧满了一岁,沈宜修基本上就可以再怀身孕了。
前几日母亲和婶婶都来了府里一趟,就说起这事儿,要自己和宝琴抓紧时间努力,莫要耽误了。
只是这种事情努力一说从何说起,长房二房均分时间机会,但那边是沈宜修独大,而二尤就要看沈宜修心情,自己这边却要和宝琴分享,自己作为大妇,宝琴又是妹妹,宝钗自然不能太“吝啬”。
想到这些,宝钗也觉得脸烫,岔开话题:“看相公似乎晚间的事儿不太顺利?”
相公回府自然有人要传消息回来,但是相公却又在书房那边见客,虽然瑞祥传话给丫鬟们没说见什么客,但是肯定是公务,前段时间丈夫奔波忙碌,在府中来拜会的客人也是络绎不绝,每天晚上几乎都要见几拨客人,一直到这两日才渐渐少下来。
冯紫英平静地看了一眼宝钗,“先是赦世伯,后是抱琴。”
听说是贾赦,宝钗倒还没有太在意,这贾赦是什么人,她们都清楚,碍于亲戚情面,大家都看破不说破,场面上应酬得过去就行,而且迎春要过来做妾的事情也闹得沸沸扬扬,宝钗和宝琴也考虑过让迎春来二房做妾也挺合适,以迎春的性子自然不可能在二房生出什么是非来。
但是抱琴就让宝钗有些惊讶了,甚至她一度都还没有想起这抱琴是谁,略微一愣怔之后才反应过来,“宫中娘娘有事儿?”
一边正在替冯紫英洗脚按摩的莺儿也是一惊,手里动作也是一顿,冯紫英瞥了她一眼,也没理睬,“要说有事儿也算,但要说算个什么事儿,我觉得也不算。”
有点儿绕口令一般的话语让宝钗和莺儿都是不解,不过宝钗却没有接话,丈夫如果愿意说她便听着,不愿意说,那说明就不适合旁人听见。
只是宝钗心里也还有些感触。
自己一度也是以元春作为仰慕的榜样的,那时候元春入宫当了女史,自己和母亲兄长一道进京原本也是有这个想法的。
只不过进京之后看到的和听到的以及了解到的种种才让她迅速放弃了原来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而现实也在一步一步映证了自己的判断,皇宫中并非想象的那么美好,而元春在宫中的落寞酸楚更是无人得知,只有她们这些知晓内情的人才明白。
现在的元春虽然听起来贵妃娘娘,但实际上却是在宫中备受煎熬,甚至不得不求助于丈夫来帮忙,这让宝钗内心既感到幸运又有些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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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七十八节 闺中私语
冯紫英舒服的靠在炕上的靠枕上,此时香菱也进来了,脱了鞋上了炕,在旁边认真地替冯紫英捏着肩膀。
这一刻冯紫英有些沉醉,妻美,婢俏,而且如此知情达意,何等快意的人生,只不过伴随着这种在后世看来近乎于奢靡荒淫的人生自然就有无数的责任压力,不仅仅是自己一个人的,整个家族的,还有自己喜爱、怜爱、宠爱的女人的,以及她们关联的。
你若是不能给她们提供一个安全温暖遮风挡雨的庇护和美好幸福的人生,不能替她们和她们的家人排忧解难,人家又何必如此真心实意跟着你?真以为这世界就只有你一个男人了不成?
就算是永隆五年那一科的进士也是数以百计,庶吉士也是好几十,纵然比自己发展没那么好,但是也是这个大周朝数千万甚至上亿人口中的佼佼者了,虽然他们也多有妻妾,但是和自己相比,冯紫英觉得自己真的称得上人生赢家了,醒掌天下权还没做到,但醉卧美人膝却是分分秒秒都能搬到,而且还是无数美人。
虽然宝钗没说话,但是冯紫英还是能感觉到宝钗和莺儿耳朵都竖了起来,这女人都是这样,天生八卦心性,也就是香菱这种老实人,对这些没那么敏感。
“娘娘在宫中的情形不太好,这宫里那点儿事,免不了就是争风斗气,可没皇子的妃子,如何能和别人皇子都成年的妃子比?皇上现在年龄大了,身体也不好,哪里还有心思来管你这些宫中的鸡毛蒜皮事儿?”冯紫英寡淡地撇了撇嘴,“娘娘可能还有一些想法吧,我觉得不切实际,所以我就让抱琴带信给娘娘,不要去掺和宫中那几位皇子母亲之间的争斗,火中取栗,智者不为,而且贾家也没有这个实力去掺和,……”
宝钗皱起眉头,“大姐姐也是聪明人,怎么会还想去掺和这些?贾家现在的情形大家都看得见,妾身听说为了大姐姐在宫中维持,荣国府那边都已经竭尽全力了,姨夫去了江西,至今未见有什么起色,这样一来,荣国府里更见艰难,大姐姐应该知道才是。”
“哦?妹妹也知晓这些?”冯紫英没想到宝钗似乎对荣国府那边情形也十分清楚一般。
“相公,母亲现在还经常住在荣国府那边,现在姨夫走了,二姐姐(王熙凤)没管事儿之后也少有出门,听说近期就要搬出去,姨妈也很孤单,所以母亲经常过去小住一段时间,对府里边情况也很清楚,现在大嫂子和三妹妹管事儿,但府里财力拮据,连月钱都发放困难,母亲也是颇为替姨妈她们担心,……”
薛宝钗脸上也有一抹忧色。
“娘娘也许想法是好的,但是却忽略了贾家和她的具体现实情况,许、苏、梅、郭几位贵妃人家都是有皇子傍身,皇上身体不好,年龄又大了,难免会有立储的想法,这个时候不蹦跶表现一下,难免就会失了机会,其他人去掺和帮忙,胜了便是得利也不过是些微不足道的,而败了,那就风险太大,难免牵连家族了。”
冯紫英摇摇头,“娘娘似乎是要帮人带话给我,……”
宝钗一惊,下意识的拉住丈夫的手,“相公,这等事情千万别……”
冯紫英抚了抚宝钗的手,微微一笑:“妹妹难道还信不过为夫?我自有分寸,当下朝廷局面不太好,各方都在纠缠,西南局面至今僵持不下,朝廷裁撤固原镇,合并甘肃、宁夏二镇也引起了三边那边军中反弹,三边总督陈敬轩有些压不住场面,朝廷很是担心又会再出现宁夏叛乱的情形,现在暂时搁置了,可不裁撤固原合并甘肃宁夏,朝廷哪有银子来充实荆襄镇新建淮扬镇?”
“不是说你们京通二案收缴了不少银子……”宝钗还是很关心时政的。
“杯水车薪而已,一两百万两银子听起来很多,单单是组建淮扬镇就要上百万两,这只是组建,每年维持呢?荆襄镇这边加上登莱镇还在播州和叛军苦战对峙,每日花费如流水一般,朝廷都支撑不住了,但是却始终不能一战而下,奈何?”
冯紫英叹息了一声。
杨鹤、孙承宗、王子腾,三人各自为政,无法形成合力。
论战斗力,登莱镇最强,但是王子腾却是打打停停,观望再三。
荆襄镇和固原镇派去的这一部合并至今没能消化,内部七拱八翘,杨鹤在治军打仗上仍然欠缺了一些火候。
孙承宗依靠地方卫军和耿如杞支持的民壮整合,战斗力居然也不差,尤其是熟悉地理气候,也取得了一些进展,但是没有另外两支力量的配合,依然无法取得决定性的胜利。
现在的局面让朝廷也很头痛,王子腾是最有资格统帅全局的,但皇上和朝廷都信不过;孙承宗专精军务,但是资历太浅,品轶太低,根本不可能驾驭得了登莱军和荆襄军;杨鹤是右佥都御史兼荆襄镇总兵,以文驭武,手中却没有几个能打仗的将领。
这三股力量需要一个威望高,能力强,手握尚方宝剑的大臣方能捏合在一起,不,即便如此,冯紫英也怀疑王子腾会不会阳奉阴违。
他一直有些怀疑王子腾在西南这样纠缠是有某些企图的,甚至可以说就是等待时机,但却没有证据。
但有些话他却不能对宝钗说,毕竟王子腾是宝钗的亲舅舅。
“大姐姐不至于掺和到朝务中去吧?”宝钗有些不解。
“朝务她们当然掺和不了,但是宫中事儿就是皇家事儿,牵扯到皇上,皇上现在身体不好,精力不济,诸位皇子们也都看着储位跃跃欲试,自然都要拉帮结派以壮声势,寿王、福王、礼王和禄王,哪一个又肯坐以待毙?甚至连还未成年的恭王都还在百般造势,想要出头呢。”
冯紫英咧嘴一笑,“宫里宫外,内外一体,都牵扯人心背向嘛,为夫好歹也是顺天府丞,而且在京师中也有薄名,若是能把为夫拉到他们那边去,自然也能大大添彩,……”
宝钗一听心里越发揪心,“相公,这种事情恐怕最好别掺和进去,一旦……”
冯紫英知道宝钗想说一旦押注失败,那日后新皇登基,肯定就要清算原来支持他对手的那些人,这种想法也没错,只不过却也把这朝中局面想得太简单了一些,作为文官有些倾向性在所难免,每个人肯定都有自己的喜恶,或多或少都会有所表露,但是如何把持好一个度,或者说坚持以维护朝廷法度皇纲正统为标准,就足以立于不败之地了。
“妹妹,坐在为夫的位置上,你说要彻底置身事外,那是不可能的,很多人来拉拢或者交好你,你如何应对?不理不睬,淡然处之,还是热情交好?”冯紫英反问:“如果说齐师、乔师他们都有倾向性了,我如何自处?是自行其道,还是跟随其后,亦或是干脆特立独行那边都不参与,冷眼旁观?”
冯紫英的话把宝钗问着了,思前想后也没有想出圆满的对策来,尊师重道,而且齐师乔师也是相公仕途引路人,又同为北地士人,你这个时候怎么可能置身事外?
既然无法置身事外,那么就只能主动积极应对,当然这种主动积极而不是让自己主动跳出去加入某一方,作为文臣,也无此必要,而是要积极应对,认真分析研判形势变化,做好各种对策准备。
“那相公您……”宝钗无言以对,她知道这种问题上,自己无法给与太多的建议,只能靠丈夫自己去判断应对。
“嗯,是有些棘手,不过不是我一人要面临这种情形,齐师乔师也一样,所以我也无需太过担心,他们肯定有判断,但是我未必认可他们的判断,所以我要主动去介入,提出自己的看法,影响他们的意见,最终形成我和他们一致,这样最稳妥,……”
宝钗迟疑着摇头:“那岂不是意味着相公你们还是要选边站?”
冯紫英哈哈大笑,“妹妹这话问得有点儿好笑了,选边站不一定是选某人,而是应当选某种约定俗成的律法规制,符合这种律法规制的,我们可能都会支持,至于说谁坐上那个位置,反而不重要,这是我们作为士人必须要坚持的,既要顺应时代变化,同时也要坚持我们士人的原则,……”
宝钗似懂非懂,旁边的莺儿和香菱就完全不懂冯紫英在说什么了。
“行了,妹妹,这事儿为夫自有计较,娘娘的要求我会斟酌应对,可能不会按照她的想法去办,但是我也会给她一些建议和支持,寻找一个最符合各自利益的对策来。”冯紫英安慰宝钗道:“总而言之,加油娇妻美妾,为夫不会轻易那我自己以及整个冯氏家族去冒险的,我不是那种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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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七十九节 风渐起,云初动
户部公廨。
黄汝良有些急躁地背负双手来回踱步,一旁坐着的王永光却是老神在在的似乎实在思索着什么。
昨日的朝会又是一阵乌烟瘴气,吵得不可开交,连带着内阁诸公也是颇有非议,这让黄汝良压力剧增。
但兵部提出的问题也让内阁诸公和皇上不能不三思。
固原镇被裁撤,那么数万兵士中何去何从?
部分精锐要去南面荆襄镇,并入荆襄镇参与西南战事。
由于固原军前期在西南不适应那边的地理气候,导致战局不利,惨败于叛军,所以剩余这一部固原军本来就不愿意去西南,再加之又要裁撤并入荆襄镇,顿时就鼓噪起来,要求就地解散,不肯去西南送死。
而那些被裁汰的兵士更是趁机裹挟,要求更高的遣散费用,这也直接波及到了甘肃镇和宁夏镇的合并重组,甘肃和宁夏二镇一些军士趁机逃亡作乱,引发整个西北边塞一片混乱,导致整个三边陷入瘫痪。
这也使得原本一直安分守己的土默特人也都有些蠢蠢欲动。
由于这两年西北旱情都十分严重,边墙外的土默特人也是情况不佳,只不过碍于之前宁夏平叛时大周表现出来的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使得土默特人暂时压下了想要犯边的心思。
但是现在大周内有西南叛乱至今未能平定,三边四镇中有三镇都陷入了混乱,这样的局面自然又让土默特人的心思活泛起来了。
虽然榆林镇还算稳定,但是单单一个榆林镇独木难支,加上大周收复了沙洲和哈密之后,后勤线拖得太长,极大的加剧了后勤补给的困难程度,使得最边远的甘肃镇一直处于后勤紧绷状态,放弃哈密和沙洲的呼声在甘肃镇和兵部中此起彼伏。
这也是合并甘肃镇和宁夏镇的初衷,但现在因为三镇兵士哗变,这一方案又被搁置下来。
三边总督陈敬轩弹压不力,都察院御史们群起攻之,要求朝廷将陈敬轩解职,以平息三镇乱局,而大家其实都明白,最关键的问题还是朝廷没有足够的银子来解决问题。
若是财力充裕,甘肃、宁夏二镇既可以不合并,甚至沙洲和哈密一样可以保留,无外乎就是后勤消耗大一些罢了,固原镇裁撤士卒亦可给予更丰厚一些的遣散费,毕竟在三边遣散,这些士卒如果要回家,那么都是要面临生计问题的。
“陈敬轩请辞,这倒是好,把难题一下子丢给了朝廷。”黄汝良气哼哼地道:“这厮简直就是无耻,有好处的时候迫不及待,遇到困难就缩头撂挑子,也不知道他在三边总督这个位置上怎么干的,威信全无,……”
陈敬轩的请辞已经送到了内阁,禀报给了皇上,现在皇上和内阁都还没有那定主意。
但压力却迅速传导到了户部,黄汝良自然不会管陈敬轩请辞之事,但是陈敬轩在请辞的奏文中也陈述了原委,却把户部一下子推到了风口浪尖。
遣散费用太低,兵士鼓噪,加之这一年多因为朝廷用兵西南,不断拖欠三边四镇的军饷,原本宁夏叛乱之后朝廷好不容易把原来欠三边四镇的军饷补齐了一部分,现在又拖欠下来,而且还超过了宁夏叛乱之前,这让军士们如何能忍?
现在加上固原镇被裁撤,甘肃宁夏二镇合并,许多本来就怨气甚大的士卒更是觉得前途无望,所以索性就哗变,虽然各地武将都还能弹压得住,但是如果没有一个妥善的解决方略出来,时间一长,那就不好说了。
陈敬轩在奏文中的辩驳乃至攻讦指向了兵部和户部,而兵部自然是把责任推到了户部身上,黄汝良这个户部尚书自然就成了靶子。
虽然他黄汝良接掌户部尚书才半年不到,但是这个时候你要往上任头上推却是无人理睬的,现在户部尚书是你,解决这些问题就该是你的责任,以前的事情不提,就让你现在想办法解决。
“明起,能不能暂停淮扬镇,或者放缓淮扬镇组建的进度,拨付款项先放慢下来?这样可以腾挪出一部分钱银来让去接三边事务的人可以暂时先把三边局面稳定下来。”一直未曾说话的王永光忍不住道。
这新一届户部摊上这么个事儿,实在是让人心情难以好转,淮扬镇的组建他本来就是反对的,江南那帮人成日里鼓噪闹腾,区区几千倭人袭扰就把江南那边吓得屁滚尿流,也不知道江南那些卫军是干什么吃的,数倍于倭人,竟然被倭人牵着鼻子走,打了好几仗愣是没把这些倭人给消灭掉,还让人家从长江上逃出去了。
这也成了南京方面要求组建淮扬镇的最充分理由,加上朝中江南士人本来就势大,一来二去这组建淮扬镇还真的就定下来了,兵部那帮人都是软骨头,就不敢扛着这事儿,叶向高、方从哲、高攀龙、黄汝良这些江南士人那时候倒是都赞成,现在好了,坐蜡了。
听得王永光的建议,黄汝良沉默下来,良久才摇摇头:“有孚,此事不妥,南京方面一直对朝廷不重视江南防务耿耿于怀,对淮扬镇组建极为重视,现在原本议定的事宜却又要拖延,只怕更会引起他们的愤怒和攻讦啊。”
王永光冷笑,“又不是不建了,缓一步而已,现在朝廷花销太大,西南平叛,西北稳定,都需要银子,南京就看不到这些?”
“他们能看到,就不是南京而是京师了。”黄汝良也忍不住腹诽一句,但是江南士人同气连枝,虽然内部有分歧,但是在外人面前却不能塌台,只能笑着道:“淮扬镇还是按照既定步骤组建,朝廷已经选定人选,即将启动,这是叶相方相确定了的方略,不宜再变,……”
“那西北这边怎么办?”王永光仰起头,“现在兵部焦头烂额,内阁诸公也是争执不下,难道还能再来一场宁夏平叛?那花掉的银子只怕比安抚这些哗变军士的银子还要多无数倍!”
“哎,关键是谁去西北主持大局没有合适人选啊。”黄汝良也知道朝廷内部争论不休,推不出合适的去西北主持大局的人选,所以迟迟不敢同意陈敬轩的请辞。
时间倒退二十年,建州女真尚未成为大周最大敌人的时候,土默特人一直是大周的心腹大患,只不过随着建州女真的崛起,而蒙古右翼却迎来了一个低潮期,尤其是卜失兔和素囊之间的纷争更是极大地分散了土默特人的实力,使得其难以对大周西北边境构成太大威胁。
但这并不代表土默特人就没有威胁了,一旦大周表现出了在西北的虚弱和软肋,那么这些蒙古人立即就会化身野狼,疯狂地向大周扑来,力求在大周身上撕下几块血肉来弥补他们在历年干旱中遭受的损失。
如果没有一个能稳得住局面的将帅去坐镇三边,西北局面必将糜烂。
“子舒(柴恪)那里,实际上并不适合。”王永光沉吟着道:“他虽然出任过三边总督,但是时间很短,而且那正好处于朝廷平叛结束士气正盛的时候,我以为还是要一个能征惯战的宿将坐镇,方能稳住西北局面不乱。”
黄汝良也认同王永光这个观点,文臣可以临时挂帅,但是这是在下边将士效命的情形下,像西北这种烂摊子,谁去都不好使,没有足够的威望,下边一肚子怨气的骄兵悍将能听你的?
王子腾和牛继宗其实都挺合适,但是朝廷却不敢放手用,甚至连牛继宗现在这个宣大总督皇上都心怀忌惮,一直想要易人,只是一来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二来也担心引来不必要的动荡,所以暂时隐忍。
“那就只有冯唐了。”黄汝良轻叹一口气,“可是辽东局面又如何能离得了冯唐?辽东局面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顶住了建州女真的攻势,现在冯唐又交好拉拢了内喀尔喀人和海西女真,若是他一走,只怕局面又要生变,朝廷承担不起这样的风险啊。”
“子舒之意是可以让冯唐临时去救急,等到西南平叛战事结束,西北局面也平静下来,让给杨鹤去接任,冯唐再回辽东。”王永光沉吟着道:“我倒是觉得这样可以,朝廷倾尽全力,一年之内解决西南战事,冯唐花一年时间整顿梳理好三边,杨鹤也差不多可以接任了。”
“唔,这样也可以啊。”黄汝良颇为意动,随即又莞尔一笑,“你说咱们户部两个尚书侍郎,却替兵部那帮人操心起来了,……”
“哎,国事维艰,你我又如何还考虑这些门户之见?”王永光也叹了一口气,“皇上身体又不好,我还真有些担心今年有些难过啊。”
黄汝良一凛,“有孚,你也有这种预感?”
王永光苦笑道:“今年整个北地的旱情严重程度,明起,难道你心里没有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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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八十节 上套
黄汝良脸色也是一苦,下意识地揉了揉太阳穴,长叹道:“我心里何尝没数?陕西的干旱程度近十年来罕见,北直隶诸府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保定、真定二府情况堪忧,你老家情况也不容乐观吧?”
王永光脸色阴沉,吁了一口气道:“老家亲戚来信,大名府的情况恐怕比真定、保定还糟糕,不少人都已经在打主意准备逃荒了。”
王永光是大名府东明县人,位于大名府也是整个北直隶最南端,在北直隶和山东、河南三省交界地带。
黄汝良脸色更难看,北地诸省近十年来持续干旱,但是今年却是尤其严重,自己刚上任就赶上了,不能不说运气不太好。
干旱就意味着流民,就意味着需要减免税赋,甚至还意味着要大量的赈济,京通二仓大案固然已破,甚至还能收缴不少钱银,但是其中亏空的粮食却是实打实的,一样需要银子弥补,这就意味着今年的粮价可能会大涨,而这收缴回来的钱银要换成粮食就要大打折扣。
户部已经在加紧清理京通二仓一案之后的亏空具体数量,病开始着手从湖广和江南购入粮食,哪怕是往年陈粮,你也起码要有足够的储备,否则真正到了今冬明春的时候,没有足够粮食压底儿,一旦流民大量涌入京畿,那就要命了。
“有孚,你说今年咱们大周是不是不太顺啊,干旱如此严重,西南战事却无进展,白白消耗粮帑无数,裁撤三边军镇也是引来如此大的震荡,可咱们国库里空空如也,奈何?”
黄汝良和王永光关系还算是处得不错,两个人以前并无多少交织,一个是北地士人领袖,一个人福建士人翘楚,南北不和,理论上大家都是相互制约的,但是就目前的情况来说,户部固然是位高权重,但是却也面临各种难题,不得不携起手来共度时艰。
皇帝和内阁的意图要得以实现,吏部和户部,一个管人,一个管钱,不可或缺.
可当下管人还好说一些,银钱却是囊中羞涩,当这个户部尚书和侍郎,那就是大家集火所在,哪个部门都在伸手要钱,哪个地方都觉得困难,都会把目光汇聚到户部,这如何来运筹帷幄,就要看你当尚书侍郎的能力表现了。
这种情形下,黄汝良和王永光也只能同舟共济,把这个艰难场面撑下去。
今日把冯紫英招来,也就是要就前期朝会中议定的有顺天府衙要在六月底之前把一百万两银子交上来,现在局面越发困难,黄汝良和王永光有意提高一些数量,希望能够在六月底发卖收回一百二十万两,九月底收回一百三十万两,剩余的放在年底之前发卖完毕收回。
“谁说不是呢?”王永光也是一脸沉重,“今日找紫英来,也是要好好和他谈一谈,我听闻通仓一案牵扯人员甚多,如果顺天府衙和龙禁尉能狠下心来,再深挖一些,未必不能多收回一些,这些都是朝廷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却被这些蛀虫和奸商内外勾结,难道说这些奸商就只是退出一些赃款便就此作罢?”
黄汝良目光流动,看着王永光,“我听闻皇上和诸位阁老的意思是最重要通过三法司来会审定案,……”
“原则上是该如此,但是非常时行非常事,当下国事如此艰难,又何必如此拘泥?若是能多收回一些银子来解决问题,官员也就罢了,粮商那边是否可以考虑一下呢?”
王永光的话让黄汝良微微皱眉,“以罚代法?这怕不妥吧?再说了,这只怕比开捐更容易引来外界攻讦诟病吧?”
王永光叹了一口气,“所以我也是觉得为难啊,但淮扬镇组建不能推后,西南战事每日都在花费,西北局面动荡,任谁去坐镇,就算是冯唐,你若是不给他三五十万两银子打底儿,他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二人正叹息间,便听得外间有人在打招呼,“冯大人来了,二位大人已经在里边等候您多时了。”
“哦,我没迟到吧?接到二位大人相招,我便马不停蹄赶来了,户部相招,肯定是好事儿啊。”冯紫英乐呵呵地疾步进门,“见过二位大人。”
“紫英,此番顺天府可算是大出风头了啊,通仓一案闻名遐迩,据我所知,顺天府近二十年都未曾办过如此漂亮的大案了,黄大人先前还在说当下户部国库空空如也,就看你顺天府的表现了。”
王永光和黄汝良与冯紫英都很熟悉,所以说话都不客气,一个都属于北地士人,黄汝良则是冯紫英在翰林院时的执掌院事的礼部侍郎,算是他的上司。
“那都是托皇上洪福,也是龙禁尉以及都察院的鼎力支持,方能有此成果,朝廷既然已经议定六月底之前要收回一百万两银子,顺天府上下便是豁出命去也得要把这事儿给办好。”冯紫英早就预料到这两位找自己来怕是没好事,所以忙不迭地想要把对方嘴先封住。
黄汝良和王永光哪里会吃冯紫英这一套,黄汝良毫不客气地道:“紫英,明人不说暗话,一百万两银子不行,月底之前,你得给我户部弄一百五十万两,九月底之前再弄一百五十万两,这是底线!”
王永光也被黄汝良的临时“涨价”吓了一跳,原来不是说好的一百二十万两么?怎么突然间又涨了三十万两?
见黄汝良给自己使了个眼色,涌到嘴边的话王永光又收了回去,且看黄汝良如何和冯紫英交涉。
不出所料,冯紫英也被黄汝良的狮子大开口吓了一跳,“黄大人,这可和朝会议定的不符啊,不是说好一百万两么?我都需要竭尽全力看能不能凑齐了,这突然又涨价五十万,我从哪里去弄?东西有,宅院,田庄,铺子,可要变现需要时间,而且九月再要一百五十万两,那更不可能,京仓那边我看现在架势够呛,……”
黄汝良好整以暇地道:“紫英,现在情况不同了,西北震荡,局面堪忧,陈敬轩递交了辞呈,朝廷需要一个有威信的宿将去稳定西北,但无论谁去都面临着欠饷的局面,朝廷若是不能准备三五十万两银子供其备用,其如何能把局面稳定下来?”
冯紫英一怔之后立即道:“这和我没关系,顺天府只是按照朝会定下的要求办,不能说哪里差钱就由顺天府来顶上吧?涉案数额只有那么多,我们也不能屈打成招吧?”
“紫英,朝廷的难处我相信你也能理解,淮扬镇要花钱,西南战事要花钱,西北局面稳定要花钱,更麻烦的是你也看到了,今年北地大旱,陕西尤甚,户部需要为陕西那边准备五十万石粮食作为紧急备用,……”
黄汝良语气有些低沉而压抑,听得冯紫英也是心中一震,“陕西大旱,黄大人,恐怕不是五十万石粮食能解决问题的吧?”
“当然,我和有孚兄也在商计,今明两年税赋的减免,赈济粮食也就只有这五十万石……”黄汝良叹了一口气,“我也想多给一些,但是朝廷各方都要欠,捉襟见肘啊。”
冯紫英当然知道黄汝良和王永光这是在自己面前卖穷叫苦,就是要让自己“挖掘潜力”,再在京通二仓案件上多花心思,而且还要在时间上更紧,他有心推脱,但是却又被黄汝良提及的陕西大旱给说动了,前世明末农民大起义一定程度上就是源于陕北大旱,民不聊生,最后演变成漫天烽火,小冰川时代的气候变化威胁太大了,万一黄汝良不幸而言中,这陕西大旱真的引发了大起义,大周再要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
见冯紫英犹豫不语,黄汝良心中一喜,这家伙居然被自己给忽悠住了,看来这挖一挖潜力还真的可行啊。
“黄大人,我当然愿意替朝廷分忧,但是你这一步跨得太大了,我真没有把握。”冯紫英想了一想才道:“我预计最多再能想办法多发卖出二十万两银子来,这已经是极限了,九月份情况也差不多,……”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六月底一百二十万两,九月份一百三十万两!”黄汝良应声答允,“紫英,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可是要按照你这个标准来打算的,差一点儿都不行,拜托了!”
黄汝良起身作了一个揖,吓得冯紫英赶紧起身回礼:“大人,您这是为公,何须如此?学生可担当不起。”
“紫英,谁不是为公呢?在其位谋其政,在这个位置上,便当勠力同心共谋国事啊。”黄汝良摆摆手,示意冯紫英坐下,“先前我还在和有孚说,西北乱局,朝廷选人困难,只怕还要落在你父亲头上啊。”
冯紫英又是一惊,今儿个可是接连不断的意外啊,“朝廷需要,家父自然是责无旁贷,哪里都一样,只是辽东那边也不能轻忽,努尔哈赤危险性只怕尤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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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八十一节 再开口子
“紫英,朝廷自有考虑,只是临时性让令尊到西北救急。”黄汝良沉吟着道:“你也知道陈敬轩辞任,但朝廷找不到合适人选,而且裁撤固原,合并甘肃宁夏二镇,都是关乎军心稳定朝廷大局的大事儿,放眼当下,只有令尊在榆林担任总兵和宁夏平叛之战中颇得西北军心,所以……,当然这只是我和有孚兄的一些私下想法,还要看兵部和内阁的意见,……”
冯紫英默然,今儿个本来以为是要论发卖一事,没想到却听到了要动自己老爹位置,而且黄汝良话语里也并非矫情和诳骗。
九边中,辽东二,宣大三,三边四,论位置重要素来都是宣大排第一,蓟辽次之,三边再次,虽然随着形势变化,宣大和蓟辽的地位时有调整,但是近二十年来,三边地位一直是排在末位的,所以兵力配备和军饷优先,也是如此排序。
拿西北边军的话来说,三边四镇历来是二娘养的,要把宣大和蓟辽那边安顿好了,才会想得到三边四镇。
三边四镇历来对朝廷怨气很大,当年刘东旸他们兵变叛乱,很大原因还不是因为此?
现在朝廷裁撤合并首先考虑还是三边四镇,虽说从朝廷的道理来说没错,但是作为三边四镇这些当事人,肯定就不满意了,尤其是下边将士群情激奋,就算是你当总兵的也未必能压得住。
你如果不能为下边将士争取利益,那么杀了你或者囚禁你,乃至逼迫你一起兵变造反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所以这个兵头也不好当,尤其是三边四镇的兵头更不好当。
陈敬轩一直是在蓟辽和漕运上任职,哪里去干过三边四镇这些穷乡僻壤的兵头,而且他是永隆帝点的将,内阁对他并不太感冒,所以对其支持很一般,自然遇上情形就要吃瘪坐蜡了。
黄汝良和王永光如此想,想必内阁和兵部那几位更会如此想,把老爹推过去江湖救急,先应付一年半载,等到局面稳定下来,然后再让老爹回辽东,只是这话是这么说,真要到了那个时候,局面还不知道是什么样,还能不能会辽东,谁能说得清楚?
只是现在朝廷有此意,自己老爹又能如何?
辽东虽然重要,但就目前来看,努尔哈赤的心思还在整合收揽野人女真那边,暂时还没有把精力放在南面来,但一旦有机会,建州女真肯定会迫不及待地南下西进进犯辽东的。
见冯紫英默不作声,黄汝良给王永光打了个眼色,王永光清了清嗓子,“紫英,此事不过是你我几人私下探讨罢了,做不得数,最后如何确定,那还是朝廷的事儿,但银子的事儿却是不能有半点含糊啊,西北稳定,西南战事,淮扬镇组建,还有整个北地今年面临灾情的赈济,恐怕都离不了你手里这笔银子,我和明起计算过,没有三百万两银子的额外收入,真的是没法过今冬,这就得要落到京通二案上,……”
“王公,您别把这副担子压在我身上,我这小身板儿真的承受不起,前期一百二十万两银子我答应了,但九月那一百三十万两我可没敢应承,还有年底究竟还能收缴到多少,我心里也没底,我只能说尽我所能。”冯紫英沉吟了一下,“若是京通二案难以达到目标,那朝廷可得要有另外打算,……”
黄汝良苦笑,“紫英,朝廷的收入都摆在明面上,谁还能随便变出来不成?像京通二案这样的事情,可遇不可求,……”
“大人,您这话我可不认可,京通二案存在多少年了,二十年不敢说十五年随便有了吧?迁延至今,难道说朝中诸公都不知晓?”
冯紫英脸上似笑非笑的神色让黄汝良和王永光都有些尴尬。
京通二仓的事儿谁不知道,但是谁也没想到会牵扯如此之深,数额如此之大,若是知晓数量如此之大,那真的是豁出去也的要博这一把,收益太可观了。
当然换了冯紫英这样的愣头青,又颇得皇上信重的人来办此案无疑是最合适的了,大家可以在一旁帮衬,也避免了矛头直接指向,毕竟很多人都牵扯到其中利益,而冯紫英则没有这些忌惮和牵绊。
“紫英,就你我几人,我们也不说虚言,京通二仓的问题我们的确都有所耳闻,但说实话谁也没想到如此严重,当下涉及到工部和漕运这些事务中有谁能说自己清清白白,自强(崔景荣)走马上任工部尚书现在不也是一门心思在清理么?越清理问题越多,弄得他焦头烂额,你初来乍到,正好来点这把火,无疑是最合适的,朝中诸公都很支持,也看着,……”
黄汝良语气里多了几分感慨,“不得不说,朝廷还是选好了人,当初让你出任顺天府丞,叶相和方相还有些迟疑,担心你接不下来,但现在看来,……”
黄汝良最后摇了摇头,显然是想到了府尹吴道南,那是他们福建——江西联盟士人中的中坚力量,但论表现简直不及冯紫英这个毛头小子一半,甚至差得更远,难怪他都只能摇头。
大家都是能看到的,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就知道,你这两相对比,作为府尹的吴道南还成日里没事儿一般,继续他的诗会文会,如何不让同为江南士人的他们感到难堪?这可是自己一帮人选的顺天府尹,而且还不得不力挺和维护。
还算好,吴道南倒也没有给冯紫英设置什么障碍,场面上的风度还是保持得很好,这一点还算让人满意。
“多些二位大人的夸奖了,紫英只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冯紫英见黄汝良颇为感触,倒也不好再说其他了,想了一想道:“其实紫英本打算给户部出个主意的,只是这个主意也许是馊主意,……”
“什么主意?”黄汝良的感触和王永光唏嘘都立即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这家伙的主意基本上一出一个准儿,户部只管收银子,其他也轮不到他们,再好不过了。
“西山窑。”冯紫英嘴里吐出三个字。
“啊?”黄汝良和王永光心中都是一亮,怎么把这一出忘了呢?
“紫英,西山窑的情形我们也知晓一些,你有什么好的建议?”王永光捋须微笑,很是满意地问道。
“其实简单,让都察院和龙禁尉摆出要好好查一查的姿势,那些背后的牛鬼蛇神必定都要炸营跳出来,然后再来一一清理,有京通二仓大案的情况摆在那里,这些人只怕一个个心惊胆战,不是正好可以游刃有余地处理了?”
冯紫英笑着道:“现在都察院诸位御史大人们心气正高,刑部也极力配合,才能取得如此好的效果,不过西山窑的情况略有不同,更多的是涉及到以前一些遗留的历史问题,当初工部和顺天府只批复同意了区区几家炭窑开采,现在有多少家?数都数不过来吧,论理这些炭窑都是未经许可的存在,户部和工部是否可以采取措施没收然后予以发卖?”
冯紫英三言两语就把想法抖落了出来,而且也把顺天府摘得干干净净,不掺和这些破事儿,等都察院去牵头。
这种事情刑部也不会去参与,和京仓大案不一样,毕竟不是刑事案件,而龙禁尉可以在暗中予以情报支持,工部和户部作为都察院后盾,相信会有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
目的就只有一个,捞钱,为国库捞钱。
炭窑没收,重新发卖,甚至包括原来的这些窑主们都可以来竞购,当然这么多年的无偿开采,都察院和户部工部也可以勒令这些窑主们予以补偿,这其中尺度如何拿捏,那就是都察院和户部工部的事情了。
冯紫英离开时,黄汝良和王永光都还在冯紫英的这个建议探讨,不得不说,冯紫英的建议让他们动心了。
西山窑何止数十个,每一个都是下金蛋的母鸡,现在京师城中除了皇宫中还在用木炭外,民间大多数冬季采暖和平时的烧水做饭都开始使用石炭了,而这些窑主们只管躺着数钱。
这些炭窑除了寥寥几个属于官府的大窑外,其他都是属于私自开采的私窑、小窑,如果能够和工部、顺天府一道将其合法化,那么必然可以收回一大笔开采费,而且日后每年也能收取一笔矿税。
粗略估算一下,这笔银子只怕不会比京通二案所获少,而且还能有长期的矿税收入,可以说比京通二案更有价值意义。
“有孚,紫英这小子真的是能人啊,这一来就给咱们出了这样一个点子,让我们欲罢不能啊。”黄汝良也有些羡慕这北地年轻士人出了这样一个妖孽般的人物,要说江南士人中青年俊彦也不少,南直隶的韩敬,浙江的黄尊素,福建的许獬,但是和冯紫英比起来,都要略逊一筹。
“明起,咱们还是别感慨了,这事儿我们的抓紧时间研究一下,给内阁诸公报告一声,还得要把都察院拉进来,西山窑主们背后的人不比京通二仓背后的人逊色,而且这还不算是案子吧?”王永光更关心实际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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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八十二节 远谋
冯紫英心情喜忧参半。
老爹可能要去三边担任总督,这一点他的确没想到。
之前他也听闻说宁夏甘肃和固原三镇军士哗变此起彼伏,但是规模都不大,在武将们的安抚下都基本上平息下来,但是还是让朝廷意识到要裁撤和合并三镇没那么简单。
这些士卒几十年戍边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虽然清苦,但是却也能吃饱肚皮。
今年北地大旱的情况众所周知,这个时候突然说要裁撤一大批人,给点儿银子打发回老家,这些士卒大多来自陕西、山西和北直隶,其次是山东、河南,可以说基本上都是遭遇旱情的地区,那点儿银子拿着回去能买几斗米麦?人家一家人怎么过活?
很显然这些士卒们都会认为这是朝廷想要甩包袱,把他们打发回老家,减轻军中消耗,这如何能让他们接受得了?
朝廷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两者之间的联系,而是一厢情愿的还按照以往裁撤军队的做法去做,前期准备工作也没有做周全,而陈敬轩的威望显然不足以压制整个三边四镇,所以才导致西北局面陡然动荡起来,军队哗变,士卒骚乱,如果不及时加以控制,真的又要搞成第二次宁夏叛乱了。
应该说黄汝良和王永光的观点也没错,现在能够弹压住三边四镇的最合适人选还只有自己老爹了。
老爹在榆林镇干过几年总兵,而且还全程参与了宁夏平叛,和甘肃镇、宁夏镇甚至固原镇的各军头将领都有交情,最起码也打过交道,加上老爹在大同干了多年总兵,不少武将都是从大同系出去的,所以在三边四镇中人脉都还算厚实,这种情形下,几乎没有谁比老爹更合适。
像牛继宗这种,只怕朝廷也不太放心让他去,在宣大总督位置上,所辖三镇,山西镇(太原镇)是牢牢控制在朝廷手上的,大同镇也大部分在朝廷掌控之中,只有宣府镇牛继宗占有优势,如果让牛继宗去三边,那边天高皇帝远,一旦引发叛乱,那朝廷可就真的鞭长莫及了。
而且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朝廷也不愿意去刺激牛继宗,万一牛继宗认为让其道三边去是有意要调开他,立即就出手了,那该怎么办?
以冯紫英看来,其实这个时候恰恰是调开牛继宗的最佳时机,可以一举拔掉牛继宗在宣大三镇中的影响力。
如果义忠亲王他们真的有野心阴谋,那么现在正是一个不上不下的尴尬期,果断把牛继宗调开,牛继宗肯定会被打一个措手不及,他既不敢彻底翻脸造反,又不愿意就此服从去三边,但最终除非他们那一党打算立即起事,否则就只能服从。
唯一让人担心就是一旦这么做,而牛继宗又服从了,那么三边四镇在牛继宗手底下会变成什么样,就不好说了。
但是在冯紫英看来,废掉牛继宗这个卡在宣大总督这个关键位置上的钉子,哪怕是付出一些代价都是值得的,而且三边四镇远在西北,就算是掀起一些风雨,也很难影响到京畿,无外乎就是便宜了土默特人罢了,日后大周可以慢慢找机会重新扳回来。
不过有些话冯紫英却没法说透,说牛继宗和义忠亲王勾结要造反,这毫无依据的情况下,朝廷怎么可能接受?
便是永隆帝现在大概也是打的只要把京营这边理顺,那么京城内就安全了,何必再要去多生波折。
宣府军就算是真的想要进攻京师城,那朝廷也可以把近在咫尺的蓟镇军马上调过来,宣府军便没有机会能攻进京师城。
所以当黄汝良提及三边总督人选时,冯紫英也很知趣地没提牛继宗,因为他知道提了黄王二人也不会认可,朝廷内阁诸公和兵部也一样不会接受。
老爹去三边在冯紫英看来其实也不算是坏事。
现在老爹在辽东两年,加上把曹文诏、贺人龙和尤氏兄弟这些老下属带了过去,已经在蓟辽立住了脚,而且尤世功更是在老爹力荐下成为蓟镇总兵,这就是转移地图带来的好处。
当然尤世功升任蓟镇总兵有多方面原因,一是蓟镇的确需要一个作风稳重的宿将坐镇以牵制牛继宗控制下的宣府镇,二来永隆帝也有拉拢和分化老爹麾下诸将的意图,现在尤世功和永隆帝关系的确密切了许多这也是不争的事实,不过尤世功也非那种白眼狼,对老爹依然十分尊重,这不算是坏事。
一个不能推荐自己属下上位的武将肯定是失败的,至于说推荐上去之后人家羽翼丰满肯定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为你马首是瞻,那也很正常,只要有这份香火缘在,那么就不一样。
老爹在大同镇干过总兵,属于宣大总督下辖,本身就在宣大这一块有着很深厚的人脉,后来又去榆林当了一任总兵,并且成为平定宁夏叛乱的主力,在三边也建立了相当影响力。
现在坐镇辽东,把李成梁在辽东的影响力逐渐消除,确立了冯家在蓟辽这一块的地位,如今如果再去三边当总督,甘肃镇、宁夏镇和固原镇也就意味着要纳入老爹的势力范围。
以老爹的人脉和手段,哪怕只呆上一年半载,利用现在裁撤合并三边四镇的契机,也不难把三边经营成冯家稳定的后院。
可以说日后九边重镇,冯家的影响力就无出其右了,但是这又都是在朝廷的一手安排下造成的,并非冯家有意要做什么。
太平时节,这冯家在军中的影响力倒也没有什么,只要王朝稳固,没谁会有什么其他异心,但冯紫英还真有些担心当下的大周。
眼见得几大隐忧都难以化解,甚至隐隐有恶化的趋势,这种情形下,冯紫英也不得不为冯家多考虑一些,自己可是一大家子人,妻妾成群,现在除了沈宜修替自己生了一个女儿,王熙凤肚子里又装上了一个还不知是男是女,还真的不敢大意,自己还想着娇妻美妾,千红万艳,共聚一堂,享受奢靡浮华人生呢。
这种情形下,老爹在军中稳扎稳打,自己一门心思在朝中发展,应该是最稳妥之举,以老爹现在身体状况,不说像李成梁那样干到差点九十岁,起码再干二十年是没啥问题的,有二十年的经营,冯家在军中的影响力也足够自己好生享用了。
正因为如此,冯紫英对黄汝良和王永光提出的让老爹去三边并不是太反对,而且他也感觉得到朝廷现在是真的无人,辽东局势现在稍缓,让老爹去三边恐怕也真的只是救急,一年半载稳定了自己老爹还得要回辽东,毕竟辽东才是大周最担心的所在。
怀着满腹心思,冯紫英回到顺天府衙,这个时候才算是把精力重新放在了府衙里的事务上。
吴道南现在几乎是完全放飞自我了,原来自己在永平府朱志仁起码隔三差五还要召集自己了解各方面事务的情况,判案还要坐在堂上周吴郑王的威武一番,而吴道南却真正走了一个极端,除了诗会文会,也就是顺天府学和儒学教授这一块事务他还感兴趣,过问一下,其他事务基本上就放手了。
这倒也好,无论是自己还是梅之烨以及五通判们,都乐见其成,按照各自意图去做,原来因为没有一个主心骨,做起事来还有些蹑手蹑脚,但现在冯紫英表现出来的强势,大家底气都足了许多,是连梅之烨这个和自己不太对路的家伙现在都要积极了许多。
回到府衙里,吴耀青早已经在守候着了,见到冯紫英进门,便疾步跟进来,“大人,弘庆寺那边的情况有一些进展了。”
冯紫英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回过味来,“你是说仁庆?”
“对,大人交代之后,我就安排了一组人去盯着仁庆,这家伙十分谨慎,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弘庆寺和衙门里边这两点一线活动,看不出有什么其他端倪来,连续两个月我们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一直到前几日,这厮在傍晚从弘庆寺侧门独自悄然出行,……”
“哦?独自一人?”冯紫英来了兴趣,仁庆法师和他在衙门里也见过几次面了,甚至还谈过一次话,不过不曾深谈,自己对僧道事务兴趣不大,感觉这家伙还是有些本事的,起码佛经经义还是钻研过的,说起来头头是道,风度极佳。
“是,就是独自一人,而且出门之后去了弘庆寺旁不远处一处宅子,易装之后再出行,如果不是我们一直盯着,而且几个兄弟都是江湖上盯梢的高手,能够从一个人日常形迹中判断行走姿势,根本就看不出就是对方。”吴耀青显得很兴奋,很显然这样一个结果让他十分得意,“大人可知他去了哪里?”
“哪里?赌坊,粉子胡同?”冯紫英笑了起来,如果是这样,倒也不奇怪,僧侣压抑太久,难免也会有需要,守不住清规戒律出来放荡一番也很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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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八十三节 蛛丝马迹
吴耀青也笑了起来,“大人,这仁庆法师若只是这般,那也不值得咱们如此大费周章的去跟踪盯梢他了。”
“哦?看样子收获不小啊,说来听听。”冯紫英兴趣来了。
“我们盯住他,一直看到他从东门出去,乘船去了通州,因为他突然改乘船,我们差点儿就没赶上,也幸亏我们反应够快,饱了一艘小艇跟上,他连夜到了通州,而且十分警惕,在张家湾一带绕了一圈儿,我们的人几次差点被他发现,但还好,终究还是找到了他的落脚地,……”
冯紫英这才明白还有这么多原委,对方如此警惕,肯定是去一处紧要所在,难怪吴耀青如此得意。
“唔,看来这一处所在应该就是仁庆的命门要害了。”冯紫英笑了起来。
“嗯,确定地方之后,我们也没有惊动,一直等到两日后仁庆离开,我们才开始想办法着手调查这家人,原来是这一处粮铺,老板常年在外跑生意,铺子里留着老板娘和两个妾室,以及四个儿女,铺子生意主要是批发,也还过得去,在通州这一带数百家大小粮铺里边并不起眼,……”
冯紫英吃了一惊,“你是说仁庆是这家的男主人?!”
“对。”吴耀青很肯定地点点头,“我们很花了一些时间和心思从外围来调查,另外也通过通州州衙里的可靠熟人摸了摸底,确定了仁庆就是该粮铺的主人,当地里正还见过仁庆几次,不过仁庆都是俗家打扮,彬彬有礼,而且一头黑发,并未秃顶,……”
“假发?”冯紫英点点头,和尚娶妻纳妾,还有几个儿女,嗯,若是出家前也就罢了,但这显然不是出家前的事儿,“他这几个妻妾儿女年龄不大吧?”
“妻妾都很年轻,都是三十岁不到,听说娶妻纳妾也就是十来年前的事儿,儿女最大的不到十岁,小的才两三岁,……”吴耀青明白冯紫英的意图,“我们悄悄调查过,基本上仁庆每个月都要来住两晚,甚至还要拜访一下周围的邻居,打点一下当地里正,因为他家生意很一般,所以也没有多少生意上的对手,似乎也不靠这个赚钱,一家子乐乐呵呵,也没什么仇怨,不过听说几年前有两个泼皮想要上门欺负他的妻妾,但后来一个醉酒失足落水而亡,一个则是因为在赌场和外地赌客争勇斗狠被打成重伤,至今仍然瘫痪在床,……”
“那外地赌客肯定也没找到?”冯紫英笑了起来。
“对,官府也怀疑是不是这仁庆,嗯,他在本地叫做梁掌柜,梁庆仁,但却没有证据,加上那泼皮在本地也是招人厌的角色,官府也就没有深究。”吴耀青差得很清楚,“原籍山西大同,十八年前来的通州,先是经营油坊,后来才开的粮铺,兼营油坊,……”
“那周围也都没有怀疑,既然没赚到多少钱,还能继续一直经营下去,衣食无忧,……”冯紫英摩挲着下颌,问道。
“肯定也有些好奇,但那掌柜娘子称掌柜在外边主要是经营将粮食运往山西大同,因为和军中有关系,所以并不靠这边铺子赚钱,这种情形在通州那边也很常见,在因为通州这边粮食除了京师城外,大多是要往辽东、蓟镇、宣府和大同、山西那些军中运,除了漕粮,也有开中法之后遗留的一些门道,所以蛇有蛇路鼠有鼠踪,大家也都相安无事,……”
“看样子这个仁庆法师不简单啊,居然还在不远不近的通州安了一个家,不过耀青,单单是这个也说明不了什么,就算是戳穿他的真面目,那也就是行为不检点,有违佛门清规,大不了还俗便是,还有什么可疑之处么?”
冯紫英不相信就这一点能让吴耀青如此眉飞色舞,说穿了,一个僧纲司的副都纲就算是拿下大狱对于现在的冯紫英来说也没太大意义,不足以为其威信提升多少。,吴耀青不会不明白这一点。
“有。”吴耀青点点头,“因为我们一直暗中跟踪调查仁庆法师,顺带也对那帮住在弘庆寺中的人摸了摸底,发现这帮人甚至比仁庆的行踪更诡异,基本上早出晚归,有时候半夜也要出门,而且……”
吴耀青顿了一顿,“我们发现这帮人其中也有不少练家子,……”
“江湖帮派人士?”冯紫英觉得恐怕没那么简单。
“不,不是江湖人,起码不是那种我们口中的江湖门派帮会人,否则我们的人肯定认识。”吴耀青摇摇头,“我们怀疑他们应该是和白莲教有瓜葛,或者说他们就是白莲教中人!”
冯紫英几乎要跳起来,正说找不到白莲教的踪迹,现在居然是在弘庆寺中,而且还是和府衙里僧纲司的副都纲有瓜葛,这如何不让冯紫英心惊?!
若真的是仁庆和白莲教的人勾结起来,要对付自己,那自己可真的就麻烦了,尤其是在没有防范的情形下,那刺杀成功的几率就太大了。
“耀青,这可不能妄言,白莲教中人住在弘庆寺中,而且还和仁庆有交情,这怎么看都觉得不可思议啊。”白莲教是被佛门视为异端邪说深恶痛绝的,怎么可能容忍这些人住进庙中?冯紫英有些不相信。
“大人,我们做出这样的判断自然有其道理,这帮人行迹诡秘,但活动十分频繁,但其中练家子不少,武技也相当出色,我们不敢跟太紧,宁肯跟丢,不能暴露,所以这段时间我们只掌握了他们经常出入翠花胡同、棉花胡同、花猪胡同几处,但具体在哪里,我们不敢跟太紧,……”
吴耀青很肯定的语气让冯紫英越发慎重起来,“翠花胡同?”
那一日自己去惠民药局看房子,就距离翠花胡同不远,而且从四译馆过去就要过翠花胡同,难道自己怀疑那几人就是从翠花胡同出来的?
“对。翠花胡同,还有棉花胡同和花猪胡同,这每个胡同都带花字,都是挺好记。”吴耀青道。
“棉花胡同在北城兵马司边儿上吧,花猪胡同好像紧挨着大兴县衙吧?若真是白莲教人,你说他们是不是故意要选灯下黑的所在?”冯紫英目光飘忽不定。
“棉花胡同北边儿就是北城兵马司,东边儿就是顺天府学,的确一般人都想不到,而花猪胡同就在大兴县衙一墙之隔,而且和棉花胡同挨着也很近,应该说这几处相距不远,很适合联络,一呼百应。”吴耀青很肯定地道。
“那说明这些人势力已经很庞大了,在京师城里扎根发芽了啊。”
冯紫英脸色冷峻,他早就有思想准备,偌大一个京师城,若说是没有白莲教徒,他不相信,但是一听到就是几处联络点或者聚居点,他心里又有些紧张和不寒而栗,如果真的蔓延开来,日后在关键时刻发难,那自己这个顺天府丞就当到头了。
“先前我们也以为仁庆是白莲教一党,但是经过我们仔细观察,发现并非如此,那帮白莲教人和仁庆一伙人是格格不入,仁庆对他们有些忌惮,但是却也不是那种完全听命于他们的状态,而那伙白莲教人对仁庆也很提防,但仁庆似乎有什么把柄被白莲教人拿在手上,所以成了当下那种既互相敌视,又互相依存,麻秸秆打狼——两头怕,所以属下也很好奇他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吴耀青的话让冯紫英也更好奇加纳闷儿,不知道仁庆被白莲教人控制住是什么状况,而且吴耀青也说了,那个仁庆很警惕,且武技不俗,但依然对这帮白莲教徒如此忌讳,很有些甩不掉的味道,冯紫英也希望能够把这些牛鬼蛇神都好好清理整顿一下。
想了一想,冯紫英沉声道:“此事耀青你多花一些精力,永平府也就罢了,若是在京师城里作乱,那我这个乌纱帽就该被摘下来了。另外,你觉得凭借现在的情况,能动仁庆么?”
“怕是不行。”吴耀青摇头,“动他倒是可以动,但是我怕没什么效果,而且也会惊动那帮白莲教人,所以我也一直在琢磨如何来处置。”
“那就再跟一段时间,但是耀青,若是他们有什么动作,那就不必再拖延,果断下手。”冯紫英定下调子,“仁庆不重要,白莲教人才是重头,当然如果能通过拿住仁庆,进而挖出他们之间关系,最后达到解决白莲教人的目的,那就最好不过了。”
吴耀青默默点头,细细斟酌,考虑如何能达到最佳效果。
冯紫英心里倒是踏实了许多,现在总算是挖出了一些白莲教的跟脚了,究竟是放长线钓大鱼,还是先下手为强,他也在考虑,要拿捏好其中分寸,也是一个考纲的手艺活儿,特别是这是京师城,冯紫英也不敢轻易放任对方坐大,以免反噬伤及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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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八十四节 我保证!
看着这个男人温柔体贴地替自己穿衣着甲,布喜娅玛拉内心也没来由地涌出一阵甜蜜,对先前骑在自己身上疯狂作践自己的行径带来的怨气也就烟消云散了。
汉人男人是从来不肯替女人做这种事情的,已经在汉地呆了多年的布喜娅玛拉还是明白汉人的规矩的,便是赘婿也不肯做这种事情,如果男人愿意替女人做这种事情,那只能说明这个男人太宠爱这个女人了。
布喜娅玛拉也不知道身畔男人为什么会看上自己,当初自己大胆表露心迹的时候纯粹是一种女真女子的率性,既然喜欢,那就要表露,至于说人家愿意不愿意,那不是自己考虑的事情,没想到对方竟然真的还喜欢自己,这连布喜娅玛拉都感到无比惊讶。
之前还有些怀疑是不是对方因为自己身上萨满撂下的那句话,草原上的男人冲着自己来不都是为自己身上这句话么?但后来布喜娅玛拉发现还真不是,甚至这句话如果落在汉人文臣身上没准儿还是一场祸事,大周皇帝可不喜欢听到这种谶语,而且汉人似乎还挺信这个,没准儿就要为身畔男人带来一场想象不到的麻烦。
感觉到审判男人的魔掌似乎又有些不守规矩,难怪要替自己穿衣呢,布喜娅玛拉忍不住娇嗔地拍了冯紫英的手一下。
素来豪爽大气的她想一想都还为方才在床上花样百出的男人弄得自己要死要活而感到脸红。
也不知道是不是男人上了女人身都是这般折腾,还说什么用这样方式那样姿势才最有利于怀孕,分明就是哄骗自己,布喜娅玛拉目光里忍不住又多了几分埋怨,想要自己快活就找各种理由来骗自己,真当自己什么都不懂么?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过猪在山上跑?
正在替布喜娅玛拉穿衣的冯紫英却不管那么多,原本自告奋勇要替布喜娅玛拉裹上胸围子的他实在忍不住,眼前得这对浑圆饱满颤颤巍巍在自己眼前,若是不大快朵颐一番,简直有些暴殄天物,也对不起自己,所以……
又是一番亲怜密爱,眼见得天雷勾地火,再不刹车,又要梅开三度还是四度了?
恋恋不舍地放下满脸通红的布喜娅玛拉,冯紫英这才叹息了一声,认真替布喜娅玛拉系上火红的胸围子,遮掩住那对太过勾魂荡魄的豪乳。
“死相!”布喜娅玛拉忍不住说了一句汉人女子与心爱男人之间的一句常用语,“来日方长,难道你还怕我跑了不成?我身子都给了你,按照你们汉人规矩,这一辈子都只能是你的人了,再说了,我还要替你生儿育女呢,……”
“嗯,那是,想跑也跑不了,就算是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你抓回来!”冯紫英霸气侧漏,英武俊朗的面孔落在布喜娅玛拉眼眸中,让布喜娅玛拉也是一阵心动神摇。
这样一个人男人是如此充满魅力,自己是什么时候被他彻底打动俘获的?
应该就是在他和宰赛对话时表现出来的那种气定神闲挥斥方遒时吧?
一个汉人竟然把内喀尔喀五部的首领压得喘不过气来,最终不得不按照他的方略来乖乖行事,这不仅仅是靠一腔热血和勇武能做到的,那需要绝对的自信和智慧相结合才能做到这一点。
驯服宰赛这个内喀尔喀五部的英雄如一匹温顺的骏马,这样的手段布喜娅玛拉最是崇拜敬服,而且这个男人比自己还要小八九岁,比宰赛更是小十来岁。
“这座院子你就可以搬过来住了,这个坊市里住的人都算是京师城中的上等人吧,鲜有那种下九流的来,不过也不绝对,万事还是小心一些好。”
冯紫英想起白莲教一帮人在京师城中安营扎寨生根发芽,眼底略过一抹阴翳,心里就如同种了一根刺,欲拔之而后快。
“怎么了?”布喜娅玛拉举起双手,任凭冯紫英替自己着甲。
她也是一个很敏感的女人,敏锐的觉察到男人心情突然一变。
那一对浑圆被甲胄包裹起来,在这个天气委实有些不舒服,不过布喜娅玛拉已经习惯了,不着甲,反而不适应了。
“没事儿,就是突然想到一些事情,嗯,京师城中始终还是有些蛇鼠之辈,须待彻底清理,方能得以安泰。”冯紫英抿了抿嘴,摇摇头,然后又替布喜娅玛拉将腰间皮带系上。
这女人真的是如一头健美的雌豹,葫芦形的身材,个头比起尤三姐还要高半头,与尤二姐差不多,但是尤二姐是一种如杨贵妃般的丰腴之美,而布喜娅玛拉则是真正的健美,臀瓣和峰峦都是充满了遒劲的活力和韵律,再加上这蜂腰,准确的说,这腰不算细,但是和上下胸臀一对比,那就真正成了蜂腰了。
“放心吧,你还不相信我?”布喜娅玛拉还以为冯紫英在替自己担心,“你的武技比起我来都是还差太远,尤三姐这两年我看也一直苦练,但是要赶上我,估计还得要再努力一番,这京师城中,难道还真的有大股的马贼绑匪不成?”
冯紫英差点儿就要说还真不敢打这个包票,白莲教不鸣则已,一鸣就要惊人,也幸亏吴耀青他们总算是摸到了一些门道线索,开始上手,否则自己还要被蒙在鼓里,毫无准备之下,只怕真要出大事儿。
“我是担心万一你怀了孕,身体不方便了,遇上什么事儿,……”冯紫英用这番话掩饰过去。
“嗯,那倒有可能,不过我要真怀孕了,就去把族里那几个人叫来,反正遮掩不住,他们也是跟了我很多年的了,索性就告诉他们,反正我不会嫁给你,孩子生下来日后也不能跟着我回辽东,他们也无话可说。”
这件事情上布喜娅玛拉就只有破罐子破摔了,肚子都大了,那又能如何?孩子生下来还能塞回去不成?
冯紫英哑然失笑,“哪有那么夸张?我也可以安排人来和你在一起,我府里也有女保镖护卫的,不是尤三姐,其他一些江湖门派帮会派来的,……”
冯紫英简单解释了一下,布喜娅玛拉忍不住叹息:“你们汉人人实在太多了,所以才会形形色色,干什么的都有,我们女真人连你们百分之一都不到,但为什么努尔哈赤明知道不可能,还要不依不饶地南下西进呢?”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咬到一口算一口,对他们来说,反正也就是死些包衣奴才,甚至还可以通过掳掠来补充人口,何乐而不为?”冯紫英目光多了几分冷冽,“也是朝廷这一二十年来诸多变故,牵扯了精力,等到朝廷缓过气来,就该是大周好好找努尔哈赤算账的时候了。”
换了别人这么说,布喜娅玛拉未必肯信,这么多年来,大周看似庞然大物,但是在面对建州女真时始终显得气短心虚,负多胜少,否则努尔哈赤哪会如此猖狂?原来李成梁还能压制得住,但是后期李成梁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宽甸六堡一退再无可收拾,色厉内荏之势被辽东各部都看穿了。
也就是冯唐来辽东之后才勉强维持了一个局面,但即便如此,建州女真依然处于攻势,大周依然只能四处扑火,避免局势恶化。
“紫英,你们也要注意了,努尔哈赤带着他几个儿子现在对野人女真的收揽征服据说进行得很顺利,虽然我们和內喀尔喀人也都在极力争取野人女真,但是內喀尔喀人毕竟和我们女真不同族,而我们的实力与建州女真相差太大,而且听说建州女真还得到了朝鲜的帮助,……”
布喜娅玛拉的话让冯紫英都吃了一惊,“朝鲜的帮助?有这种事情?”
“别看努尔哈赤在面对你们大周时还能稍微低调一些,但是对蒙古人,对朝鲜,他的态度就大不一般,朝鲜虽然一国,但是面对建州女真的兵锋,他们的军队太虚弱了,根本就没法打,也幸亏是朝鲜地形限制了,否则建州女真骑射就能踏平朝鲜北部,朝鲜人大概就是宁肯舍财免灾吧,只不过他们肯定不能让大周知晓。”
布喜娅玛拉的话让冯紫英若有所思,“难怪我说建州女真在我们的封锁下仍然能坚持下来,看来除了我们大周内部有奸商外,还有朝鲜人在其中当帮凶啊。”
“紫英,在辽东这块土地上要想存活下来,那谁都只能面对现实,我们海西女真和建州女真是宿仇,建州女真一旦吞并了我们,我们海西女真一族都要沦为他们的奴才,看看哈达部和辉发部,就能知晓。”布喜娅玛拉把皮带系好,整理了外衫,吸了一口气,“所以我们只能战斗到死!”
“放心,有我,你们就无需战斗到死,死的只能是建州女真!”冯紫英也上前一步,双手环抱住比自己个头似乎都还要高一些的布喜娅玛拉,搂在怀里:“我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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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八十五节 凤姐儿离家之前的约定
前一个时辰冯紫英还怀拥着布喜娅玛拉,信誓旦旦向着对方保证,一个时辰后他的手又在向略显丰腴的王熙凤腰肢勾去了。
“放心,我保证……”
“走开!”王熙凤气哼哼地想要躲开冯紫英环过来的手,内心的怒气还没有消散完,旁边还有嘴角带笑的平儿坐着。
马车驾驶得很平稳,幕帘遮掩得严严实实,不虞被外人觉察,而瑞祥就坐在车辕上,有一句没一句的和车夫冯二说着话。
冯二基本上成为冯紫英御用车夫了,本来就是冯家家生子,一家子都是从大伯冯秦时候就跟着冯家了,老爹原来是给大伯赶车的,现在年龄大了去了后花园管事儿,他也子承父业,赶得一手好车,而且头脑也够灵活,所以冯紫英自然而然慢慢只安排他了。
对于自家主子在外边儿的荒唐事儿,他也是充耳不闻,便是瑞祥、宝祥也从不说这些,至于府里奶奶姑娘们旁敲侧击的打听,他也是打个哈哈就敷衍过去,实在不行就沉默以对。
就凭着这一点,冯紫英对冯二是倍加欣赏。
旁边几个保镖护卫或远或近的跟着,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现在冯紫英也不敢大意了,四五个护卫,两个挨着一丈之遥,一左一右,还有三个护卫则是后边缀着两个,前面一个走在侧前方四下观察,以便于随时发出警讯。
这样一种模式可能日益会成为冯紫英今后出行的方式,冯紫英很不喜欢这样,但是他很清楚,在没有彻底消除白莲教威胁之前,这种形式很有必要。
哪怕是尤三姐随身护卫,但是一样让人不太放心,毕竟尤三姐双拳难敌四手,冯紫英那点儿武技水平,上阵冲锋拼杀足够了,但是要应付这种里坊间的刺杀搏击中就不够看了。
好在现在冯紫英随身护卫就那么七八个人,基本固定下来,吴耀青也都专门打过招呼,对于大人的私事要严守秘密,尤其是不能让后宅知晓。
这帮人也都明白规矩,自然遵守,冯紫英倒也不是太担心,更何况他这也就是一个私下寻欢偷情罢了,这京师城中达官贵人夜登青楼的也不少,大家心照不宣。
“怎么了,凤姐儿,还在生气?”冯紫英也厚着脸皮靠过去,挨着王熙凤坐着,手照样不依不饶的揽住对方的腰肢。
王熙凤矫情了一阵,也就只能任由对方抱着自己,这马车车厢里狭窄,想躲也躲不掉,既然都答应出来看宅子了,内心里也早就是情愿了,不过是表面还得要傲娇一番罢了。
“我不是说了嘛,这段时间你也知晓我在忙什么,下一步还要忙好一阵子,今日也是好不容易抽出时间来,……”冯紫英叹了一口气,“在其位谋其政,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平儿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爷是朝廷命官,却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不是张冠李戴么?”
“平儿,你哪里知晓,朝堂江湖,其实相差无几,一旦踏入其中,想要抽身就难了,就像我坐上顺天府丞这个位置,除非我想像那位府尹大人那样庸庸碌碌浑浑噩噩地混几年,那就得要做事儿,而且还得要做让老百姓,让朝廷诸公,让皇上看得到摸得着的事儿,苏大强夜杀案是如此,密云和遵化的石炭和铁矿开发是如此,推广新的农作物也是如此,通仓大案更是如此,……”
冯紫英手慢慢在王熙凤小腹上摩挲着,从裙底钻进去,里裤汗巾子系的很松,光洁圆润的小腹表面觉察不出来什么,但冯紫英却能感受到似乎这个肚子里就孕育着自己的血脉。
看样子王熙凤还是很看重这个孩子,算一算也都快两个月了,在获知有孕的时候就有大半个月了,这又拖了将近一个月自己才和她见面,也难怪这女人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气大的紧。
再瞥了一眼靠在自己怀里的女人胸前,这盛夏季节,本来就衣衫单薄,葱绿的胸围子简直无法勒住那对几欲喷薄而出的胸房。
三个字来形容,白,大,圆。
如瓷如玉的肌肤和葱绿的胸围子形成鲜明的色泽对比,再加上外边穿着的枣红襦裙,可谓分外妖娆。
“哼,说来说去就是你忙得脚不沾地,没有时间吧,我就不信这么久你没回过家,回家难道就抽不出一时半刻来见一面?”王熙凤酸气十足。
“凤姐儿,你也知道我现在要过府一趟多麻烦,来了,不见老太君和太太不好吧?还有赦老爷肯定也是要纠缠不休的,这段时间他都在往我府上跑,还有宝玉、贾兰、贾琮也多半也说道几句的,遇上环老三回来了,又得要说道一阵,园子里林妹妹和二妹妹那里去不去呢?”
冯紫英耸了耸肩,“这两三个时辰怕都打不住,这一来一去也的要一个时辰,难道让我在你们贾府歇一晚?”
“你也不是没歇过?老爷走之前就说让你多来府上坐一坐,现在贾家不比以前,打贾家人主意的不少,你好歹也是贾家的至亲了,宝钗嫁了你,黛玉也要马上嫁你,对了,你不是还要纳二丫头为妾么?真要纳了二丫头,那就是实打实贾府女婿了,还能有什么好说的?”
王熙凤这番话倒是没太多情绪,或许是觉得要离开荣国府了,心里也开始有些感怀了,对荣国府也没有往日那么多怨气了,即便是有,也不过是集中在贾琏身上罢了,可贾琏现在还没有回来呢。
“打贾家的主意?谁?”冯紫英有些好奇,也有些惊讶,“贾家好歹还有个贵妃娘娘在宫里呢,政世叔不还在江西当学政么?这是谁能这么大胆,要巧取豪夺么?”
“倒不是那个意思,而是原来贾家也曾经和有几家一起做营生,原来风光也就罢了,现在,人家许多就打各种主意,要么说折本了,要么说生意不好了,原本一千两银子红利兴许就只有二百了,甚至血本无归了,府里边贾琏走了,宝玉又是个不中用的,环老三又不管这个,贾赦更是睁眼瞎,妇道人家总不能出面去和那些人争吧,听之任之下去,那就真的啥都没有了。”
王熙凤一番颇有感触的话语,也引来了平儿的共鸣,“是啊,现在是墙倒众人推,只有落井下石之辈,再无雪中送炭之人。府里边越发艰难了,这几日里府里边那些小丫鬟和婆子们都在嘀咕,说珠大奶奶和三姑娘当不了家,还得要奶奶来才行,却不知道这局面岂是珠大奶奶和三姑娘的责任?府里男人不争气,要么躲出去,要么装聋作哑不闻不问,单靠一干女人们来筹措,如何能行?”
冯紫英也是一皱眉,“那你们这个时候出来,府里边下人会不会说什么?”
王熙凤柳叶吊梢眉一挑,“说什么?怎么着,贾家都不要我了,还不兴让我走,就非得要我在他们贾家当牛当马一辈子?我王熙凤还没有那么下贱!”
“好了,好了,不就是随便问一句,你那么敏感干什么?算我多嘴!”冯紫英赶紧在胸腹间抚了两下,“你这性子也该改一改了,一碰就炸,这怀着身子的人了,要保持平和清静的心态,贾家那些人就算是要说什么,也无关紧要,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嘛。”
“哼,我就受不得这些窝囊气,一个个都觉得我在府里管家管得紧了,现在好了我放手了,我走人了,日子过不下去了,还能赖我不成?”王熙凤气哼哼地道:“平儿说得对,这日子过不下去不是那个女人的责任,那是一帮老爷们儿无能!贾赦和贾琏都是只管着自己的自私自利之辈,老爷去了江西也没有了音信,这么一大家子,上千口子人,坐吃山空,早就该垮了,都把老祖宗那点儿私房家当盯着,又能熬多久?”
王熙凤又横了一眼还在替自己抚胸顺气的冯紫英一眼,“没错,我原来在府里便管事儿的时候是自己做了点儿营生,那又怎么着?我也没贪没污府里银子,不就是坐支挪用了一下么?那赖家一帮奴才都能从府里捞上十万八万两银子,最终结果呢?还不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就这样做派,谁还会怕府里的规矩,谁不惦记着从府里往自己腰包里掏?”
当初查处了赖家之后,府里边也是争论得厉害,很多人的意见是要送官惩处,但是老祖宗坚决不同意,甚至还网开一面,给赖家留了点儿余地。
赖家兄弟分别放在京郊庄子里和金陵那边庄子里去管事儿,算是流放,但落在府里下人们眼里,味道就不一样了。
大家就觉得也不过如此嘛,赖家一家子附在贾家吸血贪污这么多年,吞了这么多银子,也没怎么样,还给了出路,自己也可以如此,就算是日后出了事儿,比着赖家来,那也没什么大不了,所以这种贪污风气日盛,谁都管不下压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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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八十六节 安顿(第一更求月票!)
对于王熙凤理直气壮的言辞,冯紫英也懒得多说。
好歹人家也和自己有过几番枕边恩情,现在肚子里更是装了自己的种,自己再要去反驳一番,也无甚意义,反正她也进不了自己家门,也就由得她自己去折腾,大不了日后自己找些机会补偿一下,让她心里平衡一些罢了。
见冯紫英不作声,王熙凤更加得意,挺了挺小腹,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一些,“现在荣宁二府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李纨和探丫头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算是再节衣缩食,那又济得了什么事儿?也就看贵妃娘娘能不能一遭得沐天恩,或者老爷能在江西有所收益,……”
见说到这里,冯紫英便一脸不以为然,微微摇头,王熙凤不由自主地道:“铿哥儿,你是不看好大姑娘,还是老爷?”
“都不看好。”冯紫英毫不客气地道。
王熙凤这一年来是要么没怎么关注时事,要么就是耳目没那么灵通了,还指望这些?
“什么意思?”王熙凤脸色一怔。
“大姑娘在宫中如何,你何曾听到过你姑母说过什么?得沐天恩,不过是凭空想象罢了,皇上心思不再后宫了,身体更不允许了。政世叔去了江西也有几个月了,有几封信回来?再说了,政世叔那性子,便是给他一个户部尚书做,他也就那样,太为难他了。”
冯紫英一番话说得王熙凤哑口无言。
元春在宫中的情形王熙凤也是隐约有感觉的,但姑母不愿深说,她也不多问,连自己叔父王子腾原来提起也是叹息不止,其情形不问可知,看样子大姑娘一进宫就是守活寡啊。
而姑父,也就是贾政,那性子,王熙凤一样很清楚,真如冯紫英所言,那就是只能混日子的。
被冯紫英顶得没话说,王熙凤脸色便有些难看,只是冯紫英的话却是在理,她也无力反驳。
“好了,你都要出来了,荣国府那边的事儿自然有别人操心,好生将养身子才最要紧。”冯紫英忍不住拉扯了一下对方那鼓鼓囊囊的胸围子,被王熙凤嗔怒地赶紧遮掩住,这等场合,还有平儿在呢。
马车一路东行,一直到了天师庵草场,再过去就是惠民药局了,对面就是中城兵马司。
“就在前边了。”冯紫英挑开车帘,露出一道缝隙,指给二女看,“我去看过,觉得不错,是老宅,前明时候的宅子,我买下来让人打整了一番,至于说里边物件要哪些,风格如何,怎么摆放,就得看你们自己喜好了,难得你们出来,也可以自己做一回主。”
冯紫英一番贴心话,让王熙凤和平儿心里都是暖融融的,虽然也知道男人的话只能信一半,但耐不住暖心,还是喜滋滋的。
三进大院,两道角门,东门更大一些,要进出车马,西门更僻静。
院门外还有两座略显老旧的石狮子,一看就是有些来历的大宅,而且闹中取静,位置和环境都极佳,也难怪价格不低,始终未能卖出去。
大门外几株槐树一看都是好几十年的历史了,错落有致,沿着巷子一路过去,似乎在西头那边还有一处大宅院。
王熙凤没有下车,让马车绕着大门走了一圈,还没有来得及看里边,立时就喜欢上了这座颇有气势且有历史的大院。
固然在规模上无法和荣宁二府相比,但人家那是一大家子人几百口子的大宅院,自然不能比,但是看这座宅院的规模,怕是容纳一二百号人也是能够的。
自打要出荣国府,王熙凤心态都有些变化,格外看重这面子。
在她看来自己的居所断不能太小气,否则就会被人视为落魄了,这是她最难以接受的。
冯紫英选择的这座宅院却正好符合了她的口味,简直是挠到了她心坎儿里去,格外舒爽。
马车驶入东角门,在跨院里停下。
这里格局和荣国府有些相似,都是马厩和草料房、杂物房,隔着防火巷,既避免了大牲口的吵闹和气味,也能防火。
冯紫英先跳下了车,几位护卫也都跟了进来,有两人已经进去巡查,还有一人在门上。
仍然有两人不远不近跟着冯紫英,一边四下打量观察建筑群落的情形,根本没把注意力放在也跟在冯紫英身后缓缓下车的王熙凤和平儿。
这才是专业的,起码做派上比尤三姐这种半吊子强太多了,冯紫英心里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正门和仪门都很规整,院子里石板铺筑,一看也是花了心思的,王熙凤在平儿的搀扶下,走了一圈,越看越满意。
两边厢房破旧了一些,应该是有几年没人住了,像窗棂这些都有破损,但这无关紧要,找几个木匠两三日就能翻修一新。
西边儿也有一处跨院,游廊直通,王熙凤推门,是一处夹道,跨院不算大,但也有十来间屋子,应该是下人们住的。
看完外院,穿过中堂,两边都有大屋,既有花厅,也有专门的会客室,一看就是进行过改造的官宦人家宅院,正好符合了王熙凤的胃口。
中院的风格中规中矩,没有什么太多花哨,倒是内院别有洞天。
两边并非对应式的院落,仅有东院。
沿着东耳房边上一处拱门,推门进去,不大不小的别院,和外边的正房庄重凝重形成鲜明对比,无论是色彩还是建筑结构都显得轻灵动韵。
一排七间房,房间都不大,厢房小巧,布置雅致,但看得出来这座小别院才是原来主人经常住的地方,而外边的正房给人感觉更像是一种形式上的表现。
冯紫英看着王熙凤的脸色就知道这女人应该十分满意,那嘴角的笑意都遮掩不住。
平儿落后两步,轻声道:“爷,奶奶看样子是很中意呢,先前我们看过几处院子,奶奶总是觉得有些欠缺,不太满意,这一出就太合适了,还是爷懂奶奶。”
冯紫英忍不住在平儿的翘臀上拍了一记,“只要肯花银子,偌大京师城哪里能选不到好的?我不过是照着贵的选,人家看我面子,也不会太苛刻,……,只要你们俩能住得舒坦,多花几个银子无所谓,……”
“爷这话别和奴婢说,和奶奶说去。”平儿巧笑嫣然,“光是我们住的舒坦,爷难道就不来住了?”
一句话就把冯紫英给堵住了,王熙凤和平儿若是搬了进来,自己呢?
这可是一道难题,要夜宿这边,又如何给家里交待?
若是从来不来这边住,只怕王熙凤又要心怀怨望,没准儿又要出幺蛾子。
见冯紫英愁眉不展,平儿忍不住掩嘴轻笑,“爷为难了?明年林姑娘过了门儿,您不是更为难?”
“平儿,你这是故意来堵我吧?”冯紫英叹了一口气,“放心吧,车到山前必有路,活人难道还能被尿憋死?爷堂堂顺天府丞,难道还能寻不到办法?”
二人正嬉笑间,那边王熙凤走了一大圈,香汗淋漓,平儿赶紧上前扶住,“奶奶,你可慢些,日后多的时间来看,……”
王熙凤横了一眼平儿,“怎么,打扰你们俩说知心话了?”
“凤姐儿,你这酸味儿咋这么重?平儿你都还不放心?”冯紫英没好气地怼了一句,“平儿还在替你高兴呢,看你觉得十分满意,……”
王熙凤也知道自己的心病,哼了一声,“平儿是我的人,我爱怎么就怎么,……”
“行了,不说了,你也看了,觉得如何?”冯紫英懒得多说,这孕中女人你要去和她计较,那就没个完了。
“还不错,铿哥儿你眼光不错,这怕应该是哪位官员的居所吧?”王熙凤抿着嘴道。
“太仆寺一位致仕的官员,人家也是山西大户,据说没少在这上边花银子,不过是致仕之后回乡了,所以才出让,因为价格原因,放了几年,我也碰巧就赶上了,……”冯紫英也不多说,“既然你满意,那么就赶紧安排人过来打整,王信和旺儿都是你信得过的人,还有小红,要添置哪些物件,你就抓紧时间,……”
冯紫英看了一眼王熙凤的胸腹,肚子倒是看不出来,但是这胸真的有些二次发育的感觉,若是精明人仔细观察,未尝不能觉察出端倪来。
王熙凤也明白自己处境,她其实也想尽早搬出来,还好她现在还没有太大反应,不过再拖一段时间就难说了,早点出来最稳妥。
“我知道了。”王熙凤见冯紫英随手从瑞祥那里接过东西递过来,“这是什么?”
“房契合约,你先收着。”冯紫英环顾四周,“惠民药局在背后,东边就是中城兵马司,所以这里环境很好,也没有什么闲杂人,但你们自己也要小心,……”
王熙凤舒了一口气,“我一个妇道人家,如你所说,隔壁就是中城兵马司,哪个强盗还能这么不长眼?”
“小心驶得万年船。”冯紫英也舒了一口气,总算是把这样一出安顿好了,自己也算是了却一桩事儿,只不过后续却还麻烦多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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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八十七节 发卖之事(第二更求票!)
乘马车回府的路上,王熙凤依偎着冯紫英肩头,突然有些感触。
嫁给贾琏之后,似乎从来没有感受到过这种温情。
贾琏没本事,性子软,在自己面前几乎抬不起头来。
想要偷平儿,自己只要一横眼,他便怂了,只敢言语间调戏一番,偶尔揩揩油,却不敢动真格的。
财权也掌握在自己手中,便是想要偷府里的女人给点儿赏赐,或者去青楼喝花酒,都要变着法子从这里要钱,这大概也是自己瞧不上对方,下意识的有些轻蔑对方的缘故吧。
当然,自打成亲以来,贾琏似乎也从未对自己有过多少真正如现在这样亲怜密爱般的温柔,每一次不是喝了酒醉醺醺的要行夫妻敦伦,要不就是急吼吼的上床折腾一番便呼呼大睡,何曾像眼前这个男人般的体贴温柔,什么事情都替自己考虑周全,让自己心满意足。
王熙凤也清楚自己性子不好,多疑暴躁,但是在这个男人的包容忍让面前,自己一切都好像被融化了,对这个男人一些事情上不合意的坚持,自己好像也就心甘情愿地退让了妥协了。
或许这就是命中的冤孽?
想到这里王熙凤下意识的抚摸了一下自己小腹,肚里这个孽种也不知道是男是女,若是生个女儿倒也罢了,若是个儿子,姓什么?
难道跟着自己姓不成?
那对外又该如何说?
那些无关的外人倒也罢了,但是像贾家王家薛家史家这些亲朋故旧,又该如何解释?
真如这个冤家所说的那样,对外就说是抱养的,让贾家王家的人内心以为是铿哥儿收了平儿之后,平儿生下的?
看似双重保险,能够自圆其说,但是冯家为啥却不让这个孩子回冯家?
冯家在尚未有一个男嗣的情况下,居然能容忍平儿这样一个类似于外室生的儿子流落在外?这显然有些不合情理。
忍不住偷窥了一眼身旁男人闭目沉思那淡定大气的面孔,王熙凤内心深处没来由的又安宁下来了,算了,这些烦心事儿只要有他在,都能得到妥善解决,傍着这样一个男人,又有什么好怕的?
心中情潮翻涌,王熙凤没来由的觉得自己身子有些发烫,忍不住把腿夹紧了一些,这有孕一两个月是最危险的,断不能行那房事,这一点利害王熙凤却也知道的,倒是过了这两三个月,等胎稳了,还可以小心恩爱一番。
瞥了一眼对面坐着托腮也在闭目养神的平儿,王熙凤抿了抿嘴,便宜这小蹄子了。
忽然间又想起一个问题,这边宅子马上就要打整出来搬过去,自己这肚子看样子也很快就难以遮掩得住了,这小红既然是要跟着自己,那就难以隐瞒,可王熙凤却又对她不太放心。
别人都是没有回头路可走的,她却不然,林之孝两口子可是有名的精明人,小红跟着自己不可能不得到他们两口子的同意,两口子能同意小红跟着自己,多半也是觉得荣国府这边情况不佳,所以想要狡兔三窟另外寻一条出路。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小红还有些不可靠,得想办法尽快地彻底地断绝了她的这种脚踩两只船的心思。
心里有了主意,王熙凤便靠着身畔男人更紧,倒是便宜了这个男人了。
冯紫英倒没想到自己会飞来横福,还是艳福,此时的他也在考虑户部提出的要求。
京通二仓大案查获颇丰,但是金银数量却不大,算了算大概在八九十万两之间,若是一百万两数额,凑一凑,随便发卖一些,也能凑齐,但一百二十万两就得花些心思了。
现在时局有些乱,盛世藏玉,乱世藏金,当下聪明人多多少少还是嗅到了一些不太安稳的气息。
西南战局迁延,久拖不绝;江南鼓噪,民怨沸腾;西北兵变,局面堪忧;辽东依然不稳,建州女真和察哈尔人仍然是厉兵秣马,虎视眈眈;便是北地,也是白莲教潜藏水下,引而不发。
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能看得到这些,或许自己看得全一些,深一些罢了,这种情形下,要让有钱人出钱来买珠玉古董,豪宅田庄,那价钱上就没那么好说了。
户部名义上是把此事交给自己来操办,但是怎么可能绕开户部和都察院?这不过是把责任担子压在自己身上,要让自己负起这个责任来,尽快把此事给处理好。
黄汝良和王永光也是怕交给别人,要么是怕担责任得罪人,拖拖沓沓,半年都未必能办下来,若是所托非人,内外勾结,刻意压价,那朝廷又要损失一大笔了。
还得要好好筹划一般,把此事既快又好的办下来,黄汝良和王永光专门找自己来说这事儿,自然不仅仅是代表户部了,肯定也是得到了内阁的授意,自己反正也是债多不愁,虱多不咬。
通仓大案一出,自己声名大噪,比起当初单纯的小冯修撰名声更上一层楼,但比起之前只有好名声的小冯修撰,现在就免不了有许多攻讦和非议了,这也难免,这一回里利益受损者可是一大批。
“你们觉得此事该如何操作?”冯紫英靠在官帽椅里,手上把玩着定窑纸镇,漫声道。
傅试、汪文言、吴耀青三人都是面面相觑。
“大人,其实虽然道月底只有二十天了,但是要说发卖出二三十万两银子,凑足一百二十万两银子要说也不难,关键在于价格上可能会没那么令人满意,文言担心的是九月底那一百三十万两银子。”汪文言沉吟了一下方才启口。
一句话就说准了要害,二三十万两银子,哪里弄不出来?这收缴了那么多器物珍玩,还有大批田庄铺子,其中有不少好东西,轻轻松松就能卖出这个数额来,但是九月份呢?
那可是一百三十万两银子,而且再无现银,全部都要靠发卖这些器物田庄来,这样大一批数量,谁来接盘?
而且前期肯定是先卖好的,消化掉二三十万两银子的珍玩田铺后,肯定会有些人要缓一口气了,这再要来发卖,就不易了。
汪文言这么一说,傅试和吴耀青都立即明白了,都是点头认可这个说法。
“是啊,大人,三十万两银子要凑齐容易,但是后续一百三十万两银子,谁来买?”傅试斟酌着言辞,“而且听黄王二位大人的意思,年底还要上缴一批银子,虽然没说数量,但是朝廷里边肯定还是有所期盼的,若是数量太少,只怕也会对大人有些失望,大人好不容易通过此案在诸公心中留下的印象也会打折扣啊,……”
冯紫英笑了起来。
傅试挺会说话,名义上是在说自己,但更有替他自己着想的心思。
这一案自己也是好生向上边举荐了一番他在此案中的表现,也让傅试在朝廷诸公中有了一个粗略印象,这是傅试最为兴奋也是最为看重的。
傅试年龄不算大,三十多岁不到四十岁,通判是正六品,还有很大的上进空间,所以一门心思想要把这个案子办得圆圆满满漂漂亮亮。
朝廷现在最看重什么,就是看重能从京通二仓大案中收回多少银子,朝廷国库的拮据众所周知,这银子的事儿办好了,胜过你在其他事情上一百倍,所以这件事情上傅试也是最热心的。
汪文言和吴耀青都忍不住皱眉,傅试所言非虚,虽然只对六月和九月两次发卖上缴银子作了数量要求,年底那一次没有明确数量,但是你冯紫英办事的能力如何,也许就要在年底这一次的上缴数额上来体现。
前两次大家心里都有底,但是最后这一次,若是能给大家来一个意外惊喜,那自然就不一般。
“秋生,那你觉得年底还需要给户部上缴多少才能让他们满意?”冯紫英好整以暇的放下定窑镇纸,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大人,这个下官不好说,但是朝廷的心思肯定是多多益善,而且越是年底越是困难,只怕对咱们这边的期盼就越大。”傅试犹豫了一下,“下官觉得恐怕五十万两银子是一个差不多的标准。”
五十万两?汪文言和吴耀青都微微摇头,这有些高了。
“下官这样想的,这后续京通二案肯定也还能陆陆续续收缴一些,但肯定多是一些田庄铺子,到年底京中富贵人家手里边兴许要宽裕一些,也能放手买一些,五十万两银子也许能凑足,……”
傅试期期艾艾地说了自己的看法。
倒也不能说傅试的想法不对,若是寻常年间也的确如此,但是考虑到今年的情形,尤其是北地大旱,江南西北都不稳,西南还有战事,这个设想就有些太乐观了。
但后续两个案件肯定还会陆续查缴一批固定资产回来,但是变现的情况不容乐观,而且越是往后,冯紫英估计越是困难,若是要做还得要做到前面,尤其是局面还算稳定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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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八十八节 雕虫小技(第三更求票!)
想到这里,冯紫英已经拿定主意,“秋生,文言,耀青,此事宜早不宜迟,我有一个想法,这发卖一事,原来的法子恐怕不太合用了,还得要创新,否则别说年底那五十万,就是这九月之前的二百五十万两都够呛。”
几人都是点头。
二百五十万两都很难了,除开满打满算九十万两现银,其余一百六十万两都要通过发卖珍玩器物和田庄铺子。
京中虽然富人颇多,但是人家也都不是家中只存银子的,能来卖货,那也就是图个官府发卖便宜,看看能不能捡漏,也就是说,这些东西都是可买可不买的,不是刚需。
这种情形下,你想要变现那就得打折降价,让人家动心,可这打折了,又如何能凑足几百万两银子?越是打折,就越是让人犹疑,只怕还更不好卖,买涨不买跌,这规矩哪里都适用。
几个人不明白冯紫英话中创新是什么意思,这发卖还能怎么创新?
以往官府发卖,一般都是自行寻找一些老买家,邀请他们来看货,看完之后,他们对满意的货物出价,价位符合官府的底线,那便卖给他们,若是不合,再讨价还价一番,绝大多数时候都能成交,实在不行的,再寻第二家。
因为这些都是官府查抄的货物,尤其多是珍玩器物和田庄铺子,很多人嫌晦气,所以价格基本上都卖不出好价钱。
所以京通二仓的这些查扣物件也多是按照以往的标准来估算的价格,但是冯紫英却不打算如此,他希望好生运作一番,卖出一个好价钱来。
“大人的创新是什么意思?我们都有些不太懂。”
还是汪文言启口问道。
“京通二仓大案现在已经传遍大江南北,涉及人员之多,查抄物件之好,外边儿都传得沸沸扬扬,但实际上大家都是只知道一鳞半爪,雾里看花,我打算采取现场拍卖的方式,把这些物件分成几类,比如古董类,字画类,珠玉首饰类,田庄铺面类,再加上一个杂类,就包括药材,毛皮,丝缎,衣物这些,这样分成几场来进行拍卖,……”
傅试、汪文言几人面面相觑,这样搞?
“大人,这里边恐怕有许多关节,……”吴耀青硬着头皮道。
“我知道,所以我才说是创新嘛,里边肯定还有我没考虑到的,比如这些东西怎么来定价,怎么确定真伪,这就需要聘请一些专门行家来,比如珍宝首饰铺的大掌柜们,比如牙行里的权威,甚至多请两位,共同定价,最终确定一个大概价格,低于这个价格,便流拍,……”
冯紫英大致把现代拍卖制度和方式做了一个简介,听得三人也是啧啧称奇,事实上冯紫英对拍卖这一行也并不了解,纯粹是前世中的一些粗略了解,拿到这里来炫耀一番,居然也成了先驱和大咖的感觉。
“另外,现在的声势还不够,我打算让《今日新闻》和《江南商报》等南北报纸都在刊载一下造造势,尤其是把两案中的一些似是而非的赃物都好生吹捧炫耀一番,把大家心思都给逗起来,尤其是京师城中老百姓们茶余饭后都鼓着腮帮子吹嘘一下,肯定能吸引很多人感兴趣,……”
冯紫英已经开始把现代社会中的那些个噱头花式都提前发出来了,舆论的鼓噪往往就能让人丧失理智,只要把这些玩意儿吹得够劲儿,自然有那些不缺银子的土豪们愿意博一个出彩场面。
“另外咱们也还可以把倭人、朝鲜、蒙古人以及女真人乃至于佛郎机人和红毛番在这边的人也都一并邀请了,让他们也领略一下咱们大周盛世华章,没准儿他们也会对这些玩意儿感兴趣,……”
“顺带把定在一个月后的拍卖会宣传出去,这拍卖场地就选在大观楼,正好下边可以作为一般竞买者,二楼包厢则邀请一些京中富贵闲人,比如忠顺王,比如长公主,比如山陕商会和洞庭商会、龙游商会、江右商会这些的头面人物,到那种场合,只要能成功地调动大家的竞购心理,我相信会卖出一个好价格的,再把《今日新闻》、《北方商报》和《江南时报》、《商报》、《两浙快报》这些相关人士也邀请到场,现场观摩,我相信没人愿意在这个场合失了面子,……”
这个建议就很贴合实际,而且也让傅试他们几人忍不住拍案叫绝了。
南北商帮的头面人物们都汇聚于此,再有朝廷的达官贵人们出席,还有海外商贾参与,谁愿意居于下风,丢了颜面?自然是要龙争虎斗一回。
便是头脑清醒一些的,也顶多是稍微克制一些,但若是可能,他们肯定也不愿意被人压得太狠。
冯紫英又提了一些细节上的考虑,也引来了几个人的发散思维,开始主动的提出一些建议,或完善,或弥补,总而言之这样一个粗略方案也就大致成型了。
像忠顺王没啥话说,冯紫英不用邀约,估计这家伙都要主动参与,至于长公主,卫若兰那里冯紫英会去打招呼,他老娘长公主来不了,但是他老爹驸马爷肯定可以到场。
几大商帮的人物,在江南为开海之略奔波了大半年的冯紫英多少也都有些交情,能搭上话,打个招呼,来一趟哪怕意思一下,肯定没有问题,至于说能不能逗得人家下场搏杀撒银子出来,那就要看气氛营造得如何,现场的临场发挥了。
一番商谈下来,原本都还有些觉得把握不大的几人一下子就觉得前景光明起来了。
以前大家会觉得这是案子上发卖之物,有晦气,现在就不一样了,报纸上一宣传,人人瞩目,个个仰望,还有如此多的达官贵人捧场,而且是公开竞买,还有新闻报纸来摇旗呐喊造势,一下子就能把人的心气给提起来。
还能采取匿名竞买的方式,比如只报一个龙游商会或者江右商会的名头,外人也并不知晓具体是谁,但是却能为商会提振名声。
多种方式来选择,自然能让原来还有些疑虑的不少人放下包袱,更有那些个本来就想借机以壮声势的商贾,那就更是一个难得展示自家实力的名利场了。
等到冯紫英走了之后,傅试才和汪文言、吴耀青等人商计,对于冯紫英的异想天开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这种绝才惊艳的想法,还真不是一般士人能想得出来的,而且如此切合和利用众人的心理,都觉得按照冯紫英的这种设想,没准儿三百万两银子的任务还真能完成。
“都说小冯修撰胸藏万壑,看来所言不虚啊。”傅试捋着胡须一边微笑一边摇头,“二位也是从林公之后才跟随着冯大人的,可傅某则是十年前小冯修撰尚未弱冠的时候就见过了,当时也以为不过是武勋之后,或许有些勇武,但没想到……”
“没想到大出所料吧?”汪文言也笑了起来,通过通仓大案这一两个月的磨合,几个人,包括赵文昭、贺虎臣等人,都熟悉亲近起来。
大家都明白是一棵树上的,虽然身份各不相同,汪文言和吴耀青是幕僚,是私臣,傅试是下属,赵文昭算是盟友,贺虎臣则算是受恩于冯紫英,但他是京营武将,身份上却和冯紫英毫不相干。
之前大家都觉得冯紫英家学渊源,武勋出身嘛,又读了书,能文善武都说得过去,但文武兼资也就罢了,怎么做起官来却是手段手腕都层出不穷,魄力眼力都是卓绝超群,便是傅试和汪文言都觉得除了天授其资外,真的找不出其他理由来解释。
有些做官的手段经验不是谁能教授得会的,都得要在无数繁琐的事务中慢慢体会摸索,否则为什么做官要讲求资历?
其实这个资历就是经验积累,你一个进士,哪怕你是状元,骤然把你丢到一个县去当县令,起初那两年,你绝对一样是两眼一抹黑,啥都不会,起码要跌跌撞撞两年之后才能慢慢入港上道。
但这位冯大人可真的不一样,翰林院当庶吉士观政就有绝才惊艳之举,宁夏平叛展现了勇武和胆略,开海之略更是让人叹为观止,这些也就罢了,可以说家学,可以说天资,但是当永平府同知和顺天府丞这两年的表现,就算是汪文言和吴耀青这两位一直跟随的心腹幕僚,都不得不承认,有些人真的就是天生就会,不需要摸索,甚至很多东西一眼就能看穿,就能悟透。
就算是大家诟病的说他文采不堪,但是从他偶尔露出来的些许诗文,汪文言和吴耀青,乃至他的那些同学们都觉得冯紫英时在藏拙,不愿意因为诗文影响其时政上的才华罢了。
可以说这位大人的表现除了对女色有些太过于喜好外,堪称完美,但是转念一想,若是啥缺点都没有,那不是成了圣人了?喜好女色也算不上什么太大的缺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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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八十九节 引子(求月票!)
却说王熙凤回到荣国府里,因为相好了冯紫英为其选好的宅院,这边就需要开始着手准备了。
先去王夫人那里报了到,又一并去老祖宗那里禀明了情况。
自然免不了要抹一阵眼泪,好在王熙凤也说相距不远,她也是要经常回来见老祖宗和太太的,而且巧姐儿也还在荣国府里,年龄也有八九岁了,但是她这个当妈的也舍不得。
贾母和王夫人也知道贾琏年底就要回来,而且已经私下里娶了一门妻室,昨年里贾赦和邢氏便禀明了贾母,连贾政和王氏也都知晓,只是都瞒着王熙凤罢了。
现在王熙凤很知趣地要搬出去,这样也省得大家尴尬,免得年底贾琏带着妻妾回来,以王熙凤心高气傲的性子,哪里会容得下贾琏这种公然示威的架势,免不了又要闹得沸反盈天。
现在王熙凤主动要离开,倒是让贾母和王氏都松了一口气,毕竟贾琏才是荣国府的嫡长子,王熙凤既然和离了,那就算不得贾家人了,临时住个一年半载当然没什么,像薛姨妈不也经常过来小住一段时间么?但贾琏回来,王熙凤这种尴尬身份,就只能回避了。
“凤姐儿,你这宅子选的是何处,哪一家的宅子?”贾母还是很关心王熙凤,虽然不是贾家人,但毕竟这么多年,王熙凤也是最能讨得她的喜欢,从内心来说也有些舍不得,但是再舍不得,现在也只能放手。
“在保大坊惠民药房背后,取灯胡同口子上,和中城兵马司紧挨着。”王熙凤也收了泪,拿起汗巾子擦拭了一把,这才道:“听说原来是太仆寺的一个官儿,致仕了,要回山西老家,已经回老家两三年了,这宅子就放在那里,因为价格不合适,便一直没有卖出去,人家也不缺这点儿银子,……”
保大坊距离金城坊这边有些远了,这也是冯紫英当初考虑的。
如果王熙凤要等到三四个月胎位稳了,也显怀时才南下临清去生产,那么还得在这边儿住两个月,如果住得近了,这三姑六婆免不了要过来看看,没准儿就要看出端倪来。
这隔得远一些,女人们出门没那么方便,若是坐马车都要一两个时辰,她们也就懒得多跑了,两个月时间一晃而过,然后就赶紧南下。
“保大坊那边宅子可不便宜,几进院子?”贾母也非对行情一无所知。
论位置和价格,这绕着皇城一圈儿的坊市宅院是最贵的,首推西面的积庆坊、安富坊,东边儿的保大坊、南熏坊,再是北边的日忠坊和昭回靖恭坊,日忠坊都还只能是南边挨着什刹海那一块,靠着积水潭那边儿就太偏远了一些,然后就是南边的大小时雍坊。
虽然每个坊市内部都会因为地段、位置价格有所不同,但是比起荣宁街所在的金城坊,保大坊位置的确更优越。
“三进院子,还有几个跨院和一个后花园,……”王熙凤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平淡一些,“可不敢府里边比,……”
贾母和王氏都笑了起来,“凤姐儿,你带出去才多少人,不过十来个人吧?林之孝两口子还是很感恩记情的,让小红都跟着你去了,这样也好,免得你身边只有平儿一个机灵人能用,小红不比平儿差多少,你好好调教调教,日后定能帮你分担许多事情。”
“是啊,十来个人,一个三进院子,还有几个跨院,也忒大了一些。”王夫人也忍不住咂嘴,心里却涌起一分隐忧。
自己这个侄女儿看样子也还是没改在府里边那股子奢华做派,这样大一个院子,还是在保大坊,不得要两三万两银子?
纵然她有些私房家当,但是这一出去便再无人替她遮风挡雨,十多号人都得要靠她生活了,这不是一年两年,而是一辈子,若是不省着点儿,不是两三年就得折腾光?怕是还得要提醒她一下,莫要没有计划。
“是大了一些,但是急切间也寻不到合适的,加之人家也心诚肯卖,我也就咬咬牙把它盘了下来。”王熙凤神色自若,“大一些有大一些的好,我素来喜欢清静,平儿和小红跟了我,我也不能亏待她们,还有王信、旺儿他们也都是拖家带口的,正好住得宽松一些,也省得平素经常挤在一起,免不了有些磕磕绊绊的,我现在出去了,也没有那么多精神再来替他们调解,各自安好就好,……”
听得王熙凤话语里隐隐还有些指射,贾母和王氏都能明白。
现在李纨和探春执掌内院事儿,举步维艰,已经隐隐有了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架势。
贾母虽然不是很清楚,但也知晓现在府里难处,对于鸳鸯来禀明的事儿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屋里的老物件儿也一样一样少了下去,只图眼下能过得去。
倒是王氏心里有些不安稳,写了信给江西的丈夫,只是丈夫却一直还未曾回信。
“凤姐儿,你这几年也辛苦了,这荣国府里现在也只有你大嫂子和探丫头来勉强凑合管一管,我也和你姑姑说了,早些把牛家女儿娶过来,听说是一个精明人,也好早些持家,你大嫂子一个寡妇,探丫头也是迟早要出嫁的,她们管家,也的确不是个事儿。”
贾母叹了一口气,也是觉得心力交瘁,日子越来越难过,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可眼下的场面实在太煎熬了,自己也只图自己眼睛一闭就不管这些破事儿了,只是自己身子骨却是如此健朗,便是想闭眼睛也闭不下去啊。
王熙凤吃了一惊,看了一眼自己姑母:“和牛家的事儿定了?”
“定了。”王夫人点点头,“我已经和你姑父去了信,估计很快就能回信了,先前你姑父还没走时,也倾向于就在几个人选里挑一个,我也和宝玉说了,他也没什么意见,那一日也和铿哥儿提过,铿哥儿也没有直接反对,当时说了几个人选,感觉铿哥儿更倾向于廉忠亲王的那个二女儿,但我们都商计过,廉忠亲王那个二女儿是在家里最不受待见的,她那个扶正的嫡母对其堂姐这几个儿女都不甚喜欢,……”
王熙凤赶紧问道:“这个情况问过宫中娘娘没有?”
“也问过了,娘娘也说长公主嫡女和廉忠亲王的女儿都可以,所以我们便定下了牛家女儿,……”
王熙凤觉得有些蹊跷,若是冯紫英认可廉忠亲王的女儿,论理牛继勋的女儿也不差,都是皇室子弟,廉忠亲王那个女儿还不太受宠,牛继勋这个女儿却是长公主嫡出,视若掌上明珠,该是更合适才对,怎么冯紫英却看不上?
“那老祖宗和姑母已经定了时间?”王熙凤有意再阻挠一下,好歹她和贾家也还有些情分,宝玉虽然不成器,但是也是看着长大起来的,平素也很尊敬她。
“定了,前几日你身子不好,我们就没和你说了,两边已经交换了文定六礼,……”王夫人点点头。
王熙凤也只能叹一口气了,交换了文定礼物,那就是定了亲了,只等成亲过门了,这个时候要悔婚,那就是和薛宝琴被悔婚一样了,薛家无权无势,自然只能打落牙齿和着血往肚里吞,这牛家和长公主这边,贾家可不敢。
“那定了什么时间过门儿?”王熙凤再问。
“九月初八。”王夫人矜持地点点头:“牛家那边也很满意,也是知晓宝玉的人才的,长公主还专门招宝玉见过,很是喜欢,所以陪嫁自然不会少,……”
见素来不问家中财务的姑母居然也说起了陪嫁不会少,王熙凤心中也是暗叹,看来荣国府这实在是熬不过去了,连姑母居然都在觊觎儿媳妇嫁过来的嫁妆能带来多少收益,补一补荣国府的亏空了。
“九月初八?”王熙凤点点头,“是个好日子,那家里怕是要着手准备了,……”
“嗯,听长公主那边说,九月十九皇上要去铁网山打围,说是皇上最后一次打围了,现在皇上身子骨不太好,今年打围之后,以后怕就不会再去了,……”王夫人脸上露出一抹笑容,“长公主有意让宝玉夫妇也跟着她一块儿去铁网山陪皇上打围,也好在皇上面前露露面,混个脸熟,日后也好有个照应,有了娘娘和长公主这两层关系,没准儿宝玉日后也能有个造化,……”
铁网山打围是皇家惯例,基本上两年一次,这也是展示张氏子弟勇武的一个狩猎娱乐方式,基本上皇室宗亲都要去,而随驾的除了内阁和六部值守大臣,其他六部要员重臣也都会参加这样一个活动,算是皇帝和臣子们放松以及密切关系的一种手段。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有传言说这也是皇帝考察皇子们的表现的一种方式,像当今圣上就是在元熙三十九年铁网山打围之后被确定为太子储君,三年后太上皇内禅退位,当今皇上就正式继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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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九十节 感触,心有戚戚
王熙凤也大为惊讶,没想到宝玉还能攀上这种高枝儿,还能在当今皇上面前去露个脸儿,那可不容易,看样子这长公主还真的颇得皇上信任喜欢啊。
“那敢情好,宝玉若是能在皇上面前去结个人缘,兴许日后皇上有什么也能想到他,比如恩贡给个机会,让宝玉去国子监读读书,日后在赏赐个什么的,那就造化了。”王熙凤顺着自己姑母的话往下说,讨好王氏。
“别的咱们也不敢指望什么,就盼着宝玉能有这个机缘,只可惜宝玉不喜欢经义,否则这国子监里去读两年,那出来再托紫英的关系,寻个清闲职位,也算是有了出身。”王氏忍不住叹息道。
“姑母,也未必不能去国子监吧,宝玉便是不喜读书,那国子监里混日子也不曾少,关键是得去捞个恩贡,日后出来有门路找道合适位置,才能有个说法啊。”王熙凤在床笫间也曾无意间和冯紫英说起过宝玉的事情,冯紫英也随口一说,却被王熙凤记住了。
“哦?”王氏一喜,“若是长公主去求皇上赏赐一个恩贡,那日后宝玉岂不是有机会为官?”
贾家是武勋出身,也只有贾政得了太上皇赏赐了一个工部员外郎,那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现在下一辈想要恩赐赏官,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那就只能走恩贡再谋官。
王氏也知道自家儿子的情形,别指望他去做什么事务官,寻个清闲职位,有个官身就满足了,毕竟日后贾赦身上的威烈将军是要给贾琏的,这边是贾母再宠爱宝玉也不可能把这个给宝玉,也做不到。
“我听人说,宝玉这样的,要想进国子监,只能走恩贡,恩贡进去两年,然后才能说谋官身的事儿,关键还是在这谋字一说上,国子监里恩贡得官身的不少,但要得官身,第一要人举荐,第二要有合适机会,像宝玉这样的,若是到下边州县去,他吃不了这个苦,老祖宗和太太肯定也舍不得,最好的机会当是如太仆寺、鸿胪寺这样里的清贵闲职,最是适合宝玉,但这里边也还有许多关节,……”
这番话也是王熙凤在床笫间无意和冯紫英说起时听闻冯紫英说的,王熙凤爷就不经意间说出来了。
贾母有些诧异,这半年多时间里,王熙凤深居浅出,鲜有出门了,便是原来经常去的铁槛寺和水月庵也不怎么去了,怎么还能听人说起这样一个明显不可能是府里人能知晓的情况?
“凤姐儿,你这番话倒是颇有道理,不知是何人所言?”贾母凝视问道。
王熙凤心中咯噔一声响,自己怎么嘴巴一松就把这番与情郎欢好之后的闲话给说了出来,但是脸上却甚神色不变:“回禀老祖宗,也是前几日我和大嫂子在说起兰哥儿读书一事,大嫂子还是担心兰哥儿读书的事儿,说起像咱们这等人家,子弟读书不成的话,再要想谋个官身就难了,之后我便出门在角门处遇见了铿哥儿,顺口提起此事,铿哥儿便是这般说,……”
前半截是真的,的确是和李纨说起过,后半截半真半假,的确是冯紫英说的,但却不是在角门处,而是在床上,时间地点都不对。
贾母收回目光,淡淡地点了点头:“铿哥儿这般说,那便是差不离了,只是这里边关节处只怕还是要有人举荐吧?”
本朝基本上官员都是走科举,捐官和恩贡这一类的都属于旁门左道,尤其是捐官更是为人轻视,吏部选官都是把捐官放在最后,而且现在捐官一事基本不办补缺,就是一个名分,恩贡数量少,而且还得要有人力荐,相当于是担保,这举荐人就很重要。
“应该是,寻常官员都不愿意举荐具保,因为要负连带责任,而且举荐人在吏部那边也要审查,等闲官员是入不了吏部法眼的。”这事儿当时王熙凤还专门问得很细,毕竟宝玉是王熙凤自小看这长大的,而且对王熙凤素来尊重,所以王熙凤也就多问了几句。
“不知道那个时候铿哥儿可愿举荐宝玉一回?”王氏忍不住期盼道:“若是宝玉能得恩贡,两三年后年龄也差不多了,那太仆寺、鸿胪寺、詹事府的清闲官儿,以紫英现在的身份,怕是也能说得上话吧?”
这话王熙凤就不敢接了,举荐一事非同小可,而且宝玉的性子和本事,大家都清楚,再说是清闲职位,那也得要去应卯,多少做点儿事情,就像贾政一般,宝玉性子耐得住么?
贾母倒是接上话:“也未必就要铿哥儿,那一日娘娘带话回来,不也说宝玉既然颇得福王寿王几位王爷看重,詹事府也是有些清闲职位的,若是有机会,也是能够举荐的,……”
“嗯,那也是两边儿咱们都记挂着,总有一头能占着那最好。”王氏对宝玉的事情比什么都上心,“宝玉性子是有些懒散,不过若是成了亲之后,有他媳妇儿管着,想必会好一些了。”
王熙凤心里也在嘀咕,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宝玉能变得上进?
只是这话也只能在心里说说,表面上还得要点头称是。
在贾母和王氏这里打了招呼之后,也就算是正式启动了要准备搬迁出去的过程了。
和离的时候两边儿都把家当清点过了,虽然都没太计较,尤其是贾琏那时只图着把这事儿给办了,所以也还算大方,基本上能留给王熙凤的都留给王熙凤了。
而私房钱历来是王熙凤掌握着,贾琏也没过问,知道想打这个主意也没戏,所以索性大大方方都没要。
盘算了一番,王熙凤也有些感伤,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这要一出去,什么都得要自己撑着了,这账就不能不细算了。
平儿陪着王熙凤回院子里,见王熙凤情绪不太好,忍不住安慰道:“奶奶也莫要太过伤心,这保大坊那边离这边虽然稍远了一些,但是有马车也就是一个时辰就能过来,何况姑娘们念着奶奶的好,肯定也会经常过来的,……,鸳鸯方才就在一直抹泪,说舍不得奶奶和奴婢,弄得奴婢也陪着掉泪,……”
“我倒不是伤心,而是有些感伤罢了。”王熙凤叹了一口气,手指捻着嫩黄葱花点子汗巾,若有所思地道:“今日和老祖宗与太太一番谈话,才真正感受到了贾家现在恐怕是真不行了。”
“啊?”平儿吓了一跳,“奶奶为何这般说?”
“昔日太太和老祖宗何曾在乎过宝玉能不能做官?当年紫英读书中举,在府里也曾引起一阵波澜,也有人说宝玉该去读书才能做官,倒是老祖宗和太太都是护着宠着,觉得这荣国府贾家读不读书做不做官都无关紧要,但现在呢?为了一个恩贡官身,为了一个太仆寺或者鸿胪寺的闲散小官也要思忖再三了,还琢磨着让紫英当举荐人,……”
王熙凤淡淡地道:“还有宝玉的婚事也定了,镇国公牛家,看上的不只是牛家,而是牛家女儿的母亲长公主带来的好处,以及嫁妆,你说以前贾家会考虑这些么?”
平儿无言以对,这的确有些出人意料,选了镇国公牛家,虽说牛家也不错,但是如果说是冲着长公主和人家嫁妆去的,那就有点儿太寒碜了。
“算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荣国府现在也不容易了,但和咱们没关系了,日后咱们这一小家子就得要咱们自己算计了,莫要出去几年后却要落得个被人笑话的境地,那我王熙凤真的就是死不瞑目了。”
王熙凤的话让平儿忍不住跺脚嗔怪起来:“奶奶,瞧您说的是什么话,您肚子里还有孩子呢,说这些死不死的多晦气!呸!呸!我们跟着您不就是盼着您能带着我们好么?如您所说小红愿意跟我们走,也说明林管家他们也看好您才是,再说了,不是还有冯大爷么?连宝二爷的举荐人都还惦记着冯大爷,那冯大爷日后还不得步步高升?”
“但愿吧。”王熙凤今日触动颇深,所以情绪也有些低落,“都说这贾家一门双国公,金玉满堂,嗯,我也不是没听说过那民间话语,金陵四大家,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丰年好大的雪(薛),珍珠如土金如铁。可平儿你看看,现在这四大家,成了什么样了?听说金陵现在还有了新四大家,甄家位居首位,我看那,这什么新四大家老四大家,都是虚的,没准儿就要变成那缮国公石家和治国公马家一般,尘埃落地,一地故纸,……”
缮国公石家已经被满门查抄,彻底消失在武勋家族中,而治国公马家现在也是寥落无比,沦落到了卖宅子为生,一大家子四散零落,不复有往日的荣光,在联想到今日老祖宗和太太所言,王熙凤自然心有戚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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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九十一节 微妙心思
忠顺王府。
“这么说来,孤不出面还不行了?”忠顺王满脸笑容,捋着胡须颇为得意地道。
“呵呵,王爷,您是咱们京中皇室宗亲翘楚,长公主那边我也会去请,但是您的分量和意义大不一样啊,您若是出面,各家商帮的头面人物也都要给几分面子,都得要来,您也知道这一次发卖的目的,户部空虚,内阁着急,皇上心焦,咱们当臣子的自然要替君分忧,这也是我能想得出来的最好办法了,……”
冯紫英笑吟吟地给忠顺王灌鸡汤,他也知道说套话空话话不可能糊弄得了忠顺王这种老狐狸,但是这番话却非空话套话,而是大实话,忠顺王也清楚,甚至这些银子的用处忠顺王也清楚。
“紫英,你也是殚精竭虑煞费苦心了,辛苦了。”忠顺王叹了一口气,“朝廷这两年却是花销太大了一些,流年不利啊,西南战事拖了一年多了,也不知道王子腾和杨鹤他们在搞什么,一帮山贼叛匪居然打不下来,王子腾枉自称宿将,杨鹤在宁夏平叛时不是表现不错么?怎么让他亲自挂帅上阵就成了这样了?户部说西南战事前前后后都花了两百万两银子了,而且现在还看不到尽头,难怪黄汝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冯紫英也只能陪着叹息。
“还有这西北四镇是怎么回事?陈敬轩怎么连这点儿事情都办不好?还递交了辞呈,皇上很生气,本来连象征性的挽留都不想给的,可是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令尊要回来也要些时间,才没有批准,……”
冯紫英吃了一惊,这么快就定了?
“王爷,确定家父要去三边担任总督?那辽东怎么办?”冯紫英追问。
“听说朝廷同意了令尊的建议,暂时由曹文诏代理辽东镇总兵,总督一职保留,嗯,大概是让令尊兼任三边总督吧,这可是大周朝历史上第一次这样,横跨东西的兼任两地总督,……”
忠顺王也听说为此朝廷内部争吵得很激烈,但是让曹文诏或者尤世功代理蓟辽总督都不合适,还不如就让冯唐挂着,反正他去了三边,也没法指挥蓟辽这边的军队,一个虚名而已,等到三边那边平静下来,再让冯唐回来就行了。
“没这个必要吧?家父去了三边,那蓟辽总督就该免去,哪怕临时让兵部哪位侍郎挂着都行,……”冯紫阳不以为然。
“兵部侍郎挂着不去任职,说不过去,去了之后不熟悉情况,指挥无能,那岂不是自损声誉?所以还不如就让令尊挂着,曹文诏也好,尤世功也好,都是能征惯战的宿将,问题不大。”忠顺王对这些情况也很熟悉了解。
“但愿家父能在一年时间里把西北四镇安抚下来,……”冯紫英话音未落,忠顺王就笑了起来,“所以黄汝良不也就把这个担子压到你肩头上了?你这发卖收回来的银子,一部分就是要交给令尊带到西北去的,否则令尊本事再大,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现在你知道了情况,自然也要全力以赴为这份银子出死力了。”
冯紫英当然知道这一出,朝廷这些官员运用这些手段可是驾轻就熟,游刃有余,巧妙地把你的积极性给调动起来,而且都还是为了公事,你还得承情。
“王爷,您这么说就不妥了,我是朝廷命官,焉能分不清公私?无论是谁去西北,需要不需要银子,我也得把户部的任务尽心完成,只是我父亲年龄不小了,从大同到榆林,从榆林道辽东,现在又要从辽东千里奔波到西北,做儿子的也实在不忍心看他颠沛流离啊。”冯紫英叹了一口气。
忠顺王脸色也是肃然,点了点头:“冯氏一族为国赴难,忠心报国,皇上也是知晓的,前两日孤去宫中,皇兄也在说起此事,也叹息不止,你两位伯父战死疆场病殁边塞,如今又让你父亲四处奔波救火,大周朝亏欠你们冯家,……”
“王爷,切莫如此说,皇上和朝廷待我们冯家也不薄,呼伦侯,云川伯,外加家父的神武将军,一门三爵,还要怎么样?如果再要向皇上索要什么,我又是文官,岂不是显得我们冯家太不知足?”
忠顺王微一沉吟,“紫英,你是文官,而令尊也已经是大周武将中的极致了,朝廷不可能再给你们俩有什么封赏了,不过有功不赏有违朝廷规制,那会坏了规矩,这也是不行的,其他人都会怨言,若是你的子嗣,呵呵,孤可不是说你的子嗣读书不成啊,不过你妻妾也不算少,又是三房,除了嫡长子能承袭你三房爵位外,其他庶子若是得你喜欢的,日后不妨可以向朝廷讨要一二,现在可以将这个记在这里,有机会也不妨在皇上面前提一提,……”
冯紫英眨眨眼睛,“多谢王爷提醒了,不过此事做臣子如何能主动去向皇上提起?”
忠顺王心领神会,“孤明白了,会找机会和皇兄提起的,皇兄若是哪一日主动和你提起,你尽可畅言,不必拘束。”
“多谢王爷提点,还别说,紫英还真的有些私事儿想要借此机会求皇上呢。”冯紫英一笑。
“哦?”听冯紫英的口气不像是为子嗣讨要虚封,大周朝文武官员立下大功而又不宜封赏的时候,是可以给官员子孙一个恩赏散官,以作官身,但冯紫英现在还只有一女,其他妻妾都还没有影儿,还能要什么?
“到时候王爷就明白了。”冯紫英故作有些腼腆地道:“宠妾难酬啊。”
忠顺王恍然大悟,忍不住哈哈大笑,“紫英,你这可是要开大周朝先河啊,诰命可只有给令堂的,但令堂早就有了,你的嫡妻沈氏,哦,还有二房薛氏,等到成亲满三年自然也会有,你想替你哪个宠妾求一个诰命?这可又在给礼部出难题啊。”
“本朝又不是没有过,……”冯紫英揉了揉脸,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
“呵呵,那可不一样,于庆东那个时候是形势所迫,他不索要诰命,如何堵天下悠悠之口,又如何让当时朝廷和皇上有台阶下?功高不赏,那对谁都是一场灾难啊。”忠顺王是皇室亲王,谈论的也是自己祖上,所以言语不忌,其他人还真不敢这么说。
“我这也是形势所迫啊。”冯紫英耸耸肩,“王爷您是知道我的,我这人什么都不怕,就怕女人在我面前……”
忠顺王再度大笑,这京师城里都知道冯紫英生性风流,对美人极有心得,今日算是开了眼了,能为一个宠妾求要诰命,甚至不惜以自己老爹积功来换,这未免太夸张了。
“紫英,你就不怕令尊回来听说,会行家法?”忠顺王一脸坏笑。
“王爷,如您所说,功高难赏,家父都是武将中的极致了,日后能如李成梁那样得一个致仕退养,便是心满意足了,还要什么?难道还想当兵部尚书不成?家父可做不来文臣。”冯紫英淡淡一笑,“外边儿也无外乎骂几句我父子荒唐罢了。”
“你要这么说,紫英,你可还有几个姨娘呢。”忠顺王对冯家情况很了解,提醒道。
冯紫英一愣,点点头,“王爷提醒得是,看来我宠妾的诰命,还得要我自己去挣啊。”
忠顺王再度哈哈大笑,这冯铿还真有意思,人家都是拼命去挣功劳换晋升,他却好,立了功却成日里琢磨替自己妻妾谋“福利”,太有意思了,不过这样的官员,不正是皇兄所需要的么?
才二十岁就正四品了,难道三十岁不到就让他入阁拜相不成?
功高不赏不行,但如此年轻怎么提拔?
“好了,不说闲话了,咱们说正事儿,你说这发卖能对咱们海通银庄是一大利好,怎么说?”忠顺王最感兴趣的还是这个。
他是海通银庄最大的单一股东,而且许多皇室宗亲也是看到他的一力担保下才入股海通银庄,现在海通银庄发展迅猛,势头蒸蒸日上,京师、扬州、金陵、苏州、大同、广州、杭州、汉阳、临清、西安、太原分号陆续成立,生意遍及南北,也为他在皇室宗亲里边赢得了一致赞誉,他现在最关心的还是海通银庄,也是他这一辈子觉得最明智的一个决定。
当下的局面忠顺王也清楚不太好,朝廷艰难,日后少不了还要在海通银庄借钱。
这是好事儿,借钱就要说利息,朝廷有户部的夏秋两季赋税和工商税,工部有节慎库,商部有市舶司,收入来源还是比较可靠的,只管放款便是。
现在需要的是把海通银庄的声誉进一步打响提升,让更多的商贾富人们认可,心甘情愿地把银子放进来,如冯紫英所言,流通南北,沟通东西,这样才能真正让海通银庄成为大周朝的天字号。
眼下这一次发卖,冯紫英就说是天大的利好消息,可以好好唱一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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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九十二节 盟友
“王爷,您想想,这发卖一事,都是现场论价,第一需要缴纳保证金,总不能随便来一个只有三瓜两枣的也来凑热闹吧,那层次就低了,没准儿就成了笑话,所以银票只收海通银庄的,户部账户都开设在海通呢,怕什么?第二,现场发卖,事后就要履约,你不能现场出了风头,事后却反悔,那你这保证金就要作为赔偿没收,另外,你要履约,这都动辄成千上万两银子,谁还能带现银来不成?朝廷只认海通银庄的银票,这不是变相的把这些想要出风头也好,真心实意来捡漏的也好,商人们的户头都给拴在了海通?”
冯紫英侃侃而谈,“这可都是来自大江南北、边墙内外的豪商巨贾,我甚至让人带信去内喀尔喀和女真人那边,察哈尔和土默特人那里也托人去散发了消息,包括佛郎机人和红毛番以及日本、朝鲜的商人们,就是要造一场声势,让咱们大周内外的商贾们都知晓都明白,这海通银庄,就是咱们中土第一银号,童叟无欺,信誉至上,流通海内外,……”
忠顺王听得眉飞色舞,双眼放光,忍不住抚摸着下颌,“紫英,这岂不是意味着天下有钱人皆入吾彀?”
冯紫英哑然失笑,“王爷,人家的银子是人家的,不过是借海通银庄这条渠道实现流通便利罢了,咱们是借人家的银子生财,他们则得了交易流通便利,另外一拨人则能借贷救急,可谓皆大欢喜,相得益彰,三全其美了。”
“哈哈哈哈,这不就是尽入吾彀了么?”忠顺王抚掌大笑,“孤不会贪图他们的银子,孤只是希望他们能一直在海通银庄开号流通,咱们海通最重要的资产是什么,就是这信誉二字,只要信誉在,那么便没有谁能赢得了我们,不过紫英,你提到的那个叫什么,风险控制,对,就是这个风险控制,孤后来细细琢磨过,深以为然,一旦风险控制不好,借出去的银子收不回来,而人家存进来的银子,或者是走咱们这个海通渠道流转的银子取不出来,那信誉就完蛋了,这海通银庄也就废了,所以这一点我们宁肯谨慎一些,也要求安稳,保信誉是第一位的,无论内外,……”
冯紫英心中也有些讶然,他之前几次和忠顺王谈论过海通银庄的经营模式,也就是类似于近代银行的运作模式,还以为这位王爷不会太理解,没想到人家是一点就透,而且还会举一反三,回去之后还能反复琢磨,这就不容易了。
看来自己还是小觑了这个时代的人啊,只要你给他一些点拨,人家一样能琢磨出许多道道来。
像风控,自己也就是简单介绍了一下,这位王爷就还真的悟出其中门道了,金融这一块最重要的是什么,就是信誉,只要金字招牌在,就不愁发不了财,但是同样这信誉也是需要无数金银才能铸造出来的。
“王爷放心,我吩咐过我表兄,此事最关紧要,广州号现在是发展速度最快的,甚至超过了京师和扬州,现在不少佛郎机商人和红毛番商人都已经接受了咱们海通银庄的银票,下一步,表兄也和我说起过,苏禄吕宋也是必须要去的,甚至巨港和满剌加也要去,日本朝鲜也要去,这才能实现我们海通四海的目标,但是我们发展虽快,风控却不能丢,信誉更要捍卫,这是底线,……”
现在海通银庄分号不断增长,但是发展势头却有快有慢。
像广州号是最耀眼的,已经隐隐有超越京师和扬州两大重心的趋势,当然现在还不行,但假以时日,广州号肯定可以成为龙头,也就是说现在京师占据北地魁首,扬州成为江南独秀,广州则尽揽岭南和南洋之利,相比之下像大同、汉阳和西安这些地方分号虽然也开设起来,但是发展势头却远不及这几地。
段喜贵算是锻炼出来了,冯紫英的想法是等到年底,段喜贵把广州局面稳定了,就让他回来执掌海通银庄总号,负责整体规划和经营了。
贾琏在扬州也算稳扎稳打,胆子小在这个时候不是坏事,扬州商业繁盛,只要稳住局面,就有丰厚的利润回报,这也是冯紫英对贾琏的要求。
反倒是贾芸在京师号这边,因为就在自己眼皮子下边,什么事儿都可以请示自己,胆子更大,风格更激进,尤其是主动和女真、察哈尔、内喀尔喀诸部的商旅进行放贷经营,支持汉地商旅与蒙古与女真进行贸易,逐步将与蒙古、女真的商业贸易网络纳入海通银庄,可以通过对这些地区的资金流向进行监控,掌握蒙古和女真那边社会民生情报,倒让冯紫英颇为看重。
在冯紫英看来,海通银庄的金融属性固然重要,但是通过这种金融支持把边疆乃至边墙外的蒙古、女真与海外诸国的贸易网络监控起来,也是一个极其重要的作用,现在大周局面越是困难,这方面情报就越发重要,甚至可以说只要掌握了这些情报,蒙古女真这些地方的物资流动和价格波动便尽在掌握,一旦他们有大规模的军事行动,便能提前掌握,赢得先机。
“紫英,这个时候孤才觉得当时孤的入股是多么明智,可笑孤的那些个堂兄堂弟乃至远房亲戚们,当初还觉得是给了孤几分薄面勉为其难的入了股,现在,呵呵,……”忠顺王捋须微笑。
戏肉来了,冯紫英也抿嘴微笑,“怎么,这些皇室宗亲们后悔入股入少了,看到分红眼红了?”
“不是怎么地?”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忠顺王笑了起来,“去年分红孤拿了大头,这帮人便眼红得不行,一直在孤耳旁聒噪,说能不能增资扩股,孤就说,这银庄是生金蛋的鸡,既然能生金蛋,那又何必再增资扩股,就用金蛋继续扩大经营便行,这帮人都憋着嘴巴难受了,……”
“呵呵,王爷这是打他们的脸啊。”冯紫英也抚掌轻笑,“不过海通银庄发展势头虽好,但是要实现海通天下的目标却还远,……”
忠顺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认真倾听。
“去年分红丰厚,也是考虑到给大家一分念想,毕竟当初入股大家也是冒着一些风险的,新生事物,谁都没有见识过,都需要摸索前行,现在看到了希望,大家有热情也可以理解,但今年可能就不会有那么丰厚的分红了,京师号和广州号乃至汉阳号都在扩大经营,京通二仓的亏空,使得京中粮食保障缺口甚大,而且北地旱情严重,今冬明春肯定难过,我已经给贾蔷和汉阳号那边打了招呼,让他们大力支持从湖广贩粮到山东、北直以及京师的粮商们,哪怕利息给得低一些,也要支持,……”
“哦?”忠顺王咀嚼了一下冯紫英话语中的意思,试探性的问道:“紫英,听你的意思,并不拒绝增资扩股?可咱们海通盈利丰厚,何必增资扩股?真要增资扩股,也不必非要找孤这些亲戚们,外边无数人伸长脖子想要入股呢,孤可是替你顶住了很多人,甚至得罪了不少颇有来头的人呢,……”
“只要不是皇上想要入股,那就没事儿。”冯紫英开了一个玩笑,“海通虽然盈利丰厚,但是不要只看到利润,看不到风险,这两年虽说时局不靖,但总体来说还算平稳,西南战事无关大局,起码影响不到海通的生意,但今后呢?居安思危,而且我们还有许多需要扩张深挖的区域,所以股本越丰厚,人脉越广阔,才更有利于我们做大做强,王爷前期顶住是必须的,让他们眼红眼馋,现在放开一个口子,他们才能更珍惜,也才能更为我们所用,……”
忠顺王摩挲着下颌,“皇兄那里倒不至于,但是孤那几位侄儿,还有宫中的几位娘娘可都很眼馋呢,胃口也不小,……”
“哦?”冯紫英迟疑了一下,“几位贵妃娘娘也有心?”
“紫英,谁能没心呢?”忠顺王悠悠一叹,“连皇兄都说如果他不是皇帝,他也一样动心啊,朝廷当初就该也入股一份,不过现在朝廷是真没银子,而且一干士林文臣也反对与民争利,觉得有辱朝廷斯文,损伤朝廷威信,……,这去年分红虽然再三要求保密,可这又怎么遮掩得住?娘娘们,呵呵,头发长见识短,哪里能忍耐得住,还有她们背后的娘家呢?”
冯紫英点头,这还需要掂量一番,他固然愿意见到海通银庄继续扩大规模和影响力,但是也不能不考虑像宫中贵妃们和皇子们都来入股带来的影响,当然只要有忠顺王这个忠实盟友在,倒不惧怕他们生事作妖,但也需要考虑周全。
“怎么样,紫英,你掂量掂量,如果要增资扩股,如何来平衡,乃至将这些新来者的影响压到最低,都需要斟酌一番。”忠顺王当然也不希望这些人影响力太大,影响到海通银庄的运作,在他看来,也只有冯紫英的掌舵,才能让这样一艘巨舰安稳的航行,才能保证自己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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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九十三节 贾敬与贾雨村
贾敬看到《江南时报》刊载的消息时,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朝廷动作很快很猛,原本以为可以在南京这边就把漕仓案件压下来,但是看来未能如愿,最终还是被京师都察院那边给接手戳破了,说来说去还是南京都察院没有能控制在自己人手里,压不住。
这也是现实状况,虽然上一轮调整中迫于江南这边的压力,朝廷作了一些让步,比如组建淮扬镇,南京六部人选调整,一定程度上满足了江南这边的呼声,但是南京都察院、南京兵部都还掌握在朝廷手里,甚至南京吏部和南京户部朝廷仍然没有能全数放手,当然,也不可能全数放手。
能够放权到这个地步,已经殊为不易了,那也是因为今年北地情况更糟糕,不得不要求南京户部在江南的赋税又增加了一成,引起了江南极大的反弹,用这种妥协才勉强安抚下来。
不过京师朝廷用这种杀鸡取卵竭泽而渔的方式来敛财,在贾敬看来那就是黔驴技穷的表现,就算是这一次京通二仓的大案能攫取一把,勉强为朝廷国库弥补一下亏空,但是京通二仓的粮食亏空却是不争的事实,迟早也需要用银子购粮补回去。
随着今年北地大旱带来的绝收减收逐渐变成现实,情况甚至更为恶劣,京通二仓补仓的压力马上就会显现出来,甚至等不到今冬,过了九月,这种担忧情绪就会逐渐蔓延和加重,那个时候只需要稍稍把粮价推波助澜上涨一番,朝廷怎么吃进去的,就得给我怎么吐出来。
当然,前提是江南能死死拖住该上缴的赋税,这个分寸不好把握,既不能太早,也不能太晚,就要恰到好处,让朝廷欲罢不能,到时候突然发难,定能收到奇效。
眉头渐渐舒展开来,贾敬又浏览了一下近期的《观江南》、《两浙快报》,都有关于七月初在京师的这场发卖大会,极尽煽情之能事,估摸着扬州那帮盐商,宁波的海商,还有金陵这帮附庸风雅的士绅,都会被勾起兴趣。
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贾敬捋了捋颌下的胡须,思忖着,朝廷还是有高人啊,居然会想出这一手来,而且还能筹划得如此细致周全,称得上是深谋远虑了。
如果按照原来官府的发卖方式,现在改成这种方式,贾敬估计起码能够增加二到三成的收益,也就是说原本只能发卖一百万两银子的财货,用这种方式就能卖到一百二十万到一百三十万两银子,这个增幅不可谓不小。
问题是这种事情如何来破解?贾敬心里也在掂量,扬州、苏州、金陵、宁波、杭州,还有江右、湖广的商人如此多,劝得住一个劝不住十个,而且这样劝的话很容易被暴露。
这是和朝廷作对,现在还不是时候。
贾敬有些头疼,眼睁睁地看着朝廷有这种方式“敛财”回血,好不容易制造出来的财政压力,居然又要被朝廷有这种方式扳回去一些,委实让贾敬有些心有不甘。
这是谁的招?黄汝良,还是乔应甲?
查处京通二仓大案时,贾敬就预料到了朝廷会用这种方式来回血,但他觉得也不过就是几十万两银子罢了,充其量不超过一百万两银子,而且还得要下大工夫来深挖细查,同样也会激起无数人的反对和攻讦,但没想到居然是龙禁尉和顺天府先动手,后来才是都察院和刑部,而且是各查各的,相互比较竞争,这就有些难搞了。
这两案搞下来,收获应该比自己最初预计的要大不少,贾敬估计应该要增加五成,也就是说朝廷可能会收回一百三十万到一百五十万两银子左右,但如果采取这种发买方式,那再增加三成,就比较可观了,逼近一百八十万两银子了。
想到这里,贾敬也有些烦躁,每当自己殚精竭虑出招时,看似穷途末路的朝廷却总是能找到一个喘气的机会,这让他很是郁闷,但现在这种时候,还只能忍着,还不是正面对决的时机。
不过这种忍辱负重的时间不会太久了,贾敬知道王爷在京中也有安排布置,原本是打算让楚琦和汪梓年尽早南下来协助自己的,但是后来又留下来了,据说要准备在秋季做点儿事情,具体做什么,怎么做,贾敬没有多问。
王爷下边是各管一摊,贾敬就负责江南这边的钱银事宜,甄氏兄弟协助,这是天大的事情,关系到根本,不容有失,贾敬也没有更多心思去考虑其他。
南边的面上这一块就交给了汤宾尹、缪昌期以及顾天峻几人了,现在也做得不错,起码江南士绅的心气已经被他们给引了起来,现在更有了南京六部官职作为遮掩,很多事情就更顺手了。
楚琦和汪梓年他们不来,贾敬觉得还顺手一些,若是他们来了,谁主谁次,还真不好办,贾敬不想和谁争权夺利,但是当下局面是自己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不可能因为谁来了,自己就拱手让人,楚琦和汪梓年也不行。
他们不来正好,北方才是他们最熟悉的战场,让他们陪着王爷好好玩一玩,无论胜败,只要王爷最后能成功脱身来江南,那就没问题。
可以说在北地随便他们怎么搞,越乱越好,越烂越好,白莲教也好,辽东女真人也好,蒙古人也好,西北那些乱军头子也好,能用的尽管用起来,反正打烂都在北地,对江南只有好处。
所以贾敬在信中也提醒义忠亲王,只要能保证脱身来江南,一切就大功告成。
现在唯一让贾敬觉得有些棘手的就是,能控制影响的还只局限于南直隶、两浙、福建、江西四省,始终还是小了一些。
湖广那边还在努力经营运作,顾天峻已经去了湖广,还不清楚情况如何,两广和西南那边是缪昌期在负责联系,但是那边相距太远,王子腾都觉得意义不大,只要控制住湖广,让杨应龙的叛军尽可能在四川、贵州折腾,拖住朝廷一部分精力就足够了。
无意间看到了案桌上的信,是蓉哥儿来的。
在信中蓉哥儿把冯家那个冯铿吹得天花乱坠,说他在永平府的种种,又说他现在回顺天府当了府丞,办了苏大强夜杀案,在京师城中被誉为冯青天云云,也很提携贾家如何如何,……
这倒是让贾敬有些好奇。
冯铿科举一鸣惊人他虽然还在玄真观里也是知晓的,后来提出了开海之略,应该说这个年轻人是有些不一样的见解,但是有见识和具体如何做官那是两回事,无数士子在翰林院才华横溢,誉满京师,但是真正落到了地方或者具体六部里做事,那就一下子打落尘埃。
没想到冯紫英年纪轻轻居然在永平府干得如此有声有色,这让贾敬都颇为震惊。
至于说突然间就被朝廷调回京师担任顺天府丞,在贾敬看来这是一着败笔,多半是齐永泰和叶向高他们搞了什么私相授受。
冯紫英天赋再高,在永平府那等地方或许还能凭借着运气和齐永泰与乔应甲的影响力勉强做出点儿事情来,但是在京师城,在顺天府,可没有人会惯着你。
便是齐永泰这个内阁阁老,也未必能在京师城吃得开,多的是能和齐永泰掰腕子的牛人,你冯紫英只要稍微出些差池,那都察院的御史们可不会管你,乔应甲就算是右都御史,他也管不了那些出身江南的御史们。
但转念一想,吴道南是个不中用的,叶向高和齐永泰能达成这样的妥协,岂不是意味着放任顺天府这个首善之地不管?这显然不可能,那就是这冯紫英真的有些本事?
冯家都是一帮武夫,从冯秦到冯汉再到冯唐,贾敬都认识,但也说不上有多深的交情,未曾想这冯家一帮武夫还能生出一个能做事的文臣出来了,这可真有些不容易。
想到这里,贾敬又想起了贾雨村。
这厮据说是和冯紫英是共过生死的忘年交,临清民变时一起渡劫,到了京师城还能一直维系关系,倒是可以抽个机会好好问一问。
但贾雨村这厮太奸猾,贾敬想到王子腾给他的来信就说,贾雨村是个滑不留手的人物,若是能收服让其为王爷效力,堪当大用,看看金陵在其治下的气象,就知道此人是有些本事的,连南京都察院想要找他的茬子,都被应对得毫无破绽。
问题是如何来把握住这厮的真实心思?贾敬觉得有些棘手,汤宾尹和他接触过几回,滴水不漏,倒是朱国祯和其是湖州乡人,但朱国祯却又认为此人毫无士人风骨,不太愿意和此人打交道,但是此人在金陵府几年,已经颇有些党羽,若是能为王爷所用,倒是一大助力。
贾敬的判断是这厮应该也觉察到了一些什么来,此时是在观望形势,顺便待价而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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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九十四节 牛继宗与孙绍祖
黑压压的数百骑鱼贯进入平远堡,牛继宗顶盔掼甲,面色沉静,依然锐利的目光打量着堡寨的布防。
城门大开,孙绍祖早已经迎了上来,未等牛继宗扳鞍下马,就是抱拳一礼,躬身道:“末将孙绍祖见过总督大人。”
“绍祖,不必多礼。”牛继宗飞身下马,一个轻盈地跃步,稳稳落地,看得四周的将领武官们都是忍不住心里点头。
都说这位总督大人武艺精熟,年逾五十依然生龙活虎,每日要吃二斤肉,一斤半米面,习练武技一个时辰,风吹雨打,从不间断,难怪宣府镇被他控制得如臂指使,果然名不虚传。
孙绍祖也暗自点头,就凭对方这气势,比起大同府那位总兵官就不知道要强多少去了,难怪总督大人瞧不上对方。
这里是大同镇新平路和东路辖地,也是孙绍祖这个副总兵防地,也就是俗称的平安州。
边墙外便是蒙古人的牧地,蒙古左翼和右翼诸部在这一带形成交错区域,没有明显的划分,时而土默特人向东,这一线就成为土默特人的势力范围,时而察哈尔人向西,这里又称为察哈尔人的猎场。
牛继宗和孙绍祖寒暄了两句之后,又和孙绍祖背后的几员武将一一谈笑寒暄,时而拍拍对方的肩头,时而抽出对方腰间佩刀看一看,夸赞几句,状极欢愉,连孙绍祖都不得不佩服这位总督大人果然有些魅力,难怪这些武夫们都愿意在他麾下做事。
同时孙绍祖也有些心惊,这位总督大人的影响力在大同这边也在逐渐渗透,比起自己这个专任两路的副总兵不遑多让啊。
自己新上任这个副总兵不久,下边几员参将、游击都还不是很了解,看得出来这些边地上的老油子也不是很服气自己,不过孙绍祖也不惧。
他也有他自己的心腹,通过一系列的调整,这自己分管的东路和新平路两路,东路不好说,但是新平路基本上还是控制在自己手中了。
东路这几个货色,带兵打仗还是有几下子,对下边控制却未必,一句话,喝兵血太甚,下边中低级武官免不了就有怨气。
他孙绍祖也不是没打过仗的生瓜蛋子,早年一样在宣府镇那边搏过命流过血,知晓这边地上的这些武夫们的想法,抓紧一切机会捞一把,没准儿换个总兵就把你踢到那个旮旯里去了。
不过这都是那些没头脑的武夫才会如此短视,要想大富贵,那还得要看长远,还得要抓住机会搏一把。
这种拉近距离亲密感情的方式你还别说,对武夫们来说,还真管用。
镇国公牛家是本朝赫赫有名的武勋世家,牛家前几辈都是在京营、宣府、蓟镇扛大纛的,也是这两代才慢慢没落下来,但是牛继宗还是有些本事,虽然被搁在五军都督府里边闲置了多年,但是看看人家走马上任之后这几年玩的手腕,就能知道这将门世家不是虚吹的,的确有几下本事。
他能摆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架势来拉拢亲近这些武夫们,这些家伙肯定是有点儿受宠若惊,不说立马就被洗脑,但起码在感情上会亲近许多,再花些工夫来就要容易许多。
好一阵后才算忙乎完,确定了在堡中设宴款待这些将领们之后,大家伙儿都知道总督大人肯定和副总兵大人单独还有话说,都知趣地告辞离去。
二人坐定,牛继宗这才询问了这两路的情况。
“大人放心,新平路这边我已经基本捋顺,新平堡和平远堡以及桦门堡等几个关键地方都在我的人掌握之下,另外还有两人也已经基本被我说通,……”孙绍祖语气里很是自信,这也是牛继宗想要听到的。
大同镇十一万大军乃是九大边镇中兵力仅次于辽东和宣府两镇的重镇,和蓟镇相若。
大同镇分九路,其中孙绍祖作为分守副总兵,掌管新平路和东路,这也是为什么牛继宗看中孙绍祖不遗余力的拉拢的缘故。
新平路处于大同镇最东端,和宣府镇上西路紧邻,沿着边墙一线可以迅速进入宣府镇的腹地,也可以沿着东路南下,走浑源,进入山西镇境内。
这两路每路军队在一万二千人上下,也就是说孙绍祖作为分手总兵,名义上控制的兵力在二万四千人,这都是实打实的九边精锐边军,战斗力远非京营那些饭桶可比。
当然这只是名义上能控制的,如果没有总兵的命令,理论上副总兵只能在紧急战时才能从权调动除开本部的其他各部军队,但事后是要接受调查的,一旦发现越权,那是要接受军法处置的。
新平路是孙绍祖最花心思的,牛继宗也给了他很大支持,而且还专门调了几个他原来的老部属过去,算是控制住了,但是东路却还有些棘手。
东路驻地在阳和城,目前孙绍祖也驻扎在那里,也就是要和参将段喜荣争夺这一路一万二千人的控制权。
“东路那边情况如何?”牛继宗问及关键。
“大人,有些困难。”孙绍祖也不讳言,苦笑着道:“您也知道我才到这边没两年时间,能把新平路控制住已经是要靠您的大力支持了,没我那几个老部属过来,新平路我都拿不下来。”
“具体困难在哪些方面?”牛继宗也知道东路没那么容易就拿下来,比起新平路仅有一万人兵力,东路实力也强得多,而且还有阳和城、天城城两座城池。
孙绍祖作为分守副总兵坐镇阳和城,而作为东路副将则驻扎在天城城。
“段喜荣在东路深耕多年,若非末将来出任这个分守副总兵,这个位置本来该是他的,他肯定对末将不服气,而且他手底下几员参将和游击也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对他还算忠心,末将也花了很多心思去拉拢结交,但是就目前来看,效果还不明显,……”孙绍祖实话实说。
“史鼐呢?”牛继宗突然问道。
孙绍祖略一沉吟,“史将军去的时间不长,但是和几个参将、游击关系都还处的不错,他为人豪爽大方,所以大家伙儿都愿意跟他结交,他手下几名都司、守备都还算跟得比较紧,……”
牛继宗冷哼一声,这也是他交待史鼐的,而且给了他一笔银子让他好生拉拢结交。
孙绍祖目标太过明显,而且是夺了段喜荣的副总兵位置,段喜荣肯定对其嫉恨在心,要想从段喜荣手底下直接拉人,肯定不容易,让史鼐这个棋子渗进去,就要好着手许多。
史鼐带兵打仗不行,但是史家毕竟是武勋世家,祖辈在大同、山西镇都曾经任过官,有一些人脉,这也是牛继宗看得上史鼐的主要原因,而且史鼐此人还算是善于钻营结交,比其弟史鼎强太多,让其去收买拉拢那些武夫,倒也正好得其所用。
“单单是史鼎一个人还不够,……”牛继宗沉吟着道:“东路一万四千人马,难道就都是铁板一块,段喜荣没有那么得人心吧?”
“要说多么得人心也说不上,大人也是知晓这些武人做派的,对下苛刻,只是那几人都是段喜贵手下慢慢积功升迁起来的,对他也还算恭敬,但对其怨气也不小,只是这需要时间,还有……”孙绍祖没有再说下去。
牛继宗明白对方的意思,他给史鼐拿了三万两银子,算是有些效果,但孙绍祖这里花销太大了。
“这样,我再给你六万两银子,外加一些骏马和毛皮,段喜荣手下那田晓武和霍三,都是些喜好杯中物和银子的角色,你好生拉拢,我看这二人已经有些意动,而且他们被段喜荣压着,没有我的同意,他们一辈子都别想出头,……”
牛继宗面色狰狞,咬牙切齿地道:“九月之前,务必把此事办妥。”
孙绍祖一凛,点点头:“末将明白了。”
牛继宗面色稍霁,“绍祖,你也是聪明人,这么些年来,朝廷的情况如何,你我心里都有数,西南战事,哼哼,就播州一帮土兵叛乱,杨鹤这种只会纸上谈兵的角色带着堂堂一个朝廷不遗余力组建的荆襄镇,愣是没打赢一场像样的仗,孙承宗不是自诩文韬武略无一不精么?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那是,若非登莱镇王公还算打了几场像样的胜仗,只怕杨应龙的播州军都能打到湖广了。”孙绍祖也接上话。
“朝廷识人不明,奸邪当道,看看西北四镇,被折腾成什么样了,把固原镇一帮陕西兵拉到贵州那湿热地方去打仗,也亏他们能想得出来,兵部看西北四镇不顺眼,想要裁撤固原镇就直接裁撤罢了,无外乎就是一些遣散银子吧,朝廷都舍不得,还要让他们去送死,人生地不熟,饮食天气都不适应,能打胜仗?傻子都知道这不可能。”牛继宗抚掌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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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九十五节 武人的声音(补更!)
孙绍祖一直在揣摩着牛继宗的心思。
当今皇上身体欠佳,据说已经很长时间不定期上朝了,朝务更多的是内阁议事,若是有特别重大的事务,那就在宫中东书房去上奏。
寿王、福王、礼王和禄王都纷纷跳了出来,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但是谁能胜出现在却不好说,一会儿寿王落魄,一会儿禄王得势,还有福王礼王两兄弟联手做法,总而言之一幕夺储大戏才刚刚开始。
牛继宗是站在那边儿的?孙绍祖很好奇,但是他却知道牛继宗为首的这些武勋们和太上皇、义忠亲王是很亲近的,义忠亲王有没有在其中掺和,又或者自己也有野心呢?很难说。
但是孙绍祖却清楚,宣府军这十二万大军基本上是被牛继宗控制着的,大同军中除了自己外,牛继宗也有布子,孙绍祖估计大同军中牛继宗这个宣大总督应该可以控制到三分之一弱的兵力,也就是在三万左右。
在京畿这一带,有十五万边军精锐,再加上京营中牛继宗和王子腾也还有一些嫡系,那么京畿这块力量基本上是可以说得上话了。
尤世功接掌蓟镇时间不长,并没有能真正把蓟镇掌握住,李成梁的余党并不听他的,而且在去年蒙古人入侵一战中,蓟镇损失也不小,蓟镇要和宣府对决,不是对手,这还没有算大同军这边还有三万人。
当然大同军这边也有变数,除开牛继宗能掌握的三万人,剩余八万兵力就有些分散了,冯家控制着一部分,麻家控制着一部分,打蒙古人那都没说的,但是一旦因为夺储而展开混战,谁站哪一方,那就不好说了,或者就干脆两不相帮,免得站错队。
正常人都会选两不相帮,毕竟现在谁也看不清楚形势,但是富贵险中求,不敢搏一把,如何能上位?
孙绍祖认定牛继宗能成事儿,无他,十二万宣府军就是顶梁柱,在京畿,没有谁能压得住。
蓟镇尤世功能掌握住的那点兵力还不够看。
而大同军这边,以他这一年多来对大同军这边的了解,冯家、麻家的人马估计都不会去掺和夺储之战,因为对于他们这样的地方边将武勋世家来说,无论是谁上位都不会轻易去触动他们的利益,所以他们没有必要去冒这种险。
这就是他孙绍祖的机会。
不管他牛继宗是要推义忠亲王上位,还是支持皇上的某一位儿子上位,都无所谓,他孙绍祖都不在乎。
孙绍祖在乎是成功几率有多大,就目前孙绍祖掌握的情况来看,牛继宗代表着的势力很强,他认为希望很大,在这京畿之地掌握了兵权,又不存在道义上的障碍,反正都是张氏子孙,随便谁上位都不会激起士林文臣太过激烈的反对,这就简单许多了。
如果这样大的几率都还不敢去搏一把,孙绍祖觉得那自己真还不如老老实实,或者说窝窝囊囊混一辈子算了,就别去想什么光宗耀祖泽被后人了。
他不甘心,尤其是像冯唐这种以老好人面目出现的庸碌之辈都混到了蓟辽总督,而冯铿这种人居然靠读书科考,二十岁就是文臣的四品大员了,自己现在贵为副总兵,见到这种小字辈都得要礼让几分,谁让人家是文臣呢。
“大人,朝廷承平日久,难免就有些轻视咱们这些武勋武将了,看看这么些年来,末将印象中也就是二十年前蒙古人寇边打了几仗吧?然后就是壬辰倭乱,但毕竟没打到我们大周土地上来,然后就是十多年的太平日子,一直到建州女真开始露出不臣之心,接着宁夏叛乱,现在又是播州之乱,这太平日子不再,可朝廷还是以老眼光看待我们这些人,……”
孙绍祖话语里流露出一些桀骜不驯,不过这正是牛继宗想要的.
如果孙绍祖是那等循规蹈矩之辈,他还瞧不上了,正式这种骄横跋扈的骁悍桀骜之辈,没有太多束缚,讲求的就是利益,才敢去做大事,他牛继宗需要的就是这种人。
“绍祖,打天下都得要靠武人,但是治天下很多人就觉得武人该靠边站了,但是他们也不想一想,外有蒙古、女真这些宿敌,甚至还有倭人和佛郎机人、红毛番这些威胁,内有如杨应龙之流的叛逆,单靠一帮只会之乎者也纸上谈兵的文人,他们能靠嘴皮子说服这些宿敌叛贼?”
牛继宗冷笑,“便是宁夏叛乱,如果不是冯唐出兵,刘东旸他们会最后投降归顺?可笑他那个儿子现在却是一门心思要证明自己读书科考是多么的正确,当一个文臣是多么的光荣,好像武勋出身就成了一个拖累了,他也不想一想,没有他老爹在外边儿替他搏命,他能这么安逸的坐在文臣位置上和别人坐而论道?”
牛继宗的一句无心之言,却触动了孙绍祖。
虽然他现在有心要和史家联姻,史鼐也很是看好他,十分情愿把他侄女儿嫁给他,但是偶然机会见过迎春一面的孙绍祖内心还是有些舍不得。
那贾赦的女儿长得花容月貌,听说更有一个逆来顺受的脾气,更关键的是自己在贾赦身上花了不下万两银子了,如果这事儿不成,要从贾赦那厮那里把银子讨要回来,只怕不知道要花费多少精力,那厮肯定会百般抵赖。
现在听说贾赦有意要把女儿许给冯紫英做妾,这就更让孙绍祖内心恚怒了,宁肯许给人家做妾,却不愿意给自己作妻?
这是什么道理?
就因为对方是进士出身,翰林院修撰,顺天府丞,四品文官?
读了几年书就比武夫高几等?
虽说据说那史家丫头也是姿色过人,不输于贾赦的二女儿,但是这种心理情绪上的不爽却让孙绍祖对冯紫英也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敌意。
凭什么贾家的二女儿就不能给自己做妾要去给冯紫英暖床?
当刀斧加于颈时,孙绍祖不知道贾家这些老朽会不会觉得把女儿许给自己做妾会更明智?
想到这里,孙绍祖内心对牛继宗的后续大计划就更渴望了。
边军不入京,京营不出城,这是大周朝的规矩,但是京营去年出征,结果三屯营惨败,就已经破了这个规矩,也证明了这个规矩不能再继续下去,否则像京营那帮大爷只会沦为一帮给蒙古人送人头的酒囊饭袋,而真正能打仗的还得要看他们这些在边墙上卧冰枕雪,刀口舔血的武夫们。
诸皇子争位也好,义忠亲王想要夺嫡也好,对于孙绍祖来说都无所谓,谁能给自己更大的权势,谁能赢得最后的胜利,他就跟着谁走,这条命他就敢卖给谁。
从现在看来牛继宗代表的一方是最有可能的,所以他愿意赌这一把。
“大人说得对,末将看就是朝廷这帮腐儒安逸久了,忘了咱们这些在边墙上替他们卖命应敌的武夫的用处了,皇上也被这些奸邪所蒙蔽,只顾在深宫中读读那些文臣们的奏折就以为天下太平了,可看看咱们边墙外的女真人和蒙古人厉兵秣马,蠢蠢欲动,看看西南那些土兵们都能恣意放肆,我们大周朝的将士究竟怎么了?是真的不能打了,还是被有些人给耽误了?”
孙绍祖说得格外激愤,牛继宗却听得捋须点头,微笑不语。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也许这厮在装腔作势,但是无所谓,真正走到那一步,他便是想退也没有可能了。
“绍祖,你的话深合我心啊,而且我也相信,你也说出了我们在边墙上这些成日枕戈达旦抵御外敌的这些武人的心声!”牛继宗站起身来,背负双手,走了一圈,这才站定:“像陈敬轩这种在漕运衙门里混日子的角色,朝廷居然能让他去最艰苦的三边当总督,在边镇上干过守备当过游击做过参将么?他知道将士们在边墙上的日子是怎么过的么?他知道将士们的眷属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他们却还要和土默特人亡命搏杀,作为总督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下边将士焉能不反?”
牛继宗话语里进一步放大了边镇上武人们对朝廷的不满,“可笑朝廷却记不住武人们为了大周朝的安危舍生忘死,一说到粮饷便是翻脸不认,要么削减,要么拖欠,要么裁撤,我们是叫花子么?蒙古人打进来,不是我们拿命去填,京师城还在么?靠京营那帮窝囊废?”
这个时候牛继宗完全忘却了京营就是在王子腾和他的纵容下才变成这等货色的,此时的他已经完全把自己变成了宣大军的一员。
“大人,这种怨气恐怕我们九边将士是早就存了一肚子啊,……”孙绍祖很知趣地捧哏道。
“对啊,绍祖,你要把这种将士们的怨气都是引导出来,让大家心气要一致,我们应该要争取属于我们的东西,向朝廷发出我们的声音,请朝廷倾听我们的想法,而不是只能在这里龟缩着,苦苦等待朝廷的施舍,……”牛继宗扭过头来,鹰视狼顾:“我的话,你明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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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九十六节 辽东军
冯唐接到来自朝廷的旨意时也有些愣怔。
当初朝廷来信征询意思他一时间还没有明白,只问若是临时招他回京述职,辽东总兵由谁临时代理,赵率教还是曹文诏?
冯唐的回答,若是要求稳,则是赵率教,若是要求狠,则是曹文诏。
他在信中也谈到了理由。
赵率教长期在辽东任职打仗,建州女真对其已经有了十分了解,尤其是李永芳叛逃后,对辽东原来的旧将情况如数家珍告知了努尔哈赤那边,努尔哈赤肯定会有针对性展开一些布置和收买拉拢,赵率教本人肯定没问题,但是他的部将们,谁也不敢打包票,拉走一二的可能性也存在。
他担任代理总兵,建州女真肯定会有一些动作,但是肯定不会有太大效果,因为大家都相互了解,无外乎居于守势一方可能要略微吃点儿亏,但是影响不会太大。
曹文诏是跟谁冯唐去的,李永芳以前和曹文诏从无交道,也不清楚曹文诏的用兵风格,努尔哈赤他们更是一无所知,若是曹文诏担任代理总兵,努尔哈赤要么就是按兵不动,继续观察,要么就是要开战试探,但后者可能性较小,毕竟野人女真那边也牵制了努尔哈赤很多精力。
谁曾想来的竟然直接是朝廷旨意,调自己出任三边总督,同时却不卸任蓟辽总督,相当于是骑双头马,曹文诏出任辽东镇的代理总兵,临时代理辽东军务。
不过这样也好,冯唐倒不是贪恋这蓟辽总督一职,而是如果卸任蓟辽总督,曹文诏又代理辽东总兵,肯定会让原来老辽东将领们心里都有些不服气,现在自己仍然是蓟辽总督,曹文诏也只是代理辽东总兵,表明自己随时可能回来,这也能让赵率教、杜松这些辽东将领们心里舒服一些。
不过即便如此,冯唐也清楚自己需要好好和赵率教、杜松这些辽东宿将谈一谈,否则两边不合,必然会让努尔哈赤有机可乘。
“去招赵率教来。”冯唐沉吟了一阵才吩咐亲兵道。
赵率教来得很快,半个时辰后就已经到了冯唐房中。
“希龙,坐。”见赵率教行军礼,冯唐摆摆手,“今儿个虽然是公务,但是我却希望以我们私下里的谈话来进行。”
赵率教一愣。
冯唐来的时间不长不短,但是实话实说,之前他也没想到这位小冯修撰的父亲却是恁地老辣沉稳的从龙武勋出身武将。
老牌从龙武勋出身的武将历来不是太受边将的喜欢,因为他们不但性格乖张,刚愎自用,而且关键是他们都背景深厚,在朝中有人,有影响力,在他们下边为将,只能服从,否则他要整治你,你便是喊冤上边都没有人理睬你,而御史们也鲜有管这种武人内部的矛盾,只要你能坐稳打赢仗,朝廷就不会管。
印象中从龙武勋出身的武将一般说来都是骄横跋扈,贪财好色,而且生活作风奢靡无度,尤其是对权势和钱财都十分看重,甚至不惜牺牲一些朝廷的利益,这从李成梁时代就开始了。
在赵率教看来,虽然冯唐在大同、榆林那边的口碑貌似都还不错,但是闻名不如见面,谁知道那是不是他本人有意邀功买名,特意造出来的名声呢?
不过冯唐来了辽东之后却让赵率教对这些老牌武勋的印象略有改观,或者说是觉得也不能一杆子打翻一船人,虽然绝大部分老牌武勋都令人不齿,但冯唐应该是一个例外。
再加上冯紫英的缘故,赵率教也很配合冯唐,所以这两年大家关系相处都还不错,但赵率教也清楚,自己和对方的关系还远未达到如尤氏兄弟、曹文诏、贺人龙这些冯唐从大同、榆林带过来的旧部那么密切,甚至连心腹都还算不上,只能说算是在辽东旧将中他算是比较受冯唐信任的一个。
自己和冯唐的关系要想达到如尤氏兄弟和曹文诏那等密切,不经历过两场实打实硬碰硬的战事考验来验证,自己不会信任对方,对方也不会信任自己。
武人就这么简单,一切都要在战场上来见真章,战争面前,能力魄力、信誉信义、手段手腕都能得到充分验证,你要让我心服口服跟你走,那你也得拿出像样的水准出来。
就目前来看,赵率教觉得冯唐的表现还是能配得上李成梁的继任者的。
李成梁虽然打压自己,但是赵率教也得佩服李成梁眼光、手腕和魄力都不差,但是这要加一个前提那就是在他二度出任辽东总兵之前。
而他在二度出任辽东总兵之后,手腕依然狠辣,但是眼光和魄力都有所下降,而爱惜羽毛和私心杂念却重了许多,这也直接导致了宽甸六堡的放弃,朝鲜对大周的敬畏心下降,开始和建州女真勾勾搭搭,而建州女真迅速从肘腋之患演变成心腹之患。
冯唐来了这么久,要说有什么绝才惊艳的本事,那还真没有,但是此人的手段却是颇多。
尤其是把海西女真和内喀尔喀蒙古拉进来,又百般撩拨建州女真内部纷争,虽然在赵率教看来这是旁门左道,决定不了战争的最终结果,但是起码还是为辽东赢得了几年喘息的机会。
至于具体的战事,还看不出什么,抚顺堡陷落,那和冯唐没太大关系,李永芳的叛逃连他们这些辽东旧将都没想到,而冯唐也没有因此就对辽东旧将采取太多的歧视政策,这一点辽东旧将都还是很感恩的。
“大人招末将来可是有事?”赵率教行礼之后坐下。
“我可能要暂时离开辽东去三边。”冯唐开门见山,“朝廷有意让文诏代理总兵,估计很快兵部传旨官员就要来了。”
赵率教立即就明白了冯唐的意思,立即起身:“大人可是要卸任辽东?”
冯唐摇摇头,“朝廷有意裁撤固原镇,西北军心不稳,朝廷念我在西北略有薄名,所以让我临时去救急,让我兼任三边总督,大概一年左右回来。”
赵率教心里一稳,曹文诏虽然打仗作风凶猛硬朗,但是在手段和城府上却不及冯唐甚多,他要出任辽东总兵,杜松、祖承训这些人都不会服气。
虽然祖承训已经因为年龄和身体原因处于半退隐状态,但是其子祖大寿、侄子祖大乐等在辽东旧部中依然有不小的影响力,加上杜松这些人,如果自己也还有些情绪,那么这曹文诏就坐不稳这个代理总兵了。
“大人,三边不稳,可是欠饷为主因吧?”赵率教忍不住问了一句题外话,李成梁时代,辽东的欠饷也日益严重,冯唐来之后局面有所改观,赵率教真担心冯唐去了三边之后,若是一年半载还好说,时间长了,曹文诏那点儿人脉和本事,怕是难得从兵部户部那里要来足够的饷银和粮秣军械物资,那辽东这两年好不容易养起来的一些士气势必又要受到影响。、
辽东不是没有能打仗的军队,无论是祖家兄弟还是杜松,亦或是自己的部属,拉出来都能打,但是内部不合,士气不高都或多或少影响着辽东军的战斗力,波动比较大,而冯唐来了之后,一方面曹文诏、贺人龙这些冯唐旧部带来大同军、榆林军给辽东军带来巨大压力,同时在保障了军资之后,冯唐也对诸将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所以经过这两年的整肃,辽东军的风纪和战斗力都有了极大改观。
这也是赵率教愿意服从冯唐的主要原因,哪怕他并不认为曹文诏就比自己强多少,但他还是不会拂逆冯唐的意愿。
“是一方面,另外裁撤动作太大,遣散费用不足也是一个因素,今年北地大旱,被遣散的军士回家立即就面临填不饱肚皮的现实,在军中虽然也艰难,起码饭还能吃饱,朝廷这桩事儿做得差了。”冯唐叹息了一声。
“那大人去就能解决此事?”赵率教摇摇头:“这不是陷大人于不义么?”
“君有命,不得不从啊。”冯唐摇摇头,“去了再说吧,先说正事儿,此番文诏出任代理总兵是我推荐,但我推荐了文诏和你二人,也给了朝廷一个选择,……”
冯唐把自己给朝廷的观点和盘托出,稳和狠的利弊都说了。
“大人是担心我们辽东旧部仍然有不稳之辈?”赵率教心中一抖。
“肯定有,希龙,这我不讳言,你们领兵大将没问题,这一点我相信,但你们的手底下呢?敢说没有和建州女真那边有交情有联络的?”冯唐泰然道:“你们以前睁只眼闭只眼,但是出了李永芳的事情后,恐怕你们心里也在发虚吧?真要来几个部将把你挟持了强行投降建州女真,你怎么办?”
赵率教无言以对。
“便是不成功,只怕都会闹得满朝皆知。”冯唐继续道:“文诏的兵起码不会有这方面的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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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九十七节 主心骨
沉默了好一阵,赵率教才沉声道:“大人,末将对文诏代理总兵并无异议,……”
“并无异议不够!”冯唐提高声调:“希龙,辽东旧部,我能信任的人不多,来清(杜松字)骁悍,但过于轻纵,改不了这一点,他担当一方都不规格,祖大寿和祖大乐还嫩了点儿,他老爹祖承训就算是身体健康我也一样不放心,太过看重他们祖家的利益,……”
“所以,我要你保证,坚决服从兵支持文诏的命令,他代理总兵,我会让你出任协守副总兵,而且我也可以保证,文诏不会在辽东担任总兵!”
冯唐这番话就有些诛心了,曹文诏代理辽东镇总兵,距离正式总兵只有半步之遥,甚至连半步都不到了,只要冯唐日后举荐一下代理改为正式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但冯唐不打算让曹文诏留在辽东,虽然曹文诏智勇双全,但宣大那边更需要曹文诏,而且更重要的是赵率教、杜松、祖家兄弟都是辽东旧将,现在逐渐在像自己靠拢,如果自己仍然坚持就地提拔曹文诏,那么势必让这些辽东旧将认为自己心目中仍然只有大同、榆林的旧部,便会离心离德,他下一步的打算就是要把赵率教扶持起来,以安杜松、祖家兄弟这些辽东旧部的心。
至于说像贺人龙、尤世威这些自己从榆林带过来的旧部,他们资历尚欠,距离辽东总兵位置还差得远,所以并不足以对辽东旧部形成心理威胁,所以反而和这些辽东旧将处得不错。
赵率教人品可以信任,这一点就足够了,日后曹文诏在辽东代理总兵位置上打磨一两年,便可以举荐出去到其他边镇出任总兵,就像尤世功出任蓟镇总兵一样,而赵率教一样可以效仿曹文诏,来代理辽东镇总兵,锻炼打磨。
赵率教吃了一惊,讶然看着冯唐:“大人这是何意?文诏……”
“我说了,文诏不会留任辽东镇总兵,但并不代表他不会去其他镇担任总兵,比如登莱镇或者淮扬镇,……”冯唐打断赵率教的话头:“希龙,辽东情况你最熟悉,大家也对你很敬重,我希望你更有大局观,要学会团结,……”
赵率教心中一阵激动,这几乎是一种很明显的暗示了,曹文诏不当辽东镇总兵,而对方又对自己如此期盼,那意思太清楚了。
“大人,末将……”不想当总兵的武将,就不是好武将,赵率教如何能例外?他起身又要行礼,却被冯唐按住,“好了,我不多说,这一年你要协助文诏稳住辽东局面,努尔哈赤如果要寻衅,我们就不能求稳,你越是求稳,他就越是会得寸进尺,文诏的风格努尔哈赤尚未摸透,如何打以文诏为主,你负责守,……”
六月二十八,冯唐交接完事务,带着家小启程返回京师,他要回一趟京师和已经是四品大员的儿子好好长谈一番,另外也要面圣,并接受内阁和兵部的问询。
听闻冯唐即将返回京师述职,并要前往西北赴任三边总督,整个冯府都躁动起来了。
这是冯唐去了辽东几年后首次返京,而这几年间,无论是朝中局面还是冯紫英本人,都迎来了巨大的变化,从一个进士,成长成为朝廷四品大员,而且是执掌顺天府丞这一重要职位,可以说冯家也迎来了一个声誉日隆的巅峰期。
当然冯唐这一回从辽东转任三边看似有些贬谪的味道,但是深谙内情的人都清楚,这是朝廷出于稳妥考虑,想要让冯唐去西北救急,一旦西北局面没能控制住崩坏,那势必对整个大周都产生巨大影响,这是朝廷不敢冒险的原因,所以宁肯暂时让辽东局面搁一搁。
冯唐赴辽东时,冯紫英尚未成亲,但现在冯紫英不但妻室娶了两房,而且还有了一个嫡长女。
不过沈宜修和薛宝钗他们都未见过这位公公的面,虽说公公长期在外,内院主要打交道还是婆婆,但是毕竟公公才是一家之主,初次见面第一印象还是非常重要的,所以沈宜修和薛宝琴、薛宝钗都十分紧张,甚至连还未过门的林黛玉以及迎春等女也都跟着紧张起来。
紫鹃、平儿和鸳鸯三女居然是一起来的冯府。
这也是碰巧了。
都要要车,现在荣国府里举步维艰,所以也是裁减了不少用度,比如原来府中好几辆马车,除了二位老爷都有专用马车外,其他还有三四辆马车都随时备用,但现在探春一口气便卖掉了几辆马车,马匹也处理掉了七八匹,只保留了三辆马车,一辆供贾赦夫妇使用,一辆供老祖宗和太太以及宝玉使用,一辆供府里边其他闲杂人等共用,而且也作了明确规定,若是有一并要出门的,尽可能的一起出门,不能单独派车。
紫鹃想来冯府打探消息,鸳鸯也奉贾母和太太之命要来冯府说事儿,另外平儿就不用说了,还没搬出去之前,也只能用府里马车,但她现在也很谨慎了,听得有马车过来才搭个便车,否则便宁肯走路或者在外边车行去租一辆马车。
这一说府里管事王兴便只能安排这一辆车,还算巧,都是来冯府,所以这一提起,大家既觉得惊讶,但是也幸亏都是几个知根知底儿的人,倒也不那么尴尬。
在等车时三女都还是有些不那么自在,毕竟现在荣国府已经不比往日,心气都散了许多了,便是府里人勉力维持,但是也只能表面上维系了。
毕竟鸳鸯身份不一样,而且她和平儿、紫鹃关系都不一般,笑了起来,主动道:“看来今儿个是赶巧了,都要去冯大爷府上,看样子冯大爷休沐的日子都快成了咱们荣国府记得最牢靠的日子了。”
一句话让紫鹃和平儿都颇为感触,但是却又不能不承认。
“鸳鸯,我可是奉姑娘之命去冯大爷家问一问情况的,听说冯家老爷快要回京了,姑娘也想去问问冯大爷,可有什么安排。”
在鸳鸯面前,紫鹃没什么好遮掩的,平儿也不是外人,三女关系应该算是最密切的,只不过现在是各为其主,便是再亲近,有些话也要该适当保留还得要适当保留。
“平儿,你呢?”鸳鸯明澈的目光望向平儿。
“鸳鸯,你也知道的,奶奶现在要搬出去了,外边儿风高浪险,奶奶心里也没底儿啊,可咱们荣国府里又有几个男人能上得了台面?日后的生计生活都还要好生盘算一番,这不,奶奶也让我去问一问,一来要找合适的宅子,二来买了宅子也要安顿,免不了还要添置物件,这些零七八碎的事儿,许多我们下人能做就做了,有些官面上的事儿,还得要请冯大爷帮忙打个招呼,看照一下,……”
平儿不动声色,她和鸳鸯关系也不一般,但涉及到奶奶阴私,她自然不可能告诉鸳鸯,这是原则问题。
“那倒也是,不过听说奶奶这段时间身子不太舒服,前段时间出去了几回,好像又不怎么出门了,一直在卧床静养,但前两日我去看她,觉得她似乎气色还不错啊,嗯,感觉好像还胖了一些呢。”
鸳鸯的无心之言却是把平儿吓了一跳,奶奶这段时间食量增加了不少,脸盘子越发丰润,胸围也暴涨,原来的胸围子都够不上了,穿肚兜就更显得骇人,所以也就是院子里的人都隐约觉察出一些不太对劲儿,平儿对外的解释就是奶奶现在清闲下来了,也不操心了,所以心宽体胖,人就丰腴了许多。
这话也就能糊弄一阵子,再拖下去,那就很难遮掩住了。
看看现在连鸳鸯都有些诧异了,不得不说这是真的需要赶紧走人了。
“也是,奶奶现在没什么操心的事儿了,珠大奶奶和三姑娘都替奶奶遮风挡雨了,奶奶自然就气色好许多了。”平儿笑着回应。
“是啊,那一日我见到二奶奶,的确气色面相都很好,还拉着我家姑娘说了好一阵话,姑娘也问二奶奶是不是要出去,二奶奶也说了苦衷,……”紫鹃一脸惋惜,“二奶奶若是出去了,咱们这府里边又要寂寞许多了,宝姑娘和琴姑娘出去了,院子里便少了几分热闹,现在二奶奶也要出去了,平儿你也是跟着二奶奶走的,难怪前几日宝二爷也在怡红院门口感慨,说这园子怕也是维系不长久了,终归是都要散去的,……”
紫鹃的一席话让三人都有些感伤,特别是鸳鸯。
她是最了解当下荣国府的情形的,人心是真有些散了,除了姑娘们纷纷外嫁,便是宝玉也要面临成亲,而且成亲之后肯定不能再住园子里了。
听说府里有意就在西边儿把隔壁那家宅子买下来,和西府打通,算是一座单独大院,这样也能供宝玉和牛家姑娘成亲之后单住,又不算和荣国府这边分家。
只是这样一来,荣国府就越发显得冷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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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九十八节 贤妻
见鸳鸯没有说话,三女便次第上车,马上便缓缓驶向丰城胡同。
“鸳鸯,你去荣国府可是为了宝二爷的亲事?”紫鹃启口问道。
“嗯,老爷在临走之前专门叮嘱了太太,大事儿都要和冯大爷通报一声,宝二爷成亲也算是大事,而且之前据说老祖宗和太太也征求过冯大爷意见,冯大爷更倾向于廉忠亲王那边,不过征求了宫里娘娘的意思,老祖宗和太太都还是觉得牛家姑娘更合适一些,冯大爷也没有太反对,所以……”
鸳鸯对于这里边的情形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她也知道冯大爷的态度对老祖宗和太太影响很大,甚至公正贵妃娘娘也是很重视冯大爷的态度,因为冯大爷更倾向于廉忠亲王家的,所以在是不是选择牛家姑娘问题上太太和老祖宗也都纠结了许久,最终才决定选择牛家姑娘。
听说现在牛家姑娘的母亲,也就是永宁长公主很是得皇上宠爱,比起另外一位长公主,也就是冯大爷那位好友卫若兰的母亲——永安长公主还要受宠许多,正是这个因素才让太太和老祖宗下了决心。
“日子定下来了?”平儿这段时间也没怎么去多过问荣国府里的事儿,所以并不清楚这些。
“定下来了,九月初八。”鸳鸯点点头,“长公主那边听说给宝二爷还是安排挺好的,九月十九皇上据说要带着一帮皇室宗亲都去铁网山打围,长公主专门为宝二爷谋了一个机会,可以让宝二爷随驾,这样一来,宝二爷便能在皇上面前有机会露露脸,还有几位皇子都要一道去,他们对宝二爷也很亲善,……”
这也是鸳鸯听得老祖宗和太太说起的,而且也说了不必藏着掖着,甚至还有意要把这些情形传出去,也好稳一稳荣国府里边上下的心思。
怎么说这也是一个大好消息,宝二爷若是能得皇上垂青,恩贡便不在话下,而且日后只要有得力之人举荐,比如冯大爷,宝二爷也能像老爷一般去做个清闲官儿,又是长公主的女婿,那也就算是熬出头了,也能保荣国府二房这一支的清闲富贵。
“那敢情好,宝二爷如果有这样的机会,那就也能扬眉吐气了,环三爷明年要秋闱大比,只要能考中举人,那贾家终于就能渡过这段最艰难的时候了。”紫鹃由衷地道。
紫鹃对宝玉还是比较亲善的,毕竟她也是老祖宗屋里出来的。
虽然她坚定地支持自家姑娘要嫁冯大爷,认为宝二爷虽然善良痴心,但却非自家姑娘良配,她也很遗憾,所以宝二爷如果真的能和长公主一家结亲,日后又能有些造化,她还是由衷地替对方感到高兴,
这一两年里贾家的艰难其实大家都能感受得到,但是却又找不到路子来解决。
珠大奶奶和三姑娘勉力维持,但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日子还是一日比一日艰难,月钱的减半让下人们怨声载道,贾家族人也是牢骚满腹,但是这却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不这样做,那荣国府就真的只能连年底都熬不到就要关门了。
即便如此,这年底如何过,大家心里都没底,那一日侍书和翠墨两个丫头说话间被紫鹃无意间听见,说三姑娘愁得夜里都睡不好,心口子疼。
两个丫头都都替自家姑娘打抱不平,就说这种事儿本来就该是珠大奶奶管,现在珠大奶奶倒是好,一摊手丢给自家姑娘,而自家姑娘提出来的一些举措,珠大奶奶却还要来当好人打圆场,弄得自家姑娘下不了台。
“恐怕没那么容易吧。”平儿却要现实得多,也比紫鹃更有见识,“如果是恩贡,宝二爷如果能得长公主和贵妃娘娘的恳请,估计皇上那里应该没问题,但是恩贡听说也是要在国子监里读两三年书的,但是两三年后……”
平儿没再说下去,两三年后会成什么样,天知道,都知道皇上身体不是太好,但这话谁都不敢说,不过大家心里都有数。
鸳鸯和紫鹃都没做声了。
最后还是鸳鸯说了一句,“不管如何,现在能得一个恩贡也是好的,起码有了做官资格,日后便是有些变故,只要有冯大爷在,宝二爷总还是有机会的。”
这话倒是在理,平儿和紫鹃都是点头。
冯大爷的势头蒸蒸日上,两三年后没准儿就更上一层楼了,那时候冲着宝钗、黛玉,还有可能嫁入冯府的迎春,冯大爷肯定会努力帮忙扶持一把的。
马车辚辚北行,很快就到了丰城胡同冯府。
冯紫英好难得得一回休沐能清闲一日,正在沈宜修屋里逗弄着已经半岁了的女儿,抱着女儿一边亲着一边四处晃荡,弄得沈宜修也是埋怨不断。
这段时间总算是忙过了,京仓大案有都察院和刑部深挖,通仓一案这边有赵文昭他们盯着,也有些进展,陆陆续续还有一些人被牵扯进来,不过比起之前那些,都算是虾兵蟹将,不算大鱼了。
但蚊子再小也是肉,面对户部的催逼,冯紫英也不敢怠慢,京仓一案那边自然有黄汝良他们去盯着,但通仓一案,他也要拿出点儿像样的战果,因为这还涉及到自己老爹归来之后重返西北能带走多少银子去安抚西北四镇的问题。
这是户部尚书黄汝良以及王永光他们和冯紫英之间一个心照不宣的协议。
能够从两案中收缴回来的钱银越多,那么户部就越宽裕,给冯唐带到西北去的钱银也就能越宽松,在冯紫英看来,这不算什么利益交换,纯粹就是一种激励机制。
不过不得不说,这还真的逼着冯紫英对这两案更上心,同时也要绞尽脑汁来把这发卖一事办得更好。
“相公,这下个月的发卖现在可是在京师城里闹得沸沸扬扬了,都说京通二仓那些硕鼠蛀虫这二十年起码贪墨了上千万两银子的粮食,然后都变成了他们屋里那些珠宝珍玩以及田庄宅子,都说他们屋里堆金砌玉,什么珊瑚,湖珠,玳瑁,象牙,犀角,这些屋里都放不下,金银更是随处扔得是,……”
沈宜修略显夸张的话语让冯紫英也禁不住哑然失笑,“宛君,这话你也信?”
“不信,可是经不住外边儿都这么传啊。”沈宜修斜靠在炕头,“金银随处扔着这一听就是假话,屋里那么多下人,再说怎么有钱,也不可能如此,而且有钱人是越有钱越吝啬,哪里可能如此张扬,这不是招祸么?”
“呵呵,知道就好,这都是有心人的故意造势罢了,否则不激起大家的兴趣,不让大家觉得这是一次难得的捡漏机会,大家怎么可能会踊跃参加这一次发卖呢?”冯紫英微笑着道逗弄着女儿的小脸蛋。
冯栖梧小嘴丹红,吐出两个泡泡,看着自己父亲,一脸懵懂,似乎在努力辨识着眼前这个人。
这个年龄阶段的孩子已经具备一定的辨识能力,能够认出这是自己最亲近的人,脸上表情也很丰富,似乎要努力伸手去够在自己脸颊上触碰的手指,却够不着。
“啊?相公的意思是官府有意安排如此?”沈宜修吃了一惊,微微坐正身体。
“不是官府有意安排,就是你家相公特意如此,《今日新闻》本来就是你家相公办的,曹煜便是总编,至于《北方商报》,还有江南那边的几份杂志报刊,也是我安排人去做起来的,……”
冯紫英没有在妻子面前掩饰遮盖什么。
“真的?”沈宜修惊讶之余也是好奇,“相公是要用这种方式来抬高发卖这些物件的价格,嗯,造成一种争抢的态势?”
“贤妻果然聪慧,一听就明白了,朝廷就靠着这一宝收回来的银子救急呢。”冯紫英沉吟了一下道:“而且的确也有不少好的物件,如果是寻常发卖,那些买家都会刻意压价,甚至连货物的七成五成价格都卖不上,现在用这种方式起码可以卖到八九成的价格,……”
沈宜修叹息了一声,“相公,朝廷若是都只能靠这种旁门左道手段来维持生计,可用完这一招,难道还能在哪里去找第二个这种事情?这非长久之计,而且出这种事情,二十年朝廷不能明察,拖延至今,说明什么?都察院和给事中在做什么?寻常百姓或许还在说个热闹,想不到那么深远,甚至夸赞朝廷英明,但是士人中怕是能领悟其中奥秘者不少,这非朝廷之福啊。”
没想到妻子居然也有这般见识,冯紫英微微点头,“这的确不是值得夸耀之事,甚至朝廷都还反思自省,都察院和给事中乃至吏部、刑部这些都该自查存在的弊病,为何会让这样一桩大家都心知肚明的积弊大案拖延二十年,以至于越拖越大,酿成这般祸端,值得深思啊。”
沈宜修抿嘴点头,“相公明白这一点就好,也该找机会向齐阁老和乔大人说一说其中原委,找出解决对策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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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一百九十九节 诛心之言(继续补昨晚的)
冯紫英笑了起来,“宛君,你以为朝廷诸公会想不到看不到这一点么?非不为也,而不能也。”
沈宜修讶然扬起漂亮的秀眉,“相公为何如此说?既然发现问题弊端,为何诸公不及时处置?”
“二十年积弊,朝廷兖兖诸公都是才智卓绝之士,岂有看不见之理?”冯紫英微微摇头,“太上皇时代,驭下宽纵,官傲吏骄,商贾多有在其中上下其手分肥,可太上皇喜欢那等国泰民安一片祥和安乐之景象,谁愿意去拂逆上意?当今皇上登基前几年,根基未稳,太上皇影响犹在,皇上又如何肯去冒触怒太上皇的风险?”
沈宜修脸色变化,幽幽无语。
“也是这两年皇上觉得局面已稳,而且许多积弊已经到了不得不断然处置的地步了,这才下了决心来果断处置,只可惜……”冯紫英摇了摇头,脸带遗憾之色。
“只可惜什么?”沈宜修皱起眉头。
“只可惜皇上身体不是太好,为夫担心这等需要大勇气大魄力大决心的举措,皇上有心无力,除了京通二案之外,还能在做几桩?”冯紫英在妻子面前没有讳言,“而继任者只怕又要只图稳定局面,坐稳位置,是不肯去触动许多利益的。”
“相公如此不看好当下局面?”沈宜修心惊。
父亲来信中还提到当下皇上颇为圣明,局面比起前几年已有改观,若是能坚持下去,国朝定能复兴云云,没想到丈夫却如此不看好。
“不是不看好,而是现实如此,如果皇上身体康健,自然可以做许多事情,但宛君你看看,诸位皇子已经争奇斗艳,听说私下里各自都组建了属于自己的班底幕府,呵呵,这是要做什么?”冯紫英冷笑。
“那皇上可曾知晓?”沈宜修更惊。
她才生产不久,有了女儿之后,就更是希望朝局稳定,莫要有什么大的变动惊扰,可现在这局面又有十多年前前任太子也就是义忠亲王被废,诸王夺嫡的架势,那时候也是腥风血雨,纷争不休,老爹那时候在朝中当御史,也是战战兢兢,深怕卷入其中,落得个池鱼之灾。
“如何不知晓?当龙禁尉是瞎子么?”冯紫英嘴角微微下垂,讥讽之意溢于言表,“不过皇上也意识到了几位皇子似乎从未经历朝事,担心他们不堪重任,所以从去年开始便有意让几位皇子协助处理一些朝务,寿王开始,福王礼王也都有涉及,现在禄王太过年幼,只能在书院中频繁以时政策论形式来表达自己的雄心抱负,其实都是力图在皇上面前展示自我,所以对他们的这些举动都视若无睹,大概是觉得这样通过竞争和展示自我能让他更清楚看明白诸位皇子的才智以便于他做出选择吧,……”
沈宜修眉头深锁,“这等放纵之举,也就是说皇上现在都还没选好储君?那岂不是会让朝中诸公很难做?”
“那倒不至于,朝中诸公和皇上都还知道分寸,大事还轮不到诸位皇子来插手,只是我倒是担心过犹不及,诸位皇子们觉得皇上懈怠朝务,他们又有各自母妃支持,之前还好,久而久之,难免就会有些野心勃勃之士推波助澜,少不得就有出格之举发生,就怕皇上大意失荆州,引发一些不忍言之事啊。”
沈宜修骇得一下子跳了起来,先前丈夫的话语倒也罢了,闺中私语,说了也就说了,但这话就有些出格了,不忍言之事,那谁都明白是什么意思,下意识的环顾四周,并无其他人,沈宜修这才脸色苍白地道:“相公切莫出此言,小心祸从口出。”
“呵呵,宛君无需如此,只有你我夫妻二人,为夫还不至于那般不谨慎。”冯紫英笑了笑,“说说不要紧,为夫就怕真的变成现实啊。”
沈宜修神色稍定,“相公,怕不至于这般吧?”
“兄弟阋墙,父子逆伦,对于皇家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天家之事不可以民间之心来度量,前朝‘夺门之变’,胡亥‘沙丘之变’,还有赵武灵王的‘沙丘之乱’,唐之一代就更不用说了,太宗杀太子和齐王,高祖被太宗强迫内禅,前宋烛影斧声,那如何说?”
冯紫英对于这些历史故纸堆中的种种阴谋论看得很轻描淡写,有也好,无也好,那都是历史选择,偶然中有必然,不值得大惊小怪,把握现在才是正理,但是在沈宜修心中却是震撼无比,怎么丈夫就把这等事情看得如此淡然寻常,这不是该唏嘘感慨万千才对么?
见沈宜修被吓得不轻,冯紫英也知道自己这番话有些太骇人听闻了,这才低眉看了看女儿:“宛君,瞧瞧,咱们女儿才是真正大心脏,你听得面青唇白,她却睡着了,嗯,吾女必有大气象!”
沈宜修被丈夫的胡言乱语气得不轻,只是她又不是那种泼辣性子,只能含怒嗔怪地瞪了丈夫一眼,接过女儿,小声道:“相公,现在她还小不懂事,若是三岁之后,你可不能把她惯坏了。”
“呵呵,我的女儿,必将璀璨夺目,耀世于群。”冯紫英半文半白的自造言语,听得沈宜修直皱眉头,自己丈夫兴之所至便经常生造这些晦涩难懂的词语,也不知道是哪里养成的习惯。
夫妻二人又说了一阵闲话,眼见得睡了一阵的女儿又醒来,咂嘴欲哭,沈宜修便知道女儿饿了,用眼神示意丈夫出去,她要哺乳了。
可丈夫却嬉皮笑脸不肯出去,她脸一红,虽说是老夫老妻了,但这般情形却也还是有些害羞,只是丈夫不肯出去,她也只能含羞带恼地横了丈夫一眼,便侧着身子解了衣襟,露出半边肚兜,掀开一角,替女儿喂奶。
冯紫英正欲好好欣赏一番这温馨一幕,却听得外间晴雯在说话:“爷,奶奶,荣国府来人要见爷。”
“什么人?”冯紫英还不想出去,沈宜修却是连连用眼神示意催促丈夫快去,冯紫英无奈地长叹一声,这才出门,没好气地问道:“又是谁来了?”
晴雯见冯紫英眼神不善,语气不佳,还以为打扰了自家奶奶和爷亲热,但见冯紫英衣衫正常,不像有什么,这才噘着嘴道:“来的人可多了,不知道爷想见谁?”
“多?”冯紫英颇为诧异,扫了一眼晴雯,这丫头今日说话怎么婊里婊气的,寻常可不是这样,“有多少啊?寻常人等爷就懒得见了,……”
晴雯顿时冷笑起来,“那可不一定,在别人眼里兴许就是寻常人等,在爷眼里没准儿就成了宝贝了,……”
这婊里婊气一下子变成酸里酸气,冯紫英立即明白了,多半是平儿来了,还有谁?司棋?
“哦,平儿来了?”冯紫英似笑非笑地看了晴雯一眼,“爷记得你在荣国府的时候不是和平儿关系不错么?怎么在荣国府时和你不对付的金钏儿现在都能和你和睦相处,倒是平儿怎么你现在还不待见了不成?”
一句话戳中了晴雯的心窝子,晴雯恼羞成怒:“谁不待见她了?她走她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哪有那么多瓜葛?”
“那就是不待见爷了?”冯紫英乐了,“看样子晴雯你是不看好爷啊,居然说爷这条路是独木桥,那你想走什么阳关道啊?”
被冯紫英这么一挤兑,晴雯也意识到自己话语里的谬误,有些人是很忌讳这种话的,但好在看爷的模样,是不怎么在意,可若是被一些有心人听见,只怕又要拿出来攻讦自己了。
气恨恨地横了冯紫英一眼,贝齿轻咬樱唇,那份恼怒中带着娇妍的媚态,让冯紫英忍不住食指大动,下意识的就抬手捏住晴雯的下颌,“晴雯,不如今晚爷就收了你自己,也省得你东想西想,去琢磨什么阳关道独木桥,如何?”
晴雯大羞,却把头一下子扭到一边,不说话。
先前话语里的酸味儿未尝没有这方面的缘故,要说自己进府也两年了,金钏儿、香菱、晴雯都早早就收房了,可自己呢?
奶奶早就说了,也没什么阻碍了,可爷也就是成日里口花花,却一直没有动作,而且还和荣国府里边那一帮小蹄子眉来眼去,可恼可恨!
平儿,鸳鸯,还有司棋,只怕都是和爷有些不清不楚的,这看在晴雯眼里自然是心有不甘。
“不说话就是同意了,那我可就和你奶奶说了,今儿个就收房?”冯紫英一把又把晴雯挣脱的脸颊拿了回来,低下头来,目光直视:“你今年就十九了吧,也该收房了。”
晴雯一仰头,见到冯紫英炯炯的目光,先前的勇气顿时又消散无踪,“也不急在这一时,奴婢这两日生日还不方便,……”
冯紫英顿时恍然若失,沮丧地道:“你这小蹄子,莫非是故意来折腾爷不成?”
“反正早晚都是爷的,爷只要有心,何必在意这几日?”晴雯羞涩娇媚地横了冯紫英一眼,这才正色道:“鸳鸯,平儿,紫鹃,三人一起来的,但是大概是各有各的事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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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节 都是爷的
鸳鸯三女联袂而至,但是却又各有其事,这倒是真巧了。
冯紫英纳闷儿之余倒也不在意。
贾家那些事儿他现在都能用平常心来看待了。
迎春的事儿基本上算是敲定,贾赦虽然还有正式同意,其实也就是等自己的一个台阶,或者说一个讨价还价了,不成问题。
探春那里稍许有些麻烦,现在荣国府的心思都放在宝玉的婚事上,还顾及不到探春身上来,所以也只能稍微缓一缓。
总不能这边刚把迎春的事儿谈妥,那边又要说纳探春为妾,那可真的就有些打脸荣国府了。
贾家还是要颜面的,也得留几分颜面。
先见鸳鸯。
不出所料,果然是宝玉的婚事。
还是定的牛继勋的女儿。
也不知道贾元春怎么想的,居然没选廉忠亲王的女儿,选了牛家。
永宁长公主现在看似得宠,但是其实隐藏的危机就在牛家身上。
牛继勋能和牛继宗彻底割裂开来?想想都不可能。
寻常事儿也就罢了,真正出了大事儿,那牛家无法幸免,那牛继勋就能靠着长公主这层关系脱身?冯紫英不这么认为。
倾巢之下,焉有完卵?这个道理贾元春不会不懂,只不过也许她高看了永宁长公主的影响力,小觑了这种夺嫡之争中的破坏力。
或者说,她不认为牛继勋会牵扯其中,和牛家能拉开距离?
理论上如果牛继勋真的能早早和牛继宗一刀两断划清界限,也许可以幸免,但现在看来,冯紫英没看出牛继宗和牛继勋两兄弟有太大的分歧,顶多也就是不那么密切。
又或者觉得牛继宗不会一条路走到黑?
总而言之,这种两头下注的情形在哪朝哪代都不少见,但是这前提是乱世当中,一族之人中的选择,像这种大周盛世,而且嫡亲兄弟这样做,很显然是难以得到胜利方的原谅的。
冯紫英不想去评价贾家的选择,既然他们选了牛家,如果义忠亲王日后真的能身登大宝,那贾家自然可以借着牛家咸鱼翻身,但如果选择错了,嗯,似乎牛继勋只要没掺和太深,好像也不会太糟糕,顶多也就是落魄一些罢了。
贾家反正都这样了,再糟糕一些,似乎也没什么接受不了吧。
“我知道了,既然老太君和太太都决定了,而且也和政世叔说了,那我这个外人当然无话可说。”冯紫英平静地点点头:“九月份的婚期,有些紧了,就不能拖到明年?”
这是冯紫英最后一次为宝玉的婚事尽一份努力。
他判断今年大概率会有一些变故发生,如果婚期拖到明年,那么真有变故,那也还来得及。
顶多就像梅家对薛家那样悔婚,反正武勋不像文人,不那么在乎名声。
鸳鸯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摇摇头:“怕是不能拖了,宝二爷年龄不小了,牛家姑娘也差不多,两边都有这个意思,而且九月也挺合适,听说长公主那边定的时间,……”
鸳鸯没提九月十九的皇上铁网山打围长公主要把宝玉带去的事儿,冯大爷可能根本就不在意这些,只是贾家很看重这个罢了。
“既然如此,那便……”冯紫英摇摇头,不再提这一茬儿:“老太君身体可还好?我也许久没有过去问安了,姑娘们呢?”
“老祖宗身体也还好,姑娘们,三姑娘身子不太好,其他都还好。”鸳鸯点点头,“都是府里拮据闹的,三姑娘操心太甚,所以……”
“哎,三妹妹也是个劳碌命啊,这还没嫁人,先把自个儿娘家的家给当起来了。”冯紫英哑然失笑,“锻炼锻炼也好,没准儿日后就要当家呢。”
鸳鸯总觉得冯大爷话里有话,看了冯紫英一眼,又看不出什么来,只能低头不语。
“对了,鸳鸯,你的事儿呢?”冯紫英脸上又浮起一抹笑意,“你总不能守着老太太一辈子吧?我原来和你说的,让琥珀、珍珠她们慢慢学着接你的班,老祖宗想必也是顾惜你的,来了我府上,难道我还能亏待你不成?”
鸳鸯脸唰的一下红了,有些忸怩,心里却也一松。
原本以为对方是玩笑话,说过也就忘了,这都这么久了,也没见他提起过,看来人家也没有忘,只是老祖宗那里委实丢不开,对方也不好开口索要吧。
“大爷切莫要再提这事儿,奴婢哪里当得起?”鸳鸯咬着嘴唇,水汪汪的眼眸却是情意绵绵,“老祖宗那里,奴婢委实无法开口,奴婢也不愿意去背负一个背主另投的名声,只要老祖宗一日还要鸳鸯,鸳鸯便不能离开,爷的这份心意,奴婢心中知晓,也领了,但……”
话语声渐不可闻,冯紫英看鸳鸯低垂下头,那微微耸动的肩头也能知晓其心中还是有些情绪起伏的。
谁会不在意自己日后一辈子的幸福,哪个少女不怀春?冯紫英这样的人才,人家这么抬举自己在意自己,鸳鸯又岂能不明白?
尤其是金陵那一趟之后,鸳鸯一腔情思便已经系在了冯紫英身上,只不过她的身份不一样,没法像别人那样敢恨敢爱,只能隐藏在心中罢了。
禁不住起身,冯紫英走过去搂着鸳鸯圆润的肩头,鸳鸯一下子惊醒了过来,猛然想要站起身来,却不曾想冯紫英就在面前,这一起身正好头顶在冯紫英胸膛上。
冯紫英哪里还能忍得住,就势抬起鸳鸯惶恐的面庞,那嫣红樱唇似火,便深深地压了下去。
“啊”的一声还在喉咙间滚动,鸳鸯身子便瘫软了下去,冯紫英一只手揽住对方的背腰,一只手勾住对方下颌,只顾着贪婪的吮吸。
胭脂正浓,温津正甜,……
一直到冯紫英的手钻入了鸳鸯比甲下衣襟里,猛然透过那内里肚兜,捕捉到了盈盈可握一抹温软,鸳鸯方才惊醒过来,猛然挣扎起来,死死压住冯紫英另外一只要解她里裤汗巾子的手,连声娇呼:“爷,使不得,使不得!”
“为何使不得?”冯紫英索性一把抱起鸳鸯,“爷今日便要了你,便直接去找老太君说了这事儿,老太君不是最宠宝玉么?爷便豁出这张脸去了,待他宝玉恩贡去国子监读两年书,我便想法举荐去替他谋个官儿当便是,太仆寺也好,鸿胪寺也好,詹事府也行,总归让宝玉有个去处,……”
鸳鸯心中一暖,挣扎便缓了下来,任由冯紫英魔掌在自己胸前肆虐,但是里裤汗巾子却是不肯松,“爷,奴婢应承您,奴婢这一辈子都是爷的人,这身子只能爷是拿走,不过眼下却不行,老太君待奴婢恩重如山,奴婢不能做那等人,所以还请爷等一等,……”
见鸳鸯语气坚决,冯紫英也知道自己难以得逞,心中暗叹,“那这究竟要等到何时?老太君年龄虽然不小了,但是身子骨却甚是康健,若是她再活十年八年,鸳鸯你岂不是要变成老姑娘了?”
鸳鸯见冯紫英终于住了手,心中一宽,一边小心地看了一眼外边儿,这平儿和紫鹃都还在外院,金钏儿和玉钏儿以及晴雯都还在陪着说话呢,这要出去被看出端倪来了,那还了得?晴雯那张嘴还能不把人给说死?
“爷说的是什么话,哪儿能诅咒人不好的?”鸳鸯娇媚地瞥了冯紫英一眼,“奴婢还是盼着老祖宗能一直身体康健,至于奴婢,想必老祖宗也是会考虑这些的,再说了,爷身边那么多比奴婢强得多的人,金钏儿哪里就不如奴婢了?还有晴雯,除了那张嘴太厉害了一些,其他都胜过奴婢十倍,……”
“行了,鸳鸯,爷可不是来听你夸赞别人的。”冯紫英终于恋恋不舍的把手抽回,放在鼻尖嗅了一口,羞得鸳鸯抬不起头来,“也罢,爷总不能让你做个忘恩负义之人,那就再等等吧,看看宝玉娶亲之后,荣国府这边儿还有什么变化,……”
“那二姑娘呢?”鸳鸯一边收拾衣襟,一边问道:“听说赦老爷都松口了,那一日奴婢遇上大太太,她便在那里嘀咕,说便宜爷了,得了这么好一个姑娘,还是做妾,也不知道二姑娘是怎么昏了头,大老爷也是如何如何,……”
冯紫英冷笑,“那是邢氏说给你听呢,长房何时轮到她来做主了?赦世伯一句话,她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也只敢在背后嚼嚼舌头,无外乎就是觉得她没能捞到点儿甜头罢了。”
“也不一定,奴婢倒是觉得大太太是觉得原来不是说二姑娘要许给孙家,让岫烟顶上给爷做妾么?”鸳鸯摇头,“那邢老爷在外边儿欠了许多银子,不是爷出面,哪里能脱得了身?大太太怕是看上了爷,琢磨着让岫烟这个侄女儿能给爷做妾,那她这个当姑妈的素来能替邢家做主,也能有些进项,起码也能把原来一些债务都算到爷的头上来了,收回一些,甚至还能有赚几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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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零一节 冯唐回京
鸳鸯的话让冯紫英也是一怔,想了一想,觉得倒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贾赦和邢氏是属于那种典型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的货色,一个好财如命,一个愚顽贪财,对亲情都很淡薄,尤其是邢氏本身无出,对自己两个兄弟和侄女都是视为寇仇,唯恐占了自己便宜,随时提防着。
当然她这个两口兄弟也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邢岫烟老爹刑忠好酒烂赌,邢大舅邢德全也差不多,一路货色。
邢氏虽然是迎春嫡母,但是二人关系疏淡,又无血缘关系,邢岫烟好歹还算是侄女,小门小户的,断无可能嫁什么高门大户,对于邢氏来说就无太大价值意义了,但若是给自己做妾,那邢氏倒是可以以此攀上关系,从中捞取一些好处。
所以在迎春婚事逐渐明朗,岫烟看起来无望接替的情形下,邢氏难免就有些失望不满了。
“鸳鸯,这等事儿咱们就不去想了,岫烟是个好姑娘,难道非要进我冯府才算是好出路?”
冯紫英倒也不是矫情,他对岫烟也很有好感,但若是要说人家无意你也想要通过其他手段来让人家就范,那就过了。
“所以啊,咱们就不操那些闲心了,宝玉的婚事才是你们荣国府的大事儿,但愿有一个好的结果吧。”
鸳鸯心一紧,“爷的意思是宝二爷这婚事还有什么变故?或者不太妥当?”
冯紫英看着鸳鸯的美眸,摇摇头:“这种事情都是有利有弊,我也和老太君和太太都提醒过了,权衡利弊,选择最优,既然她们觉得牛家是最好的选择,那自然有她们的道理,再多说就只能让人心里起疙瘩了,没有必要。”
鸳鸯明白了,冯大爷还是不太看好这桩婚事,但这是老祖宗和太太以及贵妃娘娘共同确定的,已经没有改变了,她心里有些隐忧,但也只能藏起来了,如冯大爷所言,再多说也无益,徒增烦恼。
注意到了鸳鸯眼底的一抹担忧,冯紫英心中也有些小感动,这鸳鸯还真是一个实诚人,对人做事都是诚心实意,尽职尽责,只是连自己都改变不了这一切,遑论她一个丫鬟?
握住鸳鸯的柔荑,冯紫英柔声道:“好了,你也就莫要多去操心了,事情也许不是爷想的那么糟糕,好歹也还有一个长公主和宫中贵妃娘娘呢,爷就是多虑了一些罢了。”
鸳鸯走了才是紫鹃进来。
紫鹃的事儿简单,就是黛玉来问若是老爹回来了,她需不需要过来拜见一下。
理论上这个年代这种订婚男女,男方可以去见女方父母,但是没有女方见男方父母的说法,但是冯家这边情况不一样。
冯唐长期奔波于边镇戍边,经年难得回来一趟,这一趟回来,下一次再回京不知道又是猴年马月了,所以见一见未来的儿媳妇,尤其是三房本来就是冯唐这一支,黛玉拜见一下未来公婆,虽然有些不合规矩,但是事急从权,也无可厚非。
冯紫英给的意见是黛玉可以寻个机会来冯府做客,不用特别正式的拜见,就是一个很寻常的偶然见面,这样既达到了目的,也避免要有违规的嫌疑。
最后才是平儿。
平儿来是商定搬家的时间,另外也要有一些其他具体的安排。
大概时间就定在了六月三十王熙凤这一拨人搬出荣国府到那边去住,那边没有选什么王宅这样的名字,冯宅自然更不可能,所以用了原来最早这座宅院的名字,挺雅致,吴园。
因为最早这是一个洞庭商人所建,后来卖给了这山西官员,虽然改建了一些,但是大体风格未变,还是以江南风格为主,兼具了三晋的一些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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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看到了巍峨的朝阳门,冯唐心情也有些激动。
他几乎是快马加鞭赶回来的。
朝廷催得很急,而且冯唐本人也的确归心似箭,所以在过了山海关之后,他便把家小,也就是两个侍妾苏氏、谢氏以及女儿放在了后边,吩咐她们慢行,自己轻车简从,直奔京师城而来。
“冯佐,你安排人去家里报信没有?”
“早就安排人去了,估计家里应该有人在城门处候着了。”经历了两年的风霜洗礼,冯佐脸上的肃杀之色更浓,回到京师城的他一样很是兴奋激动。
“唔,不知道兵部和五军都督府那边会不会有人,冯佑去了兵部那边?”冯唐随口问道。
虽然很想先回家安顿,但是冯唐也知道只怕没这种好事,内阁和兵部不会如此轻松就放过自己,先公后私,这是规矩,他便是再想家小,也只能忍着,而且估计这个时候紫英也还在顺天府衙办公,尚未回家吧。
“嗯,上午就应该报到了兵部,冯佑此时只怕已经回府里向太太她们报信了。”冯佐也知道老爷的心情,在外几年,几乎没得个安顿休整的时候,这一趟回来,估计连一个月都呆不到就又要启程去西北,这武人的日子就这么艰难。
一行人纵马前行,眼见得就到了朝阳门上,老远就看见了一众官员在门外,文武皆有。
冯唐心中暗叹,这时候来把自己迎着,只怕亥时能归家就算不错了。
来接冯唐一行的是兵部新任职方司郎中熊廷弼,以及一名员外郎,还有五军都督府几个闲人。
虽说文武殊途,文官素来不太看得上武将,但是像边镇总兵这类武将,无论是兵部,甚至内阁都不敢小觑,毕竟这些人才是真刀真枪和蒙古人、女真人打生打死的,文臣固然可以做出决策,但是如何具体操作去实现战略目的,还是要靠这些武将们。
像冯唐这种在几个边镇都担任总兵,甚至现在还临时兼任两个总督的武将,便是来一个兵部侍郎迎接,也不为过。
理论上,冯唐已经具备了和当初王子腾挂任兵部右侍郎一样的资格,只不过现在朝廷对于授予武将挂任文职十分慎重,非万不得已不会轻授。
“见过冯大人。”熊廷弼在冯唐面前并没有托大,还是很客气的拱手一礼。
冯唐也很客气的回礼,“熊大人客气了,劳烦熊大人来接,冯某愧不敢当啊。”
“冯大人何出此言?卫国戍边经年,难道还当不起熊某几步路相接?”熊廷弼朗声笑道:“冯大人请吧,尚书大人和两位侍郎大人都在等着您了,甚至内阁诸公也都很关注您此番回京的情况,辽东局面牵动万人心啊。”
冯唐笑了起来,“既然诸公如此不放心辽东局面,那又何必非要冯某跑这一趟?这不是折腾冯某么?从东北到西北,这相距数千里,马都能跑死几匹了,冯某这把老骨头也经不起这般折腾啊。”
熊廷弼环顾了一眼四周,叹息了一声,陪着冯唐走了几步,其他人都知趣地保持了距离。
“若非万不得已,朝廷又岂会非要招大人回来?”熊廷弼现在是职方司郎中,掌握整个大周军机情报,这既包括外部敌人的威胁,也同样包括内部军中的一些不稳情况。
“这么糟糕?”冯唐皱起眉头,一边走一边道:“敬轩我还是了解的,纵然在边镇上呆的时间短了一些,以他的性格倒也不至于和西北诸将闹得这般僵才是,哪里就到了这种地步?”
熊廷弼沉吟了一下,筹措着言辞:“敬轩兄在漕运衙门呆太久了,不太习惯西北那边的情况,他在蓟镇担任总兵期间也相对安稳,而西北四镇,自唐兄你也是清楚地,素来清苦,朝廷的粮饷时断时续,这两年情况略好,但是也很有限,加之哈密和沙州收复之后,后勤线拖得太长,补给消耗极大,敬轩大手大脚惯了,……”
冯唐脸色平静。
陈敬轩的性子他是知晓的,未曾在三边那些苦地方呆过,便是如大同、山西这些地方都没有去过,自然不太清楚那边将士的情形,还在按照漕运衙门那一套来行事,肯定会激起三边将士的极大反感。
你讲求奢靡,食不厌精,烩不厌细,难免就不接地气,而且陈敬轩本来就和西北边将们没什么交情,人脉稀薄,若是你能把粮饷如数准时要到,那也罢了,可不但粮饷依然时断时续,而且还把固原军一部给抽到西南去平叛。
水土不服打了败仗不说,还要被人裁撤并入新成立的荆襄镇,现在更是连甘肃镇和宁夏镇都要合并了,这如何能让西北将士忍耐得住?
没有立即哗变反叛,那也是因为宁夏平叛才没两年,但如果没有像样的解决方略,西北糜烂几乎是不可避免了。
可是自己去西北又能如何?这裁撤合并如果朝廷早就有了定计,无法改变,那西北将士肯定难以被安抚,而且安抚也要说银子,朝廷能拿出多少银子来?听说还要建淮扬镇,那像西北四镇肯定就是二娘生的了,谁肯在你这边多花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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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零二节 骑虎难下
“那朝廷对西北四镇究竟是个什么意思?还是下了决心要裁撤固原,合并甘肃、宁夏二镇?”冯唐停住脚步,转过头来,“熊大人,我是个武人,不喜欢绕来绕去,如果要把三边裁撤,肯定会激起很大的反弹,我不认为现在是个好时机。”
熊廷弼叹了一口气,“自唐兄,朝廷也是无奈啊,淮扬镇要组建,没有上百万两银子是做不下来的,……”
“淮扬镇根本就没有组建必要!”冯唐粗暴地打断对方的话头。
“但江南士绅觉得有必要,若非如此,他们可能就会在今冬的上缴赋税上打折扣,拖延阻滞,而且江南民意汹汹,朝廷不能无视啊。”
熊廷弼苦笑,他何尝不觉得淮扬镇没有组建必要,几个倭寇就把江南士绅吓坏了,这未免也太儿戏了。
“皇上和朝廷对江南太纵容了!”冯唐毫不客气地道:“都觉得大头兵好打发,士绅民意就成了风向标,可是朝廷不靠这些大头兵,女真人和蒙古人只怕都饮马长江了!”
这个话不好接,熊廷弼觉得好像这位冯总督不像之前从其他人那里得来的印象啊,都说这位冯总督中庸沉稳,做事周全,没想到和其他武人并无二致啊。
似乎是觉得自己的话语太硬了,冯唐缓和了一下语气:“熊大人,我说话直,还请包涵,淮扬镇组建多此一举,这是我在辽东时边将们的一致看法,有这个钱银,把西北四镇好生整饬一番,其战斗力绝对比一个新组建的军镇强得多。”
“江南士绅更希望组建一支子弟兵,他们认为北方士卒难以适应江南气候,……”熊廷弼语气也有些苦涩,这是妥协之举,奈何?
“子弟兵?呵呵,江南士卒能打么?”冯唐冷笑,“算了,说这等话已经毫无意义了,既然朝廷决定了,我等也只能发发牢骚而已,那西北局面究竟如何处理,症结在何处,需要冯某怎么做,熊大人以教我。”
熊廷弼松了一口气,斟酌了一下言辞,“西北主要还是欠饷,但比起几年前宁夏叛乱之前也要好多了,但肯定无法和蓟辽与宣大比,另外哈密和沙州的留和弃也是一个问题,一些边将意见不一,再加上固原镇要撤,士卒们回家,北地今年大旱,士卒们都不愿意回去,宁夏甘肃二镇要合并一样也面临裁撤士卒回家问题,……”
“至于说如何处理,说实话,冯大人您才是内行,咱们朝里人对边军士卒的情况和心态都是雾里看花,吃不准啊,陈敬轩弄出来这么大一个窟窿,最终还得要朝廷来接手,要不怎么会把您从辽东临时抽回来,……”
熊廷弼很客气,毕竟这种事儿换到谁身上都不高兴,这一趟横跨几千里,奔波过去,可能一年半载后又让人家回辽东,用驴也不是这样用啊。
冯唐也只能发发牢骚,朝廷有朝廷的难处,真要说的那么简单,又何须把自己召回来?
说了一阵之后,冯唐和熊廷弼二人便径直去了兵部。
除了西北问题,兵部还要听冯唐对整个辽东局面的汇报,这也是不可忽略的。
从兵部出来又去了文渊阁那边,几位阁老也要听一听情况,包括在兵部与冯唐合议之后对西北四镇的处置方案。
冯唐回到家中时,已经是亥初了。
奔波百里,然后又马不停蹄去兵部和内阁汇报商议,冯唐也有些疲倦了。
不过在看到妻妾儿子和儿媳妇抱着孙女在门上迎候着时,冯唐的疲劳困顿立时不翼而飞,下得马来,健步上前,便兴冲冲地道:“来,让我看看我们冯家的孙女儿,嗯,冯栖梧,很好,我孙女定能凤鸣九霄,……”
抱着孙女一阵唏嘘感慨之后,冯唐这才恋恋不舍的把孙女交给儿媳妇,目光落在沉静自容的儿子身上,点点头:“嗯,有点儿四品大员的气象了,不错,铿哥儿,顺天府丞这个位置可不好做,任重道远啊。”
“父亲放心,儿子定会勤勉做事,不会丢冯家的脸。”冯紫英处于这种场合下,虽然也有些感触,但是说实话,半年下来了,他已经很适应了。
寒暄之后就是一一见礼,沈宜修、薛宝钗、薛宝琴等人都来拜见公公,然后自然就是回屋说话。
“父亲,内阁和兵部和您谈了这么久?”当书房中只剩下冯唐和冯紫英二人之后,冯紫英这才亲手沏好茶放在父亲手中。
“嗯,辽东局面现在看起来还算稳定,但是内阁和兵部也还是不放心,曹文诏和赵率教两人搭配不够默契,尚书大人要问一问,……”冯唐接过茶盏,放下,揉了揉太阳穴,“不过只要时间不太长,问题不大,临走之前我和他们俩都分别长谈了一番,而且我也向希龙(赵率教)说了,文诏不会留在辽东。”
“哦?父亲想让曹大哥去西北不成?”冯紫英讶然,辽东旧将和父亲带过去的大同、榆林军将不合在预料之中,李成梁的影响力也不是一年半载就能清除干净的。
“哼,真要那样,朝廷又要怀疑你爹想要当藩镇了。”冯唐瞪了儿子一眼,“难道淮扬镇文诏不能去?”
冯紫英笑了起来,“那怎么可能,江南士绅好不容易组建一支军镇,怎么能让父亲您去摘桃子?”
冯唐目光锐利,“这么说,你也觉得淮扬镇这是属于江南士绅的,不属于朝廷的?那内阁诸公在想什么?”
冯紫英一时语塞。
“看样子我走这两年朝局变化很大啊,说说吧,现在是个什么情况?紫英你不太看好当下局面?”
别看冯唐远在辽东,也没太多精力来关注京中事务,但是才回来这半日,就能从各方面得到的消息推断出一些异常出来了。
被老爹的话给弄得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说起,想了好一阵后,冯紫英才道:“父亲,你想听哪方面的?”
冯唐来了兴趣,看了一眼儿子,“嗯,紫英,你的意思是三言两语是说不清楚了,怎么,咱们爷儿两今晚还得要秉烛夜谈通宵不成?”
“父亲,您才回来,劳累这么久,不如先好好睡一觉,明日儿子早些归家,我们再来好好谈一谈。”冯紫英想了一下,“因为涉及面太宽,而且许多事情连儿子也还看不清,或者拿不准,还得父亲您来帮着把把脉,分析分析,……”
冯唐点点头,“也罢,明儿个让府里厨房好生替咱们爷儿俩弄几个菜,我们好好说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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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唐回京了?”永隆帝略显憔悴的面孔在幽暗的光线下越发显得瘦削清癯,“回来挺快的啊,辽东局面怎么样?”
“回来了,午间到的,兵部和内阁都已经听取了他的汇报,就目前来说,辽东局面还算稳定,努尔哈赤的精力都放在如何征服野人女真上了,而且进展颇大,……”
张景秋的回答让永隆帝一阵烦躁,“辽东难道就没有想办法遏制他们么?”
“陛下,辽东目前的局面,守成有余,进取不足。”张景秋没有讳饰,“要主动出击的话,风险太大,而且粮秣军资供应都会大增,目前朝廷还无法保障,所以辽东方面更多的还是通过叶赫部和內喀尔喀人与建州女真来争夺野人女真,牵制建州女真。”
“叶赫部和內喀尔喀人怕是难以和建州女真抗衡吧?”永隆帝叹息了一声。
“的确如此,叶赫部实力太弱,便是接纳了乌拉部,也差强人意,而內喀尔喀人因为是蒙古人的缘故,很难获得野人女真诸部认可,现在內喀尔喀人主要是打压科尔沁人,防止科尔沁人彻底倒向建州女真。”
张景秋言简意赅,永隆帝点点头:“冯唐的举措还是切合实际的,內喀尔喀人能为我们大周所用,是一大助力,但是却始终难以真正遏制住建州女真,而且听说朝鲜和建州女真也在眉来眼去?”
张景秋有些难堪地点点头:“应该是如此,宽甸六堡丢失之后,我们对朝鲜那边的影响力削弱了许多,努尔哈赤趁机发动攻势,软硬兼施,朝鲜那边亲善我们大周的臣僚受打击很大,行人司那边获取的情报也是如此映证的,……”
就像一条无形的锁链束缚着,微微仰头,看着黝黑的藻井,永隆帝只感觉到哪一处都不顺,看起来偌大一个大周,却处处受制于人,西南战事久拖不绝,王子腾也就罢了,怎么杨鹤和孙承宗也是进展迟缓?
这也罢了,西北却还闹起了兵变,固原镇一帮和老京营差不多的酒囊饭袋,打仗不行,闹饷却比谁都厉害,连带着把甘肃宁夏二镇也给带了起来,弄得现在骑虎难下。
陈敬轩也是驭下无能,枉自自己还对他寄予厚望,结果却闹成这样,这厮却还请辞了,想到这里永隆帝内心怒火就蹭蹭往上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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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零三节 暗波微动
“那冯唐的意见呢?”永隆帝沉吟着问道。
“他本人意见最好是缓一缓,等到他把局面稳定之后再来议定如何裁撤和合并。”张怀昌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道:“冯唐说需要评估一下西北局面,要等到他去了西北之后实地了解。榆林镇他相信没什么问题,但宁夏甘肃二镇在前几年宁夏叛乱之后实际上并未有太大调整,军中怨气并未得到多少消散,完全是依靠当时朝廷补发粮饷和平叛胜利压下去的,但是这几年过去,只怕……”
张怀昌也很清楚三边和宣大、蓟辽是没法比的,往往是蓟辽和宣大这边五镇粮饷都补给到位了,三边四镇可能还在翘首期盼,加上本身运输损耗大,道路崎岖漫长,耗时长,这就更加重了三边四镇的艰难。
这样几方面因素叠加起来,三边四镇将士肯定都很不满,这从一些从榆林、宁夏走出去的武将再无人愿意回三边去就能看得出来。
永隆帝阴沉沉的一笑,“看样子冯唐也不看好裁撤合并?”
“陛下,彼辈岂会支持裁撤边军?冯唐算是比较顾大局的了,否则便会断然拒绝去三边。”张怀昌无奈地道。
永隆帝叹道:“朕又何尝愿意裁撤?可淮扬镇这边……”
无解。
“京通二案进展如何,冯铿那里……”永隆帝觉得自己都有些羞于提及这些,但是形势所迫,又不得不如此。
“有些进展,户部那边和都察院、刑部这段时间都在筹措,冯铿此子点子颇多,他的发卖之策在京中和江南都引起了轰动,预计明后日的发卖,会有一个好的开局。”张怀昌连忙道。
“那如果发卖效果不错,是否可以暂缓裁撤合并?”永隆帝有些犹疑地问道。
对于裁撤合并西北四镇,永隆帝其实是有些担心的。
宁夏之乱给了他很深的阴影,若非处置果断,而榆林、山西、大同三镇军队保持了较高的战斗力水准,加上柴恪、杨鹤和冯唐平叛打得非常好,而且叛军内部也出现了分裂,他都不敢想象一旦甘宁二镇被打烂之后,会变成什么样的结果。
但是淮扬镇组建也是他迫不得已做出的决定。
江南本来就对朝廷加征赋税十分不满,加上倭人去年在沿江肆虐,使得整个江南群情激愤,如果不给一个交待,的确很难把这个民意压下去,所以叶向高和方从哲都力谏组建淮扬镇以缓解江南民意。
张怀昌一愣,“陛下,组建淮扬镇已经开始,户部的款项已经准备停当,只等朝廷确定淮扬镇的总兵人选便要正式启动,如果暂停裁撤合并,那户部根本就没有银子去补发西北四镇粮饷,这笔本来是西北四镇的饷银已经划给了淮扬镇,届时只怕连榆林镇这些军队都要闹起来了。”
永隆帝痛苦地一手扶额,组建一个军镇,动辄就是百万两银子来计算,不压缩西北四镇的开支,怎么组建淮扬镇?
“那你们打算让冯唐去西北带多少银子去?”良久,永隆帝才缓过气来问道。
“最少五十万两,飞白今日和冯唐谈了,冯唐要价是先期八十万两,而且还要视去西北了解具体情况之后再增加四十万到五十万两,其他款项按照原计划继续拨付,这两笔是补发的,但这个数目太大了,兵部也不敢应承,否则户部那边拨付不出来,一样是祸事。”
张怀昌的脸色也是苦涩的。
这一下午,在兵部公廨,在文渊阁,冯唐都一直在和大家伙儿争吵。
没办法,谁都知道这是桩苦差事儿,去就要面对已经闹起了兵变的西北将士,和即将兵变的西北将士,以及虽然不会兵变,但是随时可能撂挑子的西北将士。
虽然以冯唐的威望和资历去了之后不至于有性命之忧,但是没有银子,面对怒火中烧的将士们,完全可能被陷在那里成为人质,这也是冯唐咬着牙不肯松口的缘故。
既然办不好,那还不如不去,去就要有把握才行。
“那就是没谈好?那你们打算怎么办?”永隆帝烦躁地敲了敲御案,提高声调:“总不能强压着冯唐去吧?去了解决不下来,还不是朝廷的事儿?”
张怀昌没有因为永隆帝的发火而惊慌,在都察院担任左都御史时他就没少面对永隆帝的怒火,现在到兵部担任尚书,他就更不会在意了。
“总归要谈好的,无外乎就是一个讨价还价罢了。”张怀昌显得很平静,“冯唐也很清楚,朝廷之所以裁撤西北四镇,那就是因为财力不足以支撑,如果真的朝廷财力丰足,又何必如此为难,做这样的选择?”
永隆帝死死地盯着自己这个兵部尚书,良久不语。
对这个兵部尚书,他是不太满意的,远不及原来的兵部尚书张景秋贴心,但是毫无疑问张怀昌和内阁更能协调好,而有内阁的支持,也能对这些武将有更大的发言权。
“张卿,西北之事不能拖,而且朕有些担心昔日宁夏叛乱后来招安的那些叛将在其中有无作祟?龙禁尉那边朕已经安排他们去查了,若是彼辈又在其中兴风作浪,定不能轻饶!”
永隆帝丢下阴恻恻的话语,拂袖而去,张怀昌只能对着空空如也的御座行礼之后,黯然退场。
说得简单,不能轻饶,像刘东旸、刘白川、土文秀以及许朝这些将领,当年都是叛军中的核心人物,后来在出征沙州和哈密之战中也曾立下了大功,怎么可能和这一次西北兵变没有瓜葛?
前车之鉴,朝廷也很清楚西北的痼疾,但奈何财力不足,要先保蓟辽和宣大,自然就只有舍弃三边的利益了。
当初平叛之后柴恪忙不迭地卸任三边总督回京,那还不是觉察到了那是个烫手山芋,呆上几年,积怨日久,自然就要爆发,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怎么应对?
别说你是三边总督,你就是内阁首辅,没银子一样没辙。
能怎么办?还不是只有和冯唐磨嘴皮子,另外逼一逼冯铿,争取让他在发卖一策上能多弄些银子出来,减轻朝廷压力,也算是变相为其父多筹措些银子。
张怀昌走出宫门,忍不住哑然失笑,这么巧,就赶上了让这对父子,有点儿意思。
“张大人?”从宫外过来一行人,当先一人老远就看见了张怀昌,赶紧过来见礼,“张骕见过张大人。”
“哦,禄王殿下?”张怀昌也回了一礼,打量着这个相貌堂堂的少年郎,“这么晚了,禄王殿下还要进宫?”
“嗯,听闻父皇身体好一些了,张骕要去问安。”张骕毕恭毕敬地道。
张怀昌点点头,“本官刚去见过了皇上,这会子皇上应该回宫休息了,殿下赶紧去吧。”
“父皇可是为西北兵变之事烦扰,才招大人相商?”本欲举步,但是少年郎又突然停住脚步,再度一揖问道。
张怀昌有些诧异,这位禄王殿下才多大,十四岁吧?难道也想参与军务?
这段时间寿王、福王、礼王几位都很活跃,比如寿王就关注京仓一案,礼王在跟着龙禁尉查通仓一案,而福王则是成日里往兵部跑,和职方司一干人探讨西南战事,这位禄王现在居然关心起西北局势来了,倒是有些意思。
“嗯,西北局面牵动大局,皇上自然很关心。”张怀昌淡淡地道,但也不多说。
皇上现在还没有立储,所以理论上几位皇子都有机会,前段时间这位禄王颇为耀眼,但是他的年龄太小了,除非皇上还能坚持五年以上,否则这位禄王没太大希望。
“可朝廷都有银子来建淮扬镇,为何非要裁撤固原镇呢?不是都说边军精锐,既然如此为何不直接把固原镇移镇扬州呢?”禄王兴致勃勃地道:“难道就因为水土不服?但只要过去呆上几年,不也就慢慢适应了,再说了,一支新军组建要形成战斗力也不容易吧?哪里比得上一支老军?而且这西北兵变不会是裁撤弄出来的么?移镇不就是一举两得?”
张怀昌笑了起来,这位禄王看来也是进了青檀书院也被青檀书院探讨时政的风气给影响了,这不是坏事儿。
“殿下若是对军务感兴趣,不妨多去兵部走动走动,不过这移镇之事却没那么简单,个中内情却也一言难尽。”张怀昌没那么多精力去和一个少年郎多磨嘴皮子,笑了笑:“假以时日,禄王便会慢慢清楚了,本官现行告退了。”
禄王有些失望,但是张怀昌那一句不妨去兵部多走动走动却又让他记在了心上。
二哥一直在兵部里边盘桓,自己也想去兵部看看,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正好,连尚书大人都发出了邀请,自己不是就可以顺水推舟去看看了么?
若是正常情况下,青檀书院读书无疑是合适的,养望,积攒人脉,收揽士人之心,但是现在禄王想起母妃提及情况,心里也有些着急,有时候就只能多想一想法子,另辟蹊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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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零四节 父子长谈
盛夏的京师城到了傍晚间已经多了几分凉意,难得的一场雨下来,虽然只是淅淅沥沥的一阵急雨,甚至连地面都未曾湿透,但还是让人心情好上不少。
今年北地的旱情已经越发严重,让人不由得担心秋粮的收成。
“陕西那边的旱情比北直隶还要严重许多,甘肃宁夏那边除了沿河地势低洼和有沟渠灌渠的地区,据说其他地方都几近绝收,……”冯紫英陪着父亲漫步在府后的小花园。
“哦?你的意思是西北四镇将士之所以不愿意接受裁撤也和陕西旱情有很大关系?粮价?”冯唐很敏锐,辽东没这方面的问题,但是去了三边,就不得不面对。
“嗯,粮价已经比去年这个时候上浮了两成,这还是在京师通州张家湾码头上的批发价,在陕西那边,应该已经涨了三成,……”冯紫英点点头,“裁撤的军士回家,遣散费不变,粮价却已经涨了三成,到年底则可能翻倍,甚至更高,那不是相当于他们的遣散费减半甚至更少,谁会接受?换了是我,也绝不接受。”
冯唐脸色凝重,这是个问题,而且是个大问题。
大头兵不傻。
西北四镇兵员大多来自陕西行省,也就是说基本上都是在西北四镇本地招募的营军或者当地卫军转编而来,都知根知底,天旱粮价涨,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他们回去如何生活,一家子又如何过活?
在军中不管如何,军粮是必须要保证的,也就是说肚皮无虞,可若是回去,连肚皮都无法填饱,他们怎么可能愿意回去?
而且在冯紫英看来,这回去之后,肚皮都吃不饱,面对孱弱的地方防御,这些都在边镇上和蒙古人打生打死这么多年的劲旅老卒,如果再有一二野心人士在其中推波助澜,尤其是如果朝廷内部再出些什么幺蛾子,他们会不会生出一些不该有的想法?
冯唐自然还想不到那么遥远,但是冯紫英却已经想到了,尤其是想到义忠亲王和几位皇子与永隆帝的身体状况,还有江南士绅的野望,那真的是乱成一锅粥,一旦爆发出来,野心家们恐怕都要纷纷登场了。
国人从来都是信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个道理的,大汉刘邦,大明朱元璋,不都是这样么,一朝鱼跃化龙,谁不想去搏一把?
想到这里,冯紫英越发觉得自己老爹恐怕要尽早去西北,而且要尽快尽最大努力避免西北四镇在这个骨节眼儿上裁撤而引发动乱,起码要想办法拖过今年,观察一下局面,再来做决定。
他判断恐怕还要不到年底,只怕大周内部就要出乱子,到时候还需要不需要裁撤西北边军就未可知了,甚至需要重新扩编都不一定。
“紫英,我感觉你好像对今年下半年的朝局很担心?不单单是西北那边的问题吧?”冯唐背负双手,漫声道:“刘东旸我知道,野心勃勃,土文秀和许朝也都是桀骜不驯之辈,刘白川可用,……”
冯紫英讶然侧首,迟疑了一下:“父亲,刘白川……?”
当初宁夏叛乱,叛军四大首领,刘东旸为首,其次就是刘白川,然后才是土文秀和许朝。
土文秀和许朝都是跟附刘东旸,与刘东旸关系密切,但是刘白川却相当对独立,而且在宁夏镇中的威信不必刘东旸低多少,只不过刘东旸是分守副总兵,位置高于刘白川,所掌握的军队也比刘白川多。
刘白川本来就不太愿意反叛,所以才在最后率先投降平叛大军,导致刘东旸最后不得不接受朝廷的招安条件,出师西陲夺回被西海蒙古和蒙兀儿人控制下的沙州和哈密作为赎罪条件。
“嗯,刘白川是个可用之才,我原本以为我当时会接任三边总督,届时有意让他出任固原镇副总兵,没想到朝廷却让我突兀地去了辽东,很多布局都来不及安排,……”
在自己独子面前,冯唐就没有什么好遮掩的了,心中一些隐秘心思也抖落出来。
“我们这些当武将的,就像马桶一样随时被朝廷丢来放去,今日大同,明日榆林,后日又是辽东,屁股没坐热,又让你去宁夏,没准儿再等两年又让你爹去宣府,谁能说得清楚?没有几个自己的人,你玩不转。”
冯紫英心中沉重,这就是武将的心思,站在朝廷角度,自然是其心可诛,但是站在武将角度,他不这样做,那才是白痴。
就像现在这样骤然把老爹丢到三边去,你凭什么镇服一帮骄兵悍将?没有贺世贤、刘白川这些人作为老爹的班底,就算是抱过去几十万两银子,可能一样是被架空的结局。
“便是刘东旸、土文秀他们,为父不也一样打过交道?但刘东旸这人野心太甚,超过了他自己的实力,也不知道把他丢到沙州去消磨了两年,棱角磨平一些没有?”冯唐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
“父亲,看来你是早有准备啊。”冯紫英觉得自己还是小看了自己老爹,这么早就布局了,难道早就料到了要回三边?
应该不是,而是当初老爹以为他自己就要接任三边总督所以就开始准备了才是,只不过现在晚了两年而已,但还不晚,甚至正好。
“有备无患,什么事情早做到前面都没有坏处,更何况这也是你爹的本能吧,我当时也以为自己要留在三边了,谁曾想要去辽东?”冯唐叹了一口气,“不过现在也好,赶上了,……,对了三边那边的情况好像你也很了解啊?”
冯紫英也笑了起来,“父亲,还记得何治胜么?”
冯唐凝神苦思,“寿山伯何家那个子弟?守备,还是游击?”
“甘州一战之后,他表现不俗,后来和儿子一直有联系。”冯紫英点点头,“现在是甘肃镇的一个参将,有望提拔,不过赶上这一遭,就搁下来了。”
“哦,你还和何家有往来?”冯唐很惊奇。
“当初何治胜和我也算是共过患难的,大家都是武勋出身,自然就有往来了,这两年我们都有书信往来,否则儿子怎么知晓那边的情况?”冯紫英回答道:“这一回西北动荡,刘东旸他们应该都有在其中作祟,不过现在西北要想再掀起前两年宁夏叛乱那样的风波也不容易了,刘东旸他们也都不敢再轻易尝试了。”
“紫英,看来你也没有放松对西北的关注啊,我倒是有些好奇,你怎么就对西北这么感兴趣?”
冯唐很好奇自己这个儿子的兴趣所在,要说对辽东感兴趣那也罢了,毕竟自己在辽东,而且建州女真日益成为大周大敌,但西北,蒙古人势力日减,就算是土默特人诸部现在也已经对东边察哈尔人的势大感到担心,对大周这边的寻衅行为日益减少,甚至依赖越发增多了,可儿子却还如此关注,这就有点儿令人不解了。
冯紫英也不好回答,他能说前世明末大起义给他印象太深么?虽然时间线上今世好像还没有到,但是这历史早就出现了偏差,现在又出现了这种裁撤军镇的迹象,冯紫英怎么能不心慌,不害怕?
未雨绸缪也就是必须的了,起码要掌握了解这西北四镇的动向,特别是现在老爹也要去,他可不想自己老爹变成前世中杨嗣昌的老爹杨鹤一样,在三边总督位置上被打入大牢,最后充军病死。
“父亲,西北苦寒,人贫地穷,可三边兵力却不少,这些士卒如果裁撤回去,一旦有人煽动,那就是一个祸源,你在榆林呆过,我也去过西北,西北是大周大后方,一旦动乱起来,整个中原都要被撼动,而且西北民风剽悍,宁夏叛乱那也行好只是局限于军中,如果是军民结合起来,我们没那么容易就平定下来。”
冯紫英没有正面回答,但是也解释了自己为什么这么担心西北。
冯唐勉强接受了对方的解释,本来他也在三边那边有些安排,现在要去三边正好派上用场,不过他也感觉到朝中局面有些异样,自己儿子身处中枢,应该是觉察到了一些什么,自己又即将远赴西北,所以现在他必须要把这些情况搞清楚。
“紫英,你是不是有些觉察?是诸位皇子,还是义忠亲王,你有担心?”冯唐挑开了问,“还是你担心皇上身体?本来说明日觐见皇上,但是又拖后了,是皇上身体原因么?”
老爹的嗅觉还是合格的,几句话就点明了,冯紫英点点头:“几方面因素都有,而且江南现在对朝廷加赋税很是不满,但西南战事消耗甚大,不加税不行,所以几方面的矛盾纠合起来,就有些难以解决了,但只要皇上身体稳得住,儿子觉得问题都不打,但就怕……”
这是最大的问题,一个健康的皇帝对朝局控制力足够,但若是有什么意外,那内外矛盾都可能爆发出来,到时候缺乏一个平衡舵,那就可能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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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零五节 危如累卵(补昨晚的)
“说吧,怎么,还怕你老爹接受不了什么不成?”冯唐大笑了起来,“你老爹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你知晓的未必你老爹就不知晓,别以为你爹在辽东就不知道了。”
冯紫英也哑然失笑,自己未免太小心了,这是自己老爹,还有什么怀疑和担心不能说的?老爹都不能说,那就真的没谁可以坦诚相待了。
“儿子,担心义忠亲王恐怕要作乱。”冯紫英一句话就让冯唐微微色变,但是却也没有大吃一惊的表情,让冯紫英心里踏实许多。
“哦?还真的给你爹一个震惊啊,嗯,义忠亲王想要拿回皇位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皇上知道,太上皇也知道,但是他能行么?”冯唐点点头,“京营三大营都被皇上控制了,就算是陈继先可能不稳,可五军营里也有皇上的人,神枢营仇士本是皇上的人,神机营也是皇上今年亲自过问组建起来的,京师城里实际上已经是皇上掌握了兵权的主导权了,义忠亲王怎么翻身?”
“肯定不是在京中。”冯紫英摇头,“儿子担心在京畿之外,比如,江南。”
“江南?!”冯唐沉吟着,“江南富庶,士绅民意的确不太喜欢皇上,而倾向于义忠亲王,这是当年义忠亲王跟随太上皇屡下江南积累起来的,但江南无兵,哦,淮扬镇?”
“淮扬镇只是一方面,还有登莱镇。”冯紫英一字一句道:“儿子怀疑王子腾在播州那边打打歇歇就是在布一局大棋,……”
“你是说义忠亲王和播州杨应龙有勾结?”冯唐神色严肃起来,“但就算是两镇加起来,要和九边大军相比,那也是土鸡瓦犬,以卵击石!”
“可父亲想过没有,九边大军能抽出多少南下?北边防务不要了?建州女真会不会趁机发难?察哈尔人呢?蓟辽大军抽不出来,那就只有宣大,可宣大总督牛继宗,宣府军他一手掌握,大同军牛继宗也有动作,只有山西镇,可山西镇和大同镇都要直面土默特人,土默特人就是善茬儿?西北四镇弄成这样,对朝廷怨气极大,他们会愿意?”
冯紫英一连串的反问,让冯唐都有些懵,好一阵后才道:“紫英,照你这么说,这江南如果叛乱,九边大军是一兵一卒抽不出来,甚至如果牛继宗也在里边扮演了角色,九边甚至还要出现一个大窟窿?”
“现在真不好说,蓟辽抽不出兵来,这是肯定的,宣大必定内讧,而三边四镇呢,路途遥远不说,遭遇朝廷这么多年冷遇拖累,不说战斗力如何,也不说土默特人和西海蒙古以及蒙兀儿人会怎么样,他们愿意南下替朝廷打仗?就算是南下了,会全力以赴么?会不会被江南那边收买而反戈一击,又或者干脆祸害地方?”
冯紫英继续一连串的质问,问得冯唐都哑口无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但冯紫英还不肯罢休。
“同样,建州女真和察哈尔人不会觉察不到这一点,对他们来说,大周内部越乱对他们越有利,最好南北分治对峙,相互消耗,那大周就真的抽不出力量来对付他们了,他们可以游刃有余地从东到西数千里战线上发动攻势,可如果失去了江南,我们大周还能养得起这九边大军么?”
没有了江南,九边这数十万大军怎么可能支撑得起?只怕连三分之一的军队都难以维系,可要面对如狼似虎的蒙古人和女真人,这将是整个中土汉地的灾难。
“紫英,情况真的恶化到了这种程度?”冯唐不以为然地道:“淮扬镇还没有建起来吧?朝廷难道就不知道防一手?还有王子腾的登莱镇,断了他的粮草,他立即就只能束手就擒!”
“父亲,现在咱们凭什么就说王子腾、牛继宗他们要谋反?连义忠亲王都还能在京师城里大摇大摆招摇过市,皇上以忠孝自诩,怎么可能在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之前做出这种事情来?太上皇还在呢。”冯紫英摊摊手。
“单单依靠淮扬镇和登莱镇,翻不起多大风浪。”冯唐慢慢冷静下来,“就算是加上牛继宗的宣府镇,也不行,牛继宗能指挥宣府镇,但是在京畿,尤世功的蓟镇,纵然势力略逊,但也相差不大,而且西面大同镇,牛继宗控制不住,朝廷一纸令下,他宣府镇就会遭遇两面夹击,更何况宣府镇就在朝廷眼皮子下边,敢反叛么?武将们敢冒险,但下边士卒呢?他要敢举起反旗,必定会引起他们内部的混乱,要在京畿平叛易如反掌!”
冯紫英仔细地听着老爹的分析,作为武将,老爹肯定比自己更了解军中的心态,宣府军固然控制在牛继宗手中,一干武将表面上都唯牛继宗马首是瞻,但是真正说要竖起大纛造反,武将们还都敢坚定地站在牛继宗身后么?下边中下级武官们呢?
恐怕就未必如此了,如老爹所说,恐怕会引起一场混乱。
而且冯紫英也不认为牛继宗就敢光明正大地竖起造反大纛,换一种方式,比如搞什么“清君侧”的名义,估计还能更吸引人。
“那父亲的意思是这种可能性不大?”冯紫英问道。
“起码在现在这种情形下没什么可能,牛继宗也好,义忠亲王也好,不会如此愚蠢。”冯唐断然道:“除非朝廷内部出现一些意外。”
“意外?哪方面才算?”冯紫英追问:“建州女真或者蒙古人再度犯边甚至打进边墙了?还是内部白莲教造反,或者北地大旱带来的流民潮朝廷难以应对?这些算不算?”
冯唐连连皱眉,显然被冯紫英这一连串的描述弄得有些不悦,“紫英,朝廷情况就这么糟糕了不成?建州女真和蒙古人还没有哪个本事今年就打进边墙吧?起码辽东我有这个把握,在山海关我见了尤世功,蓟镇实力去年虽然有所损失,但今年正在缓慢恢复,对了,还专门提到了黄得功和左良玉,黄得功作为蓟镇最年轻的游击,现在驻守渤海所,左良玉现在是都司代管游击事,现在驻守石塘岭,……”
冯紫英忍不住扬了扬眉毛,“尤大哥这么信任这两个小子?渤海所和石塘岭都是要害所在啊,按照惯常路径,这一线应该都是察哈尔人犯边的主要突破口啊。”
“若非如此,如何能锻炼一下这两个小子?”冯唐捋须,“尤世功和我说了,我很赞同,左良玉太年轻,不适合直接升游击,同僚也不会服气,黄得功功劳够了,也比左良玉会做人,升任游击说得过去,让他执掌渤海所也没问题,左良玉还要磨一磨,我也专门给尤世禄打了招呼,好好打磨一下这小子,……”
“打磨一下肯定没问题,我就怕昆山会主动出击,……”冯紫英苦笑着摇摇头,“石塘岭我知道,这一出去就是黄崖口和石城匣,正是和察哈尔人交锋的好去处,……”
“哼,他若真的是有那本事和察哈尔人较量一番,那也不是坏事,好歹和察哈尔人打一打,也让林丹巴图尔不要那么放肆。林丹巴图尔去年入侵京畿之后,气焰嚣张了许多,若非宰赛和他分道扬镳了,我还真担心这蒙古左翼要统一起来,大周面临的压力就大了。”
蓟辽受两面夹击,建州女真固然最危险,但是察哈尔人随着林丹巴图尔年龄日长,威胁也开始增大,这也给了冯唐很大压力,蓟辽两镇的兵力和战斗力虽然最强,但是还真的是抽不出一兵一卒来,甚至还觉得不够。
以冯紫英对左良玉性子的了解,这家伙肯定不会在边关上安分,察哈尔人不像辽东外边儿的建州女真,组织更为松散,下边的部落士卒经常流窜到边墙一带袭扰,左良玉自然也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对了,紫英,你提到白莲教造反?这有可能么?”冯唐满脸疑惑,“我知道临清民变有白莲教参与,给你很深印象,但是你说要上升到造反这个程度,怕是有些不可能吧?”
“父亲,内忧外患往往都是一起来的,内忧往往更甚于外患。”冯紫英摇摇头,“儿子在永平便已经觉察到了白莲教在北地蔓延之势,而且也采取了一些措施来遏制,没想到却引来白莲教的谋刺,若非儿子身边护卫得力,恐怕就要被其得手了,到了京师,儿子发现白莲教不仅在京畿十分活跃,甚至在京师城中踪迹遍布,且与官府有些人也都有瓜葛,让人不寒而栗啊。”
被冯紫英这么一说,冯唐也禁不住色变,“白莲教猖狂若斯?我记得在丰州板升那边亦有不少白莲教徒活动,后来还迁徙到河套地区,为此我还和卜失兔与素囊都打过招呼,他们也向我保证过这些白莲教徒不会和中土白莲教再有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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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零六节 墨菲定律
“父亲,白莲教的情形很复杂,涉及到诸多分支派系,但我判断北直隶这一块和山东这边的应该是勾连颇深的,山西和丰州板升以及河套那边的儿子不敢断言,但是却不可不防。”冯紫英也是叹息,“多事之秋啊,西南播州叛乱未平,白莲教腹心之患日盛,西北军心不稳,除开外患,放眼望去,咱们大周内忧都是如此之多,父亲,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冯唐也感受到了儿子内心的担忧和警惕,心中却颇是安慰。
儿子长大了,成熟了,难怪朝廷居然会把他放在顺天府丞这样关键的位置上,若没有这份眼光和责任心,便是齐永泰和乔应甲这些人也不可能让紫英坐上这个位置。
“紫英,你也不必太过忧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看大周还没到气数已尽的地步。西北兵变,为父还是有些把握的,刘东旸也好,土文秀也好,或许有心,但还不够分量,我也打算这一次去西北,和刘东旸、土文秀以及许朝几个人好好谈一谈,有贺世贤的榆林军在,有刘白川坐镇沙州,他们就算是有野心。也翻不起多少风浪来,无外乎就是多花些心思精力罢了。”
冯唐微微挺胸,他知道需要给自己儿子打打气,年轻人莫要太悲观,遇上挫折就沮丧,也非好事。
“白莲教的问题,既然你都琢磨如此久了,想必应该有一些对策,为父觉得,他们就算是想要作乱,也不了能一起发作,这种秘密会党不可能像建州女真那样外敌能统一行动,而且内部争权夺利亦是不少,如果善加利用,只怕他们尚未起事,自己内部就先内讧起来了。”
冯唐的分析还是很准确的,冯紫英也微微点头认可。
虽然北直这边的白莲教应该和山东那边白莲教有瓜葛,但是要说做到统一行动令行禁止,冯紫英是不信的。
在没有统一指挥体系和统一组织架构乃至统一的财政后勤保障的情况下,这种民间秘密会党作乱很容易,但是要说真正能对朝廷构成挑战,那还差了一些。
但冯紫英不是担心白莲教造反成功,而是担心屋漏偏遇连阴雨。
若是在有其他意外的情况下,白莲教在趁机发难,那就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袋稻草。
“父亲,儿子不担心白莲教能成事,而是担心他们会推波助澜,皇上现在身体不太好,这是儿子最大的担心。”冯紫英终于说出了自己最大的担忧:“义忠亲王的蛰伏,牛继宗和王子腾的隐忍,江南士绅的蓄势造势,儿子觉得这都像是一个极大的阴谋在酝酿,甚至包括几个皇子的争斗,儿子都觉得似乎是有人在背后煽动,……,还有这些内部问题和外在敌人又没有瓜葛牵连?”
冯紫英的这种怀疑让冯唐都毛骨悚然,真要都有瓜葛,那就太危险了,“紫英,你这些怀疑可有依据?不能凭空猜测吧?”
“父亲,正因为没有依据,儿子才这般担心啊,有些话儿子也和朝中诸公提及过,但是他们都不太认可。”冯紫英无奈地摊了摊手,“白莲教的问题,他们也都认可,是该认真查处,但哪个地方官府认真落实查办了的?王子腾和牛继宗,兵部和内阁都是觉得棘手,皇上也不放心,但都怕激怒对方反而引发事端,可这样绥靖手段我以为只会助长他们的野心;江南士绅鼓噪,朝廷就退让同意组建淮扬镇,甚至不惜裁撤固原合并甘宁,义忠亲王时而活跃,时而蛰伏,龙禁尉都束手无策,这是在作茧自缚,养虎为患!……”
冯唐沉默了许久,自己儿子不会无的放矢,他敢这么说,而且是在自己面前这般言之凿凿,冯唐相信肯定是有一些原因的。
“紫英,有些事情非你我父子二人能决断的,但为父觉得我们可以在我们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一些准备,而且为父估计你也提前作了一些准备工作了吧?”
以自己对儿子了解,冯唐相信冯紫英肯定早就开始准备了,甚至自己在辽东的一些事情,包括把左良玉和黄得功留在蓟镇,只怕都是有用意的,否则当初冯唐是有意要把黄得功和左良玉都要回辽东镇的,还是冯紫英极力劝说才留在了蓟镇。
“嗯,父亲,儿子是提前作了一些准备,像北地大旱,儿子预计今冬明春北地包括京畿粮价将会暴涨,看看京通二仓的情形就知道,所以我和表兄也说了,从两广那边通过海运运粮到榆关和大沽、北塘以及登州,有段家粮铺和薛家在大沽、榆关和北塘新建了一些粮库,……”
这桩事儿冯紫英交给了段喜贵和薛蝌在做,前期主要是段喜贵在运作。
薛蝌在登莱的船队船只还是稍微少了一些,吨位也不够大,但下半年薛蝌也有两三艘船开始跑这条线,主要是从宁波和松江转运粮食到榆关、大沽和登州这边,另外冯紫英也让庄立民帮忙从庄记船队中抽调一些船只帮忙运粮,而这些流动资金都是从海通银庄中借贷出来的。
冯唐听得冯紫英介绍,忍不住皱眉:“紫英,北地粮价真的可能上涨这么多?不是说京通二仓的粮食已经在开始陆续补足了么?”
冯紫英苦笑:“户部是下了订单给湖广,但是这边发卖要收回来的钱银还没有见到影子呢,而且我估计真正开始启运起码要等到八九月间去了,甚至十月份之后才可能大规模北运,但三四个月之后,谁知道……”
冯唐还是觉得自己儿子太悲观,太杞人忧天了,三四个月时间而已,能发生什么变故?
皇上驾崩,还是义忠亲王举起叛乱大旗,或者江南要和京师这边划江而治?亦或是北地白莲教大叛乱?
怎么可能?
不过冯唐也没有打击儿子的积极性,儿子居安思危未雨绸缪是好事,万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做得也慎重仔细,真要有什么事儿,应对起来也越从容。
“那紫英你觉得为父需要做什么?”
冯唐的问话把冯紫英思路拉了回来,想了一想之后冯紫英才道:“父亲,三边可能要比我们想象的更重要,除了三边四镇的边军外,北地大旱,陕西尤其严重,加之如陕北之地本身苦寒,民风骁悍,朝廷若是一味逼着裁撤固原合并甘宁,裁撤士兵回乡,我担心再遭遇大旱,乡间百姓难以果腹,回乡军士怨气甚大,如枯草遭遇火星,一点即燃,那才真的不可收拾啊。”
冯唐思忖了一下,点点头:“紫英,你的担心有道理,为父在榆林时便清楚那边的收成,靠天吃饭,今年旱情远超往年,若是这士卒裁撤归家,见到亲朋故旧难以生活,只怕就会点燃内心的愤懑,但为父此番去却又该如何应对呢?”
“从现在开始便着手购粮,从湖广、河南乃至山西购粮运往榆林和兰州,暂停裁撤固原镇合并甘宁二镇,拖一拖,缓一缓,以观形势变化。”冯紫英一字一句地道。
冯唐沉吟着道:“那朝廷这边如何交待?拿了银子却不遣散,……”
“难道这种应付之策父亲还用得着儿子来教么?”冯紫英似笑非笑地瞅了老爹一眼,“武将们对付朝廷不是有无数套路对策么?”
冯唐讪讪地自我解嘲一笑:“哟,紫英,你这是在用文臣口吻来和为父说话么?”
“父亲,这都是心照不宣的事儿,只要大家做得不太过分,朝廷也不会怎么样,裁撤固然要裁撤,但是具体如何操作,还不是父亲这个三边总督的权力?”冯紫英老神在在地道:“儿子倒是觉得恐怕三五个月之后朝廷未必就会让父亲你再行裁撤之举了。”
冯唐皱眉,“紫英,你说得太夸张了,好像这大周真的就要面临大乱一般。”
“但愿如父亲所言,一切都是儿子杞人忧天吧。”冯紫英嘴角微动,“只可惜墨菲定律早就注定,……”
“什么?”冯唐没听清楚,问道。
“父亲,有一个说法,那就是如果某件事情有可能会发生,哪怕可能性很小,如果发生了是好事,那么它就不会发生,如果发生了是坏事,那就肯定会发生,……”
冯紫英把墨菲定律更改了一下,冯唐听了之后,反复咀嚼了许久,才默默点头:“紫英,你说的这个道理似乎还真的有些准,为父回顾了一下这么些年来自己经历的许多事情,越是期盼不要发生的糟糕事情,往往都会发生,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就像抚顺堡之变一样,为父早就知道努尔哈赤和辽东镇的一些军将有不清不楚的关系,但为父却总是觉得,为父去了之后待诸将不薄,即便是李成梁余部也都尽可能的和平调离,各方处理都还算稳妥,便存着侥幸之心,但结果就是李永芳给为父背后来了一刀,……”
“所以父亲,那就丢掉幻想,准备战斗吧。”冯紫英站定,坚定地道:“买粮运粮越快越好,朝廷不做,我们父子都得要先做起来,做得多少算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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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零七节 冯家就是潜力股
说易行难,西北缺粮,三边四镇四十万大军其消耗因为运输原因,其成本远高于蓟辽和宣大,不过如果通过商人运输倒是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减轻成本,这主要是官府的运输体系造成的成本居高不下。
现在冯唐还没有拿到三边总督的任命,更谈不上朝廷要给他带去的银子拨付,可时不我待,有时候粮价可能就是一天一个价,越是往后,价格上涨幅度可能越大,早一天都多买不少。
王绍全被冯紫英专门招来的时候见到了冯唐和冯紫英二人,还有些惊喜,这位蓟辽总督很难见到人,便是山陕商人在辽东那边也和辽东军打交道不少,但冯唐基本上不露面,基本上都是军需官在负责联系。
没想到今日却在冯府能见到,这如何不让他感到喜出望外。
“见过总督大人,府丞大人。”王绍全赶紧见礼,因为是在私宅中,不需要行大礼,但这一揖却是毕恭毕敬。
“好了,绍全,家父刚从辽东回来,马上要觐见皇上,所以我们长话短说,可能你也知道家父现在的身份,蓟辽总督虽然没免,但是马上要赶赴西北出任三边总督,西北那边的情况你恐怕也知道,表面上是裁撤军镇,但实际上都是粮饷闹的,所以家父过去肯定要稳定军心,……”
王绍全脸色一肃,心念急转,“大人但有吩咐,咱们山陕商会无不从命,需要多少银子?”
冯紫英一愣,冯唐也是一怔之后哈哈大笑,“紫英,这是觉得咱们爷俩是要来打秋风啊,嗯,咱们北地这些商人还算耿直,比江南商人爽快,不过,先说清楚,我们可不是来打秋风的啊。”
冯紫英也是哑然失笑,“绍全,你误会了,若是缺银子,那也是朝廷的事情,家父纵然需要急用,也有海通银庄可以临时借贷,还不至于打你们的主意,不过家父需要你们帮忙倒是真的。”
“哦?”王绍全没想到自己误解了,不过只要冯家有求于己方,那就是好事,父子二人一个是武人的巅峰,一个是前途远大的文臣,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是值得好生结交的粗腿,尤其是本身就和山陕商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不知道绍全有什么地方可以帮得到二位大人的地方,只要做得到,定当全力以赴。”王绍全一拍胸脯。
“嗯,西北情形绍全可能知晓,家父即将赴任,但四镇由于粮饷补给艰难,尤其是甘肃宁夏二镇粮秣消耗甚大,家父担心今冬明春朝廷这边有所延误,所以希望早一些做准备,从现在开始便请你们山陕商会帮忙协调,从湖广和河南以及山西运粮入陕,力争在十月底之前,先运送三十万石粮食到榆林和兰州。”
冯唐看着王绍全点点头。
三十万石粮食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如果是到京师,走水运,那不算个什么,走运河,二三十艘的船队,十来个就能运到,但是走陆路运输,尤其是运到西北,就不那么简单了,人吃马嚼,消耗甚大。
王绍全脸色微微一变,低下头盘算了一下,这才抬起头来:“二位大人,不是绍全不爽快,若是答应了就一定要做到,山西和河南粮价今年以来都上涨了两成了,湖广那边粮食涨幅大概在一成半左右,而且近期都还有上涨势头,可从湖广经金商运入陕西的话,耗费很大,可如果从河南运,这么大数量,只怕立即就会让河南各地粮价一波上涨,……”
王绍全这是说的实话,冯紫英和冯唐都有预料,北地大旱大家都看得到,今冬肯定比去年上涨幅度会在五成以上,有了这个预期,粮价稳步上涨是大趋势。
按照目前粮价,京师通州张家湾小麦每石价格在一两三钱左右,次等面粉价格在一两八钱左右,粳米在二两每石左右,粟米最便宜,约一两二钱多一点,山西和河南小麦、面粉和粟米价格与京中相差不大,都是较大幅度上涨,但粳米价格更高,主要是因为食用者不多,数量少,自然就价高。
但陕西那边小麦价格已经涨到了一两六钱左右,次等面粉价格早就突破了二两每石,粟米价格也大概在一两四钱左右,按照大周这边的惯例,西北军粮基本上是按照小麦七粟米三的比例来配给,现在秋收尚未开始,价格就已经涨了一半多,这样预估,到今冬价格起码要翻番,甚至还不止。
这种情况下,歉收绝收之下,寻常百姓哪里吃得起?
“那绍全的想法……?”冯紫英不多说,只问对方打算怎么做。
如果山陕商人愿意帮忙,这价格问题反而不是问题,他们有办法最大限度来避免粮价因为大量购粮而陷入暴涨的情况。
“还是得从湖广想办法。”王绍全想了一想,“从湖广和南直往河南贩粮,以粳米为主小麦为辅,粳米进入豫南豫西,制造湖广大丰收的景象,把整个河南粮价打下来,尤其是小麦,然后暗中吸纳,……”
“可是河南今年也遭遇大旱,……”冯紫英质疑道。
“河南是遭遇了大旱,但是临近的南直和湖广是粮仓,所以输入相对容易,压力相对较小,如果营造出了湖广南直丰收粮价下跌的趋势,可以最大限度遏制河南粮价恶性上涨,我们也只能做到这个程度,要指望粮价下跌不可能,只能说少涨一些,而且速度还要快,一旦假象戳穿,那些粮商们很快就会反应过来,……”
王绍全很肯定的语气让冯紫英反而相信了,这种情况下要指望把粮价打下来那是痴心妄想,唯一希望就是少涨一些。
“除了河南这边外,山西那边也可以采买一些,但是不能太多,否则会引发粮价大幅上涨,……”
“绍全,此事我就委托给你了,家父才从辽东回来,这边还要和内阁、户部、兵部交涉,所需银两要稍缓,……”冯紫英话音未落,王绍全已经接上话:“二位大人,承蒙看得起我们,这等事情我们定会办妥,钱银之事日后再说,难道二位大人的面子还不值几十万两银子不成?”
购粮运粮都不是简单的事情,这需要相当的技巧,否则就会事倍功半,专业事情只能交给这些专业商人才能办好,这一点冯唐和冯紫英都很清楚。
虽然委托给了山陕商人们,冯唐和冯紫英也清楚,肯定还是要给对方一个交待,但是冯唐现在还没有正式就任三边总督,所以眼下还只能靠着这份颜面和交情来让人家办,连个纸条印信都没法给。
待到王绍全离开,冯唐这才笑吟吟地看着冯紫英:“紫英,看不出啊,这帮山陕商人居然如此信任你,这不是看在我的面子,而是真心认可你了啊。”
“父亲,在永平府我们合作很愉快,山陕商人已经意识到了江南商帮对他们的挤压,洞庭、龙游、安福、徽州这些商帮的势力膨胀很快,就算是我也一样需要和这些江南商人打交道,表兄在广州,薛蝌在登莱,都不得不和江南这些商人合作,此消彼长,山陕商人如果不寻求突破,迟早要被江南商人压在身下翻不起身来,所以我建议他们走实业这一条路,尤其是开采石炭、冶炼钢铁、制作铁器和水泥,算是取得了一个不错的开局,……”
在永平的合作成功应该算是冯紫英在山陕商人那里确立了一个非常好的印象基础,若非如此,便是冯唐的面子也不可能一张嘴就让人家垫付数十万两银子来购粮运粮,当然冯唐和冯紫英父子的前景肯定也很让山陕商人们很看好。
“为父知道,榆关那边的水泥已经在辽西那边大受欢迎,我在经过山海关时,也看到了山海关开始用水泥涂抹加固城墙垛口,在广宁中左屯卫也有报告称水泥涂抹粘合,能够迅速完成城墙的修补,尤其适合战后修补维护,……”
冯唐乐呵呵地道:“不要以为为父就不懂这些了,为父也一样在熟悉这些新鲜东西,原本打算今年自生火铳要在辽东军这边大规模装备,但是现在看来朝廷的款项够呛,你们永平府这边的作坊可愿意接受赊欠?”
冯紫英笑了起来,“父亲,这可不是我做得了主的,山陕商人和庄立民他们只怕未必愿意,现在京营的神机营正在大幅度换装,这是皇上特批的,从内库和节慎库里专门拨出银子予以解决,户部现在怕是真没钱了。”
“你少给我打马虎眼,我还不知道?王绍全连几十万两银子的粮食都敢一口就承揽下了,怎么些许火铳银子还不行了?”冯唐笑骂。
“两回事儿,父亲,王绍全也清楚西北那边的局面,朝廷肯定会很快拨付到位,辽东那换装火铳那户部什么时候能拿得出银子就两说了。”冯紫英摇头,“等一等再说吧,辽东火铳军的装备速度已经远远超过了蓟镇和宣大各镇了,更不用说西北诸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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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零八节 小心思
冯唐的归来的确在朝中还是引起了一阵热闹,除了冯唐频频被内阁和兵部招去商计西北事宜外,来冯府拜会的人亦是不少,这其中包括很多在五军都督府吃闲饭的武勋们。
冯家虽然不属于四王八公十二侯那一圈层当初最早跟随泰和帝从龙的武勋,但是也属于较早就跟着泰和帝大江山那一拨人了,和这些武勋大多都还是有些交情。
而随着时代变化,当初的所谓顶级的四王八公十二侯也日渐没落,与如冯家这些当初的寻常武勋距离也逐渐拉平,甚至还不及。
四王中除了北静王还较为活跃外,其他三王都基本上处于急剧下滑阶段,八公中也只有镇国公牛家还算撑得住场面,十二侯中一些旁支反而能出头,嫡支中却看不到几个新锐了。
诸如这些武勋大多都拥挤在五军都督府中挂个闲职吃闲饭,如当初的史鼐一般,挖空心思想要寻个机会出去做官。
所以当冯唐回来之后,许多人觉得又有机会了,就像史鼐得到了牛继宗的提拔一般,也能在大同镇混一个参将,银子便滚滚来。
当然,也不是说所有的武勋子弟就都是只冲着银子而来,也还是有极少数有些家学渊源,不愿意就在这五军都督府中默默无闻终老,还是希望出去搏杀一番,求个出人头地。
冯紫英每日回家的时候都能看到丰城胡同里来来往往和等候会面的客人,许多都是四王八公十二侯的子弟,自己见着也面熟,但是却没有什么交道。
他现在是文臣,和这些人也没有多少共同语言,也就是点头之交。
当然,这门口等着候见的人,也有少数属于要见冯紫英的,但无论如何,这条胡同的住户也好,武勋们也好,都清楚,冯家现在算是发达起来了。
老子是兼任两地总督,哪怕是临时的,但这份资历就足以傲人了。
儿子才二十岁,就已经是四品文臣,顺天府要员,誉满京都。
这种情形对于一个武勋出身的家族来说,简直是让人羡慕嫉妒恨。
冯紫英和沈、二薛等一干妻妾用完饭,这才回到二房这边。
父亲回来之后,照理说也该去一起用膳,但是父亲太忙,几乎白日里去兵部、户部、五军都督府和内阁那边,晚上见客,几乎没有多少时间来吃饭,所以都是简单对付,索性就是老娘和姨娘陪着父亲用饭,冯紫英这两房一起用饭。
今夜轮到在二房留宿,宝钗身子不方便,自然就是到宝琴屋里歇着。
不过晚饭后的这段闲话时间往往是冯紫英和妻妾们最轻松也是最具生活气息的时间,无论是哪一房的女人们都最喜欢这段时间。
在长房基本上都是抱着女儿大家一起逗弄孩子,说说闲话,在二房这边呢,也是和宝钗宝琴歪在炕上,香菱、莺儿来傍着捶腿按肩,放松一下。
端起枫露茶抿了一口,冯紫英点点头,入口柔滑,口感极佳,这茶泡得不错。
这其实就是类似于白毫银针这样的白茶,需要提前泡上,几泡之后才开始出味儿,饭后品饮,也能消食。
“相公可是觉得这茶不错?”宝琴在一旁笑吟吟地问道。
冯紫英背后香菱轻轻按着肩头,脚下却是莺儿在替冯紫英捶腿,冯紫英最初还不太习惯这种架势,但是一来二去也就适应了,甚至每日晚膳后都还很享受这种放松。
在长房那边就是晴雯和云裳,偶尔尤二姐也会来帮着按肩,在二房这边基本上就是香菱和莺儿了,偶尔那宝琴的贴身丫头龄官也会来帮着洗脚揉腿。
“嗯,时间掌握很好,这个时候正入味,口感正佳。”冯紫英点点头,“怎么,莫非是妹妹亲手泡的?”
“妾身可不敢居功,是龄官泡的。”宝琴坐在冯紫英身旁炕边儿上,而宝钗则是和冯紫英隔着炕几而坐。
看了一眼站在墙边的龄官,冯紫英目光过去,那丫头赶紧低头,脸却一红,冯紫英不动声色地微微颌首:“龄官听说唱戏是极好的,我却从未听过,什么时候也唱给我听一听,会什么?对了,还有一个豆官,听说都是能唱的?”
宝琴格格娇笑,“相公,妾身带着龄官、豆官都嫁过来这么久了,这个时候才提起这一茬儿?姐姐身边的蕊官,也是能唱的,她们仨都能唱一台戏了,能唱的戏目也不少呢,相公若是有兴致,不妨抽个时间让她们好生表演一番。”
冯紫英还有些猜不透宝琴这丫头什么心思,又要出什么花样,不过这段时间他是没精神来过问后宅这些事儿,摇摇头:“这段时间怕是不行了,太忙了,得等到发卖之事告一段落,父亲去了西北之后看看有没有时间了。”
“又不是要正经八百的办堂会,哪用得着那么麻烦?”宝琴摇头:“相公若是累了,想要轻松一下,让她们几个就在这屋里清唱一段也好,都说拳不离手,曲不离口,这要搁下了,日后再要捡起来就不容易了,……”
冯紫英无奈点头:“妹妹说的是,她们几个若是丢下了这自小习练的本事,也有些可惜了。”
宝钗在一边儿也眉头微微蹙了一下,宝琴这丫头就是喜欢生事儿,这段时间相公甚是忙碌,也不知道她又要生出什么花样来。
宝钗是个宽厚性子,念及宝琴年龄也小,所以多有让着,她也知道宝琴也是有分寸的,纵然有些事情略微出格,但都无伤大雅,年龄小有时候气盛一些也在所难免。
前几日黛玉来府上,见了公公婆婆,只怕是又让宝琴这丫头有些不悦了,今日看见宝琴专门提到龄官沏茶,她就担心宝琴这是要出什么幺蛾子。
“来,龄官,去换衣,给相公唱一曲,相公这段时间也累了,听一曲解解乏也好。”宝琴抿着嘴道。
等到龄官换了衣衫出来,宝钗立即就意识到了问题。
这丫头穿的这一身白衫果真是俊俏风流,要得俏,一身孝,眉目间那份婀娜多姿,隐约间就有了八九分一两年前的黛玉模样,再加上好像黛玉也有这样一身白衣,只不过多了几分红圆点,但这么一望过去,真正就是一个小黛玉,甚至比起晴雯来更多了几分柔弱妖娆。
冯紫英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只是下意识的以为宝琴这是要邀宠,所以故意让龄官这个丫头来唱戏讨好自己,但恍惚间这丫头真的有点儿黛玉的风采,尤其是眉目间那份婀娜柔弱,还有目光里几分期盼和渴望,也不知道真在演戏还是怎么,让冯紫英竟然生出了某种异样心思。
一段《玉堂春》这丫头倒也颇见功底,听得冯紫英都忍不住刮目相看。
没想到荣国府买的这帮小戏子功底都不浅啊,这丫头才多大,进荣国府的时候大概才十三四岁吧?这会子大概连十六岁都不到吧?
这应该是自小就勤学苦练,而且还有名家指导才能有这般功底,难怪都说大观园花销巨大,单单是这帮小戏子采买,估计就花了不少银子,而后还要继续培养,这荣国府哪里还能扛得住?
这龄官唱起戏来很是投入,眉目间的哀怨、喜悦、落寞都表现得淋漓尽致,加之扮相姣美,身段苗条,再有七八分黛玉的容貌,委实让冯紫英有些怦然心动。
这个宝琴,果然厉害,在揣摩男人心思上简直无出其右啊,连宝钗都不及甚远。
一曲唱罢,冯紫英忍不住拍手赞许,“好,果然好,难得啊,龄官,你这份功底不浅啊,习练了多久了?”
“奴婢从五岁便开始拜师,至今已经有十年了,中间从无间断,也就是跟随小姐嫁到这边来也一直还是在练,只是没有往日那么刻苦了,……”说起唱戏,这龄官脸上便露出一抹傲娇得意,“这还是奴婢水准有些下降了,若是换在去年,奴婢还能唱得更好,……”
一席话听得宝钗也是皱眉,这丫头果然和宝琴黛玉差不多,都有点儿那种清高傲娇性子。
嗯,相公问你这个是真要听你水准有多高么?不过是随口问一句罢了。
宝钗是知晓的,自家相公对听戏并没有太大兴趣,不过是看在宝琴面子上,不忍拂逆罢了,这夸赞的言语多半还是冲着这丫头有几分和黛玉相似去的,哪里就真的觉得这戏有多好听了。
宝琴果然接上话:“相公若是觉得龄官唱得好,那没事儿就让她多来给相公唱一唱,豆官和蕊官如果和这丫头搭配起来,那效果更好。”
冯紫英一时间还没有想那么遥远,点点头:“妹妹倒是有心了,只是为夫这段时间哪有那么多闲情逸致来听戏啊,等到忙完这一段时间再说吧。”
宝琴笑意盈面,“一张一弛才是文武之道,相公也莫要太辛苦自己了,像今日这般小憩放松一下,其实更有益相公明日能以更饱满的状态去处理公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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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一十节 身份象征,实力坐标
,数风流人物
贾蔷这段时间骤然忙了起来。
不是他平时不忙,而是这几日太忙。
二楼包房只有二十二个,甲乙丙分别八个六个八个,形成一个半弧形,一楼则是大堂。
问题是这一次除了冯大爷打了招呼留下的六个包房外,剩下的包房远远不够用了。
无数人来订包房,先前几个贾蔷也还觉得没什么,因为这包房价格昂贵,比起平时看戏时涨了五倍有余,从原来不到二十两银子,涨到了一百两银子,而且只是一次,因为这发卖据说可能会有三到四局,分别是古董字画,珍玩首饰,田庄铺子,以及其他杂项。
单单是这包房这一论下来就能正好几大千,而且关键还供不应求,弄得贾蔷都不敢接这种生意了。
无他,都是冲着这一次发卖大会来的了。
外界传的太玄乎了,都说京通二仓大案涉案人上百人,那京通二仓这二十年里离任大使、副大使以及下边的官吏们与各路粮商们相互勾结,一个个吃得钵满盆肥,不但边镇军士的粮食被他们以次充好换成劣等米麦,而且每年都被他们以旧换新的时候做手脚,不但没能换新,而且还是换成了最差的陈粮,还在数量上大肆克扣,到最后干脆就发展成为直接贪墨了。
难怪西北四镇屡屡闹饷,这里边很大原因就是这帮京通二仓的官员们在其中作怪,人家大头兵在边关替朝廷卖命,却屡屡饿着肚子,或者就只能吃连狗都不吃的各种土沙石和虫屎混杂的劣质米麦,你说人家不闹还有没有天理?
二十年啊,这些官儿和粮商在其中上下其手究竟贪墨了多少?有说三百万两的,有说五百万两的,还有的说上千万两,更有甚者就直接说某某官儿屋里铺金砌玉,陈设比皇宫还豪华奢靡,屋里都是不点油灯和蜡烛,全用夜明珠,……,连下人们都是穿的裘皮绫罗,比寻常人家当主子的还要强。
这种传言到最后已经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几乎京师城里无人不谈,无人不知,无人不想。
不但《今日新闻》经常刊载这种小道消息,那些诸如《北地商报》、《京华日报》等小报更是将这里边的一些细节开始脑补衍生出各种故事,这株珊瑚的哪里如何如何,是琉球王敬献的,那颗夜明珠如何如何,是苏禄王子一掷千金赏给那个青楼名妓的云云,……
总而言之,许多原本并无多少出奇之处的珍宝古玩早添加了一段悲欢离合的传奇故事之后都开始变得具有玄幻色彩了,让荣国府和冯府的许多下人都要通过各种渠道来探听真假,让冯紫英也啼笑皆非。
当然,这里边有他的授意,但是达到这种状态,还是始料未及。
冯紫英一直以为大周的有钱人都是比较低调的,所以他们宁肯把赚来的银子铸成银饼银锭藏在地窖里,要么就是不断地去购买土地,即便是要炫耀富足,也更多的是修建庄园园林,已显示自己的格调。
像拍卖这种有些粗俗的方式,他原本以为可能只会吸引一些中下层的商贾,或者说是一些暴发户,像洞庭商人、龙游商人、扬州盐商、徽商这些人恐怕不太愿意参加这种发卖活动,所以再发出邀请的时候,也没有指望太高,只觉得能有那么一两个代表来捧捧场,就算是不错了。
谁曾想,这邀请函一发出,便迎来了追捧,像洞庭、龙游、扬州盐商这些都是十分感兴趣,先前一家给了两三张请柬,到后来不得不增加到一家七八张请柬,依然是供不应求,但是这包厢容纳有限,一个包房八个位置就是极限了。
冯紫英也不可能把所有包房包揽完,还得要通过市场规则运作一部分出去,这样才能达到目的。
冯紫英的这个安排一下子就把贾蔷推上了风口浪尖。
先前冯紫英就让他考虑将包房价格提升到一个高不可攀的价位,这样可以有效拉升逼格,毕竟大周顶级权贵和商贾们都被自己替他们预定了包房,而剩下的这些如果都是些阿猫阿狗来坐了,无疑会让这些人觉得丢脸,也会让冯紫英之前的造势变成笑话。
所以贾蔷在接到这个要求时也是忐忑不安的,这十多个包房如果都因为价格愿意而不被人接受,自己一样可能要承受冯大爷的批评,说明自己没有充分预估这里边的消费能力。
不过当除开冯大爷预定的六个包房之外的第一间包房被湖广商会的粮商们预定了只会,贾蔷的心就安定了下来,他很清楚只要有湖广粮商开这样一个头,那么其他商贾立即就会尾随而来。
不出所料,很快就陆续有几十个个人或者商会组织都纷纷要求要租用包间,使得贾蔷一下子就陷入了困境。
之前还指望着客人越多越好,但是当手中无房的时候,多一个都会让你面临压力,要知道这些人背后多多少少都有些来历的。
即便如此,贾蔷仍然也还是头疼无比,因为除开一开始自己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就卖出去了另外十六个包房中的三间外,其他十三间就成了很多人心目中的身份象征实力地位的宣示,所以大家都是各显神通,想要从贾蔷手里拿走一张包房的通行证。
到最后贾蔷硬着头皮又卖出了几张,只剩下剩余四张时,他是真不敢卖了,买了就要得罪人,而且是京师城里都很有能耐的角色,他不得不三思。
“大爷,小侄的确是觉得没法做主了,这虽然还有四个包房,但是铁了心思要位置的就有七八家,都是些不好惹的人物,所以小侄现在也没辙了,……”贾蔷哭丧着脸。
“至于么?又不是不要银子,这些人难道都是冤大头不成?在下边位置很充裕,挨着舞台更近,难道他们不知道?”冯紫英自然懒得夺冠这些事儿反正站着说话也不嫌腰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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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一十一节 贾蔷的野望
“爷,您这么想,人家不这么想啊。”贾蔷站在边儿上,垂着手,满脸苦恼,“都觉得自己是有头有脸的人,若是被朋友、伙伴或者商业对手比了下去,人家都坐包房,自己却坐楼下,那这面子往哪里搁?没准儿人家就觉得您在这京中的人脉不够,实力不足,兴许下一笔生意就不找您了,……”
不得不说贾蔷的说法是有些道理的,这一两个月里都在热炒这场发卖盛会,甚至自己都要求曹煜在《每日新闻》上不遗余力的煽风点火,再加上那些个自带八卦属性的小报卖力吆喝,商界巨子、京中权贵、外埠豪商、本土士绅名流,所有人的那份心思都被煽乎起来了。
尤其是那些个关于其中一些珍玩古董的传奇故事,更是把许多人勾得心动,都想来看看某样物件是不是有想象的那么神奇。
包厢门票不过一百两银子而已,对于寻常人等固然是觉得惊人,但是对于达官贵人巨贾豪商们来说,那就不值一提了,你便是涨到一千两,对于他们来说也无足挂齿,当然大观楼也不可能这么做,那太离谱了。
“这样想的商人都是层次低下的,谁做生意不知根知底?难道就因为能在这次发卖大会上露个脸,坐一下包房,就觉得人他人脉深厚实力雄厚了?荒谬!”冯紫英不客气地反驳:“你也未免把咱们大周商人想得太低俗了一点儿吧。”
贾蔷自然是不敢和冯紫英争论的,但是这一次对于大观楼来说,的确是一个难得的机遇。
在贾芸看来,大观楼在戏园子这一出的地位上已经达到了极致,再要寻求突破已经很难了。
毕竟在京中几大名楼对峙的格局已经形成,谁想要压倒谁打倒谁,都很难,谁背后都有大树。
就像冯大爷和忠顺王那边的明月楼也早就有君子协议,不搞恶性竞争,后来绕梁阁也加入进来。
燕子楼一直不肯加入,但就被这三家压着针对,进而开始衰落,一直到去年燕子楼换了老板,被北静王买下,主动示好这边三家,表示愿意和睦相处,京中的戏园子竞争才开始进入了相对和平的四国争霸时代。
但是燕子楼因为前两年的挤压,实力衰减了许多,现在已经从当初的魁首位置跌落到了四大戏园的最末座,比起前三已经拉开了一定距离,后边还有好几家戏园子虽然论实力和名气与燕子楼还有一定距离,但是已经开始隐隐追上来。
贾蔷却不是一个甘于守成的主儿,从贾芸手中接过大观楼的管理权之后,他就一门心思要想让大观楼更上一层楼,用大观楼的变化来向冯大爷证明自己虽然是贾芸推荐,但是并不比贾芸逊色。
贾芸从大观楼管事一跃成为海通银庄京师号的大掌柜简直羡煞人等,这两者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了,一个是戏园子的大管事,另一个却是执掌整个京畿钱庄业牛耳的大掌柜,但是贾芸就这么走马上任了,而且这一年多来还干得有声有色,无他,就是凭借着他入了冯大爷的法眼,冯大爷鼎力支持,就让他坐稳了这个位置。
他贾芸可以,凭什么他贾蔷就不行?
他就要用自己在大观楼的表现来证明自己可以,甚至能超越贾芸!
怎么来证明,贾蔷觉得这一次发卖大会就是一次非常难得的转型契机。
看看这包房价格暴涨五倍依然供不应求,甚至把自己逼到来找冯大爷求援,这种既焦心又欢喜的感觉实在难以向人述说。
贾蔷觉得,像这种发卖大会随着朝廷日后肯定还会有查处的这种贪墨大案,大观楼都可以接下来,哪怕是免费给官府提供场地,单凭这种售卖包房门票都能大赚特赚。
在贾蔷看来,大观楼不应当局限于只是演戏,日后大观楼可以走高端路线,邀请的戏班子应该更加高端化,寻常戏班子坚决不允许到大观楼来出演,哪怕价格很低,就是要全力打造这种高端印象。
另外就是要考虑转型,像发卖拍卖这种很吸引民众眼光注意力的事儿可以多承办,不但利润丰厚,而且更能提升大观楼的名气,要让所有一进京师城的人都想先来大观楼逛一逛看一看,体味一下京师城中最耀眼的明珠。
贾蔷甚至考虑将说书也要还引入大观楼。
这一点有些难度,因为在达官贵人和士绅心目中,说书还是下里巴人,都是中下阶层穷苦人家们在茶馆里的乐子,要进入大观楼,肯定会对大观楼格调和层次产生冲击。
但是贾蔷却觉得这种说书在京师城里十分受欢迎,一些说书人已经在许多茶馆里赢得了很多固定客人,影响力也在不断增大,而许多士绅和达官贵人们其实也都很喜欢这种雅俗共赏的风格,只是碍于传统惯性,大家都不愿意去打破这种格局罢了。
只要能赢得冯大爷的支持,贾蔷觉得完全可以将京师城甚至扬州、苏州那边的著名说书人邀请来登台献艺,让大家感受一下顶尖说书人的水准。
还有,贾蔷甚至想到过是否可以考虑除了一些官府的发卖会外,也可以主动承揽或者去筹办一些发卖会,比如京师和扬州、苏州顶级珠宝行或者药材行、绸缎庄的顶级产品,专门拿来供京师城中的顶层人士们来品鉴和售卖,这样同样可以提升大观楼的格调,也能为大观楼的牌子和收益赢得更多。
“大爷,您说咱们大周的商贾不至于这么俗气,可商贾们能有多高的格调品味?”贾蔷委婉的辩解,“再说了,这样的势头已经造了起来,报纸上也都刊载了,而且发卖的时候这些报纸刊物都要到现场观摩,寻找话题,这也同样是一种造势的手段,现在大家很大程度都不完全是为了这些发卖物资而来了,而是要争这一口气,要露这一回脸,并不在乎发卖本身了。”
“像龙游商人和洞庭商人素来不睦,而徽商和山陕商会的人更是死对头,扬州盐商更是瞧不起所有其他商人,还有来自朝鲜、日本和南洋的商人,佛郎机和红毛番商人,他们都云集于此,这种竞卖抬价的势头很容易就能把握住,……”
贾蔷没有再说下去。
冯紫英却笑了起来,他没想到这贾蔷脑袋瓜子还挺好用,超出了自己对他的预期,居然举一反三,打起这种拍卖的主意来了,但不得不说对方还是有些见识的。
“蔷哥儿,看样子你颇有打算啊,说来听听。”冯紫英当然不会打击对方积极性。
对于像贾芸贾蔷这种没什么跟脚和背景的人,自然是愿意跟随自己这样的人,自己也乐于纳为己用,贾家早就没落,他们又不是上阵打仗的料,呆在京中,又无其他人提携,自己给了他们这样的机会,他们自然只能死心塌地跟随自己。
“爷,小的在想,这种发卖会要多一些就好了,但发卖会必然有限,那么怎么才能让大观楼的名声继续保持呢?这种发卖既然大受欢迎,为什么不能多搞几次?反正每年朝廷都会有一些大案查处,那么查货的财物是不是都可以用这种方式来处理呢?还有,这种大案的涉案财物不行,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请京师城里或者苏州扬州城里那些名家珠宝行,选择一些别出心裁或者说极具诱惑力的物件来进行一次品鉴,品鉴之后再来拍卖,价高者得,一样也可以通过报纸来进行宣传造势。”
冯紫英对贾琏顿时刮目相看,这家伙很有点儿开拓创新的思维啊,居然也能想出这一出来。
“唔,不错,这想法很有创意,京师江南珠宝行甚多,大家竞争激烈,都想打响名声,那么大观楼倒是可以借这一次事件之后再来好好运作一下,未尝不能作这种尝试。”冯紫英点头:“还有么?”
“还有就是像京师城中许多典当行,每年都会有许多死当遗留下来,这这多年一直积累,亦有许多稀奇古怪之物,或许在有些人眼中不值钱,但是也有一些特殊喜好的客人会非常喜欢,如果能够提供一个场合供他们进行展示和鉴别,然后再来进行一次发卖,这对所有人都是一个喜闻乐见的机会才对,……”
冯紫英真的被贾蔷的思路给震动了,如果说之前的那些还是因为受到自己的启发,那么这一出和典当行的合作就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了。
“还有么?”冯紫英鼓励道。
“还有,还有就是,小侄琢磨能不能把一些最有名的说书人也引进来说一说书,也许能够吸引到更多的客人来,……”贾蔷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冯紫英神色变化,毕竟这有些离经叛道了,但离经叛道的事情在冯大爷身上还少了么?
“哦?”冯紫英点头,果然还有新想法,这贾蔷不差啊。“很好,这个想法很好,考虑过如何操作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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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一十二节 野男人?
和贾蔷的一番交谈,冯紫英也颇有触动。
谁说市井之间无能人?谁说这武勋子弟就无才干?
贾琏也就罢了,但贾芸和贾蔷都属于贾家旁支,属于敬佩末座吃闲饭的角色,但是只要你把他放在合适的位置,加以鼓励和培养,未尝就不能琢磨出一块璞玉来。
或者说浑金璞玉这个词儿用得太高,但是起码算得上是可用之才。
看看贾芸在京师号的表现,再看看现在贾蔷的锐意进取,再看看贾环的刻苦读书,贾兰贾琮现在还好说,姑且不论,这贾家子弟中也并非一无可取之处。
关键在于环境,即便是贾宝玉那也是这贾家上下的长期宠溺而惯坏了,导致了原本天资聪颖的角色沦为现在这种场景。
贾蔷的心思很活泛,甚至比贾芸更适合这一行,大观楼不再局限于戏园子,而要像未来的文娱中心、拍卖中心和“会展中心”定位发展。
这是一个很好的构想,戏园子和说评书只是一方面,一旦拍卖中心搞起来,大家都以从大观楼买到的货色为喜,而以在大楼举办品鉴会为荣,那么大观楼的定位基本上就能超越明月楼、燕子楼这些层次了。
不过这些对冯紫英来说都是小道,随手提点了一下贾蔷需要注意的地方,然后再加以鼓励一番,贾蔷感激涕零的去了,冯紫英觉得自己真正有点儿像要鹊巢鸠占一般,渐渐的开始取代贾赦贾政成为贾家的灵魂人物,成为贾家隐形的一家之主了。
贾环、贾兰、贾琮尊自己为师长,贾琏、贾芸、贾蔷以自己为靠山,便是有些边缘化的贾宝玉的婚事现在都要听自己的意见,贾赦更是想方设法攀附自己谋利,这还没有说宝钗、黛玉嫁给自己为妻,迎春要给自己做妾的事儿呢。
或许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的事儿真的能在自己手上变成千红共乐万艳同喜的大好事儿呢,嗯,好像这样方不负自己这穿越一出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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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还指望着和布喜娅玛拉鏖战一场呢,只可惜自己养精蓄锐了两日,没想到这女人居然不声不响地回辽东了。
得知老爹回京辽东局面暂时由曹文诏负责,布喜娅玛拉有些放心不下,原来叶赫部基本上是和冯唐这边打交道,而曹文诏作为主要负责作战的协守副总兵和叶赫部打交道的时间不多,所以一旦冯唐短时间内不回辽东,布喜娅玛拉担心叶赫部会受到影响。
所以在索要了一份冯紫英写给曹文诏的亲笔信后,布喜娅玛拉几乎没有耽搁就直接回辽东了。
不过布喜娅玛拉也说了,她回去的时间不会太长,争取十月份就会回京。
毕竟现在叶赫部的实权还是掌握在其叔叔金台石和其兄长布扬古手上,她要去做的就是帮助金台石和布扬古与曹文诏重新续上线,建立起联络通道,避免叶赫部在遭遇建州女真和科尔沁人威胁时能迅速得到辽东军的支持。
另外布喜娅玛拉也准备去一趟内喀尔喀那边,见一见宰赛,看看如何协调双方共同合作对抗建州女真。
内喀尔喀和大周这边关系日益密切,宰赛正在积极利用大周支持向北争夺野人女真,虽然仍然无法和建州女真匹敌,向东威压科尔沁人,向南与察哈尔人明争暗斗。
内喀尔喀似乎有取代叶赫部在大周盟友中最重要的一环的架势,这让叶赫部也有些着急。
失去了大周的支持,叶赫部很难在和建州女真的对抗中存活下来。
看着留给自己的信,冯紫英忍不住砸了咂嘴,才两日未见,这女人就跑了。
布喜娅玛拉的字写得不错,据说练了不少时间,但要和自己身边的其他女人比就相差太远了。
把信收了起来,冯紫英有些遗憾地摇摇头,叶赫部现在的重要性有所下降,但是对于辽东来说,依然不可或缺,布喜娅玛拉有些多虑了。
对于大周来说,多一个帮手,那就能减轻一份压力,尤其是在大周内部不靖的情况下,辽东如果承受不住压力需要朝廷更多支持,会让朝廷更艰难,所以无论是內喀尔喀人还是叶赫部,甚至建州女真内部,只要能花一些小的代价来拉拢,都是值得的。
“走吧,去那边。”冯紫英没说哪里,但是瑞祥却明白了。
马车驶出,迅速向惠民药局那边而去。
忙里偷闲。
后日就是发卖大会第一场开卖,各项工作都已经准备就绪,这几日京师城里高档的客栈旅舍都多了许多客人,虽说真正参与竞拍的客人不会住客栈,大多都在京中自己的私宅,但是这还是吸引了很多想来看热闹和捡漏的外地客商。
毕竟这发卖大会的基本情况已经在《今日新闻》上花了很大篇幅刊载了,涉及到诸多大类和一些小项,诸如古董、字画、珠玉、首饰、田庄、商铺、宅院、药材、毛皮绸缎、马匹、家具等等,虽然在报刊上只是隐约透露了一些,如雾里看花,但这更勾人。
这两天大观楼都不再营业,而是开始清理打扫戏楼里的布置。
考虑到那一日来的客人会太多,所以从胡同口的两端就开始要见进行分流,为此还专门和中城兵马司与巡捕营打了招呼,除了获得包房许可的客人外,其余客人的马车、轿子一律不得进入,避免形成拥堵,让他们在外边自行寻找安顿之处。
冯紫英就是去大观楼看了一遍之后觉得还有些时间,想要到布喜娅玛拉这边来看看,结果没想到院子里空无一人,甚至连两个仆妇都被布喜娅玛拉打发回去休息了,只留下一封信。
王熙凤她们已经搬家了,搬出了荣国府,冯紫英还没有去过。
本想到布喜娅玛拉那里去偷欢一回,没想到落空,只能去王熙凤那里了。
不过要说也该去了,王熙凤爷已经搬了一段时间了,冯紫英还从未去过,可能这段时间王熙凤她们也在忙于安顿,所以也没有来叨扰他,但如果一直不去,平儿迟早要到府里来讨个说法的,冯紫英琢磨着。
只不过去了也白搭,王熙凤现在怕是有三个月了,肚子已经开始隐隐大了起来了,有些事情已经隐瞒不住了。
不知道跟着她出来这一拨人里边,发现了这个秘密之后会怎么想?
自己这一趟去,岂不是坐实了某些事情?
诸般心思在心中盘旋,但冯紫英也知道终究躲不过这一遭。
把人家肚子搞大了,始终要给一个交待,连面都不露,那说不过去。
至于说如何把一帮下人搞定,冯紫英觉得以王熙凤的的手段,应该是能做到的。
绕过惠民药局,冯紫英一行来到取灯胡同口,几个护卫早已经撒出去,四下打量观察。
瑞祥去敲了敲门环,很快便有人来到门后,问道:“谁啊?”
“冯大爷来了。”瑞祥声音不大,但是门后的人却听得很是清楚,立即惊喜地叫道:“冯大爷来了?好,丰儿,赶紧去告诉平儿姑娘和二奶奶,冯大爷来了。”
开门的是旺儿,一脸谄媚的笑容,站在门口的还有住儿,这原本是贾琏的小厮,却因为不受贾琏喜欢,只能跟了王熙凤。
冯紫英下车,飞快地地睃了一眼四周。
这地方闹中取静,虽然距离中城兵马司不远,但是正好在胡同口往里走的一个拐弯处,从胡同口看不到这里,要往里走二三十步才能看得见。
冯紫英的身影一露面,旺儿心里就踏实了下来。
搬过来也有十来天了,但是大家都有些人心惶惶。
换了一个新环境,尤其是没有了贾家的遮护,大家心里都没底。
尤其是二奶奶现在是孤家寡人一个人,搬到这保大坊孤苦伶仃,谁还会待见你?
王家那边好像也对这桩事儿很不满意,这就成了两头都靠不着,这以后日子怎么过?
所以这十多天里大家伙儿都是有些六神无主,但很快就有人觉察到了有些端倪,那就是二奶奶的身子似乎有些不方便了。
实际上还在荣国府的时候,就有几个机敏点儿的人觉察出了一些端倪来,二奶奶这两个月特别能吃,特别犯困能睡,有些经验的都知道这是有了身孕的表现,可二奶奶和琏二爷都和离了大半年了,琏二爷也早就去了扬州,二奶奶怎么可能有孕?那不成了惊天大丑闻了?
所以大家怀疑却都不敢吭声,都装作不知晓。
二奶奶身段是越来越丰满,在荣国府那边还刻意遮掩,甚至到后来连门都不怎么出了,往日几乎每日都要去太太那边,后来也找了各种借口说身子不舒服不去了,弄得太太还来看了几回,可看二奶奶的气色又甚好,找郎中来,又被二奶奶婉拒,所以也只能赶紧搬出来了。
但是到了这边之后,都是院里的人,就没那么注意了,大家伙儿都能看出来,二奶奶是真的有了身孕了。
谁的?所有人都在心里问。
二奶奶偷人了,外边有野男人了,这可是天大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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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一十三节 林红玉浮想联翩
所有人胆战心惊之余也在暗自嘀咕,是谁?
院子里就这么几个男人,王信,旺儿,住儿,想想也不可能,二奶奶怎么可能瞧得上他们?
那就只有外边儿的。
荣国府男人不少,但是有此可能的也屈指可数,环三爷以下的不太可能,那就只有宝二爷了。
可了解情况的都知道,宝二爷几乎没来过这边,二奶奶也从未去过怡红院那边,连大观园里都很少去,二奶奶便是啃嫩草似乎也不可能啃到自家嫡亲表弟身上去了,那王夫人知晓了还不得手撕了二奶奶,所以这也不太可能。
其实答案早就呼之欲出了。
来过院子,而且又有符合条件的男人,除了冯大爷,就再没别人了。
可冯大爷和琏二爷关系莫逆,如兄弟般。
只是这种事情,似乎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这些阴暗淫秽的话语里不都是这些大户人家里边一个真实写照么?翻开历史这么多年,这种事情不是很正常么?
再说了,二奶奶早就和琏二爷和离了,现在二奶奶理论上都不能叫二奶奶了,得叫凤奶奶,至于说这个奶奶究竟是谁家的奶奶,也就不言而喻了,肚子里装的是谁的种,那就该是谁家的奶奶了。
但在冯紫英登门之前,大家再是怀疑,也只能是怀疑,万一冯大爷再不登门,或者矢口否认,那该如何?
包括王信和旺儿他们一干人内心都是惴惴不安的,若是二奶奶被冯大爷白睡了,肚子也睡大了,冯大爷再来一个提起裤子不认账,那可就真的是麻烦了。
这肚子里的孽种究竟是打掉还是生下来?
如果生下来,又该怎么办?
再说二奶奶现在孤家寡人,可凭空怀了孕还生下孩子,外边儿怎么交待?
所以当冯紫英出现在大门上时,院子里所有人吊在半空中的心都顿时放回了肚子里。
正主儿终于现身了,而这一现身,也就意味着冯大爷承认了这桩事儿,那二奶奶日后也就有靠山了。
王熙凤和平儿固然想不到那么多,她们可没想过冯紫英提起裤子不认账,但是其他人可不一样,一来虽然都怀疑就是冯紫英,但始终没有落实,二来,就算确实了是冯紫英,万一人家觉得有辱斯文,有损清誉而不肯承认,所以不愿登门,直接否认呢?
这种情形并非没有,甚至很常见,那些个在外边儿养着外室的官宦士绅不少,甚至拖儿带女者也甚多,私下里给银子养着可以,但是要让他们承认可就难了。
不少儿女都成年了,但是却始终得不到当父亲的承认,甚至连姓都无法跟随父姓。
现在冯大爷终于登门了,第一步算是敲定了,冯大爷认了这桩事儿,二奶奶肚子里的孩子也算是有了主儿,看这个样子冯大爷也是愿意让二奶奶生下来了。
见到冯紫英身影出现,旺儿喜笑颜开,搓着手勾着腰,连忙跪着行礼,“大爷来了,二奶奶还在屋里歇着呢,丰儿已经通报进去了。”
“起来吧。”冯紫英摆摆手,看旺儿的神色,冯紫英也大略能估摸出这帮人的心思。
自己没登门这段时间里,这帮家伙怕是辗转反侧,不知道何去何从了,没办法留在贾家,跟着王熙凤出来了,但又看不到前途,想要走人吧,又不知道往何处去,都是从王家跟着出来的,能往哪里去?
现在拨开乌云见日出,总算是等到一个可以依靠的靠山了,而且也坐实了自己是王熙凤肚里的那块肉的正主儿,心里自然更踏实,日后也就有了依靠了,自然要喜出望外。
不过此时冯紫英也懒得多想,既然露了面,就没有打算藏着掖着,起码在这帮人面前,他是需要表明态度的,而如何让他们守秘,除了自己的威吓和叮嘱,更多的还要看王熙凤的调教了。
“爷,里边请。”旺儿和住儿都是点头哈腰,一边等冯紫英的几个护卫人进来,一边儿把门关上。
冯紫英给几个护卫交待了一声,这才带着瑞祥进了二进院子。
二进院子就算是内院了,像王信、旺儿两口子他们都住在二进院子里,而再往里走的三进院子,那就只有王熙凤、平儿以及小红、丰儿、善姐几个女人住在里边了,而王熙凤本人并没有住在三进院子里,而是住在了三进院子边开侧门的小跨院里。
刚踏进二进院子,平儿就带着小红迎了出来。
平儿自然是脸上带着惊喜之色的,而冯紫英也注意到林红玉脸上却是一种惊疑不定又夹杂恍然大悟的神色。
“爷来了?”平儿和林红玉都是福了一福。
平儿的话语里带着一些不满,冯紫英听出来了,“爷这段时间忙什么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后日里大观楼就要开发卖大会了,爷这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好不容易抽个空过来,你还不乐意了?”
“奴婢哪里敢不乐意?”平儿噘了噘嘴,美目含情,眼波溶溶,“只是以为爷真的忘了许多事儿呢。”
冯紫英瞥了一眼平儿身旁的小红,看这样子王熙凤和平儿都没打算瞒着林红玉了,当然这也瞒不住了,都这个时候纵然王熙凤和平儿还没有和林红玉挑明,估计也是让林红玉先自个儿慢慢悟了,到最后再来解开谜底,免得太突兀。
“爷便是忘了其他事儿,也忘不了你们这边儿的。”冯紫英也不多废话,一抬下颌,“走吧。”
林红玉一直没有作声。
她现在已经从最初的震惊、惶惑和恍然大悟中慢慢平静下来了了。
想想也是,二奶奶凭什么有底气就敢从荣国府搬出来?若是没有足够的依靠,一个孤身女人能在这京师城里生存下来?
单单是那些个横行街巷里的光棍剌虎就能把你给吞了,你在荣国府可以不理会这些,但是一旦失去了贾家光环笼罩,你试一试?
所以她也是很纠结该不该跟着二奶奶出来,虽然爹娘都替她做了决定,但是她内心还是十分担心的,若非老爹给她鼓气并承诺事情不顺便回荣国府,她还真不敢下这个决心。
但现在看来这一步似乎走对了。
藏在二奶奶身后的人居然是冯大爷!
所有一切可疑、不解以及无法想象的都一下子变得顺理成章起来了。
若没有冯大爷的看顾,二奶奶又哪里能从大老爷那里抢得京营武将们的赎人营生挣得大笔银子?先前还觉得冯大爷看顾在琏二爷的份上才会如此大方,现在看来,若无几番床上侍弄恩情,哪里可能会有这等好事轮到二奶奶?
她肚子里若不是冯大爷的种,冯大爷又岂会替她这般周全的安排?
甚至林红玉可以肯定,这幢宅子都应该是冯大爷替二奶奶安排的。
之前林红玉还觉得二奶奶真是大手笔,这一幢宅院若没有二三万两银子是拿不下来的,现在看来二奶奶哪里肯出银子,不过是出了一身肉,嗯,一具身子罢了,当然前提是你这身子能替冯大爷怀上一个。
想到这里林红玉还真是有些艳羡二奶奶,残花败柳罢了,甚至还生过一个巧姐儿,却不知道如何攀上了冯大爷这样的高枝儿?冯大爷怎么就瞧上她了?
那也罢了,居然还能怀上一个,这可真的是运气好到家了。
林红玉真的无比羡慕二奶奶的机缘运气。
冯大爷屋里妻妾几房,长房沈大奶奶姑且不说,二房的宝姑娘、琴姑娘,哪一个不是期盼着早日怀上,还不说像二尤、金钏儿玉钏儿姐妹以及晴雯、莺儿这些浪蹄子都一个个如狼似虎的,可这么大半年了,却没见哪一个有音信儿。
可巧不巧,二奶奶和冯大爷兴许就只有那么几回露水情缘,居然就能怀上了,林红玉还是很清楚的,二奶奶心气高,寻常男人是看不上的,也就只有冯大爷了,但冯大爷来院子里就那么几回,居然就有了。
回想起那第一回自己还有些纳闷儿,也不知道冯大爷出了门之后怎么又钻了回来,多半是平儿这小蹄子耍了花招,把自己给障眼法了,难怪那一夜里总能听到一些若有若无的怪声。
跟随在冯紫英身后的林红玉看着前面这个魁伟矫健的身影,忍不住浮想联翩。
这样的男儿谁不想要?
她是的确没想到二奶奶居然能把冯大爷勾搭上,在她看来,这荣国府大观园里那么多大姑娘小媳妇儿,冯大爷便是看上谁那也是任取任予的,二奶奶纵然有些丰润妖娆,但要比冯大爷大好几岁呢,怎么会瞧上了二奶奶?肯定是二奶奶用了百般手段才能把冯大爷给迷了心。
但你说露水夫妻做两回也就罢了,不足为奇,但人家就这么几回露水夫妻,就能怀上,那就真的是二奶奶的本事了,莫非这二奶奶还真的在床笫间有什么不得了的招数,才能一发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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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一十四节 王熙凤釜底抽薪
听闻冯紫英来了,王熙凤原本恹恹的脸色陡然间就容光焕发起来。
王熙凤一边让平儿去迎接,一边也让善姐赶紧替自己收拾打扮,只是坐起身来,才发现自己小腹已经微微凸起,胸围更是大了一圈儿,这模样已然有些遮掩不住了。
王熙凤不是不知道这段时间自己院子里的一干人那目光里隐藏的眼神,这种情形在一个多月前就开始有了。
从最贴心的王信夫妇和旺儿夫妇到善姐、丰儿,再到小红、住儿以及其他几个仆妇婆子和下人,这些人要么是自己从王家带过来的,要么就是到了贾家这边之后收进来的,但是也已经跟了自己十年,可以说离了自己他们就没有太好的去处了,特别是在现在荣国府也每况愈下的情势下,这些人算得上和自己是利益一体了。
但自己这种情形也确实有些难以启齿。
大家都不是傻子,这怀了身孕自然就要往背后深想。
荣国府里来来往往能挑出来像样的,就那么几个男人,最初也没人往冯紫英身上想,毕竟这有些太骇人听闻和不可思议,更多的还是怀疑宝玉、贾蓉、贾瑞甚至贾蔷、贾芸几个,更有甚者还有人怀疑贾赦。
其中贾蓉背负的嫌疑最深,其次是贾瑞。
他们俩都在京营武将赎回的营生上与自己合作,二人也都年轻,尤其是蓉哥儿在很多人眼中生得俊俏风流,侄儿偷婶子的情形在大户人家也屡见不鲜。
王熙凤也不解释,也没法解释,不紧不慢按部就班的做自己的。
当然平儿早已经开始打招呼封嘴,既然是打定主意要跟着出去的,都还是晓事的,明白其中轻重,这段时间虽然都心存疑惑,但都算是守住了秘密,赶紧搬了出来,远离了荣国府,心中这块大石头也才放下来。
但王熙凤知道,只要一天冯紫英不出现,这些人心中的疑惑和担心就无法释去,而且这种疑惑和担心带来的恐惧和压力会越来越大,最终压倒对自己的信任,变成溃败。
没人会相信一个没有任何依靠的女人能在这样一种情形下支撑下来,一个月可以,一年也许也可以,但三年呢,五年呢?
他们需要寻求的是一个稳定的依靠和去处,为自己甚至自己子女的今后做好打算,而显然靠王熙凤自己是不行的。
至于说王熙凤肚子里的种是谁的,这反而不重要,他们需要的是一个足以支撑起这几十号人日后在京师城中生存下去的靠山。
贾蓉也好,贾瑞也好,显然都是不够格的。
哪怕贾蓉是宁国府嫡子,但是宁国府现在的情形连荣国府都不如,二奶奶若是和他勾搭上,能得到什么?一个外宅女人,还是和侄儿勾搭上,贾蓉自身难保的情形下,会顾得了你?
现在好了,那个男人终于出现了,居然是冯大爷?!
简直出乎意料,但是又在情理之中,当然带来的就是欣喜若狂,心中大石落地。
王熙凤此时也无暇顾及这帮下人心里是怎么想的了,肚子大了,纸包不住火了,还能怎么着?
现在正主儿现身了,大家心里的怀疑终于释怀,也就不必再有什么纠结了。
看着冯紫英悠然自得闲庭信步般的进了内院,王信和旺儿他们都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心里总算是笃定下来。
就是冯大爷了。
先前种种猜疑,种种担心,都迎刃而解,如果奶奶肚子里是冯大爷的种,那日后可就真的是攀上大树,一切无忧了。
“哟,铿哥儿,你可真的是贵足难踏啊,这么久了,愣是见不到你的人影子啊。”王熙凤扶着腰,脸色不善,盯着冯紫英,善姐儿在一旁搀着她的手。
冯紫英也不在意,都这等时候了,二人都被绑在了一起,说些置气话也不过就是口头发泄一下罢了。
“我这段时间在忙什么,你难道还不知道?”冯紫英上下打量着王熙凤身子,感觉对方的确丰腴了不少,原来就是一个妖娆身姿,现在更是丰饶,腹部固然浑圆,但是胸部臀部更是大了一圈。
“哼,你再忙,难道一会子时间都抽不出来?我们到这里来都多少日了,人生地不熟,大家心里都是忐忑不安,你也没说来稳一稳大家心思?”王熙凤没好气地道。
“这不就来了么?要以我说,这院里人,眼睛尖一些,心里有数一点儿,还能不明白?”冯紫英瞅了一眼跟进来的林红玉,似笑非笑地道:“小红,你说是不是?”
林红玉低垂着头,不敢作声。
至少到目前,二奶奶和冯大爷都没有挑明这桩事儿,甚至二奶奶都没有承认她有了身孕,只是这些身边人,便是在眼力不好,都能看得出来二奶奶这是有了身孕了,二奶奶对大家伙儿甚至也不怎么避讳。
“哼,你倒是悠闲自得,我可是背上了这坨包袱,丢也丢不掉,碰也碰不得,……”
王熙凤声音低了几度,脸也有些发烧。
毕竟林红玉和善姐儿都在身边,虽然二女甚至院子里的人都知道她怀孕了,但只要她没有开口承认,那便没有人敢在她面前说这桩事儿,除了平儿外,她也从未在其他人面前提起过自己肚里这个冤孽。
冯紫英也揣摩出一些什么来,微笑着点点头,主动上前从善姐儿那里接过王熙凤的胳膊,搀扶着:“走吧,你现在身子不方便,进去坐着说话吧。”
善姐儿有些手足无措,只能退开,而一旁的林红玉更是目光闪烁。
倒是平儿很自然地跟着二人,进了内院侧面的跨院,其他人便都留在了内院里。
一直进了屋里,冯紫英把王熙凤扶上炕,让王熙凤斜靠在靠枕上躺好,这才伸手钻入衣襟下,细细抚摸了一阵,有些遗憾地道:“好像还没什么动静啊,怎么感觉不到呢?”
“爷,还早呢,现在也刚有了一点儿迹象,若是在等一两个月就差不多了。”平儿笑着道:“看样子爷也很期盼啊。”
冯紫英斜睨了一眼平儿,“平儿,你也差不多该装扮起来了。”
平儿脸色微变,看了一眼王熙凤,王熙凤却点点头:“差不多了,否则日后便难以瞒过人了。”
按照计划,日后要营造出来的一个假象就是这是冯紫英把平儿收房之后平儿怀孕生下的孩子,当然对外说是抱养的,也就是说,用这种双重谎言来掩盖真实情形,算得上十分稳妥了。
而且这也说得过去,冯紫英对平儿的好感便是宝钗宝琴和黛玉探春她们也都是知晓的,一时间冲动之下破了平儿的身子,把平儿收了房,那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至于平儿念旧顾恩,不肯舍弃王熙凤,也一样说得过去,那样这个孩子也就可以以这样一种方式留在了王熙凤身边了。
“那奶奶我们岂不是很快就要离开京师城去临清?”平儿咬着嘴唇道。
“差不多吧,最多再等一个月,凤姐儿这腰怕是很难瞒住人了,若是被外人看了去,就要生出波澜来了。”冯紫英点头,“这院子里的人,平儿……”
“都应该没有问题。”平儿知晓冯紫英担心什么,“除了住儿和几个婆子仆妇,其他都是我们从王家过来的,住儿他们几个也都是跟了奶奶十年的,现在在贾府也未必能有好去处,所以跟着奶奶也是心甘情愿的,现在爷来了,他们心里也就踏实了,先前还有的顾虑都该丢弃了。”
“那就好,我心里也就放心了,那小红也当无问题吧?”冯紫英突然想起什么,“这丫头也是个机敏角色,用好了,到能成为凤姐儿你身边的好帮手,万一平儿不在身边,也能有个可靠的。”
王熙凤不动声色地瞄了平儿一眼,漫声道:“这丫头应该是个知趣的,平儿你说是不是?”
平儿心中一凛,知道奶奶这是要行之前商量的事情了,的确这等事情委实难以让人放心,虽说防了这一头未必就能隔绝消息泄露,但是小红确实是一个最大的隐患。
“是。”平儿小声应了一句。
“铿哥儿,晚饭就在这里吃吧,我知道后日便是发卖大会,只怕你又要忙乎半个月吧,下一次来没准儿就是催着我该南下去临清了吧?”王熙凤扶着自己腰腹,“我看你这段时间也是忙得够呛,我今日也无法陪你喝一盅,不如就由平儿陪着你喝两杯,……”
冯紫英有些讶异,还难得看到王熙凤如此通情达理,甚至还有点儿情意缠绵的味道,难道是真的怀了孩子性子都变了不少么?
对于对方的好意他当然不会拒绝,“也罢,那就晚膳在这里用吧,后日之后的确要忙碌好一阵子去了。”
听得冯紫英答应,王熙凤丹凤眼中掠过一抹冷意,冲着平儿微微点头:“那平儿你就赶紧去准备,时间也不早了,莫要耽误了正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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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一十五节 冯紫英酒醉偷香
冯紫英从晕晕乎乎中醒来时,还有些发蒙,一时间还想不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也不是第一次发生这种情形了,每每饮酒过量一觉醒来之后,都会有持续几十秒的空白期,甚至让他感觉像是回到了前世,但是最终每一次都会让他失望。
这一次也不例外。
屋里烛影摇曳,让他慢慢清醒了过来,身畔紧挨着自己的光洁胴体让他明白自己似乎又造了孽,而且这一回似乎自己特别能折腾,弄得平儿在身下苦苦哀求,只是正在兴头上的自己好像却不肯放过。
不,不对,不是平儿!
就像一道闪电撕破了冯紫英脑海中的黑暗,女人的声音很特别,脆生生中夹杂了几分尖利,和平儿那软糯柔媚的声音大相径庭,先前性致高昂的时候没注意,但这会儿情欲褪去,理智恢复,立即让他觉察到了一些不一样。
不对,昨晚自己就知道了,不是平儿,平儿个子还要高一些,身材略微丰腴一些,而这个女人略微瘦一点儿矮一点儿,但胸却不小,身子更紧致结实,起码入手那对挣扎的小腿和天足成功地激发起了自己征服的欲望。
借助着烛光,冯紫英抬起那散乱乌发遮掩住的大半个脸庞,香肩雪白如玉,锦被下那起伏两团堆雪隐约可见沟壑。
乱发拨开,一张姣靥浮现,略显红肿的眼眸和哀怨中带着些许激愤的目光,还有几分怔忡和彷徨。
是小红,林红玉!
怎么会是她?不该是平儿么?
电光火石间,冯紫英猛然明白过来了,好一个凤姐儿!
自己就在说,昨晚王熙凤怎么如此殷勤,百般劝酒,到后来自己也有所觉察,这酒也有些问题,分明是药酒,鹿茸味儿很浓,最后自己以为是要收房平儿了,还觉得有些简单粗糙了,委屈了平儿,谁承想进了房间却是另外一个女人。
林红玉反对了,挣扎了么?
冯紫英努力思索,好像也没有怎么剧烈反抗,更像是欲语还休欲迎还拒?也不像。
怎么说呢,应该是欲罢不能吧。
对,就是欲罢不能,王熙凤的威逼,平儿的劝导,再加上可能她本人也觉得事已至此,如羊入虎口,身陷囹圄,已经逃不脱了,而她本人也未必有多少坚决的心念,所以一切就发生了。
不说水到渠成,但是起码到最后肯定也是你情我愿,无外乎就是她吃些痛苦,自己得了畅意快活。
只不过后来自己有些过于恣意狂放,梅开二度是难免动作太大,让这丫头有些消受不起了,若是有王熙凤接盘就最好不过了,可恰恰王熙凤又有了身孕。
看见冯紫英灼灼目光注视自己,却不言语。
林红玉没来由的一阵心慌。
身上的酸痛提醒着自己已经从一个待字闺中的少女变成了妇人,想到这里林红玉就不禁咬牙切齿。
她当然不会去恨冯紫英,也不会去恨王熙凤,一个是要了清白女儿身的男人,也是自己日后的依靠,一个是自己的主子,自己日后还得要跟着她,她恨的是平儿。
如果不是平儿这个黑心浪蹄子,明知道自己不能喝酒,却硬生生借着冯大爷和二奶奶的名头压得自己不得不喝了几杯酒,昏昏沉沉的自己就会被人扶到了冯大爷房中,然后变成了这样。
其实林红月也很清楚,即便是没有平儿灌自己这几杯酒,在二奶奶的威逼之下,只怕自己还是只有咬着牙乖乖去给冯大爷侍寝,平儿让自己喝了几杯酒其实还是帮自己,帮自己减少了一些痛楚,少了几分尴尬,但林红玉心中就是不爽。
怪不着冯大爷,不敢怪二奶奶,难道还不能怪平儿?
见林红玉的目光里几分怔忡和幽怨,还有几分自怜自艾,感受到身旁这具胴体似乎还有些瑟缩,冯紫英已经迅速完成了角色转换,先前种种感触也迅速被收敛起来,这就是这个时代再正常不过的生活,你无须有任何觉得不适,甚至会觉得这是理所当然。
对于王熙凤来说,这根本就不是什么万不得已,也不是什么别无选择,这就是最正常不过的操作。
哪怕有一丝风险,都应该将它扼杀在萌芽中,何况在她的心目中大概根本就算不上个什么,一个女孩子的清白而已,在他看来,也许她还是替林红玉选了一条好出路。
“红玉,身子可安好一些了?昨晚爷多喝了几杯,有些孟浪了。”冯紫英重新调整了一下身位,一只手已经把林红玉柔滑紧致的腰肢揽住,让她靠在自己身边。
原本还有些绷紧的身体在冯紫英温柔的抚慰下终于放松下来,林红玉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嗫嚅半晌才道:“爷,奴婢……”
“这事儿怨爷,多喝了几杯,也不知道是你,还以为是平儿呢。”冯紫英努力让自己语气平静一些,“你的事儿……”
“爷,不怨你,奴婢知道,跟了二奶奶出来,可奴婢爹娘又还在荣国府里,奶奶心里也不踏实,若是不能……”林红玉在昨晚破了身子之后就明白了过来,自己若是不能变成自己人,是别想走出这个院子,弄不好心狠手辣的二奶奶还会……
林红玉不敢往下想。
二奶奶做了这等羞人之事,自然是要封杀一些可能性,这院子里除了自己,其他人只怕都被平儿给一一封了嘴,除了自己。
主要原因就是自己爹娘,自己是贾家家生子,爹娘还在荣国府里管事儿,自己随时可以回贾家,这就成了祸根。
破了自己的身子,自己别无选择,只能跟着冯大爷和二奶奶了,就算是变成自己人了,那么一切秘密就可以无虞了。
“哦?你想明白了?”冯紫英并不意外,本来林红玉就是一个聪慧角色,只不过可能没想到王熙凤和平儿会如此干净利索的下决断,根本没有容她有任何犹豫和回旋的余地,就把她送上了自己的床,“断然处置”了。
林红玉挪动了一下身子,牵扯到伤口,忍不住蹙眉,冯紫英也有些尴尬,昨晚自己的确太放纵了,小心地扶了她一把,“你莫要乱动,缓过这两日便好了。”
“爷说本来该是平儿来吃这一遭苦头吧?”林红玉强忍着身上的不适,抬起目光。
冯紫英迟疑了一下,“爷之前的确以为是平儿,不过你和平儿的差别不小,入手爷也就知道了,……”
“那爷……”林红玉一双杏核眼亮晶晶地盯着冯紫英。
冯紫英心中暗叹,每个女人都希望自己不是别人的替代品,都期盼自己能在男人心目中不一样,这个卑微的心愿若是都不能满足,那这个男人也太渣了。
“没错,入手爷就知道不是平儿,再一看是你,爷也喜欢,……,爷也早就看上你了,还和凤姐儿说过两回,说你聪明能干,日后定能替凤姐儿分忧,与平儿一样成为凤姐儿的左臂右膀,……”
冯紫英的话让林红玉心里终于稍微踏实了一些,哪怕是假话她也乐意听,而且她也能感觉得出来,身畔男人所言不虚,若非如此,当初二奶奶要提出要出贾家的时候,完全可以把自己打发回去,不让自己跟着去。
“那奶奶肚里的孩儿……”林红玉终于还是问出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是却始终没有得到任何准确答复的问题。
冯紫英哑然失笑,忍不住捏了一把这张精致妍丽的俏靥。
女人啊,心中永远存着八卦,哪怕都可以百分之百肯定了,但是听不到正主儿的回答,都还是心有不甘,总想要落得个实话。
“问这个干嘛?凤姐儿肚子大了,不是胃口太好长胖了么?哪来什么孩儿?”冯紫英笑着打趣红玉。
林红玉再是不懂也知道这是男人在故意调戏自己,忍不住挪动了一下身子,正好挤在冯紫英胳膊上,但牵动了伤口,让她脸色一白,疼得倒吸凉气。
冯紫英也有些不忍,不再逗对方:“呵呵,红玉,现在的情形你难道还看不明白么?凤姐儿的事情爷会管到底的,你们就放一万个心吧,下个月你们就要去临清,等到一年半载后,再来看情况回京,……”
先前林红玉就听见了王熙凤说要南下临清,当时还没有反应过来,这个时候才回过味来:“爷,您让奶奶去临清您的祖宅待产?”
“要不去哪儿呢?”冯紫英手在林红玉的粉颈上游移,光洁细嫩,入手腻滑,“去扬州,凤姐儿又怕和琏二哥打照面,大家面子都难看;去大同,她又觉得交通不方便,爷要去看一趟都麻烦;去金陵,她又怕见贾史王薛四大家在金陵那边的老人,被人看出破绽来;苏州,杭州?人生地不熟的,那还不如就去临清,好歹我们冯家在那边也还能多一些照应,……”
“那奶奶日后回来了,又该如何办?”林红玉已经开始主动代入角色了,笃定自己会成为王熙凤身畔和平儿分量相当的角色后,她就要开始为王熙凤筹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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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一十六节 这个世道
站在窗外的王熙凤忍不住瞥了平儿一眼,连平儿自己都说小红是个可造之材,并不亚于她,看样子说的没错,只要把这个丫头变成自己人,她就能迅速转换角色,一心一意替自己谋划了,但这进入角色也太快了吧?
这但不管怎么说,今晚这一出自己略微一狠心作了决定看起来好像还真的做对了,起码现在不但完美消除了这丫头可能给荣国府那边通风报信的可能,而且还让她死心塌地地跟着自己走,成为自己身边的得力臂助了。
当然王熙凤也很清楚,这林红玉也不是省油的灯,日后只怕又要觊觎平儿的位置,甚至会不会对自己也形成挑战呢?毕竟自己现在的身份也尴尬起来了,也许倚仗反而是肚子里这个冤孽了?
听得里间话语声音渐小,又有一些别样想动,似乎是男人在哄着女人要做什么。
窸窸窣窣一阵后又有些呻吟喘息声开始,伴随着炕头上有节奏的响动和女人呢喃呼痛求饶声,王熙凤倒是无所谓了,倒是平儿红了脸,蹑手蹑脚举步欲走,王熙凤想了一想,也扶着腰离开。
走出几步之后,王熙凤这才叫住平儿,“扶着我,我腰有些酸,……”
“哼,谁让奶奶这么不知羞地要来听床脚?”平儿扶着王熙凤,没好气地道。
“放心吧,铿哥儿收你的时候,我不来听房便是。”王熙凤不以为忤,“小红委实不让人放心,我不落个实,心里不踏实,……”
搀扶着王熙凤进了跨院厢房炕头上坐下,又替王熙凤在背后垫好靠枕,平儿又去替王熙凤倒了一杯茶来,这才歇着屁股坐在另一端。
“现在奶奶心里踏实了吧?”平儿一边想一边道:“小红这丫头还是比较实诚的,没见这都开始替奶奶考虑了。”
“哼,实诚?这丫头鬼着呢,现在她是刚被铿哥儿破了身子,有些事情便能想到了,我现在倒真有些担心了。”王熙凤淡淡地道:“这丫头莫要心气太高,琢磨着高枝儿,那日后还当真要成一桩麻烦了。”
平儿一愣,“奶奶何出此言?”
“你不觉得她太心急了一些么?”王熙凤心思慢慢沉静下来之后,对小红迅速投效带来的喜悦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方面的怀疑和担心。
这丫头姿色不差,而且心思机敏,像先前那般在床笫间讨好男人的本事若是再出色一些,没准儿就有点儿喧宾夺主的感觉了。
平儿略一思索,便明白奶奶的疑心病又犯了,终归是小红跟着她的时间太短,还未能获得她的信任,所以这也正常,展颜一笑。
“奶奶,您也太多心了,她不过是贾家的家生子,世代为奴,现在跟了您,您是王家嫡女,肚子里又有冯大爷的血脉,她拿什么和咱们比?现在这么急切无外乎也就是想要在您面前挣个表现,博得您的欢心罢了,您该高兴满意才对。”
王熙凤轻哼了一声,却没有说什么,她也知道自己的毛病,那就是多疑,平儿也提醒过她几回,她自己也明白,但要改,那却难了。
见王熙凤疑心未消,平儿眼珠一转,随即抿嘴小声道:“再说了,奶奶难道您对自己还没有信心不成?冯大爷那般见过世面的人,不也被您迷得神魂颠倒?您要说像小红这样的,难道说冯大爷还见得少了?他府上的金钏儿玉钏儿,晴雯香菱莺儿,哪一个又比小红差了?还有那琴姑娘身边的龄官更是长得和林姑娘差不多,也没见冯大爷怎么着?不是自夸,便是奴婢,自忖也不必小红差吧?也没见奶奶担心什么?”
这一番话倒是说到了王熙凤心坎儿上,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死丫头,你倒是挺会说话,你是我的人,我还能信不过你?”
“那今日以后小红也是奶奶的人了,先前不也听她口气不也是一门心思想要替奶奶着想了么?”平儿纠正道。
王熙凤知道平儿的意思,无外乎就是打消自己心中的疑虑罢了,想想也是,林红玉充其量也就是一个有些姿色的丫头罢了,冯紫英身边多的是这种女子,晴雯、香菱这些哪一个不比林红玉强,也没见把冯紫英怎么迷住?
而平儿先前说起自己把铿哥儿降服得服服帖帖也让王熙凤脸一烫,她也说不清楚自己,反正贾琏上了自己身就不行,没几下子就丢盔弃甲,倒是铿哥儿和自己还有些琴瑟和鸣的味道,每每都能渐入佳境,相得甚欢。
再说了,自己和铿哥儿才几回欢好,这就怀上孕了,没见着宝钗宝琴几个丫头那般渴望早日怀孕,恨不能夜夜春宵,但是至今都没有任何动静,就凭着这一点,王熙凤对自己的身子都有了一些蜜汁自信了。
“也罢,看看她的表现吧。”王熙凤叹了一口气,“今后咱们就要肚里面对这世道上的一切,铿哥儿就算是帮我们,也不可能全部都能遮护得住,许多时候还得要靠我们自己,……”
平儿有些惊讶王熙凤的感慨,但是转念一想,自家奶奶不就是这种性子么?从来不肯彻底臣服在谁的羽翼下,若是有机会,她更喜欢自己掌握一切,只不过这个世道终究还是男人掌握的世道,所以即便是奶奶也只能委曲求全了。
就在王熙凤和平儿探讨时,那边房中正是雨骤风狂,花褪残红娇杏翘,吟渐不闻声渐消,多情总被无情恼。
只不过此时的林红玉却还沉醉在男人的欢爱之中,被一波一波抛上云霄,然后慢慢浸入温水中将自己淹没。
许久,林红玉才蹙着眉强撑着身子小声问道:“爷,您今晚就在这里歇?”
冯紫英也才从欢愉中惊醒过来,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几时了?”
“亥初都过了。”林红玉呼吸渐渐匀净下来,“奶奶那边儿不知道……”
“放心吧,凤姐儿既然让你跟了我,平儿肯定会安排妥当的。”冯紫英有些爱怜地抚弄了一下对方被汗水浸润透了贴在颊边颈后的秀发,“你希望我今晚就歇在这里?”
林红玉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点点头:“奴婢当然希望爷能歇在这里,不过奶奶肚里有了爷的血脉,爷该去那边歇着才是。”
“你倒是替你家奶奶考虑周到啊。”冯紫英起身下床,又替林红玉掖好被子,“你莫要动,今晚好生歇息,估摸着明后日你都下不了床,我去见一见凤姐儿,待会儿过来。”
进了王熙凤的屋子,王熙凤和平儿的目光都落在了冯紫英身上。
“哼,便宜你了,铿哥儿,小红也是未经人事,你也不知道怜香惜玉一些?”王熙凤嘴角挂着揶揄混杂着一丝不悦的神色,“你这么折腾,她怕是明日都起不了床了。”
“凤姐儿,你还好意思说我?这不是你和平儿安排的么?”冯紫英目光转向平儿,“我还以为是平儿呢,结果却成了红玉,你怎么想的,这样就能让红玉死心塌地?”
“铿哥儿,你告诉我,不用这个法子,凭什么让她和林之孝两口子跟着我们?”王熙凤冷笑,“你我的事情若是被小红传入林之孝两口子耳中,会怎么样?”
冯紫英冷静地瞥了一眼王熙凤,“不会怎么样,林之孝两口子比谁都精明,把这事儿戳破,除了得罪你我,能得到什么?倒是你现在把红玉这么一弄,……”
“怎么,她还不乐意?不乐意你们俩方才怎么又……”王熙凤立即收住嘴。
“哟呵,你还学着听房了?”王熙凤和平儿躲在房外时其实并没有能瞒过冯紫英耳朵,当然林红玉肯定不知道,“没想到你还有这个爱好,我还以为是平儿呢。”
王熙凤没有理会对方,“我觉得这样最好,小红现在身子都被你破了,也只能死心塌地跟着你了,再说这难道不也是她想要的?你我一体,她便不可能再有二心,不是皆大欢喜?”
“哼,皆大欢喜也不该用这种手段,很容易授人以柄,难以服人。”冯紫英也懒得多说,“我看你这身子已经遮瞒不住了,这院子里的人你们是都有把握?”
平儿点点头:“这些人都没问题。”
“那好,下个月我便替你们准备船,去临清,临清那边我也安排人先去打前站了,先替你们把屋子清理出来,你们只关注下,其他一切都有人替你们安排。”冯紫英点点头,“另外,京师城今明两年怕是不得安宁,所以凤姐儿你也莫要急着早些回来,等到安全时候再回来也不为迟。”
王熙凤一下子听出了端倪,猜测到一些什么,略有些紧张地问道:“京畿有事?会出什么事儿?”
冯紫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就莫要去操那么多心了,现在哪里都和你没有关系,好生替我把孩儿生下来带好,其他我自有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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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一十七节 先手
冯紫英终归还是没有在这边过夜。
在房里好生抚慰了玉瓜初破不良于行的林红玉,又施施然拿走了留作纪念的汗巾子,他自然也要留下一个纪念物。
一枚玉扇坠儿,这是他平素系在不离身的折扇上的心爱物,只是这一遭出来的突然,也未曾有准备,所以只能把此物取了下来留给了林红玉。
不过这扇坠儿质地精美,制作精良,乃是唐代正宗蓝田玉件,便是用在悬挂于颈下亦无不可。
冯紫英也想留下来,但是现在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家里边两房妻室,一单一双,哪一天不回去都会引来有些猜疑。
尤其是前一段时间太忙,冯紫英几乎都是忙到亥时已过才回去,本来就觉得有些歉疚之意,这今日夜不归宿了,只怕就更要好生解释一番了。
马车奔行在街道上,这会子已经是亥正过了,相当于后世的十点过,暑气早已经消散,风从幕帘缝隙里钻进来,掠过冯紫英脸颊颈项,十分舒适。
舒适感当然不止于此,冯紫英也在想事情。
和林红玉恩爱缠绵之后少不了也要说些闲话。
林红玉是个聪明女子,自然不会去说王熙凤和平儿的事儿,那话题就只能是荣国府里的事儿。
王熙凤其实也是把林红玉当作一枚耳目在使用,哪怕是搬了过来,基本上隔三差五就要让林红玉回一趟荣国府那边。
打探消息,联络感情,保持热度,总而言之,贾家那边的关系仍然要维系,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贾家还是有些资源能用的,王熙凤在贾家浸淫这么多年,当然不愿意彻底割舍。
荣国府那边情况越发不好了。
因为月钱减半,所以下人们心思浮荡,虽然还没有出现开小差的情形,但是做事儿上的懈怠情形却越发明显了。
前几日探春便抓到几个偷懒、喝酒、睡觉的婆子仆妇,训斥惩处,但是虽然当面这些婆子仆妇不敢炸翅儿,但是下来之后却是各种酸话诅咒不少,而且关键在于这种迹象有蔓延之势。
各人都有一家子人,虽说吃饭穿衣不愁,但是月钱却是他们每月最大的盼头,这一下子少了一半,甚至这一半都还出现了延迟的情况,那下一步会不会是就拖欠甚至不发月钱了?
而且今年以来每逢季节变换都要添置新衣鞋帽的惯例似乎也被人淡忘了,三四月间就没有人提起,到七月间夏季的衣衫也是无人问津,自然也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满。
当然会有人私下里去问太太和珠大奶奶,都说是交予探春在办理,但是却无人敢去问探春。
明眼人固然知道恐怕不是探春不办,而是府里根本就没有银子来办,但总有一些心思愚钝的,还以为就是探春克扣大家,所以对探春的怨气更大,都开始通过各种渠道向太太和老祖宗那里告状了。
这种情形下,荣国府里暗流涌动,怨声载道,已经有一些人打算另寻出路了。
有想要去乡下庄子里的,也有想回南边儿金陵那边的,当然现在还只是停留于口头上,但若是到了年底还是这样的情况,恐怕就真的要变成真实行动了。
冯紫英也知道探春是个有骨气的,王夫人把这桩事儿交给了李纨和探春,实际上李纨就是挂个名当好好先生,而探春就是来当恶人的。
早在王熙凤还未卸任之前就已经举步维艰了,但王熙凤精明狡猾,把贾母和鸳鸯那边哄得好,不断把贾母房里的老物件儿套出来去典当或者卖掉,所以最后那段时间她还能勉力维持,等到一交脱手,那就真的原形毕露了。
贾母屋里的老物件儿也不是无止境的,而且总还得留几样压箱底儿装门面,探春一走马上任就被泼了冷水,弄了个透心凉,每月的开销这么大,只能从各方面想办法节衣缩食,肯定会让很多人都不舒服,各种小话闲话自然不少,连带着探春的名声在荣国府里都变得难听起来了。
林红玉便提到各种事儿纠葛让三姑娘劳神劳心,加之前两日又被太太说了,便病倒了。
这让冯紫英也有些感慨。
探春是个要强的,王夫人把她架在火上烤,她怕也不是不知道,只是她推无可推,可又想要把事情做好,旁边却还有一个掣肘的“烂好人”李纨,加上荣国府现在的情形,怎么可能做得好?
这心力憔悴之下还得不到王夫人的好脸色,毕竟还是个姑娘,哪里就能经受得住?
怀着各种感触,冯紫英回到家中,还琢磨着让金钏儿给自己拿一套换洗衣物来,毕竟和林红玉在床上缠绵一两个时辰,这香脂味道肯定是瞒不过人的,肯定得先擦拭洗漱一番,才能遮掩得住。
却未曾想刚到自己书房院子,就看见老爹过来,赶紧见礼。
“父亲。”
“这会子才回来?还这么忙?我等你有一个时辰了。”冯唐目光炯炯,上下打量儿子,看得冯紫英心里有些发慌。
“呃,在外边儿有些应酬,所以耽搁了,父亲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可是有什么事情?”
老爹这段时间都奔走于兵部、户部和五军都督府之间,偶尔也还要去文渊阁那边一趟,皇帝那边只见过一面,估计在正式离京之前还要去见一面做个正式汇报。
今日却在这里守着自己,这让冯紫英有些惊讶。
“走吧,去你书房说。”
冯唐摆摆手,冯紫英只能跟着进屋。
进了书房,冯紫英才注意到自己老爹应该是喝了几杯,脸色微红,但是看得出来,精神状态不错,背负双手走了一圈才坐定。
“父亲,可是有什么事?”
“唔,今晚和子舒(柴恪)小酌了几杯。”冯唐点点头。
“哦,柴大人?”冯紫英讶然,柴恪现在是吏部左侍郎,从兵部左侍郎升任吏部左侍郎,按理说也还不错,不过现在吏部尚书高攀龙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柴恪和他关系不睦,二人龃龉不断。
“嗯,宁夏一行,为父和子舒还算是有些交情了,倒是修龄(杨鹤)没想到居然去了湖广代行武职了,呵呵,……”冯唐摇摇头,脸上露出一抹讥笑之色。
“怎么,父亲不看好杨大人?”冯紫英忍不住问道。
“修龄当个郧阳巡抚当然没问题,但是执掌荆襄镇,朝廷就有些草率了。”冯唐淡然道:“文臣领军不是不行,但是修龄前从未接触过军务,军队中更是毫无资历,要想独挡一方,而且是真刀真枪和叛军对阵,哪有那么简单?稚绳(孙承宗)好歹也是在兵部历练那么多年,而且做事沉稳,即便如此,人家去了四川也没说马上就要大开大合动手,还是老老实实地整军习武,打磨卫军,修龄却是想要一击建功,单单是这种心态就要出事儿,……”
“儿子觉得西南战事不利,恐怕不仅仅是这些原因,……”冯紫英见老爹提起西南战事,皱起眉头道。
“哦,那你觉得是什么原因?没有能统一指挥?”冯唐点点头,西南战事不利是理所当然的,朝廷真要这种情形都能把杨应龙的叛军打垮,那只能说明杨应龙其蠢如猪了。
“有这个原因,但更主要的还是登莱军!”冯紫英语气更重。
“没有登莱军,朝廷如果统一指挥,一样可以解决播州那帮土兵!“冯唐毫不客气地道:”如果把荆襄军交给孙承宗来指挥,杨应龙的脑袋早就挂在午门外了!“
”可如果王子腾专门在关键时候拖后腿,甚至反戈一击,那岂不是更危险?“冯紫英反驳道:”朝廷安排孙大人去,未尝不是要牵制王子腾,……”
冯唐叹了一口气,“局面都这般了,可这朝廷内部还是如此,也罢也罢,你爹我尽早启程去西北,懒得管这些破事儿。”
“父亲打算什么时候走?”冯紫英问道。
“那还得看你的发卖大会效果如何,我可是和黄汝良、张景秋都说了,若是没有八十万两银子,西北的事情我便摆不平。”冯唐嘴角浮起一抹笑容。
“父亲这是狮子大开口啊,就算是我这边能卖出一个好价钱,八十万两银子也有些过了。”冯紫英吃了一惊,老爹厉害啊。
“开价而已,我也知道朝廷困难,但我也有难处。”冯唐神色严肃了起来,“刘东旸、土文秀他们果然有些躁动,刘白川还算稳得住,……”
冯紫英睁大眼睛,“父亲,你联系上了那边?”
“能不联系么?”冯唐叹了一口气,“还没从辽东出发,我就已经安排人去西北了,对了,何治胜那边你也帮我打个招呼,到时候我要用他。”
“嗯,儿子明白。”冯紫英知道老爹这一次去西北恐怕就不是简单过渡一下了,而是要下深水抓牢军权了,“父亲是不是觉察到了一些什么了?”
传言是自己老爹在三边总督位置上过渡一下,然后再是杨鹤回任,但自己在和老爹讲了江南和义忠亲王以及白莲教的问题之后,老爹明显觉察到了问题的复杂性和形势的严峻性,要做一些针对性的布置了否则绝不可能连何治胜这样的将佐都要抓住了。
对杨鹤老爹肯定也不太看好,弄不好杨鹤去西北又得要像陈敬轩那样浮在面上,根本驾驭不了下边的武将们,与其到时候又要手忙脚乱的来应对,还不如趁早下手未雨绸缪,做好布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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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一十八节 预警,应对
“西北那边的消息回来了,固原镇的裁撤和宁夏甘肃二镇合并对军中士气损害很大,而且甘宁二镇合并的结果可能就是要让大周从哈密和沙州撤回甘州,回到五年前那种局面,可西北四镇一直以收复了沙州和哈密为荣,花费无数粮帑,付出无数将士的生命,居然就这样无声无息的退回来,而且这才不过五年,这如何能让刘东旸、土文秀他们能够接受?”
冯唐阴沉着脸:“就连刘白川这样的人都无法接受朝廷的安排,你可以想象得到刘东旸、土文秀、许朝这种态度更为激进的武将们会容忍这种局面?”
冯紫英心中一震,他只想到了朝廷裁撤和合并西北四镇可能给士卒们带来的影响,只考虑了旱情让这些被裁撤回乡的士卒可能会成为一大隐患和导火索,还没有想到像刘东旸这些实力派武将的态度。
夺回哈密和沙州是刘东旸他们得以重新恢复在大周军中地位的先决条件,可以说正是因为他们夺回了哈密和沙州才让朝廷饶恕了他们的叛乱之罪,才决定招安他们,现在这样被他们视为倚仗的一个赎罪之举却被朝廷轻飘飘地丢弃了,那意味着日后他们随时可能被有心人提出来加以攻讦,甚至在特定时候被重新定性为罪人。
“那这些人的态度是什么?”冯紫英也觉得自己低估了收复沙洲和哈密对这帮叛将的意义。
这是他们的护身符,只要哈密和沙州在,那么对他们的攻讦和诋毁就始终难以奏效,毕竟是他们拼死拼活带下了前明失去的哈密和沙州,实现了大周恢复汉地的复土大业,这份荣耀和功劳谁也抹杀不了,足以抵消他们当初的叛乱,但是如果又在他们手上重新丢弃,那日后一切罪责可能都会扣在他们身上,永世不得翻身。
“他们反对裁撤和合并,更反对朝廷收缩回哈密和沙州。”冯唐目光里有些飘忽。
对于刘东旸这些人的态度在他预料之中。
收复哈密和沙州是他们这些叛将的立身之本,断断不能失去了,失去了他们就会沦为任凭朝廷宰割,现在起码他们还有道义上的优势,军中武将们甚至一些北地士人们都还是认可他们收回哈密沙州的功劳的,朝廷要动他们也会承担道义上的压力。
但是自己去了西北之后该如何应对?强硬弹压?
如果刘白川、何治胜这些人都全力支持,加上有贺世贤的榆林镇作为后盾,刘东旸、土文秀他们的兵力不算多,大多驻扎在甘州以西,单单是断绝后勤就能让他们无法生存,但这样好么?
好言相劝?恩威并施?
说易行难,怎么说服他们?
虽然朝廷现在的确支撑不起那么长的战线了,收缩撤回哈密、沙州也是无奈之举,但是这和刘东旸他们有何关系?这是朝廷的事儿。
可要让他们放弃哈密沙洲,就会让他们失去护身符,会将他们日后置于随时可能遭到对手攻讦诋毁的境地,他们肯定不会答应。
“可以理解,但他们更应该看到朝廷现在是真支撑不起西北四镇的开支了。”冯紫英接上话。
“他们清楚又如何?关系自家性命前程,怎么可能用一句识大体顾大局就说服他们?他们更不认可为什么要成立一个淮扬镇,结果就是要牺牲他们作为代价,这如何能接受?”冯唐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武夫们都是讲求现实利益的,失去了哈密和沙洲,就失去了道义上的优势,一介文臣一纸诏令都能轻易将他们拿下,这一点放在谁身上都难以接受啊。”
冯紫英思考了一阵,这才缓缓道:“父亲,我以为这也许是一个契机。”
“契机?”冯唐摩挲着下颌,“紫英,你说。”
“还是那个观点,儿子觉得下半年到明年上半年,咱们大周内部肯定要出乱子,现在儿子也不确定这乱子究竟会从哪里爆发出来,但是儿子觉得陕西那边的情形不佳,父亲应当坚决防止西北四镇辖地内成为火引子,但如果要裁撤固原合并甘宁的话,这种风险就很大,儿子的意思是无论父亲这一次从朝廷拿到八十万两银子也好,六十万两银子也好,甚至三十万两银子也好,去西北都最好暂时稳住局面,不要轻易裁撤合并,保持现状最好,先拖过今年年底再说,……”
“紫英,你说的简单,不裁撤合并,我怎么回复朝廷交给我的任务?”冯唐笑骂,“如果朝廷只给三十万两银子,你让你爹去给西北将士当人质么?”
“父亲就这么没底气么?贺叔叔的榆林军是吃素的?刘白川难道不清楚他和刘东旸他们不是一路人,只有依靠父亲您才能站得住脚?何治胜以及像何治胜这样的武勋出身武将在西北四镇中亦是不少,他们肯定欢迎父亲您去担任三边总督,……”
“再说了,甘肃、宁夏和固原三镇的总兵甘肃镇总兵一直空缺,宁夏镇总兵尸位素餐,跟着陈敬轩受连累,现在只怕也是六神无主,父亲去,他难道还不赶紧交投名状?固原镇总兵不得军心,尤其是西南战事表现糟糕,朝廷也不满意,父亲只要给他一个暗示,他肯定就会马上交上致仕的恳请,两个总兵位置挂在那里,加上一个日后只能唯父亲马首是瞻的总兵,以及一个本来就是父亲您老部下的总兵,父亲您都还不能控制住局面,我真的要怀疑父亲您是怎么在大同和榆林以及辽东坐稳这么多年的了。”
冯紫英笑嘻嘻的话语倒是让冯唐颇为得意,三边固然比不得蓟辽和宣大,但是毕竟是四个镇,这一番动荡,空缺出来的位置肯定不少,而且既然要让自己去安抚,银子不够,那肯定就要位子来凑。
武人图什么?位子和银子,年富力强的图位子,年迈的图银子,把握好这两点,便能游刃有余的操作,不过这银子的确是个大问题。
银子差太多,就算是有位子,坐上去这些人安抚不住下边,一样要出乱子。
“紫英,你说的太轻松了,刘东旸他们还是有些影响力的,而且为父也不愿意和刘东旸他们交恶,说实话,刘东旸土文秀他们带兵还是很有一手的,也颇得军心,连刘白川都承认刘东旸他们手下士卒堪称精锐,为父也是带兵打仗的武人,还真舍不得这些人,若是能用他们去和建州女真和察哈尔人打仗,沙场建功,那才是为父想看到的。”
冯唐这番话倒是语出至诚,带过兵的哪个不希望自己手底下能有一帮能征惯战的将士?尤其是现在大周面临各种威胁的时候,一支强军在手,也能让自己底气足许多。
冯紫英心念急转,沉吟不语。
“紫英,怎么了?”冯唐也觉察到儿子脸色变化。
“父亲,您说得对,一支能打仗的军队带出来殊为不易,轻易解散裁汰都太可惜了,刘东旸和土文秀他们都能打,只要给他们机会,他们未尝不能建功立业,到那时候他们也未必就还要死咬着哈密和沙州不放了。”冯紫英字斟句酌,“哈密和沙州以朝廷现在的财力是维持不住了,迟早要收回来,但刘东旸他们则可以考虑用其他功绩来证明自己,……”
冯唐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的思路不比寻常人,往往能突出奇兵,想人所不能及,也不言语,只是点头,示意对方继续说。
“儿子始终觉得下半年会有事,西南战局也好,江南危机也好,义忠亲王也好,还有白莲教这个隐患,包括这北地大旱可能带来的危险,稍不注意恐怕就要爆发出来,如果需要生力军加入,九边大军能抽得出多少?”
冯紫英看着老爹:“儿子以为父亲此番去西北,不如就赌一把,暂时不裁撤合并,而把刘东旸他们的军队精锐现行抽回来,放在固原镇或者榆林镇这一线,作为你三边总督府的预备队,当然也还可以从固原、甘宁和榆林也抽调一部,组成一支预备队,对外可以说搞优胜劣汰,整军训练,比武演练之后来决定,拖延时间,……”
“以待天变?”冯唐目光落在冯紫英身上,“紫英,你就这么笃定下半年会有大变?”
冯紫英十分肯定地点点头:“父亲,我很肯定,而且我也为此在做各种准备了,我们也不该抱什么侥幸心理,一旦事发,很多准备工作就来不及了,儿子从来不愿意把事情朝好的方面想,儿子之前和父亲探讨过的这些种种,只要有一个意外因素引发,就可能把其他都牵扯进来,……”
冯紫英说得如此肯定,而且还表示已经开始着手作了各种准备,冯唐就不得不认真对待了,而且冯紫英说得也没错,自己作为三边总督是有这个权力做一些工作,拖延一下时间也毫无问题,大不了没有像紫英所言那样,明年可能会难一些罢了。
“好,为父明白了,但银子,你还得替为父想想办法。”冯唐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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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一十九节 人声鼎沸(1)
归根结底还得要说到银子问题上来。
没有银子,就没法解决实质性问题,就算是让山陕商人先行垫资运粮到西北,一样也需要付出银子。
不过成功地激起了老爹的雄心战意,让冯紫英心里也踏实了许多。
他就怕老爹仍然还是抱着想要隔岸观火的心态,去了西北只想着把西北安抚下来,完成朝廷的交待就算是大功告成,可到了最后,真正出现意外的时候,急切间就无法及时拿出应对的手段了。
银子啊银子,古往今来,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无论是朝廷还是军队,只有充足的财力保障,你才能游刃有余地来解决好一切难题。
马车还没有靠近**府那边冯紫英就已经感受到了今天大观楼的热闹程度。
贾蔷这两天几乎每天都要来汇报一次情况,二十二个包房门票全数售出,不是第一场的售出,而是整个四场的包房门票全数售出,单单是这一笔收入就达到了八千八百两银子,几乎相当于大观楼的收入,这还没有算一楼的大堂门票收入。
一楼大堂的门票收入价格要低得多,按照座位每位一两银子,即便是这个价格也比平常来看戏的价格贵了三倍,如果需要获得举牌资格,另外还需要支付五两银子,这还是保证金在外的价格。
也就是说,整个一楼大堂可供容纳六百余人的座位,但是门票费可以收入九百两,这九百人中大概有意愿取得竞拍资格的客人大多是安排在围绕舞台前四排的客人,大概在一百六十位左右,这一笔收入又是八百两,每一场一楼收益可以达到一千七百两。
如果四场都能按照第一场这样火爆情形的话,一楼四场也能达到六千八百两银子。
加上包房八千八百两银子收入,一万五千六百两银子收入,几乎能达到全年收入的三分之一到四分之一了。
可以说连冯紫英都没有能想到自己不过是灵机一动,就能为大观楼弄来这样大一笔收益,也难怪这几日贾蔷虽然天天来往奔波累的人都瘦了一圈儿,但是那精神状态简直比打了鸡血还兴奋。
轿子和马车在距离大观楼还有几里地的地方就开始分流了,中城兵马司和巡捕营的人已经开始行动起来,吆喝着让马车趁早改道或者另寻停泊处,小轿方便一些,可以就近寻个合适地方停下。
今日来客不仅仅只有男客,包房中免不了会有一些女客,一些达官贵人和豪商巨贾为了显摆,既有邀请了诸如孙瑾和苏妙这样的名伎的,也有带着侍妾来开开眼界的。
二十二个包房中,除了冯紫英打招呼留下的几个包房,那也是因为诸如山陕商会、龙游、洞庭、徽州以及京中如忠顺王这些豪门都需要提前帮他们预定了,免得到最后人家有心参与提升人气,你却没位置了。
其他一些包房,冯紫英也叮嘱贾蔷不要一次性全数卖出,最后预留一二包房以便于到最后时刻真的遇上一些无法推脱的客人,比如义忠亲王和北静王,又比如寿王。
北静王是最后时候才提出来要预留一个包房的,贾蔷当然要给予满足,寿王要早一些,但是一直迟迟未能确定,直到即将开始之前才表示要来。
总而言之该留的都留,但银子不能少,规矩不能坏,哪怕冯紫英替他们垫付上都没有问题,当然能留到最后也没有谁会计较这一百两银子。
绕过**府那边,冯紫英的马车才堪堪进入一条稍许僻静的巷道,进而从大观楼的后门进入。
马车刚停稳,冯紫英下车便遇到了另外几辆马车陆续来到,冯紫英略作停顿,看到忠顺王和几位皇室宗亲下车,另外远一些的马车下来的客人也是熟人,乃是洞庭商帮的几位显赫人物。
冯紫英笑了起来,看样子大家都对这个新鲜事物充满了兴趣,都想来看一看这种新式发卖的不一样所在。
“紫英,我们这边可是全数出动来为你擂鼓助威啊。”忠顺王老远就乐呵呵地道:“孤这几个兄弟,你可认识?”
跟随在忠顺王身后的几个气度不凡的男子冯紫英认识其中两个,还有几个就不熟悉了。
“廉忠王爷下官如何能不认识?”冯紫英和忠顺王见过礼之后,便与其他人见礼。
永隆帝这一辈一共是十一个男嗣,但是真正成年的不过六人,老大义忠王,老三忠信王,老四忠孝王(永隆帝),老八廉忠王,老九忠顺王,老十忠惠王。
“冯铿见过廉忠王爷,这一位是……”
“紫英,孤来替你介绍一下,这一位是孤的三哥,……”
“噢,请恕冯铿眼拙,见过忠信王爷,……”
“这一位是孤的十弟,……”
“冯铿见过忠惠王爷。”
四位王爷中,廉忠王和忠信王原来和忠孝王(永隆帝)不是一路的,倒是忠顺王和忠惠王是站在永隆帝一边的,廉忠王和忠信王原来都有过夺嫡的心思,但是廉忠王最先放弃,而忠信王则一直到最后无望才彻底死心,转而支持义忠亲王。
所以这样一种态势下,随着永隆帝登基,廉忠王始终与义忠亲王保持距离,和永隆帝关系也一般,而忠信王则和义忠亲王关系暧昧。
不过廉忠王和忠顺王两兄弟关系一直还不错,也就是这几年才开始疏远下来。
忠顺王一下子带了三位王爷来,倒是让冯紫英颇感惊奇。
忠惠王倒也罢了,这是和忠顺王一路人,一直是永隆帝的死党,只不过忠惠王不太喜欢过问时政,喜欢玩古董赏字画,养鸟斗鸡听戏,和忠顺王一样,是明月楼大股东,但冯紫英却还真没见过,今天还是第一次见面。
自从永隆帝登基后,廉忠王就知道自己以前是犯了忌讳,所以显得格外低调,逐渐淡出,与忠顺王还算过得去。
不过这位忠信王居然也会出现在这里,倒是让冯紫英十分意外。
这位一直和义忠亲王保持着较为密切的联系,怎么现在却突然和忠顺王走到一起了?
难道说朝中局面有什么变化,让这位忠信王觉察到了一些什么,开始改换门庭了?那是不是有些晚了?
不过要说也不算晚,毕竟和永隆帝忠顺王都是一母同胞,只要回头便是岸,估计永隆帝也不会太过计较。
这些心思也不过瞬间便从冯紫英心中掠过,今日这几位王爷的到来无疑能大大的提振这一次发卖大会的人气,明日报刊上也会是一大卖点,连几位亲王都亲自莅临,参与发卖,如果再能在大会上竞价几轮,那绝对是一个绝好的宣传机会。
忠顺王是早就说好了的,其他几位王爷,忠惠王是大有可能的,他本里来就是一个喜好热闹的,古董字画若是有入眼的,肯定不会放过。
至于忠信王和廉忠王会有什么表现,那就只能侧目以待了。
和几位王爷见过礼之后,忠顺王也见到了另外几辆马车到来,知道冯紫英还要去招呼其他人,所以也没有多废话,便引着几位王爷进去了。
这一次连很久不参与大观楼事务的柳湘莲都被冯紫英说动了,委实是各类贵客太多,需要帮忙来招呼。
像忠顺王这批客人,若是让贾蔷来招呼,就显得有些不合适了,柳湘莲便主动担起重任。
柳湘莲和忠顺王、忠惠王都很熟悉,都是玩票的行家,所以接待招呼最为合适。
“二位翁公,有两年没见了吧?”见到洞庭商帮的领袖人物翁氏兄弟,冯紫英笑得格外开心。
“如何当得起大人这般称呼?”翁启明翁启阳两兄弟得到冯紫英信函相招,颇是商计了一番。
当下江南局面有些未免,士绅对朝廷意见颇大,尤其是对朝廷中北地士人十分不满,包括许多商贾也都受到了影响,开始和北地那边拉开距离,像这一次朝廷搞的这个发卖大会,像贾敬、甄应嘉等人便从中递话,希望江南商贾最好不参加,即便是要去,也尽可能要各自家族中的次要人物去。
但是翁氏兄弟考虑再三,还是觉得小冯修撰的面子不能驳,好歹是在开海之略上给江南商贾们都是带来了巨大好处的,而且冯紫英思想开明,对商人并无歧视,苏州这边也算是小冯修撰的半个家乡,一来其祖籍最早是苏州,当人那是几代以前了,二来其长房正妻沈氏便是出自苏州名门望族沈家,其三房林氏还未过门,但也是苏州望族林家,只不过现在林家人丁单薄,远不及沈氏那么兴旺罢了。
所以两兄弟便还是联袂而至,当然他们给贾敬和甄应嘉那边的回话也是很谦卑,讲明了理由。
此番北上,翁氏兄弟也有来一观局面的意图,江南乃是朝廷命脉粮仓所在,离了江南,大周便难以存活,这是不争的事实,便是皇家张氏也是从江南起家北上的,但现在南北矛盾突出,朝廷对江南压榨过甚,这种紧绷的局面究竟会演变成什么情形,所有人都有些惴惴不安,所以翁氏兄弟其实也有肩负着江南各方商人来一窥虚实的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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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二十节 人声鼎沸(2)
“二位翁公客气了。”冯紫英淡淡地应了一句,“这两年江南诸公来北地时间少了,我从翰林院到永平府,又从永平府到顺天府,虽然这京师城中,洞庭会馆、龙游会馆、徽州会馆这些江南会馆比比皆是,但是却少有看到我们江南商人在京畿有所表现,这颇让我感到诧异,难道江南商人都去热衷海贸而忽略了我们大周内部的需求不成?”
翁启明翁启阳心中都是微微一沉,冯紫英虽然看似只是漫不经心的一句调侃话语,但是未必不是代表朝中某些大佬们的观点。
这个在京畿有所表现当然不是说江南商人们没有在京畿做生意或者生意不好,而是指江南商人们没有在江南士绅与朝廷的龃龉中为朝廷发声,没有在所谓江南民意中提出他们的不同看法和意见。
很显然朝廷对此也是很不满意,或许是借这位小冯修撰的嘴来敲打江南商人了?
江南民意似乎和朝廷龃龉加深的迹象,朝廷面临诸多困难,所以专门开放海禁,而且还把东番开发大权也授予了江南商贾,在翁氏兄弟看来,这其实是一种示好的迹象,但江南士绅却因为朝廷财政困难有求于江南甚多,尤其是在加征赋税上怨气极大,所以一直显得有些咄咄逼人。
比如在淮扬镇的组建上,比如在要求加征赋税上的特殊减免上,在秋闱春闱大比江南士子的名额上,以及南京六部对于要求朝廷给予更大权限问题上,都有更高的要求,这却是朝廷难以接受的。
正因为如此,这一年多来,朝廷和代表江南士绅的南京六部关系持续绷紧,虽然后来朝廷也做了一些退让,比如在南京六部主官人选上满足了江南士绅的一些要求,但是仍然难以让江南士绅民意满意。
夹在江南士绅和朝廷之间的江南商贾们就有些难熬了。
对于像翁氏兄弟这样的豪商巨贾们来说,他们其实并不愿意见到朝廷和江南这边关系太过糟糕,他们这些商贾和那些以土地为根基的士绅还是有些区别的。
虽然两者一直有模糊化或者说相互浸润的迹象,但士绅们仍然是以不断扩张土地为根本,通过佃租和对佃户雇农以及宗族控制,再加上自身士绅身份来对地方官府施加影响力,而他们中的一部分人也有经营工商业,但是却不是根本,而是附带。
而他们这些以工商实业为主的商贾则不同,可以说纱厂、丝场、茶厂、陶瓷工坊、造船工坊、制药坊或者船队、货栈、商行就是他们耐以生存的根本,无论是他们在北地的营生,还是在边墙外或者南洋、日本朝鲜的生意,都是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官府来保护的,从这个角度来说,他们是极不情愿作为江南作为他们的根本之地却与朝廷关系闹僵,那会直接影响到他们在北地、湖广乃至海外的生意。
那些以土地为根本的士绅可以不在意这一点,但他们不行,失去了北地和湖广市场,失去了在海外诸如朝鲜、日本和南洋朝廷的庇护,他们的根基就将崩溃,这是绝对不能接受的,这也是翁氏兄弟为主的洞庭商人必须要来京师的主因。
翁氏兄弟看得很清楚,江南士绅鼓噪着要建淮扬镇,其实也是意识到了没有军队的保护,倭寇一两千人都能在江南肆无忌惮的登陆甚至长驱直入,面对朝廷大军,江南民意再高又能如何?
但一支淮扬镇又能如何?难道还能抗拒朝廷,还能划江而治?这是天大的笑话。
南京六部那些代表江南士绅的官员们不也只能摇旗呐喊一阵,真要让他们做什么实质性的举动,只怕就要缩了。
“大人言重了,我们洞庭商会可是一直把北地视为我们的根本所在,运河沿线尤其是山东和北直隶我们的商铺可是增加了许多,而且永平府的铁料铁器和水泥现在正在源源不断地运往金陵、扬州、松江和宁波,这也有我们一份功劳啊。”
翁启阳看了一眼自己兄长,赶紧接上话。
“哦?”冯紫英看了一眼翁启阳,他没想到王绍全和庄立民居然与这帮洞庭商人合作得如此紧密,但他知道永平府的铁料铁器和水泥正在源源不断的从榆关装船南运。
由于铁料铁器本身就是紧俏物资,而且永平府的铁料铁器品质更高于其他地方所产,价格上也没有比其他地方的铁料高出太多,所以极受欢迎,而水泥就更不用说了,一经推出,便供不应求,便是北地本身也就需求极大。
之所以暂时压制北地本身需求,这也是冯紫英给他们的建议,先要抢占市场,树立品牌形象,先把市场开拓出来,再来说其他满足本地市场需求。
由于水泥的巨大需求,王绍全他们三月份便开始天津卫新建一家大型的水泥厂,即可以通过运河源源不断将水泥运往山东、南直的运河沿线,同时又可以通过卫河东出从大沽出海南运江南。
这个建议也是冯紫英提出来的,天津地处京畿要隘,又是运河和海运的枢纽,地理位置的重要性随着北直隶地区的钢铁、建材产业开始蓬勃发展起来,其重要性会日益彰显,尽早打造天津已经刻不容缓,作为顺天府丞,天津卫虽然隶属于蓟镇管辖,但是卫城处于顺天府和河间府的交汇处,其一旦发展起来,必将对京师带来莫大的好处。
“翁公,北地铁料铁器和水泥南运量很大?”
“回禀大人,不敢相瞒,六月之前,受制于永平府那边的产量和榆关港的吞吐能力,南运铁料和水泥还有限,但是从六月之后,天津卫城这边的水泥工坊建成投产,榆关港那边主要就改成以铁料、铁器外运为主,水泥主要改成从天津卫这边分成运河河运和大沽海运两条线南运,运量大增,现在整个山东乃至徐州、淮安、扬州一线水泥需求极大,天津卫的水泥产量根本满足不了,而从大沽海运出来的水泥往往在登莱就销售一空,要运到苏州、松江、宁波基本上很难,湖广那边就更不用提了,哪怕价格涨上一大截,都一样有价无市,……”
说起这桩事儿,翁氏兄弟也是感慨万千。
以往南货北运往往都是塞满货仓,但是从北边南下的货船往往会很难有足够的货物,一般都只能是铁料和干枣、板栗这些具有地方特产,大宗货物比较少,而铁料铁器在北地一样需求很大,所以南运的数量得不到保证。
但是现在以永平府和顺天府为主的北地铁料、铁器产能大增,再加上水泥这个新生事物出来,顿时使得南运的大宗货物丰足起来,而且铁料铁器和水泥都是重货,与北运的粮食、布匹这些形成十分圆满的搭配。
所以今年以来,不仅运河上的货船运输数量和运量大增,从宁波、松江、金陵经海路与永平、顺天和登莱的海运船只也是急剧猛增,加上榆关、大沽和登莱都在大力修造码头泊位,所以更刺激了商人们对海运的加大投入。
翁氏兄弟为首的洞庭商人是最先发现这一商机的,所以很快就与山陕商人合作,冯紫英鼓励南粮北运,他们便联络湖广商人从湖广将粮食经长江南下,要么直接经运河北运,要么直接出海经海运北上,然后将石灰和铁器南运。
因为冯紫英的要求,山陕商人索性就和洞庭商人联手直接采取了易货贸易,铁料和水泥换米麦,当然还是以银子计价,都是重货,几乎全数是满载来往,而且数量需求上也近乎无限大,所以这条航线的船队数量也是大增了三倍。
这也是冯紫英之所以愿意高看洞庭商人和安福商人而对扬州和徽州那些商人不太满意的缘故,人家洞庭商人和安福商人都知道在赚钱的同时还能主动为国家大计服务,你扬州商人除了一位扎在盐里边,徽州商人除了囤粮居奇,还干了什么?
山陕商人原来也一样有原罪,从前明开始到现在大周,和蒙古人与女真人一直有勾搭,但是现在在自己的引导和“威逼利诱”下已经开始逐渐从贸易商人转向了实业商人,钢铁、石炭、水泥、造船等行业都开始涉足,而且投入很大,可以说在这个时空,前时空臭名昭著的晋商八大家都已经开始转型,开始从事实业,和建州女真的勾结可能性不能说没有,但是主流已经被自己给拉住,极少数如果还怙恶不悛,那就真的只有自寻死路了。
“二位翁公,这是好事啊,据我所知,天津卫的水泥工坊还在扩建,明年的规模还会翻一倍甚至两倍,到那时候,沿运河和沿海这一线的市场都能够得到极大的改善,但这需要建立在一个稳定的社会环境之下,不能有大的波澜,你们说是不是?”冯紫英注视着以翁启明翁启阳为首的这帮洞庭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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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二十一节 人声鼎沸(3)
虽然对冯紫英所说的“稳定的社会环境”这一句话有些不太熟悉,但是以翁氏兄弟的经验还是能理解这话的意思大概就是安定的世道的意思,二人心里都是一沉。
江南人心躁动不是秘密,包括南京六部都对朝廷怨气很大,尤其是苏湖常嘉松杭这诸府赋税最重的地区更是群情激奋,朝廷几乎每隔几年就要在江南诸府增加赋税,而且这几府都是重头,也难怪士绅们怨声载道。
但相对于不靠土地收成为主的商贾们来说,这种影响就要小得多,而且朝廷开海之后,宁波迅速成为海贸大港,松江的棉布、苏杭的丝绸锦缎、绍兴、宁国的染料、纸墨,湖州的笔、珠,苏州、杭州、徽州的茶、砚台,江右的瓷器,都迅速成为海贸中的大宗产品,可以说短短几年间,宁波的海贸便比开海之前增长了何止十倍,宁波市舶司的关税也是暴涨,成为商部最重要的税源之一。
可以说开海之略对整个江南商贾的影响是相当巨大的,不但极大促进了一些商贾士绅向实业商人转化,同时也使得原来一些内贸商人开始向海贸商人转进,虽然内贸仍然在贸易这个领域中占据着大头,但是海贸的广阔市场无疑成为了内贸的一个巨大补充,而不像以前纯粹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添头,只是作为那些走私商人的专属。
内外贸易的迅猛发展既得益于开海之策,更得益于一个稳定的社会秩序,没有那个正经商人是希望战乱时代的。
尤其是现在内外贸易都快速膨胀的情形下,占据着产业链优势的大周商品对于日本、朝鲜、琉球和南洋乃至西夷几乎都是碾压性的。
朝鲜能拿出来的就无外乎是参茸鹿皮这类土特产,日本则能提供白银、硫磺等,而南洋的香料、名贵木材以及铜、锡就成为大宗物资,而西夷人则只能依靠火铳、钟表这类物件来作为交易物,或者就干脆用银子来交易,但无论如何,大周丰富的产品都对他们形成了巨大的优势碾压。
不过对于商人们来说,他们并不在意这一点,只要采购回去的货物能够卖出一个好价钱,能够有丰厚的利润,一切都不是问题,那些白银不断输入大周形成的入超并不是他们关心的事情。
对于不但在实业占据了相当地位,同时也开始深度介入海贸的洞庭商人来说,无疑是最不愿意看到朝廷和江南的交恶的。
虽然他们不确定江南士绅们会“激烈抗争”到哪一步,比如会不会抗争到罢工罢市,拒绝上缴赋税,甚至断绝漕运粮食,但如果真的走到那一步,那就意味着朝廷恐怕要对江南士绅进行一轮清洗,甚至可能引发战事,那带来的血雨腥风,肯定会对整个江南的商贸带来巨大伤害,毕竟这些士绅不但都是大地主,而且也有相当部分也属于工场主和贸易商。
舔了舔有些发涩发苦的嘴唇,翁启明看了一眼身旁一言不发许成栋,然后又看了一眼低眉沉思的兄弟,知道该自己表态了,清了清嗓子:“大人,江南当然希望世道安稳,但您也知道现在江南赋税委实太高,士绅也是逼于无奈,……”
这种情形下是肯定要替江南士绅辩解一番的,无论内心怎么想,这表面态度肯定要端正,否则一旦传出去,翁家在江南就要成为士绅的千夫所指了。
“朝廷隔三差五加征赋税,而田力有尽头,哪里经得起这般无休止的加征?士绅还需要安抚教化民众,修桥铺路这些官府难以顾及的事情,都需要地方士绅来做,所以也还要请朝廷理解我们这些江南人的苦处难处啊。”
“朝廷的难处又有何人能理解呢?”冯紫英一样需要把屁股坐正,面色却很平和,“建州女真的威胁诸公应该清楚,蒙古左翼去年入侵京畿,带来流民上百万,朝廷并没有临时加征赋税吧?蒙古右翼年年寇边,蒙兀儿人和西海蒙古亦是蠢蠢欲动,西北四镇防守西北边陲,将士沐风栉雨,卧冰饮雪,虽说诸公远在江南,难道就可以无视?难道真要等到前宋故事重演,诸公才来幡然悔悟,恐怕就悔之晚矣了。”
冯紫英叹了一口气,“再说了,这几年来北地连年大旱,江南不是不知,朝廷现在也艰难,若是朝廷赈济不力,导致这些北地流民渡江南下,我不知道江南士绅作何感想?”
这话语说得心平气和,但是却是隐含威胁。
北地流民问题历来是朝廷最大的担心,动辄数万甚至十万,一旦真的朝廷放任甚至是支助这些北地流民渡江南下,那对于江南简直就是不可承受之重。
想一想唐末黄巢大军南下给江南带来的毁灭性打击,就让人不寒而栗,如果朝廷真的放任几十万流民南下,有点流民就食无去,必然演变成为暴力抢掠最终演变成暴乱,江南士民安逸已久,加之朝廷精锐官军皆在北地边陲,江南空虚,哪里经得起这些北地暴民的冲击?
翁启阳无言以对。
站在冯紫英的角度,这番话也说得没错,北地连年大旱,赋税根本就收不起来,全靠江南赋税养活边军,弹压北地,若是江南拖欠赋税,这不说边军如何,单单是无法赈济这北地流民,都是一个天大的问题。
“好了,二位翁公,诸位,难处谁都有,关键是别大家都只看到自己的难处,却忽略别人的,单方面的觉得谁该体谅谁,若是都抱着这份心思,那这就没法说了。”
冯紫英也知道此处不是深谈之所,敲打一下,让他们明白一下朝廷的意图就够了,而且这些洞庭商人并非江南士绅中那些死硬派,准确的说,他们属于可以统战联合甚至结盟的盟友,那些霸占着江南主要田土,垄断着江南科举门径,还要意图掌控整个江南官场权力的士绅才是最大的敌人。
一干洞庭商人都松了一口气,本来就是应邀而来捧场凑热闹,若是有合适的物件买上一二,也算是给了小冯修撰的面子了,只不过一来就凑上了这个最沉重的话题,委实让人有点儿喘不过气来。
“二位翁公,诸公,请吧,包房我都替诸公安排好了,就挨着几位王爷的房间,你们另一边就是龙游商会的几位,……”
冯紫英摆摆手,洞庭商人们都是纷纷作揖道谢。
洞庭商人刚走,徽州商人又到了,紧接着扬州的盐商们也都陆续到场,整个包房就是以忠顺王他们这一间为中心呈弧形向两边延伸,扬州盐商、洞庭商人、山陕商人、徽州商帮、龙游商会、安福商会以及闽浙海商都有到来,更有佛郎机、红毛番和日本朝鲜的商人与来自关外的蒙古贵酋,也都纷纷落座。
今日发卖的主要项目是古董字画,当然也会零星穿插一些其他物件,以免对古董字画不感兴趣的客人们枯坐一整日。
伴随着客人越来越多,冯紫英在包房向下看了一眼,楼下的大堂一样是高朋满座,距离巳初两刻的正式发卖时间还有一盏茶时间,大堂便已经爆满,甚至在三处门口也都加了不少散座,即便如此,外边仍然有不少人难以入场,只能在场外听一个水响了。
冯紫英是坐的忠顺王这一间包房,除了四位王爷外,冯紫英好友卫若兰的老爹,也是永安长公主的夫婿的卫子恒,还有贾宝玉未来的岳丈,永宁长公主的夫婿牛继勋,也坐了这一间,这等场合卫若兰还没有资格出席。
眼见得客人逐渐坐满,但是时间尚有余暇,贾蔷心中大定之余也是深吸了一口气,这还有些时间,他需要登台把场面撑起来,不能冷场,但是也不能提前开始,毕竟还有些客人未到,有些客人都是要踩着点儿才到的,真要开始了,那就是不给客人面子。
整理了一下衣冠,深吸了一口气,贾蔷挺胸收腹,迈步登台。
贾蔷上场后,先是四下作揖示礼,台下声音便渐渐小了起来,熟悉大观楼的人都认识这一位是大观楼的第三任掌柜,第一任掌柜是小冯修撰的密友柳二爷,第二位掌柜是现在的海通银庄京师号大掌柜贾芸芸二爷,那也是小冯修撰的心腹,第三位就是这位蔷二爷了。
“诸位来自天南海北的朋友,贾蔷在此有礼了。”
贾蔷强压住内心的激动和紧张,游目四顾,竭力让自己的面部表情显得沉静大气一些,避免形诸于色。
这样一个场合可以说是千载难逢,也是打响他蔷二爷和大观楼在京师城中名声的绝佳机会,冯大爷把这个机会给了自己,他一定要把握好。
为了这一次登台,他已经练了半个月,而且之前还专门请了一些人在下边坐着让自己登台习练,今日就要派上用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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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二十二节 发卖开始
“今日诸位为何而来,就不用贾蔷赘叙了,《今日新闻》、《北地商报》、《观江南》上都有刊载,京通二仓数十年之精华,既有南洋瑰宝,亦有东洋奇珍,还有西域精粹,更有南北藏珍,诸般华彩,便云集于那数十贪墨者囊中,……,今日大观楼受顺天府衙之托,在此举办此次发卖大会,诸公尽可放下心来一览无余,亦可选择其中一二聊作慰藉,更可收揽心宜之物作为珍藏,……”
贾蔷的话语引来忠顺王频频点头,“紫英,这贾蔷还算是有些文采啊。”
“呵呵,王爷过奖了,不过是请一二文人润笔修饰而已,……”
冯紫英当然知道这番片头词来自何处,润笔费二十两,两个腐儒花了三日打磨而成。
冯紫英的话引来周围一干王爷驸马们的笑声。
“哦,没想到这荣国府贾家子弟倒是一个妙人儿啊,有点儿意思。”接话的是忠惠王。
略显发青的瘦削面颊,颧骨高耸,三角眼,略显刻薄阴戾的眉峰薄唇,不过据冯紫英所知若使用相人术来观此人,铁定认为这家伙是个早死鬼,但这厮身体却是格外健旺,比起永隆帝和忠顺王都更爱惜身体,平素很有点儿拳不离手曲不离口的味道。
“王爷喜欢听戏那就不能只局限于明月楼啊,要多走走看看,不要因为你是明月楼股东就不肯去其他戏楼看戏,这博采众家之长王爷的技艺才能提高啊,大观楼在贾芸贾蔷两兄弟的主持下可是和明月楼差距拉开了啊。”
冯紫英也不客气,笑着打趣。
忠顺王和忠惠王两兄弟都是面面相觑,然后大笑了起来,“紫英,你这是当面作践我们两兄弟啊,明月楼现在好歹也是排在前三,纵然和你们大观楼有点儿差距,那也是柳湘莲时代拉下的,什么时候又成了距离越拉越大了?”
忠顺王自然是不在意明月楼这点儿收益的,作为海通银庄的最大单一股东,每年海通银庄的分红都足以让他心满意足了,所以这话也是凑趣儿。
“呵呵,别不承认,王爷,贾芸主持大观楼时代,南边儿来的戏班子就开始首选就是大观楼了,这还不能说明什么?现在贾蔷掌舵,这发卖会一开,您觉得明月楼还能望大观楼项背?”
和忠顺王说话冯紫英离开很随意,这种姿态让一旁包括忠惠王、忠信王以及廉忠王和二位驸马都是忍不住咂嘴细品。
忠顺王现在是皇室宗亲中在皇上那里最能说得起话的,看看忠顺王几乎每月都要进宫几次,见皇帝的面甚至比皇上的几个亲儿子都还多,而他们这几个兄弟,一年都未必能蒙招一回,就能知晓一二。
名义上大家都是兄弟,但是这其中分量可就大不一般了。
便是忠惠王也知道自己的分量在皇兄那里比起九哥来要差得多。
贾蔷不卑不亢却还带着一些风趣语气的话语赢得了下边一阵掌声。
大家都是有身份的客人,这番开场白既不能说得太俗,言必称孔方兄,显得有失身份,但又不能太雅,大家都端着,这发卖大会还怎么开?那么就得要从一个词儿来说,雅趣,大家都是图个喜好,雅趣就好,不在乎得失,也不计较价格,自己喜欢就好。
“诸位,今日我们专门聘请了来自京师宏博坊、蔡记典当行,扬州宾悦楼,三家著名典当行业的大朝奉和咱们朝廷礼部致仕的徐宏均徐大人来专门为我们掌眼,并作出他们的判断和保证,以免大家对此有疑义,当然大家若是不信,亦可自行观摩鉴定,但这就要会后再来了,……”
这也是一个必走程序,今日发卖会主项是古玩字画,若是没有几个行家来掌眼,那在座的虽然都是富贵人家,未必在意这些银子,但是若是买一件赝品回去,难免有些膈应人了,也会大失颜面。
“哦,徐宏均也被你们请来了?”忠惠王忍不住有些惊讶,“这可不容易,平素这厮是不肯出门的。”
“投其所好,哪有不出门之理?”冯紫英笑了笑。
这徐宏均不仅是本朝著名金石大家,而且对古玩字画都颇为喜好,家中藏物甚多,家资颇丰,所以致仕之后等闲不出门,不过此次发卖物件中有一二也是其相中之物,冯紫英承诺留下以一个公允价格售卖与他,自然就皆大欢喜了。
“有这厮背书,倒能让大家心里放心不少。”忠顺王也很满意,徐宏均名气很大,经过他眼鉴定的,从无失手。
很快过场走完,便进入了发卖阶段。
负责主持的也是贾蔷专门请来的一位声音清越洪亮的说书人,毕竟这种事情大家都没有经历,如何来主持掌舵掌握好好节奏,也是一门艺术,所以想来想去,贾蔷看中了一个从松江带着徒弟来京师城闯荡的师徒二人,不但官话说得极好,而且一口评书说得极佳,本来贾蔷就有意把此师徒二人引入大观楼来说评书,现在正好以此机会做一个考验。
“此人是谁?”见这个中年男子貌不惊人,但是一上台,架子一摆,渊渟岳峙,立即就把所有人的目光汇聚到了他身上,冯紫英忍不住讶然问已经来到他背后站着的贾蔷。
“此人姓莫,名后光,松江府华亭县人,他旁边帮着递物件的是他的徒弟柳敬亭,这柳敬亭还说他曾得李阁老的恩惠,才能活命,也不知是真是假,不过那厮好像的确是南直隶那边人,当年李阁老也曾经在南直隶泰州担任府尹。”贾蔷半弓着身子小声介绍道。
“哦?柳敬亭?柳麻子?”冯紫英越发惊奇,仔细一打量,那徒弟不就是满脸麻子么?
这可是前世明末闻名遐迩的说书大家,而且极有气节,鼓励左良玉抗清,问题是历史早已经偏离,左良玉现在在蓟镇当都司,他现在却跟着这个莫后光学艺,难道二人还真的会在这京师城中有一番渊源?
冯紫英忍不住以手扶额,这历史偏偏转转,难道终究有些事情还是会凑在一起?
冯紫英并不清楚这莫后光在前世中也就是柳敬亭的师傅,柳敬亭技艺发端也就是在莫后光的苦心栽培下才成长起来。
贾蔷一愣,怎么连冯大爷都知道这对师徒?
这师徒俩来京师城时间不长,辗转于各家茶楼酒肆中,虽然讲说评书极受欢迎,但是评书毕竟属于下里巴人的喜好,还未能入各家戏园,自己也是刚有此打算,没想到这家伙的名声都进了冯大爷耳中,不过联想到宝二爷不就是在写传奇小说,这些说唱评书的也多有选择,倒也不奇怪。
“大爷也曾听闻他们师徒的名字?”贾蔷问道:“这二人口才绝佳,在茶楼中极受欢迎,小侄便有意引入咱们大观楼中尝试一下,今日让其师徒出面也算是混个面熟,中场便让二人先说一段最拿手的《说唐》,也算是打个头炮,……”
冯紫英没想到这贾蔷还能如此用人,顿时对其观感又提升了几分,而且这还是把柳敬亭给笼络住了,这可不简单,用得好这宣教一块用说书这种方式来进行,还能发挥大作用啊。
“嗯,这一个想法不错,蔷哥儿,让他们师徒就在咱们这大观楼好生用着,当然若是有别家要请,也不必太过计较,去便是,……”
贾蔷把冯紫英的叮嘱一一牢记,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放任这二人去别家讲评书,但冯大爷既然如此吩咐了,那自然就要按这样办。
旁边忠顺王听着也笑了起来,“紫英大气啊,这样吧,若是这二人讲得好,你们大观楼这边说了也可以去我那明月楼说书,放心,该付的出场费不会少你们大观楼,……”
“呵呵,王爷说笑了,些许碎末银子也能入王爷眼?”冯紫英笑着摆手,“不过是凑个热闹,让咱们京师城也领略一下江南说书的意韵罢了。”
包房中正说笑间,那边台子上便已经正式开场了。
“列位,发卖大会此时便正式开始了,按照东家要求和顺天府衙的规定,今日发卖局便是以古董字画为主,兼顾有一些其他物件,请各位看仔细听清楚了,谨慎举牌,稳妥下手,遇着自己心仪的也莫要吝啬,毕竟您喜欢的,没准儿也是人家惦记着的,此番我先来介绍一下规矩,……”
那莫后光声音清越干脆,却又带有几分浑厚,抑扬顿挫,官话味道中隐约有几分江南韵味,京中北人自然听得明白,但是江南人也能有几分亲近,可见这贾蔷选人也郑浩轩的合适。
“每一样物件均设有底价,这底价是按照四位’评估师‘按照各自确定价格然后取了一个折中数,这个折中数便作为起拍底价,比如我徒弟手中托盘这一样物件,前明宣德三年的宣德炉,底价便是五百两,……,每一次竞拍出价,各位可以按照其价格的十分之一加价,加价后,小的呼叫三次之后若是没有人继续加价,那这样物件便由这位出价者获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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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二十三节 大卖
看着台上这位柳敬亭的师父抑扬顿挫的指着柳敬亭托着的这具宣德炉,冯紫英越发觉得自己正在开创一个历史,嗯,嘉德或者保利秋拍,或者现在可以改成大观楼秋拍,日后也会成为一个可以记入大周历史的事件?
“好了,小的介绍完毕,有请扬州宾悦楼大朝奉周彦生周老朝奉对这具宣德炉做出评判介绍,……”
台下和包房里都想起了一阵喁喁细语。
宣德炉并不少见,前明宣德年间距离现在也不到两百年,宣德炉虽然因为做工精湛藏量不大,颇受当今藏家推崇,但两百年不到,宣德三年那一批留存下来的铜炉也不算少,真正大富大贵人家,哪家屋里没有两三个?
这等物件不过是一个开胃菜,包房里的人们自然是不屑一顾的,但是对于大堂里来看热闹捡漏或者要混个脸熟的人来说,却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这宣德炉乃是前明宣宗朱瞻基在宣德三年时候所造,大家可能都知道,前明宣宗朱瞻基啊在位时间不长,也就十年时间,但这位皇帝呢,很喜欢欣赏把玩香炉,但这个人特别讲究,这也很正常,当皇上嘛,讲究一些也没关系,所以就一门心思要弄出点儿不一样的东西来,……”
冯紫英和忠顺王都笑了起来,这都快开成一个古董普及课了,挺有意思。
“紫英,这人你们专门从扬州请来的,挺会说嘛,宾悦楼,孤有点儿印象,扬州最有名的古玩店,典当不过是副业,大东家应该是扬州盐商的总商叶泓叶启泰吧?”忠顺王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冯紫英一凛,这他却不知道,没想到这位忠顺王却连宾悦楼的后台老板都知道,叶泓他当然知道,甚至也见过几面,扬州最大的盐商,也是当下的盐商总商,虽然巡盐御史——自己的老岳丈林如海死了,换了人,但是这位总盐商却未变,一样稳坐,足见此人的本事。
“王爷,这些人我只是说了一声,具体请了谁,他们背后是谁,我却没有过问了,不过是贾蔷按照规矩请的最有名望的罢了,没想到叶泓居然是宾悦楼的后台老板啊。”
“呵呵,叶泓不简单呐,货比三家,押注四方,哪条线他都能牵得上呢,他一个外甥女嫁给了方从哲的侄女儿,这只怕没几个人知晓吧?”忠顺王貌似漫不经心,但冯紫英却越发凝重。
扬州虽然地理上算是江北,但是从文化和传统来说,却仍然属于大江南的一部分,就像是南直隶的诸州府一样,安庆、和州、庐州、滁州以及应天府的一部分都在江北,但是传统习惯上仍然因为它们都属于南直隶管辖,而且紧邻长江,都被视为大江南的一部分,但像凤阳、淮安、徐州这些州府就很难被视为江南了。
某种意义上来说,扬州其实也算是大江南的一个经济中心,甚至比苏州、金陵意义更重,当然金陵作为南京六部的所在,政治意义更大。
“哦,这么说来这位叶总商还是个明白人嘛。”冯紫英也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
他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那未免太小瞧忠顺王,也对不起他坐的顺天府丞这个位置,但也不能说他已经什么都看清楚了,连朝廷连皇上都还没有说什么呢,你看清楚了什么?
“当然是明白人,但是太明白太聪明就未必是好事了。”忠顺王嘴角陡然下撇,“孤前几日听说,他又让自己儿子与甄应誉的女儿订亲了。”
“嫡子?”冯紫英心中一震。
“嫡子。”忠顺王语气变冷。
“多大年龄了?”冯紫英再问。
“他的幼子,还未成年吧?”忠顺王迟疑了一下。
冯紫英心中一松,不动声色地道:“哦,订亲嘛,未成年就还早,起码还要三五年不是?这里边免不了就有些意外呢?悔婚的事儿难道还少见?商贾人家更不在乎这点儿颜面了。”
这几句话忠顺王和冯紫英都几乎是附耳密谈了,一直到这句话之后,忠顺王一愣之后哈哈大笑,把周围几个已经被台上周朝奉讲解十分精彩动人讲解所吸引过去的王爷驸马们又拉了回来。
“紫英,听你这话语,怎么觉得怨气极大啊,怎么你白落了一个媵妾还不满意?就这么记仇,我看你和同僚也相处甚好嘛。”忠顺王乐了。
忠顺王和冯紫英很熟,对于冯紫英二房娶了薛家姐妹的情况也知晓,甚至也知晓薛宝琴就是顺天府治中梅之烨退婚的儿媳,这层渊源还真的有些让人尴尬。
“王爷说笑了,看拍品,看拍品。”冯紫英也打着哈哈。
“……,宣德三年,前明宣宗朱瞻基从暹罗购入上等风磨铜,让当时的前明宫廷御匠吕震按照前宋宰相王黼所著的《宣和博古图》来打造这香炉,据传共制作成功三千具香炉,但是这只是传闻,实际上当下流传在民间的估计也就是一千多具吧,……”
这周彦生口才颇佳,也很会掌握说话分寸火候,虽然这宣德炉作为开胃菜,价值不高,但是被他这么一说,也还是勾起了不少人的兴趣。
“前些年有一个传言,就说若是家中没有一二具宣德炉,那您这家就称不上是大户望族,据我所知,我们江南,州府的高门大户不说了,哪家估计都能拿出来两三具宣德炉,这北地情形如何老朽却是不太清楚了,但老朽要说一句,这具宣德炉器型优美,质感细腻,虽然是风磨铜所制,但是内里还加入有金、银等物,经十二炼炼成,色泽经历百年却迥然各异,别有洞天,……”
周彦生摇头晃脑,显然是很入戏,冯紫英心中也暗叹,这一分银子一分货,给足了银子,人家才能替你卖力,请这周彦生来走一遭,银子便是八百两,但是现在看来,值!
“这具宣德炉白黄带红似棠梨,显然是经过多代熏染,而且也还有人气把玩渥养,方能有此气象,……”周彦生顿了顿才道:“老朽给出的价值是八百两银子,当然可能和其他诸公评判未必一致,但是老朽却是很看好此物随着时日推移会价值更高,更为难得可以作为传世养宅之难得器品,……”
冯紫英笑了起来,这具宣德炉其实之前几个人也都探讨过,如果是在当铺里去典当,活当顶多三百两银子,死当的话能值三百五十两到四百两之间,没想到这厮一句话就把这物件价格翻了一倍。
这宣德炉冯府自然也是有两三具的,论品相丝毫不比这一件差,虽然未曾拿出去质押过,但是冯紫英也知道不会超过五百两银子,不过在座众人中又有几个真的了解这里边的行情呢?还不是要听这些所谓的行家里手也就是后世的专家们来评判。
这具宣德炉被放置在了戏台上的一张高几上,四周用地毯铺上,防止不小心落下摔坏,周围羊角灯光映照,更显得色泽匀净细腻,惑动人心。
“被这厮这么一说,连孤都有些动心了,孤府上虽然也有几具宣德炉,但是这个色泽的却还没有,……”忠顺王笑着对旁边的忠惠王道。
“呵呵,九哥难道还能看上?这宣德炉经历两百年,色泽各异,据说多达二三十种,其中以藏经、蟹壳青和琥珀色最佳,这棠梨色的算是中上品罢了,六百两都嫌贵,……”忠惠王显然是其中内行,撇了撇嘴,“远不及九哥你府上那几件啊。”
“说说而已,孤还不至于去和人抢着头道菜,……”忠顺王笑着摇头。
这边说笑,但下边却已经有不少人被说动了心,开始跃跃欲试。
”好,周老朝奉的介绍完毕,他的定价在八百两,但是作为古董拍品,真正的价值存在喜好者心中,不喜者可能觉得它三百两都不值,喜好者也许觉得两千两也不贵,就看您各自癖好和兴趣了,现在开始出价,……“
台下一瞬间便有无数只手举了起来,手中都有木牌,木牌上都有编号。
”好,这一位,乙字十二号客人出价五百五十两,……,有没有其他客人加价,……,好这一位丙字三十三号客人出价六百两,……“
短短几息间,这价格便被推上了七百五十两,看来大家都觉得那位周老朝奉定下的价值八百两是一个分界线,再高也许就不值了,毕竟这还是第一桩物件,后续据说拍品多达一百多件,这一桩拿不到也还有其他的可供选择。
”好,这一位老爷出价已经到了八百五十两,不知道还有哪一位对此件风磨铜宣德炉精品感兴趣的,我个人十分看好此件物件,一千两银子不到就能拿回家中珍藏传家,兴许十年后,这物件就能涨到一千二百两甚至一千五百两呢?……“
莫后光又作了一个揖,四下打望,”好,终于有了,这一位甲字七号的老爷,出价九百两,看来这位先生志在必得,还有没有哪一位老爷感兴趣,……,九百两第二次,……,九百两第三次,……,好!这位甲字第七号的老爷,这具风磨铜宣德三年的前明皇宫正宗藏品宣德炉归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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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二十四节 暴利
冯紫英忍不住咂了咂嘴,心中感慨。
这已经被预计的六百两高出了三百两,也就意味着溢价了百分之五十,这样一个好兆头委实让人心动。
之前按照冯紫英和汪文言他们的预估,如果按照每件藏品溢价两成来计算,主要能够达成交易,那都非常可观。
因为这些物件毕竟都是死物,变不成银子那就毫无价值,可要集中变现,肯定会大打折扣,以往官府不是没有搞过发卖,但那都是集中估价,顶多邀请几个何时买家来看一看罢了,当然这里边肯定也会有一些暗中吃回扣的交易。
所以当初很多人都觉得,只要能按照初定价格卖出就算不亏甚至是赚,因为本身通过毫无关系的外部人员来评估价值上已经相当公允了,溢价两成就算大赚,但现在看来还是小觑了拍卖这种新生事物带来的巨大推动促进作用。
包厢中其他几位王爷驸马也都在评估着这一轮发卖的意义和影响。
据说今日第一场的发卖物件就多达一百多件,这宣德炉不算什么,但是寻常五六百两银子的物件,这名义上的发卖,不但没捡着漏,反而还成了涨价卖出,这就太不可思议了。
可摆在眼前的事情就是如此,这些竞价的人可不是托儿,有几个他们也都是认识的,算是京师城里小有身份的商贾士绅,未曾想居然会想着来捡这种漏,这宣德炉是个不错的物件,但超过六百两就有些不划算了,再说喜爱,或者说这件物件品相好,那也绝不可能超过七百两银子,卖到九百两,简直就是大大溢价了。
隔壁包房中的翁氏兄弟同样也被这种新奇的发卖形式给吸引住了。
万众瞩目,拍卖师不断地用语言撩拨大家的兴奋点,而颇具公信力的鉴定人员作保,也让众多有意竞拍者能放下一些担心。
同时这样一个出头露面的机会,对于真正大富大贵的人自然不需要,但是一些小有身份或者囊中刚刚开始丰裕起来而又急需名气来为自己日后的生意人脉拓展打开局面的角色,却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毕竟今日这样一场盛会,几乎云集了京师城乃至整个大周上流社会中的名流代表了。
而且这样一个场合并不拘于士绅商贾,甚至包括一些官员也都便服来到,再加上这又是奉顺天府衙之命来发卖,所以就显得更加正规,档次也更高大上。
能够在这样一场发卖会上展示自己的财力,从某种意义也是向自己生意伙伴或者竞争对手,乃至于官府的一种宣示,也便于日后自己在和这些人打交道时更让人信服。
能够被冯紫英邀请进入包房坐的都不是等闲之辈,翁氏兄弟作为洞庭商人中领袖更不是。
“兄长,这小冯修撰果然是心有九窍啊,以往官府的发卖都是草草行事,顶多邀请几个人看货,大略估一个价,差不多就行了,谁曾想这一位现在搞出这样一幕来,我还以为小冯修撰是要让咱们来帮忙站台抬一抬轿,现在看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啊,人家是真的请我们来观摩了,愿买就买,不买也毫无影响,……”
翁启阳一边咂着嘴,一边感悟。
“任何时候小瞧小冯修撰都是大错特错,人家能在永平府一年多时间就搞出这么大阵仗来,那帮山陕商人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庄立民那个老狐狸都能心甘情愿的听他指挥,真以为全靠小冯修撰头上那顶乌纱帽?这些商人哪个背后没有人撑着,可都心服口服地跟着小冯修撰,若非真的能让他们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岂会这么听话?”
翁启明语气平静,但是却很笃定:“此番小冯修撰邀请咱们来京师,也不仅仅是让咱们看这一番热闹那么简单,成栋,你觉得呢?”
一旁的许氏族长许成栋皱了皱眉,“启明兄的意思是小冯修撰还会和我们有交待?”
“若非如此,岂会如此大费周章?”翁启明叹了一口气,“树欲静而风不止,我们只想安安分分做生意,可有些事情却容不得我们置身事外啊。”
翁启阳心中一震,“兄长,您是说……”
翁启明和许成栋的目光都落在翁启阳的手上,翁启阳竖了一个拇指,大家都明白其中含义,翁启明嘴角微动:“我们都知道了,朝廷又岂能不知?只是谁都不清楚这种局面会演变成什么样?他们在江南鼓噪,名义上是替咱们江南士绅打抱不平,但内里有什么企图大家也不是不明白,不过是相互利用而已,若只是斗而不破那倒也罢了,哪朝哪代,哪位坐上大宝之位都免不了要和咱们江南这边因为这些利益纷争一番,只要不彻底撕破脸,大家都能接受,就怕这一回……”
许成栋打了一个寒噤,下意识地道:“不至于吧,启明兄?当今圣上雄才大略,国泰民安,……”
翁启明笑了起来,瞥了一眼有些言不由衷的许成栋,说是一个守成之主都有些勉强,这位倒是阿谀之词顺口就来,还是当着自己兄弟这等内部人,看来也是在外边儿说顺了口。
“但愿吧,老朽也希望是一种错觉。”翁启明不咸不淡地道。
“成栋,你我几个就不用虚情假意了,贾敬和甄应嘉没找过你?”翁启阳不客气地道。
许成栋有些尴尬,点了点头:“找过我两次,一次我不在家,一次我找托词回避了。”
“你能回避得了多久?”翁启阳紧着追问。
许成栋无奈,只能作揖道:“二位翁兄以教我。”
翁启明也知道洞庭商人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贾敬和汤宾尹也找上了翁家,翁家作为洞庭商人的领袖是躲不了的,但他现在还没有给答复。
“拖一拖也不是坏事,但是终究是拖不过去的。”翁启明沉吟着道:“老朽的意思是,出一些银子是可以的,但人、船、粮食最好不要介入。”
翁启阳和许成栋都有些不解,看着翁启明。
“兄长,这有区别么?”翁启阳忍不住问道。
“当然有。”翁启明沉声道:“出了人,日后就不好说了,船和粮食一旦乱起来都是紧要物资,若是被强征也就罢了,但若是主动给了,日后一样不好交代,银子么,人家索要,不能不应付一下,多少咱们都能辩解一番,……”
翁启明看得很透,一旦朝廷和江南真的有纷争,再有有心人掺和进来,那就是不得了的大事儿。
他打听到山陕商人正在替西北从湖广购粮,而且动作很大很快,这让他也格外警惕。
虽然说西北军心不稳,但是小冯修撰的父亲冯总督还没走马上任呢,山陕商人就开始忙乎起来了,而且据他所知朝廷户部还没有来得及拨付银子给三边四镇呢,还等着这一轮发卖之后得的银子才能把这些窟窿堵上,这也就是说冯家已经先行一步了,也许是自己太敏感,但他宁肯谨慎一些。
许成栋还欲再问,却听得戏台上一声脆响,却是那莫后光猛地将手中醒目往自家身前的台子一拍,“列位,看清楚了,这一具四虎蟠龙纹豆,出自春秋时期,据传乃是齐桓公所用,距今已经有两千年以上了,……”
众人目光都汇聚在了这一具捧上来的青铜器具上,这个时代喜好青铜器的并不多,但是却是一些大户人家用来家庙祠堂中所必须的物件,所以这等物件并不起眼,寻常人也不愿意花银子收藏这类东西,大部分人甚至也不清楚这类玩意儿究竟值不值钱。
“……,老朽就勉力来介绍一番,这四虎蟠龙纹豆至今老朽也只看到过两具,一具在京中某位贵人家中,具体谁家老朽就不能说了,但这一具论品相比起老朽看到那一具丝毫不差,而且若是论年代也相仿,大家轻看,这四条螭虎造型遒劲有力,生动活泼,看看这眼珠子活灵活现,两千年了啊,仍然有一种特殊的神韵,……”
介绍这具四虎蟠龙纹豆的是那位礼部的徐宏均徐大人,这位已经致仕的徐大人却是精神矍铄,一说起这等玩物来便是眉飞色舞,滔滔不绝,不过人家是真有料,每一个典故都能说得绘声绘色,听者也是长了见识。
“徐大人,小的打断一下,您说这四虎蟠龙纹豆您见过一具,某位大富人家收藏,那他家也是购来的?”莫后光见贾蔷连连给他手势示意,不得不打断那位徐大人的演讲,这样下去,一上午只怕连十件都不能卖出去,这如何能行?
“嗯,应该是,不过老朽也不好问。”徐宏均摇了摇头。
“那徐老大人,您觉得这一具的估价呢?”见对方不识相,莫后光也只能直接问了,时间不够啊。
徐宏均一愣,这才意识到今日这可是发卖会场,叹了一口气:“老朽真不好评判,哎,只是受人之托,也得说个公允价格,二千两,不,二千五百两,只多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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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二十五节 触动,野心(补昨天的)
对年代久远的青铜器冯紫英就完全是一个外行了,宣德炉还能大略估算一个价格,但像这四虎蟠龙纹豆这种距今两千年的老物件,真的不好估价,喜好的也许就是无价宝,不喜好的也许三五十两银子未必愿意要。
不过身旁的忠惠王显然是一个行家,虽然隔着老远,但是听那徐宏均介绍,也能知晓一个大概,”这等春秋战国时期的青铜器,也算是那个时代最时兴的,因为那会子没有瓷器啊,铁器虽然有,但不庄重,易锈蚀,所以最盛行的还是这等青铜器,也是最兴盛的时代,……“
”老十,这玩意儿我不太懂,你觉得有收藏价值么?“忠顺王显然也不懂这类东西。
”九哥,这要看你怎么想了,收藏起来肯定还是有价值的,但前提是您自用肯定是不错的,但是若是要搁几年出手,那恐怕没什么涨幅,古玩店里边这种东西动辄放上十年八年都未必能找到一个买家,但是一旦有人愿意要了,那肯定能很赚一笔,所以这种东西拿出去典当,肯定是要大打折扣的,比不得宣德炉这类玩意儿好出手。“
忠惠王的介绍就很直白了,自己收藏喜好,肯定是一件好物件,但是若是觉得能升值传家,那就未必了。
这边还在讨论,那边已经开始竞拍了,这件四虎蟠龙纹豆底价只有一千六百两,比起徐宏均的估价有较大差距,这可能也是因为这种物件喜好者不多的缘故,不过很快还是有人举牌了,但是比起那宣德炉时候,人数少了许多,总共也只有三个人在举牌,而且举牌到了一千八百两的时候,便再无人肯举牌了。
最终这具四虎蟠龙纹豆以一千八百两成交,不过冯紫英还是很满意了,这种东周时候的青铜器本身就是冷门货,能有人要就不错了,而且还略有涨幅,要知道当初几个朝奉估价时,最低者只给出了一千两的底价,全靠徐宏均的一力支撑,才定下了一千六百两银子的底价,现在溢价拍出,也算是没有掉份儿。
“紫英,这青铜器不太受欢迎啊,户部可都指望着你这一波啊,若是都是些这等物件,孤估计到后边儿大家都会大失所望的啊。”忠顺王见只溢价了二百两便卖出了,远不及第一件宣德炉那般竞争激烈,有些担心地道。
“王爷放心,前面不过是开胃小菜,真正值钱的肯定要放在后边儿,您瞧着,马上就会有好东西来了。”冯紫英却是胸有成竹,今日便是一百多样藏品,就算是后边有很大一部分未必能拍出这么好的势头,但是中间这些物件他有自信拍出一个好价钱。
“哦?那孤倒要看看,若真是有什么好东西,孤也不吝给你捧个场。”忠顺王道。
“那王爷就拭目以待吧。”冯紫英微微一笑。
很快第三样器物便端了出来,这一端出来,上下目光都立即汇聚,那样器物在几具羊角灯灯光下溢光流彩,煞是惑人。
“咦,这有点儿像是梅瓶啊,不过这颜色可真的有些少见啊。”忠惠王身体陡然坐直,目光如炬。
“老十,这梅瓶颜色湛蓝,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呢,我家里有两个钧窑的,这种蓝色的,还未遇到过。”忠信王爷接上话。
“唔,的确很少见,我也只见过一次,但比这个瓶品相差不少,有点儿残缺。”忠惠王点点头,“且听他们介绍一些就知晓情况了。”
“丰肩、瘦底、圈足、短颈、小口,若是插上梅花,见之忘俗,相得益彰。”冯紫英也笑着附和:“不错,就是梅瓶,前宋也叫经瓶。”
楼上包间人正在谈论,下边莫后光也开始介绍起来,“列位,懂行的都知道这是梅瓶,又叫经瓶,蓝釉为地,上饰白龙纹,色泽艳丽,龙隐于云中,却又有破天开地之势,大家可以看一看,这龙是蒙元时代的特征,龙头高昂,曲腹蛇尾,龙鳞细密,再看看下边的火珠纹和流云纹,这蓝釉深沉古朴,青白釉清新亮丽,两种色釉对比鲜明,釉质肥厚莹泽,可谓蒙元梅瓶的精品,……”
“现在有请蔡记典当行大朝奉蔡德庆来为我们介绍这样一具蒙元时代的瓷器珍品,……”
蔡德庆咳了咳,这才用他有些低沉的声音来开场:“诸位,老朽来介绍一下这个元代的梅瓶,梅瓶始出于唐代,宋辽时期较为流行,元代实际上已经进入中期,这梅瓶种类也分几种工艺技法,如单色釉,复合釉,釉上彩绘,釉下彩绘等,各有特色,……”
“这具梅瓶,老朽给出的估价时三千八百两,考虑到其保存完好,几无瑕疵,可以在上浮一个价位,大概在四千二百两左右,……”
蔡德庆比前两位要干脆利索得多,很爽快地给出了建议价,这让冯紫英也松了一口气。
真要按照前两位那样,几百两银子的物件都能说两盏茶功夫,那一上午估计连二十件都发卖不掉,要把今天这一百多样器物发卖成功,那不得加班加点往明早去了?
蔡德庆给出的建议价格还是引起了包房和台下大堂许多人的议论,毕竟这个价位可比前面两样物件要贵得多了。
三千两是一个坎儿,一般说来,大堂里的客人,即便是有兴趣要来捡漏买上两样的,也的要看囊中是否丰足,动辄能拿出三千两以上的商贾,在这京师城里不能说少,但是也还是有些头脸的了,这申请了拍牌的客人也不过一两百号人,而且许多都还是来凑个热闹,未必就真的敢下手,真正有实力的还得要这二十二间包房里的客人才是大户。
不过总还是有一些识货或者想要出风头的客人,在莫后光开始进入程序竞价之后,台下依然有五六人举牌,这让冯紫英都颇感惊讶,三千两的起拍价不是小数目了,在五六人的叫价过程中,迅速就被抬到了四千五百两的高位。
超过三千两的货物就不再按照一成价格上涨了,而按照二百两银子一个幅度上涨竞拍,而超过一万两银子的货物,则按照五百两一个幅度上涨竞拍,这也是避免上涨幅度太大,不利于竞价。
“五千两!”当甲字六号房的客人喊出了这个价位之后,大堂里的客人都几乎沉默了,但很快丙字三号房的客人又加入了竞价,把价位抬到了五千二百两,最终以五千八百两又甲字六号房的客人胜出,获得了这具元代梅瓶。
冯紫英默默地计算了一下,三千两的底价,溢价几乎达到了一倍,这样一个溢价幅度是之前自己都从未想到过的,这可不是三五百两的寻常货色,增值一倍几乎就是暴利了,诚然底价三千有些偏低,但是如蔡德庆所言,四千二百两就是一个公允的价格,但依然增幅达到了四成,这说明采取这种方式,在这种环境下,通过前期烘托准备工作,其带来的效果是显而易见的。
这样一来,这一次发卖的收益可能就会迎来一个之前无法想象的增长,甚至大大超出之前最好的设想。
老爹和户部与兵部就带多少银两去西北还一直在扯皮,户部也就是死死咬定这一次发卖收益可能不会像想象中那么好,但老爹也和户部兵部撂下话,如果收益达不到预期,就以三十万底价认栽,但是如果达到了预期,那么就要五十万两,超出了预期,那么就要六十万甚至八十万两,户部和兵部都不敢在这个问题上和老爹对赌,但是语气里也有些松动,那就是如果发卖情况真的非常好的话,那么的确可以适当增加给西北军费。
阿拜看了一眼讷图,心中也是剧震。
一个所谓的元代梅瓶就能卖出五千多两银子,而且看这个架势,人家似乎还并不太在意,这让阿拜心中也禁不住叹息。
大周太富饶了,五千八百多两银子,能买多少粮食和铁料,能卖多少火铳和布匹?
建州女真拿不拿得出来,当然拿得出来,便是自己家中只要稍微凑一下也不在话下,可是建州女真向自己这样的能随随便便拿出五千八百两银子的人有几个?三十个,还是五十个?那大周呢?三千个,还是五千个?
百倍于自家的实力和富足,难怪大周可以独抗己方和蒙古,甚至还可以不紧不慢地和西南杨应龙那些乱军缠战,换了是己方,只怕早就拖垮了几次有余了。
来大周这么久了,阿拜是越来越震撼于大周的富饶繁华,但是越是这样,他的心情也越是矛盾。
既恐惧和担忧大周的强大富足,建州女真在它面前就像是一只蝼蚁,同时又更生出贪婪和野心,这样繁荣富庶之地居然被一帮只顾着贪墨和争权夺利的汉人所占据着,建州女真纵然不能说南下中原,但是辽东起码应该是属于建州女真的,这一点阿拜确信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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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二十五节 触动,野心(补昨天的)
对年代久远的青铜器冯紫英就完全是一个外行了,宣德炉还能大略估算一个价格,但像这四虎蟠龙纹豆这种距今两千年的老物件,真的不好估价,喜好的也许就是无价宝,不喜好的也许三五十两银子未必愿意要。
不过身旁的忠惠王显然是一个行家,虽然隔着老远,但是听那徐宏均介绍,也能知晓一个大概,”这等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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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二十七节 试探
如果明日这些人将银子交到海通银庄作交割,加上收缴的现银和黄金,那么这就已经凑够了二百二十五万两了,距离两期最低标准二百五十万两只差二十五万两银子了。
虽然这第一日肯定是收获最大的,但是明日是珠宝首饰也不会逊色太多,冯紫英当初估计卖出五六十万两银子应该问题不大,如果按照今日上浮的程度,那意味着还能有七八十万两收入,至于后面的田庄铺子宅子和杂项,如果能收回三四十万两银子,那就意味着整个这一次拍卖能收回三百四十万两银子左右,远远超出了最初的预估。
当初老爹和户部兵部便有约在先,如果两期能实现二百五十万两银子的发卖收入,那么就要按照五十万两银子拨付给西北四镇解决眼下西北困局难题,如果超过二百五十万两,将从超出部分拿出三成来增补给西北四镇。
如果能实现三百三十万两的发卖收入,就意味着老爹还能从户部兵部多拿到二十四万两也就是说老爹几乎能拿到七十四万两“安抚银”去用于安抚西北四镇,这个数目已经大大超过了老爹的预期了,当然老爹向户部兵部喊出的价位是八十万两。
见冯紫英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傅试、汪文言和吴耀青等人也都是心中一松。
先前大家做了这么多工作,大人也是煞费苦心地四处张罗发请帖,甚至不惜出头露面亲自登门邀请,还有在京城和江南报刊上发声造势,就是要把这一场发卖盛会搞出一个大阵势出来。
但无论怎么声势浩大,最终结局还是要看效果如何。
正如大人所言,这一场发卖会其实就是要把两期的目标合在一起,九月份那一场就没有必要再做,一次就要把饭吃饱。
二百五十万两银子堪称天文数字,对于大家来说都是一副沉甸甸的担子压在心上,除开九十万两已经入库的现银,还要凑足一百六十万两银子,而这第一炮是最关键,打不响,那就意味着后续很难再实现目标了。
现在看来今日这第一场超额实现了预期目标,甚至大大超出了预期,堪称完美。
“后日那一场我们的预期是最低四十万两,如果能实现四十万两最好,但根据今日的表现来看,五十万两目标大有希望。”傅试兴致勃勃地道。
“也不一定,珠宝首饰这一类物件感兴趣的是女人,男人纵然愿意为女人出钱,但是女人很难到现场来感受这份气息,所以还是需要保守一些最好。”汪文言先打预防针。
傅试一想的确如此,但还是坚持自己观点:“文言所言有理,但是我还是以为四十万两可以实现,而第三场田庄铺子和宅子价格相对稳定,四十万两完全能实现,但也不可能有多大增幅,毕竟这类东西价格都基本明朗,市面上一问就清楚,至于最后的杂项,能有十万两银子我们便满足了,这样下来,我预计三百十一万两的目标是完全可以实现的。”
“秋生兄在田庄铺子和宅院这一块的预计又太保守了一些,我以为这一块还是有较大的增幅的。”吴耀青接上话。
“哦?愿闻其详。”傅试讶然。
“傅大人您做的调查数据是建立在年初的价格上,这些田庄宅院和铺子在去年经历了蒙古人入侵后价格有一个大幅度下跌,据我所知起码跌了三成,但是进入六月之后已经基本上恢复到了去年蒙古人入侵之前的水准了,也就是说您所说的四十万两起码要上浮十万到十五万左右,另外这一批田产宅院和铺面不少是位于扬州、金陵和苏州等江南地区,若是按照以往惯例,京师城的商贾对于江南地区的田产或许会感兴趣,可是像宅院和铺子就未必了,但这一次受大人邀约,洞庭、龙游、徽州、江右、扬州这几大商帮的商人头面人物都几乎到齐,他们对于这些地区的田庄宅院和铺子是有很大兴趣的,所以我以为这是另外一个利好消息,也会带来一定程度的上浮,但至于上浮多少,我没有做过调查,无法做出预判。”
吴耀青这一分析也让冯紫英和傅试等人都若有所思。
汪文言欲言又止,但是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冯紫英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示意下来大家做好后续各种手续程序问题,务求账目清楚,银两入库。
一直到只剩下冯紫英和汪文言时,冯紫英才启口问道:“文言可是有什么要说的?”
“大人遍邀江南商贾,只怕不仅仅是为此番发卖造势这么简单吧?”汪文言沉吟着道。
“嗯,是有一些其他想法,也有要和他们见面沟通的意图在里边,毕竟去年以来江南就有些躁动,我多少也还有些薄名,他们愿意给我这个面子,我也想听一听他们的真实想法。”冯紫英点点头。
“其实大人邀请他们来,而他们也都倾巢出动,甚至包括绝大部分头面人物,已经说明了许多问题。”汪文言很清楚冯紫英在担心什么。
“嗯,是说明了一些问题,但我以为还不够,这只能说明他们担心,想要搞明白一些问题,想要窥测走势,但并不代表他们就会站在我们这边。”冯紫英语气里也有些说不出凝重,“他们的根基毕竟在江南。”
“但北面有他们广阔的市场和生意。”汪文言不认可冯紫英的观点,“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商人更是如此,江南商业发达,竞争更激烈,北地辽阔,如果再加上辽东、湖广和西南地区,那就更不可限量,更不用说边墙以外,这些商人不可能放弃。”
“文言,你说的有一定道理,但这里边有几个问题,第一,你就笃定湖广和西南会与朝廷一心么?第二,你说的都是建立在朝廷占优的情况下,可如果大家觉得朝廷处于劣势呢?”冯紫英反问。
汪文言吃了一惊,看着冯紫英,“大人,这怎么可能?朝廷是正统,湖广西南怎么……”
冯紫英目光炯炯,汪文言一时为之语塞、
冯紫英轻笑:“正统这个定义要看谁来说?你觉得呢?”
“可太上皇还在,当初是他确立的皇上,……”汪文言强辩,却又有些底气不足。
“是啊,是太上皇指定确立当今皇上,可是如果他现在态度变了呢?抑或他不在了呢?”冯紫英悠悠道:“义忠亲王可是二十年的太子,在江南名望有多高,影响力有多大,文言不会不知道吧?在当今皇上登基之前,天下都理所当然觉得该是义忠亲王登基为皇的,那现在如果有什么变故,这民心民声,还不是操纵在士绅们手中?”
汪文言张口结舌,无言以对,良久才闷闷地道:“大人所言的确有道理,但是当今皇上登基已经十年,时移世易,帝位稳固,朝臣拥戴,就算是在江南,只怕已不复有往日情形了,士绅也好,商贾也好,都是趋利避害讲现实的,要让他们拿自己身家性命乃至一族人的命运去搏这种虚无缥缈的富贵前程,只怕说得热闹的人不少,真正敢于付诸实施的不会有几个吧?”
“正常情况下是如此,如你所说,朝廷正统,当今圣上是没的说,但是在一些条件发生了变化,而且又有有力竞争者出现的情况下,并非所有人都能理性冷静看待这一切的,富贵险中求这句话在很多人铭刻在心,尤其是他们认为希望很大的情况下,就会有一搏的狂热和勇气了。”
冯紫英从来不会轻看人心,就目前来说,的确自己猜测的那种情形可能性不大,但是外界因素如果出现一系列变化,量变到质变,那就很难说了,他不认为义忠亲王、牛继宗、王子腾、汤宾尹、顾天峻、贾敬、甄应嘉这些人是蠢人,这些人哪一个拿出来都是人中俊杰,而集合在一起,能做出多大能耐的事情,你可以想象得出来。
“所以大人才会把这些江南商人邀请到京中来,探听一下他们的口风?”汪文言明白了冯紫英的意图。
“除此之外,还能找到更好的理由和借口么?”冯紫英苦笑,“我现在是顺天府尹,不是中书舍人,也不是商部主事,没有理由像还在翰林院厮混时候那样随意出入江南吧?就这个借口理由,我都琢磨了许久才算找出来的。”
“既然如此,大人其实也可以借这个机会一窥这些江南商人的心思,第三轮便是集中发卖田庄、铺子和宅邸,铺子和宅邸以京中最多,田庄也以京郊居多,江南商人既然受您之邀而来,肯定多少也该有有所表现,若是只顾着买古玩首饰或者江南那边的田宅,而不肯买京中宅邸铺子和庄园的,不能说就一定有什么,但是起码说明他们不看好朝廷这边,而愿意买京中宅邸庄园的,也许就是认可朝廷这边的,……”
汪文言的观点冯紫英听在耳中,笑了起来:“你觉得这应该是他们的投名状或者保证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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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把二十八节 着手
冯紫英的确有这样的意思,通过这一轮接触,了解一下这些江南商贾们的想法。
江南士绅的主流,也就是那些以田土为根本的士绅们,他不会寄予太多希望,这些人为了自己的根本利益,不可能有太多让步,更何况现在还有义忠亲王这一块再好不过的牌子在前面撑着,更是给了他们太多的勇气和希望。
倒是这些以工商实业和贸易为主的商贾们,值得好好笼络和拉拢。
水师一直是朝廷牢牢掌握着的,包括目前三大水师的登莱、福建、广东水师,除了登莱外,福建和广东水师也主要是当地人,但是上船当兵的都是穷苦人家,和士绅们并无瓜葛,而武将武官们也多是从这些士卒中擢拔而来,与海商来往相对密切。
在冯紫英看来,一旦历史真的走向了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南北分治对峙局面,义忠亲王真的要在江南举起反旗,那么以北方根基的朝廷如果不能在较短时间内解决战斗,恐怕就会陷入到危机当中。
包括京畿在内的北地很大程度都要依赖于江南、湖广的粮食、布匹等各种生活必需品,一旦南北分治对峙,漕运断绝,只说京畿,能够坚持多久?半年还是一年?
漕运断绝,北地要想续命,就只能依靠海运,可当下的海运能力远无法和漕运相比。
虽然冯紫英从几年前就开始推动开海之策,鼓励南北贸易在漕运之外以海运作为补充,但是这种补充所占的比例仍然很小,根据目前所得到的各种数据来评估,估计只相当于漕运的一到两成左右,这还是在榆关港和登莱陆续扩大海贸规模的情况下,若是换了之前只怕连半成都不到。
这也是为什么冯紫英一力要在登莱和榆关开港开埠,兴建码头,鼓励船商加大贸易往来的缘故,没有这一条续命航线,冯紫英担心一旦出现南北对抗的情形,只要朝廷不能迅速解决江南之患,那可能就自身要先崩溃了。
薛蝌只是其中随意布下的棋子,但是现在看来这颗棋子都还得要发挥大作用,冯紫英甚至不遗余力的支持其不计成本的扩大船队规模,就是希望能够尽可能的在未来可能出现危局时能多一分力量。
除了薛蝌,冯紫英更看重的是庄立民这颗棋子。
和山陕商人在永平府的合作已经将这个广东巨贾与朝廷和北地深度绑定,而广东历来和江南并无太多往来,所以这就成了一个最重要的“后方根据地”,在湖广粮食北运可能遭遇漕运断绝扼制而以陆路北运消耗太大的情况下,广东粮食北运也会成为一个亮点,甚至能够成为救命稻草。
当然这都是最坏情况下的打算,现在冯紫英更希望能拉拢笼络这些江南商人,让他们掣肘那些江南士绅,但冯紫英知道这很难。
这些江南商贾虽然经济实力雄厚,但是在政治话语权和舆论民意控制上却是无法和那些士绅们相比的,那么就只能退后一步,到日后局面恶化的情况下,尽可能的让这些江南商贾与北地依然保持贸易往来,哪怕是像当初海禁时的走私贸易一样。
正如汪文言所言那样,从这些江南商人对第三轮的发卖出手情况,也许可以略窥这些江南商人的想法,如果他们更看好朝廷或者未来朝廷与江南局面和平解决,那么他们也许会出手购买京畿的田庄宅邸,如果他们不看好,那么恐怕很难出手购买这些北地的固定资产。
当然这也不是绝对的,两头下注,或者为了敷衍和隐藏自己的看法,这些商人们亦有可能花银子来遮掩自己的意图,但这起码是一个窗口。
源源不断银子和银票在第二日汇入了海通银庄,这对于海通银庄又是一个极为难得的宣传机会。
动辄数千上万两银子的交易,如果还要下人挑着银子来,未免显得太过土鳖,所以商人们都基本上选择以海通银庄的承兑银票来完成。
无论是北地还是江南、湖广,海通银庄的分号基本上在大都市里都有了,那么对于这些商人来说,舍弃了携带银两的不方便,但取而代之的是在通都大邑才能存取兑换,小额的固然还有些不方便,但大额的却要安全方便许多了。
第三日,也就是第二轮的发卖远不及第一轮的发卖那么热闹,但是仍然卖出了四十五万两银子的好价钱,这距离傅试预计的五十万银子有些差距,但却符合冯紫英和汪文言他们的预测,毕竟珠宝首饰这些东西并非什么可遇不可求的物价,在京师城中的首饰行里比比皆是,来买的更多的是希望捡漏买个便宜,超出预期便很难再加价。
不过第三轮的发卖的确又让大家有些意外,田庄、铺子和宅邸都卖出了好价钱,竟然拍出了六十一万两的好价钱。
让冯紫英最关注的是个江南商贾群体,洞庭商人、龙游商人、安福商人都表现活跃,但是徽州商人和扬州盐商就差强人意,形成了较为鲜明的对比。
不言而喻,徽商和晋商历来关系恶劣,这是南北商人的代表,而扬州盐商却是一个杂合群体,既有江南各地商贾,也有北地山陕商贾加入进去,所以这个群体实际上已经不能以籍贯地来论,而是一个十分特殊的利益群体,谁能给他们带来最丰厚的利益,他们就效忠谁,而现在他们很显然更看好江南,站在了江南这边。
倒是闽地那帮海商和盐商虽然只是捡了东番这个旮旯地儿,但是正因为一直被扬州盐商所排挤,所以反而更值得信任。
当然这只是最粗浅最直白的一种划分和判断,很难说这里边究竟有多少是投机者或者身在曹营心在汉的角色,或者大家都是分头下注,坐观风色变化。
这都在预料之中,但是大浪淘金,终究这些人都还是要慢慢显出原形,当局势明朗再无可能骑墙观望时,就是见分晓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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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四场共计发卖所得三百五十六万余两,远远超出了我们之前的预测,现在您可以光明正大去和黄大人、张大人他们谈一谈西北四镇的问题了。”冯紫英坐在冯唐下首,拿着手中的账目颇为自豪地道。
“嗯,真的有些让人震惊。”冯唐也是感慨万千,“这京通二仓的官员们真的让人无法想象,这么多年来,他们岂不是每时每刻都在贪墨?”
“二十年来的积累,也算是替朝廷做了贡献吧。”冯紫英淡淡地道:“若非如此,父亲你去西北拿什么去安抚军心?”
“也没你想的那么严重,三十万有三十万的安抚法子,八十万也有八十万的安抚法子。”冯唐平静地道:“但若是真如你所说今明年就会有大变,那三十万还真不够,八十万都够呛。”
冯紫英笑了起来,“怎么父亲,你现在也有感觉了?”
冯唐看了儿子一眼,吁了一口气,“你爹我虽然不太过问政务,但是也非毫无感觉啊,京中虽然看似安泰,朝中纷争不少,只是我有些不明白江南不稳,那叶、方、李他们三位阁老难道看不见,黄汝良,高攀龙,张景秋,顾秉谦,刘一燝,这几位都是江南名臣,难道他们也无动于衷?”
“不是视而不见,也不是无动于衷,而是太过自信,江南民意闹腾也不是这一回两回了,便是太上皇的时候,不也是隔三差五地闹腾?现在有这样,大概大家都觉得就是江南士绅要矫情一番,朝廷先安抚,再晾着,再安抚,再敲打,总而言之就这么悠着吊着晾着轮流着来,江南那帮人还能怎么着?”
冯紫英冷笑。
冯唐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儿,元熙帝四十二年皇帝,江南士绅闹腾起码也有五六回,隔几年就要闹一回,当今皇上登基之后,这江南好像才第一回吧?所以大家也觉得没啥,司空见惯,见惯也就不惊不诧了。
“可是,这些人却好像忘了情况不一样了,多了一个当了二十年太子的义忠亲王,还有太上皇也还在,他的心思如何,谁能猜得透?”
冯唐皱了皱眉,缓缓摇头:“太上皇不会看不到这其中的利弊,他便是再对义忠亲王有怜惜歉疚之情,也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犯错,当皇帝的若是连这点儿分寸尺度和情感都把握不住,那张氏江山早就该完了。”
这也是冯紫英十分不解的这一点。
若是义忠亲王想要扯起反旗,只需要太上皇站出来一句话,那义忠亲王所做的一切都只会灰飞烟灭。
若是义忠亲王以为凭藉以前的父子感情就能说动太上皇站到他那边,那义忠亲王未免太天真了,这等情况下,关乎王朝大业,父子感情也一样要让位于大周张氏帝位传承永固,更何况永隆帝一样是他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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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二十九节 难处
父子二人琢磨了许久,也难以搞清楚这里边的真实情况。
冯唐原本就不太愿意掺和进这些天家之事,当初从为了避免卷入京营,他甚至主动放弃了五军营大将而宁肯选择去榆林那山旮旯里,就是怕留在京营中,一旦夺嫡之事上演,处在其中是分分秒秒可能陷入泥潭难以脱身。
不过现在情况又有些不一样了,儿子现在是顺天府丞,虽然是文官,但是现在却不完全是夺嫡之争,更牵扯到了南北之争和朝廷与江南的矛盾中去了,再加上冯紫英提及的种种隐患,也让冯唐意识到有些事情恐怕是避无可避,或者说要逃避的话,最后的结果可能会是反噬到冯家。
就像紫英所言,如果真的被义忠亲王得登大宝之位,冯家的情况会更好么?肯定不可能。
冯家从来就不是武勋群体中的中坚力量,牛继宗,王子腾,甚至陈家、侯家、马家这些才是,甚至贾家都要比冯家身份更正。
当然要说冯家会就此跌落倒也不至于,但是整个北地士人的地位肯定不会比在永隆帝这十年更好,那时候江南士人的地位可能会进一步提升,而北地士人甚至可能会沦为与湖广士人争夺第二的份上。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现在冯家已经有了如此好的局面,谁又愿意在回到几年前冯唐如丧家之犬一样惶惶然从大同总兵位置上被免职回京那样落寞呢?
更何况紫英还是以北地青年士子领袖的身份现在引领风骚,日后前程似锦,就凭着这一点,冯唐也不愿意见到变天。
正因为如此,他才一改先前只是想要去西北过渡一下,只是帮着朝廷把西北局面稳定下来就重回辽东的心思,而要想按照儿子所提议的那样,要把西北四镇这一支力量牢牢掌握在手中。
最起码也要让自己在西北四镇中拥有其他人难以匹敌的影响力,以便于日后真的出现不忍言或者不可控的局面,自己也能有更大的圆转余地,不至于束手无策坐以待毙。
这既是对自己负责,也是对冯氏一族负责。
京中暗流涌动,紫英无法离京,而冯唐考虑到自己去西北也是一个保险措施,只要自己在西北站稳脚跟,手握西北四镇大军,若是夺嫡也好,南北之争也好,纷争起来,无论是谁最后胜出,都不会不考虑自己在西北的存在,起码不会对在京中的冯氏一族有什么伤害。
“父亲,这种事情,我们也是尽人事听天命,我们父子说的,人家也许就觉得是杞人忧天。有时候我自己也在反问自己是不是真的是杞人忧天,江南那帮人就真的敢扯旗造反,他们有这个胆魄么?还有,叶方李他们这些江南士人也都还在朝廷里占据主导地位,如果汤宾尹、顾天峻、贾敬和甄应嘉这些人要乱来,又把这些人置于何地?”
冯紫英自我解嘲地笑了笑,“所以我们做好我们自己能做的一切就足够了。”
“嗯,所以你爹我这一回就更要多要一些银子去西北,真如你说的那样,万一江南反了,北地乱了,外边儿还有蒙古人和建州女真虎视眈眈,宣大和蓟辽动不得,也许还真的只能从三边出兵呢。”冯唐叹了一口气:“不做好充分准备,到时候不是又要抓瞎?”
不得不说四轮发卖取得了轰动性的效果,不但报纸上刊载这场盛事,京师城上下民众更是热议,无论是古玩字画还是珠玉首饰,甚至包括一些丝绸皮货衣衫服饰都成为大家热议的焦点,仿佛能够在这场发卖会上买上一二物件,便立即跃升成为大周朝的上等人了。
三百多万两银子在存入海通银庄之后,也被拨付到了户部在海通银庄的账户上,如何来使用这三百多万两银子就成为朝廷上下关注的焦点了。
除了冯唐,其他各部也都纷纷打这几百万两银子的主意,就连顺天府也一样不例外,吴道南便很隐晦地和冯紫英提及,顺天府学需要重新修缮和扩建,可以通过礼部向朝廷争取一些银子来做这桩事儿。
对于这些事儿冯紫英却不太在意,吴道南既然有此心,那便去办就是,也就是一二万两银子的事情,但即便是一二万两银子,对顺天府衙来说也都是难事儿。
原来冯紫英还打算和户部讨价还价一番看看能不能从户部争取一些留存在顺天府衙,但是当黄汝良扳起指头给他算账时,他便知道最好别去打这个主意了,望着这笔银子解渴的人多了去。
冯紫英回到家中时,宝祥就来报,说荣国府那边鸳鸯姑娘来了,一直候着。
鸳鸯又来了?冯紫英很诧异,又有什么事儿?
见了之后才知道贾宝玉和牛继勋家姑娘的婚事正式定了下来,开始进入筹备阶段了。
这也算是一个正式通知,毕竟贾政在离开之前还是专门委托给了冯紫英,至于说贾母和王氏不接受冯紫英的意见,甚至连宫中的元春也没有支持冯紫英的意见,冯紫英自然也无话可说。
“时间我早就知道了,既然各种文定都走完了,也就还有一个多月时间而已,也算是了却一桩事儿了。”冯紫英好整以暇地点点头,笑着看着鸳鸯,“鸳鸯,宝玉的事儿一定下来,老太君也就该安心了,你怎么说?”
鸳鸯脸唰地一下子红了,有些忸怩地道:“爷又来调笑奴婢,奴婢早就说了,……”
“说了?你说了就算?”冯紫英逗着鸳鸯,“难道你家里哥哥嫂子还有在金陵的父母就不关心你一辈子的大事儿?”
这话说得鸳鸯也是一愣,她哥金文翔就在荣国府里做事儿,嫂子也在荣国府,爹娘却在金陵替贾家守老宅,似乎自己一家人都属于贾家,那么自己未来一辈子呢?
贾家没有可以依靠的人。
这一辈里,贾琏连王熙凤都和离了,不是个可以指望的,鸳鸯也从无那份心思。
贾宝玉,鸳鸯几年前内心未尝没有存着过未来被老祖宗指给宝玉当个通房丫头的想法,但是随着这几年见识渐长,宝玉银样镴枪头的本质也被鸳鸯看穿了,所以便淡了这份心思。
再小一些的如贾环之流,年龄相差太大不说,鸳鸯也从未想过。
这扳起指头一算,竟然无人可依靠,难道让老祖宗指一个府里的小子?心高气傲的鸳鸯是断不能接受的。
这么些年来耳濡目染,鸳鸯很清楚自己已经无法接受像宝玉身边的茗烟,贾琏身旁的寿儿、昭儿这一类的仆人小厮角色了,便是府里如钱华、戴良这类人,她也一样看不上了。
与其被指婚给这些人,鸳鸯宁肯一辈子不嫁,当姑子都愿意,也绝不肯受这份委屈。
这也许就是生就了丫鬟的命,却有了当小姐的心气。
这话是兄长说过自己的,很难听,但是鸳鸯却知道这是实话,可自己就这样了,就是不肯接受这样的现实。
冯紫英的出现和撩拨的话终于让鸳鸯有了几分心动,虽然知道这里边还有许多阻碍,但毕竟是让鸳鸯第一次觉得自己心甘情愿的。
尤其是看见金钏儿、晴雯、莺儿、紫鹃、司棋这些昔日要好的姐妹,都已经或者将要跟着各自主子到冯府,若是自己能过去,起码也能有了一堆熟人,日后也还能像前些年在荣国府里那般,大家伙儿一起热闹亲近,做事嬉玩,那该多好?
甚至连平儿这小蹄子肯定也多半是被冯大爷瞧上了,没准儿哪一天二奶奶真的大发慈悲要放她出来,她也会去冯府当个管事大丫头吧?
定了定神,鸳鸯心思慢慢沉静下来:“大爷,奴婢的事情,现在还说不到那里去,不过此番奴婢来,除了说宝二爷的婚事外,也还有两件其他事情,想要和大爷说一说。”
“哦?我说嘛,宝玉的事情不是之前就说过了么?就算是开始筹备婚事也不用专门让你来跑一趟才对,说吧,还有什么事儿?”冯紫英其实大略猜到一些什么,不过这不该是鸳鸯来才是,该李纨或者探春来才是。
鸳鸯抿了抿嘴,这才道:“这本不该奴婢来的,但是老祖宗和太太都说还是先让奴婢来带个信儿,若是大爷点头,再让三姑娘过来具体谈,……”
“荣国府里就拮据到连宝玉婚事筹办都困难了么?”冯紫英皱起眉头:“需要多少花费,这般难过?”
“府里这两月已经有些揭不开锅的架势了,老祖宗屋里倒也还有一些老物件,但是也不能搬空了,牛家姑娘还要过门,若是让外人看出咱们府里的虚实,也许就要成一桩笑话了,加上这婚事前前后后要添置各种衣物首饰家具,林林总总算下来只怕也要上万两银子,可府里委实是拿不出来了,而且本来也还欠了各方许多了,下边人意见都很大了,若是牛家姑娘嫁过来时听到这些话,……”
鸳鸯没再说下去,但冯紫英也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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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三十节 保人(补昨日更)
荣国府这是撑不下去了?
冯紫英有些不敢置信,但是转念一想,又有什么不可能呢?
《红楼梦》书中差不多也就是这个时段荣国府开始各种典当质押和卖卖卖,老太君屋里私藏物件被卖个精光,才能勉力维持下去,其中也就有王熙凤和鸳鸯的默契配合。
但是本时空情况略有不同,宝玉要娶牛家女,牛继勋可是武勋中有名的富豪家族,荣国府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瞧上了人家的家资和嫁妆,但是你要娶人家女儿,图谋人家嫁妆家资,那就不能太寒碜,哪怕是打肿脸充胖子也得要装出来。
那么老太君屋里的私藏物件就不能卖光了,得留着点儿装门面,牛家那边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另外这一场婚事肯定也要大办特办,各种花销肯定不能少,否则牛家就不能答应。
冯紫英想了想,“宝玉要另置别宅出去分住?”
荣国府里边的情况冯紫英了如指掌,宝玉成亲之后肯定就不能再住怡红院了,但荣国府里边的院子就那么些,要说地盘肯定有,但是合适的院子而且要在这么急的情形下打整出来,恐怕就难了。
见冯紫英一句话就问到了关键之处,鸳鸯也有些佩服对方的敏锐,点点头道:“其实也不算分住,最初府里边也曾考虑过是不是就让宝二爷住琏二爷和二奶奶的院子,反正琏二爷和二奶奶都搬走了,但是大爷也知道琏二爷和二奶奶和离了,老祖宗和太太觉得那院子不吉利,所以就不肯,……”
算来算去也就只有那院子从大小、位置来说最合适,虽说不算新房,但是稍许打理修缮一下就适合人住,但贾琏王熙凤两口子和离这事儿就成了一个不祥征兆,所以没人能接受这个。
“唔,也是,宝玉新婚,住那儿,有点儿膈应。”冯紫英点点头:“那怎么解决?”
“老祖宗院子西边就是围墙了,围墙外边是别家了,是崇文伯蓝家,挨着也是一个大跨院,崇文伯蓝家人丁不旺,那个院子也空置了许久了,但各样设施都齐全,所以府里就和蓝家那边商议买下来,只需要把这边儿围墙打开,在跨院西边重新把围墙接过来,相当于把蓝家这个跨院包进来,这样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鸳鸯说出了荣国府这边的心思,饶是她早有心理准备,也有些不好意思。
这荣国府要说起来欠冯家这边太多了,单单是林姑娘那二十万两银子现在看起来就遥遥无期,哦,不是遥遥无期,而是根本不可能还得上了,那可都是林姑娘的嫁妆啊,算起来就是冯大爷的银子呢。
想到这里鸳鸯都觉得肉疼,都花在了大观园上,可就贵妃娘娘省亲就这么一回,噢,对了八月十五贵妃娘娘听说还能回来一回,还能用一次。
但又有什么意义呢?
偌大一个大观园,花了那么多银子,现在薛家二位姑娘走了,林姑娘和妙玉姑娘也是明年就要走,二姑娘也要走,没准儿连岫烟姑娘也要走,就只剩下三姑娘、史姑娘、四姑娘以及珠大奶奶姐妹仨。
可除了珠大奶奶外,其他姑娘们都迟早要嫁人,这大观园终归要变成冷冷清清寂寥无人的所在,再无复有往日热闹喧嚣,想到这里鸳鸯心情骤然就不好起来了。
冯紫英倒没有注意到鸳鸯心情的变化,沉吟了一下:“缺多少银子?”
鸳鸯忸怩起来,有些不好开口:“奴婢也不知道,具体要珠大奶奶和三姑娘才知道,不过奴婢知道好像蓝家那宅子说要六千两,估计说下来要五千两,……”
“五千两,赦世伯也随随便便能拿出来吧?”冯紫英笑了起来,“今年京营赎人的事儿,他可没少挣,去年赖家那里,他也一样挣了不少吧?”
一说起贾赦,鸳鸯脸上顿时便精彩起来,先是不屑,后世冷笑,最后变成不齿和轻蔑,“大老爷两口子哪里会管府里的事儿?每月月钱一分不能少,就这样大老爷还经常来老祖宗这边厚颜无耻地讨要各种物件儿,说是怕外人给糟蹋不见了,说来说去还不是怕府里抵押出去了,可也不想想这抵押出去了为了什么?拿月钱的时候也没见他少拿一文?……”
“一句话,赦世伯不肯出钱?”冯紫英笑着道:“那府里问过政世叔了么?”
“信早就去了,但二老爷那边一直没回信,这边也等不及了,毕竟宝二爷还有一个多月就要成亲了,这宅子事情没说好,怎么迎亲?”鸳鸯顿了顿,“贵妃娘娘也赞同,所以……”
“贵妃娘娘既然赞同,也没说给点儿赏赐?”冯紫英打趣道。
鸳鸯听出了冯紫英话语里的揶揄味道,白了冯紫英一眼:“大爷若是想问贵妃娘娘那也好啊,八月十五贵妃娘娘要回来省亲,大爷尽可直接一问。”
“哦?中秋节贵妃娘娘要回来省亲?”冯紫英颇为诧异。
这省亲不是小事儿,宫中自有规矩,不是随随便便都能回来省亲的,据他所知元熙帝时代,宫中诸位妃子三五年未必能回家省亲一回,怎么到了永隆帝时代,就变成每年都能回来了?
”嗯,抱琴回来说了,十五晚间回来,十六就回宫,听说皇上都同意了。“鸳鸯回答道。
冯紫英默默点头,看样子皇上身体不好,对这些个贵妃娘娘们太过冷淡疏远,所以这方面也就算是做一个补偿吧。
反正这些个没皇子的贵妃也没什么前途了,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来,无论是皇上还是宫中对她们也就没那么重视了,甚至随着皇上身体越发不好,很多人大概都把她们视为可有可无的存在了。
一旦皇上驾崩,这些没子嗣的贵妃们自然都会被送到那些偏僻所在,有些妃子干脆就自请出家,陪伴青灯古佛,孤老终生。
“我知道了,那具体需要多少?”冯紫英问道。
“具体数额奴婢可不敢来说,奴婢只是奉命来征求爷的意见,爷若是赞同,那自然有珠大奶奶或者三姑娘来和爷商议。”鸳鸯摇头。
“看样子除了这买宅子的银子不够,还得有其他的?”冯紫英似笑非笑,“冯家可不欠贾家什么,林妹妹那二十万两银子可还没影儿呢,这又说这个,难怪都不好意思,让鸳鸯你来,……”
鸳鸯羞红了脸,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
本来就是这样,宝姑娘也好,林姑娘也好,都不算贾家正牌子姑娘,便是二姑娘真要过门,那却是做妾,若要说到钱银份儿上,那就成了卖女儿了,那不是打贾家打荣国府的脸么?
“……,不过看在鸳鸯姑娘的面子上,爷也就不计较这个了,不过鸳鸯,那可说好了,日后你可是我们冯家的认了,这笔银子可得要记在你头上,你算是保人,……”冯紫英开着玩笑。
鸳鸯急了,“这怎么能算到奴婢头上,要算也该算在珠大奶奶或者三姑娘身上,日后大爷要找也该找她们才是,奴婢算什么,……”
“嗯,算什么,算爷的人啊。”冯紫英心中一动,站起身来。
鸳鸯骤然觉察到了空气中的某些危险气息,本来只是斜着半个屁股坐在椅子上的身子赶紧站起来,“爷,千万别这么说,……”
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完,冯紫英已经一个大步跨过来,一把牵住了鸳鸯皓腕,身体和鸳鸯紧紧靠在一起。
“不这么说,还能怎么说?珠大嫂子一个寡妇,能代表谁?三丫头也是要嫁人的,更代表不了贾家,爷凭什么要借卖这个面子,倒是鸳鸯若是日后进了我家,算是爷的人,替我管好这后宅,就算是折抵了,如何?”
鸳鸯脸羞得通红,心中砰砰猛跳,全身发颤,“爷,别,别这样,……”
一只手霸道地抬在鸳鸯脸庞下颌,标准的鸭蛋脸妩媚中带着几分灵秀之气,杏核眼中略带惊惶和紧张,樱唇绛点,透出几分香脂气息来,“爷就是这样了,又如何?”
没等鸳鸯惊叫出声,冯紫英已经俯下头印了下去,一口噙住那微微翘起的红唇,深深地压了下去,……
惶然间,绞在手中的汗巾子落地,鸳鸯一时间不知道身处何地,只感觉一双虎臂将自己揽在一处无比安全放心的怀中,挤压得她似乎要喘不过气来,但是心境却又无比放松。
冯紫英也不知道今日自己为何如此冲动,看见鸳鸯就有一种想要纳入怀中的欲望,尤其是鸳鸯和自己争辩解释那表情动作,更是无一不在撩拨着自己心弦。
鸳鸯对自己并非无意,只是贾母的存在成为了一个阻碍,这丫头是个知恩图报的忠心人,正因为如此,冯紫英才更看重她,这样的人才值得自己把后宅杂务交给她,金钏儿太冷傲,晴雯太暴躁,平儿却又碍于王熙凤的缘故,无法来自己后宅,那么鸳鸯就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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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三十一节 交心
恍惚间鸳鸯骤然感觉到胸前一凉,这才从迷醉中惊醒过来,却见衣襟绣扣已经被冯紫英解开大半,脱落开来,半边雪白胸脯半露,肚兜也被对方掀起,一只大手正肆意……
“啊!”鸳鸯忍不住惊呼挣扎起来,一只手遮掩住自己胸前,一边猛地挣脱,惶然道:“爷,使不得!”
“如何使不得?”冯紫英当然知道这等时候肯定不可能就要了鸳鸯,不过是趁着机会手眼温存一番罢了,“鸳鸯,你都这般了,难道还能另许他人不成?”
冯紫英好整以暇的把手放在鼻尖嗅了一下,笑吟吟地看着对方。
恨恨地白了冯紫英一眼,鸳鸯一边赶紧系好肚兜系带,一边口上盘扣,冷声道:“爷就是这般人么?那也太让奴婢失望了,……”
“爷是什么样的人,这么多年了,鸳鸯你还不知道?”冯紫英根本不理睬鸳鸯的话语,理直气壮地道:“你是爷的人,便是现在不能进爷府里,难道爷温存亲昵一下也不成?”
一句话反问得鸳鸯无法回答,咬着嘴唇瞪着冯紫英,冯紫英目光不变,依然从容自然,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许久鸳鸯才软弱下来,幽幽地道:“奴婢不是和爷说过么,奴婢是爷的人,但现在……”
“爷知道你的难处,但鸳鸯你今年多大了?别的女孩子你这么大,没准儿孩子都能下地走路了吧?老太君身体康健,万一能活到百年高寿,那鸳鸯,你呢?”冯紫英揶揄道。
“那怎么可能?”鸳鸯气笑了,这年头百岁老人不能说没有,但是起码鸳鸯是没见着过的,人生七十古来稀,能过七十那就是相当难得了,活到八十的更是少之又少。
“呵呵,爷不过是打个比方罢了,但看老太君的身子骨,再活过十年八年没问题吧?那时候鸳鸯你都多大了,二十八,还是三十?”冯紫英仍然拉着鸳鸯的柔荑,“爷还指望你替爷也生个一男半女呢,总不能你都三十岁再来替爷生养吧。”
冯紫英的最后一句话直接就击破了鸳鸯的心防,她都快二十了,在这个时代已经是典型的大龄老姑娘了,这个年龄没嫁人的很罕见。
虽说是丫鬟,但是一样有过美好的幻梦,替心爱的男人生儿育女无疑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环,自己若是进了冯府,作为要管理后宅的大丫头,肯定必须要是贴心之人,通房丫头是跑不掉的,若是得了奶奶们的允许,生个一男半女也完全有可能。
心中既是暖意融融,又是如长草一般杂乱不堪,鸳鸯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咬着嘴唇想了许久才道:“爷再容奴婢想一想吧,奴婢终归是爷的人,身子也肯定是爷的,只是这会子若是被爷要了身子,会被府里边那些人看破,奴婢便无颜见老祖宗了,……”
“哼,有什么无颜见,鸳鸯你这般拖拖沓沓,何日能脱身?”冯紫英假作不耐烦地道:“算了算了,还是选个时间爷去和老太君说说吧,……”
“不,不行,……”鸳鸯急了,“若是那般,那老祖宗真要把奴婢看作趋炎附势之辈了,还是等奴婢寻个合适时机去和老祖宗说,……”
冯紫英看着鸳鸯良久,见对方态度坚决,也只能点点头:“好吧,鸳鸯,你自个儿琢磨吧,宝玉成亲就是一个契机,老太君心愿已了,你可以趁着她心情高兴说一说,兴许贾家那边还乐见你到我这边儿来呢。”
“嗯?”鸳鸯一愣,但随即回过味来。
现在冯家和贾家之间地位日渐悬殊,贾家许多时候都要靠着冯家周济扶持,王夫人当年把金钏儿玉钏儿姐妹放过来不就是有下一步先手棋的意思,这个情冯紫英一直要承,否则这么些年他也不会特意照拂贾家,现在鸳鸯若是过来,又是一个记旧情的,日后肯定还会更帮着贾家说话,对荣国府那边来说,只怕比鸳鸯留在荣国府作用更大呢。
这么一想,鸳鸯心中也是豁然开朗。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留在老祖宗身边是才对得起老祖宗,但是对老祖宗来说,谁能给荣国府最大的帮助才是最重要的,自己若是跟了冯大爷,日日在冯大爷身边,帮着贾家那边说说话,只怕效用才是最大的,老祖宗和太太她们才是最乐见的,远胜于自己留在老祖宗身边,更何况琥珀、珍珠她们也能得一个出头的机会,这么看来,似乎自己离开荣国府,离开老祖宗也许真的是时候了?
见鸳鸯脸上露出若有所悟的神色,冯紫英知道自己的话怕是说中了鸳鸯的心结,这就好,也好省得鸳鸯成日里在那里纠结觉得有负贾家。
“明白了?”冯紫英忍不住又揽住鸳鸯的蜂腰,温声道。
鸳鸯有些恍惚,点了点头,不做声了。
只是这等时候冯紫英再要有什么出格举动也有些煞风景了,只能把鸳鸯揽在怀中,感受鸳鸯发间身上那幽香的气息,沉醉一番。
许久之后鸳鸯才抬起臻首,细声细气地道:“除了这桩事儿,还有个事儿,奴婢觉得也要和爷说一声。”
“哦?还有什么事儿?”冯紫英抚弄着鸳鸯的墨染青丝,漫不经心地道。
“这段时间史大姑娘心情很不好,据说她叔叔已经定下来要把她许给孙家了,估计就是这一个月就要议亲了。”鸳鸯把脸贴在冯紫英怀中,感受着冯紫英心脏如皮鼓一般强劲地挑动,“史大姑娘去求了老祖宗,可老祖宗也没有法子,只是叹息抹泪,后来还是给了史大姑娘的叔叔带了话,但是听说史家那两位还是回绝了老祖宗的意思。”
“孙家,孙绍祖?”冯紫英手微微一顿,“云丫头不愿意?”
“怎么可能愿意?连二姑娘都不愿意,史大姑娘怎么可能愿意?都说那孙绍祖性子暴躁,又好酒,一旦喝醉了便要打人,他前边儿那个听说就是被他打伤不治,拖了两年死了的,……”
“这怕是有些以讹传讹了吧?”冯紫英知道孙绍祖性格阴戾骄横,暴躁刚愎,但是却非无脑子之人,打女人可能有过,但是要说打伤不治身死,这种消息能传出来本身就有些不可信。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关键在于这家伙真和史家勾搭上了,没准儿就是牛继宗在里边做了月老了,史鼐在大同混得一般,但收揽了孙绍祖,牛继宗在大同镇的力量的确长了一截。
“这几日史姑娘眼睛都哭肿了,却又想不到任何办法,连老祖宗都没有办法,爷,您说您能不能……”鸳鸯抬起满怀希望的目光,冯紫英苦笑地在对方姣靥上用手指按了按,“这种事情,外人如何插手?史家长辈都愿意,孙绍祖也乐意,再有中间人作伐,谁能阻挡?阻挡的理由是什么?我又有什么资格去阻拦?或者爷去告那孙绍祖私通蒙古,意欲造反?”
冯紫英的话把鸳鸯吓了一大跳,差点儿跳了起来,“那如何使得?”
再一看冯紫英似笑非笑的表情,鸳鸯便知道对方是在逗弄自己,恨恨地在冯紫英胸前捶了一拳,“都这等时候了,人家也是替史大姑娘着急,爷还能开玩笑戏弄奴婢?”
“说笑而已,但说实话,这种事情外人真不好干预过问。”冯紫英说的也是实话。
“那就只能看着史大姑娘嫁入虎穴狼窝?”鸳鸯不无感慨,“前两日翠缕和奴婢在一起就说云姑娘真的命苦,自幼父母双亡,却摊上这样两个叔叔,也难怪云姑娘不愿意回史家那边去住,现在又遇上这种事情,……”
“我和云丫头曾经说过,但这段时间的确太忙,也没有太多精力去过问,关键是真的没太好的理由去介入过问,更何况这恐怕也是镇国公牛家牵线呢。”冯紫英摇摇头,“不是爷不帮忙,而是真不好帮忙,看吧,我想一想,……”
鸳鸯眼珠一转,“爷,奴婢看史姑娘对爷也颇有心意,奴婢就不信爷一点儿都不关心,……”
冯紫英哑然失笑,“小蹄子,居然敢诈起爷来了?爷什么时候和云丫头又扯上关系了?”
“云姑娘没有,二姑娘总是吧?那三姑娘呢?岫烟姑娘呢?”鸳鸯也想趁这个机会好好问一问,顺带看看冯紫英待自己究竟有多少诚心。
这话问得冯紫英一愣,事关这些姑娘们的清誉,倒还真有些不好回答。
但鸳鸯问起,他却不能不回答,否则就伤了这丫头的心了,而且他也信得过这丫头的嘴。
“二妹妹那边,我会很快去和赦世伯商议,宝玉既然娶亲了,那二妹妹过来也差不多了,至于三妹妹……”冯紫英沉吟了一番,“三妹妹对我有情,我也有意,只是这里边阻碍甚多,还需从长计议,至于岫烟姑娘,我只是欣赏她是个清丽出尘的好女子,其他并没有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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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三十二节 狐狸尾巴
“真的?”鸳鸯有些狐疑的目光落在冯紫英脸上,意似不信,“三姑娘那边的确有些阻碍,但是岫烟姑娘那里,她和妙玉姑娘情同姐妹,便是和妙玉姑娘一道过府也说得过去,而且奴婢感觉她应该是对爷有些情意的,今日却听得爷这般说,让奴婢不敢相信,……”
冯紫英啼笑皆非,“鸳鸯,怎么你是巴心不得爷把你们荣国府的姑娘们一网打尽么?”
“爷若真是有那本事,那奴婢当然求之不得的,……”鸳鸯有些感伤,“眼见得这园子里姑娘们一个个都嫁了出去,日渐冷落,要说大家伙儿心里没有一些感触,奴婢也是不信的,再等两年,二姑娘和林姑娘也都到爷府上来了,那园子里人就更少了,奴婢一块儿长大和相好的几个,晴雯来爷这里了,司棋也快了,紫鹃也就是明年的事儿,奴婢心里也不是滋味,……”
“好了,好了,你也就是一两年之内的事儿,何必这么伤心?”冯紫英赶紧宽解,“到时候,金钏儿、晴雯、紫鹃、司棋她们都在,大家都是一家人了,其乐融融,多好,……”
鸳鸯突然想起什么,瞥了一眼身畔这个手又在往自己衣襟下钻的男人,扭了扭腰,但最终还是让这个男人得逞,在自己温润的小腹间摸索,问道:“那平儿呢?”
“平儿?”冯紫英一愣。
“是啊,别说爷和平儿这小蹄子没有瓜葛,奴婢瞧这小蹄子这半年一副春心荡漾的模样,铁定是有男人了,算来算去就只有爷了,爷怎么安排平儿?”鸳鸯紧紧盯着冯紫英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冯紫英有些尴尬,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
若是否认,日后知晓就要伤鸳鸯心了,而且他也知道鸳鸯和平儿之间的关系是极好的,甚至还超过了晴雯、司棋她们,应该是和紫鹃差不多。
见冯紫英不做声,鸳鸯知道自己猜对了,心中一松。
自己这个闺蜜终于能有一个好归宿她也高兴,日后若是能继续在一起当姐妹,一辈子在一起,那当然再好不过了,但是有二奶奶这个障碍在,以平儿的性子怎么能舍弃二奶奶到冯家?
这却是一个最大的问题,鸳鸯也很想知道冯紫英怎么来解决这个难题。
“鸳鸯,我也不瞒你,平儿呢,我是有过想法,但是凤姐儿那里,……”
冯紫英信口说出王熙凤的小名儿,却没有像以前那样叫二奶奶或者二嫂子,他自己不觉得,但是却听得心细的鸳鸯心中一动。
二奶奶和琏二爷已经和离许久了,何去何从原来也一直是荣国府里人琢磨的事儿。
之前琏二爷没说要回来,大家也都以为二奶奶也就这么住在府里边也没什么关系,但是后来便说琏二爷年底就要回来,那二奶奶再住在那个院子里就显得有些不合适了。
那让二奶奶去哪儿?没人想过要撵二奶奶走,但没想到二奶奶却主动提出来要离开,而且十分决绝,并迅速行动起来。
几乎是一二十天里就迅速完成了一切,搬到了东城保大坊那边去了。
府里边那些不怎么出门的丫鬟婆子们自然不知道保大坊在哪里,但是经常要在外边走动的鸳鸯却是知晓的,那一片的地理位置要比荣宁街所在的金城坊要更好,因为紧邻着皇城,价格自然也就更昂贵。
而且听小红回来说,那宅子面积不小,虽然无法和荣国府相比,但是也是三进院子还有几个跨院,容纳百十人都不成问题,这让鸳鸯也是大为惊讶。
按照小红所描述的那样,那宅子起码也是上万两银子的价位了,可二奶奶就算是以前攒得有私房钱,肯定也不少,可花费这么大买一座宅子,划算么?就没有考虑过日后怎么过?
这么大一座宅子,不但是花费巨大,而且日后花销肯定也大。
鸳鸯虽然没掌过家,但是也清楚这种宅院,日常维护费用很是不小,门窗墙瓦,廊柱地板,花园沟渠,哪一样都要人来照顾,这还没有算跟着二奶奶去的十来号人,那都是一样要开销的,以二奶奶养尊处优惯了的,像马车小轿这些也都是免不了的,估摸着还得要另外雇佣一二十号人才能把这座大宅给抖落圆转。
可这么多人每天都是要人吃马嚼的,每月还得要给月钱,换季还得要作几身衣衫,这一算下来,比照着荣国府的规格,估计每个月都得要数百两银子才能支应得过来,这还没算逢年过节给下人们的打发。
二奶奶纵然再有积蓄,可这样下去又经得起多久的折腾?
鸳鸯不相信以二奶奶的精明,会不清楚日后过日子的难处,现在荣国府的艰难二奶奶很明白,去年便早早闹着要不管府里的事儿固然有和琏二爷和离的缘故,但未尝没有觉得这府里拮据,日子不好过了,再管下去只会招人怨。
看看现在珠大奶奶和三姑娘的情形,就知道王熙凤的明智。
这般情形下,二奶奶还是一掷千金买了豪宅,还雇请了那么多人做事儿,问题是二奶奶不比荣国府那还有田庄和一些铺子勉强维持着,大老爷和二老爷也还有官衔职位,好歹一年也还有点儿俸禄,即便如此荣国府都撑不下去了,那二奶奶何德何能敢这般恣意妄为?
这个问题不仅是鸳鸯很疑惑,便是老祖宗和太太也都很是不解,私下里也都谈起过,太太甚至还没少说了一些气话,但也是担心二奶奶这个侄女儿日后过不下去沦为笑柄。
鸳鸯也曾经想过二奶奶是不是有什么倚仗,可要说倚仗那就只有娘家王家了。
但二奶奶父亲前两年就过世了,王家除了王子腾和王子胜,也就是太太和薛姨妈了。
现在王子腾在湖广出征,王子胜今年也回了金陵,京城中王家虽然还有人,但都是一些无用的闲人了。
以王熙凤这种出嫁了女儿,现在又和离了的情形,是很难得到娘家的喜欢的,而且以二奶奶的性子,也绝不可能回王家去受那窝囊气的,正因为如此鸳鸯就一直在琢磨二奶奶背后究竟有什么仗恃。
今天冯大爷无意间的那一句“凤姐儿”称谓让她心中没来由的一动。
“凤姐儿”这个词儿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称呼的,印象中好像没几个人这样称呼,老祖宗一般称呼为“凤丫头”,偶尔也称呼“凤辣子”,太太也一般称呼为“凤丫头”,像小一辈的,都是“二嫂子”或者“二姐姐”这个称呼,真正以“凤姐儿”来称呼的,大概就只有琏二爷了。
冯大爷比二奶奶要小好几岁吧,虽然是同辈,但印象中冯大爷都是喊“二嫂子”的时候居多,怎么今日却喊起“凤姐儿”这个有些怪异的称呼了,就算是琏二爷和二奶奶和离了,喊一声“二嫂子”或者“二奶奶”也很正常,府里边儿人都这样称呼,唯独用“凤姐儿”这个称呼听起来就太刺耳了。
鸳鸯也注意到了对方喊那一句“凤姐儿”时有些漫不经心,但是正是这种不经意的随意称谓才更容易暴露某些不为人觉察的东西,二奶奶怎么和冯大爷之间变得这么熟悉这么随便起来了?
以前琏二爷和冯大爷关系的确很密切,二奶奶连带着也熟悉好像也说得过去,但是也没熟悉到要用“凤姐儿”这种带着某种说不出的亲密甚至是亲昵的称呼才对,琏二爷和二奶奶关系冷淡甚至分开之后,难道二奶奶和冯大爷关系变得更亲近更密切了?
难怪二奶奶也在作那京营官兵从蒙古人那里赎回来的生意,据说也是仰仗冯大爷的关系,之前鸳鸯也还不觉得什么,毕竟东府小蓉大爷和贾瑞以及大老爷也都掺和其中捞了一笔,但怎么看二奶奶似乎都在其中充当更重要的角色,连大老爷都在那里骂骂咧咧说二奶奶抢了他生意。
现在看来好像冯大爷和二奶奶的关系还真不一般呢。
一个和离了的女人,一个正值血气方刚的男儿,鸳鸯想起二奶奶那媚态十足的脸盘子和丰乳肥臀的身段,心里也打了一个突,可千万别……
那要被荣国府的人知晓了,还不得翻天?
鸳鸯也很清楚这种事儿高门大户里边不少见,但是冯大爷不一样啊,人家那些人都是些闲来无事才会搞这些偷鸡摸狗的事儿,冯大爷那是万众瞩目誉满京都的大红人,前程似锦,日后都要入阁拜相的俊杰,怎么可能去犯这种错误?
鸳鸯心中如翻江倒海一般,她一直想要否定自己的怀疑,但是越是想却越是觉得可疑,而且她很清楚像二奶奶这种妖娆女人对冯大爷这种没见过太多阵仗的少年郎君有多么的杀伤力,只怕随便几个眼神就能让人神魂颠倒,拜倒在石榴裙下。
在府里边那贾蓉、贾瑞都是有些这方面心思的,被二奶奶的风姿给迷得三魂五道的,甚至连大老爷也还有些不轨意图,这都瞒不过在府里边消息最灵通的鸳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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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三十三节 多事之秋秋意浓
虽然内心无比震惊,但是鸳鸯还是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在她心目中,若是冯大爷真的和二奶奶有什么,那肯定也是二奶奶的手段,以冯大爷的心气断无可能会主动去想什么才是。
“二奶奶那里的确是个麻烦,平儿这丫头是个忠心护主的,二奶奶若是还像以往那般在荣国府里继续当奶奶,兴许她还能跟了爷,但现在,她怎么可能舍弃二奶奶?”鸳鸯不动声色地道。
“是啊。”冯紫英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无意间就露出了马脚,还在琢磨怎么和鸳鸯说平儿的事儿呢,“平儿是个好姑娘,爷一直看得起她,可现在这般情形下,还真是一道难题,哎,且行且看吧。”
冯紫英一脸纠结的表情也让鸳鸯有些异样,难道自己判断错了?冯大爷和二奶奶真的只是某种特殊的亲近感情,而非自己想象的那样?
可“凤姐儿”这个称谓真的是一般人能用的么?
强压住内心疑惑,鸳鸯又瞟了一眼冯紫英,委实看不出什么来,想想冯大爷若是和二奶奶真的有什么,这冯贾两家就真的要乱套了,老祖宗和太太她们知晓了该如何着想?
鸳鸯不敢再深想下去,她也不愿意在深想下去。
只是对冯紫英难免也还是有些怨气,周围都这么多女人了,沈大奶奶不用说了,这不才娶了宝姑娘和琴姑娘姐妹么,马上又要纳二姑娘为妾,岫烟那边也不清不楚,还有三姑娘也一样,明年还有林姑娘和妙玉姑娘要嫁入冯家,怎么冯大爷就还经不住二奶奶的勾引?
二奶奶一个已经生养过的女子,难道就这么勾人?或者说男人都有某种特殊的心思情结,喜欢那个味道?
想到这里鸳鸯一时间为之耳热脸红,忍不住摇头。
冯紫英见鸳鸯突然脸红摇头,讶然问道:“怎么了,鸳鸯?爷记得你和平儿关系挺好是吧?莫不是你二人有什么龃龉了?”
“哪有?奴婢和平儿好得很,她若真是有一个好归宿,奴婢做梦都要笑醒,……”鸳鸯吓了一跳,赶紧道。
“那就好,日后你二人若真的能在一起,那爷就再无后顾之忧了。”冯紫英忍不住叹息,但他知道平儿怕是很难真正出现在后宅中替自己管理后宅的事儿了,她不可能离开王熙凤。
一番亲热之后,冯紫英又问起元春中秋省亲之事。
这事儿鸳鸯倒是不太清楚,只知道是抱琴回来带的话,其他没多说,不过也应该是希望冯紫英能过府见面一叙。
冯紫英是不太喜欢这样的见面方式,一个年轻贵妃回家省亲,自己顶多算是其表妹夫,若是公然见面,那肯定是要引来不必要的麻烦的,可若是悄悄入府,被人觉察,只怕更要引起怀疑。
当然,如果是表面上公开召见宝钗,然后自己陪着见面,那倒也无妨,给外界不过是一种公开示恩昭显的印象,其他贵妃想必也会有类似的动作。
至于说借银子的事儿,鸳鸯只是来传达一个意思,具体来商谈,还是要李纨和探春来,不过冯紫英让鸳鸯带话回去,不必让李纨和探春登门了,自己抽时间过去一趟说一说就行,人家都遣老太君的贴身丫鬟来了,自己如果还要摆谱等着李纨或者探春上门,就显得有点儿盛气凌人了,没这个必要。
另外冯紫英也打算要和贾赦正式谈一谈迎春的事情了,既然孙绍祖和史家已经在就史湘云的婚事具体商谈了,那意味着迎春已经不再是孙绍祖的选项,那么自己纳迎春过门也就可以提上议事日程了。
不过迎春究竟进哪一房还要斟酌一下,也还要看迎春自个儿的心思。
许久没见着迎春了,冯紫英其实还是怪想念的,想到迎春温柔可亲那副娇怯怯含情脉脉的模样,冯紫英内心就是一阵火热。
史湘云的事儿冯紫英感觉自己好像还真有点儿爱莫能助,除非有什么特别的契机,哪怕内心也很遗憾可惜,但自己不是万能的,不可能任何事情都能去干预,那也太不现实了,但如果真的有机会,他还是愿意为对方尽一番力。
“又有变化?”冯紫英吃了一惊,下意识停住脚步:“不办淮扬镇了?”
“听说内阁对新建淮扬镇颇多疑虑,认为新建起来未必能如大家想象那般很快形成战斗力,甚至沦为和江南卫所诸军一样,那就失去意义了,徒耗粮帑,……”
郑崇俭难得来顺天府衙一回,让冯紫英很高兴,专门抽出时间来和这位老同学说说话。
“那你们兵部如何想?”冯紫英不以为然,连皇帝都承受不住江南士绅的压力,内阁这种阻碍能起到多大作用?
江南士绅是要看淮扬镇战斗力有多强么?他们是想要一支属于江南的,或者说江南人掌握的军镇,至于战斗力,那都在其次了。
“怀昌大人肯定希望不办,但这不是兵部能做出决定的,早先早就定下来了,户部也拨了银子,就等兵部和内阁选好人组建了,谁知道现在又出这样的风声来?”
郑崇俭也有些搞不明白朝廷高层究竟在想什么了,一会儿一个主意,一会儿一个风声,弄得下边无所适从。
冯紫英却慢慢琢磨出味道来了,这不是办不办的问题,而是朝廷和江南在争夺这个淮扬镇的主导权了,或者说这个淮扬镇总兵人选,以及下一步征兵区域的问题了。
“淮扬镇总兵人选,兵部武选司还没敲定人选?”这是关键,这个人选不定,淮扬镇就是空壳。
“传言很多,但怕是怀昌大人都定不了,还得要内阁诸公和皇上来定。”淮扬镇太特殊,郑崇俭也很清楚,摇摇头。
“哪些传言?”冯紫英进门,招呼郑崇俭入座。
“有说让仇士本出任的,也有说让陈敬轩去的,还有说让陈继先去的,还有就是说前军都督府都督同知吴天佑,……”
仇士本是神枢营主帅,皇上心腹;陈敬轩才辞任三边总督,陈继先是五军营大将,吴天佑是谁,冯紫英却没有印象了。
“吴天佑是何许人?”冯紫英问道。
“前军都督府都督同知,吴天德的兄长,……”郑崇俭眨了眨眼。
冯紫英猛然想起,讶然问道:“吴贵妃的伯父?”
郑崇俭点头,冯紫英大惑不解,这个人怎么会突然冒出来,必然有原因。
五军都督府一大堆都指挥使、都督同知,都指挥同知,都是些闲人,当然也都是有官身的,而且大多都是武勋出身,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当然也并非都没有出头之日,若是能寻到门道,或者猛然间被谁看中,那也可以一飞冲天。
比如史湘云的大伯史鼐,走了门道,然后就能跳出五军都督府去大同镇当参将了,这个吴天佑就更不简单了,居然能竞争淮扬镇总兵,绝非无名之辈,单单一个吴贵妃的伯父恐怕都不够分量。
“就这么简单?”冯紫英当然不信,吴贵妃也不过既是因为其父是龙禁尉指挥同知,但是并没有太多的实权,吴天佑更不值一提,如何能去淮扬镇当总兵?
“具体内情我却不知了,但其他几位肯定都有些问题,像仇士本,南京兵部肯定不会同意,陈敬轩,估计朝廷和南京都看不上,陈继先倒是一个很耐人寻味的人选,现在据说江南和朝廷都还没有对这个人选有态度,吴天佑据说是仁寿宫那边传出来的消息,……”
郑崇俭的消息相当灵通,冯紫英皱起眉头,“仁寿宫?太上皇?”
“这却不知道了,到底是太上皇,还是太妃,亦或是有人假借太上皇的招牌,都不好说。”郑崇俭摇头。
冯紫英陷入了沉思。
吴天佑这个人选太蹊跷了,其他几个或多或少都能有些理由缘故,但这个吴天佑却如同凭空冒出来的一般,仁寿宫那边都沉寂了好几年了,这两三年几乎连任何声音都没有传出来,怎么会在这个骨节眼儿上突然发声?皇上会怎么想?
毫无疑问,这个吴天佑恐怕是一个关键人物,而且牵扯到太上皇、皇上和义忠亲王的几方博弈,问题是冯紫英居然完全看不透这里边的猫腻,这才是让他有些心焦的。
局势一下子变得有些扑朔迷离了,冯紫英越发有一些不太好的预感,今年怕会迎来一个多事之秋,一些原来不显山露水的人物现在都开始慢慢出现,比如这个陈继先,比如这个吴天佑。
陈继先作为五军营大将,照理说应该是皇上的人,但皇上似乎又不完全信任他,但如果要调整他,又有些担心会引来一些更不可控的变数,所以皇上一直在确保神枢营的控制权之后强力推动神机营的清洗,现在逐渐已经控制神枢营和神机营,那么五军营虽然是实力最强的京营三大营之一,但是在神枢营和神机营都在掌控之下的情况下,其分量就削弱了。
或许皇上是要借机把陈继先也调出京营?那吴天佑冒出来,又是什么状况?而且还是仁寿宫的声音,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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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三十四节 引祸之因(补更)
冯紫英想得头昏脑涨,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解释来。
他越发觉得自己的底蕴还是太浅薄了一些。
京中势力纷繁庞杂,而自己老爹以前因为怕被卷入漩涡中所以都避而远之,只想躲到边镇上去远离这些是非,对京中这些都不太关注过问,现在骤然要想掌握了解这些底细,一时间哪里能行?
而汪文言、吴耀青他们的根基都在南边儿,进京时间尚短,很多只能了解表面表象上的东西,深层次内幕性的东西还是挖掘不够。
像吴贵妃一家,比如吴天佑和吴天德兄弟,究竟是什么来头,背后有无其他势力,就是简单的寻常武勋?
吴贵妃真的和贾元春一样都是被永隆帝为了笼络武勋而纳入后宫敕封贵妃?
那仁寿宫太上皇这边怎么又会突然发声,究竟是太上皇的意思,还是太妃的私人用意?
太妃虽然不是永隆帝和忠顺王的生身母亲,但是二人却是太妃抚养长大的,这份养育之恩永隆帝还是顾念的,但如果涉及到皇权争夺,那又另当别论了,所以这一时间还真不好判断其中真实原由。
冯紫英觉得贾元春他们那一批入宫后来又被敕封的贵妃中,贾元春固然是永隆帝用来拉拢王子腾的,但看来没啥效用,但其他几个人也是这样?只怕就未必了,起码这个吴贵妃的身份就很可疑,很不简单。
和郑崇俭又闲聊了一阵西南战事,仍然是不太乐观。
杨鹤的荆襄镇整合很不顺,固原镇那一部虽然溃败了,被要求整合入荆襄镇,但是这帮人却一直与荆襄镇这帮湖广兵格格不入,弄得杨鹤十分难受。
孙承宗对四川地方卫军的整顿倒是取得了比较好的效果,和杨应龙的播州土军连番战事都取得了胜利,不过这些都不是决定性的战事,战事规模较小,而且杨应龙十分狡猾,战事一旦不顺,便主动退避,依托天时地利优势,与孙承宗周旋,而孙承宗兵力有限,又得不到杨鹤荆襄军和王子腾的登莱军配合,也是先胜后败,不得不退回去。
这样战事又处于这样一种令人难堪的僵持状态下。
朝廷内这些纷纷扰扰的事务弄得冯紫英都有些心惊肉跳,他总觉得这里边似乎是在预示着什么,但却又看不透这重重迷雾背后的真相。
郑崇俭走了,丢下一堆问题,弄得冯紫英心情不太好。
但冯紫英也很清楚,自己不是神,纵然以前知晓一些历史大势,但这大周朝的东西在前世历史中根本就不存在,在《红楼梦》书中也只隐约提及了义忠亲王和当今皇上还有太上皇的一些隐秘关系,但是具体究竟是什么状况,根本就没有提及,全靠读者脑补。
自己还不是来到这个时空中才慢慢捋明白这里边的大致关节,但是更为具体的细节内幕却无法知晓了。
他能明白的一个道理就是小心行事,同时尽可能的壮大自身力量,避免到了最后关头,却没有应对之力。
老爹去西北抓军权就是一个防患于未然之举,谁也不知道哪一天这大周朝就会爆发夺嫡或者皇位之争,到那时候,文官权力的软肋也许一下子就要暴露出来,手中没有一点儿军队作为倚仗,真的没底气。
怏怏地从府衙回家,见到老同学的好心情也被郑崇俭带来的糟糕消息给破坏无遗。
回到府里,见了老爹,得到的消息是兵部和户部最终只同意拨付七十万两银子,这个数目虽然比最早预计的五十万要高出一截来,但是距离冯唐和冯紫英设定的八十万两银子却少了一截,但这也是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了。
“那爹准备什么时候走?”父子两人单独用午膳,顺带说话。
“兵部催得紧,估计就是明后日要去见皇上,见了皇上也就差不多该离开了。”冯唐叹了一口气,“你两个姨娘和妹妹都回来了,这一次她们就不跟我去西北了,那边太苦寒,但这京中也不让人放心啊。”
苏谢两个姨娘和妹妹都回来了,但冯紫英和两个姨娘的关系很淡,倒是那个妹妹已经都快十三岁了,很是亲近自己,让冯紫英很难生得出冷淡之意。
“父亲,只要你在西北站稳,京中无论如何变化,我们冯家一家人都还是安全无虞的,再说了,不是还有儿子在么?难道父亲还不相信儿子?”冯紫英笑着道。
“唔,我走后你自己小心,山陕商人在湖广那边收购的粮食第一拨已经上路了,估计我到宁夏的时候,这批粮食也该差不多到了。”冯唐叮嘱道:“后续还有两三批粮食,紫英你帮着催着点儿,我准备户部款项拨过来,就把第一批银两拨付给他们,免得这帮山陕商人还真以为我们父子二人要占他们便宜呢。”
“不至于,王绍全他们分得清楚轻重。”冯紫英也笑着摇头,“当然早点拨付,能让他们第二批第三批粮食更积极主动输送到位,父亲,我意第二三批粮食不一定要运送到甘州和银川,可以放在平凉或者延安。”
冯唐手中筷子一顿,“紫英,你就这么笃定,西北边军要进中原?”
冯紫英的意思很明确,甘宁二镇不需要那么多粮食,弄不好甘宁二镇的军队主力都要东进,那么将粮食运到银川或者凉州就不合适了。
“父亲,我不是都和您说了么?抽调四镇精锐在平凉庆阳一线演武练兵,由头就是为裁汰老弱做准备,但实际上就是防患未然,土默特人那边,父亲有门道,和卜失兔与素囊打个招呼,让他们安分点儿,父亲应该做得到,蒙兀儿人那边,我相信刘东旸和土文秀他们在哈密和沙州呆了几年了,肯定也有往来,实在不行,暂时性放弃哈密也不是不可以,……”
冯紫英很随意的语气让冯唐无法接受,他皱起眉头:“紫英,失土之责你可明白?按律当斩,你爹我都承受不起这个责任,岂敢轻言放弃?”
“父亲,我是说万不得已情况下,或许刘东旸和土文秀他们有更好的对策,但必须要抽调足够的精锐在东面屯兵,以防不测。”冯紫英语气很肯定,“也许到那时候,丢失一个哈密沙州就根本无人在意了呢?”
冯紫英悲观的论调让冯唐很难接受,哪怕他承认自己这个儿子的一些分析判断很有道理,但是其中一样有很多不确定的因素,概率有多大,不好说。
一顿饭也吃得有些气氛沉闷,到结束时,冯唐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我在兵部听闻陈继先要出镇淮扬,五军营要另外安排人担任大将,可能是仇士本。”
“啊?”冯紫英吃了一惊,“父亲,不是说吴天佑亦有可能么?”
“哦,你也听闻了?”冯唐也知道儿子消息灵通,“吴天佑这个人为父不熟悉,但吴家和我们家情况有些类似,都不是最早从龙的武勋,和四王八公十二侯这些人不是一类人,要说来也还和我们有些渊源,你可知道吴家是哪里人?”
“哪里人?”冯紫英十分好奇。
“济宁州人,和我们东昌府沿着运河,一衣带水。”冯唐笑着道:“而吴家虽说是济宁州人,但和我们一样也是外埠搬来的,只不过我们从苏州到临清很早了,他们却晚一些,他们祖籍却是徐州。”
父亲的介绍让冯紫英恍然大悟,难怪吴天佑居然被提名淮扬镇总兵,如果祖籍是徐州,那就说得过去,淮扬镇征兵主要区域就在徐州,也是南直隶的北大门,但如果说要靠这个就能当淮扬镇总兵,那也不现实。
“那陈继先出任淮扬镇总兵的话,谁接任五军营大将?”冯紫英意识到永隆帝是真的要彻底控制京营三大营了,五军营是三大营中实力最雄厚的,终归还是要控制在他绝对信任的人手中。
“或许是仇士本。”冯唐沉吟了一下,“我听说皇上有意让忠惠王出任京营节度使。”
“什么?忠惠王?”冯紫英大为震动,大周的亲王们倒也不是不能出任这类显要职位,但是这很显然有一些风险,除非皇上绝对信任的,毕竟都是张家之人,若是这位王爷对皇位生出觊觎之心,那可就麻烦大了。
可能为什么会是忠惠王而不是忠顺王的缘故,毕竟忠惠王闲散这么多年,吃喝玩乐,飞鹰走狗,唱戏听曲都喜欢,唯独对政务不感兴趣,还不像忠顺王经常为皇上出谋划策。
见冯紫英似乎若有所思明白过来,冯唐点点头,“皇上身体越发不好,可能想法也就有些多了,可寿王、福王和礼王他们几个,好像皇上一直犹豫不定,或者说都不是太满意,……”
“那是对禄王满意还是对恭王满意?”冯紫英冷笑,三个成年皇子看不上,却喜欢一个未成年的禄王,嗯,没准儿还有那个恭王,这个时候还来玩这一出,不是引祸之因么?
“不过说实话,寿王、福王和礼王风评都不是很好,尤其是寿王,而禄王的确很像年轻时候的皇上。”冯唐似乎在回忆几十年前的旧事,“恭王也要比寿王、福王和礼王更像皇上,也难怪皇上犹豫不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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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三十五节 要有杀手锏
“父亲,这可不是理由吧?”冯紫英毫不客气地道:“如果皇上真有意让禄王当太子,那就不该放任寿王、福王和礼王他们去观政理政,这个时候再想来改弦易辙,恐怕就是自种祸因了。”
冯唐何尝不知道儿子所言在理,但是这涉及到皇上的倾向,很多是没道理可言的。
谁都更喜欢各方面像自己的儿子,禄王和恭王显然更得皇上欢心,但恰恰这两个又都是未成年的皇子。
另外三位皇子都成年已久不说,而且这两年也在皇帝的同意之下到各部去观政问政,也算是积累了一些经验,而且也没有犯什么错误,现在突然间要说这三位都不合适,要推一个还未成年的皇子来当太子,那肯定也会引起朝中臣子们的反对。
“算了,紫英,这种事情我们就还是别去掺和了,皇上自有主意,我相信皇上最终会明白轻重分寸。”冯唐摇摇头,“咱们还是做好自己的事儿。”
“儿子就怕咱们不想卷进去,但是却回避不了啊。”冯紫英也摇摇头,他不太认同老爹的看法,躲能躲得过去么?自己在顺天府丞位置上,有时候就是避无可避的。
“紫英,你是文臣,真要出乱子,那也是京营三大营和五城兵马司,我倒是有些担心尤世功的蓟镇会不会也牵扯进去,但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冯唐摊了摊手,放下手中筷子,“我和他去了信,让自己小心,牢记一句话,没有皇上亲笔旨意和内阁、兵部副署,蓟镇军不能进京师城,以免授人以柄,更避免被人利用。”
“可是父亲,如果蓟镇军谨遵你的意思,宣府军呢,大同军呢?万一有什么意外变故,那怎么办?”冯紫英反问,目光直视老爹。
冯唐迟疑了一下,没有回答。
“父亲,还是需要根据情况而定,尤大哥那里也让他相机行事,如果拿不准,可以先和我联系,起码我在京师城里还能看得清楚一些。”冯紫英看着父亲,这需要父亲的授权。
冯唐犹疑不决,不是不相信自己儿子,而是担心这种事情一旦卷进去那就永远别想脱身了,他是最不喜欢掺和这种事情的了。
“父亲,我不会轻举妄动,但是还是得防着一些意外啊,尤大哥算是跟着您出来的,又是您把他推上蓟镇总兵这个位置的,可处在这京师城下,他掌握着京畿地区最精锐距离最近的边军,万一有事儿,却囿于陈规酿成不可收拾之憾事,那恐怕也不是您和我愿意见到的。”
冯紫英苦口婆心地劝说父亲,顺天府,京师城,太过敏感,不比永平府,没有父亲给尤世功专门交待,自己休想调动蓟镇一兵一卒。
可摆在眼前的形势却不容冯紫英不预防万一,老爹倒是一去西北,眼不见心不烦,自己却躲不开,就得要有一个杀手锏留着以防万一才行。
冯唐当然知道冯紫英担心的是什么,牛继宗的宣府军和大同军部分,这支力量一样是精锐中的精锐,甚至比蓟镇军更强大,只不过距离京城稍远一些而已,但是从万全都司那边插入进来同样很近,宣府军要从延庆或者怀来要进入顺天府也就是一天的事情。
冯唐叹息不已,但是最终还是答应了冯紫英的要求,同意给尤世功去一封信,但也要求冯紫英承诺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去让尤世功轻举妄动。
老爹的谨慎冯紫英也能理解,毕竟掺和进天家夺嫡的事儿不比寻常打仗越权行事那么简单,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是指抵御外敌,这天家内部的夺嫡却完全是两回事,性质也截然不同,一旦站错方向,那就是灭顶之灾。
所以他也不会轻举妄动,非万不得已,他也不会用这个杀手锏。
冯紫英又和老爹说了荣国府那边的事儿。
照理说纳妾这等事情老爹是不太感兴趣的,但是妾室居然是贾赦的女儿,哪怕是庶女,还是有些敏感了。
“紫英,贾恩侯会答应?”冯唐觉得不可思议,“庶出女儿那也是贾家的女儿,给人做妾的事情,他就不怕有损他们贾家的名声,若是谁敢说让你妹妹做妾,那我绝对是一顿乱棍打出去。”
“父亲,你还觉得荣国府现在有多风光不成?”冯紫英摇摇头,“时移世易,贾家早就没落了,你看看去年京营三屯营之败后,这些四王八公十二侯的子弟几乎全数被清洗,皇上早就对他们这些尸位素餐的武勋子弟不耐烦了,宁夏叛乱后,缮国公石家被抄家除名,治国公马家一蹶不振,三屯营之败后修国公、理国公、齐国公这几家都吃了挂落,贬谪的贬谪,下狱的下狱,荣宁二公之所以侥幸得存,不是皇上网开一面,而是因为他们比其他几家没落得更彻底,根本没有什么影响力了,皇上都不屑对他们动手了,当然,可能这其中也有政世叔的大姑娘在宫中当贵妃的缘故,但儿子以为那不是主要原因,还是因为贾家没落得在皇上眼中不值一提了,……”
“至于四王,呵呵,除了北静王还稍微活跃一些,您看看东平郡王、南安郡王和西宁郡王在京中哪一个不是夹着尾巴做人?十二侯呢,情况略好,他们的名气和影响力毕竟没有四王八公那么大,而且实事求是地说,也还是有些子弟比较出色,所以皇上并没有怎么特别针对,比如像何家何治胜,不也提拔起来了么?但总体来说,这些武勋子弟都逐渐在泯然众人矣,这是不争的事实啊。”
冯紫英的话说得很刻薄,但却是事实,连冯唐都忍不住叹息不止。
“所以你就要纳贾家女儿为妾?”冯唐还是觉得有些难以接受,“你怎么会想起要纳贾恩侯的女儿为妾了?这京师城中小家碧玉不少吧,你想要纳妾不必非要纳贾家女儿吧?”
“父亲,赦世伯为人虽然有些不堪,但他这个女儿却是一个敦厚实诚人,母亲不是一直盼着能有人早日替冯家诞下子嗣么?宛君还要休息一下,薛氏和尤氏现在都还没动静,贾家二姑娘体格合适,母亲和姨娘都是见过的,所以……”
一听子嗣问题,贾家二姑娘体格合适,冯唐顿时就没有意见了。
什么都没有冯家的香火重要,眼见着紫英成亲两年了,妻妾也有几房了,可居然只有沈氏生下一个女儿,这如何不让成日戍守边关的冯唐着急。
他也和妻子说过几次,不妨多纳几房妾室,哪怕是庶出的,只要是男嗣就行,这个时候也顾不得沈氏和薛氏的态度了,她们没能生下子嗣,那也怨不得人。
“唔,既然你有此意,贾家那边也无异议,那你和你母亲他们看着办就行,只是莫要闹得后宅不宁就好。”冯唐摆摆手。
“父亲若是隔几日便要走,这马上进门恐怕有些来不及了,不过儿子还是打算找个机会让贾家女儿过来见一见父亲母亲,……”照理说纳妾无需这么多礼数,不过贾家好歹也是一门二公,多少也该给些颜面,冯紫英也是考虑周全一些,也算是给贾迎春多长一些颜面。
“哦,你看着办吧。”冯唐点点头。
冯紫英又和父亲说了贾家宝玉和牛家联姻只是,冯唐对这一桩婚事倒是没什么态度。
贾家和冯家固然是世交,但关系亲近程度也有限,也是这几年才密切起来,远不及贾史王薛以及四王八公那么近乎,人家贾牛两家联姻,也轮不到外人说三道四。
至于冯紫英的一些担心,冯唐觉得未免过于杞人忧天了,牛继勋和牛继宗虽然是兄弟,但是牛继勋娶的是永宁长公主,而且和其兄关系也素来疏远,有永宁长公主这层关系在,就算是有什么,也不至于牵扯到贾家这边来。
冯唐这边得了准信,冯紫英心中也踏实了许多,去荣国府时的心情都要好了不少。
下午间他便给吴道南请了一个假,径直去荣国府。
宝玉的婚事也算是给一个明确答复,贾政交代过,他算是尽了心,人家不认可自己的意见,那也作罢。
借银子的事情,要和李纨或者探春见面一谈,小事儿一桩,不过是借个机会见一见听说人都消瘦了许多的三妹妹。
另一桩就是要去和贾赦谈正事儿了,纳迎春过门。
冯紫英考虑还是尽早,争取在九十月间就把迎春纳进门来,也好安迎春的心。
另外如果时间允许,冯紫英也还要去见一见林黛玉,许久不去,不知道林妹妹心里装了多少幽怨了。
这丫头心眼儿小,还得要经常去哄着,虽说平常经常带个口信或者写一封信过去,但是这毕竟比不了见面一解相思之情,冯紫英也不放心她的身子骨,也要多宽解和叮嘱这丫头要锻炼着,莫要明年就要过门了,还病病殃殃的,让老娘也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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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三十六节 蕙质兰心,傲娇黛玉
“冯大爷来了!”雪雁踩着轻盈的脚步飞入院中,略显稚气的脸上满是喜悦的笑容,“姑娘,姑娘!冯大爷都已经进府了。”
正陪着刚从午睡起来的紫鹃正在替黛玉梳着头,一边讶然问道:“真的?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听说冯大爷有什么事儿要过府啊?”
黛玉原本还有些慵懒迷离的睡眼骤然灵动起来,下意识地就想要站起身来,还是紫鹃扶住黛玉:“姑娘,冯大爷过府肯定是有正事儿,您先别急,让雪雁再去打探一下看看是什么事儿,如果事情不多,冯大爷肯定是要过来的。”
黛玉咬了咬嘴唇,有些幽怨地道:“冯大哥都许久没有来我潇湘馆了,自打宝姐姐嫁过去,冯大哥来这边就少了,……”
“没有的事儿。”紫鹃还能不明白自家姑娘的心结,宝姑娘嫁了过去,而自家姑娘还得要守孝,自然就让姑娘心里有些着急,但这种事情急又急不来,还得好好安慰着。
“冯大爷原来来的时间多,那是因为他那会子在翰林院当修撰,可去了永平府当同知,来的时间自然就少了,再说现在他都是咱们顺天府的父母官了,得多忙,姑娘也不是不知晓,前段时间大观楼的发卖大会,连续七八日,说那边大街小巷都被马车小轿塞满了,冯大爷日日都要去盯着,听说就是替朝廷筹办银子,所以啊,姑娘也别多心,冯大爷现在正式忙正事儿的时候,明年姑娘过门就好了。”
黛玉叹了一口气,“还得要一年,这日子可真难熬。”
紫鹃抿嘴一笑,“姑娘日后和大爷还有一辈子呢,雪雁,你这消息从哪儿来的?”
“是前门上费大娘说的,我正巧听见了,她说冯大爷进了角门儿,去了老祖宗那边,……”雪雁忽闪眼睛。
“去了老祖宗那边儿?那多半是为宝二爷的婚事去的。”紫鹃点点头,“听说牛家姑娘那边陪嫁嫁妆不少,咱们府里边儿不能太过逊色,所以也得要好好准备一下,可现在府里日子有些难,……”
黛玉愕然,“紫鹃,你是说冯大哥过来是商量这桩事儿?”
“肯定是有些关系的,姑娘没见三姑娘这几日都愁得睡不好觉,嘴角都起了水泡,还不是为这事儿犯愁?”
紫鹃对这些情况可比一般人知晓得多,袭人前几日来她这里坐了一会子,便唉声叹气,说到现在府里的准备都还没影儿,宝二爷没心没肺不在意,可她们这些当下人的却是着急得紧。
黛玉迟疑了一下,“这事儿恐怕该舅母她们来考虑吧?探丫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何能解决得了这种事情?”
紫鹃手上微微一顿,“姑娘,便是老祖宗和太太怕也一样为难,现在府里情形您也不是不知晓,可老祖宗和太太怎么能向冯大爷开口?前两日鸳鸯去了冯府,不就是打前站探个风么?真要谈,肯定还是只有珠大奶奶或者三姑娘去好说一些吧。”
自家姑娘的二十万嫁妆借给了贾家,现在看样子也是打了水漂,可这毕竟是姑娘亲舅舅舅母,这话也不好提,姑娘也从未说起过,现在贾家又要向姑娘未来的婆家再借银子,就更显得尴尬了。
紫鹃想得到的事情,黛玉肯定也能想到,但处在她这个位置上,却是两难,何况当初借银子的是父亲,而且冯大哥也知晓,所以黛玉对这桩事儿只能装聋作哑,甚至连提都不好提。
见雪雁兴冲冲地去了,黛玉才又道:“紫鹃,宝二哥要娶亲了,若真是差些银子,我也是可以帮补一些的,反正我还有些银子放在冯大哥那里,要不……”
“别,姑娘,可千万别。”紫鹃吓了一跳,赶紧制止。
这等事情自家姑娘可是万万不能掺和的,真要让冯家那边知晓了,冯大爷自然是不会在意的,但其他人呢?这不成了胳膊肘往外拐了么?
若说原来那笔银子是林老爷定下的,冯家肯定不好说什么,现在还在往贾家这边丢银子,那肯定就会引来非议了。
黛玉不解地看着紫鹃。
“姑娘,您和冯大爷都定了亲了,而且马上就要过门儿了,那些银子说是您的嫁妆,但实际上都要算是冯家的了,您也是冯家人了,真要做主也不该您来了,该是冯大爷做主才是,切莫招来其他人的闲话。”
紫鹃认真地道,黛玉凝神思考了一下,似乎有些明白过来,点点头,“也罢,就让冯大哥去操心吧。”
“恐怕冯大爷来府里也不完全是为了宝二爷的亲事吧?兴许还有二姑娘的事情。”紫鹃一边观察着自家姑娘的神色,一边故作不在意地道。
果然黛玉一愣之后,想了一想,“二姐姐年龄不小了,好不容易和孙家那边把这桩事儿给了断了,是该考虑了,紫鹃,你说二姐姐真要给冯大哥做妾,那该进哪一房?”
紫鹃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
其实二姑娘可能要给冯大爷做妾的消息在府里边传了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少说也有小半年了,但最初也不过是一种大家觉得都是流言蜚语,不太相信,好歹贾家也是簪缨之族,公卿之家,怎么可能女儿给人做妾?再说冯大爷声名远播,前程似锦,但也还是觉得有点儿委屈人。
但到后来便越传越烈,连二老爷没走之前也都没有正式辟过谣,而大老爷就不说了,那就是一个只认银子的,以冯家的实力,自然不会在乎几个银子,只是这种事情大家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再后来,似乎缀锦楼那边也默不作声,紫鹃还专门去问过司棋,司棋那小蹄子倒是振振有词,说总比嫁给那孙家好,盼着二姑娘早死的才会希望二姑娘嫁进孙家,起码冯大爷是个知道疼人的,二姑娘便是做妾也能高高兴兴,不会受人欺负。
紫鹃也觉得司棋的话没错,冯大爷待人和善,便是下人也都是格外友善亲和,二姑娘那种温吞性子,真要嫁到孙家,还不知道会被欺侮折辱成什么样呢。
只是这冯大爷纳妾对于自家姑娘来说,怎么看好像都有些别扭,二姑娘是自家姑娘的表姐,现在要给冯大爷做妾,也不知道自家姑娘如何着想?
所以府里边虽然许多人都在谈论此事儿,但是紫鹃却是专门给潇湘馆里的丫头下人们都打了招呼,不准在姑娘面前提这事儿。
但现在看来姑娘也是早就知道了此事儿,自己的试探她并不意外,甚至没有太大的情绪,这就好。
“姑娘,您好像不太在意……”紫鹃再度试探。
黛玉瞥了紫鹃一眼,没好气地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让院子里的人都不准在我面前提这事儿?二姐姐给冯大哥做妾也没什么,妙玉姐姐不也要和我一道嫁给冯大哥么?”
紫鹃吃了一惊,“妙玉姑娘不是一直说她不愿意嫁人,要留在栊翠庵么?”
黛玉脸一沉,“姐姐要那么说,也由得她,但是明年恐怕还得要和我一道过门,这是父亲当初定下的,她这个傲娇性子也早就该收敛起来了。”
没想到自家姑娘突然性子一下子刚硬起来,让紫鹃都大为惊讶,几乎要重新认识自家姑娘了,“姑娘,可妙玉姑娘万一不肯呢?”
“她也不想想,我若是嫁了过去,估计探丫头和云丫头也是迟早要嫁人的,难道岫烟姐姐能陪她一辈子不成?人家不嫁人?日后这园子里便只有大嫂子一个人,她难道就这个守着这栊翠庵一辈子不成?”
黛玉语气清冷而坚决,“我这个姐姐也就是这会子嘴犟,没在外边吃过亏,终归要认清楚形势的,我也和岫烟姐姐说过了,让她也帮着劝一劝姐姐,实在不行,我便让人去苏州见一见我那位姑且算是姨娘的长辈,这件事情定要按照父亲当初定下来的方略办,没有什么好说的。”
紫鹃刮目相看,这一年来自家姑娘好像变得成熟了不少,尤其是宝姑娘和琴姑娘嫁到冯府那边去了之后,姑娘沉默了一段时间,现在却更见冷峭了,便是和三姑娘、云姑娘说话间也有一些变化,但是都不及今日姑娘的这些话让人触动大。
以往提到妙玉姑娘时,姑娘也只是有些无奈和烦躁,但今日姑娘的态度就变了,变得更加果决和强硬,似乎更像是一家之主了,嗯,要说妙玉姑娘是庶出,在林家都没有嫡系长辈时,自家姑娘的确对妙玉姑娘的未来有决定权。
紫鹃笑了起来,“姑娘在说到别人的事情时都是格外理智冷静,唯独在说到自己和冯大爷的事情时就截然两样了,要不干脆就让二姑娘明年跟着姑娘一起进三房?反正姑娘和二姑娘也是姐妹,二姑娘性子也好。”
林黛玉倒是摇了摇头,“我看二姐姐怕是要进二房宝姐姐那里才是,因为时间来不及了,二姐姐等不及明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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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三十七节 都念着呢
冯紫英进府的消息迅速在荣国府里边传开了,不仅仅是潇湘馆这边,缀锦楼,秋爽斋,稻香村,藕香榭,甚至芦雪广和栊翠庵那边也都一样关注。
这一段时间里,冯紫英继小冯修撰的名声后以顺天府冯府丞的身份再度成为京师城里的热点人物,引发一波接一波的追捧。
京通二案的查破,本来就足以让冯紫英名声再上一个台阶了,后续衍生出来的发卖大会更是闻名遐迩,在京畿内外和江南江北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到后来大观楼一票难求,稍微有点儿身份名望的人,无不以能参加这一场发卖大会为傲,哪怕一样东西没买,只要能出席坐进那个场子里,那就是一种身份象征,如果再能举一举牌,就算只是凑个热闹,那也足以让整个京师城乃至大周朝有头有脸的达官贵人面前露露脸长一长面子了。
有好事者专门统计了这几轮发卖所得,达到了三百多万两银子,虽说这都是朝廷收入,但是仍然引起了无数人的热议,从这些落马贪墨官员的各种逸闻趣事,到这些物件离奇故事,再到这些银子朝廷日后的用处,都能引起大家的关注。
无论是《今日新闻》这样的大报,还是蹭了流量的如《北地商报》、《观江南》这种名声远不及《今日新闻》小报杂志,也都借此机会好生博了一回存在,销量都增加了不少。
几位朝奉和本来已经致仕徐宏均也都骤然成为了热门人物,不少人都把自己家中的传家之物奉上请他们鉴赏,而连带着几家铺子也都生意跟着好了许多。
京师城里的热议当然也会传递到荣国府里,日子越发难过的荣国府上下都对贾家现在日渐没落的情形格外担忧。
因为不仅仅是荣国府,东府,也就是宁国府那边的局面似乎更加糟糕,贾珍的不问正事儿,贾蓉如无头苍蝇一般四处奔忙,都让宁国府那边的情况比荣国府更甚,以至于宁国府那边的下人都来撺掇荣国府这边的下人,琢磨另寻出路的可能了。
现在荣宁二府的老人也都喜欢感慨几十年前贾史王薛金陵四大家的光辉历史,在对比现在四家除了王家情况还算好外,其他三家的迅速坠落都让他们唏嘘感慨不已,史薛两家也就罢了,毕竟关系不大,但贾家事关大家一大家子人的生计问题,就不能不关心了。
再看到薛家姐妹嫁入冯府之后,薛家虽然不复有几十年前“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的气象,但是却也比几年前有了很大改观,很有点儿要重振家风的架势。
被称为薛大傻子的薛蟠现在坐拥大观楼股份,每年只管分红就赚得钵满盆肥,自家养尊处优,当个富贵闲人,何等快哉?
薛蝌奔波于江南和北地之间,经营船队和海贸,据说俨然称为北地的海贸新兴势力的代言人了。
大家都知道如果不是冯大爷在后边支撑,哪里轮得到薛家这两个小字辈风光?冯大爷甚至还主动把被退婚的琴姑娘也纳入房中为媵,也算是为薛家挽回了一些颜面。
再看看贾家这边,贾蔷、贾芸两个受了冯大爷的提携,现在也一样风光无限,可是他们俩毕竟是远房旁支,说句难听一点儿的话,人家也不可能来帮你整个荣国府一大家子人,管好他们自个儿小家就足够了,人家也没有那个义务来帮你这正房嫡支。
正房嫡支这边贾琏也是受惠于冯大爷,可这位琏二爷也是一个不靠谱的,只顾着自己风流快活过好日子,和二奶奶和离了也就罢了,还干脆一趟子跑到了扬州去潇洒自在,根本不管京师城里这一大家子。
当然,人家也有说的,你老太君不是偏爱二房么?我爹您瞧不上,我这一辈的您喜欢宝玉,那我就不在您面前碍眼了,您就去靠你那二房那一支去替你撑起来吧。
要说宝玉、贾环乃至贾兰这些也都受过冯大爷的恩惠,但奈何宝玉是个不中用的,贾环倒是个读书种子,奈何年龄太小,贾兰就更不用说了,这等情形下,贾家的没落好像也就理所当然了。
照理说,还有一个大姑娘在宫中当贵妃,再怎么荣国府这边儿也不该如此才是,可好像大姑娘在宫中混得不怎么样,名义上挂着个贵妃的名头,没怎么给府里边带来多少好处,反倒是经常要府里支助,这也是让府里人都无法理解的。
都说二老爷得了一个江西学政的职位是靠大姑娘,可到现在也没见二老爷从南边儿给府里带来什么好处,这就更让府里人心态失衡了。
人家冯大爷随手帮个忙,都能让鸡犬升天,可大姑娘都贵为贵妃了,却还各种尴尬,没给府里带来半点好处。
都说冯家和贾家现在是越来越紧密,有结为一体的趋势,可是冯大爷娶的宝姑娘也只是二老爷的内甥女,还没过门的林姑娘也只是外甥女,这冯贾两家关系还真没外界想象的那么紧密,不过如果二姑娘要给冯大爷做妾的话,那这种情形倒是会有所改变。
翠墨和侍书都小心地替起床的探春梳着头发,整理着衣衫。
探春比起几个月前清减了许多,原本丰润的脸颊也都瘦削了不少,但一双眼眸依然清冽锐利。
“冯大哥真的进府了?去了老祖宗那里?”
“嗯,奴婢也是听着小婵回来说的,说是看着冯大爷马车进府,然后下了车径直去了老祖宗那边,紧跟着琥珀就去请太太去了。”侍书回答道。
“冯大哥怕是去和老祖宗与太太说宝二哥婚事吧。”探春脸上露出一抹愁思,但随即又展颜一笑,“冯大哥来了,许多事情就好解决了。”
“是啊,前日里鸳鸯姐姐不是也来和姑娘说了么?说冯大爷基本同意了,到时候来和姑娘具体商计,……”翠墨也接上话。
“冯大哥该是和大嫂子商计才是,我不过就是做事儿罢了。”探春话语里流露出几分说不出味道来。
翠墨和侍书都知道姑娘这段时间为府里的事儿没少操心,可是那位珠大奶奶却是个清闲人,说事儿的时候见不着人,当好人的时候就出现了,弄得姑娘做啥事儿都要掂量几分,就担心到最后珠大奶奶又来说情。
“可是珠大奶奶怕是做不了主啊,她素来是不管这些的,这宝二爷的婚事,现在到年底的花销,都是一笔一笔账要算清楚的,不趁着冯大爷这一次来一并说好,难道待两个月又要去求冯大爷不成?”侍书瘪着嘴道。
侍书也说出了秋爽斋这边许多人的心声,这位珠大奶奶这段时间里和自家姑娘一起管家,可是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平日辛苦活儿都是自家姑娘作了,她倒好,只管袖手当好人。
“行了,这事儿冯大爷自然有分寸。”探春也知道自己身份尴尬,迟早要出嫁的姑娘,本来管家就不合规矩,若是不和珠大嫂子一道,更容易受人诟病。
“那姑娘,我们现在怎么办?”侍书还是有些不服气。
“什么怎么办?”探春不耐烦地道:“冯大哥他来府里是办他的事儿,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他若是要来找我,我去便是。”
********
“司棋姐姐,司棋姐姐,冯大爷进府了!”莲花儿几乎是跑着跳着冲进缀锦楼的,“都看见了,说去了老祖宗院里,冯大爷也许就没来府里了,大家都盼着呢,他马车一进门,门上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了。”
“哦?”司棋一个激灵,脸上掠过一抹潮红,美眸放光,“真的?”
“当然是真的,大家都看见了,听说是去和老祖宗商计宝二爷的婚事呢。”莲花儿眉目灵动,“不过也说不定,万一还要说姑娘的事儿呢。”
司棋忍不住夹紧了腿,站起身来,手里捏着的绣绷子无意识的摇动了几下,这才定下心来:“莲花儿,你去盯着,我估计冯大爷说宝二爷婚事要不了多久,那就是银子的事儿,具体也轮不到和老祖宗和二太太说,没准儿要和三姑娘说,若是去了三姑娘那里,又再说,看看冯大爷晚间在哪里用膳,若是有机会,你便去和冯大爷说说,看看他有无时间来缀锦楼,……”
莲花儿也注意到司棋姐姐的脸颊有些发红,眉目间有一种说不出媚态,只是她却想不到那么多,有些胆怯地嗫嚅道:“司棋姐姐,我如何敢去和冯大爷说这个,……”
司棋瞪了莲花儿一眼,想了一下才道:“算了,我自己去,总得要为姑娘争取一番才是,不是说孙家都和姑娘没瓜葛了么?那老爷还在等什么?冯大爷也真是,也不念及姑娘的一番苦心。”
说罢司棋便起身,进了自己屋里,小心修饰打扮了一番,这才捏着汗巾子出了门,直奔西边老祖宗院子那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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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三十八节 素李纨
冯紫英和贾母以及王夫人的对话其实没持续多久,既然人家已经定了牛家,冯紫英自然不会来当恶人,不过是简单恭喜了一下,至于贾母和王夫人也不可能当着他的面儿说荣国府现在的难处,借银子的话题更是不可能提起,所以最终还得要李纨或者探春来。
冯紫英也料定以李纨的性子也不可能来开这个口,只能是探春来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儿。
所以他也打算直接去见李纨或者探春,毕竟当面答应了鸳鸯,不可能这个时候还要设置什么障碍。
贾赦也是早早就听闻冯紫英进府了,心里便是七上八下。
他早已得闻孙绍祖和史鼐是勾搭上了,而且还有牛继宗在里边推波助澜,那史湘云要许给孙绍祖为妻基本上是铁板钉钉了。
原本还觉得迎春许给孙绍祖有些委屈了,但现在孙家一下子把自家丢开,却是攀上了史家,顿时就让贾赦心里不自在了。
关键是自己借了孙绍祖上万两银子,若是迎春嫁过去,自然是可以想办法一步一步赖掉的,但现在迎春的事儿黄了,却便宜了史家丫头,贾赦心中酸涩之余更在意的是那一万多两银子怎么办。
进了自家口袋的银子是绝对不可能再退回去的,这一点是贾赦做人信条,至于说用什么办法来化解,倒是可以商榷。
现在要想赖掉孙家银子肯定不行,孙绍祖现在和史鼐与牛继宗搅在一起,史鼐那边贾赦倒是不惧,无外乎就是表兄弟,撕破脸也无所谓,反正老太君也对史家两兄弟不太待见,但牛继宗那里却是过不了的。
既然是牛继宗为孙家和史家这门亲事前线,孙绍祖肯定要把这事儿给牛继宗说道,和牛继宗硬钢,贾赦还没有这个胆量。
那么如何把这笔债务转给冯紫英就是迫在眉睫的事情了。
原来他还要拿捏一番,但现在却需要他催着冯紫英赶紧来和自己说纳二丫头过府的事情了,否则牛继宗催逼过来还孙家银子,那活生生从自己腰包里挖生肉,还不得让自己几天都睡不着觉?
所以当冯紫英一进府他便得到了消息,可是冯紫英却去了母亲那边,显然是商谈宝玉和牛家婚事的事情。
不时地看了看大堂的自鸣钟,贾赦坐卧不安,虽然笃定冯紫英迟早要来和自己说二丫头的事情,但是没敲定之前,始终让他心里不踏实。
他吩咐秦显早早去母亲院子门口守着,就是希望冯紫英一出来,就把冯紫英邀约到自家院子里来。
等了好一阵,却看到秦显悻悻归来,贾赦连忙问道:“铿哥儿为何没来?”
“冯大爷说要先去和珠大奶奶与三姑娘商量宝二爷的婚事以及其他事宜,暂时还来不了。”秦显挠着头,“老爷,我看冯大爷似乎性子不高,是不是在老太君那里受了气,所以……”
“他能在母亲那里受什么气?”贾赦不耐烦地道:“多半是王氏又狮子大开口了,宝玉要成亲,关人家冯家什么事儿,无外乎就是借银子的事儿,她倒是打得好主意,当年把金钏儿玉钏儿两个丫头送给冯紫英,现在才是一本万利要捞回来啊。”
这话也是说得毫不客气,却忘了他自己也是一门心思想要用迎春来换银子。
“那老爷,如何是好?”秦显见贾赦心情不好,也有些惴惴。
“你让你家里的去园子里,看铿哥儿去哪里,今日好不容易等到铿哥儿过府,须得要把事情说好了才行。”贾赦沉吟着道:“若是他在那边耽误久了,你就让你外甥女进去找,就说二丫头有事相商,……”
秦显外甥女就是司棋,只是这等事情让司棋去出面,未免有些不合适,不过看着贾赦满脸不耐,秦显也不敢多言,只能去了。
冯紫英的确没搭理秦显。
他当然知晓秦显是代表贾赦来叫他的,去固然要去,但这会子一招便去,只怕贾赦这厮胃口还要更大,先晾一晾,让贾赦这厮心中七上八下,下一步才好来谈条件。
贾母和王氏那里没有谈借银子的事儿,但是话里话外贾母和王氏也说了当下荣国府的难处,能逼得贾母和王氏这般低声下气地哀叹荣国府的苦处,冯紫英也觉得很有触动,他倒不至于还要当面揭人短,只说会去见珠大嫂子和三妹妹,贾母和王氏心里也就踏实了。
听闻冯紫英来访,李纨也是吃了一惊,让素云下出去迎着,自己在屋里梳妆打扮了一番,又安排碧月赶紧去喊贾兰,这才婀娜娉婷地走了出来。
见李纨很是耽误了一阵才出来,冯紫英也有些纳闷儿,见到李纨的模样,冯紫英这才明白过来,这少妇原来是去打扮了一番。
虽然还是那份素淡模样,但是这一身孝皂打扮,雪白的罗裙只是滚边上多了几丝丹红,立即就让空气中多了几分说不出的冶艳风情。
要得俏,一身孝。李纨这女人倒是深谙其中堂奥,这一身打扮没有半点多余的,就是纯粹的一身素白罗服,把凹凸有致的身段一下子就勾勒了出来,让看惯了李纨平平无奇打扮的冯紫英顿时眼前一亮。
看见冯紫英目中异彩连闪,李纨在得意之余心中也是一震,顿时生出了几分羞愧之意。
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今天表现好像有些不太正常,怎么听闻对方来访时就突然间鬼使神差地还要专门去换了一身衣衫,甚至还在脸上补了一些脂粉,对着梳妆镜还察看了一番,自己今儿个是怎么了?
难道是因为冯紫英现在身份不一般了,觉得见对方要更正式一些?
又或者是因为对方现在是顺天府丞,贾兰很快就要参加顺天府学的府试考秀才了,自己需要更恭敬一些?
可自己这一身打扮难道就能显得正式,更恭敬一些?
一时间李纨也有些惶惑和羞惭,见到对方一揖行礼,竟然有些手脚无措的感觉。
“铿哥儿,快请坐,妾身方才午睡起来不久,有些失礼了。”李纨都不知道自己说些什么,只觉得自己脸颊都滚烫起来,也不知道对方看出来些什么没有。
素云也有些讶然地瞥了自己奶奶一眼,奶奶午睡本来就浅,只能睡一会儿,早早就起来了,坐在屋里发呆,也是听见冯大爷来,才让自己出来先迎候着,没想到奶奶耽搁了那么久,而且好像还是去专门换了一身衣裙,倒是颇让素云意外。
奶奶这一身衣裙好像有些年成没穿了,印象中好像也只有心情极好时才偶尔穿一穿,也不知道今日奶奶怎么就突然穿了出来,难道是因为冯大爷来了的缘故?或者是兰哥儿表现颇佳让奶奶心情很好?
只是这等时候便是再有什么疑惑,素云也只能压在心里,陪着李纨站在一旁。
“大嫂子客气了,冒昧来访,也是因为方才去见了老太君和太太,说了一会子话,宝玉九月就要成亲了,她们二位也很着急,原来政世叔南下之前也曾托付于我,现在荣国府里边是大嫂子和三妹妹在掌家,所以我才要来和大嫂子商计一番。”
冯紫英虽然也觉察到了李纨的一些异样,不过却没有想太多。
这女人年纪轻轻就丧夫,现在也就三十岁不到,比起王熙凤也就大两三岁罢了,平素打扮倒是老气横秋,不太起眼,所以今日略有改变才让人耳目一新,乍一看下来,才意识到这女人一身素白孝皂,很有些惊艳的味道。
“铿哥儿,你来正好,府里的事儿我不过就是挂个名儿,日常事务都是探丫头在操心,但我也知道老祖宗和太太没少为宝玉的事情烦心,你也不是外人,那我也就明说了,当下府里情况很艰难,夏收不好,估计年底的情况还会更糟糕,可宝玉要娶亲,那边牛家都看着,咱们府里不能坠了颜面,……”
李纨强压住内心的羞意和不安,努力让自己说话变得自然从容一些,不过在面对冯紫英的目光时,却总是感觉对方好像要看穿自己的遮盖似的,让她声音都有些发颤。
冯紫英却没有觉察到这些,听闻李纨介绍荣国府的难处,说来说去也就是一件事儿,借钱,便忍不住道:“大嫂子,据我所知,去年查抄赖家当是有不少收益,便是府里公中花销巨大,但也还该有些结余才是,另外京营赎人的事儿,我也专门交给了赦世伯他们去办,也该有不少收益,怎么府里就这么不堪了?”
他必须要逼一逼荣国府这边,贾赦这厮还在那里等着自己要咬自己一大口呢。
都惦记着自己,自己就算要纳迎春为妾,但要说也和荣国府没太大干系,贾赦不是荣国府长房长子么?是不是也该承担起一些责任,总不能事事都该自己来吧?
要不说说探春的事儿?真要同意探春给自己做妾,这点儿银子,自己也就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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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三十九节 孺慕
冯紫英的质问也让李纨很是尴尬,大老爷的事情谁能管得到?
便是原来公公没南下之前,也一样不可能去找大老爷说这些事儿,否则免不了又要撕扯到这荣国府二房掌权的问题上来,最终还要把老祖宗给扯进来,那就真的太难堪了。
谁都知道这么些年大老爷靠着府里边儿挣了不少银子,但那都是他自己的私房银子,外人要想在他那里要到一文钱都是休想,便是贾琏也别想在他那里沾点儿光。
现在宝玉要娶亲,府里边难过,可月例银子也一分一文不敢少他那一房的,否则就要闹得沸反盈天。
在李纨看来,这其实也是老祖宗当初处理不妥,这嫡长掌家是规矩,要么就是两房各管各的,你既不分家,却还要二房掌家,自然会让长房怨气很大,现在情况不佳,就更容易让长房找到把柄来攻讦。
“铿哥儿,大伯那边就不提了。”李纨一句话带过,抬起目光看着冯紫英,“府里边现在的确很难,否则也不会开这个口,现在府里在金陵和江南那边还有一些田地庄子,但一时间也不好卖,且看老爷在江右那边情况,再做道理,眼下也就只有请铿哥儿你们冯家多周济一下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也真是难为这个俏寡妇了,冯紫英只能摇摇头:“也罢,那不知道府里边到年底还有多大的缺口,……”
“这事儿铿哥儿还得要和三丫头具体商计,我们也会尽可能地开源节流,……”李纨顿了一顿,“只是贾家欠你们冯家太多了,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口。”
冯紫英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这个俏寡妇,“大嫂子,谁都难免有难处的时候,冯贾两家是世交,自然要想相互扶持,只是我没想到荣国府现在困难到这种程度了,不过这都应该是暂时的,待到环哥儿、兰哥儿他们读书读出头来,贾家就会重振雄风。”
听得冯紫英说自己儿子,李纨心中也是高兴,“那就谢谢铿哥儿你的吉言了,我已经让碧月去叫兰哥儿了,兰哥儿经常回来都说许久没见着您了,也知道你在顺天府那边事务繁忙,所以还是希望你能有机会多当面提点一下他,免得他懈怠了。”
“大嫂子,我虽然在顺天府那边公务繁忙,但还是也还是随时关注着兰哥儿和琮哥儿的,我听周教谕说,兰哥儿和琮哥儿都是很聪明的,读书也认真,明年兰哥儿便可以去靠一靠秀才了,便是一时间不能过,也算是增加一份经验履历,为下一次参考做好准别。”冯紫英摆摆手,“若是考中秀才,那边可以去青檀书院读书了。我承诺过的,肯定会尽我的努力去做到。”
正说间,贾兰便兴冲冲地冲了进来,老远看见冯紫英,便疾步过来,跪拜:“师尊!”
在贾兰面前,冯紫英却是摆足了架子,贾兰也规规矩矩过来跪拜行礼,“弟子贾兰见过师尊。”
“嗯,今日我来的匆忙,就不考你了,你现在也是读了这么久了,时政和经义哪一方都不可偏废,府试都是经义为主,经义也是时政策论的根基所在,现在还是要把基础打牢,……”
贾兰的确很兴奋,虽然早早就拜了冯紫英为师,但冯紫英基本上没有管过他和贾琮,许多话也都是周朝宗带给他们的,听起来更像是周朝宗根据自己的心思来说。
今日却没想到老师居然和母亲坐在一起,看样子也相谈甚欢,甚至隐约能感觉到其中一些特殊的东西,这自幼丧父被府里人若有若无冷遇的贾兰对冯紫英更平添了几分孺幕的情绪在里边。
“师尊,能不能多陪弟子坐一会儿?弟子这一年都没怎么见到您,也很想听听您的教诲。”
冯紫英和李纨都大为惊讶,贾兰居然这么会说话了?
再一看,贾兰眼圈都有些发红,冯紫英也有些感动,还以为是贾兰演戏,但现在看来,贾兰似乎是被触动到了什么,才会这般情绪激动外放,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郎,作为嫡长孙,但以往在荣国府里都是被宝玉压制得几乎没有半点声音和存在感,也难怪李纨会这么看重这样一个机会,希望借此机会能让贾兰有一些希望。
李纨也顿时心情荡漾起来,自幼失怙的儿子也开始懂事了,很清楚跟着冯紫英读书成为冯紫英弟子的价值和意义,日后能不能在贾家立住脚,甚至成为贾家真正的主人,就要看他跟着冯紫英究竟能有多大造化。
要说贾环和贾琮也一样,但贾环是庶子,而且以贾环的心高气傲,好像还真的不愿意留在贾家,那贾琮情况和贾环类似,但是贾琮是长房的,贾琏如果一直像现在这样不肯回归贾家,贾琮倒也不是不可能继承长房,但是李纨不信贾琏能舍弃荣国府这一切。
现在宝玉不成器,去了牛家女儿,虽非入赘,但是也和入赘差不多了,长公主可不是善茬儿,日后宝玉在牛贾两家只怕都难得抬起头来,所以这么一看,这贾家归根到底要看兰哥儿和贾琏各自到那时候的本事和影响力,是非也自有公论。
李纨对自己儿子也充满信心,贾琏毕竟是没读书的,若是贾兰日后能考过秀才乃至举人,那便能立于不败之地了,若是能考中进士,那几就更不必说了,但这一切都需要建立在冯紫英的鼎力相助全力照拂之下。
“兰哥儿,怎么几日不见,变得这么多愁善感起来了?”冯紫英笑了起来,“周教谕一直夸赞你,今天我一见,还觉得你长大了,可你这么一说又让我觉得比还是原来那个兰哥儿啊。你母亲也在这里,为师也是有事来和你母亲商议,待会儿还要去你三姑那里,……”
冯紫英见贾兰眼圈又红了,只能抬抬手,“好,为师就陪你坐一会儿,说说话,也听听你这段时间在周教谕那里学的经义进境。”
这堂间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李纨坐在一旁含笑目注,冯紫英则是和贾兰一问一答,落在一旁的素云碧月两个丫鬟眼中,都有些恍惚,这三人还真的有点儿像一家三口的味道,似乎冯大爷就取代了原来的珠大爷,成为了兰哥儿未来成长路上的父辈了。
李纨同样也觉察到了这一点,冯紫英对兰哥儿的教导也是认真细致而又温和可亲,兰哥儿频频点头,李纨也是第一次见到本来有些孤僻的儿子如此兴奋喜悦,仰慕之色也是溢于言表。
李纨忍不住在心中感慨一声,难怪大老爷对把二丫头许给孙家都磨磨蹭蹭,对于给冯紫英做妾却是半点都不觉得尴尬,想想二十岁的四品大员,自己老爹混了个金陵国子监的祭酒都用了三十年,而十年后,当冯紫英三十岁的时候,纵然不能说入阁拜相,但起码也是六部尚书侍郎这样的角色了,而自己儿子也许就刚好科场得胜,仕途起步,有这样一个老师,岂不是如鱼得水?
冯紫英被迫在稻香村里盘桓了小半个时辰才算是走掉,刚出门就被秦显带着司棋过来,见冯紫英出门,都松了一口气。
冯紫英见到满脸喜悦眼中闪动着某种光泽的司棋心中也是微动,一晃又是许久了,看着那鼓鼓囊囊的胸脯和咬着的红唇,那张充满了野性和桀骜的面庞,总感觉蕴藏着一种异样的韵味。
“冯大爷,你可总算完事儿了,老爷都在等您许久了。”秦显见冯紫英出来了,也就用不上司棋了,“司棋,你也先回去吧,我要和冯大爷去老爷那里。”
“嗯,冯大爷,大老爷那边若是说完了事情,有空还是请来缀锦楼坐一坐,……”司棋颇有些大胆地道:“想必今日大老爷那里也该有一个说法了吧?”
秦显也知道自己这个侄女是平素就胆大妄为,性格也是一个鲁莽性子,自己兄长嫂嫂都管不住,听得她说这番不知礼的话,也只能叹息:“司棋,你这是什么话?冯大爷岂能去二姑娘闺阁中?那成何体统?”
就算是要去,那也是私下里去,怎么能当着自己的面说呢?秦显瞪了司棋一眼。
司棋也不理自家叔叔,只是盯着冯紫英。
冯紫英也不好不给秦显面子,敷衍道:“我知道了,二妹妹那里有时间我会去的,今儿个我事情还多,……”
“事情多,那大爷便留在府里用完膳便是,大老爷要和大爷说正事儿,想必一顿饭还是留的起的。”司棋看了一眼秦显,“二叔,你说是不是?”
秦显连连摇头,这丫头是真的被骄纵惯了,居然安排起老爷来了,可这话说起来好像也没错,没准儿老爷还真的要破例留客用完膳呢。
冯紫英也笑了起来,司棋这丫头的莽性子还真的有些可爱,想到这丫头在自己身下婉转挣扎的模样,他的一颗心又滚烫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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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四十节 敲定
既然是被贾赦专门请去,那说明贾赦心理上已经居于下风了,冯紫英心中笃定了许多。
贾赦现在是坐不住了,看样子孙绍祖和史鼐勾搭在一起,再加上牛继宗的出面撮合,这史湘云的命运似乎就此决定了。
而《红楼梦》书中迎春的命运被自己改写,但是这一改变却又无意间把史湘云推入了火坑,这一饮一啄,难道皆有天定?
冯紫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把史湘云推入孙家火坑非他所愿,但是现在他却没有太好理由干涉,史鼐史鼎两兄弟他都不熟悉,连贾母都无法干涉,自己凭什么?
而且这是牛继宗在其中牵线搭桥,很显然孙绍祖是颇得牛继宗看重的,自己现在去插手,无疑要和牛继宗对上,现在并不合适。
踏进贾赦的院子,冯紫英的心思才从史湘云的命运问题上收回来,回到面前现实的迎春的问题。
仍然是一身褐衫,在略显昏暗的花厅中略显佝偻的身体也显示出这一位现在的心情可能有些忐忑,另外邢氏也陪在一旁,似乎是要给贾赦打气。
“赦世伯。”冯紫英简单一揖。
“紫英来了?快坐,快坐!”贾赦看到冯紫英那一刻,又有些说不出复杂滋味。
京营赎人拜他所赐,的确捞了不少银子,但他知道王熙凤、贾蓉、贾瑞他们后边儿捞得更多,当然人家出力也更多,也更辛苦,尤其是后边那些中低级武官,那都是需要一个一个去跑,一个一个去谈,煞费心思。
但想到王熙凤捞了那么多银子走人了,现在据说还在保大坊惠民药局后边儿买了一座豪宅,贾赦心中酸意更浓,若是贾蓉和贾瑞跟自己合作,这笔银子就该自己挣了。
自己当时就怎么没想到把贾蓉、贾瑞这些人拉进来,只想到自己做不下这么大一笔营生,他却没有想过自己从来就没有分食的习惯,吃独食都是吃惯了的。
贾赦还没有怀疑到王熙凤和冯紫英之间有什么,王熙凤那火辣性子好像没几个男人吃得消,连贾琏都只能和离之后退避三舍,贾赦倒是颇为贪恋自己前儿媳那具妖娆丰腴的身子,只可惜他也没那个胆量去招惹王熙凤。
“此番可是和老太君商议宝玉的婚事?”一番寒暄之后,贾赦也就步入正题,“若是以我的意思,也就莫要过分讲究,咱们荣国府现在的情形众所周知,打肿脸充胖子只会徒惹笑话,人家牛家难道还不知道咱们贾家现在的情形?”
贾赦毫不客气的吐糟倒是让冯紫英十分惊讶,这厮现在是不管不顾了,真的把他自己要从荣国府贾家摘出来?要知道他可还顶着荣国府嫡长子、威烈将军的名头呢。
“赦世伯,话是那么说,可贾家好歹也是四王八公呢,真要那么冷锅冷灶地迎娶,只怕外界要笑话吧?”冯紫英随口道。
“哼,府里连月例钱都发不起了,还要折腾这种虚面子,也不怕新妇进门之后听到这些下人埋怨之后回去说?”贾赦显得毫无顾忌,“算了,这也不管我的事儿,有老太君做主便是,求到你名下,你也不好拒绝,准备找你家开口借多少?”
这般粗俗直白,弄得冯紫英都不好说什么了,只能含糊其辞道:“说宝玉婚事怕还要差五六千,这还有小半年到年底,估计也还差不少,到时候还要和三妹妹具体商议,看看三妹妹那边具体需求,……”
贾赦和身旁一直不做声的邢氏交换了一下眼色,这算下来只怕又是要上万两,看样子冯家是真有钱啊,也不知道这一轮京通二仓的大案,冯紫英在其中又捞了多少?想到这里贾赦就心痒痒。
“铿哥儿仁义!”邢氏突兀地来了一句,“那我们家二丫头的事情,你怎么考虑的?”
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让冯紫英险些没有回过神来,凝神想了一想才道:“不瞒世伯婶婶,小侄还是希望早些让二妹妹过门,二妹妹都马上十九了,年龄也不算小了,连宝玉都要娶亲了,她当姐姐的还没出阁,会让人笑话啊。”
贾赦心里一阵恼火,二丫头年龄的确不小了,比宝玉还要大一岁,要放在外边都是老姑娘了,这也是贾赦担心的,莫要变成老二那个门生傅试的妹妹傅秋芳一样,二十二三还没出阁,那就真的成了大笑话了,而且年龄越大越是不好许人。
要说贾家这边儿的姑娘年龄都不小了,三丫头也是十六岁了,连四丫头也都马上十四了,岫烟也马上十八了,史家丫头也是十六岁了,这一晃这些丫头们都是该出嫁的年龄了。
连珠哥儿媳妇那两个妹妹一晃也在府里住了一年了,好像也是十六七岁了吧?说要在京师城里找个好人家,可哪有那么好找?一个金陵的破落户,还真以为书香门第放在京师城里就能受追捧了?
“紫英,你既然说起你二妹妹的事情,那我们就来好好说道说道,愚伯也早就和你说了,你二妹妹若是给你作妻,那愚伯早就答应了,而且还会给你奉上一份丰厚的陪嫁,可是你却要你二妹妹去做妾,我们贾家好歹也是一门二公的人家,这就有些太折损颜面了,……”
贾赦开始絮叨,冯紫英也知道这是惯用手法,他也不好辩驳,若是一味诋毁,好像也有些对不起迎春,不过有些底线他还是要保留的。
见冯紫英不答话,贾赦和邢氏都有些心虚,孙绍祖和史家勾搭上瞒不了冯家,现在二丫头骤然从两家争抢变成只有一家接盘,而且人家也说了二丫头年龄大了,再不出阁只怕就有损名声了,这一点贾赦也不能不考虑,越拖到后边,越是对自己不利。
“铿哥儿,我们贾家也是通情达理的人,不会去做那等卖姑娘的事情,不过你也知道婶婶这么些年来教导二丫头,没少在她身上花费,……”邢氏见贾赦连连使眼色给自己,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些不着调的话。
冯紫英眼观鼻鼻观心,一直不做声,只听得邢氏这么说,心中也是好笑。
说实话,邢氏倒不像有些后娘刻薄对待迎春,但要说多么优待,那也是笑话,也就是平平常常。
以她的吝啬性子,能做到这样也算不错了,主要原因还是因为贾母的存在,以及后来黛玉、湘云和宝钗这些姑娘们都纷纷住了进来,自然不可能连外边儿来的姑娘们还比府里的姑娘们过得还好。
邢氏说得嘴角白泡子翻,冯紫英也就只是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却没有深说,贾赦却是品出味来了,这个家伙看样子是要往后缩了,不肯出银子了?
想到这里贾赦心中便是一阵痛,亏大了。
“紫英,你婶子说了这么多,愚伯也赞同你的意见,二丫头年龄不小了,也该早些出阁,你看这事儿怎么来办才好?”踌躇了许久,贾赦见冯紫英始终不肯明言,这才吞吞吐吐地道:“二丫头出嫁,愚伯肯定也是给些陪嫁的,但你也知道现在府里难处,宝玉娶亲都要靠借贷度日,二丫头还有琮哥儿这个弟弟,没几年还要说娶亲的事儿了,愚伯也难啊。”
“嗯,世伯这么说,小侄也理解,不知道世伯准备怎么个安排?”冯紫英见逼得这老家伙忍痛割爱,心中也是舒爽,不过这是纳妾,要指望贾赦给多少陪嫁显然不可能,逼急了这厮又给你拖着,也有些伤望眼欲穿的迎春的心。
“紫英,我就挑明了,我在孙绍祖那里借了一万零五百两银子,已经投入到一笔营生中去了,当时就指望着二丫头加入孙家,这笔银子就可以慢慢来还,但现在二丫头既然要跟你了,孙家肯定不能罢休,这笔银子肯定要还,愚伯这里只有五千两,其他五千多两愚伯暂时就还不上了,……”
打了一个对折,冯紫英心中暗笑,看来自己这拿捏一下还是有效果,起码节约了五千多两银子,但还不够。
“二妹妹入我冯家,小侄是断不会委屈她的,她入哪一房,也一切由二妹妹自己决定,但长房沈氏和二房宝钗她们都是知晓二妹妹性子的,都很欢迎,这一点世伯和婶婶只管放心,若是二妹妹回门时说在冯家受了委屈,世伯婶婶只管唯我是问。”
冯紫英半句都不提其他,只说自己的安排。
贾赦无奈,叹了一口气,“紫英,二丫头好歹也是我的姑娘,我自然也不会亏待她,便是给你做妾,那也要风风光光,不能让人笑话,嫁妆这一块你尽管放心,这一点愚伯明白怎么做。”
冯紫英点了点头,要的就是这句话。
他没指望贾赦能有多大方,但若是贾赦连这点儿最起码的人情世故都不懂,连迎春出阁都不肯替她挣一挣面子,那日后自己就真的要好好整治这厮一番了,更别指望自己再帮他任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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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四十一节 忠司棋(补昨日更!)
“世伯这么说,小侄心里也就踏实了,总归二妹妹到我冯家,小侄是绝不会让她受委屈的。”冯紫英语气很郑重,“其他一应安排,小侄也会安排妥当,让二妹妹在冯家高高兴兴的。”
贾赦虽然吝啬,也知道这种事情上娘家出血的是少不了,只是他希望冯紫英能多给一些弥补和回报罢了,但看冯紫英的语气,似乎是真对二丫头很宠爱,这也让他心痛之余也琢磨日后若是二丫头真的在冯紫英这里得宠,未必不能捞回一些银子来。
心念转动间,贾赦已经在考虑如何和邢氏抓紧这段时间好生教育迎春一回,让她明白娘家才是她最大的依靠,切莫觉得嫁入冯家就对娘家不闻不问了,得随时回娘家来听候教诲。
不过二丫头也是个胆小听话的,贾赦觉得自己和邢氏还是能够让这丫头听话,当然有些事情也不能做得太明,也得顾及冯家和冯紫英的想法,但若是迎春能替冯家生个儿子,坐稳位置,那日后还真的是一条好路子。
“紫英,愚伯就信你这句话了。”贾赦端茶,“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让二丫头过门?”
“看世伯这边和妹妹的想法,如果可以的话,要不就放在九月间,等到宝玉娶亲之后,我便选个好日子把妹妹抬进门。”冯紫英也不再客气,“相关的聘礼我会尽快送过来。”
和贾赦把这桩事儿敲定,冯紫英也算了却一桩心愿,早就答应过迎春,这事儿也拖了这么久了,冯紫英自己都觉得有些对不住迎春的一番痴心,现在总算是可以给迎春一个交代了。
因为还要去和探春商谈银子事宜,冯紫英也主动告辞,贾赦夫妇也没有留,他们还得琢磨这迎春婚事嫁妆问题,还有孙家那边的银子。
冯紫英没有答允这笔银子问题,让贾赦很失望,但是冯紫英也承诺了会有一笔聘礼,这应该是一个隐形的馈赠,算是聊以弥补之前贾赦的期盼。
当然贾赦也不是不明白这个时候再要纠缠肯定不合时宜了,日后他还指望着能从迎春那里要回一些,另外和冯紫英保持良好关系,也期望能再有类似于京营赎人那样的好事儿落到自己头上,毕竟傻子都能看得出来冯紫英未来的前途有多么广阔。
一出贾赦院子大门,就看见司棋站在门外,有些幽怨嗔怪的目光注视着冯紫英。
冯紫英心中也是一动,换了在前世,自己只怕就是典型最渣的渣男了,夺了人家女儿清白身子,这么久也都不闻不问,噢,不,也不是一次都没问,还有一次,那也是只图快活,没有管其他。
想来想去为什么说情到浓处浓转薄,这身畔女人多了,要分到每个女人身上自然就稀薄了,不仅仅是司棋这样的丫头,像自己府里的金钏儿、香菱和云裳她们,不也是如此?甚至连自己原来一直心想念想的晴雯,自己不也是这么久了也没碰她,让许多都知晓自己对晴雯存着某些心思的人都大惑不解。
自己实在是做不到提起裤子不认账,留情之后就翻脸不认,像司棋被自己给破了身子,换了别家也许就不当做一回事儿,反正就是一个丫鬟下人,可自己就总觉得不一样,还得要惦记牵挂着。
“司棋,看着爷做什么?没见过?”冯紫英上前,脸上带着笑容:“你家姑娘呢?是你自己来的,还是奉你家姑娘之命来的?”
“爷还记得我家姑娘和奴婢?奴婢以为爷早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呢。”司棋瘪了瘪嘴,“爷便是在忙,难道真的抽不出一会儿来看一看我家姑娘?”
“你也知道爷忙,爷今日不就来了?而且来就是和赦世伯谈正事儿。”冯紫英坦然道。
司棋一愣,然后大喜过望,忍不住上前一步颤声道:“爷,您和大老爷是谈我家姑娘的事儿?”
“那你以为爷今日这么郑重其事来和赦世伯谈事儿,还能谈什么事儿?”冯紫英一边走,一边笑着道:“走吧,爷也就正好去看一看二妹妹,也好和二妹妹商计一番。”
听得冯紫英这般一说,司棋心中顿时笃定下来,但还是不放心:“爷,老爷同意了?”
“他有什么不同意的?”冯紫英漫步前行,“二妹妹年龄不小了,我也和赦世伯说了,尽早纳二妹妹过门儿,司棋,你呢?”
“若是爷瞧不上奴婢,奴婢便留在荣国府里也没什么。”司棋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咬着嘴唇道。
冯紫英笑了起来,这丫头还是有些赌气了,这一拐便进了夹道,沿着夹道往北走,就可以直抵大观园的院墙边儿上,然后从大观园大门进园。
从贾赦院子往大观园走这一线少有人走,因为贾赦院子就在最东面,而荣国府中心现在是以贾母院子为核心的区域,那恰恰在最西面,加上荣禧堂也在靠西面,下人居住的主要区域也是沿着大观园西墙外的那一顺和后边儿一顺,所以寻常人走这边比较少。
见夹道里四下无人,冯紫英也就一把拉住司棋的手,惊得司棋赶紧四下张望。
冯紫英也不管,一只手牵手,一只手揽腰,便将司棋这具丰腴的身子勾入怀中,这里正好是一处折拐,若是两边来人都能听见脚步声,倒也不惧被人发觉,但即便是被人发现,以冯紫英现在的身份,加上本来就要那迎春为妾了,大家也不会在意。
饶是司棋是个胆大的,也被冯紫英的放肆个吓住了,要在这里被人发现,那自己恐怕就真的没法在府里边儿做人了。
姑娘还没出阁呢,男主人先把丫头给偷上了,对冯大爷的名声也有损。
“爷,这里不行,……”平素桀骜的司棋一下子就软了下来,尤其是冯紫英把她揽入怀中,一双手更是钻进衣襟,迅速捕捉到那一对饱满。
平素司棋也是对自己这对过于膨胀的胸房十分苦恼大,但是自从被冯紫英破了身子后,却发现冯大爷格外好这一口,这才扬眉吐气起来,在其他人面前连胸脯都敢挺直许多了。
身子顿时瘫软了下来,蜷缩在冯紫英怀中,满脸红晕,俏眸中一汪秋水,迷离缠绵,呢喃着说些连冯紫英都听不清楚的话语,有心就要把这妮子就地正法,只可惜这地方实在是不合适,把玩一阵之后只能遗憾收手,真要被人撞见,也的确有损形象。
不得不说哪怕只是手眼温存,也立即就把先前还张牙舞爪的司棋给驯服了,此刻的司棋变得温顺许多。
二人整理好衣衫这才往大观园走去,冯紫英也才有精力来听司棋介绍这一段时间荣国府里的种种。
没错,现在的司棋已经化身了冯紫英在荣国府里最忠心的内应间谍,府里边上下事儿都瞒不过司棋,比起如鸳鸯、平儿和紫鹃这些还有些分寸下限的丫头们,破了身子早已经死心塌地的司棋恨不能把荣国府的一切都告诉冯紫英。
“爷放心,我家姑娘定是个能生养的,过了门儿肯定很快就能替爷生个儿子,……”司棋噘着嘴一脸自豪,“爷是没见过我家姑娘的好,除了性子太软了一些,可给爷做妾不就最适合不过么?”
听得司棋在那里自卖自夸,冯紫英也还是有些感动,虽说这丫头也不少缺点,但是对迎春的忠心却是没说的,当下人的什么最重要,不是才能,不是容貌,而是忠心,司棋便是有百般不是,但冲着她对迎春的忠心,都该给她一个好的归宿,更不用说人家清白女儿身也是被自己给占了的。
“司棋,你的意思是说爷现在屋里的女人都都不能生养了?”冯紫英斜睨了对方一眼。
“奴婢可没那么说,但我家姑娘肯定是最好的,若不是因为庶出,我家姑娘绝对配得上爷的正房。”司棋不无遗憾,“爷都成亲一两年了,现在也只有一个大姐儿,还是沈大奶奶所出,奴婢就不信那二位尤姨奶奶和宝姑娘琴姑娘爷没花心思,可为啥都还没见踪影儿?还有金钏儿、玉钏儿、晴雯、香菱她们,以爷的性子还能忍得住?就算是她们要避着,那总得要碰上一二回吧,可怎么也都没音信儿?”
冯紫英忍不住瞄了司棋一眼。
这丫头花的心思深啊,居然对自己屋里的事情知晓这么清楚,可见这丫头貌似粗疏的性子里也还隐藏着几分精细,难怪在《红楼梦》书中也算是一个有名有姓的人物了。
再联想到书中还提及她和她表弟潘又安的私情,在今世中毫无踪影了,自己还是改变了许多历史啊。
“司棋,你家里还有哪些人?”冯紫英忍不住问道。
司棋心中一喜,男人能关心自己家里事情,那就说明男人是把自己上心了,她没指望能去分谁的宠,不过日后若是跟随姑娘过了门儿,谁要想欺负到头上,那她也是不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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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四十二节 宝玉的婚事
“回爷,奴婢除了爹娘外,还有叔叔婶婶以及一个姑母姑父都在府里,叔叔婶婶也在二房那边儿做事,姑母姑父在前院做事儿。”司棋抿着嘴,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你叔叔婶婶我是知道的,秦显嘛,跟着政世叔,不过好像没去江西,留在府里了,你姑父是谁?”冯紫英随口问道。
“爷怎么关心起这些琐碎事儿来了?奴婢姑父姓潘,潘成贵,跟着府里钱华在做事儿,奴婢还有个表弟潘又安,原来是跟着宝二爷一段时间,但后来宝二爷那边人多了,便被调了出来,去了后院打杂,……”
司棋颇感惊讶,爷就算是关心自己也没有必要问得这么细才是。
冯紫英心中却是慨然,果然还是有个潘又安,不过听司棋的口气,完全听不出对她这个表弟有什么特别的情绪,看样子应该是自己切入荣国府之后,很多事情也都发生了变化,以至于很多《红楼梦》书中的线索都发生了变化。
比如自己和迎春有了这段瓜葛之后,这一两年里缀锦楼上上下下这边的心思都落在了自己身上,连带着司棋也忙碌起来,成为自己和迎春之间牵线搭桥的人,也就没有那么多精力去顾及其他事儿了,连带着原本可能有机会碰撞产生火花的姑表姐弟之间的感情线也被掐断了。
“潘又安?这个名字倒是取得好,难道是又一个潘安?司棋,你这个表弟难道是因为生得相貌堂堂,能与宝玉媲美,所以才被宝玉给撵出去了?”冯紫英和司棋开着玩笑。
司棋也抿嘴一笑,“爷说笑了,奴婢这个表弟如何能和宝二爷比?他性子柔弱,但是却是老实敦厚,做事儿也踏实,就是不爱说话,我姑母都在犯愁怎么替他物色一门亲事,也好早点儿替他们潘家延续香火。”
冯紫英终于放了心,看样子《红楼梦》书中的故事不会发生了,此时的司棋完全没有把她这个表弟放在心上了。
也是,她的人生因为攀上了自己而改变,人的处境一旦发生改变,那眼光、心态都会随之而改变,自然不可能再会和作为一个无名小厮的潘又安有什么感情交织了,更多的还是以一种表姐的角度来替自家表弟考虑问题了。
虽说司棋只不过是一个丫头,但是冯紫英还是不希望看到自己上过的女人最后又移情别恋,这种独占心思似乎是男人的劣根性,可自己就是这么想的,谁又能不这么想?
正说着潘又安可以和宝玉比美,就看见宝玉从大观园大门上出来,后边儿跟着袭人。
很难得看到宝玉这般眉飞色舞容光焕发的模样,冯紫英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宝玉已经疾步上来,一脸灿然:“冯大哥,您来了?是刚从老祖宗和太太那里过来?”
冯紫英也笑了起来,“宝玉,你也知道了?”
略微有些羞赧,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点点头,宝玉道:“嗯,前日鸳鸯姐姐回来我便听说了,这一次还是要全靠冯大哥您的扶持了,……”
“好了,我们一家人就莫说两家话了,娶亲了,日后就要好好过日子。”冯紫英瞥了一眼他身后的袭人,沉吟了一下:“袭人你怎么安排?”
袭人猝不及防之下,惊慌失措,满脸通红,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宝玉也是一怔,一时间没有说话。
牛家姑娘恐怕不是那么好相与的,虽说袭人早就和宝玉私通款曲,但也只是王氏知晓,外边人虽然隐约有些觉察,但是毕竟没有挑开。
一旦成亲,那牛家姑娘带过来的肯定是她那边的丫鬟,那宝玉房中这么多人,能留多少,留谁,就不好说了。
宝玉显然也是想过此事的,但是却没有想过该如何应对。
贾家和牛家结亲,很显然是贾家有些高攀了。
牛家那边也是镇国公,而且关键牛家女是长公主的亲生嫡女,宝玉既无功名,科举无望,甚至日后连袭爵都没他的份儿,说得难听一点儿,就是一个闲散人,写传奇小说有点儿小名气是肯定的难以放在牛家人心目中的。
所以这强弱易势,宝玉又是那种怕麻烦不愿意和女人纠缠撕扯的性子,只怕日后这日子过得就会有些难了。
宝玉自然是无法和冯紫英相比的,冯紫英身边的贴身丫鬟,都是有安排的,无论是长房还是二房,都是不能置喙的,像金钏儿玉钏儿姐妹俩,干脆就守着那边书房,很有点儿自成一家的架势,虽说这不可能长久,但也足有说明许多问题了。
但宝玉能行么?
袭人显然是早就把身子给了宝玉了,只怕也盼着能混个通房丫头的身份,但在牛氏女强势的情形下,若是这牛氏女又是一个善妒的,袭人的身份就难以得到解决了,而且弄不好还会成为《红楼梦》书中香菱被夏金桂折磨一样的下场。
司棋目光落在袭人身上,眼神有些复杂。
袭人和宝二爷之间的私情在府里边不是秘密,作为贴身大丫头,被主子收房是个很正常的事情,虽然袭人很低调,但是作为宝二爷身边人,本来就是受人瞩目的,大家也都以为袭人日后混个通房丫头身份不在话下,甚至若是能遇上个通情达理心胸宽广的宝二奶奶,自家肚子争气生下一男半女,抬房当个妾也不是不能幻想一下。
谁曾想宝二爷却要去和牛氏女成亲,而且牛氏女还是长公主的嫡女,这主客易位,宝二爷身边的丫头们日子就未必好过了。
看看府里琏二爷和琏二奶奶的情况就能知晓,原来琏二爷身边一样也有几个丫鬟,王熙凤一嫁进来,一年之内便都被打发出去了,有一两个更是直接被配了府里的小子,取而代之的是她从王家带过来的,如平儿、丰儿和善姐。
要说贾家那时候未必就比王家差多少了,但遇上王熙凤这样一个强势的,琏二爷原来在府里都还是有些人缘的,不少丫头都还盼着能有机会爬上琏二爷的床,做一做姨奶奶的梦,但王熙凤的性子一表露出来,大家都顿时死了这份心。
宝二爷看这样子只怕比琏二爷还不如,若是那牛氏女性子好倒也罢了,若是遇上一个心胸狭隘的,袭人、麝月、秋纹、媚人她们的日子就难过了,扫地出门也未可知。
想到这里司棋心里既为袭人感到心酸,也为自己感到庆幸,这冯大爷却是个能做主的,无论是长房沈大奶奶还是二房宝姑娘看样子都算是通情达理的不说,而且冯大爷在府里也是说一不二,女人们都是做不了冯大爷的主的。
自家姑娘嫁了过去,便是做妾,有冯大爷照拂,也应当无人敢欺负。
嗫嚅半晌,宝玉才叹了一口气:“冯大哥,您说我现在该怎么做?”
冯紫英被宝玉这话给问乐了,你自己的事儿,却来问我?
牛氏女的情况他不清楚,但是想想母亲是长公主,而这女子一直未曾出嫁,对贾宝玉这样的也一口答应,冯紫英就觉得不容乐观。
宝玉只怕也是多少打探到了一些情况,才会有此担忧,但是你既然占得到一头的好处,另一头肯定就要受写委屈了,不可能两头好处都能被你占了,你贾宝玉又不是什么受人追捧的紧俏货。
“宝玉,这事儿我可没法教你,不过我倒是觉得作为男人,你现在年龄也不小了,也该有些担待,不管她是什么人,嫁过来那就是你的媳妇,夫为妻纲,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才是。”冯紫英看了一眼宝玉,点点头:“你自个儿好好琢磨一下,荣国府好歹也是公卿世家,也莫要坠了自家家风。”
宝玉脸上露出一抹感激之色,不管日后如何,但是冯紫英这番话却是给他的一份支持,日后真的要闹腾起来,起码冯紫英表明一个态度,也能让他的处境好过许多,他当然是想要把袭人收房的,像秋纹麝月媚人这些跟随多年的贴身丫头,他哪一个都舍不得,但是若是想要全数留下那也是不可能的,他只能尽可能地去争取主动权,多留几个在身边,有冯紫英能在老祖宗和母亲面前说说话,甚至表明一个态度,想必那牛氏女也要掂量几分。
唯一可虞的就是冯大哥的身份有些尴尬,只能算是表妹夫表姐夫,嗯,如果二姐姐给冯大哥做妾了,也勉强可以算堂姐夫,这种亲缘关系显得有些单薄了。
不过无论如何,有冯大哥这个奥援,都是一件大好事。
“冯大哥,您今儿个来府里,小弟也许久没有与您叙旧了,您这会子去哪儿?不如晚间就在小弟怡红院里吃杯酒,环哥儿晚些也要回来,我把他叫上。”其实宝玉看见司棋在一边儿了,估计也可能是去缀锦楼二姐姐那里,但是面上还是要问一问。
“先去二妹妹那里,然后可能还要去三妹妹那里,说一说其他事儿,如果时间可以的话,也还要去林妹妹那里,在你怡红院吃酒,你也不怕老太君和太太责骂?”冯紫英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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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四十三节 遂愿(补昨晚更)
“冯大哥您帮我这么多,小弟请您一顿酒怎么了?便是拼着被太太责罚,小弟也该如此。”宝玉难得地硬气一回,慨然道。
冯紫英点点头,“嗯,既然如此,那也好,我先去忙这边儿的事情,到时候我直接来你怡红院吧。”
宝玉大喜,“那冯大哥我可就说好了,我这会子就去安排后厨准备酒菜,你忙完就直接过来。”
二人这才告别,冯紫英也才和司棋进大观园。
往缀锦楼走时,路过秋爽斋和潇湘馆门前,冯紫英下意识地看了一眼。
司棋忍不住道:“爷可真是的忙啊,我家姑娘那里还没有来得及去呢,这边就还要去三姑娘和林姑娘那里,然后还得要去宝二爷那里吃酒,那晚间是不是还要在府里歇息呢?”
冯紫英想起那一日本来是平儿过来,最后被司棋顶缸,心里也是火热,“嗯,还是司棋你想得周全,那爷就却之不恭了,今晚我就不回去了,但爷还缺一个暖被窝的,司棋,你说呢?”
司棋没想到冯紫英这么放肆,脸唰一下红得如新娘子遮脸的盖布。
想起那一日的情形,自己就那么昏昏沉沉地失了清白,心中既是甜蜜却又有些羞惭,还有些庆幸得遇良人,若是冯大爷像是宝二爷那般是个没担待的,自己只怕失了身子却还不知道向谁说。
瞧见冯大爷那似笑非笑的目光,司棋却也是一个大胆的莽性子,咬着嘴唇道:“爷若是真的要府里歇息,那里还能缺人陪伴,那一日奴婢也是没瞧见是谁,但算来算去这府里也就那几个小蹄子罢了,哪里还能却奴婢?”
冯紫英心中一动,很随意地道:“哟,你倒是和包青天断案的了,还能算出来是谁?爷来你们府里次数也不多,还不知道一举一动都落到你司棋这个千里眼顺风耳眼中了,那你说说那一日是谁?”
“哼,无外乎就是紫鹃、平儿和鸳鸯几个小蹄子罢了。”司棋冷笑着道:“也保不准是袭人她们,宝二爷这般仰仗大爷您,说不定也让袭人她们来侍寝。”
这后面一句话就有些虎狼之词了,宝玉再说不堪,也不至于拿他屋里人的来侍奉自己。
冯紫英瞪了司棋一眼,但司棋却是不肯示弱:“爷莫不是觉得不可能?哼,宝二爷屋里那么多丫头,袭人是他收了房也就罢了,像麝月、秋纹、媚人、碧痕、绮霰、紫绡几个大丫头,都是十七八岁了,要说早就该打发出去了,宝二爷却舍不得,还有四儿,檀云、佳蕙、坠儿、良儿、篆儿、春燕几个小丫头,也都年龄不小了,早就过了打发出去的年纪,除了篆儿给了岫烟姑娘,其他也都被宝二爷留着,可这么留着是办法么?”
冯紫英没想到司棋平素看起来莽莽撞撞,但这等事情上却是十分精细,看了一眼司棋,没做声。
“十来个丫头,现在宝二爷连袭人一个都未必能留得住,还得要靠大爷说话,其他姑娘呢?”司棋越发气愤,“麝月、秋纹、碧痕、媚人、绮霰和紫绡她们都是和奴婢一起长大的,若是宝二爷没那本事把他们留住,就该早早把她们放出去,现在她们都是十七八岁了,像麝月、秋纹和碧痕她们都马上十九了,这等年纪再要让她们出去,去哪里寻个好人家?便是四儿、佳蕙她们也都过了出去的最合适时间了。”
“不至于。”冯紫英不得不替宝玉分辨两句了,“牛家姑娘也应该不是那么不通情理的,宝玉和这些姑娘们相处这么久,有些情分也很正常,牛家姑娘多少也要顾及宝玉的感受,……”
冯紫英的话有些言不由衷,连司棋都听得出来:“那可未必,奴婢可听说牛家姑娘不是省油的灯,在家里便是骄纵惯了,否则为什么一直迟迟未嫁出去?”
“司棋,这等话你可莫要乱说。”冯紫英正色道:“夫妻相处便是讲求一个相互忍让,宝玉性子兴许正好能配上牛家姑娘。”
“哼,宝二爷若书一味忍让,那就只有让麝月、秋纹她们吃亏了。”司棋恨恨不平地道。
这话也说得没错,若是那牛家姑娘不肯退让,那就只能是宝玉让步。
而宝玉本来就是一个怕麻烦怯于争执的性子,《红楼梦》书中的种种也是证明了这一点,和丫鬟们争执争不过也只能退让,贾政和王氏一发脾气,不管涉及什么,他也只有退让,这等性子,看似暖男妈宝男,但骨子里就是怯弱,缺乏自信。
冯紫英发现自己居然无法反驳,只能不做声了。
“大爷今晚若是在怡红院吃酒,就该好好劝劝宝二爷早做打算,若是不济,趁着牛家姑娘还没过门,早些把麝月她们打发安排了,也算是做一件善事,切莫等到牛家姑娘过门了,她们受羞辱折磨,……”
算一算宝玉屋里十五六个丫鬟,冯紫英都不由得摇头,换了谁嫁过来,恐怕都不可能容忍自己丈夫身边十多个丫鬟环绕,而且都还是自小跟着的,这日后当主母的如何操持家中事务?弄不好就要被这些丫鬟架空了。
一路絮叨着,便到了缀锦楼。
看见满脸惊喜和激动得连身子都微微颤抖的迎春,冯紫英自然知道这丫头是在盼着什么,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点了点头,迎春这一口气泄下来,顿时身子一软,就要往地下瘫倒,还是冯紫英和司棋眼明手快,赶紧扶住。
冯紫英索性就来了一个公主抱,把迎春抱进屋里,司棋却没有进去,只是忙着让绣桔、莲花儿两个小丫鬟关门。
把迎春抱进屋里坐下,迎春其实已经缓过气来,但是却低垂着臻首只想依偎在郎君怀中享受这一份难得的温情。
经历了几年的挣扎,今日总算是修成了正果,迎春紧绷了两三年的心总算是可以放下来了。
“妹妹放心,我已经和赦世伯说好了,就看妹妹心意,最早宝玉成亲之后,我就可以把妹妹抬进我们冯家了。”冯紫英在迎春耳边轻声细语。
迎春满面红晕,连脸颊耳后都是红潮泛滥,只是微微颔首,把脸颊紧紧贴在冯紫英胸膛上,一双手牢牢揽住冯紫英腰背,不肯松手。
冯紫英也有些情动,司棋早已经知趣地去关了房门,屋里只剩下二人,一只手抬起迎春下颌,只见那迎春美眸半闭,呼吸急促,饱满的胸脯急剧起伏,紫红的衣衽交错遮掩住傲人的凸起,衬托得雪白粉颈更如玉雕一般,樱唇似火,微微噘起,只等情郎临幸。
……
天旋地转,不知今夕何夕,一直到门口嘎吱一响,有人进来,冯紫英和迎春才惊醒过来。
迎春更是又羞又急,这酥胸**,玉体横陈,只差那最后一步铸成大错了,冯紫英也按捺住心中火气,扭过头去,却见司棋鬼鬼祟祟进来。
“做什么?”
“爷,今日可使不得,姑娘迟早是您的人,若是今日坏了身子,过门时被人窥出虚实,姑娘日后便难以在府里抬起头来了,所以奴婢才会来……”
司棋也是满脸红潮,显然是在门外听床许久,听到关键时刻见二人无刹车之意,这才不得已进门来打断二人好事。
迎春一边遮掩衣衫,一边也是后怕,反正就是一两个月的事情,过门之后自然是任由郎君为所欲为,但是过门之前却要把这贞洁身子留住,没准儿洞房夜之后婆婆还要看那一尺白绫的见红呢。
恋恋不舍地从迎春胸前抽手,冯紫英也知道司棋所言在理,但是这箭在弦上却被人打断,那滋味可真的是难受,恶狠狠地盯了一眼司棋,司棋却也不惧,横着眼噘着嘴不理,冯紫英只能强压住内心火气,一把把司棋拉过来,“那爷就只能在你身上找补了。”
“哼,奴婢倒是无所谓,不过爷可是还要去三姑娘那里说宝二爷婚事诸般事宜,还要去潇湘馆林姑娘那里,怡红院宝二爷可还等着大爷吃酒,爷来得及么?”司棋娇俏顽皮地任由冯紫英把手深入自己衣襟里,一边扭着身子,一边暗戳戳地提醒道。
司棋被冯紫英破了身子也没有瞒迎春,迎春倒也觉得没什么,反正司棋是要跟着自己嫁入冯府的。
男人兴之所至风流快活一番在迎春眼里也很正常,自家兄长贾琏不也经常避着嫂子和鲍二媳妇、多姑娘鬼混,甚至还和父亲的贴身丫鬟秋桐不清不楚,便是父亲不也一样偶尔要出去青楼浪荡一番,至于说看看东府贾珍贾蓉父子,那更是肆无忌惮,各种高乐更是让人羞于提及。
相比之下冯大哥简直称得上正人君子了,而且听司棋说多半是府里其他哪个丫头勾引冯大哥,冯大哥一时不察中了招,她是不防之下顶缸挡枪了,才会如此。
“司棋,你就不能说句中听点儿的话?爷什么性质都要被你败光了。”冯紫英叹息了一声,只能起身,司棋也笑吟吟地替冯紫英整理衣衫:“爷就还不能听实话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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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四十四节 好手段
狠狠地在司棋怀中肆虐了一番之后,冯紫英才恋恋不舍地和迎春道别,迎春固然不舍,但是想到自己心愿已遂,只等吉日就能过门,对于冯紫英问及她究竟入哪一房,迎春也有些犹豫。
宝钗宝琴那边自然是最熟悉的,关系也处得不错,但是问题是宝琴是媵,过去之后这就要矮一头,虽说迎春不太在意这一点,但是司棋却有意提醒。
若是去长房,沈家奶奶却又是不熟的,另外还有二尤两个侍妾,虽然听说二尤性格都很好,但是迎春还是觉得胆怯,毕竟更喜欢和熟悉的人在一起。
去三房肯定是最好的,黛玉十分熟悉亲近,但黛玉性子有些傲娇,加上妙玉如果也要跟随嫁去,那也是一个媵的身份,而且迎春也听闻母亲有意让岫烟也要嫁入冯家做妾,冯大哥虽然没说,但是这无风不起浪,以岫烟和妙玉亲如姐妹的关系,肯定是要进三房的,所以自己也去的话,倒是热闹了,但还要等上一年,迎春却还真怕这一年里莫要又生出什么意外变数来。
这也让迎春和司棋很是为难。
冯紫英出门之后,迎春和司棋也是在讨论这桩事儿。
“姑娘是什么心思?”司棋咬着嘴唇问道,她是不愿意去长房的,一去就要和晴雯对面,那小蹄子也是一个口舌不饶人的,自己去难免就要和她其纷争,倒是让姑娘难做。
不过二房那边也未必就好,莺儿就不是一个善茬儿,香菱倒还好,过去之后,免不了也还要明争暗斗。
“长房那边沈家姐姐是个好性子,但我毕竟不熟悉,宝钗这边就要好得多,而且宝钗性子也宽厚,我去了也不会争什么,想必也是能好过的。至于三房,却还要等一年去了。”
迎春还是透露出自己的心思,更愿意去二房,黛玉当然好,和她又是表姊妹,可一来三房人太多,二来要等一年多,她可等不及了。
司棋心中暗叹一口气,姑娘这性子到哪里都是个委屈求全的,也幸亏冯大爷喜欢,否则真要嫁出去,只怕难过。
“那姑娘的意思就是去二房,和宝姑娘做伴儿了,也好,宝姑娘宽厚亲和,姑娘也是一个不争什么的性子。”司棋点头,“那姑娘也早些和大爷说,宝二爷九月就成亲,姑娘也争取早点过门,早日替冯大爷生个儿子,日后在哪里都能说得起硬话来。”
司棋的话让迎春脸又红了起来,但是心中也是颇为期盼。
过门为人妇,自然最重要的就是讨得郎君喜欢,另外一个就是要早日生男嗣,替冯家续香火,公公婆婆只有郎君这一根香火,肯定是热切企盼早些有男孙,就看各人的本事了。
府里那些年长妇人婆子都说自己这体格是个能生养的,希望这个说法能应验,迎春不指望取代谁,只要能有一子傍身,其他她也就不奢求了。
从迎春的缀锦楼出来,冯紫英就直奔秋爽斋。
探春也没想到冯紫英来得这样突然直接,也是惊讶之余多了几分忐忑和喜悦。
“三妹妹这秋爽斋我也许久没来了,怎么却越发觉得素淡了,快要赶上珠大嫂子的稻香村了。”冯紫英四下打量了一番,这才坐定道:“三妹妹年纪轻轻,也该多几分颜色,莫要弄得老气横秋,看在眼里不中意。”
探春脸微微一红,“冯大哥说笑了,小妹平素里也没有那么多讲究,比不得其他姐妹……”
“诶,什么叫比不得?”冯紫英故作不悦,“府里再是困难,难道连点儿胭脂水粉银子都供不上了?还有瞧瞧这门角石板都裂了,难道就不能换一块?这帘子也有些破旧了吧,……”
探春心中一酸,冯紫英说者无心,她却是格外感触。
这半年来的煎熬滋味她算是尝足了,以往看到王熙凤管家也是云淡风轻,现在自己管家才品味到其中的苦处难处,真的是样样都要花银子,事事儿都要说花销。
每天一睁眼就是说银子的事儿,人吃马嚼,穿衣出门,生疮害病,过生祝寿,人情往来,这阖府上下千余号人,哪天没有几桩预料不到的事儿?那都要说银子的事儿。
太太把事情交给大嫂子和自己,大嫂子也是像个菩萨一般坐在那里不闻不问,什么事儿最终都得要自己来操心,府里上下不理解的人更多,免不了都要在背后指指戳戳,说些难听的话儿。
对于探春来说,这真的像是煎熬,让她心力憔悴。
见探春脸色有些落寞黯然,冯紫英也能大略理解她此时的心境。
接手这样一个烂摊子,而且还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又不好推脱,这种就像一直现在蛛网中的小虫一样,挣扎无力,憋屈郁闷,又无人能理解,真的太难受。
“怎么了,三妹妹?”冯紫英看着探春,“其实我也知道妹妹现在很难,其实我之前也想过来问一问妹妹,是否有需要愚兄帮忙的,但是我也知道妹妹是个好强的,老太君和太太没有吩咐,若是贸然向外求助,只怕还会招来一些谤言,所以愚兄就忍了,不过如今宝玉要成亲,老太君和太太有了话,妹妹也就没有那么多顾忌才是。”
探春这一口气总算是纾解了出来,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泪珠也不自觉地从眼眶中溢了出来。
见此情形,冯紫英哪里还不晓事,起身上前,把住探春的肩头,“好了,妹妹也不必如此,这其实怪不了你,大势所趋,其实哪一人能改变?盛极必衰,荣国府风光了几十年,这两辈又没什么能撑起场面的人,赦世伯无心仕途,政世叔过于方正,琏二哥疏阔无度,宝玉不通世务,环哥儿年龄太小,有如今情形,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妹妹便是经天纬地之才,又如何能逆转大势?”
禁不住把脸靠在冯紫英肩头,泪水浸润透冯紫英肩头,一股热意让冯紫英全身竟然有一种酥麻感。
他和探春还从未有过这般亲近的情形。
这丫头也是个心比天高的性子,只可惜却投错了胎,生错了时代,庶出女儿的身份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让她在面对宝钗、黛玉的时候始终有一种低人一等的委屈,她却又不是像迎春那样满足于现状的柔绵性子,正因为这种矛盾使得她被铸就了一种悲情人物的角色。
“好了,好了,妹妹不必如此感伤,愚兄知道你的本事,日后自然也有你表现的时候。”冯紫英一只手揽住探春的腰肢,一只手轻轻在探春的背上拍着,“荣国府的处境不是你一人能改变的,你尽心做了,问心无愧即可,老太君和太太也不是不清楚这里边的难处,只是处在她们的位置上,却不能说什么难道,这等恶名罪名妹妹在接手这个活儿的时候就该有准备才是,难道你能让老太君和太太去背负治家不力的名声么?”
冯紫英的这一番宽解话让探春终于止住了抽泣,以她的聪慧焉能不知这个道理,但是从冯紫英嘴里说出来那就格外有说服力,也让她心中敞亮舒畅了许多。
“对不起,冯大哥,小妹有些失态了。”清醒过来的探春才发现自己靠在冯紫英怀中,也是一阵羞涩,想要脱身,但是却又有些舍不得这份感觉,而且冯大哥的手还搂在自己腰背上,但冯大哥是宝姐姐和林姐姐的夫婿,对了,还要纳二姐姐做妾,自己呢?自己算什么?
这份酸涩和触动让探春有一种莫名的伤感和寥落,但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倾泻。
好在冯紫英也知道探春的刚烈性子,适可而止才是最佳,很有风度地再拍了拍探春的肩背,轻轻放手,扶住对方的大臂,注视着对方:“妹妹日后切莫太过纠结,本来是个很舒朗的性子,若是变得过分拘泥,那就有失锻炼磨砺的本意了。”
探春贝齿轻咬樱唇,缓缓点了点头:“谢谢冯大哥的提醒,小妹受教了。”
“嗯,这才是愚兄乐见的三妹妹,些许挫折和磨难,反而能让妹妹有所成长,日后定会有更大的舞台来供妹妹施展才是。”冯紫英满意地点头。
探春也不知道冯紫英这番话里是什么意思,心中有如鹿撞,难道冯大哥真的也要像二姐姐那样纳自己为妾,所以才会说日后有更大的施展舞台,只是自己……,还有老爷太太那里会答应么?一时间各种思绪涌起,让探春也有些迷茫。
冯紫英却没有意识到探春此时的矛盾心情,放开探春之后,就重新坐定,端起茶杯细细抿了一口,“还是三妹妹这里的茶最合我心意,日后倒是要多来三妹妹这里坐一坐。”
探春这才从一瞬间的迷惘中挣扎出来,展颜笑道:“冯大哥若是喜欢小妹这里的茶,小妹让人奉上便是,……”
“不,愚兄是喜欢喝三妹妹沏的茶。”冯紫英脸上露出微笑,而探春则是霞飞双颊,娇媚地白了冯紫英一眼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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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四十五节 俘获
这种存于两心的暧昧无疑是最甜蜜的,谁都没有挑开,同样都清楚若是二人想走到一起里边还有无数艰难险阻,但恰恰是这种要经历无数波折得来的结果才最是让人回味余生。
探春心中也一样有着某种期盼,冯大哥的三房兼祧,二姐姐的入冯家为妾,都让她心中更多了几分希望。
虽然理性告诉探春,冯大哥并非万能,但是三房兼祧有了,原来觉得不可能甚至是羞辱和大逆不道的二姐姐给他做妾一事现在似乎也在府里变得理所当然了,这一切不就说明冯大哥的无所不能么?
无论多么艰难的挑战,他总能找到合适的办法来解决,就像是他出任永平同知和顺天府丞一样,每一个职位上他都能做出让朝廷和百姓都刮目相看和交口称赞的成绩来,从不让人失望,而在处理这些事务上,也一样会如此。
短暂的甜蜜过去,探春和冯紫英也都知道今日要商谈的正事儿,很快就回到正题上。
探春先介绍了当下荣国府的困难,然后谈了自己的想法,一直要到年底荣国府目前所需,以及到年底荣国府还能有哪些收入,两相折抵还差多少缺口,这是一笔。
另外再说宝玉成亲可能需要的花费。
这两笔都不是小数目,但是冯紫英既然来了,自然也是要准备来帮着探春解决难题的。
“这样,三妹妹,你也不必太过忧心,我知道荣国府现在的确拮据,你说从现在开始到年底需要八千两银子填补亏空才能过得去,另外宝玉还需要四千两银子左右,那就是一万二千两,我回去之后便让人把银票送来,给你添五百,一万二千五百两,另外我再私下里给你二千两,这一笔你就不必向老太君和太太她们提及了,你自己拿着,心里有数就好,就当是你自家存着的私房钱,用于你自己,若是有什么特殊意外,也可临时应应急,……”
探春心中暖意融融,头却摇得拨浪鼓一样,“冯大哥,那绝对不行,……”
“什么绝对不行?”冯紫英知道探春的心意。
看看今日穿的半旧罗裙,已经洗得有些发白了,虽然素净整洁,但是放在外人眼里,眼尖的都能看得出来那份寒酸了,如司棋所言,荣国府从去年夏秋便没有再添新衣衫,下边下人为此也是牢骚满腹,连探春都以身作则,下边人固然没办法公开说什么,但内心肯定还是不满的,他们可不会管你具体困难,他们只知道这么多年来都过得好好的,怎么到你三姑娘管事儿就越发不济了呢?
“府里向冯大哥借这一万二千两银子,小妹会出具借条,嗯,多谢冯大哥替小妹着想多给了五百两的余冗,至于那二千两,小妹是断断不肯收的,……”探春明眸善睐,脸颊的娇妍夹杂着几分英武之气,看得冯紫英也是心中一阵火热。
“三妹妹,借给府里的自然不必说,但那二千两就当是愚兄私人借给三妹妹也好,或者是愚兄提前下的聘礼一部分也好,三妹妹现在掌家,公中银子之外,也需要手里有点儿余钱,难免有个什么意外应急,愚兄也知道三妹原来有些积蓄大概都去买了书画,可现在不一样了,你要掌家,就不能没底气,二千两银子对愚兄来说不算什么,但三妹妹拿着就能心中安稳许多,愚兄也能放心一些,……”
见探春还欲再说,冯紫英打断对方又道:“若是三妹妹觉得二千两银子都会让愚兄和三妹妹之间有什么关碍,那愚兄也就无话可说了。”
探春看着冯紫英,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正如冯大哥所言,二千两银子对自己来说是一笔天文数字,但对冯大哥来说可能不算什么,冯大哥的一片心意,自己若是要囿于面子而不肯接受,只怕反而会让冯大哥觉得见外了。
见探春终于接受,冯紫英满意地露出笑容,
“好了,三妹妹,正事儿也算是说完了,接下来宝玉成亲府里肯定会忙碌一阵,你和珠大嫂子肯定会更辛苦,我看这府里的情形也不太好,下人们也有些懈怠,妹妹打算怎么做?”冯紫英看着探春道。
“冯大哥也看见了?”探春叹息了一声,“府里人心有些散了,小妹原来还是高估了人心,以为贾家这么多年来对大家也都不薄,便是暂时遇到了困难,只要大家齐心协力,也能够坚持过去,没想到这才多久,也就是大半年吧,的确,府里压缩裁减了一些开支,像季节衣衫暂时没有添置了,月钱减了一半,饮食用度标准也降低了一些,府里各种修缮维护也暂时停了,就这样,府里现在仍然举步维艰,但若非如此,只怕五六月间府里就开不开门了,……”
“三妹妹,节流很有必要,但关键是开源,当然愚兄也知道开源不是三妹妹的责任,该是府里边这些大老爷们儿责任,但目前府里情况就是如此,政世叔那边先看看再等两个月会不会替府里有些进账吧。”冯紫英也是摇头叹息,“但越是这种情形,三妹妹要记住,越是需要凝聚稳定人心,宁可借贷,也不能克扣降低,否则一旦外边儿都觉得贾家不行了,那就各种问题都会爆发出来,……”
见冯紫英说得严肃,探春也是一凛,凝神思索,觉得这里边也有些深意。
难怪牛家开始都和府里说好了聘礼这些,却突然间又开始刁难,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因素。
还有前几日府里去宛平县衙交涉一桩府里马车因为马惊了撞伤路人的事儿,宛平县里好像也没有像前两年那样好说话了,对方要价很高,明显是超出了要求,但宛平县衙居然也听之任之,甚至支持对方的要求。
还有京中仅存的两处铺子也牵扯起了买卖纠纷,涉及到换契约的问题,当初说好是只收二百两,但现在那厮居然说还要计息,这算下来起码要上千两,但是到了大兴县衙那边,也是一直迟迟没有进展。
另外替宝玉添置隔壁宅子,对方的态度也远不像以往那么恭敬热情,而是有些拿捏起来,甚至还明说要现银交易,难道还担心府里赊账不成?
见探春凝神沉思,冯紫英也知道探春虽然聪慧,但是毕竟没有在外边儿经历过这些事情,只觉得荣国府名声在外,哪里都受人尊重,但却没有想到府里这种节俭会对荣国府在外界的形象产生影响,这京师城里百姓可是比谁都眼尖,稍微风吹草动,都能揣摩出一二来,你连下人月钱都克扣减半,那不是意味着你府里已经支撑不下去了?
“待愚兄把银子送来,妹妹最好先行把以前所欠的几个月月钱先发了,另外要替宝玉买的宅子也尽快办妥,这样也能给外界传递一些信息,……”
探春微微点头,她知道这是冯大哥在提醒自己,有些事情自己还是缺乏经验。
“当然,恩威并济,恩给了,那么威也需要立起来,现在府里下人都懈怠,在月钱衣衫这些到位之后,需要重申府里的纪律规定,然后寻个机会整饬一番,那些不开眼的便拿来杀鸡吓猴,具体如何操作,三妹妹心里应该有数,……”
冯紫英知道自己说得有些多了,这些手段探春应该是懂的,但他还是想提醒一下,“愚兄也知道三妹妹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但荣国府这么一大家子人,水至清无鱼,妹妹在处置这些事情上,也需要讲求一个技巧分寸,愚兄相信妹妹能够很好地做到其中平衡,……”
探春一愣之后,慢慢回过味来,冯大哥这是在提醒自己行事也需要张弛有度,另外有些事情也不能过于讲求原则,灵活性也需要兼顾,尤其是涉及到老祖宗和太太的,那就更需要斟酌拿捏好。
“冯大哥,您是不是早就知道府里这些阴微事儿?”在送冯紫英出门时,探春实在忍不住,小声问道。
“嗨,妹妹,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妹妹是个聪慧的,慢慢接触多了就明白了。”冯紫英笑了笑,“哪个高门大户里边都是一样,我们府上也是因为原来一直在大同边地,而族人大多在临清那边,所以没贾家这么复杂,愚兄在想,若是再歇上几十年,冯家的情况也就会和现在的贾家差不多了,开枝散叶,各房各门没准儿就要各自立户,自然就有不肖子孙出来,谁家又能避免得了呢?”
探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冯紫英突然站定,连带某些奇异笑容:“不过若是三妹妹能进我家,我想把家交给三妹妹来管,那肯定是会让人放心的,冯家日后的情况也会好得多。”
探春啊了一声,娇艳无比的面庞红霞浮动,忍不住想要扭动躲开冯紫英的目光,冯紫英哪里还能忍耐得住,双手捧起探春面庞,轻轻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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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四十六节 美人如玉
从秋爽斋离开时,冯紫英都还有些晕晕乎乎。
那份滋味甘美无比,让人忍不住有些膨胀了。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大丈夫无外如此。
掌天下权,冯紫英知道自己还差得远,但是可以向着这条路稳步迈进,但是卧美人膝却是刻不容缓,总不能人过中年有心无力的时候再来空流泪吧?
《红楼梦》书中的千红万艳,说起来也就是十二钗和副册又副册的那些个姑娘们,冯紫英可没想过什么一网打尽,但是触手可及而且却是魅惑人心的,他当然也不会放过。
与其让这些姑娘们去嫁人许人给那些尘世浊物,一二十年后变成死鱼眼一样的婆子们,何如让她们留在自己身边好生过这份美好人生。
自己有这个能耐做到这一点,为什么不去做呢?
冯紫英完全记不清十二钗和副册又副册究竟有哪些人物了,十二钗他还大概有个印象,黛钗迎几春这些肯定是名列其上的,若是连这二春都不能护佑好,那自己这穿越一回,未免太失败了。
探春是个不一样的姑娘,在冯紫英心目中,其实探春并不亚于黛钗,黛玉宛若精灵,娇弱灵秀;宝钗恍如仙子,温婉大气;探春犹如女将,飒爽英姿,可以说各具风流。
今日一会,基本上就算是确定了名分,当然这只是在二人之间的心心相印,虽然离别时二人什么话都没说,更没有什么承诺,但是无论是冯紫英还是探春都很清楚感受到对方那种刻骨铭心的约定,非君不嫁,非君不娶。
困难有很多,冯紫英很清楚,探春不比迎春,无论是贾政和王氏那里,还是探春自身的心理关,都是一大问题,宝钗、黛玉都是正妻,她贾探春凭什么就只能做连媵都不如的妾?迎春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妾室身份,但是探春却很难接受。
但再难又如何,自己来这个时空中哪一件事情不难?最初迎春的事儿还不是觉得异想天开不可思议,现在还不是水到渠成?
王熙凤身娇肉贵,狂傲骄横不可一世,之前自己不也是只敢偷偷窥觑,不敢多想,但现在还不是乖乖匍匐自己身下,甚至肚子都被自己搞大了,要替自己生儿育女了?
没有半点挑战性的事儿,反而无趣,越是这样具有挑战性的事情,冯紫英觉得自己才更该去努力实现。
探春这边最大的问题反而不是贾政夫妇,冯紫英相信随着自己职位提升,身份日尊,贾家却每况愈下,这种不平衡状态终究会抹平探春给自己做妾的心理沟壑。
真正麻烦的是探春的心态,面对一直是姐妹相称的宝钗黛玉都成了正妻,甚至以前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的宝琴、妙玉都能作媵,自己却只能做妾,这份反差才是最难受的,也是探春心中最大的阻碍。
当然这里边并非没有解决之策,但是却很麻烦,或者说几乎又是破天荒。
三房兼祧还有礼制可以沿袭,但妾怎么能和妻媵并论,似乎自古以来就没有这个说法。
到潇湘馆门口时,冯紫英才把这份心思慢慢收拢回来。
黛玉早已经望眼欲穿了,紫鹃早早就在门口守着,看着冯紫英从秋爽斋那边过来,便迎了上来,喜滋滋地道:“大爷可总算来了,姑娘都等得心里发慌了。”
“说了要来妹妹这里,自然是要来的,三妹妹那边多说了一会子话,宝玉的婚事马上就要办了,牛家那边身份不必寻常,自然不能坠了贾家这边的颜面,所以要考虑周全一些,好在三妹妹是个精细人,倒也省得我多操心了。”
冯紫英一边进门,一边道,看见黛玉身影在门口一闪就消失了,有些诧异,却见紫鹃忽闪着眼睛,脸上露出一抹笑意,顿时明白过来。
给紫鹃打了个手势,紫鹃知趣地点点头,没有跟着冯紫英进屋。
冯紫英便一个人缓步进去,看黛玉手里握着一本书却倚窗而立。
“妹妹。”
黛玉假作没听见,没有回头,冯紫英心里好笑,这丫头还是个小女儿心性,不高兴便要表露出来,不过这是好事儿,真要闷在心里,那才更难受。
“妹妹这是在看书啊,这天色都暗了下来,为何不掌灯,还在这窗前看书,也不怕毁了眼睛?”冯紫英故作嗔怪,“紫鹃呢?怎么回事儿?”
黛玉也知道这是冯紫英故意在找话茬子,原本板着的脸也一下子松动下来,耸动一下小鼻翼,噘起嘴:“冯大哥,你有多久没来看我了?今日若不是要为宝二哥的婚事,是不是你还不会来府里,也不会来看我?”
“哟,总算说话了,我还以为妹妹要生气一直生到我赔罪呢。”冯紫英笑了起来,伸手握住黛玉的柔荑,“嗯,还好,不像以往那样冰凉了,我吩咐的每日踢毽、投壶、跳绳,还有那体操,可曾坚持?”
黛玉脸上也浮起一抹笑意,“冯大哥,你说这几样,投壶也就罢了,像踢毽都是小孩子做的,跳绳和体操,更是新鲜事儿,对我的身子真有好处?”
冯紫英刮了一下黛玉的鼻子,“当然有好处,你冯大哥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投壶这样坚持,对你的胸肺有好处,免得你日后稍不注意就会着凉咳嗽,体操和跳绳对你的全身骨骼都有好处,能强筋健骨,延年益寿,至于踢毽那也是专门为你准备的,……”
“为什么是专门为我准备的?”黛玉颇为惊讶,其他习作运动方式也就罢了,怎么踢毽就成了专门为自己准备的了?
“因为你的身子骨啊,瞧瞧,你的盆骨太狭窄,臀部也不够大,这样日后若是怀了孕,就很容易难产,现在就开始锻炼踢毽和体操中的压腿、深蹲,都能扩展盆骨,促进骨骼发育,这样日后真正过门了,有了身孕,才能避免难产。”
冯紫英半真半假地道,却把黛玉羞得满脸通红,却也有些担心,咬着嘴唇好一阵才低声道:“冯大哥,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难道这种事情我还会骗妹妹不成?”冯紫英双手很自然地落在黛玉的腰上和臀上,“你瞧,腰细是好事儿,但是臀不能太小,你身子骨太瘦,还好你年龄还不算太大,所以还有发育的空间,所以这样锻炼,每天如果能出点儿汗,无论是对整个身体,还是对的盆骨发育都会大有裨益。”
究竟对生育有多大好处,冯紫英不清楚,但是无论如何锻炼都只有好处。
《红楼梦》书中黛玉一直病病殃殃的,拿现在的话来说那就是抵抗力免疫力低下,亚健康状态,稍不注意就会头疼脑热的,自己从几年前就开始有针对性的让黛玉锻炼,同时辅之以食补,让黛玉不能挑食儿,什么都要学着吃,从现在黛玉的情形来看,虽然黛玉身子依然偏瘦,但是已经比预想中的要好得多了,哪怕是比两年前看起来也好健壮许多了,这就是锻炼和饮食相结合的效果。
要想让黛玉接受自己这套锻炼方式和饮食结构,冯紫英也没少费口舌,但是最终还是从生育的角度才算是让黛玉接受。
无论是哪个女孩子都不能不考虑嫁入婆家之后的生育问题,若是不能生育或者生育不利,那肯定都是无法接受的。
对于冯大哥双手在自己身上滑动,黛玉有些羞涩,但是却没有反抗,想到明年自己就要过门儿,而且冯大哥有心要和自己亲近,黛玉这个年龄也并非对男女情事一无所知了,甚至连园子里偶尔听闻说某些春画虽然未曾得见,但是也听那些丫鬟婆子们无意间提及,隐隐约约也知道男女之间到最后的夫妻敦伦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见黛玉没有太多反抗,冯紫英心中稍定,慢慢将对方揽入怀中。
幽香扑鼻,丽人在怀,这是今下午自己揽入怀中的第三个女孩子了,冯紫英自己心中都有些羞惭,但是想到这些女孩子若是不能跟了自己,而是去嫁了那些俗物,岂不是更是暴殄天物?还不如由自己来拯救她们,让她们有一个更美好的归宿。
这一搂一抱便让二人有些沉醉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还是黛玉从迷醉中惊醒过来,微微挣扎,坐直身体,“冯大哥。”
“嗯?”冯紫英低垂下头,把鼻尖搁在黛玉秀发中,细细地嗅着。
“二姐姐是不是要过门给你做妾了?”
冯紫英一愣,但随即就点头,“嗯,是,我也问过二妹妹愿意不愿意入你这一房,可她大概觉得等到明年太晚了,她都十九了,所以大概愿意去宝钗那一房吧。”
黛玉见冯紫英丝毫没有遮掩隐瞒的意思,而是很坦然地告诉自己,心里舒服了许多,虽然对二姐姐要嫁给冯大哥有些说不出感觉,也不是不高兴或者恼怒,而是一种隐隐的烦躁和郁闷,恨自己不能早点儿过门,眼见得一个个都抢在了自己前面,从宝钗到宝琴,现在还有二姐姐,自己本来是最先的,现在却成了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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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四十七节 也许有那么一天
对黛玉,冯紫英不像迎春和探春那样。
迎春对自己一片痴情,一颗心早已经被自己填满,便是真的在入冯家门之前要了她的身子这种有辱门风的事儿,她也不会拒绝,只要自己高兴;探春性子更刚烈,但是也更大胆一些,一旦认定了的事情,便会义无反顾,也并没有那么畏惧外界眼光。
黛玉不一样,心思太过灵巧敏感,外界风吹草动都能迅速让她有所反应,而且特别在乎别人的看法,在男女情事上也分外保守。
正因为如此,冯紫英才只能循序渐进,哪怕是亲热也都是小心翼翼,避免让这丫头觉得难以接受。
相交几年了,现在更是连亲都定了,也才前进到如今这一步,搂搂抱抱,亲吻都还只能到一定程度,对冯紫英来说不能不说是一种煎熬。
同样,因为黛玉的心思敏感,所以冯紫英基本上不愿意欺瞒黛玉,问什么就答什么,不撒谎,当然有些不好回答的问题可以采取话术回避或者模糊,但却不去欺骗,以黛玉的灵巧心思,自然明白哪些话题自己不愿意回答而隐藏的结果。
像黛玉问及迎春的事情,冯紫英就没有打算隐瞒,这在荣国府里也不是什么秘密了,而且下午已经和贾赦谈好,黛玉以前肯定就知道了,但从未问起,今日问及,冯紫英自然要正面回应。
“二姐姐年龄的确大了,而且也估计小妹这个性子不那么好相处吧?”黛玉掩嘴一笑,“宝姐姐心性宽厚,二姐姐又是一个不争的性子,去了宝姐姐那边也好。”
冯紫英爱怜地抚摸了一下黛玉脸颊,“妹妹现在可比几年前好多了,每个人的性格都有各自特色,不必强求一致,宝钗宽厚,妹妹机敏,二妹妹温厚,云丫头豪爽,三妹妹英锐,在愚兄看来,那都是百花争艳,各呈其骄。”
黛玉忽闪翦水秋瞳,嘴角浮起一抹笑意,“那冯大哥觉得谁最好呢?”
这又是一个要命题,不过冯紫英早已经身经百战,“妹妹自然是愚兄心目中最好的,当然宝钗也挺好,二妹妹三妹妹也是愚兄十分喜欢的性子,……”
黛玉噘了噘嘴,心里甜蜜之余也还是有些警惕。
莫不是冯大哥对探丫头也有什么想法?
二姐姐也就罢了,大舅舅的性子阖府皆知,素来是只顾自己的,别说对二姐姐不上心,就是琏二哥不也一样满不在乎,而且还是个死要钱的性子,不太在意颜面,但是探丫头,二舅舅肯定不会应允吧?
但也说不一定。
冯大哥现在如此优秀,在整个大周朝也是年轻士子中的第一人,薛宝琴照说都是薛家嫡女,居然屁颠颠地去给冯大哥作媵,还能有什么不可能?
贾家没落之势都能看得出来,如果能攀上冯家,探丫头就是一个庶出女儿,没准儿二舅舅也会改变心意呢?
心念微动,黛玉假作不经意地道:“冯大哥许久没见到云丫头了吧?她这段时间很不好,听说史家那边有意要把他许给孙家,就是原来传闻和二姐姐订亲的孙家,云丫头现在很是着急,不知道冯大哥有无办法能帮云丫头一把?”
直接问探丫头的事儿肯定不好,但还好有一个云丫头可以作为试探。
冯紫英也没想到黛玉心思如此灵动,一两句话间居然就能捕捉到一些信息,还以为黛玉是真的关心史湘云的事儿,沉吟了一下才道:“云丫头的事情连老太君都不好过问,我这个外人就更难插手了。不过云丫头也不必太过忧心,现在史家和孙家也只是有这个意思,孙绍祖是武人,现在戍守边关,而且今年边事不靖,只怕孙绍祖也没有那么多精力来操心这些事情,……”
“可是冯大哥,若是人家只是订亲,那云丫头这一辈子不也就毁了?”黛玉也非完全不通世务,问道。
冯紫英一怔,摇了摇头:“这的确是一个问题,但是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外人的确不好置喙,……”
“那冯大哥能不能让孙家主动放弃?”黛玉这个问题问得颇为可爱,让冯紫英都忍俊不禁:“妹妹,愚兄不过是顺天府丞,你还真以为愚兄是兵部尚书不成?再说了,就算是兵部尚书,甚至当朝首辅,也没有道理干预人家两家人婚姻之事啊,……”
“小妹就不信没有办法了,或者让史家二位叔叔拒绝孙家的求亲,……”黛玉噘着嘴。
“妹妹,问题是这恐怕是史家主动愿意和孙家结亲才是。”冯紫英目光里多了几分凛意。
史家和孙家在牛继宗一手操弄下走近甚至结为姻亲,外边人不明白,但是作为一直警惕义忠亲王这帮党羽的冯紫英来说,却瞒不过,牛继宗在大同军中的影响里就能得到拓展和巩固,不能不防。
“那该如何是好?冯大哥你肯定有办法。”黛玉先前还只是想要试探一下冯紫英,但是说到后来也还真的是为云丫头着急担心了,尤其是想到这段时间素来豪迈的云丫头都是恹恹的,精神不振,黛玉却又帮不上忙,心里也是替她难受,而自己能依靠的也就只有冯大哥了。
“妹妹,愚兄也是万能的,这世间岂能事事都如人意?”冯紫英自我解嘲地笑了笑,“愚兄心中一样有无数棘手难题,不也一样要硬着头皮干下去?不过妹妹也不必太过焦心,这事儿还没有到最后一步,里边也还有些变数,只是其中具体关节,愚兄一时间也解释不清,日后便能知晓,我们且看且行吧。”
“真的?”黛玉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对冯紫英的话她是无条件的相信,只怕除了迎春,她对冯紫英的信任度是最好的。
“当然是真的,愚兄便是敢骗任何人,也不会撒谎欺骗妹妹。”冯紫英信誓旦旦,“愚兄必须要对得起妹妹对愚兄的信任。”
黛玉脸上露出喜悦的笑容,云丫头的事儿她固然内心是真想帮忙的,但是若是冯大哥无能为力,或者说要付出的代价太大,黛玉内心也还是不愿意的。
可冯大哥此番的表态却让她最为高兴,那无疑代表冯大哥是把自己当成了最值得珍惜珍重的人,才不会撒谎欺骗自己。
见黛玉喜笑颜开,美眸含情,冯紫英也知道自己这番话击中了要害,这丫头还是太单纯了一些,或者就是单纯的喜欢自己表现出来对她的特殊态度,其他一切都不重要,正是这种单纯诚挚的心意才更让冯紫英待黛玉更不同。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黛玉依偎在冯紫英怀中,冯紫英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欲望,他不想让破坏自己在黛玉心目中的美好印象,虽然日后走到那一步也是顺理成章,但是他还是更希望以一种更水到渠成的方式来实现,而不至于让黛玉受到惊吓或者美好形象受损。
幸福的时光总是太短暂,在得知冯紫英还要到怡红院去赴宴吃酒时,黛玉是很不情愿地把冯紫英送到门口。
“冯大哥,在宝二哥那里喝酒也要注意身体,夜里若是晚了,不妨就在府里住下便是,……”黛玉叮嘱着冯紫英,真有点儿像依依送别的妻子。
“好了,妹妹放心,愚兄知道,宝玉此番要成亲了,这么久来只怕也是有很多感触,今日拉着愚兄去吃酒,估计也会和愚兄说说心里话。”冯紫英点点头,叹了一口气,环顾四周,不无感慨,“偌大一个大观园,宝玉若是搬出去,就越发冷清了,明儿个妹妹进了愚兄府里,三妹妹和云丫头迟早也要出去,这园子岂不就荒废了?”
黛玉也是满心不舍,这潇湘馆是她住得最舒心的地方,竹林潇潇,水流潺潺,而且最满意的还是园子里姐妹甚多,平素里走家串户,说说笑笑,还能组一个诗社,一天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只可惜诗社刚刚说要组建起来,宝姐姐就嫁到冯大哥府里去了,再加上后来府里财政越发拮据,原本大家都是打着让王熙凤那边公中出些银子来筹办一些活动,后来也只能作罢,大家心气也就慢慢散了,一来二去就搁了下来,委实让黛玉有些失望遗憾,她是最喜欢这样的活动的,只可惜却没能成事儿。
“嗯,冯大哥你这么一说,让人心里更是酸涩呢,这么好一个园子,日后回忆起前年宝姐姐她们还没有走之前的情形,不是更徒增伤感?”黛玉噘起了嘴,“大家姐妹好不容易能凑在一块儿热闹,只可惜这等好日子就没几天,哎,……”
“好了,妹妹明年过门就能和宝钗她们在一块儿了,再说了,二妹妹不也在么,日后妹妹过门了总归不会孤单寂寞就是了。”冯紫英不敢提探春和岫烟的事儿,这个话题太复杂太有变数了,日后真要凑齐了,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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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四十八节 宝玉演戏
冯紫英已经很久没来过怡红院了,记忆中就来过一回吧,那是这些人搬进大观园没多久的时候吧,粗略地看过一遍,没太多印象了。
进怡红院门时,袭人一直在门上守候着,看见冯紫英来,赶紧上前迎着,福了一福之后才小声道:“二爷让奴婢一直在门上候着,奴婢也多谢大爷的照拂了。”
冯紫英瞅了一眼袭人,点点头。
这丫头的感谢词儿他当然明白是为什么,自己替她在宝玉面前争取了一句,也给宝玉打了气,不说就能起到决定性作用,但起码让宝玉鼓起了争取的勇气了。
这段时间袭人其实一直是万分纠结的心态的。
宝二爷寻了个好姻亲,镇国公牛家嫡支,而且母亲还是长公主,这个身份就很不一般了,那是在皇帝面前都能说得上话的,对于现在日薄西山的贾家来说,这就是天大的机遇。
尤其是像宝二爷又是个不读书的,科举之路无望,又不是长房嫡子,袭爵无望,那就只能靠一桩好婚姻来提升身份寻找机会了。
但这样一桩好婚事,对宝二爷,对贾家来说固然是好是,但是对她们这些下人来说就未必了。
家世的不对等,自然也会体现在男女双方婚后的地位上,牛家势力现在远胜于贾家,那么牛家姑娘嫁过来就算是受了委屈的,算是纡尊降贵,那么婚后说话的声音肯定是牛家姑娘,也就是宝二奶奶的声音更大更响亮,而宝玉就只能跟附其后了。
这种情形下,牛家姑娘自然会带着她们牛家一帮子下人过来,像宝玉屋里这么多人,还有留存必要么?自己这些人又该何去何从?尤其是自己,更是无处可去,难道就真的只能随便指个小厮配了?
听闻牛家姑娘是个不饶人的人,宝二爷面对牛家姑娘,袭人想都能想到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场景。
袭人都不敢往下边去想了。
今日冯紫英这么一说,似乎又激起了宝二爷几分血性,尤其是直接挑明说自己,显然也是看穿了一些事情。
这宝玉屋里丫头虽多,但现在真正和宝玉有了这种关系也被宝玉许了愿的也就只有自己,冯大爷这样帮自己一把,也许还真的有机会呢。
“我没帮你什么,只是顺便说了一句公道话罢了。”冯紫英神色淡淡地道:“你好生侍候宝玉,自然有几分功劳,也该有回报,我相信无论是谁嫁进荣国府,也该明白这个道理。”
袭人脸上感激之色更甚,“爷说得是,奴婢不过是尽了一份本职忠心,承蒙二爷的关照,老祖宗和太太的抬爱,才有今日。”
“好了,其他不必多说了,我这个人素来是如此,实事求是,是如何,就是如何。”冯紫英摆了摆手,“宝玉也非傻子,他也自然明白其中道理。”
袭人不再多言,引着冯紫英进了怡红院,这时候宝玉也得了知会,忙着迎了出来,热情地把冯紫英请了进去。
上了桌子,冯紫英也才明白,虽说这荣国府艰难了,但是那也是看人,起码在这怡红院的一桌菜肴上,他是丝毫没有看出荣国府比以往又有什么不同了,依然琳琅满目,让人垂涎。
琵琶鸭舌、松薰乳暹猪、糖腌玫瑰卤子、蒸熊掌、糟鹌鹑、胭脂鹅脯、风腌果子狸几色菜肴早早就摆放在桌上了,待到冯紫英和宝玉上桌子,其他几样热菜便次第端了上来。
芦蒿炒鸡、油炸焦骨头、鸡腿蘑菇煨海参等几样菜香气浓郁,也勾起了冯紫英无限食欲。
冯紫英怎么也没想到怡红院这一桌菜仍然有如此高水准,这食在荣国府这句话还真不是虚吹的,单单是这份食肴水准,就需要冯府那边好生追赶一番才行。
酒也准备三种,一种惠泉米酒,一种是绍兴酒,还有一种合欢花浸的药酒,香气馥郁,疏郁理气,安神活络,安五脏,和心志,饮之让人欢乐忘忧。
桌上只有冯紫英和宝玉二人,原来说把贾环也叫来,未曾想今日贾环没有回来,所以也就作罢。
不过这也正和宝玉之意,只有二人,许多话宝玉也更能敞开心扉向冯大哥述说一番。
“冯大哥,都说患难见真情,小弟这半年来才算是真正体会到了人情世故的酸甜苦辣,百感交集,说实话,小弟现在是真有些后悔了。”宝玉连引了几大杯酒,仍然不肯放下酒杯,便是袭人在一旁劝诫,也被他撵了出去。
“噢,什么事儿让宝兄弟这么感触?”冯紫英颇感诧异,这贾宝玉的性子他是了解的,鲜有如此沉郁落寞满脸怅惘的表情。
“冯大哥,其实你内心也很清楚,现在我们荣国府不比以往,每况愈下,日子一日不如一日,以往二嫂子还在勉力维系,现在二嫂子走了,大嫂子和三妹妹掌家,大嫂子不必说,她素来是个心善的,也不喜欢这等俗务,所有担子都压到三妹妹身上,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三妹妹又能如何?”
宝玉又端起酒杯,饮了一大口,“现在又遇上了我这要娶亲,而且现在订了牛家,人家是镇国公嫡支,更是长公主之女,现在这架势自然是远远凌驾于我们荣国府贾家之上的,我也听闻了一些说法,说贾宝玉不过是一个什么也不会的纨绔子,万事不成,光是生得一副好皮囊,连兄弟都能进书院读书,而他却是成日厮混,这等人是无用的,……”
冯紫英皱了皱眉,都这等时候了,贾宝玉却来说这些,有何意义?再说贾宝玉不也在写传奇小说和戏剧脚本么?只要能坚持下去,未必不能有出头之日,临川海若先生,一代大家,名满天下,也并非靠科举成名,而是靠戏剧出众。
“宝玉,我原来就和你说过,你若是真心不喜欢读书科考,也不必强求,强扭的瓜不甜,真要逼着你读书,既无效果,也徒增人烦恼,所以既然你愿意写传奇小说,也正好能在《今日新闻》这些报刊上刊载,多少也能有一份收入,也算是自食其力,若是日后造诣更甚,名气更甚,未必就不能出人头地,如海若先生一般,誉满天下,……”
冯紫英的宽慰话显然未能打动宝玉,宝玉眼眶里都多了几分泪影,“冯大哥,你也莫要宽慰我,海若先生岂是我等俗物能望其项背的?我现在拿外人的话来说,是文不能提笔,武不能上马,一事无成,所以才会遭人看不起,若非如此,府里上下又怎么会如此讨好牛家,老祖宗和太太她们成日忧心忡忡,还不是担心被牛家看不起,找各种理由来拖沓推诿,让荣国府贾家蒙羞?要知道我们贾家一门双国公,并不比镇国公牛家逊色,说来说去还是我贾宝玉无能,……”
这个时候才悔悟,是不是有些晚了?你这口口声声称看不上科举出来当官的禄蠹,现在居然会后悔了?
冯紫英也不知道这家伙究竟是真的有些后悔了,还是迫于当下压力而向自己故作姿态,想要通过自己向荣国府其他人表明他的懊悔忏悔,减轻他自己的压力?
“好了,宝玉,现在说这个没有太大意义,府上现在遭遇的困境也只是暂时的,盛衰皆有天定,缓过这一口气就会好很多,哪一家也都不可能一帆风顺,想当初我们冯家在家父刚被解职时,不也觉得惶惶不可终日,但现在不也熬过来了?政世叔现在南下江西当了学政,日后回京也会有大用,贵妃娘娘在宫中,终归能有一番造化,……”
冯紫英这一番鬼话说得绘声绘色,连他自己都差点儿信了,但此时不说这些,又能说什么呢?
“冯大哥,我真有些后悔了,当初您对我谆谆教诲,可我却固执己见,到今日,走出去,事事碰壁,处处受辱,方才知道这世道之艰险,现实之残酷,这荣国府贾家之名不可恃,而本该由我来替贾家门楣增光添彩,现在却成了我要靠贾家余荫来庇护自己,我这算什么啊,呜呜,……”
贾宝玉明显喝得有些多了,情绪激动之下,抚掌大哭,弄得冯紫英都有些措手不及。
见贾宝玉痛哭流涕,袭人、麝月几个丫鬟忙不迭进来劝慰,却遭遇宝玉怒斥,让她们出去,莫要影响他吃酒的兴致,这也让冯紫英啼笑皆非。
这小子究竟是在装疯卖傻来缓解他面临的压力,还是真的吃醉了借题发挥?
莫不是这些传奇话本和戏本写得多了,他自己也能潜心入戏,成了一代演戏大家,弄得他自己都分不清出戏入戏了?
冯紫英便举杯慢饮,一边细细咀嚼着糟鹌鹑,一边琢磨。
荣国府这糟鹌鹑的确是水准不俗,比起冯府的水准要高出一截,金钏儿的水准虽然也不差,但还差了点儿火候,这糟鹌鹑入了味儿,咀嚼起来满嘴浓香,格外爽口,还有这油炸焦骨头也是火候正好,嚼起来唇齿留香,回味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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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四十九节 无能就是原罪
冯紫英大略能理解当下宝玉的心境。
以往可能感触没那么多深,荣国府破船还有三千钉,在京师城里一门两国公的贾家多少还有些颜面,也就是老爹对自家不读书上进的不待见,有老祖宗和母亲的照拂宠溺,怎么都能按照自己的心意自由自在逍遥自在。
但随着年龄日长,贾家败落之势越快,连带着贾母和王氏都逐渐觉察到了局面的不同以往。
最直观最现实最迫切的问题就是入不敷出了,每年都要亏空一大笔,都不得不靠变卖和典当家中值钱的老物件或者田庄铺子来维持生计,这一千多号人的吃穿用度可不是小数目,而且贾家还不能堕了国公家的门楣颜面,各方面都要支撑起来,这花销就更大。
越是典当变卖,那家中收益就越少,田庄铺子每年年底总归能带来一笔收入,不管是银子还是土特产,但一旦卖了,这年底一关就更难熬过。
日子难过,自然就要思忖局面为何如此困难,贾琏南奔扬州其实在荣国府里还是引起了很多非议的,毕竟他是荣国府的嫡长孙,但是人家也有道理,这荣国府大小事务都是被二房执掌,长房就是打酱油的,连王熙凤管家那也是因为她是王氏的侄女而非她是贾琏的妻子,是王氏委托她掌管家务的,看看贾赦邢氏在荣国府中地位,人家南奔自寻出路甚至到后来与王熙凤和离,府里边虽然腹诽不少,但是也有人心中是表示理解的。
大家都不是傻子,老祖宗的偏心,从贾政到贾宝玉,大家都有目共睹,既然府里局面越发艰难,那么谁该承担起最大责任,当然是掌家的二房,当然是贾政和贾宝玉。
可贾元春进宫除了给贾家弄来一个大观园的超级大窟窿外,一无所得;贾政南下江西,至今都没有任何收益回来;贾宝玉一事无成,混吃等死,这种种情形看在府里上下肯定是会引来很大的怨念的,尤其是当族人、下人感觉到从饮食衣衫到月钱用度都开始大幅度下滑甚至开始克扣和停发时,这种怨气肯定就更大了。
贾元春在宫中,贾政南下了,王熙凤溜了,贾母和王氏一来是女人,二来积威尚存,所以所有的不满自然就都集中在了贾宝玉身上了。
一切都是你的错,你说嫡子,二房掌家,不都说你天资聪颖么?怎么就不能去读书有成,在朝廷里当个一官半职,却还成日里四处厮混高乐,完全不管府里一大家人的死活生计呢?把掌家之事推给一个寡妇一个未出阁的妹妹,合适么?
可以说这一段时间贾宝玉是没少受下边人的怨谤,他还无话可说。
原来年幼可以不在意,也没有人敢在他面前当面说,但随着年长,情形越发艰难,自然也还是有些混不吝的族人就敢放肆一回了。
比如前几日就有族人贾藻和贾璜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闹将起来,正巧贾宝玉遇上,前去排解。
以往不过是一二句话的事儿,今番却出了差池,那二人不但不听,反而闹得更厉害,最后还说了一些含沙射影指桑骂槐的话,便是贾宝玉不通世务也听出来了对方对自己不屑和轻蔑甚至是羞辱。
大体就说贾宝玉是白生得一副好皮囊,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银样镴枪头,这类言语直把贾宝玉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茗烟这些人自然是不依的,当场就和贾璜贾藻等人闹起来,闹得沸沸扬扬不可开交,最后贾璜贾藻灰溜溜地跑了,但是这事儿却是在府里边传遍了,也让贾宝玉深深感受到了来自各方的恶意和不满情绪。
无能就是原罪这句话冯紫英很想送给贾宝玉,尤其是生在荣国府这种须待要扛起偌大一家人的家里,还是嫡子,你不上去扛起整个荣国府的担子谁上?你上不了,或者承受不起,那自然就该挨这些羞辱。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这句话东西方都是一样的道理,你要享受荣国府的荣光,自然也要为荣国府的振兴做出贡献,哪有白白享受的好事情?
冯紫英估计现在贾宝玉已经开始感受到了现实的残酷并非年少时候那么美好,随着父亲的老迈和外放,长房的冷眼旁观,下边却是如贾环这样靠刻苦读书对自己构成威胁的庶出兄弟,他自己该何去何从估计已经让贾宝玉现在有些心里发慌了。
特别是现在又要和牛家结亲,对方家族的强势带来的巨大压力也一样让贾宝玉感受到了,日后如何相处,怎么才能避免沦为琏二哥对王熙凤那样的处境,这都是亟待认真考虑的问题。
这一顿酒倒是吃得波澜起伏,宝玉的“酒后失态”也是冯紫英第一次见到,冲着宝玉的如此情绪激动,他也不好推辞,陪着很吃了几杯酒,那惠泉酒乃是米酒酿制,相当可口,中间还喝了两杯绍兴黄酒,后来又喝了几盅金合欢酒,几种酒夹在在一起,虽然数量不算太多,也有些杂了,醉人。
等到亥初离开怡红院时,冯紫英也是踉踉跄跄,被宝祥和茗烟、锄药三人扶着去了府里边客房休息。
冯紫英本来是想回自己府里休息的,但是他没想到几种酒混着喝的劲儿这么大,直接就把他给弄趴下了,虽然未曾吐,但是却也人晕晕乎乎,连脚步都站不稳了。
林红玉是申时回府里时听到冯紫英来荣国府了的。
这几日她都在保大坊那边未曾回来,二奶奶给她的安排就是三五日便要回来一趟,一是打探消息,二是也顺带把那边的一些风声传递到荣国府这边来,比如说天气转凉了,二奶奶有意要去江南那边过冬,许久没有回金陵了,准备回一趟金陵,又或者去苏州那边过冬。
这其实就是为二奶奶要避人耳目南下临清作舆论准备,总不能突兀地就离京了,荣国府这边还有王夫人和薛姨妈都是她嫡亲姑母,姑娘们也是亲戚,哪有这样招呼都不打就离京的,这年头千里迢迢下江南也不是一件简单事儿,慌慌张张就走肯定容易引人怀疑。
按照冯紫英和王熙凤商定的意思,还有十天她就要南下了,临清那边冯紫英已经安排瑞祥去提前打前站了。
老宅那边虽然经过整修,但是毕竟是前几年的事儿了,这又一晃几年,只有福伯两口子带着几个仆人照看着,王熙凤这一大家子人要过去居住一年多时间,肯定也需要准备许多东西,只能是瑞祥去了。
该采买的都要采买,但对冯家老宅那边也要打招呼,尽可能避免风声外传,好在冯家有点儿出息的子弟都被段喜贵带了出来,剩下来的都是乡间没什么见识的,年龄也都不小了,和在临清城中的冯宅往来不多。
对外如果有人来询问,给出的解释就是远房亲戚一大家子从江南来,准备现在临清暂住一段时间就要上京。
这个理由也不牵强,临清望族大户都知道冯家祖籍是江南苏州,在那边也还有一些亲戚,现在亲戚从江南来要进京,暂时在临清这边住一下也说得过去,至于人家为什么要在临清暂住,那是人家的事情。
林红玉很好的扮演了这个在荣国府和保大坊那边传递消息的角色,现在荣国府这边人都知道二奶奶觉得多年未回江南了,打算回去看看,也趁着冬日里北地寒冷,干脆去江南过冬。
当然林红玉也要打听一下荣国府这边的消息回去,比如现在府里的情形,宝玉的婚事,还要回来和父母商计一番。
“红玉,你怎么心神不宁的?莫不是这二奶奶要去江南,你不愿意去?”
她母亲蒋氏发现这一段时间自己女儿变化不小,但是具体变化在哪里,她也说不出来,但直觉告诉她,自己女儿怕是有什么不一样了,今日回来之后,不知道怎么听得冯大爷过府之后,就更有些坐卧不安的感觉。
“娘这是说哪里话,女儿是当奴婢的,还能挑三拣四,更何况女儿长这么大连京师城都难得出过,更没有去过江南,正好跟着奶奶去开开眼界。”
林红玉定了定神,展颜道。
“那我看你上一次回来便是怔怔忡忡的,几次问你话都是丢三落四的,今日又是这样坐卧不安的模样,你究竟怎么了?”蒋氏把林红玉拉到自己跟前,严厉地盯着对方道:“我和你爹让你跟着二奶奶,那也是琢磨这眼下贾家这边情况不太好,狡兔三窟,你弟弟年龄还小,若是在等二年,我便要让他去金陵那边,若是能脱了奴籍,便是咱们林家的造化了,……”
林红玉咬着嘴唇,手里捏着汗巾子不语,她不知道自己失身的事儿该不该和母亲说,还有二奶奶怀孕的事情,冯大爷和二奶奶之间的私情,并没有瞒自己,甚至也没有刻意叮嘱自己,很显然是料定自己能分清楚里边轻重,但对着自己爹娘,自己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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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五十节 审女
见女儿这副模样,蒋氏也是一激灵,莫不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儿?
女儿去跟着王熙凤,夫妻俩也是讨论过许久。
蒋氏其实是不希望女儿出去的,他们都是贾家家生子,几代人都跟着贾家,现在林红玉一出去,几乎就是脱离贾家了。
固然自己两口子在贾家还有些身份,女儿那边若是不顺还可以回来,但是肯定就没那么多好机会了。
只是也是想到现在贾家这边情况日益糟糕,也谈不上什么机会,女儿留在贾家,眼见得年龄大了,恐怕也就只能在府里选个小子配了。
以红玉的人才,夫妻二人都觉得有些不甘,若是被那个不中用的小子说动了府里老爷太太们,随便指一个不堪的角色,那更是害了红玉一辈子。
正因为如此,林之孝夫妇才一咬牙同意林红玉跟着王熙凤去了,就是看跟着出去之后能不能有更好的机会。
未曾想王熙凤才搬出去多久,怎么女儿却是这般怔忡不定的模样了?
“红玉,究竟出了什么事儿?你这副模样,让为娘心里怎么这么不得劲儿,莫不是二奶奶那边有什么不对劲儿?”蒋氏牵住女儿的手,目光如炬,盯着林红玉,“告诉娘。”
“娘,哪有什么嘛,没什么,……”林红玉还在纠结,嘴里勉强应了一句,因为还有几天就差不多要南下了,这一去恐怕就是一年都回来不了,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哼,你是为娘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还能不知晓?”蒋氏毫不客气地道:“若是没有什么事儿,你是断不会有这般情形的!还在我面前撒谎?非要让我把你爹叫回来审问你不成?”
“娘,哪有什么嘛?女儿去二奶奶那边还是不是您和爹答应了的?女儿本来也没打定主意,不是爹娘说跟着二奶奶有前途,荣国府这边儿情况不佳,所以才要另外寻个窝儿么?”林红玉强辩。
“话是那么说,但你这情形就不对劲儿,上一次回来我就在琢磨你哪里出了问题,但你回来打一头就走了,娘那边事情又多,就没来得及多问,今日你自己看看你的情形,……”
蒋氏的眼睛如锥子一般在红玉身上一寸一寸搜寻着,似乎要找出什么来,陡然间一把将林红玉手抓住拉到近前,没等红玉惊叫出声来,劈手就是在林红玉颈项下一摸索,抓住一根红绳,往上一拽,一个玉坠儿露了出来。
林红玉大吃一惊,猛地挣扎想要夺回那玉坠儿,但是却哪里来得及?
蒋氏已经牢牢将玉坠儿捏在手里,一只手按住挣扎的女儿,一边仔细打量这玉坠儿。
这玉坠儿显然和一般姑娘们挂着的玉坠儿样式不太一样,男戴观音女戴佛,这玉坠儿模样不像是佛像,也不是观音像,就是一个古色古香的葫芦形玉坠,雕工精细,但是古意盎然,一看就是有些年成了的货色。
蒋氏是知晓自己女儿是断不会去做那些鸡鸣狗盗的下做事儿的,不可能是偷来或者捡来的,而且她也是有些见识的,一看这物件就是古董,价值不菲,三五百两银子根本拿不下来,弄不好就要上千两。
不是偷来捡来的,就算是王熙凤再喜欢红玉,也不可能赏她这么贵重的东西,所以来源就只有一个了。
抬起女儿的下颌,蒋氏仔细观察,虽然没有修面,但眉毛顶端已经有些乱了,再加上女儿颈项间传出来的体香混合着香脂气息也和往日不太一样了,蒋氏心中一颤,沉声道:“红玉,你身子破了?”
林红玉全身一抖,其实她早就知道自己身子破了的事儿是瞒不过老娘的,她也没打算瞒,只是一直没想好以一种什么方式来告诉爹娘,这骤然间被老娘说破,自然也是羞臊之余还有些惊慌,半个月前还是黄花闺女,这半个月之后就成了妇人,在母亲面前如何交待?
见女儿脸色红一阵白一阵,蒋氏心中也是一阵惨然,不知道王熙凤是找了哪来的野男人或者那个下人小子破了自己女儿的身子,丈夫和自己当初的设想岂不是害了女儿?
“可是二奶奶做的好事?”蒋氏咬牙切齿,虽然也知道自己夫妇无力对王熙凤做些什么,但是面对女儿受辱吃亏,若是当爹娘的连狠话都不敢说两句,那也太下作了。
“娘,不关二奶奶的事儿……”林红玉话刚一出口,蒋氏便厉声打断女儿的话头:“放屁!不关她的事儿,难道是你自己有了相好的了?你在府里边一直跟着宝二爷,后来就跟了二奶奶,接触的男人有几个?你都离开宝二爷那么久了,难道还能是宝二爷不成?不是她王熙凤造的孽,还能是谁?你告诉娘,究竟是哪个坏种坏了你身子,娘和你爹要去找她王熙凤说个清楚,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破了身子!”
林红玉见老娘情绪激动,声音也大了许多,吓得赶紧哀求:“娘,小声些,莫要叫外人听见了,女儿还如何见人?”
“你还知道要见人?你这身子不明不白被男人破了,日后如何许配人家?”蒋氏气苦,恨不能几个大耳刮子抽醒还懵懵懂懂的女儿,“咱们这些人家,你一个女儿家,身无长物,最珍贵的就是女儿身,现在成了残花败柳,谁还看得起你?许了人家,人家不见红,没准儿第二天就能把你给休了,……”
“娘,不是你想的那样。”林红玉知道自己母亲想歪了,只是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向老娘解释,“女儿,女儿并没有吃谁的亏,嗯,女儿身子给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什么?心甘情愿的?红玉,你吃了迷魂药么?”蒋氏吓了一大跳,“你疯了?”
“不是,娘,……,哎,女儿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和您说,总之女儿没有吃亏,女儿也是自愿的,……”林红玉心中如乱蓬蓬的杂草一般,杂乱无序,不知道该从哪里说才好。
“哦?”蒋氏突然想到手中握着的玉坠儿,心中微微一动。
这玉坠儿是古玩,价格不菲,肯定就是那个野男人给女儿的定情物或者说信物,能够一出手上千两的古玩做信物,如此大方的男人恐怕找不出几个来,莫非那王熙凤身后的野男人真的来头很大?
林之孝两口子只知道王熙凤和冯紫英关系很深,甚至女儿还有些怀疑王熙凤和冯紫英有私情,王熙凤在京营将士赎人这笔营生上挣了一大笔银子就有赖于冯紫英的支持,但他们委实没想过或者根本不相信王熙凤会和冯紫英有私情。
毕竟冯紫英和贾琏一直称兄道弟,而且贾琏也是冯紫英一手扶持才能去扬州当海通银庄扬州号的大掌柜,而且王熙凤比冯紫英要大好几岁,连巧姐儿都生下了。
以冯紫英的人才,要纳妾,京师城里好人家女儿任取任予,更何况他还娶了宝姑娘琴姑娘,马上还要纳二姑娘为妾,这还没有算明年还要迎娶林姑娘,怎么可能和王熙凤扯上关系?
“红玉,娘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难道娘还能害你不成?当初让你去跟着二奶奶,也是指望你能有一个好归宿,但这才半月你却连身子都破了,问你,你却这样吞吞吐吐,让为娘都快要急死了。”蒋氏定了定神,放缓语气,“你告诉娘,这个破了你身子的男人可是二奶奶背后的男人?”
这种一问一答,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的问题,就要比让林红玉和盘托出的问题容易让人接受许多,林红玉略作犹豫,还是羞红了脸,点了点头。
蒋氏心中一沉,但是却面色不变,又道:“这玉坠儿可是他给你的作为信物的?”
“是。”林红玉低声道。
“这个男人可是和二奶奶有私情?”蒋氏心中颤抖,这是最关键的,“可是冯大爷?”
虽然早就听自己女儿说过怀疑冯紫英和王熙凤有私情,但是林之孝夫妇也只是听着,却都不太相信,觉得女儿还是经验少了,听着风就是雨,怀疑归怀疑,但是要说可能性还真没多少。
扳着指头数一数,冯紫英要多不择食才会去打王熙凤的主意?
你说冯紫英想偷平儿都还说得过去,毕竟平儿还还没被贾琏破过身子,可王熙凤的女儿巧姐儿都七八岁了,再说妖娆风流,但年龄摆在那里,又是个残花败柳,冯大爷如何会肯下手?
可真正轮到自己女儿身上时,蒋氏却又巴不得就是冯大爷了。
此时她心里砰砰猛跳,若真是冯大爷那就太好了,给了玉坠儿,说明冯大爷还是个有情有义的,不是那等提起裤子就不认账的,可就怕不是冯大爷。
林红玉脸一红,犹豫半晌,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蒋氏身子顿时一软,手中捏着已经出汗的玉坠儿也就松了,心中大石落地,一屁股坐回炕上,忍不住念叨了一句:“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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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五十一节 小人物的生存智慧
“娘,您怎么了?”林红玉却惊了一跳,“女儿……”
蒋氏摆了摆手,“没事儿,娘就是乏了,这颗心里的大石头放了下来,……,红玉,真的是冯大爷?你可千万莫要哄娘!”
林红玉忍不住扭动身子,脸色却是潮红难抑,“娘,这等事情女儿如何敢撒谎,这玉坠子便是冯大爷给女儿的,他当时身上也没有别的信物,便把他最心爱的扇坠儿给了女儿,听说还是一件唐代古物呢,……”
蒋氏又念了一句阿弥陀佛,拍了拍腿,“那就好,那就好!可是,冯大爷怎么会和二奶奶……?”
蒋氏说到这里就忍不住摇头,觉得不可思议,“原来你说二奶奶和冯大爷有私情,我和你爹都不相信,你说冯大爷怎么就惦记上了二奶奶了呢?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林红玉迟疑着想了一下才道:“应该是二奶奶和琏二爷和离了之后的事情吧,女儿感觉他们好上应该没太长时间,至于说冯大爷为什么和二奶奶好上了,这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女儿如何能去问这些问题?不过……”
“不过什么?”蒋氏也是一个极其精明的妇人,她和丈夫号称荣国府里的“天聋地哑”,在外边儿话语极少,但是在家里却是很能说。
“不过二奶奶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其他人都比不上。”林红玉嘴角露出一抹奇异的笑容,看得蒋氏莫名其妙,“什么不一样?还能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女人那点儿事儿,有多大差别?”
“娘,你却不知道吧,……”林红玉迟疑了一下,犹豫再三还是压低声音道:“二奶奶有了身孕了,所以才要南下去避开这边儿,……”
“啊?!”蒋氏惊得从炕上一下子跳了起来,一手捂嘴,一边向外张望,深怕外边儿有人,显然是被这个消息吓住了,“红玉,你说什么?二奶奶有身孕了,冯大爷的?”
“不是冯大爷的,冯大爷能这么上心?二奶奶和琏二爷和离之后也就只有冯大爷一个男人,不是冯大爷的还能是谁的?”林红玉见母亲吓得不行,赶紧安慰道:“娘,这事儿只有我们院子里的人才知道,都是二奶奶信得过的人,而且马上我们就要南下了,要等到二奶奶生下孩子一段时间之后才回京城,冯大爷已经安排人去南边准备去了。”
蒋氏舒了一口气,想起了什么似的,“冯家人丁稀少,二奶奶这一胎若是生下一个儿子,岂不是成了冯家的长子?”
话一出口,蒋氏才意识到什么,“红玉,二奶奶若是生下孩子,那要入冯家么?可以什么身份入冯家?冯大爷总不可能纳二奶奶做妾吧?那就太……,那就只能是外宅所出,然后归宗认祖,但二奶奶能答应么?她都和离了,一辈子也许就这一个依靠了,若是进了冯家,肯定是归到某一房里,宝姑娘和林姑娘都可能成为嫡母,那日后孩子还能认二奶奶她这个亲娘?”
“这女儿就不知道了,女儿也不过前些日子才知道,二奶奶之前可掩饰得好,府里边只怕根本就没有人起疑吧?”林红玉试探性地问道。
“根本就没有人会往那边儿想。”蒋氏连连摇头,“也就是有人觉得好像二奶奶长胖了一些,其他就再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了。”
“那就好,二奶奶就担心这个,娘,这些事情可千万别外传了,顶多就让爹知道,包括我兄长和弟弟他们都最好别知道。”林红玉叮嘱道。
“这娘还用你来教?”蒋氏叹了一口气,把话题回到自己女儿身上来,“红玉,冯大爷要了你身子,给了你这个信物,可还有说其他?”
“没说太多其他,只说不会亏待女儿,那一日冯大爷喝了不少酒,女儿也喝了几杯,稀里糊涂就……”林红玉声音渐低,含糊其辞,就想带过去。
蒋氏却不肯罢休,作为当母亲的知晓这关系到女儿一辈子幸福,自然要问个明白,她是过来人,而且在荣国府这塘水里沉浮这么多年,什么腌臜荤腥事儿没见过,哪像自己女儿这么面皮薄,肯定要一一问清楚。
“你说冯大爷喝了酒,那一夜,可见了红?……”蒋氏紧盯着女儿。
“嗯。”林红玉羞得抬不起头,只能微微颌首,应了一声,见母亲不肯罢休,又只能添了一句:“那汗巾子都被冯大爷收好带走了。”
“唔。”蒋氏终于放了心,这样就好,起码冯紫英认这个事儿了,自己女儿是清白黄花闺女跟了她,可不是什么残花败柳破鞋,虽说是个丫头,但越是丫头,这方面就越是讲究,若是个破鞋,谁还会在意你?
“那冯大爷只说了不会亏待你,二奶奶既然无法跟着他,那日后你怎么办?是让你一直跟着二奶奶,还是让你寻个机会进冯府跟着哪位奶奶?”这才是蒋氏最关心的事情。
“娘,这等事情,女儿怎么好一开始就问?”林红玉忍不住跺了跺脚,“女儿和冯大爷就那么一回,……”
“你是说你和冯大爷就那一次?”蒋氏吃了一惊,“日后冯大爷就再没有和你……?”
“冯大爷这段时间有多忙碌娘你不知道,便是二奶奶这边他也根本没时间来,所以方才听到冯大爷来府里了,女儿才有些惊奇,……”林红玉忍不住望了一眼门外。
“冯大爷来府里是和老祖宗与太太商量宝二爷婚事的事情,另外可能也去了大老爷以及珠大奶奶和三姑娘那里,后来听说宝二爷要请冯大爷在园子里吃酒,估计这会子就应该在怡红院里吃酒吧。”蒋氏道。
“原来如此,我说冯大爷这么忙怎么会突然来府里了。”林红玉点了点头,“冯大爷怕是要来和大老爷商量要纳二姑娘做妾的事情吧?”
“嗯,这事儿府里也有不少议论,不过多半是赞同的,二姑娘那性子真要嫁到孙家那样的府上去,还不得给折腾死?”蒋氏撇了撇嘴,“到冯府倒是能过好日子,当妾名声不好听,但是二姑娘那性子没准儿是好事儿,哪个当奶奶的也不会和她过意不去,她有不争不抢的,……”
母女二人正说间,林之孝也回来了,见女儿在,倒是很喜欢。
蒋氏踌躇了一下,示意林红玉先行避开,她还是要把女儿的事情给丈夫先说一说,这等大事儿,她都有些拿不准究竟是好是坏,是福是祸。
林之孝也没想到妻子居然给自己来了这样一个让他瞠目结舌的消息,女儿居然被冯大爷给收了房了,不,这还不算收了房,毕竟王熙凤是不可能跟冯紫英有什么结果的,哪怕她给冯紫英生个儿子也不行,只能说女儿跟了冯紫英了。
不过王熙凤和冯紫英没结果并不代表王熙凤就没前途了,以林之孝对冯紫英的观察,这是个重情义的男人,既然无法给王熙凤什么归宿,那肯定要在其他方面给王熙凤以满足,看看京营官兵俘虏后赎回的这笔营生,王熙凤捞了多少,若是有个儿子傍身,只怕这一辈子王熙凤都能靠着这条纽带无忧无虑地吃个钵满盆肥了。
不过这对女儿却没有太大意义,红玉日后怎么办才是他最关心的。
现在红玉跟着王熙凤挺好,若是因为和冯大爷有了这层关系,王熙凤也能放心用红玉了,日后红玉倒是能跟着王熙凤学到不少东西。
王熙凤这么多年来各种营生都敢插手,固然依靠着贾家的一些人脉,但若是没有点儿本事,那也是不行的,红玉学着点儿,日后没准儿就能帮着冯大爷做一些不好出面的事儿,这才是林之孝最看重的。
“依你的意思是先让红玉就这么跟着二奶奶,看看情况再说?”蒋氏迟疑,“可人家二奶奶肚子里有了孩子,红玉才和冯大爷只有一次,冯大爷身畔多少女人,这一去就是一年多,没准儿等红玉回来时,冯大爷都怕记不起红玉啥样了,……”
林之孝点了点头,“这会子宝二爷和冯大爷在怡红院饮酒,我方才遇到宝二爷身边的锄药去替冯大爷安排宿处,说是冯大爷和宝二爷都喝得有些多了,估计冯大爷就要留宿住下,届时……”
蒋氏顿时明白,这是要女儿抓住这个机会,那冯大爷歇的地方就在西边儿客房那一顺溜地儿,周围都并无其他住户,是个僻静安稳所在,只要小心一些,倒也不虞被其他人发现。
“就怕红玉面浅,抹不下这张脸。”蒋氏踟蹰道。
“又没让红玉做什么,冯大爷喝多了,红玉去帮着照看一下,至于说其他,……”林之孝顿了一顿,“红玉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了,你这个当娘的也该教教她了,总不能到这个时候了,还忸怩什么,我倒是担心今晚别有其他人也在打冯大爷的主意呢,……”
蒋氏一惊,“谁?”
“呵呵,这谁能说得清楚?”林之孝悠悠地道:“牛家姑娘要进门了,怡红院那么多人,能留下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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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五十二节 怡红院中
林之孝的怀疑并非毫无缘由,就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怡红院里躺在炕上散着酒气的贾宝玉目光迷离地望着屋顶。
端着醒酒汤进来的袭人看了脸色变幻不定的宝玉,小心地捧着碗吹了吹,这才小声道:“二爷,喝口汤吧,您今儿个可喝得不少。”
“唔。”宝玉点点头,撑起身子来,接过碗喝了一大口,这才随手递还给袭人,袭人接过碗正准备出去,却听宝玉说:“袭人,过来靠着我,陪陪我。”
袭人下意识地看了一下身帘子外边儿,迟疑道:“二爷,她们都还在外边儿忙乎呢,奴婢……”
“我说过来。”宝玉提高声调:“怎么,连你都不肯听我的话了?”
袭人身子一颤,只能放下碗,小心蹩着身子过来了,坐在了宝玉身旁炕沿儿上,却被宝玉一把拉了过去,惊叫声赶紧又被自己用手捂住,宝玉的手已经从衣襟里钻了进来,掀开自己的肚兜,揉弄了起来,……
粗重的呼吸声,还有炕榻上的响动,紧接着衣衫、肚兜散落,伴随着一阵阵压抑的呼叫呻吟,……
一盏茶工夫后,袭人已经悄悄下地穿衣收拾,正准备出门儿,却听得炕上她以为已经睡着了的宝玉粗哑着嗓子道:“别走,过来,陪着我。”
“二爷?”袭人叹了一口气,在门口站定。
她知道二爷这段时间心情都很不好,今日陪着冯大爷吃酒也不知道是强颜欢笑,还是真的高兴,她脑子笨,琢磨不出来。
“过来吧,陪我歇息会儿,说说话,这院子里也就只有袭人你能听我说说话了。”宝玉自我解嘲地笑道:“知道我要娶牛家女,大家伙儿也都打听了,牛家那一位不是好相与的,他们都在担心下个月还能不能留在我身边了,说实话,我自己都不知道。”
“二爷,你也莫要太担心,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冥冥中大家都各有各的命数,那都是老天爷安排的,怨不了谁。”袭人靠在宝玉身旁,柔声道。
“怨不了谁?这只怕只是你想的,我知道这府里许多人都在埋怨我,都在说我是个废物,不喜读书,又不会像琏二哥那样做营生,却还是二房的嫡子,袭爵也没我的份儿,加之老祖宗却让我们二房管家,自然矛头都指向我了。”贾宝玉手指落在袭人柔媚的脸庞上,“环老三都还能去书院读书,我呢?就只能写写传奇话本,可我真的不喜欢去读那些经义和时政策论,看着就头疼,奈何?……”
袭人不做声,她知道这个时候宝玉并不想谁来回答,只是单纯地想倾诉。
“环老三也就罢了,反正他现在还没有考中举人,可冯大哥呢?这么鲜明的对比,都落到我身上了,可他们怎么不拿冯大哥去和别家子弟比,都集中在我身上?为什么不拿我和薛文龙比?云妹妹的堂兄史朝封、史朝义飞鹰走马,怎么没人说?就算是表兄王国生不也一样沉迷于唱戏?怎么都没有人关注,也不去和冯大哥比,都盯着我呢?冯大哥是一般人能比的么?大周朝百年,也就出了他一个这样的,也就是冯大哥的冯家和我们贾家是世交,所以大家都理所当然地把我和冯大哥放在一起了,你说我是不是忒倒霉?”
宝玉声音都变得有些嘶哑了,可能是饮酒太多,听得袭人一阵心疼,“二爷,奴婢替您去端一盅茶来润润喉咙,您小点儿声,小心伤了嗓子。”
“袭人,都这个时候了,我还在乎这个嗓子么?”宝玉悠悠一叹,“冯大哥我是比不了的,哪一样都没法比,所以我都退避三舍了,能读书是真好啊,什么都能心想事成,我就只能束手待毙?”
“二爷,您说什么呢,什么束手待毙,千万别这样说,老祖宗和太太听见又要责骂您了。”袭人有些着急,宝玉的状况可真是让人担忧,这样子下去,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事儿。
“责骂就责骂吧,谁让我这么不中用呢?”宝玉一双大眼眶里已经盈满泪水,“我都不知道我该怎么做,怎么做才能让大家满意,让我自己也高兴,为什么大家就都喜欢冯大哥呢?”
袭人无言以对,为什么喜欢冯大爷,这不明摆着么?冯大爷能文能武,科举高中,声名远播,做官之后也是备受赞誉,仕途一路顺风,再加上人才、门第都是一等一的,这样的人物,哪个姑娘不喜欢?
“我喜欢宝姐姐,结果宝姐姐嫁给了冯大哥,我喜欢林妹妹,林妹妹也要嫁给冯大哥,甚至连家里二姐姐都要给冯大哥做妾,我们贾家的姑娘现在都沦落到要给人做妾了么?”贾宝玉忍不住拍了一掌炕头,满脸痛苦纠结,“冯大哥纵然再好,但离了他,大家就都过不了么?”
“爷,小声点儿,别让外人听见了,传了出去,对大家都不好。”袭人心下害怕,却又没办法不让宝玉住嘴,这种话传到冯大爷耳中,不知道又要生出多少是非来。
贾宝玉看了一眼袭人,眼神有些发定,看上去有些呆滞,好一阵后却又笑了起来:“袭人,你是不是觉得我有些不自量力,甚至忘恩负义?冯大哥对我们贾家,对我那么好,我却要嫉妒忌恨他,又或者我真的是狼心狗肺的家伙,……”
袭人一听,赶紧伸手堵住宝玉的嘴,“二爷,千万别这么说,冯大爷固然优秀,但是您也不差,不读书不做官也未必就差了,府里人都喜欢你,要不大家怎么都愿意来您房里侍候您?麝月、秋纹、媚人、绮霰和紫绡她们都愿意一直陪着您,……”
“是么?”宝玉目光从迷惘呆滞中似乎一下子有变得清明起来了,吐出一口浊气,“也许我真的该好好考虑一番了。”
就在袭人和宝玉在炕上翻云覆雨时,麝月、秋纹、碧痕三人也在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闲话,目光不时往那边屋里瞟过去。
“二爷怕是喝多了,……”麝月叹了一口气。
“喝多了也有袭人伺候着,轮不到你操心。”秋纹恨恨地道。
碧痕想笑,但是最终没能笑出声来,也叹了一口气:“秋纹,你这酸溜溜的味儿是说给谁听啊?麝月不过是关心二爷罢了,犯得着你这么拈酸吃醋么?”
“我拈酸吃醋?”秋纹也是个不饶人的嘴巴,“你和二爷洗澡一洗就是一个时辰,真以为我们不知道?照你这么说,该是你才有资格拈酸吃醋了?”
被秋纹这一怼给弄得脸顿时红了起来,碧痕咬牙切齿:“你少在那里胡诌,我和二爷可是清清白白,难道你就没伺候过二爷洗澡?”
“我们侍候洗澡不过就是提提水,递递衣帕,何曾像你这样?”秋纹冷笑,“怎么,还替麝月打抱不平?袭人就在二爷床上呢,你若是真的不服,不该对着袭人去么?”
“秋纹,你今儿个是吃了火药了?这么火爆?”麝月虽然是个老实性子,但是也被秋纹这些话给激得有了一些火气,“我哪里招惹你了,这般作践我?”
秋纹一窒,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一阵后才闷闷地道:“麝月,碧痕,你说二爷酒后避着袭人给我们说那番话是什么意思?绮霰、紫绡她们是不是都留不住了,这是要打发大家都各寻出路么?”
“兴许就是二爷的酒话,……”麝月话语未落,就被秋纹粗暴打断:“行了,麝月,你要当老好人你自个儿当去,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你看紫绡和绮霰她们现在在想什么,在干什么?”
麝月讶然,“绮霰和紫绡她们怎么了?”
“怎么了?人家都是聪明人,早早就在琢磨后路了,没见着紫绡前几日去了三姑娘那里,询问情况,……”秋纹冷声道。
“啊?紫绡想去三姑娘那里?可,三姑娘都有侍书翠墨了,……”麝月迷惑不解。
“麝月,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在二爷屋里留住的,兴许二爷就看中你这榆木疙瘩,……”秋纹气恨恨地道。
“紫绡她们怕不是想去三姑娘那里吧?”碧痕显然要机敏许多,“秋纹,你是说环三爷?可环三爷太小了一点儿吧,才是十四岁呢,……”
“哼,那袭人不也比二爷大好几岁?”秋纹嘴角浮起一抹冷笑,“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天下无不散的筵席,这段时间二爷不是经常在说这几句话么?难道还听不明白,那今晚的话你们该听明白了吧?”
麝月和碧痕都不说话了,都在思考着秋纹所言。
二爷屋里这么多丫鬟里,秋纹论容貌不算出众的,但是却比紫绡、绮霰几个容貌最出众的都还得二爷欢心,仅次于麝月这个当初和袭人、晴雯一道的大丫头,袭人不必说了,晴雯走了,只剩下麝月是最老实的,秋纹却能脱颖而出,自然有其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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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五十三节 树未倒,猢狲先散(补更)
“要说二爷也是为大家好了,提前和我们说了,提醒我们早些寻个路径出去,免得日后奶奶进门了大家难堪。”秋纹脸上的冷峭之色慢慢变淡,眉目间却多了几分幽怨和不甘。
只有袭人一人能得二爷全力去保,虽说现在也未必就能得偿所愿,但是她们几个显然就更难了,这等情形下,何去何从,确实让她们几个更是彷徨无计了。
只是她们几个都十八九岁了,现在却要出去,去哪儿,跟谁?这都是难事儿。
更何况她们在府里在宝玉屋里呆了这么多年,都习惯了这等生活,骤然让她们出去,外边的生活如何适应?
嫁人,她们的身份在哪里,好人家肯定不会愿意娶她们,若是这府里边的小子们,以她们的心气,却又难以接受。
可以说哪一条路对她们来说都是一条不好选不好走的路。
“那秋纹,你如何打算?”麝月有些怯怯地问道,她虽然在几人里边资历仅次于袭人和晴雯以及另外一个早已经被打发出去的茜雪,但却是最老实的一个。
“如何打算?我哪里知道?”秋纹闷闷地吐出一口气,“要么就再等,二爷此时虽然希望我们另寻出路,但是内心肯定还是犹豫的,一来也是看我们是不是真的要舍他而去,二来估计也是在看新奶奶进门来的动静,……”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还是有机会……”碧痕惊喜地道。
“哼,也许有,也许没有,但你觉得新奶奶进门来会允许二爷把现在屋里人都留下来么?”秋纹冷哼,“现在大家都知道了,二爷就是想把袭人保下来,至于其他都放在后边儿了,所以我们要么就自寻出路,要么就赌一把,看看新奶奶进来会不会允许我们几个留下来,但无论如何紫绡、绮霰、四儿、五儿、良儿她们那些人是留不下的,所以紫绡和绮霰才会去三姑娘那里,……”
“那四儿、五儿她们就更留不住了。”麝月叹了一口气,“五儿都才进怡红院没几日,柳嫂子前几日还在托人说话让我们帮忙照顾,没想到……”
“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现在的情形,自顾不暇,哪里还能管得了别人?”秋纹撇嘴,“麝月,你也是当老好人惯了,到这个时候,谁还来管你?”
就在几个大丫鬟唉声叹气说着闲话时,另外几个小丫鬟一样也是探讨着自家的出路。
“芳官替我去问了司棋姐姐了,若是二爷这边真的留不住,我便要去二姑娘那边了,你们愿不愿意去?”五儿一双桃花眼很是有些妩媚味道,笑起来呈弯月形,煞是勾人。
“去二姑娘那里,五儿,你和缀锦楼那边说好了?”四儿讶然,“你动作倒是快,二爷还没发话呢,你就开始找后路了。”
“二爷其实早就在暗示我们了,那咱们还能不知趣一些?”五儿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别说你也没有动作,前日里我看紫鹃姐姐过来,你拉着她说了半晌,是不是要去潇湘馆?”
她来怡红院时间不过几个月,对怡红院这边并没有多深厚的感情,也是母亲觉得跟在怡红院这边更有前途,所以才把她送进来。
但一进来之后才知道这地方是个坑,大丫头像麝月秋纹她们都有好几个,小丫头就更不用说了,而且许多事情根本就挨不着边儿,这种小丫鬟的日子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熬出头来。
现在宝二爷要娶妻成亲了,涉及到都是京师城里的大富大贵人家,所以这院子里的人就保留不下来了,首席大丫鬟袭人都成日里惴惴不安,大家都知道她其实是被宝二爷收了房的,连她的位置都岌岌可危,遑论其他人?麝月、秋纹、碧痕几个也是六神无主,绮霰、紫绡、媚人几个自寻出路,剩下四儿(蕙香)、檀云、佳蕙、良儿、春燕几个小丫鬟关系算是比较好的,更是茫然不知所措。
她好歹还有个老娘在后厨,加之素来和芳官关系交好,所以早早就攀了缀锦楼这边的门路。
四儿被五儿这么一说,脸红了起来,有些忸怩地道:“如你所说,二爷一两个月前就有这个意思了,没见着这段时间二爷回来不怎么和我们说话了?我也问了袭人姐姐,袭人姐姐只是唉声叹气,所怕是大家伙儿都留不住,牛家姑娘房里也是五六个身边人,都是要跟着过来的,所以我也就死了心,找了紫娟姐姐,紫娟姐姐都和林姑娘说了,若是二爷这边要打发出去,我就去潇湘馆。”
“好哇,你们一个个都寻了出路,却都隐藏得好!”檀云双手叉腰,气哼哼地道。
“哼,檀云,你少在那里装模作样,谁还不知道你和晴雯姐姐关系最好?”四儿反唇相讥:“前两天你请假出去是去哪儿了?还不是去见晴雯姐姐吧?你不也一样早就安排好了退路?”
檀云吃了一惊,她还真没想到四儿这丫头居然连这个都知道了,但是转念一想,这段时间晴雯姐姐来过两回,肯定被她们看出来了,所以也不否认,而是大大方方地道:“晴雯姐姐是关心我,问过我,可宝二爷这边一直没有准信儿,一直到前几日宝二爷才算是露了口风,连袭人姐姐都未必能留下来,麝月秋纹碧痕她们都没了主意,我们这些人肯定是留不下来的,五儿你是家生子还能你娘可依靠,还能跟着二姑娘,四儿你可以去跟林姑娘,我不就只有晴雯姐姐一个可以依靠的,自然也就只能寻个出路了。”
听得三个姐妹都有了去处,良儿也是慌了,“你们几个都有了去处,却瞒着我一个?春燕,你怕是也有了去处吧?”
春燕犹豫了一下,这才吞吞吐吐地道:“我娘说若是留不住,那就跟着她一块儿去院子里去侍弄花圃,听三姑娘说,院子里的花匠都要裁撤,但是这活儿还得要人来做,我妈原来就做过,不行我就跟着我妈去。”
这却不是一个好去处,良儿把目光望向佳蕙,“佳蕙,你呢?”
佳蕙一脸茫然,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都是今日你们这么一说,我才知道,不过小红姐姐前几日回来的时候也问过我,说若是不遂意,愿意出去,便跟着她去。”
“小红?”四儿五儿以及良儿都是讶然,“小红姐姐不是跟着二奶奶出去了么?”
“嗯,小红姐姐现在说住在城东保大坊那边,她娘老子还在府里啊,林管家和蒋大婶子,经常要回来的,她在二爷屋里时就对我很照拂,大概也是听说了牛家姑娘要嫁过来的事情,所以问起,我也就说了几句,说到袭人姐姐都未必能留住,于是她便说起了此事,……”
佳蕙是屋里年龄最小的一个,比良儿还要小一个月,刚十五岁,生得一个粉嫩团子般的圆脸,玉妆雪琢,两颊小酒窝,甚是可爱。
她在屋里因为年龄最小,所以也最是天真烂漫,林红玉在宝玉屋里受排挤,也就只有佳蕙和良儿几个年龄最小的还能听她的话,所以回来之后遇见佳蕙时,便顺口说了几句。
“听说保大坊那边是城里最贵的地段,住的都是富贵人家,府里人都说二奶奶出去是迫不得已,怎么却住在了最好的地方?不是说因为琏二爷年底要回来二奶奶没脸留在府里才出去么?这样一看,不太像啊。”四儿迟疑着道:“还有二奶奶就一个人,都带了十来号人出去了,难道人还不够,还要添人不成?”
“这却不知道了,小红姐姐就是这么说的,若是没去处,便去寻她,不过要尽快,她说她兴许要陪着二奶奶去江南一游呢。”佳蕙眼里满是艳羡。
都说江南风景好,草长莺飞,而那几个从江南买回来的小丫头如芳官、藕官、豆官、龄官这些都把苏州、杭州、扬州这些地方吹嘘得天堂一般,再加上贾家也都是从金陵搬来的,现在还有许多人还在金陵,所以说起江南都是一脸神往之色,也让府里边这些个没出过门的小丫鬟格外向往。
四儿五儿几个都是触动,小红也是从怡红院出去的,那时候也就比她们几个身份略高一些,不说比麝月秋纹碧痕她们,便是比紫绡、绮霰、媚人她们几个也要低一等,现在人家却跟了二奶奶去了,甚至都能做主添人了,还要去江南一游了。
良儿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鼓足勇气道:“佳蕙,既然如此,那我们不如去和晴雯姐姐说一声,反正二爷这边都要往外放人了,若是能让二奶奶给府里打个招呼,不如我们俩干脆就去二奶奶那边,跟着平儿姐姐小红姐姐做事便是。”
几个人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都觉得这也是一个不错的去处,真要能跟着二奶奶,也相当于是在贾家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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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五十四节 又来一个
鸳鸯听闻冯紫英酩酊大醉被扶回客房时也是忍不住跺脚。
她是知道贾宝玉要在怡红院里宴请冯紫英的,无他,冯紫英和冯家帮了他和贾家太多了,一顿酒也算是于情于理都该表示的。
原本以为宝玉酒量有限,冯紫英纵然酒量也不算好,但是起码应该不会被宝玉喝倒才对,谁曾想宝玉心潮澎湃之下也是放开了喝,而冯紫英却栽在了三种酒混合的情形下。
有心不想去管,但是却是始终放心不下,鸳鸯在屋里转了几个圈儿才悄悄蹩出门。
客房在老祖宗背后的夹道一直往北去,隔着一条巷道与大观园的西墙比邻,这一顺都是客房,一直要到靠近大观园的西北角才是府里边一些有头有脸的下人们的住处,比如林之孝夫妇、周瑞夫妇、吴新登夫妇、余信夫妇、王善保夫妇,这些人在府里边儿多少都挂个职务,而且有家有室,所以府里边就在大观园背后那一顺裙房里选了一些出来,供这些人居住,其中也包括在客房北边儿一部分。
鸳鸯到时,正巧碰上了茗烟和锄药从客房出来,见到鸳鸯提着灯笼过来,都忙不迭地打招呼。
“鸳鸯姐姐,这么晚了去哪儿?”茗烟还是很懂事儿的,站定问候。
鸳鸯一阵脸烫,故作镇静,“你们这事儿去哪儿啊?我去后边儿周大娘那里,老祖宗有些事儿要问一问。”
“哦,冯大爷喝多了,我们把冯大爷送回客房里,侍候冯大爷睡下了,这会子回怡红院。”茗烟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噢,把冯大爷都喝醉了?宝二爷的酒量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鸳鸯假意惊讶。
“嗨,宝二爷也喝多了,冯大爷和二爷说了许多话,二爷情绪有些激动,所以二位爷都喝了不少,冯大爷兴许是酒喝杂了,所以就醉了。”茗烟解释道。
“哦,我说嘛,怎么宝二爷也变得这么能喝了,把冯大爷都喝高了。”鸳鸯点点头,“那冯大爷那边可有人照顾?”
“有的,冯大爷身边的宝祥侍候着,原本是劝冯大爷就在怡红院睡下休息,不过冯大爷没答应,还是回了这边客房。”茗烟也不知道怎么今日鸳鸯姐姐问得这么详细,以往好像鸳鸯姐姐对这些事儿没那么感兴趣才对。
“唔,我知道了。”鸳鸯手中灯笼一转,“那你们去吧,我去后边儿看看。”
待到茗烟和锄药走远,鸳鸯这才举着灯笼小心翼翼地紧走几步,一直走到客房最端头,四处打量了一下,见没有其他人,蹩进门,沉声喊道:“宝祥。”
宝祥刚把冯紫英扶上床,四下打量,想要替大爷寻一杯水来。
这客房里虽然东西齐全,但是热水却是没有,加上之前并美有提前打招呼,所以并没有下人把热水毛巾这些物事准备好,宝祥也还在琢磨恐怕要出去找人安排,却没想到就在外边儿听见喊自己的声音。
“鸳鸯姑娘?”宝祥出门见到提着灯笼的鸳鸯,吃了一惊,赶紧迎了出来,“姑娘怎么来了?”
“我路过,听得茗烟和锄药说,冯大爷喝高了,已经睡下了?”鸳鸯控制住心境,装出一副正巧路过的模样。
“嗯,其实二爷酒量不止这点儿,可谁知道宝二爷那里准备了几样酒,大爷不知不觉间就喝杂了,所以就醉了。”宝祥见是鸳鸯来了,心里也是放心不少,“我正琢磨去找鸳鸯姑娘呢,这客房里之前大爷也没说要在这里歇息,所以各种东西都没准备,姑娘能不能说一声,让后厨那边送些热水来,也好替大爷洗把脸,多喝点儿热水,……”
“嗯,那我去吩咐人。”鸳鸯迟疑了一下,便出了门,回了贾母院子,安排了两个小丫鬟一道在后院要了两桶热水便送到了客房,打发走了小丫鬟,这才又进了屋。
宝祥早已经不是两三年前那个单纯的宝祥了,见鸳鸯那份关心的模样,已经揣摩出一二来,知趣地小步出门,然后扭头道:“鸳鸯姑娘,我先到大门上瞧瞧,劳烦您先……”
话音未落,宝祥已经疾步出门。
鸳鸯脸颊微红,她当然知道对方的用意,这个几年前还是一个懵懂孩童的少年郎,现在已经成为了冯大爷身边的心腹长随,看冯大爷的架势是什么事情都不瞒他了,鸳鸯心中又稍微稳定了一些。
看着连衣衫都还没脱就仰倒在床上呼呼大睡的冯紫英,面色略带潮红,酒气喷涌,鸳鸯也有些心疼。
她早就知道冯紫英酒量不算太大,不过贾宝玉应该更差才对,但没想到这是把酒和混杂了才会弄成这样。
小心地托起冯紫英的头,把他颈下的枕头垫高,顺手拉过薄被替对方盖好,鸳鸯这才将木桶里热水倒进木盆里,用巾帕浸润之后扭干,替冯紫英擦拭额头脸上和颈项。
冯紫英其实并没有彻底喝醉,因为他其实喝得并不算太多,只是三种酒混在了一起让他处于一种晕晕乎乎迷迷糊糊的状态下。
所以他被宝祥、茗烟和锄药等人扶回客房,乃至于躺倒在床上的情况他都清楚,可就是眼皮子太沉重睁不开眼,全身发软,脚下如踩在云端一样。
现在也是如此,只感觉一个人在自己身旁温柔地把自己头托起,然后垫高,紧接着就是热帕擦拭自己脸和颈项,十分舒服。
这显然不可能是宝祥能做到的,而且冯紫英也不允许宝祥瑞祥这些小厮长随来这样做,他不习惯。
一丝幽香浸润如鼻腔,让他有些熟悉感,是谁?
他想睁眼,又睁不开,但他知道这是一个自己比较熟悉的女人,但依然混沌的脑袋却无法辨析出究竟是谁?
司棋?平儿?还是红玉?似乎在荣国府里能和自己如此亲近的女子大概率就这几个了。
探春、黛玉还有迎春她们是不可能夜里来自己屋里的,只有这些丫鬟们,但黛玉身边的紫鹃虽然理论上存在可能,但实际上不会,而探春身边的侍书翠墨就更不可能了,还没有熟悉到那个地步。
平儿和红玉现在不在荣国府了,所以可能性也不大,那就只有司棋了,可他总感觉这样温柔细致的动作不像是司棋的。
嗯,还有一个,……
鸳鸯?
脑袋瓜子突然一动,对了,就是鸳鸯才对。
那香气,熟悉,动作,温柔,……
这个念想一下子让原本酸软无力的身体也有些能活动了,冯紫英翻身握住了正在自己颈间擦拭的手。
鸳鸯吓了一跳,低头一看冯紫英却没有睁眼,只是就这么握着自己的手,放在脸颊旁,又沉沉睡去。
抽了抽手,却抽不出来,鸳鸯又不忍心把刚刚入睡的冯紫英弄醒,就只能就势坐在了床边,斜靠在床头,听凭对方抱住自己的手入睡。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宝祥略显大声的说话声把险些睡着了的鸳鸯惊醒过来:“小红姑娘,你来了?……,大爷睡着了,啊,你要看看,……”
林红玉来之前也是犹豫再三的。
荣国府里不比在自家屋里,只是娘的话不无道理,打动了她。
还有几天自己就要跟着二奶奶南下了,这一去起码是一年,要等到二奶奶生下孩子,甚至要等到孩子一岁半岁才会回京了。
一别这么久,冯大爷还对自己能有多深的印象?
冯大爷身边的女人不少,林红玉很清楚自己并不算什么特别出挑的,便是金钏儿、晴雯、香菱、莺儿这些,哪一个都不比自己差,自己能得冯大爷的垂青,那也是机缘使然。
冯大爷是个重情义的,但是这一去一两年不见面,那再有情义只怕也会淡了,这一点娘也就说明了,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自己身子破了,他尝了新鲜自然是千好万好的,但是一别一两年后再回来呢,谁知道他身边又还有哪些人了?
所以今晚就是一个加深印象的机会。
宝祥先前并不清楚眼前这个小红姑娘和大爷之间的关系,但是他知道里边鸳鸯姑娘和大爷是有些暧昧不清的,所以他想要阻挡一下,但当他看到小红姑娘颈项间挂着的玉坠子时,陡然就明白过来,这一位似乎也是正主儿?
犹豫间,林红玉已经踏进了房门。
惊出一身冷汗的鸳鸯早已经抽手下床,急切间寻不得合适藏身处,下意识的钻到了大床背后。
这是一张拔步床,因为是专门为贵客准备的,罗帐高挂,并未贴靠墙,围栏雕花,高耸起来几乎要齐人肩膀了。
林红玉进来之后,一眼就看见了昏昏大睡的冯紫英,以及在床边拜访的木盆热水和巾帕。
她有些诧异,但是也没多想,以为是宝祥替冯大爷擦拭了脸。
这也不奇怪,长随小厮替主子爷作这等事情的也不鲜见。
宝祥进来,迅速扫了一眼,没见着鸳鸯姑娘,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气,估摸着应该是藏身在这屋里某一处旮旯里,当然最后可能是床背后,不过这床够大,背后藏两三个人都不成问题,只等这小红姑娘看完爷走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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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五十五节 迎头相撞
林红玉有些讶异,怎么这宝祥看着精明,却是如此不懂事?
自己敢这么大模大样进来,他还能不明白自己和冯大爷的关系,却还跟着进来,一副小心翼翼谨慎异常四下打量的模样,难道还担心自己对冯大爷不利不成?
心中不悦,但是林红玉也不能形诸于色,像冯大爷身边这些人,自己还没资格做脸作色,只是她有些奇怪冯大爷身边人按理说该是相当活泛通透的才对,怎么却遇上如此的愣头青了?
宝祥何尝不知道自己这样进来显得有些突兀和不合时宜了,但他能怎么办?万一让鸳鸯姑娘和这位小红姑娘撞在一起了,那该如何是好?
幸好鸳鸯姑娘反应够快,现在也不知道藏身在何处,但肯定脱不开这屋里,自己现在只能候着小红姑娘尽快探视完大爷就赶紧离开吧。
见宝祥就站在门内低垂双手一脸恭候的模样,林红玉越发生气,这个家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不让自己和冯大爷独处了?
强压住内心的火气,林红玉板着脸冷声道:“大爷看样子是喝多了,你们粗手粗脚的也不好侍候,还是我来伺候爷好生休息就是,你先出去吧。”
宝祥心中暗自叫苦,只是林红玉灼灼目光中已经有了几分怒火,心中掂量一二之后宝祥只能点点头:“也好,小红姑娘您在我也就放心了,那我就在院子外边,有什么事儿您尽管叫我。”
若没有林红玉胸前那扇坠儿,宝祥自然是不会如此的,他是知晓自家大爷规矩的,若是有了相好,才会有这般物件相赠,而这位小红姑娘能贴身挂着,自然也是有了肌肤之亲之后才会如此。
见宝祥退了出去,林红玉也不客气,一直跟随在对方身后,待到对方退出内进院子到了外院,把内进院子门掩上,她才又把房门掩上,悄然到了拔步床畔,大大方方地坐在了先前鸳鸯所坐的位置上。
床背后的鸳鸯借助着拔步床的雕花挡板和灯光暗影并不担心自己被发现。
这本来就是专门为贵客准备的围廊式拔步大床,实际上就是一间木屋里设计固定了一张大床,除了大床外,包括梳妆台、锦凳、案几都可以容纳其中,堪称一个小型房间。
当她发现是林红玉进来时,也是惊骇得不敢相信。
她和林红玉都是家生子,自小一起长大,只不过林红玉要比她小两三岁,准确的说鸳鸯是和林红玉的两个兄长年龄差不多。
但因为作为家生子,她们这些人父母都在荣国府里,她们自小也都是一起在这荣国府里长大,关系自然很亲密,像司棋、金钏儿和鸳鸯年龄相仿,林红玉、玉钏儿、柳五儿、春燕这些年龄要比她们略小,但平素往来都很多。
都是给主家当下人,只是各自造化不同,有些混得更好,比如鸳鸯、金钏儿,已经成为府里边或者府外有些身份的角色,有些也算是过得去,比如给二姑娘当大丫头的司棋,还有一些则寻常,如林红玉和柳五儿、春燕这些。
但林红玉这一两年情况又略有不同,先是从宝玉屋里跳出来跟了二奶奶,这一步让很多人都颇感意外,但鸳鸯是知晓的。
宝玉屋里人太多了,大小丫鬟十来个,像袭人这些人家已经抢先卡位成功,成了宝玉屋里人,还有如麝月、秋纹、碧痕这些自小就是跟着宝玉的,如媚人、紫绡、绮霰这些也都是姿色不俗,资历也比后来的林红玉深,连晴雯这样的在宝玉屋里都立不住脚,固然有晴雯脾性原因,但也足以说明宝玉屋里竞争激烈了,所以林红玉跳出来也是明智之举。
只是林红玉却跳到了二奶奶屋里去,让鸳鸯十分惊讶。
二奶奶已经和琏二爷和离了,离开贾家是迟早的事情,林红玉父母都在荣国府里,这跟着二奶奶去是什么意思?
难道真的这么不看好贾家?
鸳鸯不相信林红玉的这一步会没得到林之孝夫妇的支持,所以这让鸳鸯一度心中忧心更甚,连林之孝夫妇这样府里下人中的领袖级人物都不看好贾家了,那贾家还有未来么?
她也问过平儿,但平儿语焉不详,只说二奶奶屋里缺人,单靠她一个人应付不过来,林红玉机敏能干,能当上帮手,这让鸳鸯以为林红玉看上了王熙凤屋里仅次于平儿的二号丫鬟角色,毕竟林红玉在宝玉屋里连前六都排不上,到二奶奶屋里骤然变成仅次于平儿的角色,这也的确说得过去。
只是林红玉和她爹娘就没想过二奶奶离开荣国府之后的日子么?
鸳鸯也没有机会和林红玉专门这个情况,毕竟这是各人选择,多问甚至可能引来二奶奶的不满。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今日会在这种场景下与林红玉遭遇,而且把自己逼到床后不说,她还发现林红玉似乎和冯大爷有着不一般的关系。
许多原来想不明白的道理似乎就通了,但是更多的疑惑却涌现在鸳鸯心中。
林红玉怎么会和冯大爷勾搭在一起?凭什么?
这种复杂难言的滋味让床后的鸳鸯既震惊又百思不得其解。
这和林红玉跟了二奶奶有关系么?她和冯大爷这种关系,二奶奶与平儿她们知晓么?
不知晓也就罢了,如果知晓的话,为什么还要带着林红玉从府里搬出去,林红玉不该被她们撵出来,或者假意留在荣国府才对么?
鸳鸯不太相信第一种情况,以二奶奶和平儿的精明,岂会觉察不到林红玉的异常,若是林红玉不是黄花闺女而是被冯大爷破了身子,瞒得了外人,绝对瞒不了二奶奶和平儿,更瞒不了二奶奶屋里那些婆子仆妇。
明知道林红玉外边了男人,嗯,就算是冯大爷吧,二奶奶和平儿还容忍林红玉,难道就因为二奶奶出去了孤立无援,只能有求于冯大爷?
种种不解和疑虑冲击着鸳鸯的心田,一时间竟然让藏在床后的鸳鸯对近在咫尺的二人动静都忽略了。
冯紫英并不清楚自己身旁已经换了人,鸳鸯的抽手离开让他有些懵懂,但酒劲儿未过,他嗓子也有些干渴,待到林红玉坐在身旁,便下意识喊了一声:“口里渴得慌,给我端杯水。”
“爷喝那么多酒作甚?”林红玉也有些心疼,冯紫英脸上仍然有些发红,额际汗渍斑斑,听得冯紫英说话,赶紧去替冯紫英倒了鸳鸯吩咐小丫鬟带来茶水,递到冯紫英嘴边。
冯紫英朦胧中觉得声音有些不像鸳鸯的,倒是有些像红玉的,也是一怔,只是先前他也没有睁眼,只顾着抱住对方的手便沉沉入睡,这会子清醒了一些,听得声音才觉得意外,自己先前还以为是鸳鸯呢,怎么会是红玉?
红玉不是跟着王熙凤在保大坊那边住着么?
“红玉,是你么?”
“爷希望是谁呢?”红玉扶着冯紫英头抬起,然后把茶杯递到冯紫英嘴边,冯紫英呷了一大口,温度正好适合,咕咚入喉,然后再一大口把茶杯里水喝了个干净,“嗯,再给爷来一杯,渴坏了。”
红玉赶紧又倒了一杯,冯紫英一只手撑起来,坐直身体,咕咚咕咚喝了个痛快,这才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勉强睁开眼睛,借助屋里两端羊角灯灯光,打量四周。
嗯,是荣国府的贵宾客房,他住过这里,二进院子,挺合适的。
身畔丽人明眸善睐,接过茶杯扭着腰肢去把茶杯放好,浑圆翘耸的臀部和挺拔茁壮的胸脯,还有那宜笑宜嗔的面庞,乌发挽成一个漂亮的双环髻,颈间的玉坠儿一晃一荡,不是红玉是谁?
“红玉,你怎么回荣国府来了?怎么没在凤姐儿那边儿?”冯紫英一招手示意林红玉坐在自己身边来。
先前冯紫英沉沉入睡的时候,林红玉还大大方方坐在冯紫英身边,这会子她却有些忸怩了,犹豫了一下才侧着身子坐在了冯紫英身畔。
“二奶奶让我回来看看爹娘,那边也不甚忙,还有平儿姐姐在,所以奴婢便回来了,谁曾想一回来就听闻爷在怡红院喝酒,而且还喝多了。”红玉声音清脆,宛如黄鹂鸟一般,冯紫英很喜欢她这一口好嗓子。
“嗨,其实爷也没喝多少,宝玉倒是喝了不少,爷就是没忍住嘴,喝了那惠泉酒也就罢了,又喝了几杯绍兴黄酒,后劲儿忒大,再加上宝玉劝我又喝了几杯合欢酒,一下子就把爷给喝高了,……”冯紫英笑着拉住红玉的手,摩挲着,“你回去看了你爹娘了?”
“嗯,就是在娘那里听闻你过府来见老祖宗和太太,还有大老爷,……”红玉眉目间柔情万种,“二姑娘的事儿可是说好了?”
“你倒是关心人家的事儿。”冯紫英笑了笑,“爷出面,还有什么事儿不能搞定?赦世伯和婶婶自然是满口答应,就等宝玉这边婚事办完,就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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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五十六节 三人行
“这么顺利?”林红玉颇为惊讶,“奴婢还以为大老爷还要熬一熬呢。”
“呵呵,你倒是对赦世伯的性子十分清楚啊,不过此事爷和赦世伯已经有了共识,还有一些其他原因,所以就不需要那么纠结了。”冯紫英也没有多说。
“是云姑娘的原因么?”林红玉突然问道。
冯紫英讶然:“红玉你也知道云丫头的事儿?”
“爷,奴婢好歹也是府里出来的,爹娘都还在府里呢,啥事儿能听不见?二姑娘和孙家的事儿断了那也是因为史家那边想把云姑娘许给孙家吧?没见云姑娘这一段时间连笑容都看不见,人都清减了许多么?”林红玉颇为得意地道。
冯紫英还真没想到这些事儿在荣国府里是没有半点秘密可言,谁都知道这里边的故事,不禁摇摇头:“这些事情你也莫要去乱传了,云丫头的事儿不那么简单,也未必就如你们所传的那样。”
“奴婢知道,也就是和爷在一起才说的。”林红玉也很乖觉,知道冯紫英不喜欢多嘴多舌的女人,点点头。
“嗯,既然来了,就好好侍候爷吧,宝玉这一顿酒可是把爷和迷糊了,居然也有了幻觉了。”冯紫英还在疑惑之前自己好像是真的感觉像是鸳鸯,怎么一眨眼就变成了红玉?
“什么幻觉?”林红玉不解,冯紫英却不多言,在林红玉惊叫声中,一把就把林红玉拉入怀中,身上的薄被立即将二人裹住。
“爷,使不得,……”林红玉虽然早就有思想准备,但是想着这外边还有宝祥,万一还有其他人要来呢?
“什么使不得,外边儿有宝祥看着,他明白怎么做,再说了,你都要跟着凤姐儿下江南了,下次亲热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呢。”话音未落,冯紫英的嘴已经堵住了只来得及吚吚呜呜的红玉的樱唇,两只手早已经在红玉的身上活泛起来。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之后,当冯紫英的手握住了林红玉身上的要害之处,林红玉身体迅速瘫软下来,襦裙,长裤,肚兜,一件件从被子下被扔了出来。
早已经兴致高昂的冯紫英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送上门来的美味岂有不饱食的?
床后的鸳鸯的脸被羞得滚烫,心中狂跳,全身发软,不得不靠在背后的墙壁上,以免自己瘫软在地发出声响。
她万万没想到这一幕竟然会在自己面前上演,这冯大爷也就罢了,这红玉也是如此大胆,竟然敢在府里的客房里和冯大爷恣意偷欢,也不怕被人觉察?
真要被府里人知晓,林红玉就没想过怎么见人?而且外边还有宝祥,再说是冯大爷的心腹,可这种事情被人知晓,一样也是难堪啊。
屋角的羊角灯依然明亮,照着拔步床上那一对男女在薄被下扭动挣扎,喘息声,呢喃声,尤其是看到红玉的衣衫被扔了出来,鸳鸯只能用双手遮掩住自己的眼睛,不敢一观。
伴随着一双玉白双腿从薄被中探出来,紧接着一声轻哼,拔步床便开始有节奏的咯吱摇晃起来了,……
酒后小睡之后的冯紫英正是心火正盛的时候,遇上郎有情妾有意,林红玉本来来就是存着这份心思,欲迎还拒,假意推托一番便被冯紫英翻身骑在身下,颠鸾倒凤,鱼水合欢不提。
只是苦了躲在创后边的鸳鸯,想走无法走,想躲无处躲,那咿咿呀呀的呻吟声如魔音一般钻入耳中,便是把耳朵捂得再严实,一样毫无用处。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二人才从贪欢迷醉中惊醒过来,而早已经被床上二人各种姿势音调给折磨得快要崩溃的鸳鸯也才能松了一口气,瘫坐在床后的地面上。
门外又传来了一阵说话声,让屋里几个人都竖起了耳朵。
“宝祥,大爷呢?”声音很熟悉,屋内三人都是一震,冯紫英心中更是暗自大叫糟糕,怎么酒后就忘了这一出,居然就和红玉在这里欢好起来了?
这下可麻烦了。
一时间冯紫英也都有些着忙了。
是司棋。
当时见着司棋时就调戏了一番,还说了让她今晚过来暖被窝,现在可好,司棋来了,自己床上却还躺着赤条条的红玉!
若是被司棋闯进来见了,以司棋那脾气,那还得了?红玉还怎么见人?
林红玉也听见了门外的声音,是司棋,这么晚了,司棋来这里做什么?
惊讶间,林红玉撑起身体来,颤颤巍巍如玉雪粉团办的胸房,白得耀眼的胳膊,晃得冯紫英眼花缭乱,恨不能把红玉按倒再来欢爱一番,只是这门外却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司棋,这却如何是好?
林红玉敏锐地觉察到了身畔男人的变化,下意识的侧首一看,却见冯紫英面色变幻,阴晴不定,立时就明白过来。
二姑娘要身畔男人做妾她当然知道,但是这么晚了司棋作为二姑娘的贴身丫鬟来做什么,难道是替二姑娘带话?
就算是带话用得着这么晚来么?而且听司棋和宝祥的对话,简直熟稔无比,应该是多番交道才对,怎么听都觉得有些不一样。
司棋也是和林红玉一起长大的,但是司棋只比鸳鸯年龄略小,要比林红玉大两岁,也很熟悉,林之孝夫妇属于二房嫡系,而王善保夫妇以及司棋爹娘秦明夫妇属于长房一系,所以双方关系只能说不错,却远不及鸳鸯和司棋,或者鸳鸯与林红玉那么密切。
林红玉也是聪慧无比的人,立即附耳在冯紫英身畔,“爷,司棋这个时候来做什么?”
冯紫英张口结舌,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不过林红玉本来也不需要冯紫英解释,她心知肚明,酸溜溜地道:“没想到爷是早就约了人啊,奴婢却是抢了先了,……”
冯紫英一把揽住林红玉光洁的腰肢,“红玉,在爷心中,你和司棋并无二致,……”
林红玉心中一暖,正待说话,却听得外边司棋已经和宝祥说了起来,“爷喝醉了?喝醉了你不去守着,却在这外院里站着干什么?莫不是里边有其他人?”
司棋声音转厉,下了宝祥一跳。
“司棋姐姐,小的,小的……”宝祥心中也是叫苦不迭,既不敢阻拦司棋,那样更是做贼心虚,又不敢放任司棋进去,里边都有两个姑娘了,这再进去一个,那不是真的要天下大乱?
他本来就一直在担心里边出什么状况,但是仔细听了一下,只有爷和不知道是哪位姑娘的恩爱欢好声音,他就没敢再听下去了,所以才出来在门上守着,未曾想竟然又来了一个,而且还是脾气火爆的司棋姑娘。
司棋和大爷之前的勾当宝祥是最清楚不过的,那一回也是如此,也是这间屋,只不过里边是平儿姑娘,这一回却变成了鸳鸯姑娘和小红姑娘,也不知道爷的桃花运就这么旺?或者说就这么不巧,每次一来就接二连三,接踵而至,弄得爷都是应接不暇。
“宝祥,莫非又叫我猜准了,里边又有那个小娼妇在里边?”不过这一层司棋已经不比上一次,语气小了许多,而且是有意压低声音,只是脸色却甚是难看。
破了身子的她很清楚要说小娼妇,自己才是,顶着未出阁闺女的身份,其实身子早就破了,这双环髻论理都不能梳了,里边若是有哪一个,自己何德何能理直气壮?
“没有,没有的事儿,爷喝多了,是茗烟和锄药送回来的,哪来其他人?”宝祥强辩,“茗烟和锄药他们也刚走不久,小的刚把爷侍候睡着,先前爷说口渴,我又给爷倒了一杯茶喝,爷喝了又睡着了。”
见宝祥说得这样详细,又有茗烟锄药,司棋将信将疑,“那我进去看看爷,别睡着了没盖好,凉了身子,……”
宝祥一咬牙正待阻挡,却听得里边冯紫英再说:“谁来了,可是司棋?让她进来,正好伺候爷,……”
宝祥心中大定,也不知道大爷如何摆平搞定鸳鸯和小红二位姑娘,赶紧让开,“司棋姐姐,那您快进去吧,爷在喊您呢。”
冯紫英这一喊,反倒是让司棋有些犹豫了。
进去了只怕要想出来就没那么简单了,冯紫英的性子她是知晓的,但一想到那一日自己在这屋里破了身子,后来还在画舫了恩爱缠绵了一回的快活,司棋心里便痒痒的。
这么晚来作甚,不就是盼着这一刻么?
唯一可虞的就是万一有其他人来找冯大爷,那可就要出状况了,但这么晚了,自己就是专门等到这个时候才过来,怕也不该有这么巧的事儿吧?
“怎么,司棋,还不进来,还要爷来请你么?”冯紫英声音响起的时候,司棋已经迅速穿好衣衫,钻出拔步床,往床后躲去。
冯紫英打算复制那一日平儿脱身的路数,等到司棋进来,就把司棋拉上床抱住,让她无法看到谁从屋里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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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五十七节 红玉VS鸳鸯
司棋一咬牙,便推门而入进了内院,门似乎虚掩着,她挺身而进,迅速四处观察着场面。
还没等她看清楚,冯紫英已经扑上前来,一把将她抱住,嘴巴也堵上了她的丰唇。
一句“哪个不要脸的小娼妇”尚未出口,冯紫英就把她扼杀在了情欲高炽的浓情中,抱起她便往拔步床里走。
任凭司棋怎么挣扎,却如何挣得脱冯紫英的虎臂,尤其是冯紫英一只手钻入衣襟里拿住她胸前一处饱满时,她的身体顿时就软了下来。
冯紫英见司棋虽然还在吚吚呜呜反抗,但挣扎力度都小了许多,而且他能感觉得出来,司棋已经迅速从挣扎变成了半推半就,甚至有些迎合的味道了。
终于舒了一口气,冯紫英牢牢握住那一处柔腻饱满所在,让司棋喉咙中的声音迅速变成某种不可言喻的呻吟声,这个机会算是替红玉抢出来了,只要趁着这个时候让林红玉溜出去,一切就万事大吉了。
他却不知道林红玉一边着衣一边钻入床后,一下子就撞上了一个同样慌乱不已的柔软身体。
险些叫出声来,林红玉手中正在往腰间系的汗巾都险些滑落,两张同样惊惶的面孔就这样面面相觑,借着透过雕花围栏和鲛纱帐的羊角灯光,两人都能清楚地看到对方脸上的一分一毫。
“鸳鸯?!”林红玉骇然。
鸳鸯同样是又气又急,被人堵在这屋里床后,硬生生听了半个时辰的床笫之欢大戏,不经意间还要看到那床上一对狗男女的各种欢好,到后来薄被更是被扔在了一边儿,那场景简直就是活脱脱的春宫图。
羞得只能紧闭双目的鸳鸯不知道这位爷是哪里学来的这些,便是她在荣国府这种豪门大宅中多少也算是接触过一些这些主子们的闺房私密,但也从未见过这种真实场景,而那林红玉比自己还要小上两三岁,竟然也能如此不管不顾地迎合缠绵,简直羞煞人。
好容易等到床上男女消停下来,门外又传来了司棋的声音,这更是让鸳鸯不知所措。
当然她也知道最害怕的恐怕还是床上的红玉,只是没等她反应过来,林红玉已经飞快地披上衣衫下床,直奔这床背后而来,显然也是打的和她之前一样的主意。
这一对视让二女都是既羞愧,又松了一口气,反正都对面了,现在大哥莫说二哥,都是来躲藏的。
鸳鸯还有些郁闷,但林红玉却是惊讶中带着不解和愉悦,连鸳鸯都被爷偷上了手,哪还有什么好说的?
只是林红玉以前从未想过鸳鸯也会被冯大爷偷上手,鸳鸯是何等高傲自重的人,怎么却变成如此?
鸳鸯同样是觉得不可思议,尤其是看着林红玉披着衣衫,肚兜半掩,裤带(汗巾)夹着裤子提在手上,这副狼狈场景,简直就像是奸情败露被大妇堵在屋里一般。
虽然和鸳鸯迎头相撞,惊吓不已,但是却丝毫没有影响到林红玉的穿衣速度,就在冯紫英已经完成将司棋按倒在床上的大业之后,林红玉已经穿好衣衫,趿着绣鞋,疾步而出,而鸳鸯也意识到自己没有选择,只能遮住脸跟着林红玉一样疾奔而出。
床上的冯紫英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床背后除了林红玉之外居然还藏着一个人,两道人影一晃而出,他也只顾着压着司棋不让司棋翻身,只能看到两个身影奔出,后面那道身影也是十分眼熟,不是鸳鸯是谁?
他有些纳闷儿,鸳鸯是什么时候躲在自己床背后的,难道是在自己和红玉欢好之前?那岂不是让鸳鸯看了一场活春宫?
再联想到先前自己梦里懵懂的感觉,冯紫英顿时明白过来,原来之前自己幻梦中的感觉并非做梦,还真的是鸳鸯,只不过红玉的到来把害羞的鸳鸯吓到了床背后,结果演变成这样。
只不过这个时候已经容不得他多想了,身下的司棋已经喘息着把腿盘了上来,热情似火的浓情蜜意迅速就淹没了冯紫英的意识,让他再没有心思去多想其他。
冲出内院的林红玉和鸳鸯都没有理睬在外院目瞪口呆的宝祥,尤其是鸳鸯更是羞得用衣袖遮住脸,出门便要疾步走开,甚至连还放在屋里的灯笼都来不及要了。
“鸳鸯!”
林红玉叫住了直接想要离开的鸳鸯,疾步上前跟上鸳鸯的脚步。
“你想说什么?”鸳鸯脚步一缓,但是却没有回头,“我不像你想的那样,只不过来是来看望一下酒醉的冯大爷,却没想到遇上你来了,不想误会,所以……”
林红玉嘴角带笑,略显轻佻地挑了挑眉,“我明白,不过你是为冯大爷而来,没错吧?”
鸳鸯脸一红,随即深吸了一口气,“是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能怎么样?”林红玉笑得很开心,“只是我没想到在府里素来高傲不群的鸳鸯姐姐也被冯大爷给勾引走了,我还以为你原本是看上了宝二爷呢。”
鸳鸯脸一正,“红玉,你少在那里胡诌,宝二爷和我何曾有什么瓜葛?”
“不是么?府里人原来都以为你可能看上了琏二爷,但是我却知道你是个性子傲的,看不上琏二爷,何况琏二爷早已经去了南边儿,也没见你有什么动静,而且老祖宗专门把你留在身边,不就是想要替宝二爷她这个最心爱的孙子留着的么?我说的没错吧?只是不曾想你却相中了冯大爷,嗯,也难怪,像冯大爷这样的人,谁又能抵挡得住呢?”
“所以你就和冯大爷好上了?”鸳鸯停住脚步,站定,看着林红玉,“可你为什么要去跟着二奶奶,留在府里不好么?日后你要跟冯大爷去,那也方便许多,去了二奶奶那里,你却又和冯大爷有了私情,如何再去冯府?”
鸳鸯不觉得林红玉勾搭上冯紫英有什么奇怪,像林红玉这种青春年少的女孩子,姿色不俗,心思灵巧,若是她要有心去勾引冯紫英,冯紫英铁定是经不住的,冯大爷这方面的抵抗力并不强,这一点荣国府的人都知道,看看太太把金钏儿和玉钏儿送给他,他来者不拒,而晴雯被府里撵出去只会,也被他无视荣国府这边的不满而收房就知道了。
在看看今天司棋的表现,鸳鸯也知道自己这个自小一起长大的伙伴多半也早就被冯大爷给破了身子,前些日子鸳鸯就有些怀疑,觉得司棋各方面都变化不小,她还有些纳闷儿,今日一下子所有疑惑就迎刃而解了。
鸳鸯的话问到了关节上,连林红玉都不好回答,她原本也只想要在鸳鸯面前表现一番,或者说炫耀一番,你鸳鸯不是府里第一丫鬟么,不是眼高于顶么?看上了冯大爷,但是却也落到了自己的后边儿,怎么样?
林红玉迟疑了一下,才道:“鸳鸯,这是我的事儿,虽然我跟了二奶奶,但也是自由身,若是冯大爷要我,我便去求二奶奶,回冯府便是。”
“你爹娘也知道?”鸳鸯冷冷地问道。
看样子林之孝夫妇是早就知道了,今日这情形,林红玉肯定不是第一遭,也就是说,林红玉和司棋一样,早就被和冯大爷有了私情,那肯定是瞒不过素来精明的林之孝夫妇的,鸳鸯觉得林之孝夫妇如此,只怕也就是另有打算,是不看好荣国府未来的一种表现,这让鸳鸯心里很不舒服。
林红玉一愣怔,不好回答这个问题。
好一阵后,林红玉才淡淡地道:“鸳鸯,我们都是家生子,我也知道你对府里格外有感情,我也一样,毕竟我们都在这里长大,你哥哥还在金陵,我两个哥哥也一样,我们一大家子都靠着贾家生活,贾家若是垮了,我们都一样会饿肚子,不过我跟着二奶奶去也没错吧?难道你让我一辈子跟着宝二爷?宝二爷眼里可没有我这一号人,袭人麝月秋纹碧痕她们才是宝二爷的心头肉,还有紫绡、媚人和绮霰她们就不提了,但即便如此,牛家姑娘嫁进来,她们几个能留得下来几个?我听说连袭人都未必能留得下来,可袭人跟了宝二爷多少年?现在让袭人出去,她能去哪儿?宝二爷能让袭人她们留下来么?我觉得宝儿爷没这本事,真的让袭人她们在府里随便指一个小子配了,她们能接受?我可不想变成那样。”
鸳鸯也没想到林红玉竟然看得如此通透,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好一阵才勉强道:“没你说的那么糟糕,就算是她们留不住宝二爷身边,也可以回到府里做其他事情,……”
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林红玉看着鸳鸯,摇摇头:“姐姐,袭人多少岁了,麝月、秋纹、碧痕她们多大了?袭人都是二十一了吧?麝月秋纹她们也二十了,还能留在府里做其他?就这个年龄配小子都嫌年龄大了,她们跟在宝二爷身边不就图个通房丫头的身份么?现在却落了空,不去配个小子,难道真的在栊翠庵去当一辈子姑子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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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五十八节 各自飞
林红玉刻薄尖酸却又现实的话语让鸳鸯有些难以接受,但是她却知道林红玉所言不虚。
像这种主子爷打发出去的丫鬟,除非是十四岁以下的小丫头们,还能分配到其他房去做事儿,像十四岁以上的,多半就会被主家指配给府里边某个小子。
若是主家心软怜惜,还能问一问你的意见,若是主家薄情一些,索性连你都不知道便直接指配了。
像袭人麝月秋纹碧痕这样都是二十上下的,几乎没有任何悬念的会被指配给府里边的小子们,尤其是那些个爹娘在府里主子们身边说得上话的,甚至还可以在里边挑选一番,想到这里,鸳鸯心里都忍不住打一个突,自己纵然不至于到那种程度,但是最终的结局呢?
林红玉似乎也猜到了鸳鸯内心所想,笑了笑,”姐姐倒无需担心,若是冯大爷给姐姐有承诺,自然放宽心,大爷三房,总归有姐姐的去处,……”
鸳鸯没有回应林红玉的这个话题,却问道:“红玉,那你呢?你怎么打算?我可是听说二奶奶要去南边儿一段时间,难道你就跟着二奶奶去南边儿,那得多久?”
林红玉何尝愿意去南边儿,但是王熙凤肚子日大,眼见得就遮不住了,还不赶紧南下,真要被贾家这边知道了,还不得掀起偌大波澜?
她不去也不行,王熙凤肚子里可是冯大爷的种,冯大爷也有意让她去跟着,既要照顾王熙凤,也让她跟着王熙凤学一些本事,日后有用,冲着这个,她也要去。
“那你也不一定非要去二奶奶那里才对,你难道不知道二奶奶要出去么?”鸳鸯梳理了一下思绪,沉声问道。
“鸳鸯,我早就跟着二奶奶了,那时候二奶奶也没说一定要出去吧?都是后来传琏二爷要回来,二奶奶也是个要脸面的人,所以才会出去,那等时候,难道我说我不去了,要留在府里,那不说二奶奶那边要把我看低了,便是府里人只怕也会轻看我吧?你看看二奶奶院子里的人有哪一个留在府里了?我林红玉好歹也是要些颜面的,做不出那等忘恩负义的事情。”
林红玉说得理直气壮,似乎也是这么个道理,但是鸳鸯却觉得好像没那么简单,可一时间也找不到合理的理由来反驳对方。
“好了,鸳鸯,你也莫要操心我的事儿了,我自家事儿自家明白,你也看到了,我现在跟了冯大爷,便是跟着二奶奶去一趟江南,侍候一番,也算是还了二奶奶当初要我进屋的恩义了,二奶奶也不是不回来了,回来之后,我便会和二奶奶说清楚,只要冯大爷要我,我便跟着冯大爷去。”林红玉伶牙俐齿,嘴皮子翻得比谁都利索,“倒是你,怎么打算?”
“我?我什么怎么打算?”鸳鸯一愣。
“姐姐,你都快二十了吧?我就说刚才在床边儿闻到香气,还在纳闷儿是谁呢,结果是姐姐,您怕是在大爷身旁做了许久吧?”红玉发现自己第一次在鸳鸯面前占据了上风,心中说不出的畅快,“我不知道爷和姐姐许过什么,我也不知道您日后是怎么打算的,但是您的年龄也不小了,难道就这样一直不清不楚地拖下去?”
林红玉的话把鸳鸯问得哑口无言。
冯紫英以前也问过同样的问题,可她都以难以放下老祖宗为由推托,冯紫英也没有太过逼迫,所以她也就这么掩耳盗铃的得过且过,实际上她很清楚这样的日子拖不了太久。
“算了,姐姐也是蕙质兰心之人,肯定心里有数,用不着小妹来多说什么,不过您看人家司棋都早早定了心,所以小妹觉得姐姐还是应当早做打算才是。”林红玉也不多说,“姐姐若是没什么事儿,小妹就告辞了。”
“红玉,你也算是跟了冯大爷,那平儿呢?”鸳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她一直觉得自己最好的闺蜜之一——平儿是和冯大爷有些瓜葛的,冯大爷也没有否认,但是现在没想到却被林红玉捷足先登了,这让她既纳闷儿,有有些不忿,怎么林红玉还抢在了平儿前面?
但话又说回来,平儿若是跟了冯大爷,二奶奶那里怎么办?
林红玉倒是无关紧要,但平儿对二奶奶就太重要了,说是左臂右膀不为过,须臾离不得的。
这也是一道无解的难题,甚至比自己对老祖宗的用处更重要,好歹老祖宗房里还有琥珀、珍珠她们几个,二奶奶身畔就只有平儿一个依靠。
“平儿姐姐?”林红玉略感惊讶,她没想到鸳鸯居然知道平儿和冯大爷也有些不清不楚,但这个问题她无法回答,只能等平儿自己来回答了,“那姐姐去问平儿姐姐好了,小妹却不知道里边的关节。”
林红玉走了,只丢下心烦意乱的鸳鸯。
想到司棋还在那边和冯紫英恩爱欢好,鸳鸯脸烫耳热之余,也是忍不住骂了一句司棋浪蹄子,成日里怀疑这个,指责那个,现在可倒好,却是最先一个爬上冯大爷床的。
鸳鸯这边在嘀咕咒骂不已,那边司棋却是和冯紫英在拔步床上抵死缠绵,鏖战不已。
刚刚才和林红玉大战三百回合,这边司棋却又赶着趟上门来,这一夜对冯紫英来说,可谓精彩纷呈。
“爷,宝二爷下个月就娶亲,那姑娘也是九月过门儿?”好容易从迷醉中慢慢清醒过来,依偎在冯紫英身旁的司棋拉过薄被遮掩住要害地带,曼声问道。
“司棋,你可真的是二妹妹的贴心人啊,二妹妹有你这个贴身丫头算是有福了。”冯紫英满意地点头,手却在司棋珠圆玉润的肩头上摩挲,“放心吧,我答应了你们,难道还能有什么变故不成?差不多吧,争取九月吧,九月不行,最迟也就是十月。”
“爷,你是不知道我家姑娘的性子,成日里闷在心里,忐忑惆怅,看得奴婢都替她着急,她这个人的性子就是那样,早点儿过门她也能安下心来,免得夜长梦多。”司棋靠在冯紫英肩头,“姑娘的体格是个最合适生养的,没准儿过门就能替大爷您怀上一男半女,替冯家延续香火呢。”
“知道了。”冯紫英笑了笑,这丫头挺有意思,他很喜欢司棋的性子,“对了,这段时间府里还有什么事儿么?”
“还能有什么事儿,大家不都是围着宝二爷的婚事忙乎么?”司棋撇了撇嘴,“宝二爷倒是悠闲自在,皇帝不急太监急,牛家那边也来了人联系过几次,恐怕是对咱们府里的聘礼以及婚事筹备不太满意,另外,听说贵妃娘娘隔几日,也就是八月十五中秋节要回来省亲,这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要不珠大奶奶和三姑娘也不会如此着急,……”
“哦?贵妃娘娘确定要回来省亲?”冯紫英吃了一惊,这个事儿他听鸳鸯说起过,但是今日来却忘了,贾母和王氏也没有提,他就没在意,司棋这么一提,他才回过神来,马上就是中秋节了,元春又要省亲了。
司棋诧异地望了冯紫英一眼,“老祖宗和太太,还有三姑娘她们都没说么?这府里都知道啊,都开始着手准备了,只不过肯定不可能再像去年元宵节那样风光了,府里边儿也承受不起那样的折腾了,也就是将就这去年留下这些东西,简单修缮装点一下,凑合着糊弄吧,但即便如此,都在说贵妃娘娘这一回省亲,只怕没有三五千两银子也是打发不了的,光是那画舫修缮一下,都得要二三百两银子,……”
打发?冯紫英忍不住摇头。
这个词儿可用得好,这是要打发叫花子么?
元春现在已经成了荣国府的累赘了,贾母和王氏不好说,但是贾赦和邢氏,乃至于府里边儿晓事儿一些的下人大概都已经如此认为了。
说起来也是悲哀,堂堂贵妃娘娘,现在居然被娘家视为拖累,怪谁?
怪贾元春在宫里开销太大,还是怪贾元春没能为荣国府带来实质性的收益?恐怕二者兼有,可那个女子在宫中当娘娘的不靠娘家支持?这都是要银子开路的。
至于说没能带来收益,只能说荣国府错误地估计了形势,没料到皇帝早就戒绝女色,封贾元春她们贵妃不过是一种收揽人心的举措罢了,反正也就是那么回事儿,名号好听罢了,其他无关痛痒。
“贵妃娘娘省亲要花银子,宝二爷迎娶各种,也要花销,还听说宝二爷娶亲之后马上就还要跟着皇帝去铁网山打围,能去的都是大人物,也是难得的机会,二爷也要提前准备一些礼物,还得要花银子,这一算下来,府里边都有人说反正这大观园也没啥用,住的人越来越少,还不如卖了了事儿,……”
司棋的话把冯紫英吓了一跳,“卖大观园,这如何卖?谁会单单独独来买这个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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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五十九节 心折
“大家伙儿也就是这么一说,不过,要说卖也没什么不行,反正园子后边儿也就是一顺老房子,住的也就是下人们,外边儿就是别家了,若是谁能瞧得上这园子,一并把后边儿那些别家旧园都买了,把园子这边打通,从后厨那里开一道门,不就结了?”
司棋倒是说的十分轻松,冯紫英听得也是连连摇头,这丫头也不想想这前后门能随便掉方位么?
还有里边的省亲别墅,贵妃娘娘都还在呢,谁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来买这个园子,买来还得要对省亲别墅进行改建,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么?
见冯紫英摇头,司棋也不过是随口一说,荣国府再不济也不可能卖大观园,而且大观园和荣国府一体,甚至还和宁国府那边沁芳园也是融为一体的,怎么可能卖了?不过是些下人不忿连月钱都发不出来了,还强撑颜面,活得窝囊罢了。
“爷,现在府里边不比往日了,真的是捉襟见肘,四处漏风了。”司棋把脸贴在冯紫英赤裸的胸膛上,腻声道:“月钱减半,可换季衣衫不制,饮食缩减,两三个月还能维持,可时间长了谁吃得消?再加上都说未来的宝二奶奶是个厉害人物,比琏二奶奶更苛刻,大家都人心惶惶,所以都有人琢磨着出府去另寻门径了。”
“出府?”冯紫英漫声道:“他们能去哪儿?府里边多是贾家的家生子吧?”
“一半一半吧。”司棋摇摇头,“府里边下人老一辈大多是跟着贾家几十年的下人,小一辈也有一大半都是家生子,但还有一小半也是这一二十年里才进府的,像原来丫鬟里边有些颜面的,鸳鸯,跟了爷的金钏儿玉钏儿姐妹,还有奴婢,二奶奶身边的小红,四姑娘身边的入画,这些都是家里的,但像袭人、晴雯、紫鹃、三姑娘身边侍书、翠墨,史姑娘身边的翠绿,都是外边儿买来的,或者是自愿卖身入府的,尤其是像近十年进府的,对贾家有多少感情,还真不好说,月钱减半,甚至可能不发了,人家怎么肯一直呆在府里?便是府里的,那也有一大家子要吃穿用度,时间长了一样也只能告辞走人,……”
司棋说得也叹气不止,“我爹娘和姥姥姥爷也在说,虽说长房那边好一些,但是大老爷那性子,委实也说不清楚,没准儿就要闹到分家的地步上,那贾家就真的要毁了,……”
冯紫英自然知道司棋姥爷姥姥是谁,王善保两口子嘛,《红楼梦》书中对王善保家的可是评价不佳,但是看样子这两夫妇也还是知晓贾赦作死的性子,判断基本在线。
“你姥姥姥爷不是赦世伯身边人么?多劝劝赦世伯啊。”冯紫英手在司棋饱满茁壮的胸房上游移,随口道。
“爷,大老爷是什么样的人,爷难道不清楚?能听别人的劝?何况我姥爷姥姥也不是府里老人,是跟着大太太过来的,不过是我娘嫁了府里秦家人罢了。”司棋解释道。
冯紫英这才反应过来,司棋是姓秦,可不姓王。
他爹秦明是贾家家生子,只不过娶了邢氏从娘家带过来的王善保两口子的女儿,所以才和长房这边有了瓜葛,理论上秦家还是贾家家生子,司棋也算是贾家家生子,那秦显也就是秦明的弟弟,还是王氏那边的人,这两兄弟算是各为其主,一个跟着长房,一个跟着二房。
“那你和邢岫烟也算是很亲近喽?”冯紫英信口道。
司棋翻身起来,目光看着冯紫英:“爷莫不是对邢姑娘也有想法?原来那是因为姑娘要许给孙家,所以大老爷和太太才说是让邢姑娘来顶替,现在也不是已经得偿所愿了么?怎么还惦记着邢姑娘?”
见司棋如护犊母牛一般替迎春说话,一副虎视眈眈的模样,冯紫英哑然失笑,“爷不过就是顺口一提而已,你这么紧张作甚?”
“哼,爷肚子里那点儿心思奴婢还能不明白,不过是得陇望蜀罢了。”司棋悻悻地道:“奴婢也知道邢姑娘性子好,模样俊俏,也是个可心的,还和妙玉姑娘走得近,爷若是纳了姑娘进门之后,那自然也由得爷去琢磨,现在姑娘还没过门呢,爷就惦记着邢姑娘,那未免也太伤我家姑娘的心了。”
冯紫英啼笑皆非,狠狠在司棋肥臀上敲了一记:“你这成天琢磨些什么啊,也不过问了岫烟一句,你就浮想联翩了,好歹岫烟和你还都是和长房有些瓜葛吧,还说人家性子好,怎么就这么不待见了?”
“奴婢什么时候不待见邢姑娘了,只是不忿爷太花心了,这边儿我家姑娘还没有纳进门呢,那边就惦记上邢姑娘了。”司棋噘起嘴巴。
“司棋,你可别在那里胡诌,爷何曾惦记上邢姑娘了?”冯紫英很无奈。
司棋斜睨了冯紫英一眼,“爷摸着良心说,真的对邢姑娘不动心?”
冯紫英一窒,却又不愿意在司棋面前撒谎,讪讪笑道:“岫烟的确很好,但是起码现在爷并没有打她的主意,……”
司棋翻了一个白眼,扭过身子,把玉屏一般的粉背对着冯紫英,丰腴中带着几分肉感,尤其是在腰线一下呈现出一个诱人的弧线,:“爷还说呢,这不一下子就暴露了?这会子没打主意,那爷心里的事儿,谁能知道?那岂不是意味着日后还是要打邢姑娘的主意?何必说得这么遮遮掩掩?”
“岫烟也是个自重的,未必就如你们所说的那般,……”冯紫英强辩道。
“邢姑娘是很自重,但是奴婢敢说,像爷这样的,府里边儿哪个姑娘能不动心巴望?”司棋再度翻过身来,肉光致致,“宁为英雄妾,不做庸人妇,以奴婢看,便是三姑娘和云姑娘这样的人物,对爷都是格外仰慕的呢。”
冯紫英吃了一惊,小心观察了一下司棋,见对方脸色并无异样,才知道对方不过是无心之言,并没有觉察出自己和探春之间的私情,所以笑道:“这些话可别乱说,没地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奴婢也就是当着爷这么一说,三姑娘每次说起爷的时候都是眉飞色舞,而云姑娘也差不多,感慨爷能这么年轻做出这般大事,比她两个叔叔强太多,……”司棋解释道:“奴婢也真是替三姑娘和云姑娘可惜,三姑娘是现在府里边都还没有给她说上一门好人家,云姑娘呢,却被那两个黑心的叔叔给害了,那孙家是人能呆的地方么?嫁过去没准儿几年就作践得不像人样了。”
这样絮絮叨叨地二人一直说到子时,冯紫英便搂着司棋入睡,一觉睡到卯初,司棋悄悄穿衣起床,这才趁着天色尚黑,出外回贾赦院子去,这等时候大观园门是开不了的,只能先去自家屋里歇一会儿,才找机会进园子。
看着宝祥的黑眼圈,冯紫英也知道这小子只怕一夜都没能安睡,吩咐着去让带马车过来,准备回府里。
宝祥刚出门,却见鸳鸯气冲冲闯进来,冯紫英还没有来得及说话,鸳鸯便在院子里寻了那个灯笼,连招呼都不打便欲出门。
冯紫英一愣之后便反应过来,赶紧上前一把抱住,鸳鸯又羞又急,却又不敢高声,只能低声叱道:“大爷放尊重一些,放手!”
“我不放手,若是鸳鸯不和我说话,我便不放手,便是有人来了,大不了我就去和老太君说说,冯府就缺鸳鸯一个人,否则就玩不转了。”冯紫英笑嘻嘻道。
“呸!”鸳鸯气恨恨地道:“快去找你的红玉司棋,何必来烦奴婢?”
“那不一样,鸳鸯是特别的,和谁都不一样。”这等女儿家的心思,冯紫英自然是明悟的,厚着脸皮道。
鸳鸯心中暗喜,但是脸色却依然冷峻,“少用这些花言巧语来糊弄奴婢,大爷愿意和谁相好,那也是大爷的事儿,和奴婢无关,……”
“那爷要和鸳鸯相好呢?”冯紫英抱着鸳鸯双肩,目光炯炯。
“奴婢不答应,难道爷还要用强么?”被冯紫英目光看得心慌意乱,鸳鸯颤声道。
“哼,爷想要的,就必须要得到,但说用强,爷还不屑,爷就要鸳鸯心甘情愿。”冯紫英大言炎炎。
被冯紫英逼得没办法,鸳鸯只能恨恨地道:“爷昨晚可是风流无度,哪里还记得鸳鸯?”
“鸳鸯可是不满爷昨晚的事儿?”冯紫英坦然道:“司棋也是鸳鸯自小一起长大的姐妹吧?爷的确收了她,反正二妹妹下个月就要过门了,至于红玉,那也是因缘巧合,日后爷在和鸳鸯细细叙说。鸳鸯你也是知晓爷的性子,断不会负人,大不了就背个好色风流的名声吧,爷在这京师城里恶名声难道还少了,爷不在乎。”
鸳鸯有些感触,低声道:“爷在京师城里可都是好名声,哪里来什么恶名?便是有,那也是那些贪官污吏一家子的诋毁污蔑爷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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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六十节 男人的美好时代(补更)
“那可多谢鸳鸯你的夸赞了,爷不是圣人,做事儿哪能不得罪人?得罪人难道还能不被人骂几句?爷能理解。”冯紫英自我解嘲地笑了笑,“但求于朝廷于百姓有益,其他的爷就顾不到那么多了,问心无愧足矣。”
冯紫英淡淡地几句话,落在鸳鸯耳中,却如淡中知味,常里识英,发人深省。
鸳鸯知晓自己是无法和冯紫英之间说朝中政务的,但是冯大爷的话如何,她却也明白,对朝廷好,对百姓好,那还有什么说的?冯大爷成日里都是忙的朝廷大事,至于说他在府里有几个相好,那重要么?不过是些无足挂齿的碎末小事,不值一提,只可笑自己却还在那里寻思琢磨。
京通二仓大案的查破,京城上下一片叫好。
几十年上下都知道二仓那些官吏贪墨无度,吃得钵满盆肥,但是要么是事出有因查无实据,要么就干脆置于一旁,无人问津,久而久之大家也就麻木了,觉得理所当然了。
谁曾想冯大爷一来顺天府就拿这个开到,新官上任三把火的烧到了这里,委实烧痛了很多人,但是更多的却是大快人心,拍手称快。
而朝廷却还能收回及百万两银子,这是何等好事?
骂爹骂娘的不过就是那些贪墨官吏的家眷亲友罢了,无关紧要,不值一提。
见冯紫英有些感触,也知道冯紫英这段时间殚精竭虑,十分辛苦。所以鸳鸯心中也渐渐软了,小声道:“’奴婢爷没说什么,就是觉得爷在府里客房这样,而且红玉来了司棋又来,太过放浪,府里若是传开了,对爷名声有碍,前段时间傻大姐又捡拾到了一个绣春囊,没准儿人家就要把这个罪名栽在爷头上呢。”
“绣春囊?”冯紫英讶异地问了一句,“这玩意儿现在很流行么?你们荣国府里边都喜欢玩这些新潮玩意儿?”
鸳鸯双颊绯红,白了冯紫英一眼,“爷说的什么话?府里谁喜欢这个了?”
“呵呵,我可是听说去年就捡了一个吧,今年又捡着了?这玩意儿都是成了亲的夫妻图新鲜玩一玩,藏在床头枕下没啥,落在外边儿就有碍观瞻了。”冯紫英颇觉好奇,“贾琏走了,二嫂子也出去了,府里边还有谁?你们府里那些老夫老妻的下人,年龄都不小了,不会还要玩这个调调吧?你说是宁国府里捡到还靠谱一些。”
鸳鸯沉着脸点点头,“所以才会让太太她们很生气,尤其是珠大奶奶是寡妇,三姑娘还未出阁,见了这些东西,爷说像什么?”
冯紫英笑了起来,“那能是谁?别赖在爷身上啊,我可一两月才来你们府上一回,司棋和红玉爷还不至于用那等玩意儿来玩情调。”
冯紫英也有些纳闷儿,《红楼梦》书中“绣春囊事件”最后栽在了司棋和她表弟潘又安头上,但实际上认真读过《红楼梦》一书的都清楚,司棋那个时候刚和潘又安挑破恋情,还处于初恋阶段,那个阶段的人怎么会如此脑残拿一个带着催情味道的绣春囊来见面?想想也不可能。
但在司棋那里搜到了情书信物,那么也就不必再要其他证据了,目的达到了就行,就像入画那里的她哥哥得的赏赐,晴雯也趁机被撵出去,总而言之各方都达到了各自的目的,完美收场。
但今世情况却不一样了,司棋跟了自己,根本就没有把她表弟看上眼,虽说荣国府里也还有那么多下人夫妻成对的,但是下人有几个闲情逸致会去玩这个情调?
说来说去还是当主子的可能性更大,但要说主子,有过男女之事,或者说现在还有这个兴致的,这荣国府里还真没几个了,除非就是那些个像自己这样的偷欢私情的,但谁能像自己这样放肆?可以说荣国府里也只有自己才有这种方便的特权,其他人都断无可能。
鸳鸯也不言语,低垂着眼睑。
“鸳鸯,莫不是你也有怀疑对象?”冯紫英似笑非笑,“会不会是宝玉?”
鸳鸯一哆嗦,“不会,宝二爷哪里敢……”
“呵呵,袭人早就破了身子,我不相信你这个她的多年闺蜜还看不出来?还有宝玉屋里十来个丫头里边,除了袭人都还有破了身子的,算算年龄都是十八九了,换了别家,人家孩子都生下来了,也不奇怪,……”
冯紫英说得很随意,鸳鸯却是脸色难看,“袭人虽然被宝玉收了房,但是断不敢要这些东西,宝玉也应该不是这样的性子,……”
只是这话说得却没有多少底气,起码对鸳鸯来说是如此。
袭人被宝玉收房都好几年了,便是其他几个鸳鸯熟识的丫头里边,除了麝月是个老实人还是个黄花女儿身外,那碧痕也明显是破了身子的,媚人也是,秋纹倒是隐藏得好看不出来,但鸳鸯觉得多半是秋纹本身模样要逊色于其他几个,加上性子也不太好,所以才没被宝玉收房罢了。
只是府里边不少人都还觉得宝二爷还是七八年前那个脸若银盆目若秋水天真烂漫的少年郎,成日里和姐姐妹妹们嬉笑打闹,无忧无虑,鸳鸯却知道宝玉只怕并非如此。
包括老祖宗和太太大概都未曾想这几年外界世事的变幻,依然给了宝玉这个荣国府二房的嫡子心境很大触动,尤其是贾琏和王熙凤和离外奔,环老三乃至贾兰、贾琮读书渐入佳境,贾芸、贾蔷这些远方外支子弟的名声渐起,种种变化鸳鸯这个府内地位最高的大丫头都看在眼里,同样这些变化都让贾宝玉面临着巨大的压力,让他不得不用其他方式来排解心中忧烦。
想到这里鸳鸯也只能叹气,如冯大爷所言,都是快二十岁的丫头了,论理在外边儿早就嫁人甚至孩子都生下来了,宝玉作为她们的主子爷,收房偷欢,其实也说不上什么。
冯紫英也笑了起来,也不解释了。
昨晚一顿酒,冯紫英已经意识到贾宝玉还是成熟了许多了,和秦钟、蒋琪官几个还在藕断丝连,这边儿屋里丫鬟也都近水楼台先得月,府里人还用老眼光看人,那就没法说了。
更何况宝玉的一些心思也慢慢开始透露出来,冯紫英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如果不是,那说明宝玉恐怕还是有些悟了。
只是悟了又能如何,性格决定命运,宝玉从来就不是那种坚韧不拔能吃苦的性子,自小养尊处优,从未被人拂逆过心意,现在越来越发现这个世界并非荣国府这关起门来如井底的一片天地,要想刻苦奋斗既找不到门径,又吃不下这个苦,更不愿意去面对那些俗务,奈何?
一句话那就是眼高手低,心有余而力不足。
鸳鸯终于走了,冯紫英的无心感触让鸳鸯终于没有那么生气了,再加上冯紫英的刻意讨好,总算是把鸳鸯哄得回心转意,虽然脸上还有嗔色,但冯紫英却知道不过是女儿家的面子放不下罢了,毕竟本来是来看望情郎,却未曾想被逼得躲在床后,看了一床情郎和不算闺蜜但也算一起长大的熟人的妖精打架大戏,紧接着还有另外一场自己闺蜜和情郎的大戏继续上演。
这个时代就是对男人,对有身份有权力的男人太优厚了,作为既得利益者,冯紫英都不由得发自内心的感慨,这个时代,真他妈好。
一夜不归宿,屋里的女人们自然都要问一问的。
冯紫英这方面的历史非常好,虽然京师城里的士子们酒会文会大多是选在一些名园中,但士子们酒后去青楼中放荡一番的也不少,只要不留宿,就没问题,当然留宿青楼的士子不在少数,只要不被御史们现场拿住,也没问题,大家心照不宣。
不过冯紫英却几乎从不去那等场合,甚至连一等一的酒会文会都懒得参加,这也是既让沈宜修和宝钗她们安心,但是又有些遗憾的,毕竟那些文会往往都是宣播士子名声的最好舞台,而自家郎君却不屑于去那等场合,名声已经大到了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来证明自己了。
”相公可真的是和贾家有缘啊,去荣国府几回都喝多了,或者是荣国府家的酒特别好喝?“沈宜修看着窗前抱着女儿的丈夫,忍不住打趣道:”听说那衔玉而生的贾家郎君却是个不读书的?簪缨世家若是一直这般,那也是经不起雨打风吹的。“
一句话让坐在一旁的宝钗、宝琴,以及侍立在一旁的晴雯、莺儿几个丫头都是微微色变。
沈宜修言语中语气虽然很中正平和,但是对于贾家的这种情形自然有几分轻蔑。
对宝钗她们几个来说却不一样,贾史王薛四大家同气连枝,便是现在也还是姻亲关系,来往密切,宝钗宝琴自然是有些心里发堵,而晴雯却是原来给宝玉当个丫鬟的,感触自然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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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六十一节 薛宝琴的两不误
沈宜修没有贾史王薛同气连枝的感觉,但冯紫英却不得不照拂薛宝钗薛宝琴姐妹俩的心境,略作思索道:“怎么说呢?贾家要说也并非没有读书的,只是正巧遇上宝玉不喜欢读书,像宁国府上代的贾敬也是进士出身,宝玉的兄长贾珠也考中了秀才,只不过身子骨不好殁了,环哥儿也是个读书的料子,我看他明年考举人问题不大,日后考中进士也很有希望。”
冯紫英公允的评价让宝钗宝琴心里都舒服了许多,毕竟贾宝玉不喜读书是事实,贾家这一代的确只能看贾环能不能读出来了,指望宝玉是指望不上的。
从宝钗和宝琴的观点来看,她们自然也是倾向于喜欢读书的,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句话仍然深深烙在她们心目中,便是日后她们的儿女,她们也会一样坚持必须要读书,这是农耕时代社会的最佳选择。
便有亿万家产的商人也不及一个举人出身,这是这个时代坚定不移的看法。
“既是如此,那贾家就该好好培养那个能读书的,不能读书却还无所事事,那不就成了一个纨绔?相公说贾家郎君还和长公主之女联姻了,难道长公主不清楚这里边的情况么?”沈宜修却不知道这里边的猫腻,信口问道。
“呃,宝玉也不是不能读书,对诗词歌赋他还是有些造诣的,只是不喜经义,不通时政策务罢了。”冯紫英解释道。
“哦,原来如此,若是诗词歌赋做得好,起码也能有个好名声,日后捐个官,凭贾家的人脉,也许能找个清闲职位。”沈宜修笑了起来,“相公也说这位贾家郎君相貌不凡,想必长公主也是看中了这具好皮囊了。”
沈宜修的话让薛宝钗和薛宝琴都有些羞恼,却又不好发作。
这话并不针对她们,但是她们刚入荣国府时,也还是觉得宝玉的确生得相貌堂堂,英气勃勃,只不过接触久了,这才慢慢褪色。
冯紫英也不知道沈宜修怎么今天就这么针对贾宝玉了,以往自己也曾提起过贾家,但沈宜修却是半句都懒得提及,今日却是句句针对贾家,多半是和自己昨日未归家有关系,昨晚本来该在长房这边歇息,却耽搁了,只是自己昨日一夜风流,这个时候还真有些心虚气短。
“宛君,口下留情。”冯紫英淡淡地来了一句,“贾家也是冯家世交,便是宝玉读书不成,也于人无碍。”
“是于人无碍,但是贾家一门双国公,还出了一个贵妃娘娘,现在的情形可不大好,两房嫡子好像都是如此,相公你这当世交的,难道就不该好好教诲提点一下么?”
沈宜修当然是生气的。
昨晚是她最佳怀孕时间,本以为相公回来,今日又休沐,正好可以无拘无束地恩爱一回,没想到到最后却来了一个留宿荣国府,再一问是和贾宝玉喝醉了,这如何不让她恼怒异常?
再一问晴雯,那贾宝玉是个什么情况,心里就更是不待见,一个不求上进的纨绔子,还自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子,成日里沉迷在厮混高乐中不能自拔,莫要把自己相公带坏了。
被沈宜修这一怼,冯紫英就知道沈宜修是真生气了,挠了挠脑袋,这才讪讪地道:“嗯,娘子说得有力,日后我自当谨记。”
这一语双关,想必对方就应该明白了,沈宜修深深地看了冯紫英一眼,这才稍微缓和了一下脸色,不做声了。
薛宝钗和宝琴也已经看出了沈宜修不过是借题发挥,心中堵着那口气纾解了不少,只要不是针对贾家,她们倒也没什么,但人家说话也都在理,堂堂金陵四大家之首,一门两国公,还有一个贵妃娘年在宫中,却落得当下这般寥落情形,实在有些难以交待。
薛氏姐妹回到自己府中,也免不了要说些知心话。
“没想到沈家姐姐也有如此凌厉尖刻的时候,相公都有些要求饶了。”宝琴忍不住叹息,“不过宝二哥的确也做得不妥,他自己喝醉了也就罢了,怎么还把相公也灌醉了。”
“宝琴,你莫不是也听到了一些什么?”薛宝钗淡淡地道问道。
“姐姐是说贾家来借银子的事儿么?”宝琴讶然,“沈家姐姐不至于因为这个生气吧?再说了,现在各房自管,除了日后三房的家资是婆婆代管着,谁管得了别家事儿?难道贾家借银子还能从她长房出不成?我倒是觉得多半是从相公的私房银子出才是。”
宝钗叹了一口气,“贾家为何没落到这种程度?前日里母亲去了荣国府,在姨妈那里住了两日方才回李阁老胡同那边,我昨日回去看望母亲和哥哥,母亲就在说现在荣国府里边青黄不接,又面临着宝玉娶亲,八月十五娘娘还要回来省亲,可谓左支右拙,也难为大嫂子和三丫头了。”
“哼,这有什么奇怪的?再大的家当,也经不起这么大的消耗折腾,而且家里边还没有两个撑得起场面的。”宝琴却面带不屑,“琏二哥跑路扬州,不管不顾,二嫂子和那位赦老爷都是只顾着往自己腰包里装银子的,本来就已经是靠裱糊着过日子了,还要去建大观园这样大一个打肿脸充胖子的花架子,这不是恨自家败得太慢么?”
“贾家败落如此之快,难道就只有这个原因?”宝钗要考考宝琴,连相公都说宝琴聪慧,是个当家的好料子,她要考一考对方。
“沈宜修说贾家子弟不读书,才导致贾家没落,小妹觉得只是半个原因,不读书也没关系啊,我们薛家两个哥哥也没读书,但你起码要审时度势,找准合适路子做事儿啊。大哥哥坐镇大观楼,好歹也是每日都有收益的,我哥哥成日奔忙与海上,风里来雨里去,还有姐姐也运筹帷幄,京师、金陵、扬州的田庄和铺子有稳定收益,而且还入股了海通银庄,小妹不才,永平府的铁厂和水泥营生也有入股,现在西山那边炭厂小妹也觉得很看好,……”
薛宝琴侃侃而谈,“再看看贾家那边,贾环读书就不说了,宝玉只知道玩乐,老祖宗偏爱二房,琏二哥干脆就离家自立门户了,可贾家上千号人,难道就真的找不出几个能做事儿的人?看看贾芸贾蔷这些远房子弟都是在替相公做事就知道贾家毫无规划,毫无章法,说句不客气的话,二位老爷都是浑浑噩噩没个计划的,没个正经门路去经营,上千号人都人吃马嚼,每个月都还要伸着手要月钱,还摊上大观园这样的大窟窿,要我说,这个败落速度还算慢了呢。”
“开源节流,永远都是开源最重要,读不出书来没什么,但要去做事,都不经营,不做事,只想着吃现成,这种日子谁都想,但能行么?”
薛宝钗知道宝琴有做生意天赋,永平府那边的营生在她还没嫁入冯家时就在积极活动,是通过薛蝌去办的,只不过薛蝌被相公安排去做海上营生了,所以这些事务就交给宝琴了,算是薛家二房这一支的营生,既算是薛蝌的,也有宝琴私人一份。
不过京师这边薛宝钗没想到宝琴也掺和进去了,估计是那些山陕商人要开发遵化铁厂,需要焦炭,宝琴又要用她在薛家那边的股子收益去做这笔营生了,这丫头还真是一刻不得闲。
“宝琴,真没想到你还真的是有心啊,你忙得过来么?”宝钗没料到宝琴在自己眼皮子下边儿也能把这营生做起来,平素也没见她出门,而且大家都还想着早日怀孕生子,没想到这丫头却是两不误。
“姐姐,你身边张德辉父子我看也是实诚可靠的可用之人,我们薛家二房这边也有几个能用,虽然大部分被我哥哥带走去了永平府,也还留了两个给我,我便一个放在了永平府水泥营生上,一个带回京城了,平素就在李阁老胡同那边住着,这段时间山陕商人那边有意开发焦炭厂,我让他进去跟着学着做事儿,虽然只占一个小股子,但我觉得主要还是学着做事儿,日后学会了,也能自己单独做。”
薛宝琴也没有瞒宝钗,“我专门问过相公,就说这铁厂和焦炭以及水泥营生前景如何,相公也说了,铁厂不用说,这钢铁和铁器需求量只会越来越大,关键在于成本降低和市场开拓,而水泥呢更是到处都要用,供不应求,焦炭厂主要是为铁厂供应,相对简单,而且不需要在外边儿去经营折腾,只需要和铁厂联手,所以小妹就选了这焦炭营生。”
“那若是你怀孕了,外边儿这些营生怎么办?”宝钗侧首问道。
“嗯,小妹也想了,日后各房肯定都还有人要进来,只可惜二姐姐这方面怕是不行,那岫烟却是个精明能干的,只可惜她就算是要进咱们冯家,估计也愿意去三房。”薛宝琴很坦然地道:“若是不遂,那就简拔培养一个丫头来应付外边儿。,姐姐觉得金钏儿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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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六十二节 初寒
冯紫英当奶爸带孩子的日子没一会儿,外边宝祥就来通传,兵部郑大人王大人来了。
冯紫英愣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这个兵部王大人是指王应熊,郑崇俭不用说了,但王应熊到兵部之后跟随孙承宗去了西南,这一年多时间一直不见人影,这一回终于回来了?
连忙出去到了书房把王应熊请了进来,三人坐定,冯紫英这才上下打量郑崇俭旁边这个黑瘦了许多的同学,“看你样子,沐风栉雨,不太好过?”
端起茶喝了一口,放下,王应熊摇摇头,脸上颇多感触,“岂止不好过,是太难了。”
“紫英,怕是要出事。”郑崇俭一句话说明来意。
“出事?出什么事?”冯紫英一个激灵,望向王应熊,“西南那边么?不是说孙大人已经稳住局面了,杨大人的荆襄镇正在整合固原镇一部么?”
王应熊脸色有些难看,一时间没有说话,斟酌了好一阵之后才缓缓道:“杨大人动作过于猛烈,固原镇一部不太配合,将士鼓噪不已,整合进行很不顺利,尤其是听闻令尊前往西北担任三边总督之后,这些固原镇的将士看到了希望,更是不愿意被整合进荆襄镇,要求回归固原镇。”
冯紫英皱起眉头,这却是一个没有预料到的问题,固原镇这一部原本以为到湖广已经一年多了,杨鹤的荆襄镇接手之后,再怎么也该消化掉了,没想到居然如此棘手。
“杨鹤无能!”一脸晦暗的郑崇俭气冲冲地道:“一年时间了,荆襄镇战斗力仍然孱弱,远无法和王子腾的登莱镇相比!要说登莱镇士卒大多来自山东,论适应还不如荆襄士卒呢,可比起打仗来,荆襄镇却是一败再败,让其整合固原镇,却始终泾渭分明,他自己就在里边划了条道,荆襄镇就此以本镇自居,而固原镇的士卒觉得杨鹤偏心,其实他们,所以更不愿意配合,就弄成这样。”
冯紫英沉凝不语,杨鹤是御史出身,练兵打仗都非其所长,荆襄镇之所以由他来负责,那也是考虑到他出任郧阳巡抚,巡抚地方之余抽调荆襄山中流民来组建,既能安抚地方,又能把郧阳山区中最不稳定最可能民变的这部分精壮给抽离出来,降低郧阳山区爆发民变的可能性。
都以为这些流民精锐只要稍加训练就能成军,没想到杨鹤却做得如此差,这文人统兵就是如此,若是没有一二熟悉军务的武将辅佐,的确不易成型。
看看王子腾的登莱军,这厮虽然野心勃勃,但是练兵布阵却是一把好手,登莱军在他手中迅速形成战斗力,若非此人心怀不测,故意在其中作梗,冯紫英以为播州叛乱早就应当解决掉了。
当然,这里边还有一个大问题就是西南战局始终没有能有一个统一的指挥。
杨鹤的荆襄镇,固原镇一部的援军,孙承宗的地方卫军,王子腾的登莱军,组成太过庞杂。
论品轶,肯定当是以王子腾为尊,但王子腾的不可靠让朝廷无法让其统帅整个西南大军,论军务娴熟,肯定是兵部出身的孙承宗最擅长,可是孙承宗如何能统帅得了御史出身同时还兼任郧阳巡抚的杨鹤?
“非熊,你以为呢?”冯紫英觉得还是先听听王应熊的看法,毕竟他才是来自最前线的,此番回来,肯定也是有这方面的原因。
“关键还是王子腾的登莱镇。”王应熊不太赞同郑崇俭的观点。
杨鹤固然无能,但就算是他能整合好固原残部,那又如何,只要登莱镇掣肘,让其他两部无法专心应敌,西南战事就是一个无解的难题,但是现在又调不走登莱镇。
可以说当初朝廷想以登莱镇以毒攻毒来剿灭播州杨应龙叛军成了一个最大败笔,弄得现在朝廷想要动王子腾也投鼠忌器,深怕逼反了王子腾,尤其是当下局面越发微妙的时候。
“那朝廷就该早下决心,把王子腾调开,派人接手登莱镇!”郑崇俭沉声道。
他和王应熊都已经正式进入朝廷核心部门,在兵部呆了这么久,也已经觉察到了王子腾的问题,当然也同样清楚当今皇上、太上皇和义忠亲王之间的复杂关系。
“说易行难,王子腾手握重兵,从一开始就着手控制登莱镇,一兵一卒都是他亲自招募,统兵将领皆是他从京营以及宣大带过去的心腹,朝廷如果派员接手,他不答应怎么办?”王应熊摇头。
他是在湖广那边见识过王子腾在登莱镇的威信,换个人你想要接手登莱镇纯属做梦,弄不好就是一场兵变,甚至王子腾直接竖起反旗要求清君侧都未可知。
“那就断其后勤补给,……”郑崇俭话一出口就自己摇头。
现在登莱镇就在湖广,其后勤补给主要依赖湖广,而湖广就是大周主要产粮区,逼急了他,直接控制湖广也不是不可能,那才真的要命,弄不好反过来要断朝廷的命脉了。
“怕就怕一旦逼反了他,他和播州杨应龙联手,那就是弥天大祸了。”王应熊脸色阴沉,“我去了西南这么久,仔细研究过战事,其实荆襄镇虽然打得不行,但是孙大人整合的卫军却还打得有声有色,只是兵力不足,而荆襄镇配合不力,而登莱镇其实根本就没有打播州土军,……”
冯紫英吃了一惊,连忙问道:“登莱镇没打播州土军,那在打谁?”
“打的都是湖广边缘地带的其他土军,稍微有些不服从登莱镇命令的土司,王子腾就以对方和播州杨应龙勾结为由进行征讨,犁庭扫穴,迄今为止已经征讨了五六家土司,均已剿灭,而且还择其精锐作为登莱镇的附庸辅助夫子和劳役部属。”王应熊闷闷地道。
“啊?兵部和朝廷难道不知道么?”冯紫英震惊。
“知道,但是湖广边缘地带那些土司本来也的确和播州杨应龙有往来,就看你认不认为这是勾结,包括四川和贵州那边的土司都是如此。改土归流提了很多年了,但是一直未曾落实。这些土司都是关起门来称王称霸,地方上官府根本管不住,所以登莱军这么做,地方官府自然是拍手欢迎,也愿意大力支持,而朝廷对此似乎也不反对,也就成了现在这副情形,一份份剿灭战功报给兵部,兵部还不是捏着鼻子认了。”
王应熊叹了一口气,“也不是说登莱镇和播州土军一仗没打,但是屈指可数,双方似乎有某种默契一般,你进我退,打的仗规模也都不大,缴获更是寥寥无几,占领的地方基本上都是播州方面主动退却的,而王子腾以后勤保障不足为由一退兵,播州方面就卷土重来了,甚至控制区域还扩大了,原来一些周边不是杨应龙控制的区域,现在反而被杨应龙控制了。”
冯紫英微微色变,原来王子腾竟然是这样在玩平叛?这岂不是变相的在替播州扩张势力?
思忖良久,冯紫英这才问起王应熊此番回来的目的。
王应熊也说了此次回来向兵部和朝廷报告的内容。
西南战局现在就处于一种僵持状态,杨鹤的荆襄镇整合不力,内讧不断,固原镇残部对此极为抵制,要求回归旧部,杨鹤坚决不允,但又怕激化矛盾,引起兵变。
孙承宗整顿卫军颇见成效,但是朝廷给予他的权力只有那么大,加上耿如杞在重庆府筹集的部分民壮,但依然不足。
王子腾在通过剿灭湖广多地土司,势力得到极大膨胀,其以民夫、民壮等名义的附庸人数已经达到了三万余人,其中不少都是原来各部土司的土军,这支力量在得到了官军军官的收编和后勤保障之后,实力不可小觑,尤其是王子腾私下许诺他们表现良好可以考虑纳入官军体系,这极大的刺激了这些本来就一穷二白在土司手下也过着食不果腹的山民们,于是都十分踊跃搏命。
这也引起了孙承宗的极大担心,因为收编土司治下山民们作为民壮民夫纳为己用在战时是可以临机权变的,但是如果说要进入大周军队体系显然就超出了王子腾一个登莱总督的权限,便是兵部也需要报内阁和皇上批准才能行,但王子腾能不知道这里边的规矩?
若是谎言欺骗,那有可能引发日后的兵变,但这都在其次,就怕对方真的是打的别的主意,那才麻烦了。
冯紫英也没有预料到王子腾去湖广平叛居然演变到了这种程度,朝廷未能指派一个能全权指挥的将帅带来这么大的危害,但是话说回来,以王子腾的资历威望,朝廷又能派谁去才能压得住他?
李成梁?
萧大亨?
麻贵?
李成梁病卧不起,萧大亨更是老朽不堪,麻贵亦是耄耋老矣,这三人也早已致仕,而现在大周军中论资历论威望能压得住王子腾的无一人,便是冯紫英老爹冯唐也要稍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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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六十三节 铁网山渐现端倪
冯紫英颇感棘手。
面对这个难题,朝廷何解?
可以想象得到,只怕朝廷真的找不出合适的解决办法来,所以才会这样一直拖着。
“非熊,你回来向张大人他们报告之后,兵部可曾有什么对策?”冯紫英想了想,“孙大人和你个人有什么建议?”
不出所料,王应熊摇摇头:“张大人他们听了之后也是觉得难办。办法很多,但是都达不到想要的效果,甚至可能恶化局面,可如果拖着,真如最担心的那样,局面就会越来越对朝廷不利,所以都是两难。”
“其他问题都不大,杨鹤无能,那么换一个人就可以,比如直接让孙大人接任郧阳巡抚兼荆襄镇总兵,以孙大人的能力我相信可以迅速整合兵力,而且还能和四川本土卫军合二为一,统一指挥,解决播州可期。关键是王子腾,怎么处置?”
郑崇俭显然也考虑过很久,“或者让牛继宗继任登莱总督,调开王子腾?”
冯紫英摇头,“虽然牛王二人关系特殊,但这种明显会损及他们自身权力的动作相当于对王子腾免职了,把王子腾往哪里放?”
“让王子腾调任淮扬镇总兵如何?”郑崇俭摩挲着下颌建议。
冯紫英一愣,郑崇俭这个建议倒是有些意思,但很显然不可行,淮扬镇总兵不过是一镇总兵,对于王子腾现在是登莱总督的身份无疑是降职了,他如何能接受?朝廷也不可能这样做,不符合规矩。
更重要的是把王子腾放在淮扬镇,就意味着淮扬镇这支横亘南北位于江淮腹地的军镇要落入王子腾手中,其危险性只怕不比他握有登莱镇小,朝廷不能不考虑其后续可能带来的威胁。
“可以让其兼任兵部左侍郎作为安抚。”郑崇俭进一步建议。
“这等虚名,只怕王子腾不会应允。”冯紫英还是摇头,“还兵部左侍郎呢,朝廷也不敢放王子腾在淮扬镇。”
“那让其回任京营节度使呢?”郑崇俭想了一想又建议道。
这倒是一个有些新颖的想法,但可行么?
现在京营三大营中神枢营和神机营已经彻底被皇上控制,王子腾纵然回任京营节度使,也调不动这两营了,但五军营还不好说,不过陈继先已经掌握五军营很久,未必还对王子腾言听计从了,只不过这二人关系究竟如何,连龙禁尉都说不清楚,所以样存在风险。
“皇上怕是不敢冒这个险吧?”王应熊摇头,“现在朝廷就是求稳,好不容易把这些难以控制的武勋请出京师城,怎么可能又让他们回来?宁肯让他们在外边儿坐大,也不愿意让他们回来作乱,朝廷就是存着这个心思,嗯,起码皇上应该是这么想的吧。”
王应熊倒是对永隆帝的心思揣摩很准确,这小子有前途,冯紫英微微颌首。
外边儿哪怕叛乱,那也可以有应对之略,无外乎就是地方遭殃,可若是在京师城里出了乱子,那就是皇位不保,甚至祸及子孙的大事了,这大概就是永隆帝的想法。
“其实如果把陈继先安排出镇淮扬,然后安排稳妥之人担任五军营大将,再让王子腾回任京营节度使也未尝不可。”郑崇俭又出一招。
这种大范围易人的确可以打破固有附庸关系,但这需要一段缓冲期来稳定局面,可现在朝廷有这个时间了么?冯紫英持怀疑态度。
更重要的是冯紫英确信永隆帝没有这个魄力,手里也没有那么多牌可打,永隆帝猜疑心思本来就重,现在身体不佳,还有太上皇和义忠亲王的威胁,他对谁都不敢太过信任。
这么一盘算,几乎所有的可能性都被封死了,连冯紫英都觉得找不出好的对策来,这个时候冯紫英才意识到老爹去西北何等明智,而兵部没准儿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只不过大家都在讳疾忌医,不肯挑破这种风险。
如果牛继宗、王子腾再加上太上皇都支持义忠亲王,另外还有江南做后盾,那已经足以挑战永隆帝的正统性合法性不说,而且在经济实力和军事实力上也已经具备一定抗衡能力了。
三人商议良久也都拿不出更好的对策来,当然,冯紫英内心是焦急万分的,王郑二人虽然也担心,但却远不及冯紫英那么着急。
王应熊和郑崇俭是在这一两年里冯紫英通过各种渠道和方式不断灌输下才开始意识到朝廷内部,也就是皇位之争可能带来的巨大风险,之前他们对义忠亲王可能会挑战永隆帝的帝位是一直不太认可的,甚至认为冯紫英有点儿异想天开了。
毕竟永隆帝继位十年,帝位稳固,士林民间都毫无异议,纵然算不上贤明大德之君,起码也算是中上水准,而且永隆帝膝下五子,其中四子都已经成年,说不上聪慧睿智,但是也都过得去,尤其是禄王更是颇受好评,这种情况下,义忠亲王难道还能来一出弟终兄及?
前明英宗接替景帝搞了夺门之变,那也是在明景帝病危时才得手,而且还是因为明景帝膝下无子的缘故,义忠亲王没有当过皇帝,也就是一个老太子而已,就这么想要夺位,未免有些夸张了,本朝还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形。
但牛继宗在去年蒙古人入侵时的暧昧表姿态,王子腾在西南平叛中的诡异表现,再加上江南鼓噪强烈要求组建淮扬镇,这些情况都不太正常,不能不让他们慢慢开始怀疑起来。
天家之事,士林文臣照理说不该参与,谁当皇帝都要用士林文臣,但是,前提是这夺嫡不能影响到大周国体安危,现在外有蒙古和女真的威胁虎视眈眈,西南腹地叛乱正炽,这等情况下,若是因为夺嫡引发战乱,那可就真的是弥天大祸了。
“若是没有好的对策,就只有希望兵部考虑西南情况,让孙大人继任郧阳巡抚兼荆襄镇总兵,若是固原镇余部难以驯服,不如放其北归,将四川卫军抽调精锐补充入荆襄镇,这样快刀斩乱麻,避免影响到整个荆襄镇的整饬完备。”冯紫英想了一下之后才道:“只怕我们不但要考虑播州杨应龙的叛乱问题,另外还要警惕王子腾在湖广盘踞搞事的可能。”
“不至于吧?”郑崇俭和王应熊都下意识地道。
“我也希望如此,但是这种事情你越是不希望发生,恐怕就越是有可能要发生。”冯紫英再度祭出墨菲定律。
郑崇俭和王应熊走了,却把冯紫英休沐一天的好心情给全数破坏了,想想也是,自己也就是一个顺天府丞,却要去替兵部操心,替朝廷操心,这也未免太远了。
可问题是如果不去考虑这些问题,一旦事情发展到最糟糕的程度,那么就必定会影响到自家,老爹跑不掉,自己一样要卷进去。
正因为如此,冯紫英才倍感焦虑和烦躁,既无力改变,眼睁睁的瞧着某些事情向最不愿发生的情形滑去,到最后可能还是要尽一切努力来面对和应付,这是何苦?
这年头你就是想要安安稳稳当个清闲官,逍遥快活地享受人生都不行,总有各种你意想不到的麻烦牵绊把你给拖进去。
送走二人,回到书房中,冯紫英沉下心来思考。
如果不能改变,那么就要从最糟糕的结果来考虑对策,需要布置一些后手来做预备。
老爹那边自己已经叮嘱他尽快抽调各镇精锐以会操和裁汰老弱为由进行集结,冯紫英判断如果真的要出事儿,九月到年底应该是最有可能的,尤其是提到的铁网山围猎更是让冯紫英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红楼梦》书中有几处都提到了铁网山,也成为后来红学专家和红楼迷们探讨的一个重要方面,众说纷纭,故事颇多,也衍生出无数个版本,大多是影射和牵强附会。
但是《红楼梦》书中却对铁网山语焉不详,但有一点冯紫英却有印象,因为《红楼梦》书中的铁网山是和自己息息相关的,似乎自己也参加了铁网山的某些事情,而且还弄得有些不愉快,在某一场酒局中还透露了出来,和仇都尉之子有瓜葛。
这《红楼梦》书中记载影影绰绰的不说,问题是自己来到这个时空,许多历史早就发生了改变,仇都尉多半是指现在的神枢营主将仇士本,他儿子仇正孙冯紫英认识,但没什么交道,现在是勇士营的一名军官,也是一个纨绔,难道还能和现在的自己有什么瓜葛?
自己现在是顺天府丞,和《红楼梦》书中的冯紫英一个纨绔子弟的身份已经完全不同,难道还能牵扯进九月这一场铁网山围猎中去?而且铁网山围猎分为春狩秋狝,冯紫英在书中参加那一场好像是春狩,而现在却是秋狝了,也对不上啊。
但直觉告诉冯紫英,无论如何这铁网山围猎,肯定会有一些说不清楚的变故,否则这铁网山不会在《红楼梦》一书中这么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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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六十四节 渐近
铁网山冯紫英是去过几回的,但是都是匆匆去匆匆归,基本上就是一二日就回来,所以对铁网山也只是大略了解。
而实际上铁网山面积颇大,山林沼泽平原谷地多种地形混杂,森林草甸密布,的确是一个好猎场,气候宜人,尤其适合夏秋两季纳凉打猎。
不过皇家秋狝一般都是十五日左右,皇帝要驻跸一段时间,打猎、会客、休养,算是一个休息和公务兼具的活动。
打猎一般是与皇家宗亲子弟一道,尤其是皇帝的儿子们更是必须要参与,按照大周惯例,皇帝是要通过打猎和对话来观察自己儿子们的表现,借以为立储做准备。
当今皇上据说就是在太上皇当年主持的秋狝中最后脱颖而出,断掉了义忠亲王重新复位的希望,成功登顶。
所以秋狝是诸位皇子必须面临的大考,皇帝可能会在秋狝中既考察皇子们的武备技能,也会趁机考察皇子们的诗文经义乃至时政策务水平,进而作为自己日后立储的依据。
除了考察皇子外,和皇室宗亲一起聚会打猎,也是拉进皇室宗亲这个基本盘关系的一个重要举措,在铁网山逗留期间,会有多场宴会,皇室宗亲们大部分都会参加。
除开以上两项之外,皇帝一般还会接见一些外臣,比如总督、巡抚以及一些重要的武将,了解边防情况,当然也少不了一些皇帝认为有必要见的朝臣,不少朝臣也都会随行,不过内阁中的阁老们一般不会随行,他们需要留在京师城中主持朝务。
除开这些,当下永隆帝身体不佳,铁网山现在正是秋季,气温不冷不热,空气清新,猎物众多,所以也是休养小憩的最佳所在,放松一下自己对于永隆帝来说也是有很大吸引力的。
冯紫英也在琢磨这铁网山秋狝持续这么长时间,如果要出状况,会出在哪里?
一般说来随驾的都是京营三大营的精锐,当然以前三大营都是不堪一击的样子货,但现在不一样了。
经历了去年之后的整肃,神枢营在仇士本的主持下已经自成一体,自诩皇帝忠狗,而神机营也经历了大幅度换血新建,一批年轻新锐武将脱颖而出,成为中坚力量。
现在神机营的主将是来皇帝从右军都督府中简拔出来的钱国忠,这是一个非武勋出身而是武进士出身的武将,但以前恶了前任兵部尚书萧大亨,所以被一脚踢到右军都督府中赋闲,不知道怎么搭上了皇帝的线,这一次突兀地从右军都督府中提拔起来直接出任神机营的主将,也是让人颇为吃惊。
至于五军营,冯紫英估计永隆帝怕是不会太过信任,陈继先太过油滑,看似左右逢源,但处在他这个位置上,左右逢源其实更危险,当然他也可能却是因为看不准形势,才有这种方式来自保,但冯紫英以为这并不可取。
这个位置上,关键时候谁都不会信任你,都会想把你替换掉,换上自己信任的人,弄不好就会被打入深渊。
京营随驾,不出意外应该是神枢营或者神机营,当然不可能全数出动,也就是一部精锐罢了,毕竟就在京畿腹地,距离京师城也就是二百里地,快马朝夕可至,真要有什么意外,京营和旁边蓟镇诸军也能迅速赶到。
这要从另外一个角度说明蓟镇的重要性和可靠性。
永隆帝将蓟镇总兵交给尤世功,也足以说明永隆帝对冯家的信任,尤世功可是冯唐的旧部,而且是一力推荐,甚至连忠顺王都从中帮忙游说过。
某种意义上来说,忠顺王已经把冯家视为了最可靠的盟友,而冯紫英也认为冯家应当按照这个方向走下去。
在他看来,无论义忠亲王如何蹦跶,江南如何遥相呼应,牛继宗和王子腾怎么折腾,只要永隆帝不出大变故,熬过这一年,明年北地旱情好转,京畿诸府的冶铁、水泥、海贸等行业发展起来,老爹把西北四镇稳定下来,自己抽出余力来把白莲教的问题解决了,局面就能缓解许多,后续也能腾出更多的精力来解决其他问题。
关键就是要熬过这一年,准确的说,就是从现在到明年夏收这段时间,最为危险,冯紫英觉得如果要出事,或者说义忠亲王要发难,肯定就只能选择这一段时间,问题是在永隆帝大义尚存,朝臣支持,帝位稳固的情况下,义忠亲王和牛继宗、王子腾他们凭什么敢起事发难?
这也是冯紫英最想不明白的。
哪怕局面再险恶,只要永隆帝坐镇,任何人想要反叛都会觉得气短心虚,边军诸镇中,哪怕是牛继宗控制力最强的宣府镇,亦或是王子腾一手打造的登莱镇,也不敢说敢于公开举起造反大旗吧?
所以这个问题冯紫英觉得如果没有其他意外,那么这一段最艰难时期是可以熬过去的,可这铁网山秋狝会不会有什么意外呢?
能被《红楼梦》书中誉为最神秘最隐晦的影射暗示,这铁网山打围难道就真的是一场寻常的打围?冯紫英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因为《红楼梦》书中也没有说具体内容,你可以天马行空的任意联想,而在历史发生嬗变之后,这铁网山打围会不会变得更加不可预测呢?
担心归担心,但是日子也一样要过着走,而冯紫英自家面临的各种杂事儿也还得要出面对处理。
王熙凤中秋节后便要乘船南下临清了。
瑞祥已经回来了,临清冯府的大院已经修缮维护一新,而且一些必备物件也都添置齐全,当然王熙凤这一行人去了之后肯定免不了还要添置许多东西,不过临清好歹也是山东著名码头城市,各色物事一应俱全,并不比京师城里逊色太多,所以也无须担心。
贾元春中秋要省亲,冯紫英早早就得到了通报,看样子自这位贤德妃还要见自己,弄得冯紫英也是有些郁闷。
他有些看不明白这位贤德妃究竟想要在宫中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了,加上那裘世安似乎对自己一下就热络起来,考虑到秋狝在即,冯紫英也想从这些宫中人中了解一下这铁网山秋狝的内情,内里究竟会有什么样的一些古怪,才会让无数人都关注这个盛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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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耀青,看样子是有收获了?”冯紫英从衙门一出来,就看见迎上前来的吴耀青面带喜色,笑着问道。
“回大人,的确有些收获。”吴耀青点点头,“想要向大人好好汇报一下。”
“嗯,哪方面的,回府里行么?”冯紫英看看时间,“要不就在马车上说,怎么样?”
“好。”吴耀青也不客气,和周围几个护卫打了招呼,与冯紫英一道上了马车。
“我们这段时间一直在盯着弘庆寺,除了仁庆外,我们更主要是盯着那帮借住在弘庆寺的人。”吴耀青开始介绍,“这帮人倏来倏往,行踪不定,而且十分警觉,所以我们宁肯跟丢,宁肯再来,也绝不暴露,所以进展慢了一些,但是现在盯了这么久了,还是颇有收获的。”
“哦,说来听听,有什么收获。”冯紫英来了兴趣。
对白莲教,冯紫英一直很感兴趣,除了在永平府那边发现白莲教根基深厚,潜势力庞大外,这帮人居然敢行刺自己也是让他难以容忍的缘故,当然更重要的是因为在临清民变看到了这些白莲教背后的影子,还有倭人卷入,这不能不让他感到心惊。
现在发现白莲教在整个京畿诸府都是枝蔓攀联,牵扯甚广,一旦京畿有什么意外,这帮人会不会趁机起事?
他印象中前世中,明代白莲教也就是这个时间段是起过事的,大体就应当是在山东和北直这一片,除了唐赛儿外,晚明时期还有一次规模不小的,但他具体记不清楚内情了,但在临清所见所闻,再加上永平和顺天府的调查所得,让他确定如果不立即想办法加以遏制,这股势力迟早要给大周朝带来巨大的麻烦。
现在自己是顺天府丞,查处这些白莲会党正是自己职责所在,可以说于公于私,他都要好生解决这个问题。
“这帮人应该是和永平府有一些瓜葛的。”吴耀青一句话就让冯紫英精神一振,“但绝不仅仅只和永平府有瓜葛,而是和北直隶多个府州都有牵连,我们很是花了一些心思来跟踪,初步发现,起码与保定、真定、河间、永平这几个府都有往来,我们也顺藤摸瓜,在他们落脚之地初查了一下,应该都是白莲教在这些府州的支脉,可能会有其他名字,诸如棒槌会,白阳教等等,但根子是一样的。”
“耀青,你的意思是说情况都摸清楚了?”冯紫英忍不住咂了一下嘴。
“不,不,还差得远,这只是一个最初步的摸查。”吴耀青赶紧摇头,“我感觉这里边牵扯太宽了,单靠我们的人不够,恐怕需要龙禁尉和刑部的人来更合适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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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六十五节 固本强基
这并不出冯紫英的预料,白莲教在京畿深耕多年,枝蔓甚多,而且能够在京师城中生根发芽,不可避免的与京中一些官员士绅有瓜葛,否则以京中的治安严密和里坊制度,他们不可能发展如此顺利。
哪一个秘密会社要想做大做强,都必须要和地方实力派人士搞好关系,最好是能把他们拉进来,这是最有效的。
白莲教无疑也是走这条路径,不过看起来弘庆寺里边这帮白莲教徒虽然身份不简单,但更像是一帮外来户,否则若真是京师城内本地白莲教人,哪里需要去住弘庆寺?自己就该有宅院作为根据地才对。
而且这帮人应该和京师城内这些白莲教人虽有瓜葛牵绊,但是双方的关系还很微妙,并非那种完全绝对令行禁止的上下级关系,起码这帮人还有些防着京师城本地的白莲教人,这也是一个很让人意外的发现。
至于说仁庆法师在其中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现在还不好说,但毫无疑问,这两拨人都不是善茬儿。
“依你之见,是需要龙禁尉和刑部来配合我们?”冯紫英沉声问道。
“大人,我的意思是能不能将京外的这些线索情况交给龙禁尉和刑部去查,这样我们可以腾出手来专门负责顺天府这边的情况。”吴耀青进一步解释,“根据属下的调查分析,京师城中乃至于顺天府的白莲教势力不小,潜在根基更是深厚,若是想要一蹴而就连根拔起,难度很大,稍不留意可能还会引来民变动乱,所以前期要做的调查准备工作还会很多,属下预计若是没有一年半载的苦心经营,是难以达到大人想要的结果的。”
吴耀青还是很客观的,没有低估白莲教的复杂危害和难以根治的程度。
冯紫英也很清楚白莲教这种地下秘密会社根植于民间,在社会基础存在问题无法消除之前,它们会永远存续下去,甚至还会在特定时段极度活跃进而演变成叛乱和起义,比如前世历史中清代的白莲教打起义和天理教大起义,前者长达数年,后者甚至攻入了皇宫,其威烈程度可想而知。
就目前的情形来看,白莲教在大周也开始进入了势力急剧膨胀期,甚至可能很快就要进入活跃期了,以大周朝廷官府这种疲沓拖延的作风,哪怕冯紫英是顺天府丞也不可能把所有力量动员起来,无论是朝廷还是下边官府,都还没有真正意识到其危害性,自己如果大动干戈,甚至还会被有些人视为自己私事公办,公器私用,因为自己被疑似白莲教徒行刺过,就要可以夸大白莲教的规模危害,以斩牛刀来杀鸡。
“嗯,耀青,你的判断我赞同,恐怕不仅仅是北直隶,便是山东、山西乃至南直隶那边,白莲教的势力都不浅,我就是一顺天府丞,顺天府的这些白莲教能清理干净都需要好生经营规划,那里顾及得了其他府州?我会找机会和刑部与龙禁尉那边说一说,我就是担心只怕我们是剃头担子一头热啊,刑部和龙禁尉未必会相信我们所言,谁让我就是那个受害者呢?”冯紫英自我解嘲地笑了笑了。
“大人,起码永平府那边练大人还是信任大人的,您给他去信之后,他一直采取高压态势,永平府那边很多已经浮在面上的白莲教人就立不住脚了,都在往外跑。”吴耀青奉承了一句。
“君豫兄还是知晓轻重分寸的,可当下各地官府真正能意识到这一点的又有几个呢?别说地方上这些官员,便是朝廷大员们,不也这样?”
冯紫英想起刑部尚书刘一燝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就觉得头疼,这位江南士人的代表对自己很不待见,当初在都察院时就对自己颇有看法,现在要去求他,难喽。
“大人,顺天府衙里还是有一些人可用的,另外像倪二下边也有不少干练之人,若是用得好,一样可以发挥大作用。”吴耀青建议道:“大人现在需要做得就是好生整饬刑房和三班衙役,这方面做好了,可以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而且从长远来说,若是日后大人要长久担任这个府丞,甚至日后接任府尹,那么六房和经历司、照磨所这些所在都是必须要牢牢抓在手里的,三班衙役一样是不可或缺,否则像当吴大人这样的府尹,令不出自己书房,有何意义?”
吴耀青的话让冯紫英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对方,这才算是说到了根子上,顺天府衙单靠傅试几个人帮自己跳是玩不转的,前期虽然也略微动了一下,但还远远不够,还应当趁着京通二仓大案顺利解决的良好势头,开始着手收编和充实六房、经历司以及三班衙役中属于自己的人。
吴道南也算是一个奇葩,当然也可能和他自己本来就没想在顺天府尹这种位置上待太久有关系,基本上沿袭了前任的班子,未作大的调整改动,这样一来,开始大家还能稍许敬畏你的府尹身份,后来发现你不但不管事,而且也不管人,那就放敞马了。
大家各行其是,下边的府丞、治中、通判都拉帮结派,各自有了自己一摊子人,甚至在六房和三班衙役里边也都形成了这样的小圈子,吴道南也不管,只要表面过得去,他就不闻不问,才形成了顺天府衙的这种局面。
冯紫英肯定不能容忍这种局面,在傅试靠拢之后,也开始着手对一些要害部门关键岗位安插自己的人手,当然这也需要一个契机,京通二仓的大案查破就是一个契机,刑房司吏换成自己的人,但三班衙役这个群体还要进行一番大动才行,否则你难以做到令行禁止如臂指使。
吴耀青也看到了这一点,才会如此建议。
“嗯,耀青,你很上心啊。”冯紫英淡淡地点点头,“此事我也一直在考虑,顺天府衙里边是该好生整饬一番了,现在京通二仓的案子基本进入后期了,那么我也有更多的时间来处理,你现在很忙,文言又有其他事情,所以还得要你多费心,府衙里这些人,你多接触观察,他们也知道你的身份,你也无需回避,愿意向我们靠拢的,你仔细甄别,只要大节不亏者,便是有些小毛病,我们都可以善加使用。”
吴耀青心里也有些激动,六房书吏和三班衙役是府衙里最庞大的一个群体,正式工加上临时工起码上千人,以三班衙役为例,尤其是捕快,基本上一个捕快就是一个小团队,就得有三五个临时工帮手,这就得有几百号人,这些人来自京畿各地,虽然都属于下九流,但是却也充斥着不少能人,能把这帮人好生整顿利用起来,能够极大地充实自己的人手,比单靠自己在外招募的人一下子就丰足许多了。
当然这些人论能力素质肯定不可能和自己在外招募的人相比,但是他们人熟地熟,三教九流无一不通,很多自己这些人觉得两眼一抹黑的,他们却能轻而易举地办到,这些都是自己这些人最为欠缺的。
如果能把这些人有机地结合到自己这帮人中,很多事情就要好办得多了,当然大人的话也有一个提醒,那就是这些人要仔细甄别,善加使用,隐秘重要之事更要小心筹划,考虑他们能否可信,千万别事情还没做,密却早早就被泄了。
“多些大人信重,属下一定考虑周全。”吴耀青顿了一顿,“若是六房,特别是三班衙役中有被裁汰的,属下以为不妨可以适当补充一些倪二那边的人,这样可以形成良性循环,免得这些人以为离了张屠户就只能吃带毛猪了。”
冯紫英笑了起来,“这些事情你看着办,我只要结果,下半年我估计京师的情况不会太乐观,像北地大旱之后年底和明年初的流民肯定会迎来一波进京潮,社会治安不会安稳,这也是我们责无旁贷要应对的,三班衙役中你要认真筛选一些能力突出忠诚可靠的人来挑头,至于其他,便是有些缺点不足,也可以容忍,记住,忠诚可靠能力过硬,就这两点,……”
对三班衙役你不能指望他们的道德水准有多高,都是些和阴暗面打交道的角色,清正廉明在这个群体里是玩不转的,这一点冯紫英早就有心理准备,相信吴耀青也一样有这方面的考虑。
吴耀青默默点头,这是大人划下的线,忠诚可靠能做事最重要,其他都在其次,甚至都不在乎,所以在甄别筛选时就更要注意了。
冯紫英很清楚这是自己加强和巩固自己在顺天府衙里边权威地位的必要手段,做不到这一点,自己这个顺天府丞就是空头大佬一个,根本无法履职履责了,这是冯紫英绝对不能接受的。
所以他必须要走这一步,哪怕会用一些不太光明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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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六十六节 人事是第一要素
吴道南在京通二仓大案之后不问政务的趋势越发明显,冯紫英估计这是几方面因素造成的。
一来因为秋狝在即,皇家秋狝意味着皇上对皇子们的考核进入一个新阶段,诗文、经义和时政策务,另外射猎武技也勉强可算,但相比前三项分量要轻得多,对于一个皇帝来说,只要身体康健即可,并不需要多么高超的射术和武技。
同时这里边还有一个潜在因素,甚至在这个阶段比前几项都更重要,那就是皇子们在士林中的名声。
永隆帝骨子里对诗文和经义都不是太重视,但是这是士林文人引以为傲和与其他人区分的根本,尤其是经义,所以表面上依然要格外推崇,但时政策论才是永隆帝看中的关键。
这几样里边诗文经义皇子们都大略有些几处,唯一缺失一点的可能就是时政策论,但这也怪不到皇子们,之前不允许他们参政议政,他们自然没有锻炼机会,但现在不一样了,永隆帝已经开始有意识地培养几位皇子,进而加以筛选,而时政策论亦可在日后时间乃至于登基之后来慢慢培养提升,而在士林中的名声威望反而成为一个关键要素,这关系到朝中士林文臣对你的认可度。
永隆帝最为遗憾的就是自己在士林文臣中的名声不算太高,比自己的长兄义忠亲王逊色不少,特别实在江南,这也是他即位之后只能战战兢兢谨慎行事的主要原因,无他,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朝中文臣们都对他不太看好,这让他一度极为苦恼。
所以他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们重蹈覆辙,更希望儿子们能在这上面汲取教训。
那么如果现在就能在士林中有一份良好的口碑名声,无疑是对日后一旦即位就能赢得较为稳固的士林支持度大有裨益,也有利于朝局稳定,甚至在日后施政时也能轻松更为游刃有余。
正因为如此,近期几位皇子都十分活跃,频频参加各种文会诗会,力求能够在这期间让各自名声得到较大提升,这也给了吴道南这种在京师城中素以文才著称的文臣很多机会.
几乎每一家举办的文会诗会都要邀请吴道南到会,吴道南也是乐此不疲,加上也传言明年初,可能他就会卸任顺天府尹接替顾秉谦出任礼部尚书,所以他就更对顺天府的这些俗务感到厌烦了。
另外一个原因是吴道南意识到自己在政务上的确不擅长,有时候插手反而会适得其反,甚至引来上下质疑,有损自己形象,所以他现在也越发撒手。
再加上京通二案带来的各种矛盾和压力也让他不寒而栗。
他本来就是一个怕麻烦不抗压的性子,多来几个找上门来的有来头的角色,就让他左右为难。
既怕拒绝引来对方不满,得罪的都非富即贵,日后遗患无穷,可应承下来又无法处理好,还要担心来自都察院和刑部那边的非难,所以他更是对这类事务敬而远之,和冯紫英的甘之若饴截然两样。
正是这样一种情形,给了正好利用京通二仓大案确立了自身威信的冯紫英以极大机会,让他可以没有多少顾忌的来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对整个顺天府衙“班子”结构和人事组成进行改造调整。
当然作为一份府丞,像治中、通判、推官、儒学教授的职务他是无权插手的,甚至连经历、照磨、知事这类有品轶的官员他也无权将其解职,但是作为府丞他却能够利用手中权力采取排挤、削弱和边缘化自己不满意的角色,甚至迫使你自己主动辞任。
而冯紫英更为看重的吏员这个层级,那作为府丞就有权力进行处置了,只要有合适理由,甚至不需要理由,只要认为你工作不力,能力不足,都可以予以解聘,重新安排自己人来上岗。
顺天府这样的核心大府,其庞杂的事务,不是那么三四十个有品轶的官员就能玩转的,这里边关键还在于吏员这个群体。
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其本意并非指衙门永存,而是指官员常来常往,而吏员基本固定。
像六房的司吏、典吏、书办、协书,统称书吏,多达百y余人,他们几乎垄断了整个吏员群体的中高层,权力和影响力相当之大,有些手腕老辣历练成精的书吏更是能架空上司官员,成为隐形黑手。
相比之下如三班衙役、禁卒、仵作、刽子、门子、铺兵、斗级、库子,虽然人数多达千余人,甚至在外界普通百姓看来更能作威作福,耀武扬威,但是论层级‘已经算是吏员中下层的角色了。
在京通二仓大案了结之前,冯紫英只是借势对吏房和刑房两房的司吏进行了调整,并未真正对整个六房太大动作,但是现在时机日益成熟,冯紫英就觉得可以动一动了。
吏房司吏李文正现在算是冯紫英的铁杆心腹,是从刑房司吏调任来的,相较于在永平府时兵房更重要,在顺天府这种京畿要地,兵房所管辖的民壮和急递铺这些事务就要让位于关系到整个经济社会治安的刑房了。
吏部礼兵刑工商,现在是七房,在顺天府,吏房固然是毫无疑问第一房,那么能够和户房争夺第二位的只能是原本排在第五位的刑房,无他,就是顺天府的各类刑事治安件太多了,而且动辄牵扯京中贵人,所以如何拿捏,掌握其中尺度,进而博取人脉资源,也是一门手段。
吏房之后是并驾齐驱的户房和刑房,接下来的四房中,礼房看起来都觉得是名声好,但是没有实惠的所在,但是在顺天府却不一样,一来有一个名声极大的顺天府学,而来礼房管着全国各地寄籍在顺天府的官宦商贾子弟科举要务,你本来是外省籍的士子,能否获得顺天府礼房的承认,得以参加双天赋这边的县试府试以及秋闱春闱大比,那就要看顺天府礼房的态度了。
单凭这一点,就没人敢小觑顺天府的礼房,甚至有些人觉得礼房不但清贵,而且顺天府的礼房还权势极重,油水颇大,所以并不亚于户房和刑房。
接下来就是兵房、工房和商房。
兵房不必提,三班衙役中的民壮论理该是兵房管,但实际上因为业务主要是防火防盗,那么又属于刑房这边来管,所以兵房更多的是管兵籍、清理兵籍户口和急递铺日常事务。
工房和商房对于顺天府来说也是一个既繁杂但又牵扯颇多的机构。
因为顺天府有京师城在,那么城中的街道沟渠维护修缮和新改扩建,都需要顺天府的工房和工部协商来,所以扯皮事情太多,有利可图大家都都争抢,无利可图甚至还要赔本生意自然大家相互推诿,其中固然油水不少,但是劳心劳神。
商房也差不多,因为京师城各大门根据户部商部的分工,涉及到商税的收取需要分品种来,尤其是顺天府目前有意在大沽那边开关,那么又涉及到与商部协调,所以一样是油水大事务繁杂的活儿,所以远不及前几房那么清楚舒爽。
按照当下顺天府衙的权力构成,除开已经自我边缘化的吴道南不提外,那么经历司和照磨所这两个部门应该是隶属于冯紫英来直管的.
像七房,理论上除了吏房可以属于冯紫英来对接,像户房事务属于治中梅之烨权责范围较多,礼房事务则是要受儒学教授谢朝东指导,兵房、工房、商房以及户房部分事务则是包括傅试在内的通判们的职权对接范围,而刑房以及比刑房更高一层的司狱司事务则是推官宋宪对接。
至于说下边还有一些诸如税课司属于治中管辖,杂造局、大仓、河泊所则对接负责这方面事务的通判,巡检司则属于推官业务指导,但隶属于府丞直管。
但这些事务的分工也只是一个理论上的大体分工,因为大周的律法规范中往往都是大框架下的一个指导性东西,相当模糊,很多都是约定俗成而行,但是若是遇上一个强势主官,往往就会进行调整。
不过冯紫英虽然强势,但是他身份却还有些尴尬,他不是正牌子的府尹,而是二把手府丞,只不过是一把手无心政事,才给了他这样一个机会,所以在如何来潜移默化的进行调整部署,还得要讲求循序渐进和手段手腕。
但他也没法再拖了,好不容易赶上了一个京通二仓大案的机会把自己的声威给确立起来了,如果不抓住时机来按照自己意图对府衙里的人事结构和下一步工作事务进行布局,那未来就会更棘手,所以他必须要有动作。
汪文言和吴耀青作为自己近似于幕僚师爷的角色,也要参赞其中,帮助自己策划布置。
这一场调整会波及到整个顺天府衙内的人事架构,也需要一个过程,但是这个头要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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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六十七节 跟附
二李都还是第一次正式来冯府。
作为吏目,理论上他们是不能直接接触到像府丞这样的要员的,如吏房应该应对的是经历司经历,刑房该对推官,但这只是理论上如此,如吏房这种要害部门的头目如果不得到衙门里实际掌权者的点头,根本不可能坐得稳。
李文正和李建兴都应该算是冯紫英的心腹了,虽然他们正式成为冯紫英羽翼时间并不长,但是经历了京通二仓大案的考察,两个人的表现都得到了冯紫英的认可。
尤其是李建兴。
李文正从刑房司吏转任吏房司吏时就已经初步获得了冯紫英认可,京通二仓大案过程中不过是进一步巩固其在吏员中冯紫英第一心腹的地位,而李建兴则是在此案中表现可圈可点,所以才从代理司吏迅速转正。
“二兄,你也是第一次来大人府上吧?”李建兴待到马车停稳,率先下车,远远望了一眼看上去并不太招人眼目的神武将军府,对跟着下车的李文正道。
二兄不过是一个尊称,李文正比他大两岁,两人都姓李,也同在顺天府衙里干吏目多年,李文正担任刑房司吏时,李建兴是刑房典吏,作为李文正的助手,而实际上两人虽然同姓,但却毫无亲缘关系,甚至连辈分也叙不上。
“以前倒是来过,但是没进过府,不过是把帖子送到罢了,之前也不敢冒昧进来拜会大人啊。”李文正也没隐瞒。
要算时间,冯紫英到顺天府就任府丞时间也不过半年,他成为冯紫英圈子中的人也也不过四五个月时间,他自认为自己算是头一批投入冯大人麾下的了。
“唔,这一番来,小弟也是忐忑。”李建兴捋了一把颌下胡须,颇有感触,“要说大人待我们不薄,咱们刑房的人最苦最累,三教九流,什么人都得打交道,但这么多年,二兄担任刑房司吏十多年也没见那位太尊念及过,难道咱们刑房的人就真的比户房、礼房的人差一截不成?也就是在大人担任府丞之后才能高看咱们刑房的人一把。”
他们都不是读书人出身,但算是识文断字,粗通笔墨,读书人也不会来担任这种在普通百姓心目中手握重权但在士人心目中属于贱职的吏员角色。
虽然都是吏员,但是很显然吏房、户房和礼房的人更觉得自己高人一头,七房首房——吏房的司吏产生要么是吏房的典吏接任,要么就是户房或者礼房的司吏转任,大周朝建立以来,顺天府吏房的司吏还从没有过从刑房司吏转任这种先例,但在冯紫英这里却破了例了。
不但李文正转任吏房司吏,而且刑房司吏也由刑房典吏接任,这更是把刑房一干人弄得心潮涌动,都觉得府丞大人如此信重刑房之人,是对刑房一帮人的认可,他们不能辜负这份信重。
李文正也点头认可李建兴的说法。
其实他之前和李建兴的关系不算十分亲近,但是合作多年大家都能和睦相处,在刑房中和三班衙役里,各自有各自的一帮人,正因为如此在李文正被冯紫英选为吏房司吏之后征求他的意见谁来接任刑房司吏时,李文正考虑再三还是推荐了并非自己关系最密切的李建兴。
因为他清楚他走后,也只有李建兴才能把刑房司吏这个位置坐稳,也只有李建兴才能协助冯大人在后续京通二仓大案的办理中做到最让冯大人满意。
若是因为自己一己私欲,导致这桩案件的查办最后没有达到最佳效果,那无疑会让冯大人对自己的眼光和心胸都要产生怀疑。
他可不希望才坐上吏房司吏位置没隔多久就要被撤换下来。
正因为如此,他才力荐李建兴,而随后代理刑房司吏的李建兴的表现也没有让大家失望,所以李文正也能在冯紫英面前挺直胸膛。
“瞧,大人府上等候拜会的人可不少啊。”李文正放缓脚步,目光游移,“唔,那是中城兵马司的梁指挥大人吧?出来了,嗯,那辆马车我认得,忠惠王府的,我只听闻大人和忠顺王爷关系密切,没想到忠惠王爷也和大人有来往,……,那是谁?建兴,应该是通州知府房大人吧?他那个长随我认识,没错,就是他,……”
李文正忍不住捋须,上一次来,只是把拜帖和礼物送来,但是他也知道没资格拜会,所以搁下就走,这一次来不一样,也是提前得到了冯大人的首肯,所以才会和李建兴联袂而至。
没想到一来就看到了来往络绎不绝的场面,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看到此情形,也是十分震动,由此可见冯大人在京中的声名和威势。
“那便是云川伯府?”李建兴也饶有兴致地打量,“再过去就是呼伦侯府了吧?”
“嗯,大人一门三兼祧,听说三房还没过门儿,是原来两淮巡盐御史林公的女儿,不过也快了,听说就是明年的事儿。”李文章消息可定要比李建兴灵通许多。
“那倒是要好好祝贺一下大人。”李建兴点点头。
“走吧,差不多了。”二人身后也跟着小厮,帮着提着礼盒。
登门拜会,基本规矩还是要讲,虽然冯大人再三重申拒礼,但这年头初次登门拜会,岂有不备礼之理。
冯府的门子很客气,完全没有二人想象的那种倨傲或者贪婪,而且极守规矩。
看得出来这几个门房都是军中出身,而且多是腿脚或者身上有残疾,甚至还有一人独目,估计都是军中搏杀所留。
由此可见冯家十分顾念旧情,这些门子显然是跟随冯大人父亲原来在边墙上拼杀留下了残疾,却被冯家都安排在了自家府上来吃个安稳饭,有这样的主帅可谓仁义无双了。
门包是早就备好的,来之前李文正就打听过,冯府门包有规矩,不能超过五十钱,超过拒收。
京中贵人们的府上门子是最难打发的一帮人,欺上瞒下,吃拿卡要,屡见不鲜,更有猖獗者遇到紧要时候,一度索要门包高达一两二两也不少见。
冯紫英最早是不想让自己府邸收取门包的,但是这是京中官员府邸惯例,若是自自家破坏这个规矩,反倒是显得自己鹤立鸡群,成了众矢之的了,所以他索性给府里门房定了规矩,最多只收五十钱,若是不给者,反而要刻意替自己记下。
像练国事、郑崇俭和方有度这些人来自然是不需要给门包的,门房们也都熟识,反倒是像忠顺王这些人来了,虽然也熟悉,也还要专门打发一二,这也是士人同学和其他官员们的一种风格区别。
门房将二人引了进去,进了外院之后,门房便不再管,有专门的府中小厮或者丫头来引入。
小丫鬟将二人引导中院侧门,一个身材高挑面目白皙的俊俏丫鬟,早已经候着,微微一福之后,“二位大人请随奴婢来,我家大爷此时还有客人,请稍候。”
李文正和李建兴也悄悄打量着这神武将军府的格局。
看起来也应该是一座有些年成的老宅,三进院子带着旁边的跨院,像冯大人待人见客的书房应该就是这东侧跨院了。
这丫头一口京音,但像李文正和李建兴这种土生土长的京中土著却能听得出来这丫头的言语中带着几分南直口音,比起京音爽脆多了几分软糯。
可据李文正和李建兴所知,冯大人祖籍应该是山东,久居山西大同,像这种关键岗位上的贴身丫鬟多半是自幼跟随的才对,不该有南音才对。
当然这种猜测也不过是在心中一晃而过,人家冯大人家中用什么丫鬟奴仆自然不关他们事,他们只想最大限度了解熟悉自己这位决定自己命运的顶头上司的一切,以便日后能更有效地拉近关系。
金钏儿把二人带到候客室,安排小丫鬟替二位客人送上茶来,便欲离开。
李文正却笑着叫住对方:“这位姑娘,我二人是大人下属,此番是第一次来大人府上,若是有什么不懂,还请这位姑娘多多提醒。”
随即李文正和李建章便送上一份伴手礼,一个小锦囊。
金钏儿吃了一惊,赶紧推辞:“二位大人,你们是大爷下属,更是大人客人,应当知道冯府规矩,断不允许这等事情,切莫害了奴婢。”
李文正和李建兴都暗自点头,都说冯府治家严格,倒是名副其实。
“那是我们唐突了,其实我们也只是一份心意,并无其他意图,……”
金钏儿连连摆手,“断不可为,日后二位大人在我们冯府也切莫如此,否则只会让大爷失望。”
上司审视下属,下属亦要掂量上司,此所谓君择臣以才,臣择君以明,对于上司下属来说亦是如此。
冯紫英看中二人是这二人能力不俗,情况熟悉,而且愿意跟附自己,那么二人待冯紫英也是看到了冯紫英前程远大,做事果敢,当然在私德方面也是一方面,如果过于贪财好利,也非良君。
从现在观察了解到的冯府家风来看,冯紫英应该是一个可堪跟附的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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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六十八节 问计
当布洛妮娅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正身处在葬礼仪式的现场,在她面前的是奥托主教和德丽莎学园长———对此布洛妮娅并没有感到意外,在上一个世界里,她也遇到了类似的事情。
但是………希儿呢?她也在这里吗?
就在布洛妮娅内心不安之时,一只手轻轻的伸了过来握住了布洛妮娅的手,布洛妮娅转过头去,看到眼前的蓝发少女,也是不由的松了口气。
很快,葬礼仪式结束,众人转身离开。只有布洛妮娅和希儿依旧留在这里。
“终于又见到你了,布洛妮娅姐姐。”
“嗯,我也是很高兴见到你,希儿………”
紧紧握着希儿的手,布洛妮娅注视着眼前的蓝发少女,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这个女孩也曾经是布洛妮娅所在的孤儿院中的孩子,也是布洛妮娅的好朋友。但是在这之后的一次实验之中,希儿被量子化然后消失了踪迹,实验失败。
当时的布洛妮娅也非常伤心,但是她没有想到,居然会在量子之海中,再次与这个曾经自己以为已经永远见不到的好友重逢———现在布洛妮娅的想法只有平安的带着希儿离开这里,重新回到现实世界去。
但这显然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啊,对了,布洛妮娅姐姐。”
就在这个时候,蓝发少女似乎想起了什么,急忙望向布洛妮娅。
“刚才我在量子之海里,遇到了一个叫结城正的人,他说他是来找你的………”
“结城?”
听到这个名字,布洛妮娅顿时吃了一惊。
“是啊,是个很帅气的大哥哥,你们认识吗?”
“嗯……………”
面对蓝发少女的询问,布洛妮娅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布洛妮娅的脑海之中却是鬼使神差的回想起了那天晚上她在门外所听到的………
“……………他不会是布洛妮娅姐姐你的男朋友吧?”
“才不是呢!为什么你会这么说啊!”
听到蓝发少女的询问,布洛妮娅急忙反驳,而蓝发少女则愣了一下。
“因为刚才布洛妮娅姐姐你的脸好红………”
“有吗?”
布洛妮娅愣了一下,下意识的摸了摸脸,蓝发少女则笑嘻嘻的望着她。
“那布洛妮娅姐姐,你和结城先生是什么关系啊?”
“………只是单纯的同伴而已。”
“哎?是吗?但是他都愿意为了你进入量子之海,这里对于一般人来说可是很危险的。”
“对一般人来说或许是这样,但是对他来说估计就不是了。”
“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
看着蓝发少女好奇的盯视着自己的目光,布洛妮娅一咬牙。
“下流的变态!”
“……………哎?”
“………阿嚏!!!”
方正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
“真是的,谁在背后念叨我的帅气呢?”
一面嘟囔着,方正一面再次扫视了一眼四周。
蓝天,白云,草地,树林。
不会又回到那个鬼地方了吧。
这么想着,方正走出了树林,果不其然,在眼前又出现了一座古代日本的小镇,不过和之前不同,这里看起来倒是人气旺盛的样子。到处都是人来人往,还能够看见一群孩子在路边的野地里玩耍,和之前那个冷冷清清的地方倒是完全不同。
看到方正出现,这些孩子似乎也不害怕,只是好奇的盯视着他。就在方正打算上去询问他们这里是什么地方的时候,忽然,一个穿着和服,有着粉红色头发的少女从里面跑了出来,兴奋的来到了方正面前。
“啊,是结城先生!结城先生,你是来看我们的吗?”
“你是……………”
看着眼前的粉发少女,方正愣了一下,他第一印象是八重凛,但是八重凛的容貌怎么说呢………好像更凌厉一些,这个女孩就显得很温婉的样子,而且说话的方式也不太一样来着………
“是我啦,八重凛,真是好久不见了呢,结城先生。”
“八重凛?”
听到对方的自我介绍,方正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当初那个被当做祭品的女孩子,不过他记得没错的话,自己和她们分开的时候,八重凛才这么点儿大………现在感觉好像已经和当初的八重樱差不多大了呢。“
“好久不见。”
方正虽然有些疑惑,不过还是点了点头,打了声招呼———虽然小萝莉变大的速度有点儿让人意外,但也不是特别意外。当初在盾勇世界里小浣熊还一夜之间就从小萝莉变成十六岁的少女了呢。
相比之下这个倒也没什么。
“我只是偶然路过,没想到你们会在这里………”
“我带你去找姐姐,姐姐一定会很高兴见到你的。”
这会儿八重凛也是兴奋的一把握住方正的手,带着他向自己家走去,而在路上,她也是兴高采烈的对方正讲述了姐妹两人的经历。
在方正送走她们之后,八重樱和八重凛乘坐那艘船来到了另外一个小镇,在那里她们过了一段时间的日子,但并没有交到什么好运。八重樱和八重凛当时都是小孩子,也没人会雇佣她们工作,而且两人从家里带出来的钱也不多,支撑不住这种地方的消费。
最终两人决定去偏远一些的地方,或者实在不行她们自己姐妹两人在山林里盖个屋子自己生活也好。
然而天无绝人之路,就在姐妹两进山之后,她们就从一只妖兽(其实就是崩坏兽)手下救出了一个老人,而那个老人刚巧就是这里的村长,为了报答两人的救命之恩,对方邀请她们来村子里居住,还为她们准备了一间房屋。
虽然有些破落,但是已经算是个不错的栖身之所了。
在那之后,八重樱和八重凛就在这里住了下来,因为八重樱曾经作为巫女,也修行过剑术的缘故,有好几次村子遭遇妖兽袭击都是她挺身而出将妖兽击败,并且救了不少村民。因此这个村子的人对于她们姐妹也是越来越信任,现在八重樱已经决定日后攒一笔钱在这里开个道场什么的,教授大家一些剑术………好吧,也算是个梦想。
说话间,方正也来到了她们的家,看起来这里虽然不是特别豪华,但是相当干净整洁,倒是颇为悠闲自在的样子。而在小小的庭院之中,一个美丽的少女正手握扫帚,在那里扫地。
“姐姐,你看谁来了!”
八重凛高兴的推开门,大声喊叫着,听到八重凛的声音,少女诧异的转过头来,看见方正也是一惊。
“结城先生!”
“哟,你是八重樱?都长这么大了?”
看着眼前个头比自己略矮一些的少女,方正也是呵呵一笑,伸出手去打了个招呼。
“当初我记得你还只有我腰这么高吧………”
“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嘛,快请坐,请坐………”
八重樱也是急忙招待方正坐下,然后给他倒了茶。
“真没想到能够再次见到结城先生………”
“我也没想到,说实话,我来这里倒是挺偶然的,这也算是运气吧。”
方正当然知道这不是运气,量子之海中的一切都是相互联系的。很明显,是因为他在前一个碎片里救出了八重樱和八重凛,所以才会在这个世界再次遇到她们。
不过这两人和布洛妮娅应该没什么关系才对。
“看来你们过的不错啊。”
方正喝了口茶,看着眼前的小院,这里虽然不大,但是布置的干净整洁,也是颇有生活气息。而听到方正的询问,八重樱也是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都是多亏了结城先生您………如果那个时候不是您救出了凛的话,恐怕………”
“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举手之劳而已,你们能过的好就行。”
方正摆了摆手。
“那结城先生你来这里是………”
“哦,我还在找布洛妮娅。”
“哎?还没有找到那位布洛妮娅小姐吗?”
听到这里,八重樱不由面色一变。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也难怪,对于方正来说,他和八重樱等人分别也就是不到一个小时,但是对于八重樱来说却已经是好几年了,而过了这么多年,他还在寻找那个叫布洛妮娅的女孩子………
“没什么,事实上我已经有点儿线索了,之前有碰到和她见过面的人,我想过不了多久应该就能够再次找到她了。”
“这就好………”
听到方正的回答,八重樱也算是松了口气,接着三人就坐在院子里一面喝茶一面聊天。八重樱也对方正说了她们现在的生活,这个村子里她们虽然过的不算富余,但也算是非常平静。现在八重樱基本算是这个村子的警备队长,负责保护这个村子的安全,面对一些山贼匪盗还有妖兽什么的,因为她实力出众,倒是没有遇到太大的危险。
“但是姐姐每次出去我都是提心吊胆的,生怕她出事呢。”
抱着八重樱的胳膊,八重凛也是撅起嘴巴抱怨了起来,那个时候为了治疗八重凛被挑断的脚筋,方正给她来了一发医疗胶。结果不但治好了八重凛的脚筋,还让她原本体弱多病的身体也变得健康了许多。现在的八重凛已经不像是最初那个病恹恹的女孩子,而是展现出了符合自己年龄的青春活力。
“哈哈哈,的确,你也要小心点儿,可不能够让妹妹担心啊。”
听到八重凛的抱怨,方正也是呵呵一笑,望向八重樱。
“对了,你也该到了谈恋爱的年龄了吧,如何?有没有交个男朋友什么的?”
“哎?这个,我才没有……………”
听到方正的询问,八重樱顿时面色一红,急忙摆了摆手,而八重凛也是开口说道。
“如果是配不上姐姐的男人,我才不会答应呢!”
“咚咚咚———!!”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接着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
“八重小姐,你在家吗?”
“我在。”
八重樱这会儿也是急忙面色变得严肃了许多,站起身来打开院子的门,只见外面正站着一个男人。
“祈之助?什么事?”
“太好了,八重小姐,你在就好,这边出了点儿事………我们发现了一个女孩子,她从河边飘过来的………”
“飘过来的?”
“是的,她好像受了伤………”
一面说着,男子一面转过身,接着就看见几个村民抬着担架,上面躺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少女。看到这个少女,八重樱也是一惊。
“立刻把她放到那边的房子里去,我来为她处理伤口。”
“好的,八重小姐。”
看到村民们七手八脚的将人抬进房子里,方正则是好奇的歪了歪脑袋,望向八重凛开口询问道。
“你姐姐还会治病?”
“嗯,以前我因为体弱多病,都是姐姐给我熬药煎药的。后来我们离开了家,姐姐觉得应该要有一门营生的手艺,所以也努力学习了医术呢。”
“当个医生的确比出去和崩坏兽打生打死强多了。”
听到这里,方正点了点头,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只见八重樱却是急匆匆的走了出来。
“结城先生,抱歉,能否请你帮一下忙?这个女孩子的伤势有点儿严重………”
“哦,没问题,只要不是大事来一发应该就好了。”
对此方正当然不会在意,他站起身,跟着八重樱走进房间里,看着躺在榻榻米上的少女,方正不由一愣。
嗯?
这白头发………麻花辫…………
这不是琪亚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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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六十九节 越掺和越有意思
“紫英,实不相瞒,皇兄要孤帮他控制住整个京营,这里边的含义,你明白么?”忠惠王终于不再绕圈子,直入核心,目光炯炯,注视着冯紫英:“但孤就不明白了,皇兄想要孤怎么做?或者说,怎么做才能达到皇兄的要求?另外孤还有一个问题,就目前的情形,皇兄似乎在担心什么,紫英你能看出来些什么端倪么?”
又是交浅言深,忠惠王这么突如其来的询问,让冯紫英有些难以回答。
若是忠顺王,冯紫英或者斟酌一下就回应了,若是廉忠王,冯紫英就会轻描淡写地打发了,但忠惠王,不亲不疏,不远不近,还有忠顺王的这一番嘱咐,似乎还真不好信口打发了,那就有些得罪人了。
冯紫英沉吟着不语。
皇上有意整肃京营不是秘密,而且一直在着手进行,至少到目前做得很成功,仇士本控制了神枢营,是皇上心腹。
神机营全面换血,皇上亲手提拔了一大批年青将领和武官,肃清了原来的武勋群体,又选了一个钱国忠来出任主将,也算是控制住了神机营。
剩下就是一个五军营。
虽说五军营兵力最强,但是有一句说一句,这么多年来五军营一直没怎么出动打仗,其演武架势倒是做得很足,但是真正打起仗来如何,不好说。
但这始终是一个隐患,如果说皇上要彻底控制京营,那么肯定应当是针对五军营。
五军营大将陈继先是老资格武勋,在军中根基深厚,寻常人即便是出任京营节度使,也很难和陈继先争夺,但忠惠王不一样。
这是真资格亲王,皇帝亲弟弟,太上皇的亲儿子,和北静王、东平王、西宁王这些异性郡王不一样。
他出任京营节度使,意味着能够得到皇上的绝对信任和青睐,有些想法的武将军官难免不动心,而且京营节度使更是三大营的主帅,他要提拔嘉奖哪一位,任谁都不能阻挡。
但忠惠王短板一样明显,从未掌过兵,而且这么些年来一直闲散在家,养尊处优,别说军务,就连朝政都没怎么接触过,现在骤然被放在这个位置上,连冯紫英都要好生揣摩一下皇上这样安排的心思。
冯紫英内心大略有一些猜测,但是不确定,因为没有太多根据,只能从仇士本和钱国忠的这样安排来猜测。
忠顺王之所以被排除在外,只怕是皇上也担心忠顺王可能和禄王——梅妃一系走得太近了。
虽然皇上可能现在倾向于禄王,但是却还没有真正敲定,毕竟这种事情一天没有尘埃落定,一天都有变数,还别说还有一个年龄更小一些的恭王。
同样恭王也被人认为与永隆帝很相像,禄王恭王更像是一母同胞,而恭王之母郭妃受宠程度,并不亚于梅妃。
那么皇上选择忠惠王来出任京营节度使是不是用来平衡忠顺王,或者说本来就是小小地敲打一下忠顺王,暗示对方不要掺和进皇上的几个儿子的夺储之战中去?
抑或又是想要选择一个完全效忠于自己,和几个皇子都没有任何瓜葛的王弟来帮助自己执掌京中兵权?
“王爷,您这个问题可真的把我给考住了,而且这个问题也不该我这个外臣来置喙啊。”冯紫英假意推脱。
“紫英,若是你再这种虚情假意的话语,那就当孤看错了人,……”忠惠王爷假意生气作恼。
“好,好,好,那我就姑妄一说,王爷姑且听之。”冯紫英挠了挠脑袋,“皇上担心京中有事,可是和秋狝有关?”
忠惠王心中一抖,下意识地道:“怎么会?秋狝猎捕,除了京营一部随行外,其他皇室宗亲也好,武勋外戚也好,除了皇上允许的一干臣僚本人外,其他任何人都不允许带护卫保镖,即便是随从也控制在一二人之内,谁还能做什么?”
“那王爷觉得皇上会带哪一部随行?”冯紫英再问。
“应该是神枢营。”忠惠王迟疑了一下,若是以往这个问题自然毫无悬念,但是现在,仇士本的风险已经开始出来,而皇上也许会选择神机营?
“王爷应该是去请教过九王爷了吧?”忠顺王在熟识的人中也被称为九王爷或者顺王爷,冯紫英问道。
“嗯,孤去问过九哥,但九哥不愿意多说。”忠惠王也是颇为不解,以他的看法,皇兄应该是最信重九哥的,九哥也是赤胆忠心,怎么这种事情上九哥也还有些避嫌的味道了?
“王爷,天家无私事。”冯紫英顿了一顿,看了忠惠王一眼,似乎在斟酌言辞,“但谁人又无私情?九王爷不肯回答,那自然有其原因,王爷您也该理解才是。”
忠惠王抿了抿嘴,似乎品出点儿味道来,半晌不语。
一句天家无私事,再来一句人皆有私情,这还能不明白么?
皇上不希望诸位兄弟掺和到他的儿子们中的事情中去,甚至觉得他最信任的九弟都有些态度倾向了,为了避免日后酿成兄弟间无谓的纷争,有伤兄弟情分,所以才借此来敲打提醒忠顺王了。
不过九哥似乎也明白这一点,皇兄不是对九哥不信任了,而是不愿意九哥参与到这些事情中去,以防万一,才会如此。
而自己被皇兄突然提拔起来出任京营节度使,自然是因为自己素来不问政务,而且还因为自己喜欢飞鹰走狗,斗鸡赛马,素来被皇兄几个儿子所疏远,深怕被皇兄视为同类与皇位绝缘,所以和几个皇子都没什么瓜葛,现在出任京营节度使,自然可以没太多倾向,一切为皇兄之意为准。
“紫英,你说的,孤大体明白了,不过孤觉得这里边肯定还有其他一些意思。”忠惠王沉吟着道:“你提到秋狝,京师三大营会随行一部,五军营肯定不会随行,可若是任谁一部随行,都必然会让另一部不满,甚至有可乘之机,……”
“为什么不能是五军营?”冯紫英突然问道,“让神枢营和神机营任何一部随行,的确可能会让另一部不满,但要说可乘之机,除非是有人在其中作祟,王爷就这么对京中局面不放心么?”
忠惠王大吃一惊,五军营是陈继先的人马,而陈继先一直首鼠两端,怎么可能让他随伺?他甚至忽略了冯紫英后边儿略带揶揄的问话。
目光盯着冯紫英,忠惠王看着冯紫英:“紫英,你觉得这是一个机会?”
“为什么不可以?”冯紫英悠悠地道:“皇上最不放心的不就是五军营么?王爷不妨建议由陈继先出任淮扬镇总兵,让其选精干部属移镇,王爷以京营节度使大义对五军营进行重组,……”
忠惠王怦然心动。
为什么不动五军营?自然是因为投鼠忌器,担心陈继先彻底死心塌地倒向义忠亲王,为义忠亲王趁机得利,另外要让陈继先移镇,他完全可以寻找各种理由来拖延,而一旦拖延下来,说不定就要给义忠亲王一个机会了。
“只是淮扬镇总兵这边,怕是没有那么容易吧,孤不了解这其中的内情,……”
忠惠王毕竟对朝务疏远已久,虽然近期正在恶补,但是淮扬镇总兵这个职位她也是知晓轻重的,这不是皇上一家能决定的,内阁和兵部,南北之争,都牵缠其中,哪有那么容易就由自己一纸建议就能行了?
“王爷只管提出来,自然有人愿意为此努力。”冯紫英见忠惠王沉吟不语,知道不给对方透露一些内情,对方也不敢轻易作此决定的。
看得出来这位王爷并非对朝务毫无兴趣,只不过可能是上面有更受皇上信重的忠顺王,他没太多机会,所以才会摆出一副对朝务毫无兴趣的姿态,也是,这天家中人,又有几个真的对权势毫无兴趣的?
“王爷,淮扬镇是江南士绅们提出来的,朝中其实并不太感兴趣,但是江南民意如此,朝廷又不能不给与回应,那么这个总兵人选上就不能不考虑了。”冯紫英进一步道:“陈继先算是武勋出身,但其祖籍在哪里?”
忠惠王目光闪动,“徐州。”
“对,徐州地处南北交汇之地,江南不会视其为江南,但它却又属于南直隶管辖,陈继先出任,谁都不乐意,但谁都说不出什么反对意见来,而且论资格,他也是最适合的。”冯紫英抛出第一个理由来。
“紫英,话虽如此,但是孤以为这难以作为说服朝中诸公和江南的理由啊,便是皇上也未必答应。”忠惠王有些意动,但还是知晓如果只是这个未免有些儿戏了。
“当然不够。”冯紫英好整以暇,“五军营大将的身份,陈继先在这几年的表现,是不是让皇上和那边都有些拿捏不准呢?”
忠惠王微微颌首,心中却是越发触动心惊。
这位小冯修撰可真的是比一般文臣胆子大多了,哪边是哪边,心照不宣,别的文臣对这等事情,都避而远之,他却毫不忌讳,难怪九哥会让自己到他这里来问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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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七十节 借力涨势
这也难怪,这一位可不能算是纯粹的文臣。
武勋出身,而且他老爹还是蓟辽总督兼三边总督呢,还娶了和四王八公乃至王家有着亲缘关系的女儿,那薛氏的母亲不就是王家女儿么?尚未过门的林氏其父不是原来父皇的嫡系么?
忠惠王也是做过一番调查的,这位小冯修撰在联姻上可真的是有些肆无忌惮。
沈家不说了,祖籍苏州,那是真正的江南士人望族,但据说态度一直中立,可能是因为其家主沈珫现在是山西布政使司左参政。
薛家,祖籍金陵,那是金陵老四大家的薛家,虽然现在没落了,但是其母系却是王家,甚至要叫王子腾亲舅舅。
林氏,祖籍苏州,林如海可是父皇当年最看重的心腹,掌握着父皇的私房钱袋子,只不过这林如海不知道怎么却和大哥处不好,不太买大哥的账,也许根本就是父皇授意刻意如此。
反正据忠惠王了解,大哥前几年在林如海担任两淮巡盐御史时,是没怎能从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拿到多少好处的,让大哥在江南的心腹甄家大为不满。
要知道甄家可是和贾家关系非同一般,而林如海还是贾家女婿呢,这几层关系在里边,甄家本来就是江南地头蛇,居然都没能从中利益最大化,这如何不让甄家对此恼火。
可以说,沈家,薛家,林家,都是和江南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江南士绅商贾中都有相当影响力,冯紫英作为北地士林中青年士子领袖,一门三兼祧,竟然没有娶一个正经八百的北地士林出身的女子,这如何不让人感到意外?
虽说这南北士人通婚也不是什么罕见之事,但是大体来说,士人之间通婚大多还是更愿意和同乡之间结亲,但冯紫英不但反其道而行之,甚至娶三房妻室都没有一房是北地士人女子,这就有些过了,哪怕是特立独行,也未免会让人侧目。
“那紫英,你觉得陈继先算什么?”忠惠王再问一句。
“这我可说不好,要说陈大人之子陈也频和我还算是多年故交同学呢,不过现在来往稀疏了许多。”冯紫英不无感慨,“陈大人是个心思很重的人,我接触不多,即便是我走马上任顺天府丞,专程去过京营,也只见过一面,感觉他不太愿意出门。”
忠惠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或许他自己觉得在这五军营也呆得太久了,有些乏味了?”
“朝廷一直没有任命京营节度使,难免会让很多人感到失望吧。”冯紫英淡淡地道。
忠惠王轻哼了一声,陈继先在五军营始终是个隐患,皇兄据说之前还是对其抱有希望的,但这厮始终不肯彻底和那边断绝关系,私下里仍有往来,却以为瞒得过人,哼哼,这种情形下,移镇出京是稳妥之举。
“如果孤举荐其出镇淮扬,朝中如何解决?”忠惠王知道既然打算要这么做,一旦出手就一定要做成,否则功败垂成的话,自己这京营节度使就相当于摆设和傀儡了。
这是一个难得的树威立信的机会,能让五军营的人看到自己连陈继先都能撵走,这些人想必会愿意跟随自己,而神枢营和神机营那边也该明白这京营究竟是谁说了算。
或许这就是皇兄给自己的一道考题,如果能成功抓住五军营军权,那么自己在京营三大营中就能起到平衡作用了,无论是神枢营仇士本还是神机营的钱国忠都不得不乖乖听命。
“其实简单,王爷不妨去拜会一下李阁老。”冯紫英笑了笑,“李三才李阁老,一来他在主管军务,二来他和江南士绅关系素来紧密,您提出想法,他会答应的。”
“那为何他本人不提出来?”忠惠王反问。
“避嫌而已,担心齐阁老和都察院攻讦罢了。”冯紫英坦然道:“齐阁老那边和都察院那边,我可以帮王爷疏通。”
忠惠王一听就明白了,李三才虽然是北地士人,但是因为和江南士人走得太近,素来为北地士人们所反感,他若是敢提出陈继先移镇淮扬,肯定会遭到齐永泰、乔应甲这些人攻讦,但这二位可都是冯紫英的恩师。
“齐阁老和乔大人那边恐怕不好说话吧?”忠惠王也不认为冯紫英靠私人关系就能说通齐乔二人,除非有充足的理由。
“当然有条件。”冯紫英轻声道。
“哦?”忠惠王扬了扬眉。
“孙承宗任兵部右侍郎兼郧阳巡抚、荆襄镇总兵。”冯紫英不动声色地抛出条件。
忠惠王显然有些吃不准这里边的门道了,孙承宗西南平叛,原来是兵部武选司郎中,升任四川承宣布政使司左参议兼叙马兵备道,现在要出任兵部右侍郎见郧阳巡抚、荆襄镇总兵,这对于朝廷来说意味着什么?
“孙大人现在只是从四品,而且提拔事件不长,可要负责整个西南战事,需要一个得力之人,孙大人是最适合的,但其职衔太低,需要破格提拔,李大人是主管兵部的阁老,若是没有他的提议,就算是齐阁老也不好过问,皇上恐怕也很难同意。”冯紫英解释道。
这桩事儿在王应熊回京之后冯紫英就在考虑了。
要应对播州杨应龙甚至可能是王子腾登莱镇的威胁,唯有将整个四川湖广军务大权交由一人来统管,他原来想过孙承宗可以升任四川承宣布政使司的参政,或者湖广承宣布政使司的参政,但是考虑到一旦有变,播州杨应龙和王子腾牵扯到四川和湖广两个省,那一个省的参政都显得名不正言不顺,唯有加挂兵部右侍郎的职衔才最合适,能够直接对四川和湖广的军务进行干预。
但这样骤然从从四品的左参议升任参政已经是连升两级了,现在更要升为正三品的兵部右侍郎,那就是连升三级,哪怕孙承宗资历的确很深了,但一样会遭到很多人的坚决反对,李三才本人都不会同意,皇上恐怕也不会轻易认可这种青云直上式的提拔,所以这就需要一个契机来实现条件交换。
“这样啊,紫英,你确定李三才会答应?”忠惠王动心了。
如果让陈继先走人,顺带清洗一波五军营,那么就能为自己掌握五军营打下良好基础,而孙承宗的提拔既符合西南平叛的战情,同时也是北地文臣们所希望见到的,以李三才的特殊身份,他也能和江南士臣进行过沟通,容易达到目的,这边自己大概还要去和皇兄汇报一番。
“他为什么不答应?”冯紫英反问,“陈继先留在五军营对他有好处么?放到淮扬上下都能有个交待,不偏不倚,说得过去,至于孙承宗的事情,他好歹也是出身北地,并不愿意和北地这边搞得太僵,更何况孙承宗的表现有目共睹,便是首辅次辅他们也说不上什么。”
忠惠王终于点点头,“这是个好主意,不过,紫英,如果陈继先真的如孤所愿走人,但他不愿意带走其部属,那孤又该如何?”
“很简单,你就先放话说要让武将军官在三大营走交流,陈继先就会明白了。”冯紫英轻描淡写地道:“这本来也是皇上的意思。”
忠惠王终于放下心来,这的确是他在受命时皇上给他的口谕,必要时,可以知会兵部,进行交流任职,让神机营和神枢营将领到五军营任职,这样就能实现目标。
说通了这一道理,忠惠王心下放下许多,语气也变得轻松起来,“紫英,孤这赶鸭子上架要出任这个京营节度使,可孤从未打过仗,也没带过兵,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王爷,说句不客气的话,京营三大营里边,主帅参将游击这么多,真正打过仗的有几个,京营不是边军,忠心才是最重要的,陈继先是五军营的大将,他打过仗么?五军营二十年未出京师一步,去哪里打仗?神机营一出城三屯营一战就全军覆没,神枢营略好,那也是因为仇士本打过仗,但他现在手底下这些兵,我看也未必,当然现在情势不比以往,三大营都还是该选一选能打仗的武将来带兵,不过作为主帅的您,用好将领,让他们令行禁止,那才是最重要的。”
这一番话说到了忠惠王心里去,他忍不住捋须微笑,用好人,这是最重要的,这一点他还是有些信心的,凭着自己身份,只要对下边武将好生安抚拉拢,这一点不难做到。
“紫英,在京营中你可有看得上眼的将官,也给孤推荐一二,孤正是用人的时候,……”忠惠王点点头。
冯紫英心中一动,但是随即摇头,“边军中倒是有人可推荐,京营中,虽然也认识一二,但都交情不深,还是王爷自个儿考察选拔的好,不过神枢营那边你想要选人恐怕仇士本不会轻易答应,那都是他的人,倒是神机营新建,钱国忠恐怕也还没有来得及上手,王爷可以好生甄选一番。”
不出所料,忠惠王也只是随口一说,并未当真,真要冯紫英推荐来的,他还要好生斟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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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七十一节 夯实基本盘
忠惠王走的时候很是拍着冯紫英的肩头感叹了一阵,什么虎父无犬子,什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什么出将入相,怎么好听怎么说,足以说明这一位对今番来冯府的收获十分满意。
当然双方也有约定,齐永泰和乔应甲那边冯紫英要负责说服,皇帝那边他负责,另外李三才那里他也会找人去通气。
忠惠王本人是不会去直接和李三才建议的,那样只会引来反作用,要适当地借力,让李三才意识到这是一个平衡朝局和江南士绅压力的好办法,他才会主动对这个方案感兴趣。
还在揣摩其中余味,金钏儿却进来通告,外边两位客人都已经等了快一个时辰了,冯紫英这才反应过来李文正和李建兴二人今日要来拜会自己。
这也算是最先投效自己的两名吏目第一次正式拜访自己,可以视为真正拜入门庭的一个仪式,虽然朝中这些文臣们很不屑于和这些吏员结交,更愿意让自己的幕僚去和这些人打交道,以免影响自家声誉,但冯紫英却不太在意这一点。
在他看来,这些吏员中的优秀人物丝毫不亚于寻常官员,甚至强过的也不少,像顺天府这样要害府州,如果没有一帮忠心能干的吏员协助,他这个太过年轻且还不是府尹的角色,想要迅速而稳固地抓牢府中权力,根本不可能。
看看这些官员们的表现就知道了,作为顺天府三号人物的治中梅之烨和自己不对路,即便是明白和自己对抗没有好结果,但是也不愿意和自己合作。
五通判中,除了傅试算是和自己站在了一起外,其他四名通判中一人倾向于自己,但是也只是倾向,还不肯完全站在自己这边,两人中立,另外一人干脆就敬而远之,隐隐有些敌意。
通判宋宪倒是比较倾向自己,但是仍然没有真正纳入到自己羽翼中。
其他一些有品轶的官员中,司狱厅司狱态度暧昧,儒学教授冷眼旁观,哪怕京通二仓大案冯紫英确立了相当威望,但是他们仍然不愿意轻易表明态度。
冯紫英清楚他们在担心什么,吴道南干不了太久了,新府尹也会很快到来,这种局面不会持续太久。
自己这个府丞走马上任才半年,从正五品到正四品,只用了一年,已经是破格提拔了,而自己年龄又摆在那里,所以没有接任府尹的可能,一旦有新的府尹来接手,而新来府尹不可能再像吴道南这样不问政务,那势必和自己这个府丞产生矛盾,现在他们若是投向自己,只怕那个时候就会相当难过了。
冯紫英也明白这一点,新来府尹无论是谁,无论是来自哪里,都不可能再像现在,只要是想在仕途上往上走一步的,那么势必要按照自己的意图来做事,不可能再按照自己的思路来行事,甚至可能还会有意和自己的行事拉开距离。
话虽如此说,但是冯紫英却不会停下自己整合顺天府衙的资源行动。
不愿意投效自己的,或者说要保持距离和中立的,那也由得他们,但是调整肯定会不可避免地落到他们所在的圈子里,自己不会刻意去打压排挤谁,但是毫无疑问能够获得更多机会和位置的肯定是属于自己认可的人。
与李文正和李建兴的谈话进行得很顺利,冯紫英也专门招来吴耀青参与谈话,这也是相当于变相地向二人表明了吴耀青日后会作为自己的私人幕僚代表参与到对下一步府衙里的吏员,尤其是三班衙役的整肃组建中来。
李文正和李建兴倒是觉得很正常,二人虽然也投入到了冯紫英麾下,但是和冯紫英接触也只有这么长时间,对冯紫英很多意图,尤其是要想把顺天府衙打造成为什么模样并不清楚,只能按照冯紫英的意图来行事,如果能够明确冯紫英的长期打算,那么这支力量便可以早做规划,长期建设培养来进行。
二人也看到了忠惠王的离开,冯紫英亲自送到了门口,这也让二人十分震动。
忠顺王和忠惠王是当今皇上两个最忠实的支持者,忠顺王和冯大人关系莫逆他们知晓,但今日看到忠惠王也与冯大人关系不一般,这也变相的证明冯大人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不一般。
正是对冯紫英背后丰厚的人脉资源极为看好,李文正和李建兴才和其他府衙里的官吏们态度有所不同,他们愿意将注压在冯紫英身上,只要这一宝压准了,日后便能获得丰厚的回报。
即便是真的押错了,以冯紫英厚实的人脉资源,李文正和李建兴二人都认为冯紫英不会抛下他们不管,最不济也能替他们重新安排一条路子。
在这一番沟通交流中,三班衙役中的快班就目前来说是最重要最迫切的,这是顺天府衙执法的核心力量,人数规模也是最大,品质鱼龙混杂,问题也不少,也是冯紫英要控制整个顺天府乃至京师城社会治安面的关键力量。
冯紫英没指望过能把这个群体彻底整肃好,那也不可能,但是能达到自己的标准,或者说能按照自己确定的目标去做事,做成事,那就足够了,瑕不掩瑜,即便是出一些问题,自己也愿意为他们担待。
李文正和李建兴对冯紫英的意图也给与了十分积极的配合,并提出了一系列想法和人选。
冯紫英自然明白,这是好事,能最大限度最快速度地促成自己想要的局面,当然不排除二李也有他们夹带私货在里边,冯紫英觉得都可以接受,好歹二人也是一房司吏了,若是下边没有几个合用之人,如何来完成自己交待给他们的任务?
待到二人离开,冯紫英才接过他们留下的礼单,忍不住啧啧嘴,“耀青,若是不了解,我肯定会以为这二人和京通二仓大案里边那些家伙差不多了,瞧瞧……”
吴耀青当然不会去看礼单,这是二人初次登大人门的心意,谁都不可能拒绝,冯紫英一样要遵循这些人情世故的规矩。
“大人,水至清则无鱼,他们都是吏目,一年到头奔波忙碌,甚至还要承担许多风险,图什么?荣华是轮不到他们身上的,就只有富贵了,嗯,贵都轮不到他们,看他们下一辈能有机会不,我和他们也谈过,像他们的想法就是两样,一是他们挣银子,二是为下一辈积累人脉资源,日后后辈能脱离吏这一行,进入官这一层,也能有照拂的人脉,……”
大周不像其他朝,士林中人固然不屑于去做吏员,但是吏员若是能参加科考过关一样可以鱼跃化龙,后代自然不必说,所以这些吏员有这方面的想法很正常。
二李之所以这么心甘情愿地投效自己肯定也是看中了自己日后的发展前景,二人都有子嗣考过了秀才,未来难免要参加科举,哪怕真的是考举人不中,也可以等待时机捐官,捐官之后当不了正印官,起码也能干些佐贰官,而也许冯紫英十年八年年后没准儿就是六部中尚书侍郎大人了呢,以冯紫英他在永隆五年这一科里的影响力,遍布于朝中的同年同学,打个招呼比什么都管用。
利益带来的关系也许是最不稳固的,但也许是最稳固的,就看利益能不能稳固,就目前来看,二李显然选择了相信自己。
“嗯,我能理解,这个群体规模庞大,在顺天府里能量很大,甚至超过了官员们。”冯紫英嘴角一挑,“用得好,其作用会十分明显,耀青,我判断今明两年京中不会安泰,未必是京中本身,而是可能受到外界的波及,但作为顺天府丞,我需要牢牢控制住顺天府衙,所以这个群体我要牢牢抓到手里,要让他们做到如臂使指,我希望你能协助我来实现。”
“大人放心,耀青必定尽所能。”吴耀青郑重其事的一揖行礼,“吏房和刑房没问题了,三班衙役给我们三个月时间,相信会有一个很大改观,至于其他几房以及司狱厅,我以为可以先解决工房和司狱厅,……”
吴耀青的建议让冯紫英有些意外,“为什么是这二者而不是户房?”
户房地位仅次于吏房,冯紫英以为可能需要解决户房。
“大人,户房和治中以及通判们的事权牵扯太多,而且梅大人很在乎这个,贸然触动,不利于我们,而且我感觉大人更在意的不是钱谷,而是市面上的控制权,否则不会先定刑房,再次三班衙役,工房和工部合作,对街面影响很大,许多人依赖此为生计,而司狱厅和刑房、三班衙役息息相关,必须要抓在手里。”吴耀青说得很笃定。
冯紫英略作思索,笑了起来,吴耀青算是看准了自己的意图,钱谷不是不重要,而是摆在那里,自己又不需要去贪墨,真要有用,按照规矩来,梅之烨还能不允?倒是工房可以调动很多人,而司狱厅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好,就按你的意思去办。”冯紫英满意点头,他更满意的是吴耀青的状态越来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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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七十二节 青萍之末
吴耀青同样很满足于现在的状态,手里边忙不完的事儿,但是这种成就感却越来越强。
府衙里数百人的命运会因为自己一言而决,便是治中、通判们也要给与自己足够的尊重,这不仅仅是因为自己是大人幕僚,更在于自己的决定意见会不折不扣的推动执行,正是这种成就感让他越发珍惜当下的生活。
和汪文言相比,汪文言注重宏观,吴耀青更注重微观细节,相得益彰,冯紫英看着吴耀青自信沉稳的背影消失,忍不住点头微笑。
他同样喜欢这样的情形。
顺天府衙太庞大太复杂了,根本不是永平府衙可比,甚至不及顺天府十分之一,难怪顺天府丞是正四品,要比正五品的永平府同知高出两级,加之吴道南比朱志仁更加缺位,这更增添了自己的压力。
当然最大的压力还是来自于时间,半年要掌握顺天府衙,谈何容易,所以他只能抓住一切机会,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来促成各方面为自己所用,但即便如此,一样显得有些仓促和杂乱。
这需要一个过程,傅试不算,二李的坚定投效是一个良好开端,下一步,推官宋宪,司狱厅,必须要尽入囊中。
“爷,那两个礼盒……”金钏儿进来小声道。
冯紫英心情挺好,端起茶抿了一口,看着身材高挑一身淡青襦裙的丫头脸上似乎涂抹了一层光彩,眉目间的清泠高冷味道让人没来由的生出一种想要征服的冲动。
这丫头是越来越会打扮了,知道自己喜欢这种高冷味道,待金钏儿过来接过茶杯准备放下时,冯紫英手已经勾在了金钏儿腰肢上,“爷,……”
没等金钏儿惊呼出声,冯紫英的嘴已经堵上了,胭脂可食,《红楼梦》书中宝玉的享受却落到了自己身上,这主角光环气运真的是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脑海中这种意念还在盘旋,手却不受控制地钻入了那衣襟下,握住了那一对茁壮,……
“不行,爷,不行,玉钏儿马上要过来收拾,……”金钏儿惶急不堪,和爷也都亲热了很多次了,她内心自然也是渴望的,尤其是现在爷来这边时间虽多,这样的机会却越来越少,作为女孩子哪里会不希望主子兼情郎的宠幸,只是玉钏儿马上要过来,若是见到这样的情形,自然是不妥的。
“来就来呗,玉钏儿也都早就满了十六了吧?”冯紫英却不管不顾,抱起金钏儿就往后边儿休息室走,“她也该懂事了,跟了爷这么久,难道还不知道怎么做?”
“爷,……”金钏儿怯怯地道:“今儿个奴婢身上不方便,……”
“嗯?”冯紫英下意识地向下一探,“你想糊弄爷不成?”
“不是,爷,奴婢算了日子,这几日怕是要……”金钏儿话音未完,冯紫英就明白了过来,这是自己和她们灌输的易孕期,也就是女子排卵期,“唔,怎么还不想替爷生下一男半女不成?或者爷睡了哪个人还不能有孕了么?”
吓了一大跳,金钏儿再是冷傲,也不敢和两个主母叫板,那不是寻死么?
慌不迭地连忙捂住冯紫英的嘴,金钏儿惶急道:“爷,可千万不能这么说,奴婢可从未有过此想法,……”
“那就是你不想替爷生个一男半女的?”冯紫英逗弄道。
“爷说的是什么话?奴婢怎么可能不想……”声音渐小,金钏儿满颊红潮,忍不住松开了按着冯紫英不让冯紫英去解自己裤带的手,“只是二位奶奶都还没有子嗣,奴婢便是再想,也不敢僭越。”
这也是大家族里边的“陈规陋俗”,主母没有子嗣,那么丫头们先有了,就意味着丫头可能要抬妾,子嗣就可能成为庶子。
庶子没关系,只要主母有子嗣,不会危及到嫡子地位,如果是主母没子嗣,那就意味你这是庶长子,而且日后主母真的一直没有子嗣的话,就更麻烦,庶子就可能摇身一变成为这一房的继承人。
冯紫英很清楚,这不是自己一句话就能解决的现实矛盾,哪怕自己是一家之主,也不可能推翻当下现实社会约定俗成的宗法规矩。
金钏儿要突然生下一个女儿还好,若是男嗣,而沈宜修和薛宝钗都没有子嗣的情形下,长房二房肯定会大为不满。
沈宜修和薛宝钗再大度,只怕心里都会不舒服。
再说了,就算要有,那也该是长房二房的丫头,晴雯云裳也好,香菱莺儿龄官也好,怎么就轮到了没进两房的一个丫头了?
这不合规矩。
“金钏儿,你今年也二十了吧?”冯紫英手在金钏儿光洁的躯体上游移着,一边漫声道。
“奴婢都满了二十了。”金钏儿哆哆嗦嗦地道。
“唔,爷也在考虑你和玉钏儿日后怎么安排的事儿。”冯紫英也觉得为难。
去长房应该是最合适的,因为二房丫头太多了,但金钏儿和晴雯又格格不入,二房莺儿和金钏儿一样关系不睦,倒是香菱和金钏儿玉钏儿姊妹关系还可以,这长房二房都有一个脾气不算好却还傲娇的丫头,算来算去就只有去三房最合适,可三房那边还得要等一年才行。
“爷?”金钏儿心中一颤,她也知道自己和妹妹就这样一直搁在神武将军府这边的书房里做事不是长久之计,神武将军府这边最终是属于三房的,便是呼伦侯府和云川伯府那边据说都开始考虑也要建一个书房,意思也很明显,日后爷要办公也可以回呼伦侯府或者云川伯府去,不用非要到神武将军府这边来,很显然这就是不满意自己姐妹独霸这边书房事务。
“好了,你也莫要担心,爷自会有妥善安排。”冯紫英只能如此先安慰对方,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扫了兴致,那就没意思了。
……
玉钏儿过来的时候只听得这后屋里那一阵不堪入耳的声音,姐姐的声音她最是熟悉不过,这种情形也不是第一次遇到,只是明知道自己要过来,还要如此,多半不是姐姐的意思,而是爷的兴致来了。
只能恨恨地躲在屋外跺脚,想了一阵之后玉钏儿还是只能悄悄蹩出去端来一盆热水,待到里边云收雨散,这才轻咳两声,里边金钏儿这才腻声道:“玉钏儿,把水端进来,侍候爷收拾,……”
脸庞烫得吓人,玉钏儿咬着嘴唇板着脸端着热水进去了,金钏儿还有些喘息,肩头裸露在外,半边胸膛被遮着,倒是大爷还有些慵懒地靠在床头,注视着自己,看得玉钏儿心里发慌,她可深怕这个时候大爷还没有尽兴,要召自己侍寝。
欢好之后的金钏儿全身都洋溢着某种异样的光泽,原本就很白皙的肌肤透露出一种淡淡的玫瑰红,双环髻被解开垂落下来,铺洒在肩头,再加上锦被半掩,酥胸半现,原本的高冷变成了冷艳妩媚,让人怦然心动。
玉钏儿专门多拿了一张巾帕,一张是替大爷擦拭,一张是给姐姐自己用,看着姐姐披着衣衫蹲着身子下床直奔外间侧间角落里的马桶,玉钏儿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
“爷也不怜惜一些姐姐,姐姐这几日不合适,……”玉钏儿一边替冯紫英收拾,一边嘟着嘴小声道。
“那玉钏儿这几日你可合适?”冯紫英调笑。
玉钏儿大羞,忍不住掐了一把冯紫英胳膊,冯紫英大乐,还以颜色,在玉钏儿翘臀上捏了一把。
真的是白家有女初长成,玉钏儿比起前两年的青涩,是真的成熟了许多了,加上冯紫英专门指定家中饮食食谱,牛奶、肉类、蛋类都更均匀丰富,府里的丫头们一个个都长得珠圆玉润,模样越发标致,便是那如黛玉般怯弱的龄官,气色都远胜于以往了。
待到金钏儿重新进来在床边坐下,冯紫英这才和她们姐妹俩说些闲话。
“这几日东府尤大奶奶又来了,奴婢见尤大奶奶脸上似乎还有伤呢,……”玉钏儿不无气愤地道:“听说现在东府珍大爷成日喝酒,喝醉了便打尤大奶奶,逼着她出去借银子,尤大奶奶不肯,他便借酒装疯,……”
“玉钏儿,你听谁说的?”冯紫英颇感惊讶,贾珍也要家暴了?
“爷,这还用得着打听不成?东府那边人心惶惶,不少人都来问长房两位姨奶奶,想要来咱们冯府呢。”玉钏儿一脸傲娇,“奴婢回荣国府那边,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若不是爷借了银子给他们,估计也是要裁汰人出去了吧。”
“对了,姐姐,娘都说要把屋里攒了点的银子寄放到你这里来呢。”玉钏儿想起什么似的。
“为什么?”冯紫英不解地道。
“娘担心万一府里找个由头查房,看家里有些积攒的,没准儿就先借着用了呢?”玉钏儿见姐姐脸色不悦,吞吞吐吐地道。
“不至于吧?”冯紫英吃了一惊,“怎么会这么想?”
“爷,那赖家这么多年,赖嬷嬷更是老祖宗身边老人,难道还能有谁不知道他们家情形?”金钏儿插话了,“拖到去年来动,难免就有人要说是府里不行了,才会找个由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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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七十三节 疑点
冯紫英没想到去年给贾家那边出了个查抄赖家的主意居然会被荣国府里边的人有这样一番联想,但转念一想何尝不是这样?
荣国府不是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也不可能去打赖家的主意。
都是跟着贾母的老人了,服务几十年,就算是吞了荣国府一些银子,也没有必要做得这么绝,还不是因为逼得无路可走了,只能通过这些手段来暂时渡过难关才会这样做?
起码把赖家一查抄,既能震慑那些成日里盘算荣国府那点儿家底儿的下人,又实实在在地替荣国府续了命,起码几万两银子能让荣国府坚持到了现在,否则今年过年的时候荣国府就熬不过去了。
这么一看京通二仓大案其实也差不多,从元熙帝时代就开始或主动或被动地养猪,养到这个时候已经肥得不能再肥了,正好朝廷也缺肉了,杀猪好过年,皆大欢喜。
冯紫英自家也还是充当了一回杀猪刀的角色,这也没毛病。
见冯紫英不做声,金钏儿也有些惴惴,“爷,可是奴婢说错了什么?”
“嗯,这等说法不能说没有一点儿道理,荣国府若是还像二十年前那般风光,兴许对赖家的查抄就是高举轻放了,只不过时移势易,贾家不复有往日的风光,也要为一大家子稻粱谋,那就只能如此了,更何况赖家本来也做了许多龌龊事儿,怨不得人。”
冯紫英摇摇头,“不过贾珍这般借酒装疯就有些过了,珍大嫂子是来府里找二姐儿三姐儿借银子?”
“这却不知道了,不过尤二姨娘好像把尤大奶奶留在府里住了两日才回去。”金钏儿应答道。
“怎么我却不知道?”冯紫英十分惊奇,这把荣国府当家主母都留宿自己府上,这合适么?
“爷,珍大奶奶没住呼伦侯府,而是住在这边神武将军府里,二姨娘也和奶奶打了招呼的。”金钏儿笑着道:“前两日爷也没有往这边来,至于二姨娘为啥没和大爷说,估计也觉得这不是什么光彩事儿,珍大奶奶大概也不愿意宣扬吧。”
“这么说来珍大嫂子是来逃难避祸了?”冯紫英摇头叹息,“看样子宁国府也是熬不过下去了,蓉哥儿上半年还是挣了些银子,怎么就这么难过了?”
“爷还是少和小蓉大爷他们在一起,都说小蓉大爷……”金钏儿说不下去了。
“怎么了?”看金钏儿表情,冯紫英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儿,他觉得好像自己对荣宁二府的了解越来越陌生了,是自己去得少了,还是没深入进去了解?
见自家姐姐说不下去,玉钏儿便装起胆子红着脸道:“还能有什么,都说小蓉大爷心思浮滑,前几日奴婢回荣国府那边,遇到小蓉大爷还在和那金荣拉拉扯扯,若是被薛大爷见着,又是一番风波,……”
冯紫英一头雾水,金荣是谁?怎么又和薛蟠扯上了关系,但见二女都是既不屑又羞懆的模样,冯紫英估计就是些腌臜事儿,仔细一思索,似乎想起点儿什么来,“那金荣可是贾家亲戚?”
“是璜大奶奶的娘家侄儿,也是个不学好的,成日里在族学里厮混,……”玉钏儿说到这里,脸红红地啐了一口,“后来和薛大爷不知道怎么搅在一块儿去了,未曾想薛大爷这一年多似乎来得少了,怎么又和小蓉大爷勾搭上了,……”
这么一说,冯紫英立即就记起来了,《红楼梦》书中好像也有过这一段,金荣因为不忿宝玉和秦钟黏黏糊糊,所以借题发挥,后来两边便闹将起来,还引发一场风波,宝玉为秦钟站台,那璜大奶奶不依不饶要为自家侄儿撑场面,结果是适得其反。
原来是薛蟠的相好被贾蓉勾搭上了,只不过这个相好却是龙阳之好,难怪金钏儿玉钏儿都是羞于提起。
“蓉哥儿的心思原来放在这上边儿了,我说这段时间没见着人。”冯紫英摇摇头,“这京中好这一口的人多么?”
被冯紫英有些放肆的话给问得脸蛋红扑扑的,金钏儿和玉钏儿同时瞪了冯紫英一眼,轻哼一声,都不搭腔。
冯紫英也觉得自己这话问得有些草率,两个女孩子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但他其实是知晓的,这京中高门大户里边还颇以此好为风雅,便是一些诗会文会里边也有这些勾当,倒是让冯紫英十分反胃,这也是冯紫英不愿意去参加这类诗会文会的原因之一。
“珍大嫂子是什么时候回去的?”冯紫英再问。
“好像是昨日走的,可能还是在二位姨娘那里借了一些银子,不过估计二位姨娘的那点儿私房钱都被珍大奶奶给都借光了。”金钏儿摇着头道:“二位姨娘都是老实人,尤二姨奶很是节俭,可这攒下来的银子要借给宁国府,那还不是打了水漂?”
冯紫英也知道尤二姐和尤三姐都不是大手大脚的人,尤二姐尤其节俭,只是遇上姐姐来借银子渡难关,尤二姐那薄面皮那里能拒绝人,最终只能是所有家私都得要被借走。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总不能当姐姐的向妹妹借银子,当妹妹的却还推三阻四吧?”冯紫英其实很喜欢尤二姐这种对自己节俭对亲眷却很大方的性子,起码尤二姐分得清楚轻重。
若非万不得已,以贾家大妇的身份,来找一个别家做侍妾的妹妹,而且是没有血亲关系的妹妹来借银子,这是要忍着多大的委屈才能做得出来,不管尤氏是不是因为被贾珍家暴的缘故,能做到这一点,起码比贾珍贾蓉这两父子强太多了。
原来冯紫英觉得贾蓉还能做点儿事情,还高看了一眼,现在看来还是烂泥糊不上墙,真的遇上关键时候,就扛不起了。
或者说这本来就是这些懒散多年高门大户子弟的常态,贾蓉如此,宝玉也差不多,甚至估计贾赦贾珍贾琏这些都差不多。
养尊处优惯了,都是在父辈余荫之下生活,陡然间家道中落,需要自家扛起一大家子重担时,就压塌了,逃避都算是好的了,那以烂为烂,自暴自弃,甚至走上歪门邪道,都不鲜见。
“可是这也不是第一回了,珍大奶奶都是第二次来咱们府里找二位姨娘借银子了。”玉钏儿不忿地撇了撇嘴,“虽说那是二位姨娘的私房银子,但是二位姨娘毕竟是咱们冯家人,也不能只盯着咱们一家吧?”
冯紫英知道这丫头这么不忿,多半还有些因为自己还借了银子给荣国府的缘故,这荣宁二府都把主意打到了冯家身上,难免让已经把自己视为冯家人的玉钏儿心里不满。
忍不住捏了捏玉钏儿光洁而富有弹性的脸蛋,冯紫英打量着随着年龄增长身材已经逐渐张开的玉钏儿。
虽然没有金钏儿那么高挑,但身材却显得更匀称,更符合这个时代女孩子的身高,而且全身上下都洋溢着一股子青春活力,该凸的凸该翘的翘,这张充满了阳光活泼气息的姣美面孔,更是让人最直观的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冲击力。
“呀”了一声,但玉钏儿却也没有躲开,在自己姐姐面前,玉钏儿无需太过避讳。
早就打定主意要跟着大爷一辈子的玉钏儿一颗心早就系定了冯紫英,两姊妹心灵相通,相互帮衬,这在高门大户里都是如此,便如金钏儿玉钏儿两姐妹也一样看到了连宝姑娘这样艳绝人寰大气天成的奇女子不也一样要把琴姑娘拉上一起嫁过来固宠?
“行了,哪家没有几个不如意的亲戚,更何况贾家风光了这么多年,也就是这几年才没落下来罢了,没准儿等几年人家又能缓过气来,你们好歹也是贾家出来的,爹娘都还在贾家那边呢,这点儿香火情都记着?”冯紫英又在金钏儿白皙明媚的脸颊上捏了一把,“你们不记,我都还要承贾家的情呢,要不是爷怎么能得你们两个如此贴心的丫头?”
一句话把金钏儿和玉钏儿都说的心花怒放,玉钏儿不做声了,金钏儿却道:“爷,这亲戚间帮衬一把肯定是应该的,像二位姨娘的母亲,晴雯的爹娘,香菱的娘,不都在咱们府里住着么?府里带下边人还是十分仁厚的,有口皆碑。”
冯紫英这才想起,自己府上还真的住了不少外人,像其他人家谁会替丫鬟养家人,便是像二尤这样的老娘要住在府里也是不行的,顶多就是自己私人贴补点儿银子,打发到外边住着,更别说晴雯和香菱的双亲了。
“唔,晴雯爹娘这么久在府里如何?”冯紫英点点头,随口问道。
“爷还别说,晴雯这爹娘还真的和晴雯这丫头不一样,才来的时候十分老实本分,话也不多,但是也就是一个月不到,就和府里混熟了,晴雯那娘比晴雯嘴皮子还利索,走门串户的,连二房那边都觉得活泛,她爹倒是勤勉,几回和我说到府里来帮着做事儿,我说这边院子不需要,爷有吩咐,他便在这外边帮着清扫,然后修缮维护,什么都能干,而且干得挺好,我看不比荣国府里那些泥瓦匠差,……”
“哦?”冯紫英有些意外,这一家人不是说在易州那边都过不下去了么?怎么这男人居然还有一手泥瓦好手艺,女人也是如此活泛精明,这样的两口子,即便是在易州那边也应该混个温饱不成问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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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七十五节 武勋气运
安排给了吴耀青,冯紫英心里才算是踏实了一些。
吴耀青做事他是放心的,不过吴耀青大概也没有想到自己后院起火的可能性。
在他看来,冯府的人基本上都是多年从大同那边带来的,那个时候老爹从大同总兵位置上下来了,算是落魄了,谁还会在意?
回京之后家中招募的人都是本地身家清白经过考察的,要么就是来自贾家那边和沈宜修薛宝钗薛宝琴嫁过来时带过来的,应该都没有太大问题才对。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冯紫英其实内心也觉得自己可能有些过于敏感了,但是后院起火风险太大,所以他宁肯谨慎一些。
自己的秘密太多了,既有公务方面的,也有私德方面的,想着马上要离京的王熙凤,还有马上八月十五贾元春要省亲见自己,冯紫英都觉得头疼。
好在王熙凤一走起码可以清静一年,冯紫英就没来由的松了一口气,床上一时爽,床下修罗场,这是见不得人的。
睡了司棋红玉这些丫头无所谓,睡了琏二奶奶王家嫡女,甚至把人家肚子搞大,那就有些打人脸了,好歹也需要避讳一下。
至于说日后遮掩不住的时候,那大家也可以掩耳盗铃心照不宣就行了。
一直在船上见到王熙凤时,冯紫英都是这么想的。
又有些日子不见,王熙凤完全进入了孕妇状态,腰际已经遮掩不住了,五个多月的腰腹已经孕相十足了,脸颊也丰润了不少。
更让人触目惊心的还是那胸,真真膨胀起来,虽然襦裙和抹胸遮掩,即便是隔着几步远,冯紫英都能感受到那几欲裂衣而出的爆炸冲击感。
一行人是选择下午出城从大通桥畔登船的。
从通州张家湾到京师城畔的大通桥,这一线是经过疏浚的通惠河,不过由于水量比起前朝小了许多,许多大型粮船货船已经不到这里,而直接在张家湾,只有小型货船粮船以及客船仍然行至大通桥这里。
虽然少了许多货运生意,但是载客生意却是兴盛起来,尤其是京师城中有钱人要包船南下,几乎都在这里登船,王熙凤一行也不例外。
看见冯紫英进舱,王熙凤就忍不住扶腰白了对方一眼,想到这段时间自己如做贼一样吃的苦头,王熙凤就没来由的一阵心酸气苦。
未曾想就这么春风几度肚子里还装上了一个孽种,可现在和当年生巧姐儿不一样了。
那时候是大模大样颐指气使,风光无限,现在却要藏头遮尾,如同做贼一般,深怕被人发现。
原来还对离京有些抵触,但现在王熙凤是巴不得早点儿离京,真要被熟人遇上,下半辈子怎么过?
“哟,铿哥儿,你还知道露面啊,我还以为你就真的全数委托给瑞祥了呢,让我都要琢磨这肚子里究竟装的是谁的种了。”
王熙凤第一句话永远都是又冷又酸,还带着刺儿,那脸子也是甩得比谁都溜。
舱里只有王熙凤和平儿以及红玉。
红玉破了身子,自然就不需要避讳了,何况这也遮瞒不住。
整个船上跟着王熙凤走的人都心知肚明,二奶奶肚子里装的是冯家的种,从最初大家的瞠目结舌不敢置信,到慢慢回味觉得情理之中,到最后的理所当然安之若素。
想想也是,二奶奶这被贾家和离了,和贾琏没了关系,变相的扫地出门,就算是攒了点儿私房银子,但这日后还有几十年,巧姐儿被贾家留住了,二奶奶一个妇道人家,还带着一大帮子人,怎么生活?
回王家是回不去了,王家当然也不会欢迎这种被扫地出门的出嫁女子,那何处是归宿?
甚至连王信、来旺这一帮子拖家带口跟着王熙凤嫁到贾家的人都是人心惶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有心丢下王熙凤回王家,又怕王家那边也不待见,毕竟你都跟着大姑娘嫁到贾家十年了,这会子要说回去,哪儿有你的位子?
冯紫英也不和王熙凤计较,淡然坐下,接过红玉递上来的茶:“你都是有孕在身的人了,怎么还是这般火性?气大伤肝,更要伤及肚子里孩子,有那么大的火气么?我不是都替你安排得妥妥帖帖了么?这一放舟南下,十日就可以到临清,那边宅子修缮打整好了,便是再要添置些物件,你只管安心待产,其他吩咐平儿和红玉去办就是了。”
冯紫英的淡然更让王熙凤气不过,凤目圆睁,双手叉腰,朱唇轻启:“你说得倒是轻巧,你肚子里装这么大一坨来试试?一去就是一年,临清那地方人生地不熟,我还得要藏着掖着不敢出门,岂不是要闷死我?”
“临清不比京师城差多少,也算是山东一等一的水陆码头,你去了便知道。”冯紫英宽慰,“你要散心出去走一走也没有关系,让平儿和红玉陪着就行,京师城里熟人多,在临清城就没有那么多忌讳了,也就是这几个月可能稍微收敛一些,生了孩儿之后,慢慢就好了。”
眼见得冯紫英轻描淡写的架势,王熙凤越发气恼,“铿哥儿,看样子你是真觉得不在乎了?”
“我何曾说过?”冯紫英笑了起来,“我只是觉得凤姐儿也该消消火气才对,看事情想事情要从长远出发,你这么每次来就和我置气斗嘴,有多大意义呢?”
被冯紫英这不咸不淡一番话给堵得无话可说,王熙凤本来就高耸的胸脯更是急剧欺负,银牙几欲咬碎,恨恨地看着冯紫英。
冯紫英也知道再逼下去,而且眼前还有平儿和红玉,只怕王熙凤就要抹不下脸了,摆摆手:“平儿,红玉,你们俩出去,我和凤姐儿单独说说话。”
平儿和红玉都交换了一下眼神,乖乖出去了。
对冯紫英和王熙凤之间这种特殊关系,别说林红玉,就算是平儿都还没有能完全摸清楚。
平素里二奶奶嘴巴也在说,但是真正到了和冯大爷当面的时候,感觉她又好像口不应心了,这男女之间啊,有了这层关系,还真的不太好琢磨。
待到平儿和红玉一出去,把门带上,冯紫英这才笑着起身走到把头扭到一边儿已经开始抹眼泪的凤姐儿身边。
感觉到冯紫英在自己身边落座,一只手也攀上了自己肩膀,王熙凤抹了一把泪,猛地一挥肘:“少在这里糊弄人,甭以为说几句好听的话就行了,……”
“好了,你这不是莫名其妙的生气发火么?”冯紫英知道这女人是抹不下脸,但是方才那情形你若是不把她气势打压下去,日后更难制服,想到今后还要一直纠缠下去,这女人的麻烦程度比任何一个人都难,所以冯紫英必须要把她给折服,“凤姐儿,你要想清楚,现在你和我是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跑不了你,也跑不了我,你若是还像以往那样任性,带来的麻烦对你我都是事儿,特别是你。”
王熙凤本来还等着冯紫英安抚一番的,听着这话似乎话里有话,一愣怔之后转过头来,到还真有点儿艳若桃李梨花带雨的味道,让冯紫英心里都是一痒。
“铿哥儿,你什么意思,哪里就有什么麻烦了?”王熙凤也非那种蛮不讲理之人,但她却善于得理不饶人,冯紫英把自己肚子搞大,这么久了却没来见过几次面,任谁心里都不是滋味,纵然不是嫡出,但是你现在府里连一个男嗣都没有,万一自己肚里这个是男嗣,而日后你冯家人丁单薄的话,这不也能续你冯家一门香火?
就凭着这一点,王熙凤虽然知道自己身份不正,但心里也还是有些底气的。
本来想着借势好生掰扯一番的,却没想到冯紫英先下手为强给她上了一课。
“哼,你妇道人家,知晓什么大局?”冯紫英其实也就是版气帘先把对方吓住,然后再来找理由,“眼下的局面你难道看不出一点儿端倪来么?”
王熙凤心里越发气虚,这么久她连门都没法出,消息自然也就不太灵通了,顶多也就是靠平儿和红玉去荣国府那边打探一下,被冯紫英这一吓,还真的怵了。
“凤姐儿,你没感觉到这几年四王八公十二侯,包括你们贾史王薛这些武勋之家日渐没落么?”冯紫英终于寻了个由头,能糊弄住王熙凤了,“四王里边,除了北静王还能蹦跶得起一点儿,其他三王你听到过声响么?”
王熙凤皱皱眉,没做声。
“八公的情形你更清楚了,缮国公石家烟消云散,治国公马家一蹶不振,齐国公陈家理国公柳家遭受重创,现在都还缓不过气来,稍不留意就要从京师显贵人家除名,这八公里边除了镇国公牛家还算风光,荣宁贾家和修国公侯家苟延残喘,还有谁?”
冯紫英说得刻薄,但却是事实。
宁夏平叛,导致石家马家跌倒,京营三屯营惨败,又让陈家柳家元气大伤,而荣宁贾家和侯家则是勉力支撑,每况愈下,像双侯史家、皇商薛家这些就更不值一提了,沦落到要么靠银子开路寻个职位,要么就只能靠婚姻来改变命运了。
皇上对这些武勋的不满意不待见是越发明显,相比之下,一些新贵又在慢慢浮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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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七十六节 送别
王熙凤脸色有些难看,好一阵后才问道:“铿哥儿,你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你还不明白么?武勋世家正在日益没落,可还有很多人不甘于失败,所以好像要押注搏一把,所以风险正在增大,凤姐儿,我不信你对此毫无觉察。”冯紫英斜睨了一眼王熙凤,“所以我让你离京是好事,免得真的到了某些敏感时刻,你被卷进去难以自处。”
王熙凤悚然一惊,“铿哥儿,你的意思是今明两年京里要出事儿?”
冯紫英心中暗道果然,这女人到底还是有些政治嗅觉的,毕竟是大家族里出来的。
王熙凤在自己面前从来不提王子腾的事儿,作为王家最出众的角色,一般情况下,王家子弟都应该随时提在嘴边上音引以为傲才对,王熙凤这种人更应该如此才是,但是王熙凤这么久来却从未提及过,这反而成了自爆心虚,对她这位二叔的所作所为应该是有所了解有所怀疑了。
大家族中各人家站队以免日后被一锅烩,总能有一支站队正确,也能带领这一大家继续生存下去,避免被一锅端或者连根拔起的风险。
“凤姐儿,怎么,你现在都跟了我,肚子里都有了孩子了,难道还对我要藏着掖着些什么吗?”冯紫英冷笑一声,“你二叔在湖广所作所为,真以为朝廷心里不明白么?”
王熙凤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嘴唇也哆嗦起来,“铿哥儿,这话你可不能乱说,……”
“凤姐儿,你觉得我有必要在面前因为这种事情装腔作势不成?”冯紫英目光清冷,“你自己心里应该有数才对,朝廷能隐忍,肯定有其原因,但是你要说朝廷毫无觉察,这可能么?真当兵部和龙禁尉这些人都是酒囊饭袋不成?”
王熙凤颓然若失,身体也软了下来:“我真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二叔这一两年里几乎都不怎么和贾家这边联系了,还有京中家人没剩下几个了,……”
“你二婶这些都不在京中了?”冯紫英一凛,如果是这样,那局面就真的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我二婶在二叔去登莱时就回金陵了,一直没有回来,在京中的只有二叔的两个侍妾罢了,不过我两位堂兄堂弟都在京中,噢,堂兄上月去了湖广,堂弟还在京中。”
王熙凤显然意识不到这些,只以为冯紫英是随口一问,也很随意的回答道。
“也就是说现在京中只有你一个堂弟了?”冯紫英心渐渐往下沉,如果王子腾这是处心积虑如此安排布置,那就是真的要准备动手了。“你那位堂弟是嫡出么?”
“当然是嫡出,他们两兄弟都是嫡出,一母同胞。”王熙凤很肯定地回答。
那就还好,冯紫英心里念道,形势应该还没有恶化到那一步,王子腾应该还不至于把嫡出儿子都舍得留在京中就举大事吧?不过也很难说,若是王子腾嫡妻和嫡子都离京,只怕龙禁尉立即就要上奏皇帝了。
见冯紫英脸色阴晴不定,王熙凤心中越发惶恐不安,下意识就把身体靠过来,“铿哥儿,莫不是真的要出什么大事儿?不至于吧?我二叔虽然对朝廷的一些安排不满,但是也不可能……”
“你说呢?”冯紫英冷冷地道:“对朝廷心怀怨恚,现在就在湖广拥兵自重,这是什么行径?”
王熙凤脸色越发苍白,很显然她也并非对王子腾在湖广的表现一无所知。
冯紫英还不清楚她从哪里得知王子腾在湖广的养寇自重举动,但看对方表情就明白了王熙凤是肯定知晓的,只是未必清楚这里边更深层次的东西。
“不会的,不会的,……”王熙凤目光茫然,嘴唇哆嗦,喃喃自语。
一旦王子腾真的欲行不轨大事,那王家必将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抄家灭族,像王熙凤这种虽然已经出嫁的女子,只怕也难以逃脱。
冯紫英其实爷考虑过这方面的情况,王子腾、牛继宗这些人一旦追随义忠亲王造反起事,势必牵连到他们各自家族,肯定是要灭三族的,但是这里边又有些不一样的是毕竟这是张氏家族内斗,所以未必会严格按照灭三族来,所以到最后究竟如何,谁也说不清楚。
还是不行,被自己一席话就给吓住了,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王子腾是真的有意行大事了,王熙凤虽然不清楚内幕,但是肯定或多或少能从其叔父那里感觉到一些什么,在王子腾去登莱湖广之前,王熙凤对她这个叔父引以为傲,倚重甚深,双方往来也不少。
“好了,凤姐儿,你也莫要想太多了,有些事情不是你我能决定的,天下下雨娘要嫁人,由不得人。”冯紫英叹了一口气,把王熙凤有些臃肿的身体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此时终于暴露出软弱一面的王熙凤依偎在冯紫英怀中,仰起头,满怀希望地道:“万一,我是说万一……”
“万一什么?”冯紫英知道王熙凤想问什么,万一王子腾真的跟着义忠亲王扯起造反大旗,那该怎么办?
“真的到了那一步,那我也只能想办法把你保住了,其他,恐怕我也爱莫能助。”冯紫英摇摇头,“不过这里边也有变数,毕竟是兄弟阋墙,未必就有外人搏命那般绝情,咱们只能往好的地方想了。”
冯紫英的手已经穿过王熙凤衣衫,在她鼓胀的小腹上抚摸,五个月的肚子已经初具规模了,再往上是同样雄伟高耸的对峙双峰巨峦,入手柔软而饱满,似乎已经充满了**。
经历了刚才的心情跌宕起伏,再加上许久没有和冯紫英亲近,王熙凤一时间也有些情动。
这舱房也是专门为王熙凤这个孕妇准备的,靠窗铺设了一个床铺,上边铺垫了厚实柔软的棉垫和锦缎,还放置了两床被褥,毕竟从京师到临清还有上接近一千五百里水路,若是顺风顺水也需要七八日,若是天时不好,就要十来日了,所以作为一个孕妇肯定要考虑周全。
“不行,不行,……”
王熙凤一边呢喃婉拒,一边却又忍不住抱住冯紫英虎项,凤目迷离,脸若朝霞,当冯紫英俯下头亲吻着她的粉颈并一路向下时,她很快就迷失在沉重的喘息声中,“铿哥儿,轻点儿,……”
……
舱外平儿和红玉都是脸颊绯红,其实都意识到最终会演变成这一幕,二奶奶人前嘴巴比谁都厉害,但是真正遇上了冯大爷,还是束手无策,最终只能俯首听命。
舱内传来阵阵不堪入耳的声音,平儿已经在外边儿去走了一圈儿,这艘包船规格很大,也是冯紫英刻意挑选这跑南北运河最大的一种,价格自然不菲。
中段靠前就是专门留给二奶奶用的,在行船过程中也是最平稳的。
不过此时的船主船夫都被赶到了后边儿,包括下人们也都在后段布置安排着各自的铺位。
见红玉虽然也有些羞意,但眉目间隐约有些期盼,平儿忍不住有些好奇,“小蹄子,那滋味就真的那么好,看你这一脸春心荡漾的发骚模样!”
红玉脸一烫,但是迅即反击:“谁让姐姐在爷面前还要这般矜持?我听奶奶说爷早就想要把姐姐收房,姐姐却不肯,一直这么拖着,这会子却来取笑我,我不也是被姐姐和奶奶构陷才成这般么?”
木已成舟之后林红玉反而没有那么多纠结和怨气了,对她来说跟了冯大爷算是一个最好的归宿了。
至于说要许给荣国府里边那些小子,红玉是从未想过的,也算是见过一番世面了,再要回到以前那种日子,红玉觉得自己似乎也搁不下这颗心了。“呵呵,还我和奶奶构陷你,没见你这副眉花眼笑的模样,怕是乐此不疲吧?”平儿心里也有些说不出的味道。
当初要降服红玉只能用这种法子,自然也就让红玉占了先,自己素来葳蕤自守,这身子也还干干净净,平素也还颇为自傲,但是眼下却见红玉那份眼角带春的模样,心中便没来由的一阵烦躁。
“姐姐日后就明白了。”红玉自然不清楚平儿此时的心境,脸上依然是笑容明媚,“女儿家迟早都是要许人的,大爷是个怜惜人的性子,姐姐若是跟了大爷,大爷肯定也会百般顾惜的。”
红玉的话让平儿心中稍微舒服了一些,轻哼了一声之后,平儿才道:“那没见冯大爷对二奶奶也有多怜惜?”
红玉一怔,诧异地看了平儿一眼,一时间还没有回过味来,却见平儿垂下眉故作镇静,这才猛然间悟出味儿来,笑出声来:“姐姐这话说错了,二奶奶只怕是恨不能大爷对她更狠一些呢,可别被奶奶那些乱喊乱叫给蒙住了,……”
“骚蹄子,才被大爷收房几日,就懂得这么多?”平儿大羞,恨恨地推搡了红玉一把,却也知道多半是林红玉老娘已经知晓了红玉被冯大爷破了身子,教授了一番女儿家嫁人之后的手段,这些大户人家里边做事的妇人,对这些门道手段可是精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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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七十七节 宝琴察疑
冯紫英离船时已经是天色擦黑了。
恩爱一番也算是给王熙凤吃了一颗定心丸,剩下的平儿和红玉也要安抚一番。
红玉这边好说一些,毕竟有过夫妻之实了,冯紫英的性子林红玉也大略知晓,并不太担心,唯一希望的便是冯紫英能在未来一年间抽时间来看看,或者是寻个机会回京相会。
平儿这边就免不了要抹一把泪了,这一耽搁又是一年,原本还觉得没什么,但见到林红玉抢先偷吃了,自己却要再拖一年,日后究竟如何也还不好说,难免心里失落酸楚。
冯紫英自然要好生慰藉一阵,说些讨好的话儿,直把平儿哄得转悲为喜,这才罢休。
说内心话,冯紫英也有些不舍。
王熙凤是满足了他内心深处的某种欲望,终于得手,更希望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平儿则是他《红楼梦》书中最欣赏的女孩子之一,虽然是丫鬟,但那种温润柔雅,恬静淡然,深合冯紫英的喜好;至于红玉,新荔初尝,正是贪欢情浓之时,骤然分离,当然有些不舍。
不过这也是迫不得已之举,再拖下去,恐怕就真的要出事了。
贾家这边都知道王熙凤在保大坊这边的居所了,前一个月李纨探春她们便去看过,王熙凤不得不在床上装病才算是糊弄过去,再遇上这种情形,那圆滚滚的肚子如何遮掩?
待到王熙凤明年生下孩子,再拖上一年半载断奶之后,王熙凤便可回京,至于说如何来圆这个孩子的谎,可以从长计议。
在冯紫英看来,王熙凤离京也是好事,他判断这期间自己担心的危机肯定会演进到一个无法收拾的状态,但具体会变成什么样,冯紫英自己心里也没数,到那时候甚至冯紫英担心自己未必照顾得过来。
他预测未来的危机有三种可能性,但三种可能性又可能会演变成多种结果。
一是义忠亲王在京中得到牛继宗和陈继先的支持发动叛乱,王子腾在湖广策应,江南断绝漕运支持,最终叛乱成功,义忠亲王登基,又或者叛乱失败,但朝廷元气大伤。
二是义忠亲王觉得在京中起事失败几率太高,直接悄然南下金陵,牛继宗率领他控制下的边军直接经山西或者北直、河南南下,王子腾率登莱军控制湖广,然后形成南北对峙。
第三种可能危险更大,不确定性更多,比如义忠亲王认为事情不遂,引入蒙古或者建州女真祸乱中原,又或者白莲教也趁机作乱,结果导致整个北地局面失控,最终不管谁最后获胜,都将面临一个极其糜烂和混乱的大局,甚至到最后是两败俱伤。
冯紫英也希望自己是异想天开或者杞人忧天,但是墨菲定律的诅咒始终笼罩在他心中,这时间正在慢慢逼近前世中明末大乱的节点,而自己来的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前世没有的,会变成什么样,谁能预测?
也许就真的如明末大乱那样的一场大旱就能让某段历史提前上演呢?
历史本来就是无数个偶然碰撞出来的必然,该是什么样,谁也无法断言。
只是他的这种怀疑担心却无法对人言,除了自己老爹他大概透露过外,便是如齐永泰、乔应甲以及练国事这等亲近之人,他也不好明言,否则显得太过骇人听闻,徒乱人意。
他能做的就是一方面让老爹严阵以待,以防万一,另一方面就是自己做好分内的活儿,另外他也在考虑是不是还是该冒着妄言的风险,先和齐永泰、乔应甲说一说,哪怕他们不采信,但就算是提一个醒,心理上有些准备,也是好的。
想到这里冯紫英又忍不住叹一口气,却被车前面的瑞祥听见,从帘子外探进头来,小声道:“大爷,可还是在为二奶奶担心?小的去走了这一趟,运河上水流平缓,这时节不冷不热,几日便能到了,那边小的也和福伯那边专门打了招呼,他是家中老人,知晓轻重,不会乱传的。”
“哼,不会乱传,但是我母亲那边呢?”冯紫英冷声问道。
“爷,福伯也不是那等迂腐之人,他也懂得装糊涂的,除非是太太盯着问,否则他不会大嘴巴的。”瑞祥笑着道。
“那外边儿人呢?”冯紫英又问。
“外边儿的情况,小的还真不敢说。”瑞祥经历了这么些年在冯紫英身边跟着学,也已经有了几分沉稳气度,这也是冯紫英敢于把他放出去独立做一些事情的缘故,“咱们冯家毕竟是临清首屈一指的大族,骤然住进去那么多人,怎么可能不招人眼目?寻常人兴许就是一阵子感兴趣就过去了,但是其他几家多半是要来打探的,……”
“唔,那你觉得怎么做才好?”冯紫英也想要考较一下这瑞祥这么些年跟着自己历练,有多大长进。
“小的想过,不妨就说是段家亲戚,半隐半露,引导他们往三爷那边儿想,无外乎就是养了外室,怕被大妇知晓,……”瑞祥轻轻一笑,“反正三爷现在在广州,家小在大同,其他几家也知道冯段两家的姻亲关系,只要二奶奶不露面,大家关注一阵,也就慢慢淡了,便是真的怀疑,但也不可能到广州和大同去核实吧?实在不行,大爷给三爷去一封信稍稍打一个招呼便好。”
冯紫英忍不住点点头,此事瑞祥还是考虑相当周全,算是很稳妥了。
这桩事儿妙就妙在半隐半露,都不明说,谁问起来也说不上个什么,只不过有心人都往段喜贵那边去想罢了。
只需要给段喜贵那边说一声,不承认不否认,回避这个话题,就一切完美了。
经过此事,冯紫英对瑞祥也要高看一分了,这小子总算是慢慢成长起来,也不枉自己的刻意栽培磨炼,现在逐渐可以帮自己处理一些不便于出面的私人事务了,日后也还可以慢慢向私人助手角色培养。
回到家中,宝琴替冯紫英换衣衫,不经意间闻到了一股子沁人心脾的浓郁香气,眉头微微一蹙。
这香气分明就是女人衣衫上的,而且宝琴分辨得出,不是那等丫头所用,这等质料的脂粉价格不菲,但更像是妇人而非女孩子所用,这也就排除了林黛玉、贾迎春甚至贾探春这些人,这让宝琴有些讶异。
是谁?
有心想要旁敲侧击问一问,但看到冯紫英眉头仍然残存着深思的神色,宝琴涌到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
今日堂姐身体不方便,便在她这边歇息,她不想因为这些事情弄得心情不好。
自己这位相公在京师城中名声偌大,但是却很难听到他参加什么文会诗会,也从不去青楼宴请待客,可风流倜傥之名依然远播,其中固然有一门三兼祧的因素,同样也有自己的缘故。
梅治中家次子的退婚女却给了小冯修撰作媵,这个桥段在京师城中也成为“美谈”,要知道两位都是翰林院出来的角色,现在又同在顺天府共事,这可真的是天下奇闻,不过宝琴却知道相公从来不在意这一点。
只是宝琴同样也清楚自己相公虽然不在外边儿风流,但是却也不是那种坐怀不乱之人,别的不说,贾迎春便是一个典型。
之前谁也未曾想到过素来敦厚木讷的迎春居然会一心恋上了自家相公,看这样子也绝非一年半载的事儿,只怕是早就有此心了,宝琴不相信自家相公就对此一无所知,只是碍于贾家身份而无法,但最终还是迫使贾家就范了。
当然,对相公在外边可能还有女人的事情,宝琴是不太在意的,真要在意,她更在意长房的沈宜修和未来三房的林黛玉。
其他女人对她来说,构不成多大威胁和影响,哪怕是迎春,她有这个自信。
但若是相公和外边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纠缠在一起,宝琴就不得不担心了。
这种香脂气息显然不会是长房沈宜修身上的,长房沈氏喜好的脂粉,宝琴也知晓,而二尤常用的香脂,她也同样心里有数,而这一次显然不是同一种。
关键在于这种脂粉的浓郁味道不类寻常,如果真的是自己所猜测的那样是一个已婚妇人的,这就有些麻烦了。
是哪家不知廉耻的女人敢勾搭自己相公?
相公怎么会和一个已婚妇人纠缠在一起?谁有这样的机会和可能性?
宝琴的思绪已经迅速开动起来了。
相公日常的行踪宝琴很清楚,甚至很放心。
平常除了顺天府衙门办公,就是他的两位师长府上去拜会,再多也就是诸如吏部柴大人和户部崔大人等几个关系较为密切的尊长上司府上走动走动,便是其他同年同学同僚,大多都是登门来拜会,他去别家情形甚少。
除了一个去处。
荣国府,嗯,或许还有宁国府?
想到这里宝琴心中微微一沉。
这是她不太愿意往那边儿想的所在,但是却又不得不往那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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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七十八节 做局
一直以来宝琴都对自己相公和贾家那边的亲近关系十分好奇,在她看来,冯家的世交也不算少,但是唯独贾家怎么就这么得相公的青睐,去的次数,来往的密切程度,远远超过其他诸如卫家、韩家这些也算是世交的家族。
究竟是什么吸引了自家相公,宝琴内心也是有些怀疑的。
薛家和贾家是姻亲,但是这姻亲却是因为大伯母薛王氏与贾家二房的贾王氏是嫡亲姐妹,名义上是同气连枝,但是金陵人都知道贾史王薛四家,贾史王三家才是真正的武勋望族,而薛家近一二十年来已经逐渐沦为皇商家族,在很多人眼中已经不配和贾史王三家并列了。
正因为如此,宝琴远没有堂姐宝钗那样对贾家那么深厚的感情,哪怕是靠着大伯母和堂姐的关系住进了荣国府大观园,哪怕贾母对自己青眼相加,但宝琴也从未将自己与大观园里的姐妹们视为同类。
自幼跟随父亲走南闯北的宝琴有着很深的独立自主情结,她不愿意依附谁,哪怕实际上是靠着堂姐和相公婚姻才能嫁入冯家,但她觉得,相公对自己的恩爱和情分却不是靠着堂姐,而是自己依靠自己的才情才赢得了相公的欣赏和喜爱。
可相公怎么就对贾家有这么大的好感呢?
是因为林黛玉?
不太像。
宝琴觉察得出来,即便是林黛玉算是荣国府二位老爷的嫡亲外甥女,但仍然在骨子里对贾家也有一种疏离感,这一点似乎和自己有些相似,远不及堂姐对贾家的那种亲近。
不管什么原因,相公与贾家之间这种亲近密切关系是毋庸置疑的,二太太甚至把她自家最喜欢的,之前据说是要留给宝玉的两个丫鬟——金钏儿、玉钏儿姐妹送给了相公,甚至还有传言连老太君跟前最得宠的丫鬟鸳鸯也有可能日后要给相公,这简直有些让人匪夷所思,为什么不留给宝玉却要给自家相公?
正因为这有些太过微妙而特殊的关系才让宝琴觉得相公似乎和贾家之间的关系真有点儿不一般。
难道今日自己发现的这点儿端倪就是隐藏在其中的某些不为人知的缘故?
想到这里宝琴心中也是一个激灵,那会是谁?
荣国府里符合条件的女人,似乎就屈指可数了,宝琴相信自己相公还不至于眼瞎到和荣国府里哪个下人里的妇人有什么勾搭。
可琏二嫂子早已经离开了荣国府,那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想到对方平素一身皂素,脂粉不施,言谈举止也是槁木死灰一般寡淡无味,这份演技可真是了得!
宝琴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内心的愤懑和郁燥,这李纨可真是隐藏得深,若非今日自己无意间发现,只怕还不知道会遮藏到什么时候去了。
难怪都说俗语都说要的俏一身孝,这李纨平素里都是素白为主,倒是深得勾引男人的三味呢。
仔细一回味,宝琴也不得不承认那李纨的确有些姿容,便是这一身素色打扮,更显得银装素裹,分外妖娆,再加上还刻意营造点儿书卷气息笼罩在身上,金陵国子监李祭酒的女儿嘛,没准儿也就是瞅准了自家相公喜欢这个调调。
也难怪这李纨会以贾兰读书为名屡屡找相公说事儿,名义上是感谢,这才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兴许就是那个时候相公就堕入彀中不能自拔了吧?
这个不要脸的荡妇!
薛宝琴内心已经忍不住咒骂出声。
薛宝琴当然有理由愤怒,好不容易轮到今日冯紫英在自己屋里歇息,她也是好生准备,希望能早日怀上麟儿,却未想到被人截胡,而且是这样一种情形,这如何不让她恼怒。
冯紫英却没有想到自己和王熙凤的一番亲昵在宝琴这里会引发如此多的联想、猜测和推断,虽然前面的观察、分析、推断都没有错,但却在最后一个环节阴差阳错跑偏了,栽在了同为妯娌的李纨身上。
“今日府里可有什么事?”冯紫英接过一旁龄官送上的热斤,擦拭了一把,顺口问道。
宝琴这才惊醒过来,回答道:“哥哥从永平府那边过来了,下午才到。”
“哦?蝌哥儿回来了?”冯紫英精神一振,“那赶紧去将蝌哥儿替我叫来,我正好有话要问。”
“相公,这会子怕是有些晚了,哥哥也奔波了一天,要不让哥哥明早过来?”宝琴还有些心疼自家兄长。
“嗯,蝌哥儿也是成日在外风里来雨里去打拼的人,这点儿辛苦岂会经受不起?去叫来吧,我明早一大早就要走,早一日交待,我也早一日放心。”冯紫英摇摇头。
……
“练大人做事甚是周全,而魏大人也对其十分倚重,所以诸般事务推进也都十分顺利,……”
薛蝌坐在冯紫英下首,细细介绍永平府那边的情况,“山陕商会那边按照大人的要求,在榆关港早早就开建了一批粮仓,用水泥抹地,然后再有矿渣垫底,再抬高地面,解决防潮问题,目前已经陆续从江南和广东那边购入粮食,除了部分转运到了辽东那边外,少量转运到了大沽那边,大部分都开始陆续入库,……”
“哦?”冯紫英心情大好,这是冯紫英给山陕商会的建议,但是山陕商会能多大程度的接受,还是要取决于利益和他们的判断,听薛蝌这么一说,看样子山陕商会应该是接受了自己的观点,而且结合了他们在北地与江南情况的调研才做出的就决定,“他们动作很快?”
“很快,而且力度很大,不得不说山陕商人的势力很大,丝毫不亚于徽商和洞庭商人、龙游商人,哪怕是在江南。”薛蝌话语里也是不无感慨,“在北地那就更不用提,他们在榆关港一口气就兴建了数十座粮仓,足以容纳二十万石以上的粮食,而且到现在都还没有停止,还在继续建设,……”
冯紫英摩挲着下颌,“那入库有多少了?”
“小弟回京时,估计应该有三成以上的粮库都已经装满,听说还有多艘运粮船还在海上,他们预计是要在九月底之前实现六成以上的粮库装满,十一月之前,目前已建成的粮库要全数囤满。”
薛蝌也知道这位妹夫和山陕商人之间关系异常紧密,也清楚冯紫英对北地大旱十分担心,但是如此大规模的商业囤粮,还是很少见的,尤其是这是在山陕商人中粮商自身囤粮以外的额外囤粮,而且还是如此大规模,就不能不说有些赌博的性质了。
这么大动作的购粮北运储囤,肯定会引来多方的关注,也必定会引发粮价上涨,加上粮仓建设和储囤耗损费用,如果粮价没有一定幅度的上涨,那么肯定是亏本的。
“你也帮着运粮了?”冯紫英点点头,“如果可以,你也适当囤一些粮,没有坏处,薛家在京中的粮铺都储囤不少,但我担心还是远远不够,可又不能在京中太过露行迹,那会引来朝廷的猜忌。”
“兄长放心,小弟已经在登莱和榆关有一些储囤,只是数量不算太大。”薛蝌顿了一顿道:“由于湖广那边西北军粮意外提前采购,而且数量也远较往年更大,所以岳州、武昌、黄州这三地粮价都呈现出了较大涨幅,八月粮价比起四月仍然上涨了两成左右,……”
按照常理,八月秋粮即将上市,粮价应该是比起四月青黄不接时要下跌不少的,但仍然是呈现上涨,这就很不正常,和西北军粮采购有很大关系。
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举。
若是可以,西北军粮本来应该提前储备,但是老爹才去就面临这样一个艰难局面,就只能不管不顾先解决燃眉之急了,否则真要到了去了之后再来开始考虑,那已经晚了不说,而且很有可能到最后你就是拿着银子都买不到足够的粮食了。
薛蝌瞥了冯紫英一眼,冯紫英摇了摇头:“如果我的判断没错,这粮价还会一直涨下去,哪怕湖广粮食丰收,这不仅仅是北地大旱的缘故,可能还有其他因素,所以如果可以,蝌哥儿你尽管放开手脚,从江南和广东购粮,另外我吩咐你要建立起稳定的购粮渠道,你做得怎么样了?”
“广东那边问题不大,庄氏在广东那边很有势力,江南这边,福建小弟按照您给的联络方式,在泉州也有了一条线,但是福建山多地少,本身粮食也不敷使用,所以只能应急,另外在松江,也联络好了两家,扬州这边小弟通过琏二哥也说好了一家,但究竟如何,特别是在您说的特殊情况下,能不能发挥作用,小弟心里没底。”
“狡兔三窟,这种门路多多益善,你有船队,而江南一直到广东,甚至南洋,沿线都有港口码头,只要路线跑熟,我相信没有人能拒绝得了赚钱的生意,……”冯紫英淡淡地道:“我们要做的就是把大家绑在一起,利益共享,风险共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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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七十八节 做局
一直以来宝琴都对自己相公和贾家那边的亲近关系十分好奇,在她看来,冯家的世交也不算少,但是唯独贾家怎么就这么得相公的青睐,去的次数,来往的密切程度,远远超过其他诸如卫家、韩家这些也算是世交的家族。
究竟是什么吸引了自家相公,宝琴内心也是有些怀疑的。
薛家和贾家是姻亲,但是这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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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七十九节 东望
冯紫英有一种预感,粮食供应可能会是未来的关键。
一旦发生不可预测之事,鉴于目前朝廷的根基或者说拥戴者依然是以北方士绅为主,把持江南,甚至可以遏制湖广的江南势力必定会祭起断绝漕运这一致命杀招。
在北地粮食本来就不敷使用,而又遭遇大旱的情况下,没有包括湖广在内的南方漕运粮食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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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八十节 叛将们
数风流人物正文卷辛字卷第二百八十节叛将们朝廷对叛乱将领的敌视和不信任在情理之中,刘白川和刘东旸他们都很清楚,但是如果要让他们一直这样下去,永远看不到希望,恐怕内心的愤懑和不满会再度膨胀起来。
到最后会发生什么,谁也无法预料,哪怕明知道结果不会好,但谁又愿意一辈子生活在毫无希望的日子中呢?
当年叛乱难道就真的都是自己几人的责任么?如果不是石光珏他们的恣意妄为,不是包括云光在内的朝廷官员的刻意苛待,宁夏镇的将士怎么可能沦落到这种地步,最终走上叛乱之路?
“白川,你今日突兀地来沙州,不会只是来叙叙旧吧?”最后还是刘东旸打破了沉寂,自我解嘲地笑了笑:“总兵大人都放心让你出塞,就不怕你我走到一块儿,‘沆瀣一气’,反心复萌?”
“东旸,新任总督已经明确了。”刘白川淡淡地看了三人一眼,“而且估计这个时候已经启程在来咱们肃州的路上了。”
“哦?”刘东旸眼神一亮,“谁?”
陈敬轩的表现并不比石光珏强多少。
倒不是说陈敬轩比石光珏更贪更黑,而是陈敬轩这个三边总督太不靠谱了,或者说过惯了漕运总兵那种养尊处优的生活,骤然让他来面对成日里与戈壁大漠和蒙古诸部打交道的边军,而且是最苦最穷的西北四镇边军,陈敬轩显然有些不太适应。
这两年的时间里,陈敬轩这个三边总督既没能赢得武将们的尊重,更没能为边军士兵们争取到比以往更好的给养待遇,而且还让固原镇一部南下平叛不说,到最后居然还要落得个要裁撤固原镇,原因就是固原镇那一部在西南平叛表现不佳。
这简直说得上是可忍孰不可忍了,南下到人生地不熟气候难以适应的西南打仗也就不说了,最后还要以此为借口给心新成立的荆襄镇吞并掉,这可是自国朝以来就确立了九边重镇之一啊,如何会落得这等境地?
这样的结果在西北各镇的武将们心目中,简直比石光珏还可恶。
“老熟人了。”刘白川瞟了刘东旸一眼。
刘东旸略加思索,柴恪?不可能了,人家吏部左侍郎了;杨鹤,不太像,刘白川就不会是这个态度,西北诸将对杨鹤印象不好。
终于想到某一人,刘东旸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是说辽东局面不稳,需要他坐镇对付建州女真么?
“冯唐?!”刘东旸眉毛扬起,“真的?”
“难道还能有假?”刘白川毕竟是坐镇肃州,要比孤悬嘉峪关外的刘东旸他们消息灵通许多,“朝廷看样子对咱们西北很不放心啊,宁肯让冯大人暂时从辽东脱身都要让他来稳定西北,只是不知道冯大人为何要接受这样一个烫手活儿。”
刘白川也有些不明白,话语里也颇多复杂的味道。
蓟辽总督可比三边总督的地位高多了,而且关键是更受朝廷重视,军需粮饷都是优先保障,哪像三边四镇这里,每次都是最后才能轮到残汤剩饭,甚至连残汤剩饭都还未必能保证。
宁夏之乱后情况略微好了两年,看在收复了沙州和哈密的份儿上,朝廷勉强保证了那两年的粮饷,但是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又恢复到了以往的常态,隔三差五的拖欠,或者粮秣短斤少两,这种局面陈敬轩毫无办法,这也是四镇将领对其最为不满的一点。
做不到和朝廷据理力争,那么你这个总督就坐不稳,再加上本来又对边军不熟悉,也没有足够威望,所有请辞走人是最明智的选择,否则最终被个也只有回落到兵变滚蛋,甚至人头悬于城头向下边军士交差的下场。
当然最后这种可能不大,大周不是唐末,军中武将还还跋扈不到那种程度。
陈敬轩请辞后三边四镇的武将们自然都要猜测朝廷会派谁来继任,文官不好说,但是武将里边也就那么两三个选择,但都觉得不可能来,没想到最终还是把冯唐给支棱来了。
听闻是冯唐,刘东旸、许朝和土文秀他们几个都是心绪复杂。
一方面他们也承认冯唐应该是最合适人选,而且恐怕也是唯一能控制得住整个西北局面的人选,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冯唐的到来也会彻底扑灭他们原本内心的一些野心。
刘东旸他们不是没幻想过就这样拖下去,总有一天要拖到三边四镇局面重新爆炸开来,到那时候,未尝不是自己几兄弟的机会。
但冯唐的到来却将这种幻想和希望彻底掐灭。
冯家本身在九边名望极佳,冯唐又担任过大同和榆林总兵,尤其是榆林总兵本身就属于三边四镇之一,现在的榆林总兵更是冯唐心腹旧部,现在四镇当中也有不少冯唐的下属,加上本来冯家就是武勋出身,所以说在三边四镇中冯唐算得上是最合适也最有力的总督人选。
这也是朝廷宁肯放着辽东那边空缺也要把他安排过来的主要原因吧。
他一来,刘东旸很清楚任何异动都不可能瞒得过对方,再想要说服刘白川他们,甚至包括许朝,恐怕都不可能了。
这个消息也只是短暂的扰乱了一下刘东旸的心绪,刘东旸也就恢复了正常。
因为他也很清楚,换了别人来,自己的某些野心或许有希望,但一样失败的可能性要大得多,没有谁想要失败,如果冯唐来西北能带来一些不一样的改变,未尝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白川,你说冯大人已经在来西北的路上了?”刘东旸下马,把马缰扔给随后跟上来的下属,沉声道:“来得这么快?”
“嗯,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快,听说从湖广启运的第一批粮食已经从湖广运到西安了,正在从西安到庆阳的路上。”刘白川知道刘东旸想听什么,“冯大人似乎有一些其他想法。”
“什么意思?”刘东旸双目晶亮,双手背负,刘白川也下了马和他并行,“庆阳,为什么是庆阳?”
刘白川迟疑了一下,才低声道:“听说冯大人在路上就已经下达了命令,要求各镇第一批先行抽调二到三部到庆阳集中进行整训,为缩减裁汰做准备,如果整训令他满意那么就保留,战斗力不够的就要列入裁汰对象,这是朝廷的要求。”
“先行抽调二到三部整训?”刘东旸略感诧异:“不是说要裁撤固原镇么?”
二到三部这个说法比较模糊,每个副将、参将和游击所带的部数量不一,三千到五千都有可能,也就是说四个镇要抽调四万到六万人集中到庆阳进行整训,这个动作不可谓不大。
“我得到的消息是冯大人对朝廷直接要求裁撤固原镇的意见不太认可,和兵部磋商后认为应当从各镇各部中抽调兵力轮训之后,择其优予以优先保障,择其劣予以裁汰,兵部似乎同意了他的观点,……”刘白川脸上浮起一抹奇异之色,“不过这轮训考核,四镇接近四十万大军,按照这个规模来进行,按照整训一轮三个月计算,没两年完成不了吧?”
“你是说这是冯大人的缓兵之计?”刘东旸立即听明白了刘白川话外之意,皱起眉头,“可冯大人这样做有何意义呢?两年之后还是不要面临裁汰?”
“这我就不得而知了。”刘白川摇摇头,“或许冯大人觉得这样遽下裁撤决断,会引来不必要的动荡吧?他初来乍到,……”
刘东旸冷哼一声,“白川,换了别人可能会担心这一点,但你觉得冯大人他会惧怕这个?他做不到?榆林军是吃素的?固原镇那帮废物本来就该是裁撤的,但前提是要保障我们其他几镇的待遇,……”
“固原镇也是这几年才差一些,也不能一竿子打死。”刘白川不以为然,“这种以轮训后的演武表现论输赢,我觉得也可以接受,难道你还担心你部?”
“哼,你说我会担心么?”刘东旸轻蔑地撇撇嘴,“榆林镇那边我不好说,贺世贤手底下还是有几个能打的,甘宁二镇中我怕过谁来?固原镇那边,有谁能打?”
“那你担心什么?”刘白川反问道。
“白川,你不觉得冯大人这一来就从湖广运粮,又要搞轮训,而且还在路上就开始发布命令,是不是有些不太正常?”刘东旸因为身处关外,消息没刘白川那么灵通,但是嗅觉却比刘白川更灵敏,“走马上任也要熟悉一下,或者安抚大家一下才对,怎么一上来就搞这么大动作,甚至没有给大家伙儿一个交待说法,这怎么看都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啊。”
刘东旸的话让刘白川也陷入了沉思,但他们都是纯粹的武将,起码在西北这片土地上还感觉不到什么,能让他们觉得涉及到他们的可能就是西南的战事,毕竟固原镇有一部在那边儿,而且闹得沸沸扬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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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八十一节 并行
许朝和土文秀二人也下马从后边跟了上来,见二人神色沉郁,都有些惊讶,忍不住交换了一下眼神。
自从事败之后,四人的关系便再也无法回到从前了。
刘白川看似获得了最大的利益,提升为协守副总兵,但是都知道他仍然不被现在的甘肃镇总兵萧如薰和前任三边总督陈敬轩所信任。
至于说刘东旸几人,虽然名义上是戍守关外,但实际上仍然是一种变相流放发配,只要断绝军需粮饷,刘东旸三人镇守的哈密、沙州连一个月都撑不下去。
虽然大家都清楚当初刘白川率先归降是明智之举,甚至没有刘白川在柴恪、杨鹤和冯唐等人面前的全力说项,他们几人和所率领的部属只能困死,但对他们来说,这仍然是横亘在心中的一根刺。
不过似乎随着时间推移,许朝和土文秀都发现作为最大的“受害者”刘东旸反倒是对刘白川的态度越发坦然了,就像是想通透了这一切,倒是土文秀和许朝二人反而还有些纠结于这层心结。
“那东旸,你觉得冯大人意欲何为?”刘白川悠悠地道。
“什么冯大人?”性急的土文秀忍不住问道。
“新任总督冯唐冯大人已经在来西北的路上了。”刘白川简单地把情况介绍了一下。
土文秀和许朝都是面面相觑,“这么急就要轮训?总督大人还没上任召集大家伙儿见个面呢,就搞这么大阵仗,难道是要打仗了?打播州杨应龙用得着这么大阵势么?”
土文秀忍不住质疑,许朝也是一脸不解:“这名义上是抽调二三部轮训演武,但有要裁汰作为尚方宝剑悬在颈项上,谁敢不把最精锐的各部抽调去?没准儿总督大人就觉得你这个军镇状态不行,该裁撤更多呢。”
“可这么急急忙忙地把四镇精锐抽调过来集结在庆阳,真的只是为播州几个土兵?”这个问题也都萦绕在刘白川和刘东旸心中。
“这还只是第一轮,据说三个月后第二轮人马就要集结到位继续轮训。”刘白川补充道:“目前所有军粮都在往庆阳运,如果第一轮轮训完毕的各部不离开,第二轮的又到位,那意味着年底之前,庆阳将会集结十万大军,……”
听到刘白川这么一说,刘东旸几个人都忍不住呼吸粗重起来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绝对是要打大仗,问题是要打谁?
绝无可能是播州几个土兵,土默特人,还是察哈尔人?
总不会是要拉到辽东去打建州女真吧?
不管是打谁,对于武人们来说,打仗就是好事,不打仗的军队就毫无价值,只有打仗才能最大限度的体现武人的意义。
没等几人回过味来,远处传来槖槖的马蹄声,一干人目光望去,只见一骑飞驰而来,马上骑士奔到近前,飞身下马:“大人!”
接过信纸,刘白川略微一浏览,脸上却浮起一抹古怪而苦涩的表情,但随即就展颜开来:“东旸,看看吧。”
刘东旸讶异的挑起眉毛,但是也没有拒绝,接过信来,一看也是全身一震,竟然是刚才正在提及的总督大人来信。
一目十行看完,忍不住咂咂嘴,刘东旸慨叹:“白川,没想到啊,总督大人竟然还记得你我,呵呵,这可真是……”
刘白川鼻腔里哼了一声:“东旸,不是让你得偿所愿么?”
刘东旸脸上异彩浮起,全身上下骨骼似乎都在发出一阵细碎的响声,抖了抖信纸:“难道你不是么?莫非你就愿意在这鸟不生蛋的鬼地方没名没分混吃等死一辈子?”
刘白川叹了一口气,刘东旸的话也没错,说到了自己内心深处,自己何尝愿意如此?
“那就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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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关楼上,牛继宗目光一动不动望向东面,任由呼啸而过的劲风带起身上的披风,呼啦作响。
他身后站着几人,都是目光深沉,其中一人更是手按佩刀,欲言又止。
“大人,天色将暗,风太大了,还是先下去吧。”说话的人声音洪亮,身披重甲,国字脸上一双三角眼威棱四射,其他几人都要后他一步。
“承荫,你看从这里下去,向南可直达白羊口,向东可直入昌平。”牛继宗漫声道:“可南口却在蓟镇手中,呵呵,为何如此?”
“南口关隘窄小,兵卒不过千,可一鼓而下。”被唤作承荫的是宣府总兵张承荫,口音仍然带着西北味道。
张承荫没有回答牛继宗的问题,牛继宗也不在意,都走到现在这个境地了,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跑不掉,更何况张承荫也不是那等畏首畏尾之人,不过是不想在这等时候多言罢了。
“唔,承荫,你的家小……”牛继宗知道张承荫是榆林人,老家应该还有亲眷。
“大人放心,末将家小已经在路上了,估计已经进了山西了。”张承荫心中暗叹,这位总督大人还是疑心颇大,不过想想也是,这等事关身家性命的大事,焉能不谨慎?
“唔,那就好。”牛继宗点点头,“南口这边,有备无患,但镇边城所那边,你怎么考虑?”
提起镇边城所,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西南方向。
张承荫沉默不语。
镇边城所如一把尖刀死死钉在了怀来卫和延庆卫的腰腹上,这里驻扎着蓟镇一个游击部,如果不拿下这里,那么即便是兵出南口,一样可能遭遇来自西南面的拦腰一击。
“大人,可否先夺白羊口?”张承荫沉吟了一阵之后才道。
南口并少,一鼓而下,如果能够兵分两路,一路直扑昌平,一路南下白羊口,只要控制了白羊口,镇边城那边便如无根之木无源之水,两面受敌,再不敢轻举妄动。
牛继宗脸上闪过一抹激赏之色,不夺镇边城,而是更大胆的直扑更后方的白羊口,而且白羊口驻军超过五千,更胜于镇边城所,这一招可以说大大出乎人预料。
一只手按在雉堞墙垛上,牛继宗抹了一把颌下长须,却没有做声。
夺取白羊口的话,那就意味着要大规模的进入蓟镇防区了,就不是三五千轻骑的事儿了,动用兵力将要超过万人,这么大规模的调动是根本瞒不过人,当然到了那个时候,也不需要瞒什么人了。
踏出这一步变再无复有回头之路了,牛继宗心中冷笑,但现在自己就能有回头之路么?
下意识甩了甩头,牛继宗不再纠结,沉声道:“承荫,好生规划一下,镇边城,沿河口,这一路一直到卢沟桥,一旦要动手,那就不要客气。”
张承荫笑了起来,“大人,那等时候,谁还会顾得了谁?不过谁又能阻挡得了我们?”
牛继宗也笑了起来,“承荫,自信是好事,但是也不要小觑了京营嘛,三屯营一败之后,听说他们是知耻而后勇,皇上很是看重呢。”
“是么?”张承荫嘴角掠过一抹讥笑之色,“就怕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中看不中用啊。”
牛继宗摇摇头,却不言语,一路沿着关墙向南走,张承荫陪着对方,其余几人都远远缀在他们身后。
“大人,真的要走这一步?”只剩下二人时,张承荫就再没有任何顾忌,“您不是说不到万不得已,不走这一步么?”
“嗯,的确还有一个考虑,但那却要看人家走不走那一步,主动权没在我们手里,我们只能想办法引导。”牛继宗轻笑了一声,“走了那一步,我们一样要按照我们的方案来,但是可能就要名正言顺许多,无需太多顾忌担心了,但如果那一步走得不顺,那可能就要霸王硬上弓,各凭本事了。”
牛继宗没有提那一步究竟是谁走,怎么走,走出一个什么结果,张承荫也不问,问了也不会得到答案。
“嗯,我们就做好我们自己的事情就行了。”张承荫转开话题,“那孙绍祖那边需要提前过来么?末将这边怎么安排?”
牛继宗迟疑了一下,停住脚步。
孙绍祖那边控制着大同镇东北一线的军队,如果这边事情顺利,当然宁肯让孙绍祖继续留在那边,这样可以牵制甚至弹压大同镇那边可能爆发的反对,但如果这边事情不顺的话,恐怕就要考虑其他对策。
放这支大同军进来是一回事,关键是时间,另外局面最糟糕的情形下,那还要让这支军队迅速南下,真到了那一步,每一部边军都是不可或缺的,日后会成为对抗朝廷的中坚力量。
“先不忙。”牛继宗想了一想,“我在斟酌一下,山西镇那边的可以先过来,往代州、雁门关和繁峙一线移动,我会提前给他们命令。”
“可柴国柱那边?”张承荫问道。
柴国柱是山西镇总兵,虽然名义上是受宣大总督节制,但并不怎么听牛继宗这个宣大总督的。
牛继宗脸上掠过一抹厉色,轻声道:“无须担心,我自有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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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八十二节 元春再省亲
从宫外进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迎头碰上了一群人从对面过来,张弛有些紧张,不过望过去只有四五个人,他心里稍定。
宫中有些身份的人出行,哪一个不是十个八个人随行,看这架势也没什么大不了。
但在映入眼帘的一瞬间,张弛心神动荡,下意识地挺直了胸膛,双目如刺,狠狠地扫了过去。
是贾贵妃。
张弛觉得自己鼻孔里呼出来的气息都变得灼热了一些,脚步微微放缓,最后负手站定。
贾元春第一时间就见到了这个她在宫中最不愿意见到的人,虽然这一两年间对方收敛了许多,但是留下的阴影仍然让她不寒而栗。
性格轻狂狠戾,却又胆大无忌,也有人说他是志大才疏,但是不容否认的他是许皇贵妃的唯一儿子,也是皇上的长子,在皇上没有立储之前,他在外人,甚至一些很多朝臣心目中似乎就是天然的继承者。
虽然大周皇位并非完全按照嫡长继承制来,当今皇上就既不是嫡子,也不是长子,但是不容否认的嫡长继承制仍然在士林文人心目中有很重的分量。
“见过寿王爷。”下人们都很自觉地行礼。
同样张弛身边的人也都行礼,“见过贤德妃。”
贾元春清冷如晨露芙蓉的玉靥上毫无表情,只是福了一福,“妾身见过寿王。”
张弛也不敢失礼,这么多人众目睽睽之下,有什么不好的传言传入父皇耳中,那就不妙了,尤其是在关键时段。
“张弛见过贵妃娘娘。”张弛也是深深一揖,然后站直身体:“娘娘这是要出宫?噢,好像父皇特许诸位娘娘可以出宫回家省亲,是吧?”
这是没话找话,贾元春心中忍不住涌起一阵怒意,但是却不敢发作。
皇上下旨允许无子嗣诸位妃子可以回家省亲过节,而其他有子女的妃子们则是在宫中由皇子皇女们进宫来过节,这厮却是故意用这一点来刺痛自己。
“是。”贾元春尽力让自己表情显得自然而疏淡,避免被对方找茬儿,“寿王这是去见许娘娘?为何却是一人呢?”
张弛大怒,他已娶妻,但前几日王妃却因为流产而在家中休养,他以为对方知晓此事,却故意来羞辱自己。
见张弛脸色骤然一寒,贾元春也吓了一跳,不知道自己是哪里触怒了对方,本来只想找个话题岔开,说完便好走路,谁曾想对方会勃然变色,难道是故意用这种方式来胁迫自己?
目光注视着对方,张弛阴恻恻地一笑,“是啊,母妃心情不好,这大过节的,孤还要去好生孝顺一番,比不得娘娘回家可以安享……”
贾元春有些莫名其妙,许君如心情不好和自己有什么关系,这寿王突兀提起什么意思?
不过此时也不是思忖这些事情的时候,贾元春淡淡地道:“皇上恩赏,能让我等回家,妾身也是感激不尽,寿王殿下,妾身就此告辞了。”
福了一福,贾元春便率先举步而行。
看着贾元春略显丰腴的身影款款消失在宫墙甬道尽头,张弛忍不住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这个贱人,居然敢如此挑衅自己,故意来戳自己痛处,想当初被自己吓得瑟瑟发抖的模样,今日却这般放肆,真的以为自己失势了么?
张弛也知道贾家也并非毫无根基,但是荣宁二家现在已经是风中残烛,贾元春为了她老爹已经被最后一次父皇的恩赐都用了,才得了个江西学政,可她那个老爹却是个迂腐不堪的蠢货,听说在江西那边弄得天怒人怨,上下都对其极为不满,已经有被架空的架势了。
余下的就不过是她一个表妹嫁给了冯紫英,可那位小冯修撰却是要娶三房不说,而且性好渔色,难道还会因为一个关系隔着老远的女人来和自己过意不去不成?也许日后自己还可以和他当一回连襟呢?
等到过了这两个月,便要叫这个贱人知道触怒自己的下场,终归要让这个贱人匍匐在自己脚下才能一泄自己内心的愤懑,张弛双拳紧握,面色狰狞,好一阵后才算是平复下来心境。
贾元春似乎能感受到从背后传递过来那充满恶意的阴戾目光,这让她脊背上没来由一种毛骨悚然,下意识地加快脚步,想要逃脱如囚笼一般的阴影笼罩。
这种感觉一直到大轿出了宫门,才算是慢慢消失。
午后的阳光投射在街面上,元春终于可以松了一口气,身子软软地靠在大轿中的扶手上,一手托腮,目光迷离地随着窗帘的晃动飘向窗外。
宫里的局面越发扑朔迷离了。
裘世安现在似乎也有些惶惶然不可终日的感觉,承恩去那边也有几次都没见到面,很显然裘世安心思都没在自己这边,也让贾元春舒了一口气之余同时也有些失落。
宫中现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几位有皇子的贵妃身上去了,别说自己,周、郑、吴几位都一样,任凭蹦跶再起,也无人问津,正因为如此,皇上才会同意自己几位可以回家团圆过节吧。
现在看起来,许君如和寿王似乎都已经隐隐失势,苏菱瑶的两个儿子福王和礼王凭借着年龄优势以及在京中士人们那里的良好口碑正在与隐隐获得皇上喜爱的禄王和梅妃展开激烈竞争,而异军突起的恭王和郭妃似乎也不甘示弱,不断造势,力图让恭王也加入这一战团。
大家都明白下个月的铁网山秋狝就是一个重要节点,皇上会通过这一次秋狝,对诸位皇子们进行一次全方位考察,甚至还要和一些皇室宗亲和重臣对话,听取他们的看法意见,也就是说,这一次秋狝,主要的内容就是选储。
寿王、福王、礼王、禄王、恭王,五个皇子,都会各显神通,都要力图在这段时间里博取皇上的好感、信任,当然也包括那些能说得上话的皇室宗亲,比如忠顺王,比如可能会被任命为京营节度使的忠惠王,还不如原来很低调,现在也有些声音了廉忠王,甚至也包括两位长公主。
重臣那边也一样,十多天里,估计京中会陆陆续续有内阁阁老或者七部尚书侍郎以及都察院的都御史们会被皇上召去面谈,这也同样会让诸位皇子们十分关注,他们的观点意见甚至可能比皇室宗亲们的态度更重要。
孤寂失落乃至于茫然的心绪困扰着贾元春,让她无比的迷惘,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今后的一切,因为她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到一个努力或者说奋斗的目标。
如果说许君如、苏菱瑶、梅月溪和郭沁筠都可以为自己儿子的将来去奋斗搏一把,可像自己乃至于周吴郑这几位没有子嗣的贵妃以后又该如何寻求自己的定位和目标呢?
难道就是这样成日里假模假样的争权夺利,可这种生活能持续多久,意义有多大?
皇上现在已经开始为立储做准备,那说明皇上也意识到了他自己的身体不容乐观了,也就是说,也许三五年,甚至也许就是一年半载之后,局面就要大变了,那时候自己这些人又该怎么办?真的要去偏门僻户枯守几十年无人问津的日子终老至死么?
可不想过这样的日子又能如何?
逃出宫中?贾元春苦笑,下意识地摇摇头,这是异想天开,不说有无这能力,整个贾家恐怕都要为此受牵连,身死族灭。
想到这里贾元春内心更是抑郁沮丧和绝望。
心中猛然一个人影跳进来,似乎是发出某种召唤,或许这个人能有一些不一样的看法观点,甚至能给自己一些建议呢?
虽然也知道这显然有些不切实际,但是发生在这个人身上的很多事情本来都是觉得不可思议异想天开的,破天荒的事情对他来说好像都不是什么意外,而成了正常面对,这也是贾元春内心抱着那一丝希望的底气。
万一呢?
大轿晃悠着沿着西安门大街上了开道街,沿着开道街走了一截进入阜成门大街,一直要走到白塔寺边儿上,进入金城坊胡同,一直往南走到广宁伯胡同,这才转道向东拐入荣宁街。
一直看到荣国府的大门,贾元春的心情才好转起来。
荣国府门口早已经迎出来黑压压一大片人,虽然不比上一次元宵省亲那么声势浩大,但是毕竟是贵妃省亲,天家之礼不可少,所以仍然是府中重要人物倾巢出动,都在府外迎接。
荣国府中门大开,大轿一直抬入到仪门前,方才落轿,贾元春缓缓出轿,包括贾母、王氏、贾赦一干人等都已经跪伏拜倒,元春心中有些感慨,忙不迭地挥手示意免礼,几番折腾下,院中黑压压跪着的人才算是都起身。
贾元春粗略的一打量,比起上一次来时,似乎人少了一些,父亲不在了,薛宝钗一家不在了,但大嫂子那边又多了两个妹妹,更重要的是元春能感受到似乎迎接的人不复有上一次时的那种欢欢喜喜的精气神了,显得都有些没精打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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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八十三节 入港
元春没有看到冯紫英,她也知道冯紫英不可能出现在这种场合,虽然她早就让府里人提前和对方通了消息,希望和对方见一面,但很大可能性是但对方要晚些时候才能来。
明日才是八月十五,也是家人团聚的时候,这一次皇上很大方,十四就可以回家,十六回宫,殊为难得。
当然,元春也很清楚,现在的皇上已经没有多少心思和精力来管像自己和周吴郑几位贵妃了,而掌管后宫事的许君如不过是顺水推舟示好几位,免得这些人寻机给她和寿王找麻烦罢了。
无论是贾母还是王氏甚至一直在一旁陪着的鸳鸯,都感觉到了元春的兴致不太高,虽然脸上笑容依然,话语里也是格外亲切,但是言语缺少了许多,而且精神状态也有点儿像是强撑着的模样,这让一干人都有些担心。
谁也不知道娘娘在宫中的情况如何,原来听抱琴说不太好,但是后来据说又有所改观,但现在看起来,恐怕那所谓的改观也很有限。
和众人的见面还是在荣禧堂里见的,一番寒暄之后,众人也是一一见面说话,包括迎春、探春、惜春、湘云、黛玉、李纨和两个妹妹李玟李琦以及岫烟都纷纷行礼见面说话。
元春也有些感慨,少了不少人。
惯会凑趣热闹的王熙凤不在了,据说是南下江南去了,这也让她很是纳闷儿。
对于贾琏和王熙凤的和离,她是很反对的,但是却无力干涉,那是长房的事儿,而且贾琏心思野了,根本就不再府里,去了扬州之后更是忘乎所以,完全把京师这边丢到了一边儿。
王熙凤性子固然强势,但是贾元春却觉得,贾琏恰恰需要这样一个强势一些妇人来管着,真要放了敞马,贾琏更是难以管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甚至祸及荣国府也未可知。
但现实就这么打脸,贾琏去了扬州更是干得有声有色,几乎没有再依靠贾家这边的资源,倒成了京师这边儿拖累他的感觉一般,这让元春也是无言以对。
宝钗宝琴姐妹也没来,已经出嫁了的妇人了,自然不能随意来拜会,当然可能薛姨妈明日会带着宝钗宝琴姐妹来拜见,但今日主要是见贾家人,人家就不会轻易来了,好歹也是有些身份的女人,年成一到宝钗几乎铁定会有诰命了。
和家中长辈、姐妹见了面,元春便以身子乏了为由,进了大观园,径直到顾恩思义殿中休息。
除了贾母和王夫人外,其余姊妹尽皆各自归位,需要等到召见时才能进来。
“娘娘……”
“祖母,娘,只有你我三人,就不必再用外边儿上的称呼了,若是回一趟家,还是这般拘束压抑,那女儿这一趟回来省亲休憩就毫无意义了。”元春叹了一口气,“盼星星盼月亮,这一年多时间就盼着能回来和祖母、母亲以及姐妹们见见面,说说话,放松一下,……”
贾母和王氏面面相觑,交换了一下眼神,都在对方眼底看到了一些担心和忧虑,
“那老身就冒昧了。”还是贾母经历过更多,主动应道:“大姑娘莫不是这段时间在宫中不顺?”
“祖母,孙女在宫中这么久,从来也就没有顺过,中间间或有些轻松一些,但时间都很短,近期朝中宫中动荡不安,祖母和母亲也应该听说一些吧?”元春语气有些疲倦中带着寡淡。
她内心有无数话却又不知道该向谁说起,老祖宗和母亲或许知晓一些,但是毕竟父亲不在,她们长期在家中,了解的消息只怕也不多,宝玉……
若是以前,元春是考虑都不考虑宝玉的,但现在宝玉不是要和牛继勋的嫡女成亲了么?上次接到母亲来信说宝玉也成熟了许多,开始想事情做事情了,也不知道究竟如何了。
贾母迟疑了一下,“大姑娘可是说铁网山秋狝与皇上可能要立储有关系一事?”
“祖母也听说了铁网山秋狝了?”元春倒是小惊讶了一下,老祖宗还是要比母亲更敏感,起码这等大事不糊涂,“母亲来信说宝玉也可能要参加铁网山秋狝,可是永宁长公主答应了要让宝玉也去参加秋狝?”
贾母立即听出了元春话语里的些许怔忡,紧张地问道:“莫非大姑娘觉得宝玉去参加秋狝不合适?还是有什么其他不妥?”
元春迟疑了一阵,最终还是摇摇头:“秋狝能够露面肯定是对宝玉有好处的,毕竟皇上很看重这一次秋狝,孙女只是担心永宁长公主太过热衷于这些事情,而皇上尚未对立储之事拿定主意,很多都还在不确定之中,她若是过分倾向于哪一位皇子,也许会让跟着的人变成众矢之的,宝玉没准儿也会受池鱼之灾。”
元春这么一说,便是王氏都明白过来了。
这一次铁网山秋狝,只怕就是一个站队的过程,皇上把这么多皇室宗亲都叫上,就是要征求这些人的意见,看看他们对几位皇子的看法态度。
忠顺王、忠惠王、廉忠王、忠信王以及永安、永宁等皇上的兄弟姊妹,甚至还包括几位张姓郡王也都要参加这次秋狝,这是这么多年来很少见的情形,足以证明皇上的意图了。
“那怎么办?”王氏顿时就慌了。
皇上身体不好在京中早就不是秘密了,选储立储是大事,可几位皇子背后都有各自的背景和实力,也就是支持者,谁也不敢说谁就稳操胜券。
对皇上来说都是亲儿子,谁上都没关系,但是最终只能选一个,可如果这些外人站错了队,跟错了人,那日后新皇登基,这些站错了队的人岂不是就会成为池鱼被殃及?
若是士林文人也许还有些机会,但像宝玉这样的武勋,那真的可能就只有一辈子吃软饭了。
元春一时间没有说话,而贾母也是脸带沉重之色,关系到自己这个最心爱的嫡孙,她当然百倍关心。
良久,贾母才沉吟着道:“大姑娘,目前皇上对几位皇子可有倾向性?或者说几位皇子谁希望最大?”
“论理,寿王是许皇贵妃的儿子,又是长子,士林中立长观点比较多,可寿王近年来不太受皇上喜欢;福王礼王都是苏贵妃的儿子,照说如果寿王被排除的话,他们俩肯定希望最大,可苏贵妃素来不得皇帝喜欢,福王礼王又不是长子,皇上观感一般,所以也不好说;禄王据说是最受皇上喜欢的,因为都说禄王像年轻时候的皇上,梅妃也很得皇上宠爱,所以要从这个角度来说,禄王是最有可能的。”
“哦?”贾母和王氏都是为之意动,“那永宁长公主就该考虑交好禄王这边才是啊。”
“祖母,母亲,这里边变数很大,还有一个恭王呢。”
贾元春叹了一口气,府里未免把这些情况想得太简单了一些。
“恭王虽然没成年,但是也是自幼聪慧,连太妃都说是最像皇上年轻时候,要知道皇上可是太妃一手抚养大的,而且其母郭妃背景最深厚,和前三边总督陈敬轩,前兵部尚书现任都察院左都御史张景秋都是亲戚关系,郭妃前两年已经取代梅妃最受皇帝喜爱,只不过这两年皇上身体不佳不近女色,否则郭妃只怕还要更得宠呢。”
“啊?”贾母和王氏还没想到这里边有如此复杂的背景,不由得面面相觑。
若是恭王背后有陈敬轩和张景秋,那可就真不好说,陈敬轩也就罢了,已经辞任三边总督,可张景秋却是前任兵部尚书现任左都御史,而且都知道这是皇上从南京那边提拔过来的,算是皇上心腹了。
“那该如何是好?宝玉若是真的跟着永宁长公主去了,总归要和这些皇子们打交道的,这……”王氏迟疑着。
“只怕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最好能不近不远,保持距离,避免太过亲近哪一方。”元春叹气道。
贾母和王氏都有些失望,若是这样,宝玉这一行,就没有太大意义了。
永宁长公主之所以要带宝玉去,只怕也就是存着一些心思,要早早交好最有可能上位的某位皇子,她们也希望大姑娘此番回来能给宝玉乃至永宁长公主那边提供一点儿更精准可靠的消息,谁曾想元春也是拿不准。
这谁都知道从龙之功是最大的,等到形势都明朗了,你再去跟附,那这等功劳和感情都不值一提了。
贾母沉吟了一番又问道:“大姑娘,你让铿哥儿来府里见一面,可是也是为此事?铿哥儿可知晓这里边的情况?”
元春微微一凛,自己这位祖母毕竟经历过三朝皇帝,还是有些见识和眼光的,点点头:“孙女的确有此意图,冯紫英在朝中颇有名声,皇上都很看重,加上其师长齐阁老和乔都御史都是朝中重臣,其消息来源肯定更广阔,所以孙女想要和他打听打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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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八十四节 再入贾府(上)
贾母和王氏都会意地点点头,元春这般想也没错,冯紫英在京中的影响力越来越大,连带着在朝中也一样如此。
选储立储之事如此重大,自然也瞒不过冯紫英,估计他也会有他的渠道来了解和分析判断当前的局面。
就目前的情形来说,双方互通消息也在情理之中。
“铿哥儿什么时候过来?”王氏望向贾母。
贾母摇了摇头,“鸳鸯回来说冯家那边没说,也没见着铿哥儿,只是把话留在那里了。”
元春倒是显得很理解,“祖母和母亲不必着急,铿哥儿现在不比以往了,他是顺天府丞,也算是京中重臣了,每日公务繁忙,不可能随时都能抽身,他也知晓轻重,孙女相信他会很快过来。”
元春也只能如此宽慰自己,她很清楚对于冯紫英来说,包括自己在内的贾家并没有多大用处,相反贾家现在倚重冯家甚多,这种情形下,要指望人家还像以前那样,也不现实。
“那大姑娘你现在……”
“孙女这会儿想要午睡一会儿,如果铿哥儿过来了,你们便让人叫醒我就是。”元春吩咐道。
不过一直到元春午睡醒来,也没见到冯紫英身影,这让她也有些失落。
其实冯紫英也早就得到了消息,现在京师城中的稍微大一些动静要瞒过他还真不容易,元春从宫中出来,大轿和随行人员一路从西安门大街上阜成门大街再进荣宁街,不说招摇过市,但也是大动作,自然早就传到他耳中。
鸳鸯也早早带了话,但冯紫英却没有太多兴趣。
他弄不明白贾元春心里究竟怎么想的,想要干什么,难道还真想着要掺和进皇上诸子夺嫡的大战中去?
有这个资格和实力么?
最后又能得到什么?
难道还打算再为贾家谋划一回从龙之功,让贾家再现辉煌?
想法也许好,但是似乎路子却走偏了,当下的局面可不是当年泰和帝夺取天下的时候了,还要靠着武勋们先辈的武功,现在的武勋还剩些什么?
诸皇子的夺嫡争位轮不到贾家这些武勋之家掺和,武勋们也根本没有多少影响力,更谈不上什么决定性因素,高估自己而强行介入,只会自取其辱。
正因为觉得贾元春或者说贾家有些不识时务,冯紫英才一直纠结,到底如何应对这家人。
当然冯紫英也估计到贾元春应该也觉察到了一些什么。
贾家现在的没落之势越发明显,已经沦落到借债过日子了,纵然荣国府里不会将这类情况告知她,但是抱琴那丫头也是个极其机敏聪慧的,经常来往于荣国府和宫中传递信息,只怕也早就窥察出了一些端倪来,自然会告知元春。
元春应当也是在摸索寻找如何让荣国府避免如缮国公石家治国公马家那样一蹶不振,直接从京中豪门除名那种情形,但是却不得其法,也许今日自己该和她好好谈一谈,听听她的想法,嗯,甚至需要推心置腹,劝一劝她切莫自误。
毕竟现在自己似乎已经有点儿半上贼船的感觉,薛宝钗和林黛玉,这两个都是或者将要明媒正娶的,迎春,甚至探春,也都要入冯府门。
自己究竟是怎么就不知不觉地堕入贾家的彀中了呢?
方寸之地害人啊,冯紫英自我解嘲地笑了笑。
可男人这一生图什么呢?不是有句话粗话说得好么?为那啥生,为那啥死,为那啥奋斗一辈子;吃那啥亏,上那啥当,最终死在那啥上。
换个文雅点儿高级点儿的话来说,也就是醉卧美人膝,自己自诩英明过人,好像也没有能逃脱这一关啊。
想到这里,冯紫英也禁不住叹一口气,都难,作为贾家人,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贾家这样每况愈下而无动于衷?
真要是那样,冯紫英只怕还真瞧不上贾元春了。
贾元春也是有些心机手腕之人,若是一直在荣国府中,只怕比探春更有心计手段,但这种能力放在宫中,在缺乏了实力作为依靠的情况下,就显得有些可笑了。
这种心绪萦绕在冯紫英心中,一直到冯紫英进了荣国府。
荣国府今日也是张灯结彩,粉刷一新,一副喜气洋洋的味道,但冯紫英还是能感觉得出来这里边隐藏着的些许落寞。
荣国府太大了,怕是有一两年都未曾全面整修了,破败之处不少,虽然自己把银子借给了贾家,但是贾家要花钱的地方太多了,探春也只能撒花椒面,四处匀着,这荣国府里里外外最显眼的地方都整修过了,但是在偏僻之处角落之地那就只能凑合着了。
单单是这马厩里,冯紫英就看到两处被马车车轱辘压破损的石板台阶没换,还有一处墙沿因为潮湿发霉脱落了一大块,索性就拿了一块木板遮掩着。
窥斑见豹,也足以说明贾家真的是拮据到了相当困难的境地了。
“冯大哥,您来了。”宝玉、贾环、贾兰、贾琮齐刷刷地都迎候着了。
这也算是贾家的下一辈了,冯紫英看了四人一眼,除了贾琏,都在这里了。
“唔,娘娘都已经到了?”冯紫英点点头。
“午间就到了,这会子在进了园子休憩,估计也应该起来了。”宝玉难得地有些紧张严肃,“娘娘说等冯大哥到了,便要通禀进去。”
冯紫英有些诧异。
转念一想,多半是因为下个月就要大婚,而且还要参加铁网山秋狝之事,元春估计也会和自己谈这事儿,看来宝玉也变了,不再像《红楼梦》书中那样世人皆醉我独醒一辈子啊,最终还是受困于时势,被衣食住行这些世俗事务所打败了啊。
“好吧,宝玉你便去通禀一声罢,看看娘娘何时有暇,我和环哥儿、兰哥儿以及琮哥儿说说话。”冯紫英点点头,看样子元春也是要打算好好和自己谈一谈了,这正合自己的想法,大家挑开来说,究竟想要达到什么目的意图,也免得误判,弄到后边儿一地鸡毛。
宝玉去后,贾环、贾兰和贾琮便陪着冯紫英在府里漫步而行。
“环哥儿,明年就是秋闱大比了,可有把握?”冯紫英背负双手,沿着正院对着仪门的步道而行,他当然不会直接走仪门,而是要走仪门旁的角门,这样沿着右侧贾赦院子里边儿上便可以一直走到大观园的西南角上。
“这一年小弟还算努力,只是秋闱大比乃是大周士子竞比,小弟委实不敢狂言。”话虽如此说,但贾环眼中却说目光灼灼,冯紫英看得点头,不管最终如何,起码有这份信心就是好事。
贾宝玉比起贾环来,毛病多了许多,懒散,缺乏决心毅力,当然由此带来的就是没有自信,稍遇挫折就想退缩,却不想怎么去克服困难,这一点在各方面都表现的十分突出。
“唔,科举大比本来也还有一些不确定性,倒也不必过于执着,你还年轻,机会多多,明年不行,三年以后再来,那时候你也还不到二十岁。”冯紫英勉励道,然后又把话题转向贾兰和贾琮:“兰哥儿、琮哥儿,你们也一样,明年你们便可以尝试去参加县试,考一考秀才,成败不计,起码也是一个历练。”
贾兰贾琮二人也都是双目放光,连连点头,尤其是贾兰,总算是等到了师尊开口,赶紧道:“老师,弟子亦有此意,这一年周师也是教诲辛苦,弟子受益良多,家母也交代弟子,定要好生感谢二位师长,……”
冯紫英脑海中掠过李纨那淡敷脂粉的精致面容,脸上浮起微笑,“不必如此多礼,周师那里你母亲和你可以感谢一番,我这里就不必了,我公务繁忙,平素也难得指点你和琮哥儿,这县试主要还是靠周师教导,若是过了县试,要准备参加秋闱大比时,想必那时候我也要清闲一些了,倒是可以多指导你。”
贾兰听得越发兴奋,“多谢师尊教诲,弟子是断不敢稍忘的,母亲那里也说过几回,希望能有机会当面感谢,……”
“看吧,若是有暇再说。”冯紫英也不好峻拒,点点头,“今日你母亲也应该见过娘娘了吧?”
“嗯,府里人都见过娘娘了,娘娘精神好像有些不济,所以早早就休息了。”贾兰毕竟年幼,说话就没有那么多顾忌,实话实说。
贾环对这些也不关心,贾兰怎么说,他也懒得过问,倒是贾琮十分机敏,接上话:“娘娘一路行来,加之回家多半心情大好之余就有些乏了,所以……”
冯紫英忍不住挑眉看了一眼这个话语不多的隐形弟子。
这贾琮在《红楼梦》书中可真是鲜有提及,印象中就那么一两回出场,而且都是小透明,但今日这贾琮却表现不俗啊,比起贾兰的单纯似乎要精明许多。
“嗯,娘娘在宫中操心,回来难得轻松,估计也是乏了。”冯紫英笑着点头,心里却对这会说话的弟子高看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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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八十五节 再入贾府(中)
“几时了?”元春妩媚中带着慵懒的姿态连进来的宝玉都看得一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这位大姐姐有如此风情的一面,这也让他心里没来由的生出一种抵触清楚,不愿意冯紫英此时来见大姐姐,不愿让冯紫英见到这一幕。
旁边的抱琴随即道:“申正了。”
“哦?”元春坐直身体,抱琴替她披上外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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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心轻叹,但冯紫英也清楚要想改变贾元春的看法恐怕很难,除非自己有确切的证据。
可自己哪来的确切证据?
真要有确切证据,自己早就提交给齐师乔师他们了,哪里还用得着这么煞费苦心的琢磨如何应对。
“娘娘,几位皇子都已经成年了,皇上选储立储也很正常,秋狝本来就是皇家选储立储的一个最重要的节点阶段,几位皇子都应该要参加秋狝,这也是一场表演竞争,就看皇上更看重谁,或者说更看重哪方面罢了。”
冯紫英见元春目光中透露出几分热切,也有些不忍给对方泼冷水,但问题是无论是谁真的被选为太子立储了,对贾元春来说,有多大意义?
顶多也就是日后能帮贾宝玉在未来太子面前说说话,但就目前的状态,皇上还有多少时间?这是一种方面,另外那被选为太子的,又凭什么给你一个无子嗣的贵妃,日后更是会被送入偏僻冷宫终老的角色面子?
贾元春如果连这一点都没弄明白,那就真的白瞎了这副靓丽的面孔和曼妙的身躯了。
“那紫英你觉得谁的机会更大?”明知道问这个问题有些蠢,或者说不合适,但是元春还是问了出来,因为她相信紫英不会在这些问题上欺骗自己,而且以紫英的见识和眼光,肯定会有自己独到的判断。
“娘娘,您这个问题让我如何回答?”冯紫英苦笑摇头,“理论上都有机会,这完全要看皇上从什么角度来考虑问题了。”
“紫英,你能不能说具体一些?”元春真有点儿不耻下问的劲头了。
“那就简而言之吧,如果皇上求稳,那就在寿王和福王、礼王三人中选储,寿王更合适,毕竟他是长子,朝中大臣肯定更倾向于这种无嫡立长的规则,但貌似皇上不太喜欢寿王,所以不好说;禄王最受皇上喜欢,年龄也已经成年,梅妃也是得宠多年,……”
冯紫英想了一想,还是道:“娘娘该知道神机营主将仇士本女儿许给了山西镇副总兵苏晟度的嫡子吧?”
贾元春有些茫然,摇摇头:“紫英,这有什么关系么?”
冯紫英看了元春一眼,见对方却是不清楚这里边的底细,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摇了摇头:“娘娘不知道苏晟度是苏贵妃的堂兄么?”
这饱含深意的话语一出,贾元春骇然变色,“那岂不是……?”
“不,娘娘也莫要多想,或许这只是武勋之间的一个正常联姻,但是这也算是一种倾向吧?加上苏贵妃可是两个成年儿子,连裘世安这种在宫中浸淫几十年的老人都站在了苏贵妃一边,所以这谁能说得清楚呢?”冯紫英悠悠地道。
冯紫英的话显然无法让贾元春释怀,她立即道:“紫英,你觉得苏晟度和仇士本这种联姻没什么影响么?真的?”
冯紫英不好回答,想了一下才道:“这要看什么情况下,如果事出突然,储位虚悬,那么就仇士本的神枢营乃是京营三大营之一,那他的态度的确很重要,特别是如果朝中重臣态度也都不一致的情况下,……”
元春脸色都越发苍白,一句“事出突然”,虽然没指什么,但是元春却明白什么意思,这个冯紫英好大的胆子!
只是他现在也无暇去顾及冯紫英的“大逆不道”的态度了,“那岂不是意味着福王礼王几率最大?那我们……”
冯紫英又看了一眼元春,悠悠地道:“娘娘,我不知道您怎么这么急切掺和这些干什么,嗯,您这样心浮气躁,而且闭目塞听,只会引火烧身啊。”
元春懵了,她不知道冯紫英这话什么意思,瞪大凤眼看着冯紫英,等待冯紫英解释。
冯紫英再度叹气,他是真被元春的幼稚给逗得想发笑了,难怪被裘世安唬得一愣一愣的,也不知道她在宫中怎么生存下来的,大概是被人都没把她打上眼,或者都觉得她不具备威胁性吧?
“神机营新上任的诸将钱国忠,娘娘听说了吧?”冯紫英嘴角挂着一抹奇异的笑容,“他是忠顺王爷和龙禁尉都督同知卢嵩共同推荐的,嗯,同时这钱国忠还是梅妃的表兄。”
“啊?!”贾元春被惊得一下子站起身来,甚至还惊动了门外的宝琴和承恩,都把目光望了过来。
贾元春这个时候算是明白了冯紫英刚才那番话的意思,心浮气躁,闭目塞听,先前她还觉得有些愤怒,认为冯紫英太过放肆,但是现在才发现人家这是实话实说,鞭策入骨。
只可笑自己还如傻子一般,对这些情况一无所知,如果一味按照裘世安或者苏菱瑶的指挥棒去转,那到后来不是真的引火烧身是什么?
“娘娘在宫中,难道对这些情况一无所知?”冯紫英叹了一口气,“忠惠王即将出任京营节度使,这个消息娘娘总该知道了吧?”
元春苍白着脸,点点头:“这个消息吾是知道的。”
“那娘娘想过,皇上为什么要让忠惠王出任京营节度使呢?忠顺王是不是应该比忠惠王更合适呢?”冯紫英再问。
元春茫然,想了一下才道:“忠顺王的确更受皇上信重,忠惠王许多年都没有参政了,论理,的确该是忠顺王才对,可这是为何?”
“娘娘再想想。”冯紫英这个时候是光明正大看着元春,“这等时候,皇上一举一动都是有深意的,如果不符合常理,那必然是有其特殊目的。”
元春凝神苦思,好一阵后才不确定地问道:“紫英,可是皇上不愿某一个人就能控制京营,或者说皇上希望有一个更好的平衡?”
还好,不算太笨,冯紫英点点头:“或许是吧,所以这等情况下,说谁可能性更大,都不可信,徒乱人意,娘娘的想法恐怕也很难实现,也不值得这般早就开始表明态度,这个赌注起码现在不该下,也不敢下。”
元春恍然若失,有些沮丧地靠在椅背上,从龙之功不容易,可不下注,等到局面明朗,再来表明态度,恐怕就失去了应有之意了。
但冯紫英的担心也非无因,一旦站错队,日后付出的代价恐怕也是不可承受的。
这该如何是好?
见元春的气势被自己给打了下去,冯紫英这才好整以暇的开始转守为攻。
“娘娘,其实我一直想要问一个问题,娘娘如此热心地参与这些事情,究竟是如何考虑的,或者说娘娘想要通过这一系列的动作,究竟想要达到一个什么样的目的?”
冯紫英此时也已经丢开了其他顾虑,直截了当的挑明。
他是真想弄明白元春所想,不搞明白元春的真实想法,就无法做出正确的应对举措。
尤其是现在自己算是半上了贾家的贼船,或者说贾家和冯家已经隐隐有点儿牵缠不清了,就更需要搞清楚状况。
贾元春似乎也意识到了一些什么,贝齿轻咬嘴唇,但猛然意识到自己这个动作有些太过示弱,又赶紧冷下脸,“紫英,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大姑娘你应该很清楚。”冯紫英也不客气地注视对方道。
元春又惊又怒,对方居然不再称呼自己为“娘娘”,而是改称“大姑娘”,这是再用自己入宫以前的身份来羞辱自己,不把自己视为贵妃,显然是大逆不道,猖狂无比!
注意到对方脸颊陡然涨红,目光愤怒而又夹杂些许惶恐,冯紫英发现自己内心居然有几分畅**。
这个女人可给自己带来了不少困扰,在宫中一味玩火,又不具备那份实力,甚至要把贾家拖下水,可现在贾家和自己息息相关,自己不能容忍这种局面持续下去。
强压住内心的愤怒和惊恐,元春一字一句道:“冯铿,你给吾说清楚!”
冯紫英也有些恼怒,到现在还给自己来这一套,以势压人,未免太过可笑了。
“大姑娘,我敬你几分,不是因为你是宫中贵妃娘娘,若是要论这一层,我是文臣,论理根本就不该和你见面!”冯紫英冷冷地道:“我是考虑到贾冯两家现在的渊源,大姑娘也算是政世叔的嫡长女,咱们也算是世交,宝钗和黛玉以及迎春也算是大姑娘的妹妹。”
“大姑娘也别以为你这个贵妃名头对我冯紫英有多大用处或者影响,说实话,对我毫无意义,对冯家也毫无意义,我父亲年龄已大,总督也已经是武将极致,兴许这一任之后就该致仕回家含饴弄孙,颐养天年了,至于我,大姑娘你觉得能帮到我什么吗?”
冯紫英毫不客气的撕破了双方之间的面纱,冷酷现实的话语刺得元春身体都瑟缩了一圈。
冯紫英并没有停步,依然继续道:“我真心不明白大姑娘你在宫中是怎么想的,你和周吴郑几位贵妃的情形,其实宫外很多人都清楚,皇上的目的是什么,大家也明白,现在皇上的身体早就不允许他亲近女色,而包括你和周吴郑几位贵妃在内,都不可能有子嗣,那么大姑娘你们面对许、苏、梅、郭几位,难道还能有什么其他想法么?”
贾元春被冯紫英冷酷直白的话语给刺得瑟瑟发抖,双手紧紧捏着身旁的长椅副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甚至变形,愤怒、沮丧、恐惧、绝望乃至于哀怨的情绪萦绕在心中。
这些她都想过,可是那又如何?
自己又该怎么办?
难道就这样每日浑浑噩噩地蜷缩在凤藻宫里无所事事,等着那一日的到来么?
“所以我就不明白了,大姑娘你掺和到许、苏、梅、郭几位的争斗中去干什么,有何意义?”冯紫英看到了元春的种种情绪变化,但是却毫不动容,“人家是为了自己儿子的未来去争取去博弈,你呢?充当羽翼,摇旗呐喊,那最后能得到什么?就算是福王礼王中哪一位成功选储立储,日后晋位大宝,难道苏贵妃日后还能给你一个太妃之位?好吧,就算苏贵妃人厚道记情,给你一个太妃身份,可有她的太后身份在,人家还是亲身母亲,你这一个太妃又有多大价值和意义?再说了,以苏贵妃的心计,只怕她还会用这个太妃身份来和其他人做交易也未可知,宫中如果有几个太妃,这太妃身份就不值钱了。”
真的是毫不留情,彻底撕开,冯紫英就是要把这一切掀开来,看看贾元春在想些什么。
“又或者大姑娘觉得押这一宝之后,如果押对了,可以与苏贵妃和新皇作交易,让他们日后关照垂青贾家,让贾家能延续前几十年的那种兴盛辉煌?”冯紫英淡淡地道:“如果是这样,我勉强能够理解你的用心,但是却很失望于大姑娘你的判断分析能力,在宫中几年,你在这方面几乎没有什么长进,甚至还在退步。”
元春深吸了几口气,才将自己内心的情绪稍稍平复下来,带着滔天怒气道:“吾怎么就如此不入小冯修撰之眼了?”
听得元春这么说,冯紫英反而笑了起来。
虽然话语里隐含讥刺,但说明自己的判断基本准确,元春的确是有这方面的想法,但不得不说太天真幼稚,纯粹就是被人利用作为炮灰的命。
难怪《红楼梦》书中那一句“虎兕相逢大梦归”虽然被无数人解读出许多版本,但是都八九不离十的说元春是卷入了宫廷争斗最后惨遭身死,看来不虚。
就这点儿水准,还敢去和许君如、苏菱瑶、梅月溪以及郭沁筠这些女人玩宫斗,那不是白白送命当替罪羊或者炮灰的命么?
“呵呵,大姑娘不要不服气。”冯紫英此时倒是有些觉得这才像那个还带着几分贾家大姑娘气息的女子,不再是被束缚在贤德妃这个壳子里的那个宫廷贵妃,那样的女人,不值得一帮。
贾元春也慢慢冷静下来,冯紫英能和自己说这样的话,那说明人家是把自己当成了可以推心置腹之人,否则人家可能找个借口干脆就不来这一趟了。
轻哼了一声,贾元春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愿闻其详。”
“好,那我就说说。”冯紫英也不客气,“大姑娘现在看起来似乎是要和苏贵妃结盟,但我要说这个选择就有些失策,在我看来,福王礼王恐怕是最没希望的,既无长子的大义,又无皇上的宠爱,苏贵妃在宫中人缘也不佳,单单是苏晟度和仇士本结亲一事就让皇上立即批准了忠顺王和卢嵩的推荐让钱国忠出任神机营主将,就说明皇上无意让福王礼王立储,要知道仇士本可是皇上心腹,哪怕皇上有一丝可能让福王礼王选储,都不应该如此警惕才对。”
“我方才也说了,如果出现意外突发事件,仇士本的确有些话语权,但忠惠王出任京营节度使,意味着仇士本作用会被削弱,加上钱国忠出任神机营主将,一旦五军营大将易人,大概率忠惠王会掌握五军营,所以仇士本的影响力会被限制到最小。”冯紫英瞥了一眼元春,“这些情况论理苏贵妃和裘世安都应该早就知晓了,但看样子大姑娘却一无所知,也说明他们根本就没有把大姑娘放在心上,纯粹就是利用罢了。”
贾元春脸色再度泛白,双手紧握成拳,身子微微颤抖。
“再说了,这样的选储立储大事,铁网山秋狝固然重要,但是也不可能就此定板,而且就算是皇上初步选定了谁,也不意味着尘埃落定。义忠亲王当了二十年太子最终还是花落忠孝王,也才有了今日皇上,不也证明了这一点?既然如此,如此急迫地上船表明态度,成为其他几家的眼中钉,殊为不智。”
冯紫英继续打击贾元春:“也幸亏其他几家大概还没有把大姑娘视为太大的敌人,否则我想以许皇贵妃和梅妃的手段,只怕针对大姑娘甚至贾家的动作,早就来了。”
这又是一番羞辱,贾元春凤目喷火,但是却不得不承认对方所言有理,以许君如和梅月溪的手腕,不可能对真正威胁到她们的人置之不理。
深呼吸几口气,贾元春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那以紫英你的意见,吾现在当如何?”
“那要看大姑娘的想法了,所以我才会问大姑娘你的真实想法,如果大姑娘只是单纯押注某一家,希冀以此获从龙之功,让贾家得以重振,那么我们可以从长计议,但大姑娘觉得你自己都还可以有些想法,那我既无法理解,也无能为力了。”
冯紫英的话把贾元春逼到了墙角上。
她的确是有过一些如冯紫英所言的“不切实际”的想法,福王礼王如果哪一个真的身登大宝,那么苏菱瑶必然能成为太后,那么自己未尝不能有机会得封太妃,成为宫中仅次于苏菱瑶的人物,自己已经如此,身陷囹圄,追求这个难道有错么?
只不过刚才冯紫英的剖析让她又无比沮丧,真如他所说,那自己的想法就只是一种美好幻梦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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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察到了元春面部表情的急剧变化,冯紫英也能大略揣摩到内心的心态。
想想也的确可悲,这样一个无论是从哪方面来说在这个时代都堪称优秀的女子,却活生生被家族逼进了皇宫这个深似海的黑洞中,关键是青春韶华之时却要面对一个老迈不堪的皇帝,甚至连任何机会都没有获得便被弃之如敝履了,而还要付出一辈子终老于冷宫中的代价。
这种结局对任何一个女子来说都是不可承受的悲剧,那么贾元春要奋力一搏,哪怕是冒险,哪怕付出一些代价,似乎也就是可以理解的了。
冯紫英可以确定的是,贾元春并非完全是为了贾家,内心仍然有她自己的意愿和挣扎,谁愿意在一两年皇帝大行之后就无比寥落地被赶进皇宫中某个旮旯院落里终老一生?
那些上代皇帝逝去却没有子嗣的妃子其最终结果不都是如此么?
尤其是一个年纪轻轻却没有子嗣的妃子更是如此,终日陪伴的可能就是那么三五个阿猫阿狗般的贴身侍从,更没有任何希望和目标,任何人想到这个结局恐怕都会不寒而栗,由此生出奋力一搏的想法吧。
大殿内此时安静得如同死寂一般,下午的阳光在此时已经有些变淡,让殿中光影明灭不定,更增添了几分幽邃感。
二人的呼吸声可闻,元春的呼吸是短促的,冯紫英则是悠长的,相映成趣。
面对元春的失态和绝望,冯紫英却显得悠闲自得,甚至还能轻轻捧起茶盏,用杯盖掀了掀茶沫,轻松自如地抿了一口。
“那吾该如何?”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元春的声音才略显沙哑疲惫的传来:“紫英,你告诉吾,吾当如何?”
眼见得对面这张芙蓉玉靥骤然间变得无比疲倦和憔悴,似乎先前支撑着的鲜润欲滴的生气一下子被抽取一空,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落寞。
一时间冯紫英也忍不住有些怜惜元春了,毕竟只是一个才二十二岁的女孩子,名义上也就比自己大两岁,却要承担起整个家族命运掌舵的责任,这未免显得太过残忍了。
从某一方面来说,她似乎和布喜娅玛拉有些相似,都是要背负起远超过她们自身能力的重任,但是布喜娅玛拉还有叔叔兄长可以依靠,而元春呢?除了一帮猪亲友。
冯紫英深吸了一口气,缓慢而坚定地道:“等,看。”
“等?看?”元春凤目圆睁,从牙缝中挤出,“紫英,这就是你给吾,给贾家未来的建议?”
“我理解大姑娘你的急切心情,但贾家这么些年来的缓慢没落实际上从贾敬跟随义忠亲王就注定了,大姑娘可以想一想,皇上继位之后贾家可曾得到过什么赏赐?没有,相比之下,镇国公牛家、齐国公陈家、修国公侯家起码表面上还走过,但贾家一无所有,……”…
冯紫英冷静地道:“历来一个王朝大势都是武勋由盛及衰的递减过程,贾家却又恶了皇上,再加上贾家年轻这一代里又没有能出头的人物,落得眼下这个局面也就不意外了,至于大姑娘你们这一批人进宫,那不过是权宜之计,恐怕现在大姑娘也能明白当初皇上的心思了,但现在皇上恐怕早就觉得意义不大,所以才连敷衍都懒得做了,……”
贾元春贝齿深深咬进唇肉里,几乎要咬出血来。
“现在贾家要想振兴,自然不可能一蹴而就,但如果用押注心态做事,稍不留意就会让贾家堕入万劫不复。”冯紫英语气越发平和,“这一点大姑娘当要明白。”
“那这等看二字,就要一直持续下去么?”贾元春不甘地道:“这般下去,贾家又有何希望?最终不也一样会轰然倒地,不过是缓了几口气罢了。”
“能缓几口气,那也就意味着还有机会。”冯紫英毫不客气地反驳:“宝玉不是和牛氏女联姻了么?永宁长公主只要安稳一些,哪怕一脚踏空,只要不踩到陷阱里,总能给宝玉一些机会吧?贾环明年便秋闱大比,兴许就能考中举人呢?还有贾兰和贾琮,他们读书情况也不错,大姑娘为何就这么心急呢?”
“贾环是庶出,不能代表嫡支,兰哥儿还早,日后究竟如何谁能说得清楚?至于宝玉,难道就只能把这一切都寄托在牛家身上,如你所说,真的到了那个时候,永宁长公主也就是一个姑母而已,新皇未必就有多看重了。”元春提都没提贾琮,显然更没把这个庶出堂弟放在眼里,硬邦邦地道:“贾家不可能这样等下去,也等不到那个时候。”
“大姑娘,你要这么说就是打算一意孤行了?”冯紫英也有些不耐烦了,“若是这般,请恕我难以苟同,贾家的事情我也无法再置喙。”
元春被对方一堵,气得胸脯再度急剧起伏,恨恨地瞪着对方:“紫英,宝钗黛玉都是我们贾家近亲,听说迎春也要给你做妾,难道你就不该替贾家多谋划一番么?亲戚之间相互提携,共荣共好,不该如此么?”
冯紫英也是无奈,这还真的给赖上了?
宝钗和黛玉一个是薛家人,一个是林家人,迎春只是给自己做妾,不是娶妻,再说了,迎春在贾家算个什么?
但这些话却不能出口,否则伤人心无数,而且也毫无意义,自己现在好像还真不可能一下子就把贾家给甩掉了。
强压住内心的不满,冯紫英正色道:“大姑娘,我当然会为贾家谋划,但是却也需要建立在实事求是的基础之上,而非盲目冲动地去冒险。”
“那你总得要给吾一个明确说法才是,不能仅仅这两个字就把吾给打发了。”贾元春也来了脾气,执着地纠缠不放。
抱琴和承恩二人一直在门口观察,虽然听不清楚殿内二人的对话,但是从二人的表情神色也大略能感觉到二人谈得很不愉快,这让二人都有些着急。…
长期来往于宫中和荣国府之间的抱琴是最清楚当下冯紫英在荣国府乃至于在京师城中的影响力的人了,现在的贾家最重要的依靠恐怕就是冯紫英代表的冯家了,而冯紫英在京师城里蒸蒸日上的势头也让抱琴深刻认识到贾家日后要想维持下去甚至重新走上正轨,只怕都只有依靠冯紫英。
所以当迎春春来可能给冯紫英做妾的消息时元春还有些觉得有辱贾家门风时,抱琴还和元春说这对贾家未必是坏事,二姑娘不过是一个庶出姑娘,大老爷也对其不看重,给冯大爷做妾拉近贾冯两家关系是有莫大好处的,甚至对贵妃娘娘都是有好处的。
贾元春在听了抱琴的话之后也再三思考之后认为抱琴的观点不无道理,所以后来便没有再表示反对。
现在元春却又和冯大爷有了龃龉,这让抱琴十分紧张。
不清楚二人究竟因何而怒目,但抱琴却是聪慧无比的女子,主动走进殿内:“娘娘,冯大爷,那边儿府里来问娘娘晚膳安排,娘娘的自有定制,奴婢先来问一问,看冯大爷您的晚膳怎么安排?”
贾元春和冯紫英都知道抱琴来打岔的目的,这也算是双方一个台阶下,冯紫英点点头:“也好,大姑娘和我都好好冷静一下,想一想吧,反正还有些时间,我相信冷静下来会找到一个正确的办法。”
说完之后,冯紫英长揖一礼,便飘然而去,让元春更是又怒又恨。
“瞧瞧,这位小冯修撰现在是越来越不可一世了,……”元春压不下内心的怒意,忍不住道,但是却很罕见地被抱琴打断:“娘娘,冯大爷不是这样的人,虽然不知道娘娘因何与冯大爷生出隔阂,但是奴婢以为冯大爷是肯定为娘娘好,为贾家好的,而且以冯大爷这两年来的所作所为,都是算无遗策,娘娘应该听一听冯大爷的。”
“抱琴,你!”元春大怒,纤指戟指,“反了你了,你还替外人说起话来了?”
抱琴却并不惧,她自幼便侍候元春,从贾家到宫中十多年,两个人关系密切比亲姐妹还要亲近,许多元春甚至无法像父母姐妹们说的心里话也都像抱琴透露,抱琴也是一门心思替元春考虑,这每一次出入带话也只有抱琴才能胜任。
“娘娘,我们只要确定冯大爷是真心再替娘娘和贾家谋划就好了,难道娘娘真的觉得您比冯大爷更了解朝局变化?”目光澄澈注视着元春的抱琴反问道:“冯大爷现在是顺天府丞,人脉深厚,奴婢听闻齐阁老和乔都御史是他师长,吏部左侍郎柴大人是他忘年交,皇上都对他极为看重,忠顺王爷更是他的至交密友,连裘大伴都要借娘娘联络交好他,苏贵妃拉拢娘娘未尝不是因为贾家和冯家的密切关系,所以娘娘应该好生静下心来想一想,想象冯大爷的话是不是真的符合实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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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八十八节 荣国府里的猫腻(第三更!)
元春目光如炬,直视抱琴,但宝琴却毫不动摇。
许久,元春才收回目光,淡淡地道:“或许他的观点有一定道理,但他未必就真的和贾家站在一起,贾家的利益也不完全和他一直,抱琴,他是文臣,他也有他的目标。”
抱琴依然摇头,“娘娘太狭隘了一些,奴婢以为至少目前,冯大爷应该是和贾家站在一起的,同气连枝,冯家也是武勋出身,有宝姑娘和林姑娘以及二姑娘这层关系,他不可能和贾家割裂开来,至于说冯大爷的想法不合娘娘的意图,奴婢觉得恐怕还是娘娘这边的问题多一些,……”
被抱琴的态度坚持给气乐了,但元春也知道抱琴是为自己好,沉下心来,想了一阵才道:“我得好好想一想,有些事情我的确忽略了,有些事情我还没想透。”
“娘娘能这么想做好,奴婢始终坚信娘娘和冯大爷可以达成一致,贾家才能有更好的将来。”抱琴抿着嘴高兴地道。
“行了,你少在那里给我灌迷魂汤,冯紫英不知道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维护着他,为他说话。”元春斜睨了抱琴一眼,“等待晚饭后,我还要和他好好谈谈。”
冯紫英并不在意贾元春怎样想,在他看来自己做到仁至义尽了,贾元春如果还要头铁一意孤行,那自己不可能在奉陪,贾家爱怎么去作死那就是他们的事情了,自己能尽最大努力保着几个姑娘就够了,其他他也爱莫能助。
“环哥儿,你现在住在这边了?”冯紫英走出园子,贾环、贾兰和贾琮早已经在大观园门外候着。
“姨娘和父亲南下之后,我便一人住了,宝二哥搬进园子后,这边便空了出来,府里边儿便让我住了过来。”
贾环对住处好坏并不太在意,贾宝玉原来用的绛芸轩在宝玉入住大观园后就给了贾环,因为贾环长期住在书院里,回来时间不多,所以这地方大部分时间都空着,但是毕竟贾环也算是主子,所以这地方还是给贾环留着。
贾环三人把冯紫英带到了绛芸轩,贾环甚至连名字都懒得改,就沿用宝玉原来的称呼,冯紫英倒是觉得这件事情上贾环甚是洒脱,还专门表扬了一番,让他不必拘泥于身外物。
在冯紫英与元春对话时,贾环便已经安排后厨准备了一桌酒席,就在这绛芸轩内,冯紫英也不推托。
既然来了,和贾环、贾兰、贾琮三人好生谈一谈也算是尽一番自己心意,贾家不可能都指望贾宝玉,贾环、贾兰和贾琮三人在冯紫英看来只怕造化更大一些,没准儿日后荣国府真的没落了,这三人能把书读出来,也能有自己的一番事业。
绛芸轩的环境其实也很不错,只是小巧了一些,但是对贾环来说已经很满足了,一年大概也就是有一个月住在这里,所以不求太高。
想着贾环也已经满了快十五了,冯紫英也顺口问道:“环哥儿,府里可曾为你考虑亲事?”
“冯大哥,父亲还没南下时就提过,不过我和父亲说了,考中举人之前,我不像考虑婚事,父亲也很支持,所以这事儿就没提了,再说了宝二哥不也才准备成亲么?我再怎么也要十六岁以后再来考虑也不为迟啊。”
冯紫英不得不说贾环和《红楼梦》书中的贾环截然不同了,除了性格略显偏激了一点儿还隐约有《红楼梦》书中贾环的影子,其他,几乎全部都被自己的到来所改变。
读书刻苦,做事认真,不喜嬉乐,一门心思要科举成名,学自己一样走上仕途来光宗耀祖,在冯紫英看来这都算得上是优点,比起宝玉来,形成了鲜明对比。
当然,这家伙对荣国府依然有很深的抵触情绪,只是表面上掩盖得很好了,这可能是作为庶出子幼年长期在府里受歧视带来的心理影响,这也根深蒂固了,冯紫英估计很难改变了。
“也好,金榜题名才是男儿的梦想所在,等到你科举高中,相信京师城里自然有大把的好人家来上门提亲,现在不必着急。”冯紫英赞同道。
“三叔读书刻苦,尽人皆知,其实已经有人来说亲事儿了。”贾兰突然插话。
“哦?”冯紫英笑了起来,“哪一家?”
“是原来的粤海将军邬家。”那贾兰道。
“粤海将军邬见章?”冯紫英心中一动,粤海将军其实是一个俗称,官方称谓应该是广东水师提督,就像登莱水师提督官方名称应该是山东水师提督一样,只不过粤海将军的历史要比登莱这边长得多。
“嗯,好像是,我听母亲曾经提过。”贾兰道。
“那府里怎么说?”冯紫英沉吟着道。
“邬家和我们荣国府这边并不太熟悉,听说都是老一辈了,呃,东府那边还更熟悉一些,听说珍爷爷和蓉大叔那边倒是有些交情。”贾兰毕竟年幼,不是很清楚,“兴许是祖父那边没有回音,所以祖母这边就婉拒了吧?”
邬见章已经卸任广东水师提督,是去年的事儿,这事儿冯紫英听说过,据说是和广东都司不合,但是邬见章在广东担任水师提督多年,庄立民就曾经提及过邬见章,说此人在广东和南洋那边颇有影响力,邬家虽然不是广东本地人,但是扎根广东多年,已经隐约成为广东望族。
段喜贵也和自己提起过邬家和邬见章,当时自己好像还专门和贾珍打过招呼,让贾蓉帮忙去信,请求邬见章在那边照拂一下,段喜贵后来还说邬见章还是很给面子,许多衙门里都打了招呼,水师那边也很照应。
这么说来邬家在广东那边还是颇有声望和影响力的,如果贾环能和这样的望族结亲,应该是一桩好亲事才对。
贾兰自然不清楚为何府里会拒绝邬家的提亲,但冯紫英相信里边肯定有些故事,而荣国府这边居然没向自己提起过,这也让他有些意外。
连宝玉的婚事都要来征求自己意见,可明知道贾环是自己弟子,自己对贾环的重视有甚于宝玉,却声都没吱一声,这未免就有些蹊跷了。
冯紫英不动声色地道:“那你三姑可曾知晓?”
若是探春知晓,就算是不清楚里边的门道,肯定也会来征求自己意见才对。
贾兰懵懂地摇摇头:“这弟子就不知道了。”
冯紫英记下了此事,不仅仅是贾环的亲事问题,而且广东那边在未来局面中也很重要。
现在大周是三大水师,登莱水师也就是山东水师,是掌握在沈有容手中,福建水师情况冯紫英不是很清楚,但广东水师却十分重要。
未来一旦江南真的出现不可控制的局面,漕运断绝,那么北方所需粮食等各类物资就只能是通过海运从两广和南洋来解决了,广东水师的重要性会越发凸显。
现在包括朝廷在内都还没有意识到南北海运的重要性,更多的还是觉得南方海贸是日本和南洋的,但一旦漕运真正断绝,海运就成为最重要的一条补给途径了。
哪怕湖广就算是控制在朝廷手中,但是其陆路运输的成本都会让人发疯,最好的办法还是通过水运来解决。
这邬见章虽然卸任粤海将军,但是邬家已经扎根广东多年,其在广东水师任职多年,其麾下肯定有一帮人,邬家的作用哪怕义忠亲王那边现在没有意识到,但真正到了南北对峙的时候,广东那边的重要性就会上升,冯紫英估计贾敬不会觉察不到,到那时候,对广东各方力量的争取就会进入白热化,邬家肯定跑不掉。
段喜贵那边自己恐怕还要去信,让他开始着手这些方面的准备,但是这邬家送上门来的好事,贾母和王氏却拒之门外,冯紫英不相信这等事情会是贾政拒绝的,里边免不了会有些说不清楚的猫腻。
但他又不能去挑明问贾母和王氏,看样子要了解实情,还得要落在李纨身上。
估计应该是和李纨商议过,但探春怕是被避开了。
只是如何从李纨那边打听到具体情况,还要费些心思。
这俏寡妇自打上一次见面时冯紫英就觉得对方表现有些异样,虽然后来并没有其他异常,但他还是不太想招惹这个俏寡妇。
可不从这俏寡妇嘴里了解这些情况,又能从哪里去询问?
一时间冯紫英也觉得有些棘手。
在绛芸轩里用完晚膳,冯紫英也喝了两杯,不过考虑到贾环他们几个年龄都太小,只有贾环陪着喝了一杯,贾兰和贾琮都没准他们沾酒。
不出所料,刚用完晚膳,那边儿抱琴就来了,传话说要在嘉荫堂里见冯紫英。
不在顾恩思义殿了,而改在嘉荫堂了,这是个什么意思?
冯紫英揣摩着,不过只要表明态度愿意见面,说明贾元春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还明白要征求自己的意见,这是好事儿,还有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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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八十九节 怦然心动
嘉荫堂位于大观园中部的后半段,顾恩思义殿的后边儿,凸碧山庄正前方。
比起顾恩思义殿的太过正式,嘉荫堂就显得更富有家庭气息一些。
位于大观园中部,被沁芳溪环绕的太观楼、缀锦阁、含芳阁和顾恩思义殿、嘉荫堂以及两侧的侧殿等建筑群落,构成了大观园中省亲别墅群。
贾元春上一次省亲时就住在太观楼主楼东侧的含芳阁中。
冯紫英从沁芳闸桥绕过去,从玉石牌坊正面进了省亲别墅群,绕过绕过顾恩思义殿,抵达嘉荫堂。
元春换了一身衣衫,变成了外罩湖绿比甲的丹红对襟襦裙,也比下午间显得更庄重一些。
冯紫英倒没有心思去关心元春为什么要换一套衣衫,但看得出来此时的元春应该要比下午间多了沉静娴雅的气度,让冯紫英也忍不住对元春的变化颇为好奇。
“紫英,吾想过了,也许你的意见是正确的,吾在宫中消息闭塞,皇上心思现在都落到了几个皇子身上,对宫中事务不怎么过问,许君如名义上掌管六宫,但一样都只顾寿王去了,……”元春叹了一口气,“吾原来的一些想法的确有些天真了,苏菱瑶和裘世安他们不过是利用吾罢了,如果福王礼王真的身登大宝,只怕吾就会被他们抛之脑后了。”
听得元春转变如此之大,冯紫英也有些惊诧,他一时间也没想明白这里边的原委,不过他认为对方这种转变是正确的,“大姑娘有此考虑就好,如果只是想把贾家命运寄托在某一位皇子得势上,风险太大,而且,我以为福王礼王在当下的局面里,并不占优。”
元春神色复杂,她不是很认同冯紫英第一句话,但是却认同冯紫英第二句话。
不把贾家命运寄托在从龙之功上,那怎么让贾家摆脱一蹶不振的局面?
可福王礼王如果机会不大,那自己紧跟苏菱瑶,就有些失策了。
“那紫英你建议等和看,吾觉得,是不是有些太……”元春皱了皱眉,一时间想不到合适的话语来形容。
“太消极,太保守?”冯紫英接上话。
元春轻咬嘴唇,点点头。
“大姑娘,我先前就说了,当下局势扑朔迷离,甚至皇上都未必能完全控制住局面,铁网山秋狝必定会成为一个诸皇子竞相登场亮相的大舞台,以我之见,宝玉可以去铁网山,但永宁长公主那里,还是谨慎一些好,不妨让宝玉少说话,不表态,也莫要过分亲近哪一位皇子,多观察一下诸皇子的表现,至于皇上那里,我估计也就是礼节性的召见宝玉罢了,不会多问什么,这一点倒不必担心,……”
元春也明白冯紫英这番话才是老成持重之言,只是让宝玉去铁网山观察发现什么,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了,元春是知晓自己这个嫡亲弟弟的,这方面的反应太过迟钝,甚至可以说毫无天赋,指望他在这上边有所作为,几乎不可能。
“紫英,你可要去铁网山秋狝?”元春抱着一丝希望问道。
“大姑娘,我是顺天府丞,如何回去铁网山?”冯紫英摇头,“除非皇上召见,不过这种可能性不大吧,惯例是皇上会在这期间见朝中重臣和皇室宗亲,也会见一些武将,……”
元春颇为遗憾,冯紫英还是太年轻了一些,若是他是顺天府尹,只怕就有机会被皇上召见问话了。
只是转念一想,也觉得自己太过异想天开,冯紫英才二十岁,比自己还小两岁,已经是四品大员,在大周朝都是蝎子拉屎——独一份了,自己居然还幻想他能再上一步,对贾家有更大的帮助,这未免太不切实际了。
“那紫英,你觉得诸王之中,皇上更看好谁?”元春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冯紫英看了元春一眼,看得元春心里也一咯噔,但强撑着没有虚,咬着牙关挺着,冯紫英这才摇摇头道:“目前看似禄王最受宠,但日后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楚呢?但福王礼王现在看起来几率似乎最小,但仅止于目前。”
“那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都只能等和看,什么也不做?”元春再问。
“大姑娘若是还有些心有不甘,不妨和梅妃那边多接触吧,又或者和郭妃那边也保持礼节性的往来,不要轻易表明态度,……”冯紫英在内心补了一句,即便是你表明态度,人家也不会在乎你。
元春点点头,总归还是要做些事情的,否则自己在宫中还有何意义?
但这么下去,就算是做成一些事情,有益于贾家,但是自己在宫中的未来却在哪里?
猛然间想到这个问题,元春情绪陡然间低落下来,无论是哪位皇子最终登位,都意味着除了那位皇子的母亲可以荣升太后,走上内宫第一人的位置,伴随的则是其他人的命运纷纷落幕,想到自己青春韶华正当时,却要枯守冷宫数十年,这种强烈对比反差,就让元春内心不满不甘的情绪油然而生。
冯紫英似乎也觉察到了元春情绪的急剧变化,脸上原本还能维持的淡然恬静这一刻却陡然变得黯淡低落下来,甚至还笼罩着一层颓丧和绝望,这让他很是惊讶。
“大姑娘,可是我所言有什么不妥?”
元春有些悲凉地摇摇头,惘然若失般地道:“没有,你说得很对,吾只是突然想起一些事情,触动心境罢了。”
这话有些不好接。
嘉荫堂中只有二人,这一次连抱琴和那个内侍都远远站在堂外,明灭不定的羊角灯让嘉荫堂里多了几分说不出的寂寥气息。
冯紫英见元春低垂着眼睑,似乎还沉浸在她自己的心境中,有些犹豫,忍不住挠了挠头,就这么不说话僵着,好像也不是回事儿,可要问这位大姑娘究竟是什么事儿触动了心里感触,好像又有些唐突失礼了。
欲言又止,冯紫英还未来得及开口,元春已经意识到了,朱唇轻绽,强自展颜一笑:“紫英无需多心,和你无关,……”
“那究竟是什么事儿让大姑娘心绪一下子变得这么不好了呢?”冯紫英心中苦笑,你都这么说了,我再不问,好像就有些不近人情了,只能硬着头皮问道。
“紫英,你真想知道?”元春心中微动,目光落在这个风度翩翩却又不卑不亢的青年男子身上,“嗯,……”
一直以来自己似乎都没有真正正视过这个年轻人,哪怕双方实际上已经接触和合作过多次了,一直到宝钗嫁给他,黛玉也和他有了婚约,元春才真正意识到,这个男人正在不知不觉取代舅父的地位,日益成为贾家不可或缺的中心人物。
唯一遗憾的可能就是无论是宝钗还是黛玉,都不是真正的贾家姑娘,而堂妹迎春更不用说,只是一个庶出女,只能给冯紫英做妾,探春倒是有些人才,但是身份却限制了她,这让元春也是有些遗憾。
猛然间意识到这贾家里边,似乎真正从各方面都般配冯紫英就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自己。
若是当年自己不进宫,那自己和冯紫英之间还真的有可能,元春自信自己无论是比起宝钗还是黛玉来,都绝对更有优势,便是那冯家长房的沈氏,虽然是号称苏州才女,出自书香门第,但是那又如何,论姿容,论才德,论家世,自己一样有信心比她更胜一筹。
浮想联翩中,元春突然发现自己怎么会想到那么遥远去了,更是为自己的念想感到羞惭,怎么就和冯紫英牵扯上了这种心思?
下意识地就想要甩头把这种心思丢掉,元春贝齿轻咬丰唇,目光迷离,看着眼前这个气度雍容卓尔不凡的青年,心湖中竟然涌荡起一份火热的涟漪,缓缓向着自己心境深处弥散渗透。
冯紫英也觉察到了眼前这个宛若玉面观音般的元春脸颊上掠过一抹慌乱的绯红,避开了自己的目光,重新低垂下眼睑,似乎是在斟酌言辞,鼻中一声轻轻嗯声,若有若无,连冯紫英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听。
“吾在想,皇上身体欠佳,若是真的有什么,……”元春幽幽地道:“吾等又当如何?”
“啊?”冯紫英吃了一惊,目光望向元春,元春眉宇间凄美之色让人忍不住扼腕,芙蓉玉面更是有一层落寞背后的隐约绝望,这个问题冯紫英早就想过,他也相信元春不会没想过,但是这个时候当着自己提出来,却让他不好回答了。
怎么回答?有意义么?
让她安于现状,枯守冷宫终老一生,等待这红颜终变白发?
这是实话,但是对于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却未免太残酷。
沉默许久,冯紫英才艰难地用有些干涩的声音问道:“那大姑娘你是怎么想的呢?”
“吾怎么想,有用处,有意义么?方才吾不是也说了,紫英你不是也训斥吾白日做梦,暴虎冯河,只会自陷绝境么?”元春冷涩地反问。
的确没用,但你说给我听做什么?冯紫英被怼得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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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九十节 故弄玄虚,元春入彀
心气再是不顺,冯紫英也知道不能和一个有些情绪化的女子较劲儿,而且他也能理解此时元春内心的彷徨无助,甚至是绝望,也许对方纯粹就是情之所至的一种宣泄,才会陡然爆发出来。
“大姑娘,也许我先前话有些唐突了,但……”冯紫英叹了一口气,他真不知道该如何开回应这个问题。
“谈不上什么唐突不唐突,你说的没错,吾先前的确有些天真幼稚了,苏菱瑶不是善茬儿,无论吾现在如何帮她,到了那个时候,她都只会从现实出发,而她发现吾再没有能带给她帮助或者说利益时,她就会毫不犹豫地把吾一脚蹬开。”
元春语气里充满了寥落,目光也望向了窗外,“只是吾不这样做,又该怎么呢?贾家现在情况如此,吾想要做些事情,父亲去了江西,但是吾也知道情况并不是很好,还有吾日后呢?”
这个话题就有些沉重了,但却是难以回避的。
“吾以后如何,吾也不知道,吾只能看到现在,或者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可紫英,你却是把吾心里深处的幻梦给戳破了。”元春淡淡地道。
冯紫英张口结舌,他没想到元春居然能这么快就意识得到先前种种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或者说是幻梦,现在却幻梦戳破,回归现实。
“美梦破灭,吾也只能接受现实,只是这种现实对吾是不是太无奈太残酷了一些呢?”
元春也不知道这些话就这么不知不觉间从嘴里说了出来,明知道这不合适,但是她就是控制不住,或者不想控制。
今日的种种让她这几年来的各种积郁、愤懑和无助情绪淤塞到了极致,在冯紫英毫不客气的言语打击刺激下,终于爆发了,用这种一种方式不管不顾的宣泄出来,平素只能隐藏于心中,甚至连抱琴那里她都不愿意提起的话语,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子面对冯紫英时,她却再也压抑不住,一股脑儿倾泻出来了。
“吾十三岁进宫当女史,十九岁入宫封妃,后来又晋位贤德妃,在外人,包括在府里人看来,吾是飞上枝头的凤凰,光宗耀祖,贾家也因此可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显赫一时,但实际上呢?紫英你怕是最明白的吧?”
元春语气更加寡淡,“府里都盼着吾能在宫中得宠,福泽贾家,可这却是一场虚幻的美梦,现实却是这般残酷,吾都不愿意去想日后吾的日子会变成什么样,……”
“家里觉得在贾家因此可以光鲜无比,甚至炫耀于外,但吾日后呢?”元春脸上凄冷之色更浓,“兴许去景阳宫,也许去乾西三所,那都算是好的了,又或者直接让我们去守陵,……”
景阳宫和乾西三所都是大周冷宫所在,被幽禁或者废置的宫妃往往就往这些地方放,当然大行皇帝的妃子们如果没有子嗣,也可能安置到这些地方。
“如果新皇仁慈一些,能让我们这些人去尼庵道观出家,陪伴青灯古佛一生,那便是最大的恩惠了,毕竟出家了我们还能和家里人有联系,见见面不是?”
这一番话说来可谓凄楚悲凉,加上元春面无表情的淡然,更是让冯紫英也觉得元春先前的种种似乎也可以理解了,任谁在面对这种将来恐怕都要不寒而栗,甚至生出冒险一搏的心态也就可以理解了。
冯紫英话语几度涌到嘴边,又收了回来,虽然他也很同情元春当下的局面,但是这也是贾家和她自己选择的,既然要进宫,自然就要有面对各种可能局面的思想准备,以为自己入宫就能一跃化龙,那就未免太天真了。
元春也没有指望冯紫英能给出什么锦囊妙计,像自己这种身份已经确定的后妃,命运结局基本已经确定。
没有子嗣这个致命缺陷决定了她们最后这一批被皇上封妃的妃子结局都不会好,她们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皇上能够在有生之年看在她们青春韶华却会有几十年孤独终老的局面下,给她们和她们背后的家族一些补偿罢了。
对于她们自己,已经没太大意义,对于她们的娘家家族,给一些赏赐和敕封,也就是最后的满足了。
“大姑娘,事在人为,也许局面不至于那么糟糕。”看着元春起身准备离开的寂寥背影,冯紫英鬼使神差地从嘴里冒出这么一句话。
元春丰腴的背影微微一颤,却没有回头:“紫英,你无须用这种语言来安慰吾,吾已经想明白了,不会再有那等不切实际的想法。“
“不,并不是,……”冯紫英都忍不住想给自己一个嘴巴。
这嘴怎么就这么欠呢,非得要去搭个话,或者装个逼显摆一下?
若是真有办法,那也罢了,问题是自己纯粹就是一时冲动嘴巴里才冒出来这样一句话,却把元春心思给勾了起来,现在却如何是好?总不能说自己是信口开河,随意胡诌吧?
“并不是?”元春终于转过头来,目光幽怨中带着几分期盼,“那紫英,你告诉吾,吾还有什么希望?吾我日后还有能有什么不一样的路径可走?”
冯紫英心中悲叹,这可真的是被憋住了,无法回答,或者说答案根本就是一些不靠谱的。
元春的命运早已注定,现在还有逆转的机会么?冯紫英不认为自己有这么大能耐,居然还能改变元春的命运,其他人也就罢了,元春是宫中贵妃,怎么逆改?李代桃僵都不可能。
但既然化已经出口,哪怕是维护自己的形象,冯紫英都要挣扎一番,沉吟了一下才慢慢道:“大姑娘,宫中之事,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你先前所说自然是常态下的情形,但是当下宫中朝中局面恐怕并不简单,也就是说,日后怕是不会像常态一样,或许这其中还有很多我们都难以预测的变数,甚至我们之前想象的种种,都未必能变成现实,……”
元春被冯紫英的这番话给说蒙了,她完全不明白冯紫英在说些什么,但乍一听似乎里边的确蕴藏着许多不为人知晓的内情,只是却一下子无法说清楚罢了。
实际上连冯紫英自己都被自己这番故弄玄虚的话给说得云里雾里,他纯粹就是被逼得只能说这样一番他自己都听不明白的话,这样才能稳住元春的心思,也算是先前那一番话的一个解释。
“紫英,你是说宫里边的局面会出现一些不可预测的剧变?”元春开始自行脑补,脸色骤变,“是太上皇?还是寿王?”
冯紫英眨眨眼,这个话题真没法接,太上皇,也许吧,这么大动静,要说这里边和他没有关系,肯定不可能,哪怕他想置身事外亦无可能。
至于寿王,冯紫英就不明白了,元春怎么会突然想到寿王?
元春之所以想到寿王是因为冯紫英说过,寿王毕竟是长子,一旦有不测而立储未定时,朝中文臣们肯定更倾向于维护宗法纲常,那么长子即位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她是担心冯紫英所说的变数会不会是皇上的身体有变。
冯紫英人脉深厚,消息灵通,万一真的打探到一些不为人知的内情呢?
“一切都有可能,现在说那些还为时过早。”冯紫英只有继续故弄玄虚,“不过我要说的是大姑娘不必自暴自弃,万事皆有可能,保持本心定力,冷眼旁观即可,若真是有什么不测之事发生,也好沉着应对。”
元春听进去了,难道真是太上皇还有什么其他想法?可皇上已经继位十年了,这么十年里,尤其是后面这几年,太上皇的声音几乎消失了,怎么可能现在又要出来,这未免有些不可思议,但冯紫英这么说,元春也不敢不信,她对冯紫英现在的话语是如奉纶音。
又或者是寿王?想到今日午间遇到寿王时,寿王有些阴狠轻狂的举动,元春又觉得不是说寿王现在不得势受冷落,夹着尾巴做人么?
可今日一看完全不像啊,难道他也是深藏不露,到最后才亮出什么杀手锏来?
冯紫英的一番玄虚言语成功地把元春心思给搅乱了,以至于也冲淡了之前的凄凉悲楚的心境,对冯紫英的信任有上升了一个维度,甚至倚为后盾了。
“那紫英,你会帮吾,不会让吾深陷绝境不能自拔,是么?”元春站定,就这么隔着几步,目光沉凝专注地看着冯紫英。
冯紫英无法回避,只能迎着对方的目光点点头,“大姑娘放心,我既然说了,自然有所仗恃,也定会让大姑娘有一个美满的前景。”
“好,紫英,吾就信你了。”元春心中大喜,双眸晶彩绽放,顾盼神飞,全无先前的那份黯淡落寞,似乎一切烦扰担心都被冯紫英这一句承诺一扫而光。
望着元春渐渐远去的背影,冯紫英烦闷难言,这可真是好,不知不觉就给自己挖了这么大一个坑,哪怕是故弄玄虚,现在还能糊弄,但日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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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九十一节 成长的黛玉
见到冯紫英情绪不佳,黛玉却不在意。
好不容易终于等到了和冯大哥在一起,黛玉那种小雀跃的好心情溢于言表,只要能和冯大哥在一起,无论什么话题,无论什么时间,她都心情极佳。
“娘娘和冯大哥谈什么谈了这么久?下午谈了晚上还要谈?”
黛玉紧挨着冯紫英沿着蜂腰桥一路向北,眼前就是秋爽斋,再过去就荇叶渚。
荇叶渚是一处像沁芳溪凸出一块的泥地,周遭用白石垒砌而成,再加上木质围栏,形成了一个小巧别致的观景台,站在这里,四周都是溪水淙淙,已经有些枯黄的苇秆在风中摇曳,月光如银,铺洒满地,好一份静谧宜人的赏月情景。
对面隔溪相望就是缀锦楼,冯紫英也有些惭愧,这边还在和林妹妹卿卿我我,那边儿缀锦楼里迎春却还在盼星星盼月亮一般盼望情郎一见,而且还是大明其道,这个世道对男人是真好,但也带同样带来了时间管理大师的要求,冯紫英也不例外。
哪怕你心中无愧,但起码也要照顾女孩子们的感情和心思。
“嗯,宫里的一些事情,大姑娘去了宫中,却还不太适应。”冯紫英应付了一句,他不想把这些事情来影响黛玉的心境,“说开就好,大姑娘慢慢适应,还有个过程。”
黛玉默默点头,冯大哥不愿意说,她也不问,但她知道多半是和贾家有关。
大姐姐进宫究竟给贾家带来了什么这个话题在贾家内部不是没有议论,每年抱琴都要出来许多次,府里也要让她带许多银钱以及一些其他物件进宫,很显然也就是打点宫中所需,但除了给舅舅带来一个江西学政外,其他一无所得。
可舅舅那性子,干一个江西学政怕是勉为其难,好像府里也在传说舅舅去了江西并不得意,与江西布政使司和提刑按察使司那边都处得不太和睦,很是受当地官员排挤,虽然给舅母信中没有提及,但还是有些风声从江西那边传回来。
一个最直观的现实就是舅舅去了江西大半年了,却没有给府里带回来任何东西,这让府里很多人都是十分失望。
府里情形很艰难,前两日三丫头还在自己这里抱怨说宝二哥成亲花销太大,可老祖宗和舅母都说必须得要把这面子撑起来,从冯大哥那里借来的银子都还能勉强够用,但是这样一来又有些捉襟见肘了。
三丫头原本丰润的脸颊这半年似乎都瘦削了不少,让黛玉看着都有些心疼。
有心把自己私房银子借给府里一些,但是却被紫鹃劝住了,说自己已经是有了婚约的人,而且林家已经借给贾家许多银子了,看样子要偿还是很难的,若是三丫头自己要用,借也就借了,但是荣国府公中需要,那就最好要问一问冯大哥。
紫鹃的这个建议让黛玉犹豫一番之后就收起了借银子的心思,她不想在这种事情上平生事端,没准儿府里边还要传一些自己就是该支助贾家的闲言碎语,这道德绑架一说虽然还没有这个词汇,但是意思相通,黛玉还是明白的。
“二姐姐什么时候过门?”黛玉岔开话题,问到另外一个正让冯紫英有些尴尬的事儿。
见黛玉并没有多少情绪波动,冯紫英心中稍安,“嗯,等到宝玉成亲之后吧,看看十月份又没有合适的吉期。”
“十月份啊,二姐姐怕是都等急了。”黛玉掩嘴一笑,“昨日里去二姐姐那里恭贺,二姐姐还有些害羞,只说本想和小妹做姐妹的,但是却时间不等人,对了,冯大哥是要让二姐姐和宝姐姐做姐妹吧?”
听得年纪轻轻尚未出阁的黛玉居然和自己探讨迎春究竟是进哪一房做妾,冯紫英没来由的生出一种荒诞感,她自己都还没过门儿呢,现在却和自己说这个,这是不是有些太超前了?
“呃,要看二妹妹自己的心思了,估计她还是更愿意和宝钗宝琴她们在一起吧。”冯紫英忍不住搓了一把脸颊,却把黛玉看得有些好笑。
“冯大哥每次觉得有些难堪或者尴尬的时候就有这个动作,小妹都观察到了,二姐姐一直喜欢冯大哥,只不过前几年冯大哥恐怕没太在意吧,听说二姐姐要许给孙家,小妹也很替二姐姐着急担心,现在好了,跟了冯大哥,日后我们还可以经常见面,说来这大观园里姐妹们,小妹虽然是个喜欢清静的性子,但是这些姐妹们小妹却都是愿意一起说笑的,二姐姐能有这样一个归宿,小妹心里也是安稳许多了。”
被黛玉这样一说,冯紫英更觉尴尬了,自己这点儿小习惯居然都被黛玉观察到了,这丫头心思也太细腻了。
自己还担心这丫头会不会对迎春马上要过门儿给自己做妾有些抵触,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这丫头大概是觉得迎春对她并不具备威胁,倒是像宛君和宝钗,只怕黛玉就没有这么大度了,嗯,还包括宝琴,似乎这二人之间的隔阂嫌隙还是不是一般化的突出。
“之前愚兄也没有心思在这上边,……”冯紫英话音未落,黛玉含笑接上:“嗯,那会子冯大哥心思都在宝姐姐身上呢,……”
“啊?”冯紫英忍不住捏了一把黛玉娇俏的脸颊,瞪着对方那忽闪如浸水黑葡萄的善睐明眸,“妹妹怎么学坏了,居然敢调侃起愚兄来了?”
被冯紫英偷袭一把捏了脸颊,黛玉也羞红了脸,下意识环顾四周,还好紫鹃和雪雁都是远远地跟着,知道自己和冯大哥想说知心话,故意保持了相当距离,不会干扰到二人。
嘟着嘴,手却忍不住牵住了冯紫英的胳膊,黛玉腻声道:“难道小妹说的不对么?”
“也对,也不对。”冯紫英看着这张精致绝美到极点的姣靥,轻声道:“愚兄的确喜欢宝钗,但是对妹妹的心意却是从临清那一日之后便从未改变,难道妹妹还体会不到愚兄的心么?”
“啊!”黛玉被冯紫英这样直白炽热的表白给击倒了,以往冯大哥也会说些类似的话,但是却从未像今日这般火热情动,而且对方那灼灼明亮的眼神几乎要熔化一切,让黛玉身子禁不住有些发软,“冯大哥,小妹也一样,这一辈子,小妹只喜欢冯大哥一个人,……”
绛唇朱点,眉目如画,剪水双瞳曼妙生情,尤其是那纤巧精致宛若葱管的鼻梁和两颊丹红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搭配上如雪双腮,真真如浣纱西施月下貂蝉亦不能比,这一刻冯紫英几乎要沉醉其中,不能自拔。
不得不承认,单论这张脸颊,几乎没有那个女孩子能与眼前丽人相比,《红楼梦》书中所描述,亦是不及身临其境直面面对万一,算一算黛玉也已经满了十六了,明年便是十七,可谓上轿出嫁正当时。
想到这个集天地精华于一身的女孩子终将为自己所拥有,冯紫英内心就忍不住情焰高炽,双手捧起对方双腮,在对方羞涩夹杂喜悦和震惊的目光中,深深印下,一吻情深。
荇叶渚周围高耸的苇丛成了最好的见证和隐蔽物,秋风轻掠,细叶声声,冯紫英早已经顾不得那么多,尽情的亲怜密爱,一双手甚至不受控制哦钻入了黛玉的衣襟中恣意把玩。
黛玉几乎也被冯紫英突如其来的狂放给彻底摧毁了神志,完全沉迷在了冯大哥的爱抚之中,以往冯大哥虽然也会有类似行为,但是都是适可而止,但是今日冯大哥似乎却变得这般火热粗暴,让黛玉略感不适之余却又格外享受这份难得的浓情燃放。
不知今夕何夕,黛玉清醒过来时才发现冯大哥正温柔地替自己掩上不知道何时解开的衣襟,猩红的肚兜系带脱落了半根,露出了半边挺翘,黛玉羞得赶紧掩住,半转过身,噘着嘴小声道:“冯大哥,你今日怎么了?这还是在外边儿呢,万一被人……”
“妹妹,今日愚兄有些孟浪了。”冯紫英也不知道今日自己怎么就没来由的控制不住情绪了,以往其他人不好说,但是对黛玉他是格外尊重的,起码在外边儿绝不会有太过放肆的举动,但今日却似乎破了例,难道是被元春给刺激的?
“没什么,其实小妹……”黛玉脸颊越发滚烫,只是背着冯紫英,不敢面对对方,“其实小妹内心也是高兴的,……”
冯紫英扳住黛玉略显瘦削的双肩,把她身体扳了回来。
这丫头虽然比前几年身子骨康健了许多,但是仍然还有些偏瘦,不过起码已经有了很大变化了,嗯,方才入手盈盈可握的挺拔就让人迷醉。
“明年,妹妹就可以嫁入冯家,到时候妹妹可要好好给愚兄生几个儿女,女儿就要像妹妹这般如天仙一般,儿子就要像愚兄一样,……”
虽然是最土味的情话,却无疑最能击破女孩子的心防,不出所料,黛玉已经死死地搂住冯紫英的熊腰,想要把自己身体深深嵌入对方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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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九十二节 疑忌
数风流人物正文卷辛字卷第二百九十二节疑忌站在怡红院门口,贾宝玉面色沉静地听着茗烟地汇报。
“娘娘在嘉荫堂见了冯大爷之后,冯大爷便去了潇湘馆那边,林姑娘和冯大爷就在园子里走了一圈,后来冯大爷便把林姑娘送回潇湘馆了,可能是时间太晚了,冯大爷只是和司棋在滴翠亭里说了一会子话,然后就出园子了,后来小的听门上说,冯大爷就回冯府去了。”
“冯大哥没去缀锦楼二姐姐那里?”宝玉漫声问道。
“没去,小的看着司棋从缀锦楼出来,一直走到潇湘馆门口遇上冯大爷,然后他们就往紫菱洲那边走,但是没到紫菱洲就拐进了滴翠亭里去了。”茗烟小声道。
这跟踪冯大爷可不是什么好事儿,也不知道宝二爷怎么想的,就想着要看冯大爷在园子里究竟去了哪里?
还能去哪里?不是潇湘馆就是缀锦楼呗。
林姑娘明年过门儿,二姑娘听所也就是宝二爷成亲之后就要过门,虽说这成亲前男女不合适见面,但是冯大爷和二姑娘、林姑娘不说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但是也是多年世交了,所以府里边也就没那么苛刻,还不准见面什么的。
再说了,冯大爷是何许人,他来府里边,出手大方,下边人都是无比欢迎,人家来走一趟,大大方方见见人,那有什么?总比那些个私底下做些偷鸡摸狗男盗女娼事儿的主子们强太多了。
所以茗烟也对宝二爷怎么突发奇想要去看看冯大爷在府里边去了哪些地方十分纳闷儿,也有些害怕。
真要被冯大爷觉察了,宝二爷怕是不能承认的,就只能是自己去顶缸了,还不知道会怎么解释,挨什么收拾呢。
贾宝玉自然不知道茗烟内心有如此多的想法,他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去查访冯紫英的行踪,只是下午大姐姐和冯大哥说了话之后,自己去见大姐姐时,就发现大姐姐心情不太好,时常走神不说,而且还情绪低落,这都在其次,在说起铁网山秋狝之事时,态度也有了很大变化,这让他很是疑惑和不解。
之前大姐姐在给母亲的信中也提到了铁网山秋狝时候自己跟随永宁长公主一道去的情况,也说了在秋狝期间,可能会觐见皇上,还能和皇子们一道游猎和诗会文会,这是十分难得的机会,宝玉也很感兴趣。
这一年多来贾宝玉经历感受了许多,虽然他很清楚自己的确对经义时政毫无兴趣,这似乎就断绝了他的仕途之路,但是这并不代表自己不想过更美好的生活。
当下荣宁二府每况愈下的局面一样也让他十分揪心,如果再这样下去,这荣宁贾家的荣光只怕就真的要折在自己这一辈了。
琏二哥远走扬州,也不知道究竟如何想,而二房这边就是自己要挑大梁,就得要面对这一切。
这么些年来,府里边下人一些难听的话语他不是听不见,捧环老三和兰哥儿,诋毁自己,开始大家都还带着调侃揶揄,但越到后来,就越发多抱怨和带着怒其不争的味道了。
这些他都清楚,只是之前他是不在意,或者有意无意忽略,可在经历了从去年到今年以来的种种之后,他开始意识到一切似乎都开始不一样了。
一切似乎都是从建了省亲别墅之后开始的,府里边一下子就陷入了困境,各种开支削减,饮食衣衫都节俭起来,便是怡红院这边一样受到很大影响,所以屋里有丫鬟都在说虽然搬到怡红院来看起来院子更漂亮,花木更繁盛,但是月钱不见长,甚至要克扣,每季做的衣衫越来越少,还不如就在绛芸轩里那边过得滋润。
到后来,欠下外边的债越来越多,上门来要债的人也开始多了,把赖家一下子给查了,倒是腾挪出来一些银子,让府里总算是宽裕了一些,但是也只是维持了不到一年,这日子又开始拮据起来了,连他都隐约知晓,无论是之前的二嫂子还是后来的大嫂子和三妹妹与老祖宗屋里鸳鸯一起,不断地把老祖宗屋里的那些物件给弄出去抵押或者干脆就卖掉了,只为了让府里能支应过去。
其实老祖宗也一样知晓,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装作不知道,某一天他无意间听到了老祖宗和母亲的对话,才知道这日子已经到了有些维持不下去的时候了,而原本指望着父亲去了江西能有些进项,但到现在,好像都没有能消息传来。
三妹妹为此愁得清减了不少,下人里边发牢骚的人越来越多,不服管的情况也越来越多,原因无他,就是月钱和衣衫都被克扣了,大家都有一大家子人,自然就开始心思浮动,甚至都有人打主意准备另寻门路了。
二嫂子搬出去跟着走了一拨人,若是换了平常,这些人会愿意走么?连原来在自己屋里的红玉都跟着走了,这更让宝玉有些不能接受。
而府里谋求和牛家的联姻更是让他深刻认识到了今日不同以往,贾家和自己面临的困境,甚至连婚姻都需要遭遇这些残酷的打击。
这种种都让宝玉在颓废之余也开始反思,难道自己真的就这么混下去?
而这个时候和牛家的联姻似乎就成了一个可以改变命运大门的钥匙。
如果能够在和牛氏女成亲之后受永宁长公主的扶持进而得到皇上的召见留下一个好印象,甚至皇子们乃至可能成为太子和未来皇帝某位皇子建立起良好的关系,再加上这一层亲戚关系,日后自己未尝不能一举摆脱眼下的尴尬局面,谋取一个清贵身份,也让贾家可以摆脱困境。
原本大姐姐都是很支持的,怎么这突然间又变了态度,而且宝玉也觉察到了大姐姐的心神不宁,这恰恰是在和冯大哥谈话之后,这就不能不让他心里起疑了。
照理说大姐姐身为贵妃,便是此番返家省亲,也不该见冯大哥这种外人的。
冯大哥不过是宝姐姐和林妹妹的夫婿,只算表亲,这私下见面,一旦被宫里人知晓,难免就会引起一场风波,但是这等事情他作为弟弟却又无法插言,更何况大姐姐要见冯大哥的目的他也知晓,毕竟冯大哥在外边儿的消息来源更多,大姐姐也是在为自己谋划。
谁曾想这一见面之后却发生如此大的变故,大姐姐的态度有些模糊了,似乎不太赞同永宁长公主带着自己去铁网山秋狝和诸位皇子们结交,只说有机会觐见皇上是好事,但是其他几位皇子不宜太过结交,甚至还隐隐提及永宁长公主也不应当太过操切。
这就不能不让宝玉起疑了。
大姐姐的性子宝玉多少也是知晓的,自幼进宫,天资聪慧,若是寻常人很难说得动她的,但是冯大哥不一样,平素大姐姐就对冯大哥的意见十分尊重,可如今有永宁长公主保驾,无论是哪位皇子都要给几分面子,为何不借此机会加以联络结交?
至于说哪位皇子会更有机会,永宁长公主那边肯定是心里有数的,她是皇上最宠爱亲近的妹妹,肯定有门道能推断出谁机会最大,这样的机会当然要抓住,可大姐姐居然变了态度,而这显然是受了冯大哥的影响。
只是冯大哥为何这样做?
宝玉内心有些愤懑而又无助,他很清楚自己在大姐姐那里的影响力是无法和冯大哥相比的,虽然去铁网山是永宁长公主带自己去,但是据说大姐姐她们这些后妃也是有希望跟着去的,到时候如果大姐姐能够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自己机会岂不是更大?
而永宁长公主既然召自己为婿,难道还会害自己不成?
这种心绪萦绕在宝玉胸中,让他格外的烦躁不安。
他很想找冯大哥当面问个明白,但是却又有些胆怯心虚,不知道该如何启口。
但无论如何宝玉已经决定了,还是要找冯大哥问一问,但是却需要寻一个更合适的机会。
时间还有一个月,九月份才会秋狝,这期间,还有机会。
内心深处也有些怀疑难道是冯大哥嫉妒自己娶了郡主,日后有了造化,会一下子光耀门庭,把他最喜欢的环哥儿气势一下子打下去了,有些扫他的面子?
只是冯大哥现在已经如此了,贾宝玉还不至于怀疑冯紫英嫉妒自己超过他,只是可能会不满环老三被自己压过一头了,但冯大哥不至于这般心胸狭隘吧?
疑忌的种子已经播下,便会生根发芽,很难拔除,宝玉也在扪心自问自己是不是太敏感了,但这等分明就是对自己最有利的,冯大哥为何要阻拦?
“二爷,冯大爷和林姑娘、二姑娘的事儿都是定了的,他便是去看看她们也没什么吧?”茗烟观察着宝玉的脸色,“至于司棋和冯大爷在滴翠亭里,便是有些什么,那司棋也迟早是冯大爷的人,没人看见也就过了,无关紧要的,……”
茗烟还是有些担心自家二爷莫要因为这些琐碎事儿恶了冯大爷,冯大爷对荣国府可是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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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九十三节 “成长”的宝玉
茗烟的话若是寻常,宝玉也就听进去了,但是今日,却格外的刺耳。
冯大哥对贾家的确是贵人,但是真正承他情的却是环老三和兰哥儿他们,嗯,当然还有琏二哥疑忌琏二嫂子他们。
总之一句话,他贾宝玉并不欠冯大哥多少,原来的一些指点和帮助,贾宝玉也承认,但是他还是觉得,远不及其他人承冯大哥情多。
他贾宝玉不是忘恩负义之辈,冯大哥对自己,对贾家,也包括对佳佳其他人的恩惠,他都要认,但是这一回关乎到自己未来自己一辈子的事情,冯大哥却给了大姐姐这样一个让人无法信服的建议,不能不让宝玉有些懊恼和愤懑。
除非冯大哥给自己一个准确可靠的说法,否则自己真的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行了,我是在意冯大哥那些细枝末节事情的人么?”贾宝玉不耐烦地道:“别说二姐姐和林妹妹早有婚约,就算是没婚约,冯大哥和姐妹们也是一起长大的,见个面算什么?至于司棋这些丫头,那就更不用提了,攀高枝儿,寻个更好的出路,也很正常。”
茗烟目瞪口呆,他没想到二爷居然一下子如此洒脱起来了?
二爷好像不是这样的啊。
以前二爷不是心心念念对冯大爷和林姑娘有了婚约却还要娶宝姑娘极为不满,背后常说冯大爷对林姑娘不是真心,是个花心浪荡子么?
便是二姑娘要给冯大爷做妾,府里上下都觉得是一桩好事儿,二爷却也不以为然,觉得二姑娘给人做妾折了荣国府的面子,可那也要分给谁做妾啊,给冯大爷做妾,这京师城里不知道多少大家闺秀小家碧玉都盼着呢。
而且以二姑娘那性子真要许给孙家,那还不几年就得折腾死?
二姑娘给冯大爷做妾名声上虽然没那么好听,但对贾家却是裨益良多,要不二爷您这婚事花费偌大,去冯家借银子,有那么好借么?要知道府里可还欠着林姑娘那边偌大一笔银子呢,林姑娘的银子可就是冯大爷的呢。
“爷,既如此,那又何必去看冯大爷在府里的行踪,冯大爷是个有本事的,小的怕被他觉察到小的在了解他行踪,日后怀疑起来,会影响二爷和冯大爷的关系啊,谁都知道小的是您的人。”茗烟小心翼翼地道。
安排茗烟去跟着冯紫英也是宝玉一时的冲动,看到大姐姐这般心神不宁,虽然不敢往那方面想,但是他还是有些担心和恐惧,万一呢?
冯大哥气宇轩扬,文武兼资,现在更是被誉为永隆一朝年轻士子中的魁首人物,再加上冯大哥胆大,而且风流之名远播,难免就在这方面没那么多顾忌。
而宝玉也无意间从母亲与老祖宗谈话间听到过似乎大姐姐在宫里很不得意,皇上年龄大了,身体也不好,基本绝足后宫,言外之意那就是大姐姐可能几乎与皇上没有夫妻之实了。
他也不是懵懂少年了,也知晓男女情事之味,一旦有了这种经历,那就食髓知味,难以自拔。
屋里袭人、碧痕以及媚人几个也都早就和他有了夫妻之实,加上和秦钟、蒋琪官他们几个黏黏糊糊的关系,自己都是深陷其中不能自拔,这万一大姐姐一时间糊涂,这铸成大错,那对贾家就是弥天大祸了。
所以他才要茗烟去跟着看一看,至于说冯紫英去了潇湘馆也好,缀锦阁也好,那都无关紧要,只要不是去省亲别墅,没去含芳阁,那就好。
至于司棋这些丫头和冯紫英在滴翠亭里那点儿事,在贾宝玉眼中更是不值一提,一个丫头罢了,冯紫英睡了她,那是她的造化,更何况司棋还是缀锦阁的人,本来就是冯紫英日后碗里的菜,更不必提。
“好了,这事儿你就吞在肚子里,谁也不许说。”宝玉恶狠狠地瞪了茗烟一眼,“你这厮就是碎嘴子,若是日后我听见谁说这事儿,小心你的皮。”
“二爷,小的如何敢去说这种事情?这不是寻死么?”茗烟赶紧赌咒发誓。
“茗烟,你要明白,冯大哥对咱们贾家的确很重要,也帮了咱们许多,但是他毕竟是冯家人,和咱们贾家还是两家人,这日后究竟会如何,还真不好说。”宝玉悠悠地道:“以前我也不在意这些,冯大哥帮着咱们,我也省一分心,可现在府里情况如此,冯大哥也有他自己一大家子人,我马上也要成亲了,这荣国府的事儿我若还是不闻不问,只怕府里人都要戳我脊梁骨了。”
“爷说得是,现在老爷和琏二爷不在,环三爷出去读书去了,大老爷又是个不管事儿的,内里事情都是珠大奶奶和三姑娘在操心,爷的确该上点儿心了。”
茗烟心中也是喜欢,二爷不管事儿固然能得清闲自在,但是想要挣点儿银子却就难了,虽说现在荣国府不景气,但是破船还有三千钉,二爷若是管事,自己日后自然就能有许多机会,银子也能大把大把往兜里揣了。
宝玉自然不清楚茗烟心里小九九,不过他倒是对府里这点儿事情不太感兴趣,他关心的是自己铁网山秋狝这一次自己的机会,牛家那边传过信来说禄王现在颇受皇上喜爱,选储机会大增,要自己把握好,甚至年龄更小的恭王也都开始崭露头角,反倒是寿王和福王、礼王似乎在皇上那里渐渐失宠,这让宝玉心里也有些发凉。
之前他也曾经多次参加过京城里的诗会文会,但是几乎都是寿王和福王、礼王以及义忠亲王世子——诚郡王几位王爷举办的,尤其是福王、礼王和诚郡王几位举办尤为频繁,诚郡王不必说,他好歹也在福王、礼王那里混了一个脸熟,但未曾想就这么突然间几位他最熟悉的皇子居然就失势了。
反倒是那个已经到青檀书院去读书的禄王一下子成了新宠,成为储君的最热门人选,甚至还有一个未成年的恭王竟然都比寿王、福王、礼王几位更被看好?
当然牛家那边的消息也说了,选储立储之事变数很大,这只是现在的初步判断,真正如何,还要看后续情况,所以这一次铁网山秋狝,须得要近距离仔细观察,看看皇上对几位皇子的观感态度,看看皇上究竟接见哪些皇室宗亲和大臣武将,从这些蛛丝马迹也能大概判断出风向变化。
但不管是谁,牛家那边也说了,这都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在铁网山秋狝期间,都能近距离接触诸位皇子,比起那些根本没有机会参加铁网山秋狝的人来说,那就占尽先机,甚至能拔得头筹了。
宝玉当然不能放弃这样一个机会,正因为如此,他也完全不赞同大姐姐所言的不要去太多接触诸位皇子,而是应该保持冷眼旁观的状态,在宝玉看来,这分明就是主动放弃了这样一个机遇。
“唔,明日冯大哥可能还要来府里,你还得要小心跟着看着,……”宝玉踌躇了一番之后,还是又吩咐道。
“啊?二爷,还要啊?”茗烟吃了一惊,苦着脸道,不是说不在意那些么?那还跟着冯大爷作甚?
“哼,你只管跟着,不要跟太紧,就是了解一下冯大爷去了哪里就行,我又没让你要把他做些什么都掌握,你慌什么?”宝玉横了茗烟一眼,他当然不会和茗烟说自己的意图。
“不是,小的就是觉得心里不踏实,人的名儿树的影儿,冯大爷可是顺天府丞,若是被他觉察,二爷倒是没什么,没准儿小的就会被他拿下,拉回府衙一顿板子就能要了小的命。”茗烟越想越心慌。
“你这狗才,谁让你去暴露了?你就当在府里闲逛一样,甚至和那宝祥瑞祥一块儿陪着说话,溜达,就看看冯大哥去哪里就行,这点儿事情你都办不好?”宝玉怒骂。
茗烟脖子一缩,不敢再说话。
宝玉气得直喘粗气,好一阵后才有些无奈地道:“到时候我让碧痕过来帮忙,如果你觉得不好去,那就让碧痕去帮着看着,冯大哥不会在意一个丫头的行踪。”
听得让碧痕来配合自己,茗烟才意识到这一回二爷是认真的,不知道这里边究竟有什么古怪,但是看二爷口气和模样,又不像是要对冯大爷不利,茗烟也不敢深想。
不把冯大哥和大姐姐之间的关系搞清楚,宝玉始终不能放心。
他有一种预感,这大姐姐似乎有些被冯大哥给迷住了一般,他观察到大姐姐的神色表情都很不正常,甚至有点儿迷惘和憧憬的模样,这太反常,不能掉以轻心。
反正大姐姐也就回来三天,后天就要回宫,也就是这一天一夜的事儿,只要盯紧了,有什么异常,自己就算是豁出脸去也得要去破坏这种可能性,以免日后不可收拾。
碧痕是可靠的人,让他配合茗烟,应该可以完成这个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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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九十四节 外粗内细精晴雯
冯紫英自然不知道这段时间里他已经被两个人误会了,宝琴怀疑他和李纨有一腿,现在宝玉又怀疑他和元春有了某种特殊关系。
不过要说冤么?还真不冤。
敢说那一日俏寡妇李纨一身素孝出现在自己面前时自己没有瞬间心动?敢说元春在自己表露出那副无助绝望的神色时,自己不也就头脑发热要想帮人家一把了?虽然毫无头绪,但是却还给自己挖了这么大一个坑,还不知道日后怎么来填呢。
他没在荣国府留宿。
凤姐儿都南下金陵了,平儿和红玉都跟着去了,这偷香都没了目标。
司棋那里倒是可以,滴翠亭里冯紫英也只来得及手眼温存一番,感受了司棋那越发雄伟饱满的峰峦肉感,但时间太晚了,冯紫英也还是怕被人觉察,虽说不至于什么,但总归是不好听,没地坏了自己在黛玉和探春她们那里的名声。
回到屋里时间已经有些晚了,沈宜修这几日身子不方便,冯紫英便去了女儿屋里,却见女儿依偎在一个背对自己的女子怀里睡得正香。
冯紫英一开始还以为是乳娘,但一看这刀削肩和苗条的身段,仔细一打量,那半掩的衣襟下葡萄青的湖丝肚兜隐约可见,那规模挺翘看起来养眼,但比起那生养过孩子哺乳期的妇人可差得太远了,不是那晴雯却是谁?
心中微动,本来就被司棋勾起了性子,这晴雯却是因为这样那样的缘故一直没收房,这一刻那份火热顿时就膨胀起来,竟然有些压抑不住。
悄悄走近,现在女儿脸颊上抚摸了一下,这才抢在晴雯清醒过来之前,猛然探入那湖丝肚兜里,略带冰凉的大手,又是触及到女儿最珍贵的所在,一下子就让还有些迷迷糊糊的晴雯惊醒过来,还没来得及惊叫出声来,只感觉自己就被人抱了起来,扑面而来是熟悉的气息,嘴也被粗重的呼吸堵住,伴随着起伏的脚步就往外走。
晴雯自然知道这一去就是要做什么,可这屋里还有大姐儿,乳娘请假今日回家了,夜里她就主动来带着,还有今日日子也不对,不是不方便,而是太方便,晴雯还是有些担心和忌讳,万一……
只是面对爷突如其来的热情,心中早就千肯万肯的晴雯一时间竟然说不出拒绝的话语来,眼见得就要被抱出屋门,晴雯这才挣扎着把樱唇附在冯紫英耳际:“爷,奴婢今日不方便,而且还要带大姐儿,……”
“你也不方便?”冯紫英顿感懊恼,手下意识地便往对方腹下一探,却没有那种感觉,一愣,难道这丫头心里还真的不愿意?
晴雯却早就明白过来,轻声道:“爷,不是那个日子不方便,而是奴婢日子算了算,正是这个时候最易受孕,……”
冯紫英顿时明白过来了,这丫头居然也忌讳这个,莫非沈宜修也和晴雯她们说过什么?
冯紫英稍稍一迟疑,被冯紫英横抱在怀中的晴雯何等机敏,立即就明白冯紫英在想什么,赶紧道:“奶奶可从未介意过这些,但是奶奶待奴婢甚好,奴婢不是知恩不报之辈,若是奴婢万一……,若是个姐儿倒也罢了,但若是个……,奴婢不愿意让奶奶心里起疙瘩,坏了奴婢和奶奶之间的这份感情,……”
晴雯吞吞吐吐的话语让冯紫英也忍不住心生感动。
这丫头平素看起来冷面冷心,在府里边人缘也不甚好,除了和云裳关系还好,也就是香菱那边还过得去,像宝钗身边的莺儿、文杏,宝琴身边的龄官、藕官,以及金钏儿她们,都有些格格不入,宝钗、宝琴甚至黛玉她们,也都不太喜欢晴雯这丫头,但就凭这番话,她就能牢牢坐稳沈宜修身边第一丫鬟的位置,长房乃至冯府里边便没有人能动摇她的地位。
谁说晴雯性子粗疏暴躁,谁说晴雯性格傲娇不群?这等事情却是考虑得比谁都周全。
想到这里,冯紫英内心的那番火热倒是渐渐淡了下来,在晴雯脸颊上轻轻亲吻了一下,抱起对方重新回房,坐在炕榻上,然后恋恋不舍在对方肚兜下摸索一番,这才抽出手来,点点头:“没想到晴雯你倒是这么懂规矩啊,你家奶奶知晓,只怕更要把你宠上天去了。”
“爷说错了,这不过是奴婢的本份儿,做人要知恩图报,奶奶本来就是个和善人,奴婢和云裳心里都明白,也要跟着爷和奶奶一辈子的,这些规矩也该要牢记。”晴雯此事反而有些羞涩了。
“嗯,那就说好,今日爷就放过你了,改日你却不能跑了,日后也得要替爷好好生几个儿女,……”冯紫英起身。
“爷,若真是想要,云裳在奶奶身边,爷就去二位姨娘那边吧,爷也有些日子没过去了。”晴雯掩住衣襟坐起身来,“三姨娘或许不太在意,但二姨娘可是盼星星盼月亮呢,只是不敢在爷面前说罢。”
冯紫英也有些惭愧,二尤那边自己还真有些日子没过去了,这段时间里要么在宝钗宝琴这边儿,要么在沈宜修这边,加上还在王熙凤身上留了劲儿,还有司棋和红玉,自己还真有点儿应付不暇了。
“嗯,你倒是分派起爷来了。”冯紫英笑着捏了一把晴雯狐媚子般的姣靥,“爷知道了。”
“还有,爷屋里女人也不少,就少去外边儿胡混,外边儿那些狐媚子,有几个身子干净的,……”
冯紫英苦笑,这才是真正的晴雯,一直对那一回发现自己身上有香脂味道就耿耿于怀,这张嘴有时候是真不讨人喜,就算是知晓这些,这会子说也大煞风景不是?
不过若不是这样,那就不是晴雯了不是?
听得冯紫英过来,尤二姐也是喜不自胜,忙不迭地把已经睡下了的尤三姐都叫了起来,睡眼惺忪的尤三姐索性就裹着被子便过自己姐姐这边屋里来,一边嘟囔着,一边主动滚在了床里边睡下。
侍候着冯紫英一边宽衣解带,一边说着话,等到睡下时,却见尤三姐早已经在床里边有了细密的鼾声,冯紫英颇感惊讶:“三姐儿今日怎么了?如此疲倦,早早就上床睡了,还睡得这么香?”
尤二姐也不怎么关心自己妹妹寻常行踪,她平素就在屋里,而尤三姐则是经常女扮男装出行,摇摇头:“今日回来就见她一身大汗淋漓,精神倒是挺好,像是和谁较量了一般,让丫鬟侍候她洗澡泡澡,早早就上床睡了。”
冯紫英也懒得多问,这妮子现在越发迷恋武技提升,都念叨着若不是嫁了人不方便走南闯北了,都想着要回甘肃崆峒师门去重新修炼一番了,平素也经常和吴耀青招募来的那一帮护卫武师较量,倒也逍遥自在。
见尤二姐那模样,冯紫英自然也明白,上床之后少不了就是十八般武艺使将出来,折腾得尤二姐从浅吟低唱到后来的要死要活的哭喊乱叫,最终还是被折腾醒的尤三姐来挡枪,才算是云收雨散。
见尤二姐依偎在自己怀里一副意尤不甘的模样,冯紫英也知道对方内心的想法,可谁让你自己不顶事儿呢,却让尤三姐占了便宜,“行了二姐儿,明早总归要遂你愿。”
听得这话,尤二姐这才又活泛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紧贴着冯紫英胸膛:“爷,妾身也是着急了,要说姐姐都还没有呢,只是老娘老是在妾身耳边聒噪,大姐来府里时候也说妾身和三妹不懂事,该早些替爷生个一男半女,……”
“唔,你老娘和你姐姐说得也没错,冯家人丁单薄,能早点儿生个一男半女当然最好。”冯紫英宽慰道:“只是这等事情也要讲个缘分,你和三姐儿这身子体格也是能生养,放心吧,总归会有的。”
尤二姐腻在冯紫英身边,媚眼如丝:“妾身不也是想早点儿有么?谁像三妹那样没心没肺的。”
尤三姐不乐意了,“二姐,谁没心没肺了?爷不都说了,这要讲缘分的,你这么折腾,也没见有?”
冯紫英插话打断这个话题:“好了,你们大姐珍大嫂子这段时间来府里了?”
“嗯,爷怕是也知道,大姐是来借银子,也没想到堂堂宁国府怎么就沦落到这种地步了?”尤二姐是个老实和善性子,说话也是实在,“妾身和三姐儿这点儿私房银子借给大姐也没什么,问题是偌大一个宁国府,上千号人,这点儿银子能济得了什么事儿?能支撑多久?”
“大姐不也说了,他们府里的两个当家人好像也有些不在意,成日里见不着人影儿,似乎是另有打算么?”尤三姐随口道:“也不知道这另有打算是什么打算?”
冯紫英心中一动。
他记得当初自己在永平府时,贾蓉可是专门来找过自己说过一些话的,他记忆犹新,当时云遮雾罩,但后来他也揣摩出一些味道来了,这贾珍贾蓉爷儿两也不是毫无见地,也有着某些心思的,所以后来自己才给了贾蓉一些机会,怎么这段时间却一下子却没了声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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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九十五节 利益之下,取舍艰难
“珍大哥和蓉哥儿这段时间见不着人影儿,不在京师城里?”冯紫英假作不在意地问道。
“还是在吧,只是经常外出,一出去就是好几天。”尤二姐并没深想,“珍大爷和蓉哥儿他们爷儿俩都是喜欢高乐的,爷不是也说了么,妾身和三姐儿不得去他们府里,所以妾身和三姐儿都不怎么登门,偶尔遇到姐姐过生这样的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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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九十六节 山遇
想当初母亲和自己不也是打过进京选秀的主意么?宝钗心中百味陈杂。
谁不知道当今皇上的年龄给大姐姐和自己当父亲都绰绰有余,还不是幻想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不但自身能飞上枝头变凤凰,而身后一家人也能因此成为皇亲国戚,不可一世。
但现实往往是无比残酷的,看看大姐姐从十三岁进攻当女史开始,接近十年光景,明面上也爬到了贵妃的身份上,贾家也成了国丈人家。
但实际上呢,大姐姐却和守活寡差不多,而且关键是她自己和贾家也从中并未得到多少实质性的利益,给姨父一个江西学政就算是对大姐姐和贾家的一个交待了,可大姐姐却要付出是一辈子的青春代价。
想到这里宝钗就不寒而栗,如果自己当初也懵里懵懂走上这条路,也许自己就会和大姐姐一样,不,甚至还不如大姐姐,薛家的情况可远比贾家差多了,自己只怕在宫中还不知道会受什么样的夹磨呢。
大姐姐大概也是饱受这种折磨,才会想到殊死一搏,为她自己,也为贾家博取一条出路吧?
只是就这样一条路也一样不好走,极其考验操作者的眼光,而且其中也充满了无数变数,某种程度上来说也还是运气,可一旦选错其付出的代价更是可能是家族的毁灭。
若非走投无路,谁又愿意来走这样一条险路?
见宝钗脸色变幻不定,冯紫英也约摸猜测到了一些,毕竟《红楼梦》书中不也说宝钗当年进京也存着选秀的心思么?只不过后来宝钗从未提起,可能宝钗也未必知道自己这个“过来人”知晓这一点。
估摸宝钗这是在感悟或者后怕当初的天真幼稚,一入宫门深似海这句话还真的以为只是无聊文人的感慨不成?那都是无数后妃宫人斑斑血泪凝结而成,非外人能理解的。
冯紫英倒不太在意,每个人,每个家族都有权追求更美好的生活,这无可厚非,只是在追求和争取的路径上却需要慎重。
薛氏母女进京时有过这样的想法很正常,但是在斟酌掂量之后果断放弃,也同样没错,就像现在选择了自己,一样也是经过权衡的,并非单单只是因为宝钗对自己倾心那么简单。
即便是宝钗对自己倾心,那也不完全是冯紫英这个纯粹的个人,而是冯氏家族嫡传独子,蓟辽总督的独子,本身还是新科二甲进士兼庶吉士,文武兼资,前程似锦,这种种因素混合在一起,才能让宝钗倾心。
但话说回来,冯紫英本人这个存在,不就是这样一个各种特性因素结合起来的一个综合性角色么?难道还能有一个苍白单一的素人冯紫英不成,那也就不成其为真正的冯紫英了。
所以冯紫英对这一点很是看得开,甚至非常理解,也不认为这样的感情就夹杂了世俗或者就不纯粹了。
宝钗宝琴都一直没有回答冯紫英这个问题,任凭马车行进的辘辘声在空气中回荡。
一直到进入荣宁街时,宝钗才似乎从沉思中惊醒过来一般,温声道:“相公,妾身不想说贾史王薛同气连枝,也不想说大姐姐和贾家那么做是否明智,但请相公看在妾身和林妹妹以及二妹妹情分上,也看在贾家这么些年和相公以及冯家的关系上,帮一把大姐姐和贾家,妾身和林妹妹以及二妹妹她们必定会感同身受,……”
冯紫英心中微动,前世中不少人都说《红楼梦》书中的宝钗现实冷酷,是个精致利己主义者,但真正接触到了宝钗之后,冯紫英却觉得并非如此。
宝钗她也就是一个二十岁的世家姑娘,或许家世出身和种种经历会让她不得不在涉及到薛家和自身的许多事情上要权衡算计,但是其本质却是纯善的,对于一个女孩子要求太高,冯紫英不认为那是客观的。
能说出这一番话来,也让冯紫英心里感慨中夹杂几分满足,没有辜负自己的眼光。
宝琴也附和道:“是啊,相公,冯家和贾家关系莫逆,于公于私,于情于理,相公也应该想办法帮大姐姐和贾家一把。”
冯紫英伸手在宝钗和宝琴膝盖上拍了拍,温柔一笑:“相公知道怎么做,不过那也要大姑娘和贾家认可同意才是。”
马车依然停在了东南边儿的杂院里,李纨、迎春、探春、黛玉、湘云、惜春乃至于岫烟、李玟、李琦也都迎了出来,甚至连难得露面的妙玉都出现了。
宝钗宝琴鲜有以冯氏二房家眷身份出现,而且还是要去拜见贵妃娘娘,所以府里女眷们也都倾巢出动了。
冯紫英就懒得去凑热闹了,虽然她不可避免的依然会在女孩子眼中停留,成为中心,只是这种换了在现代那就是典型修罗场的环境,对冯紫英却是无比友善,甚至格外幸福。
一行人簇拥着宝钗宝琴姐妹一起往大观园里走去,在大观园门口也碰上了宝玉和茗烟、袭人、碧痕等人。
少不了又是一番见礼寒暄,只是已为人妇的宝钗和宝琴再不可能和宝玉像以往那样,虽然表姐弟之间的亲近感依然还在,但是已经要保持了一定距离了。
看着宝姐姐珠圆玉润娇媚无比的玉靥,还有宝琴依然灵韵十足晶莹剔透的俏眸,双姝巧笑嫣然,再看看和她们一道谈笑欢颜的林妹妹和二姐姐,宝玉没来由的一阵心痛,痛得让他竟然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连茗烟和袭人都觉察到了宝玉脸色骤然变得苍白无比,袭人赶紧扶着宝玉小声问道:“二爷是不是身子不舒服?怎么一下子脸色都变了?”
“嗯,没来由的一阵心绞痛,让我有点儿喘不过气来。”宝玉假意抚胸,竭力让自己维持着形象不坠,“怕是昨晚没睡好,夜里醒了两次,……”
“那怎么办?要不奴婢去和三姑娘与珠大奶奶说一声,二爷便不陪着宝姑娘琴姑娘她们去见贵妃娘娘了。”袭人有些心慌,连忙道。
“唔,你去和三妹妹说一声吧。”宝玉点点头,“也莫要说太多,就说我昨晚没睡好,有些乏了,先回去喝口茶,休息一下。”
袭人连忙去和探春说此事,而宝玉便在碧痕与茗烟陪着倒转回往东走,径直回怡红院里去了。
探春一听宝二哥身子不适,赶紧问道有无大碍,袭人解释了一番之后,才算是稍稍让探春放下心来。
一干人并没有太在意宝玉的离开,本来今日都主要是女眷们的小聚,去觐见贵妃娘娘是一桩事儿,大家伙儿重新聚在一起,重回大观园,可以由着性子尽兴说说话,这才是大家最期盼的。
进了大观园里,从沁芳亭过了沁芳溪,沿着甬道一路向着沁芳闸桥那边走去,秋高气爽,艳阳高照,今日也是天公作美,微风徐徐,达摩庵、栊翠庵比邻而居,与玉皇庙一道与沁芳闸桥遥遥相对,路边竹编笆篱形成一道优美的弧形栅栏,倒像是一具漂亮的艺术品。
一行人从沁芳闸桥绕道牌坊前进了太观楼,早有抱琴、承恩等人在前面肃立。
待到去通报之后,很快抱琴便出来传下话来,让姑娘们都进去。
冯紫英见女眷都进去了,只剩下自己一人,倒也清闲自在。
贾环一干人在大观园门口就被他打发走了,他本来就是来陪人的,没必要还让别人陪着自己。
索性就沿着含芳阁外边儿绕着这省亲别墅和沁芳溪之间的小道而行,柳堤上的柳树只剩下光溜溜的枝条,但在风中摇曳,也别有一份韵味。
冯紫英一直走到和芍药圃、红香圃遥遥相对的柳叶渚,这里有一条石板阶梯向东可以绕到嘉荫堂背后那条大路上,直接上凸碧山庄,也可以向西一直经过蘅芜苑门前走折带朱栏板桥走到大观园的西北角上,那里有一处石山。
山上也很是花了一些心思,布置得精美华丽,夏日里草木葱茏,山石烂漫,沁芳溪从石山砌成的一处石洞穿过,跨过这一出溪流石洞便是蓼汀花溆、芭蕉坞和蔷薇远所在了。
冯紫英在山上站着遥望四周,从这里向东能看到宝钗原来住过的蘅芜苑,蘅芜苑背后就是凸碧山庄和省亲别墅的后半部分——嘉荫堂,向东南就是省亲别墅的主体建筑群落了,往南眺望,那是除了大观园里除了省亲别墅建筑群的另外一片建筑群,从小巧别致的芭蕉坞、蔷薇院、红香圃,再到以花木萦绕的荼蘼架、木香棚、牡丹亭、芍药圃和榆荫堂,也是大观园里风景最好的一片。
越过这一片再往南,那就是以暖香坞、稻香村、芦雪广、藕香榭、秋爽斋以及更远一些的缀锦楼和潇湘馆这些姑娘们居住的院落建筑了。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从山下石板径传了过来,先是急促,但是上了几级阶梯,却又放缓了下来。
“铿哥儿,可是你么?”未见其人,先见其声,有些犹疑,略带惊惶和讶异,还有些不解不信,待到那裹着一身月白素孝比甲长裙风流身段,和带着几分忌惮、惶恐和不为人觉察的期待面庞出现,冯紫英才确定,这女人还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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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九十七节 就这?
来人自然就是李纨。
在一行人簇拥着宝钗宝琴往大观园里走时,冯紫英就给伴着迎春的司棋使了个眼色。
饶是司棋豪放大胆,也被冯紫英这种行径给吓住了。
她还以为冯紫英昨日在滴翠亭里手眼温存没能得逞心有不甘,所以非得要选在这大白天里,姑娘们都在的时候行那等事,这如何使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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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九十八节 夺心
李纨心里打了个突。
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眼前这个铿哥儿可不是哪家纨绔公子哥儿,他可是翰林出身的顺天府丞,实打实四品大员,这陡然脸色一正,那气象顿时震得李纨心里就是一个激灵。
老祖宗和婆婆貌似不经意地婉拒了邬家的提亲,看起来是嫌弃邬家主人邬见章已经不是粤海将军了,又或者觉得邬家和贾家这么多年关系有些淡了,但李纨还是能隐约猜测出一二来。
邬见章虽然不是粤海将军了,但邬家在广东根基深厚,邬见章这种武将,随时可能再次起复,就像冯紫英老爹一样,还不是大同总兵免职,一年时间就又出任榆林总兵,再干两年就升任蓟辽总督,武将起复甚至比文臣更容易,只要时机合适,朝廷随时可能重新启用,这一点贾家不可能不知道。
如冯紫英所言,招呼都不打一个就拒绝了,而宝玉呢?论亲近似乎还不及贾环和冯紫英的关系,却屡次三番询问征求冯紫英意见,这里边儿那点儿猫腻连自己都瞒不过,如何瞒得过冯紫英?
还不是担心贾环姻亲如果是如邬家这种大户望族,一旦成亲之后,贾环若是读书再有成,那就真的彻底把宝玉给压过去了,这荣国府日后真的谁来当家都不好说了,虽然理论上贾环这种庶出子不会接掌家族宗门,但以后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万一贾环日后科举高中,仕途发达了,贾家难道还能将贾环拒之门外?便是老祖宗和婆婆也做不到,两位老爷就不会答应。
只是这等情况下,李纨也不好回答。
当时她也听到了老祖宗和婆婆提起,但是都没怎么说原因便婉拒了,唯有李纨内心清楚这里边的情况,但都无法宣之于众,也不可能有什么能拿得出来的理由。
李纨见冯紫英目光灼灼盯着自己,心里更发慌:“妾身也不是很清楚,这是老祖宗和太太定下来的,兴许是觉得邬家不太合适吧。”
“是么?”冯紫英嘴角浮起一抹奇异的笑容,“大嫂子,你也这么想?真的是不合适,还是太合适了?日后若是兰哥儿也遇上这种事情,你会怎么做?”
李纨心中猛然一抖,果然来了,这是要用兰哥儿来威胁自己么?
“铿哥儿,环哥儿的婚事是太太来决定,轮不到妾身插言,至于兰哥儿,那是另一回事。”李纨小心翼翼地避开对方话语里的“陷阱”,“您这是打算要找太太她们问个究竟么?恐怕这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政世叔走之前还说了,让我帮忙照拂贾家的大小事情呢,我过问一下,没问题吧?”冯紫英冷冷地道:“大嫂子觉得有问题?”
语气里似乎有了隐隐的威胁,李纨骇得连忙摇头:“妾身怎么会觉得有问题,只是太太毕竟是环哥儿嫡母,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太太做出任何决定都是理所当然的。”
冯紫英当然知道对方所言在理,王氏是贾环嫡母,别说自己,就连赵姨娘也没资格过问贾环婚事,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自己作为贾环半师半长,整个贾府事务都要仰仗自己,自己又有什么事情不可以过问?
李纨被冯紫英目光逼得躲闪,忍不住求饶:“铿哥儿,这事儿都过去了,您若是要追究,那也只能去找老祖宗和太太,切身当时虽然在场,但是也轮不到妾身插言,……”
“哦,你也觉得此事不妥?”冯紫英笑了起来。
李纨连连摇头:“这等事情轮不到妾身表态。”
见李纨哀怜求饶的模样,一身素白的裙服勾勒出妖娆身段,如此近距离,气息可闻,冯紫英心中也有些心猿意马,嘴角笑容更甚,看在李纨眼中,惊惧之心更甚,忍不住道:“铿哥儿,宝钗她们可能很快就要过来去看一看以前住过的蘅芜苑,……”
冯紫英一愣,这才明白过来,这小妇人是被自己吓坏了,可能也许被自己的一些名声所误,忍不住笑起来就有些想将错就错,“大嫂子好像有些误会了我啊,怎么,这是把我当成了色中饿鬼还是登徒子?这光天化日之下,难道大嫂子觉得我会做些什么?”
话挑明,李纨心中也是一颤,这是真的要对自己下手了?先前那些话不过是些由头借口?果真还是看错了对方,这心情反转,让李纨全身发软,忍不住靠在身后的一处假石山上,双拳紧握衣襟,“铿哥儿,妾身也算是你嫂子,你切莫要……”
原本并没有多少企图的冯紫英也被李纨这楚楚可怜的模样勾得有些心火上涌,上前一步,将对方抵在山石上,似笑非笑地道:“如果我一定要呢?”
李纨脸色苍白,心中狂跳,尤其是这个男人前行一步,身上浓烈的男人气息扑面而来,只把她熏得心神恍惚,尤其是剑眉朗目下那张神采飞扬的脸,更是迫得她几乎要仰躺在山石上。
“铿哥儿,兰哥儿蒙你教导,日后还要靠你多帮扶,妾身很是感激,但是妾身已是人妇,不能有辱门风,还请铿哥儿你放过妾身,……”
冯紫英看着对方几欲闭上眼睛任人宰割的模样,心痒难熬,但是却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做什么,不过是兴之所至想要逗弄一下这个俏寡妇,他也还不至于在这种情形下有什么不轨之举,那也太败人品了。
轻轻抬起俏寡妇的下颌,冯紫英放开,又在对方俏颊上捏了一把,这才后退,把手指放在鼻尖嗅了一下:“嗯,没想到大嫂子却也喜欢这种香脂,泉广合的桂花浸润了龙涎香吧?回味悠长,余香袅袅啊。”
李纨大羞之余也是惊骇无比,这等香脂本来就是女人家的私密,没想到这厮居然一闻就闻出来了。
那也罢了,女人都要用香脂,只是这泉广合的香脂却还用了龙涎香,价格奇贵,主要原因就是龙涎香和花粉花精油浸润在一起,才能持久。
而龙涎香又有催情作用,所以未出阁的女子是不能用的,只能是妇人才能用,但像她这种寡妇若是被人知晓用了带龙涎香的香脂,也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当然泉广合的香脂最上品的,或多或少都带有一些经过稀释后龙涎香,只有这样才能保持花精油的持久效用,但价格上却是比寻常香脂贵上十倍。
李纨平素也没有多少花销,除了一门心思放在贾兰身上外,就连衣衫都做得不多,香脂香粉这些也所用不多,今日所用这个也是去年与王熙凤一道在泉广合时所购,平素用得很少,谁曾想今日却鬼使神差用了,还被这家伙给闻出来了。
见李纨脸色忽红忽白,内心惶恐无比,冯紫英却不知道这里边的故事,还觉得这女人怎么突然变成这副模样,真是不可貌相。
平素家里沈宜修、尤二姐都要用泉广合的香脂香粉,所以他也知晓一些,便是宝钗和宝琴也要用,不过是用的另外一家天外楼的。
冯紫英松开手,笑着摇头:“大嫂子,环哥儿的婚事,我是要找机会和老太君和太太说一说的,也请大嫂子帮着敲一敲边鼓,我觉得这门亲事不错,嫂子也请放心,兰哥儿的事情我是放在心上的,保管不会让嫂子失望。”
李纨神情恍惚,此事哪还有心思去想其他,冯紫英说什么就是什么,一直到冯紫英离开几步,她才从恍惚中清醒过来,心里既惊又忧还怕。
她有些不明白冯紫英意欲何为了,若说此人是柳下惠般的正人君子,她是不信的,单单是他之前的举动非君子所为,但要说他是色中饿鬼,但也就是一个轻薄举动,并无其他实质性的行径,先前自己实际上已经放弃了抵抗,准备任他为所欲为了,人家却收手了。
至于说提及兰哥儿,倒是让李纨稍稍心安,起码这厮还不至于用这个来要挟自己,否则李纨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只能主动就范了。
素云碧月见到冯紫英施施然下来,却没见着自家奶奶,都是脸色苍白,不敢正视冯紫英,冯紫英也不理睬二女,扬长而去,却见一会子之后大奶奶一瘸一拐从山径上下来,都忙不迭地迎上前去扶着:“奶奶,您怎么了?”
那碧月性子要燥一些,早已经咬牙切齿地咒骂起来了:“这冯大爷如何敢这样?光天化日之下行如此恶行,奶奶您身子可受得了,需不需要去请郎中……”
素云早已经红着脸啐了一口:“小蹄子,奶奶都被折腾成这样了,如何能去请郎中?”
李纨也是被二女的虎狼之词给弄得脸色大红,又气又怒又好笑:“你两个小蹄子,少在那里胡说八道,我是脚麻了,不小心下来时扭了一下,哪里有你们说的那等龌龊事,铿哥儿是和我说环哥儿与兰哥儿的事情,你两个小蹄子再要乱讲,仔细我揭了你们皮!”
素云碧月都不敢置信,讶然看着奶奶,但见奶奶衣衫规整,鬓发端正,好像还真的没有其他异常,唯有这脚步有些虚浮,还一瘸一拐,有点儿像是传闻中的那等情形,也难怪她二人误会。
再一想这一会子工夫时间的确没多长,好像也的确不像,二女是贾珠去世之后才跟着李纨的,所以未经人道,对那男女之事也是一知半解,不过是听府里那些婆子妇人只言半语了解,这会子才算是放下心来。
“奶奶,冯大爷真的没怎么……”还是碧月胆大,张口问道。
“没怎么。”李纨素来是好性子,所以也把二女养成了说话无忌,“他能做什么?我好歹还是他嫂子,……”
只是说这句话时想到冯紫英将自己逼到山石上仰躺,他身体几乎要挤进自己身体里,最后那一挑颌捏颊,更是让自己几欲晕厥,这难道是当小叔子能做的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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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二百九十九节 嬗变
茗烟偷藏在山石间看见李纨妖娆的身段晃悠着下了山径,这才抹了一把冷汗,悄悄地走出来。
冯紫英往这边走的时候,他就远远吊着,不知道这位爷怎么会突然想起往这边儿走了,难道也要去看一看原来宝姑娘和琴姑娘的居所?
心中虽然纳闷儿,但是他还是小心的跟在其后。
冯紫英一直走到石山上,这居高临下,一览无余,所以茗烟无奈只能钻进山石间,从岩缝石罅中钻上去,而且还不能靠太近。
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这还真的看到了西洋景儿,跟着来的居然是珠大奶奶?!
这简直颠覆了茗烟的三观。
怎么会是珠大奶奶?
如果是司棋或者紫鹃这些姑娘们的丫头,他也不会奇怪,甚至是二姑娘或者林姑娘要来和冯大爷幽会,那也说得过去,顶多就说是作风不谨罢了,可珠大奶奶怎么会来这里?
碰巧了,显然不可能。
虽然还带着素云碧月,但是茗烟也知道这两位是珠大奶奶的贴心人,珠大奶奶什么都不避讳这二女的。
茗烟几乎是屏住呼吸地看着珠大奶奶上了山,他蹑手蹑脚的从侧翼的山石里攀爬过去,终于看到了山上那一幕,果然是冯大爷在等着珠大奶奶。
茗烟脑袋都要炸了,这二人怎么会选在这里见面幽会?
这天气也有些凉意了,也不怕受凉生病,冯大爷也太喜欢特立独行了吧,连干这种事儿都喜欢野战?
这未免太惊世骇俗了吧?
素云碧月二女被赶走了,只剩下珠大奶奶和冯大爷,茗烟蜷缩着身子,死死盯着那边儿。
二人似乎在说着话,因为距离有那么远,茗烟听不清楚,但是看那模样不像是来偷情幽会一般,珠大奶奶脸色似乎还有苍白,像是被吓住了一般,也不知道冯大爷究竟说了什么。
再往后他就看见冯大爷怎么就放纵起来,一下子就把珠大奶奶按在了山石上,他心陡然狂跳,这一幕,难道冯大爷真的打算和珠大奶奶在这里演一出春宫戏?
自己若是被发现,会不会被冯大爷灭口?
茗烟心腔子都捏紧了,背上冷汗涔涔,嘴里发苦,他意识到这好奇心真是害了自己啊。
宝二爷不是说了,只要看着冯大爷去哪儿见了什么人就行了,没要求非得要盯着,自己何必这样冒险来做这种事情,到时候一旦被发现,只怕谁都保不住自己,冯大爷要解决自己只怕就像是捏死一只蝼蚁。
茗烟已经暗自赌咒发誓,只要今日能脱身得了,日后再有这种事情,他断断不会再掺和。
心里如此想,茗烟眼珠子却依然瞪大,看着这一幕,只见那冯大爷把珠大奶奶逼到山石上躺下,但是却没有宽衣解带,而是捏了一把珠大奶奶的脸颊,这是作甚?难道是前戏?
可怎么冯大爷却放开了珠大奶奶,然后说了两句什么话,就自顾自走了,就这?!
这特么是怎么一回事儿?!
茗烟完全不能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只能眼睁睁看着冯大爷离开,然后似乎才从迷梦中惊醒过来一般的珠大奶奶也踉踉跄跄地下山去了。
待到珠大奶奶离开,茗烟才迷惑地走到那山石边儿上看了一阵,没见着有什么异常,实在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只能挠着脑袋下山去了,他还得要琢磨一下,该如何向宝二爷报告。
这冯大爷和珠大奶奶在山上幽会,但是却什么都没做,这话说出去,谁会相信?
冯紫英从山径上下来沿着石径从荼蘼架外沿着溪畔一直往园子门口走,这条路就在李纨住的稻香村背后,一直走到围墙拐角处,这才折向东边儿。
过稻香村大门,绕过蓼风轩,东边是惜春的暖香坞,东南边可以走曲折竹桥进到史湘云住的藕香榭,西南边就到岫烟住的芦雪广,而一直往正南方向就可以到探春的秋爽斋了。
不得不承认荣国府在大观园的修建上是花了心思的,不但充分结合了山势水形,而且在设计上也是分配十分巧妙。
这样一座座院子和亭台楼阁沿着沁芳溪而建,让省亲别墅这一大圈建筑群落居于正中位置,西侧、南边儿这些院落基本上都是姑娘们的住处,而东侧和北面则主要是附属建筑,比如栊翠庵、达摩庵和玉皇观,比如凸碧山庄和凹晶溪馆。
除了建筑规划设计十分精妙外,在山石、溪水、草木和一些小物件的布设上亦是匠心独运,很完美地把整个大观园建筑物和草木山石溪水融合在一起,无论是哪个季节都能领略到这大观园的独特之美。
在蓼风轩门口遇到了簇拥着宝钗的这一群姑娘们,冯紫英甚至还看到了鸳鸯也在里边,这让他十分诧异。
一问才知道薛姨妈也回荣国府了,看样子元春也是要见这位姨妈的,鸳鸯就过来专门说一声。
元春已经见过了宝钗宝琴姐妹,这个时候正在和王夫人与薛姨妈叙话,所以姑娘们就先出来了。
得知姑娘们都要去红香圃和蘅芜苑那边转一圈,然后再去凸碧山庄和凹晶溪馆去看一看。
今晚荣国府是要在凸碧山庄和凹晶溪馆赏月,贾母她们是要在凸碧山庄的,小一辈的则更愿意在凹晶溪馆,所以索性就两边都要开赏月宴,这也是这半年来荣国府头一回如此大方,摆出如此阵势,好生热闹一回。
冯紫英和一干姐姐妹妹地打了招呼,并没有跟着她们去,姑娘们的事儿,他懒得掺和。
倒是鸳鸯却远远地留了下来,冯紫英也就笑着等着鸳鸯过来。
“爷笑什么?”看着冯紫英的笑容,鸳鸯就没来由的一阵心慌,咬着嘴唇道。
“笑也不行么?看着鸳鸯,爷心里就喜欢,就高兴,难道不行么?”冯紫英逗弄着鸳鸯,先前戏弄了一番那俏寡妇,这会子却又有慧丫头送上门来,难怪荣国府号称千红万艳,真是此间乐,不思蜀啊。
“娘娘让奴婢来和大爷说,中午晚上都要留饭,娘娘可能还要和爷有交待。”鸳鸯白了冯紫英一眼,懒得和对方多拌嘴,越是给这位爷脸,他就越是来劲儿。
鸳鸯并不多问贵妃娘娘和冯紫英究竟有什么话,但她知道现在冯大爷和贾家之间的关系越发密切了,连二姑娘都要给冯大爷做妾了,这层关系一旦确立,贾冯两家几乎就是姻亲关系了,在这个时代,姻亲关系就是最稳定最密切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了。
“哦?还要谈?”冯紫英有些无奈,看样子这贾元春还是有点儿心有不甘啊,总想从自己这里套点儿什么出来,问题是自己就算是知晓点儿什么,贾家也没有资格去掺和啊。
鸳鸯诧异地瞅了冯紫英一眼,“爷好像对娘娘很不待见?”
“哟,鸳鸯你也听出来了?”冯紫英笑了笑,“是不是觉得爷很放肆?”
鸳鸯没说话,但是咬着嘴唇的表情证明了她内心的想法。
“可爷这么放肆,大姑娘却还要依然不可罢休,鸳鸯,你说这算什么呢?”冯紫英悠悠地道:“这只能说明爷占理儿啊。”
鸳鸯心中一震,冯紫英继续道:“大姑娘心是好的,但是却忽略了当下贾家不是几十年前一门双国公时的贾家了,时移势易,就不能再抱着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去做事儿了,爷这个人爱说实话,就不讨人喜欢,但是大姑娘是聪明人,虽然一时间恼怒,但沉下心来,还是能想明白的。”
鸳鸯似懂非懂,但约摸能猜到多半是和宝玉婚事以及宫里朝中那些事儿有瓜葛,“爷,您现在也算是贾家女婿了,不算宝姑娘和林姑娘,二姑娘马上就要跟你了,这层关系就斩不断了,能帮贾家一把就帮一把,贾家上下都会感念爷的恩德。”
“嗯,爷难道没帮么?”冯紫英歪头,“那鸳鸯你呢?”
“爷,怎么又来了?”鸳鸯跺脚,“说好不说这事儿,……”
“行了,爷不说了,爷知道了。”冯紫英悠悠地道:“但愿大姑娘别又生出什么其他心思来,爷可真的受不了了。”
*******
“你说什么?!”宝玉勃然大怒,一脚将茗烟踹倒在地,“你这狗才,胆敢污蔑大嫂子?”
“二爷,小的如何敢?”茗烟一骨碌翻身跪在地上,“这是小的亲眼所见,只是不像二爷想的那样,大奶奶和冯大爷见面只是说话,却没有其他,……”
本来还想说一说后边儿的情形,见宝二爷这般暴怒的情形,茗烟也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反正这大奶奶就和冯大爷见面是有这回事儿,自己也算是尽到心了,至于其他情节,反正自己没看见。
“哦?”宝玉稍稍冷静了一些,自己也是一听此言就忍不住怒火中烧,冯大哥居然打起大嫂子的主意来了,自己还在担心大姐姐和冯大哥有什么纠缠不清的事儿,没想到一转身冯大哥却又去撩拨大嫂子了,这如何能行?但听得茗烟这么一说,他心里有稍微安稳了一些。
“那冯大哥和大嫂子说些什么?”宝玉皱着眉头道。
“小的隔着那么远,听不真切,但是听到冯大爷提到了环哥儿,……”茗烟小声道。
“环哥儿?不是兰哥儿?”宝玉不解。
“是环哥儿,小的没听错。”茗烟摇头。
宝玉苦苦思索。
以前他是懒得管这些事儿的,但现在却不能不管了,尤其是这段时间他越发感觉到冯大哥在贾家这里边的影响力。
原来大家宠着惯着自己,以自己为中心,但是现在无论是姐姐妹妹,还是老祖宗和太太,都是三句话不离冯大哥,甚至连大姐姐都对冯大哥的态度也打不一般,这让宝玉感觉到了一种自己逐渐在被边缘化,被大家忽略的感觉。
正因为如此,他才一门心思想要通过自己的婚姻来改变今后的一切,和牛家结亲,进而通过长公主的人脉关系,引见到皇上和诸位皇子跟前,宝玉相信以自己的文才和人才风流,他还是有信心能在诸位皇子面前得到认可的。
可冯紫英似乎正在削弱自己的这种想法的可能性,大姐姐那边他在阻挠,现在又和大嫂子搭上了线,若不是有私情,那又是什么?
却谈及环老三,难道大嫂子要让兰哥儿进青檀书院,请环老三照拂?
这也未免太牵强了,有冯大哥的身份在,兰哥儿真要进青檀书院,肯定不会吃亏才对。
但不管什么,宝玉也已经下定了决心,谁也不能阻挡自己,冯大哥这边,自己该如何去解决?
宝玉知道自己原来不太受冯大哥喜欢,环老三能读书,更得冯大哥欣赏,但是后来冯大哥还是帮了自己不少,比如写传奇话本,但现在自己已经幡然醒悟了,自己更需要冯大哥的帮助,如何把这层关系弥补起来,让冯大哥真心帮自己,就像帮环老三一样。
冯大哥和大嫂子之间究竟有什么呢?宝玉心思浮动,沉下心来想一想,似乎这也没什么坏处,甚至可能还拉近贾冯两家的关系,对兰哥儿乃至自己都只有好处,一时间宝玉都为自己这种“丑陋”的想法感到羞愧。
自己怎么一回事,堕落到了这种地步,居然会有这样的想法?
宝玉连连甩头,要把这种肮脏的想法抛在脑后。
只是某些念想一旦萌芽,便在不受控制,始终在脑海中深处不断冒出来,让你挥之不去。
自己怎么想着了魔一般,以前对这些经济仕途不屑一顾,现在怎么却老是想着如何在皇上面前搏个好印象,在皇子面前如何做到如沐春风大受欢迎,甚至有意无意都要想着如何讨好冯大哥来了,这种变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自己又怎么会有这样巨大的变化?
一时间,宝玉心中也是波澜翻腾,时而羞惭,时而又觉得理所当然,时而沮丧,时而又觉得充满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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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三百节 衣锦
对于贾宝玉来说,这种嬗变甚至是蜕变,可谓有一种蒸煮煎熬般的感觉,完全颠覆了他以前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可残酷的现实和周边人潜移默化的态度变化让他却又不得不接受这种渐变式的洗礼和刺激。
他甚至想过,如果自己也像冯大哥那样,甚至比冯大哥以更优异的表现科考中式,甚至名列三鼎甲,一样出入翰林院,名满京都,宝姐姐和林妹妹会不会在婚姻问题上对自己任取任予?家中长辈亲友会不会对自己仰视尊重,就像现在冯大哥在府里边的地位一样?
他觉得多半会是这样,人的受尊重程度都是和地位息息相关的,连环老三就因为考中了一个秀才,现在府里不但立即对他态度刮目相看,而且还把自己原来居住的绛芸轩也给了他,俨然一副二主子的身份了。
而贾兰这个原来的小透明,这一年来老祖宗和母亲也都问过几次了,要知道以往顶多是逢年过节老祖宗和母亲才会多问几句,但现在老祖宗和母亲偶尔也会把贾兰叫去问几句,甚至给点儿赏赐了。
这种来自四面八方的危机感迫使他痛定思痛,开始反思,甚至改变自己。
虽然这种改变从他内心深处是痛苦的,他更愿意过原来那种优哉游哉养尊处优的生活,而非现在这种什么都要斟酌考虑,什么都要去努力争取的日子,只是他却知道自己似乎没得选择了。
即便是这样,面对着冯大哥与府里关系越来越紧密,这种压力也是越来越大,甚至让他有一种窒息感,冯大哥的影子甚至无处不在,甚至深深渗透到了家里的每一处。
他很清楚自己和冯大哥是没法比的,光是读书一道就让自己只能自叹弗如,科举不成,使得自己便失去了这样一个阶梯,甚至不得不依靠冯大哥他们来帮助自己,而荣国府也一样。
所以他对冯紫英的感觉是复杂的,既深知冯紫英才是提携自己未来攀升的贵人,同时有充满了羡慕嫉妒,这种交织纠葛的心态让他格外受煎熬。
大姐姐和大嫂子现在似乎都和冯大哥有着某种特殊而又复杂的关系了,这更让宝玉纠结,既存着某种窥伺阴私甚至日后还可以借以利用的刺激心态,但又为自己现在居然有了这样的变化而感到羞愧痛苦,也许这就是那一日冯大哥酒醉后所说的一句话,生活就像强奸,反抗不了就要学会享受?
那一句话让贾宝玉为此反复咀嚼了几日,始终难以释怀,但现在他发现自己似乎正在慢慢的接受这个观点,不但要享受,而且还得要利用才能做到最好的享受。
就在贾宝玉独坐怡红院书房里感悟人生时,冯紫英也在感悟人生。
一行人都沿着暖香坞背后小径穿过榆荫堂,从芍药圃红香圃外的游廊直到蔷薇院,再从芭蕉坞抵达蓼汀花溆,翻过那跨越沁芳溪的石洞,爬上石山,在通过石山去蘅芜苑了。
冯紫英没跟着这一行人去,此时的他却抱着全身颤栗的鸳鸯,吃着胭脂。
蓼风轩被青山斜阻所遮蔽,巧妙地避开了大路上来往的人,而要一赏蓼风轩的风光就不得不绕过青山斜阻这一片用泥土堆砌起来的小山,上边种满了花树草木,即便是深秋,依然是郁郁葱葱,丁香、海棠、黄杨,铺地柏,沿着小山分布而下,形成一道漂亮的绿障。
冯紫英知道对付鸳鸯这种面皮薄却又讲原则的女孩子只能用蛮不讲理的手段了,所以当鸳鸯要走的时候,被他牢牢牵住手腕,慌得鸳鸯脸如火烧一般惊惶失措,只能任由冯紫英牵着手拉进蓼风轩里。
进了蓼风轩就由不得鸳鸯了。
相思之苦对鸳鸯来说何尝不是煎熬,看着连闺蜜司棋都有了着落,鸳鸯对自己的未来何尝没有一点儿美好憧憬?
鸳鸯长着一张典型的鸭蛋脸,白皙的脸颊上几颗小雀斑不但没有破坏美感,反而更让这张脸多了几分活泼娇俏感,此时却红如晚霞,俏眸紧闭,任由冯紫英捧起享受着那朱唇上的胭脂。
印上鸳鸯樱唇的那一刻,冯紫英猛然想起自己似乎正在步入《红楼梦》书中的主角时代,偷吃胭脂不就是主角才能享受到的待遇么?
待到鸳鸯终于挣脱冯紫英魔掌,整理着衣衫用恼怒的目光睃了冯紫英一眼逃离蓼风轩时,冯紫英这才不慌不忙收拾了一番,大摇大摆地离开。
对于宝钗宝琴来说,这一趟无疑是幸福而愉悦的衣锦还乡。
云川伯府的女主人,冯家二房奶奶,可能唯一遗憾的就是还没有能生下一男半女,但是来日方长,宝钗和宝琴都有信心能早日产下子嗣。
当然担心也还是有的,黛玉虎视眈眈,甚至可能还会带着那妙玉一道明年就要嫁过来。
妙玉看上去可要比黛玉健康许多,宝钗和宝琴有了几分紧迫感,那就是要在黛玉这一房之前生下男嗣。
虽然黛玉身体看起来娇弱,但是生儿子这种事情似乎并不完全由体格来决定,许多身体健壮的妇人一样没有生育,这也很正常。
走近蘅芜苑院墙边,映入眼帘的就是水墨砖墙和青瓦花堵,一抹山势从院墙边上斜挑而出,顿时多了几分苍劲灵动。
进入院门,扑面而来的玲珑山石上藤萝青苔掩映。
冯紫英见过这一山石藤蔓,就问过宝钗这是不是代表宝钗的藏拙守愚性子,虽然宝钗笑而不答,但是眼中的惊喜却早已经暴露了她的心思,在新婚之夜里,宝钗和冯紫英恩爱缠绵时便在冯紫英耳际呢喃过,说知我者郎君便是从那一日开始。
蘅芜苑院子里没有种花,全数是各类异草,牵藤引蔓,垂檐绕柱,香气馥郁,萦绕于堂。
这也是宝钗最喜欢的,现在走进来一看,一切如故,看样子虽然自己搬走了,但是荣国府里仍然保持了原有风格,这让宝钗也很感动,起码人家这份心意得领,想到这里宝钗也忍不住看了一眼在一旁的探春。
探丫头管家之后听说也是节省得厉害,但是没想到却还记挂着自己的这份心思,委实难得。
从抄手游廊进了内堂,五间清厦连着卷棚,四面出廊,绿窗油壁,宛如昨日。
见着宝钗目光迷离,伫立不动,黛玉掩嘴轻笑,“宝姐姐可是还在回忆一切宛如从前,不如宝姐姐今日就在这里再住一晚,我们姐妹几个也好联窗夜话,好生过一过这个赏月佳节?”
黛玉的提议立即引来了探春和湘云的附和,湘云拍手笑道:“林姐姐这个主意好,宝姐姐许久不见,现在又嫁了人,万一再等一等就有了孩子,只怕要回咱们这边儿就更难了,难得今番娘娘也在府里,宝姐姐回来一趟,老祖宗也吩咐要在凸碧山庄和凹晶溪馆设赏月宴,宝姐姐和琴丫头我们也好一道热闹热闹,晚间咱们同窗夜话如何?”
“是啊,宝姐姐现在是贵足难踏,经月难得一见,倒是冯大哥经常来这边,还能见着,才能从冯大哥嘴里听得宝姐姐和琴丫头的情形,这可不像以前的宝姐姐了。”探春也附和道。
“哪有那么夸张?我怎么就贵足难踏了,通共离开也不过几个月时间而已,被你们这一说,倒像是我走了好几年一般。”宝钗温婉微笑,心中也不由得意动。
在冯府那边,沈宜修虽然也是才女,但是宝钗却和她没什么私谊,只能保持这种平淡如水的状态,要说多么亲近,却说不上,再加上宝琴的性子,更是很难和长房那边保持多么亲近和睦的氛围。
所以宝钗其实是很怀念在大观园里这一年多的时间,每日里探春也好,湘云也好,黛玉也好,岫烟也好,迎春惜春也好,还有珠大嫂子和琏二嫂子,总能找到一些乐趣,或投壶下棋,打牌踢毽,或漫步园中,吟诗作画,或斟茶品茗,小酌漫谈,一天日子就那么不知不觉地过去了,委实让人怀念。
只可惜这种日子太短,出嫁婚姻固然是美满的,但是却也不能替代闺蜜间的情谊,即便是迎春和黛玉日后嫁过来,但是像探春、湘云、惜春和岫烟她们却仍然要天各一方了,就算是在这京师城里,要见面聚谈也不容易,一个月也未必能见到一次。
“好了,宝姐姐,你今天就会琴丫头一道留下来吧,冯大哥那里我去和他说,难道这一夜他都离不开你,你们家那边不是还有沈家姐姐么?”史湘云性子最豪爽,攀着宝钗的胳膊扭动身子哀求道:“好不容易能得一个快活一些的日子,姐妹们能在一起聚一聚,再等一个月,二姐姐也要出门了,日后要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宝姐姐和琴丫头你们倒是可以和二姐姐朝夕相处,就丢下我和探丫头还有岫烟、四妹妹她们孤孤单单在这边,你就不可怜可怜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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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三百零一节 小插曲
数风流人物正文卷辛字卷第三百零一节小插曲被湘云可怜巴巴的逗乐话语给逗笑了,宝钗忍不住揽住湘云的胳膊,笑着道:“哟,看不出云丫头现在这么可怜了,想当初那个豪爽轻狂的野丫头去哪儿了?轮得到我来可怜么?”
“姐姐,云姐姐说得没错,咱们许久没回来,姐妹们都盼着在一起好好说话,嗯,甚至喝杯酒,联床夜话呢。”宝琴也一样笑着附和道。
宝钗其实心里也早就意动,只是她也清楚为人妇和以前当姑娘不一样了,妇人夜不归家,哪怕是回娘家,也都要得到丈夫同意,虽说这荣国府对自己来说相当于是娘家,但是若没有相公的首肯,宝钗宁肯夜间辛苦一些回去,免得夫妻间生了嫌隙。
倒是探春能明白宝钗的苦衷,笑着道:“宝姐姐莫不是担心冯大哥不同意,若然不行,就干脆让冯大哥也留在咱们府里住一宿便是,他往日里喝高了也不是没在咱们府里客房那边住过,只不过今日却是不能和宝姐姐同床共枕了倒是真的。”
这一番话倒是把宝钗说得雪腮泛红,忍不住要去撕探春的嘴巴,“死丫头,居然敢调戏起我来了,我倒是看看日后你嫁了人,会怎么样,还能不能现在这般牙尖舌利。”
一干女孩子们又都是一阵哄笑,这等不轻不重的玩笑,对于已婚女子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对于未婚女孩子们来说稍稍有些出格,但是却也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反倒更能增添几分调笑的情趣。
在蘅芜苑里玩耍了一阵,众女便出门沿着东侧石梯上了一处高坎,这里便是嘉荫堂背后了,远望上面就是大主山以及高居于打住山上的凸碧山庄,众女便嬉笑打闹着沿着山径上山。
山道盘曲,但是诸女心情都极好,加上阳光明媚,一直走到凸碧山庄外边儿的大台上,极目远望,整个大观园乃至于荣宁二府尽皆收入眼底,令人心旷神怡。
冯紫英遇见诸女时,诸女已经从凸碧山庄下来,又绕到凹晶溪馆那边转了一圈儿出来了,在玉石牌坊门前汇合,便已经到了午间饭点儿了。
冯紫英依然是和宝玉、贾环、贾兰、贾琮诸人在一道用饭,而诸女却是得了元春赐宴,倒也热闹。
午间轻松,冯紫英也喝了几杯,早早便去客房休息。
还没上床,宝祥便来通报莺儿来了。
宝钗遣莺儿来告知了二女有意留宿大观园里的意思,蘅芜苑肯定没法住,宝钗住探春的秋爽,宝琴住湘云的藕香榭里,冯紫英自然不会反对。
难得回来一趟,让二女也高高兴兴地过一个中秋节,再加上薛姨妈也回了荣国府,所以也权当宝钗宝琴二女回娘家了。
小睡半个时辰,神清气爽,这午间却没有谁来叨扰,倒也难得自在。
还以为司棋会来,但估计是考虑到宝钗宝琴在这边,这丫头也没敢来。
“贾瑞?!”冯紫英端起茶刚放到嘴边,听得宝祥来报,有些讶异地放下,“他有事儿来禀报?”
“嗯,就在外边儿呢,看样子神色鬼祟的,不知道有什么事儿,也不肯说。”宝祥点点头。
宝祥不知道贾瑞另一重身份,但冯紫英却是隐约知晓的,贾瑞也清楚冯紫英猜到他的身份,但是他也不在意。
像冯紫英这等四品文官,对龙禁尉来说,已经是一种忌讳了。
若说是老爹冯唐这种武将可能还要对龙禁尉有几分忌惮,但是像冯紫英这种科举出身的文官们真的就不太在意了。
只要不涉及谋逆,四品以上文官,龙禁尉几乎没有太大的影响力,即便是刺探到一些阴私,那都只能转给都察院那边,由都察院的御史们来处理,这也是大周朝优待文官和以文驭武的最典型一个表现。
“嗯,还有一些时间,就让他进来吧。”冯紫英点点头。
对贾瑞,冯紫英没有太多偏见,纵然这厮也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要咬王熙凤一口,但是在知晓了王熙凤是自己禁脔之后,这厮很明智地就打消了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甚至还主动迎合自己,这是一个很识时务的角色,冯紫英不但不讨厌他,甚至还有些欣赏。
所以在后来才会让王熙凤把他给招入赎回京营将士的生意里,让这厮也分一勺羹,而且这厮还干得很不错,不比贾赦、贾蓉逊色,要知道这厮的人脉资源可比贾赦、贾蓉差远了。
贾瑞进来,见到冯紫英也是面带喜色,一揖之后道:“贾瑞见过冯大爷。”
“瑞哥儿,坐吧。”虽然贾瑞比冯紫英还大几岁,论辈分他是和贾琏、贾珍、贾宝玉同辈,但是冯紫英喊他一身瑞哥儿,他却是很坦然的受了,完全没有半点觉得不合适。
还没有来得及说话,贾瑞却是斜睖了站在一边的宝祥一眼。
冯紫英笑了起来,这厮,居然还要这番做派,一副有机密报告的模样,挥了挥手,示意宝祥出去,宝祥也很是不忿,但是还是老老实实出去了。
“好了,只剩下你我二人了,瑞哥儿,你这是有公事?”冯紫英看着贾瑞,“我知道你的身份,若真是有公务,你不该找我才对,你应该有你的报告渠道,顺天府不管你的这些事儿,当然,如果是你在赌坊里那些勾当出了什么差错,被大兴或者宛平县衙又或者顺天府衙五城兵马司拿住了,那又另当别论,不过我想你不至于为这些事儿这个时候来找我吧?”
贾瑞脸一红。
他也知道这位爷是真正的顺天府地头蛇中的幕后人物,不说倪二那家伙就是这位爷的第一号狗腿子,单说顺天府衙里,三班衙役和刑房正在进行大规模的轮换调整,他原来认识的不少人都被清退了,也有一些得到了提拔,简而言之,听这位爷的,能做事儿的,就得到提拔重用,那些混日子的,还不怎么听招呼的,那就卷起铺盖滚蛋,甚至直接丢进司狱厅大牢里的也不少。
自己那点儿营生在这位爷眼里自然是不值一提的,挣几个银子也不容易,也还入不了这位爷的眼,他当然不会为这种事情来叨扰对方。
“大爷说哪里话,小的那点儿把戏如何入得了爷的法眼?”贾瑞陪着笑。
“也不一定呢,你这厮是贾家人,可刑忠也算是贾家亲戚,你如何就让他钻进去,我听倪二说,在外边儿欠了许多银子,也包括你的吧?”冯紫英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我听闻刑忠现在东躲西藏,被撵得像条丧家之犬一样无处藏身,园子里姑娘告诉我说他女儿都哭了好几场了,……”
贾瑞心里一激灵,这个黑锅可不能自己背了,果不其然这位爷还是盯上了邢姑娘,要不估计这位爷根本就不会去管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大爷,您这可真的是愿望小的了。”贾瑞脸青面白地解释:“那刑忠是何等样人,您恐怕也是有所耳闻的,从苏州来京师之后便是醉生梦死,不是酗酒就是进赌坊,没错,小的是在赌坊里做些营生,可哪家赌坊没做这些营生的,小的不做,人家也要做啊,那刑忠来往于赌坊里,狂嫖滥赌,仗着有荣国府大太太的威势,大家也都奉承着,只是这赌场无父子,人家上了台子就不可能让着你了,三五两下他便输光了,……”
贾瑞开始解释这刑忠起初如何张狂无忌,后来如何欠债不还,最后又如何变成逃债躲债,也说了自家的难处。
“刑忠在小的这里欠的不多,原来欠的,我都减免了一些,后来倪二爷又替他还了一些,可经不住这厮旧态复萌啊,不但在倪二爷的赌坊里堵,还到北城和东城那边去堵,那边儿就算是倪二爷也未必能插手,只是他欠了银子被人家撵得脱不了身,又来找我借银子,我本来是不愿意借的,可他在那里哭天喊地求救他一命,否则人家东城那边的就得要剁下他一只手了,迫不得已我才借给了他八百两,至于他在别家还借有多少,我就不太清楚了,估计应该还有两三千两吧。”
贾瑞并没有怎么夸大其词,确实是刑忠太好赌,而且还没有节制,输红了眼就越想翻本,只是这赌场里边能有你随随便便翻本的机会,偶尔让你翻一两次,那都是勾着你陷得更深罢了,刑忠却没有这个觉悟,自然是越陷越深。
冯紫英今日见到邢岫烟时便见到对方眼神有些闪烁,大概也是因为其父自己之前已经替他解决了麻烦了,但是却又再继续陷进去,又弄出这么大的窟窿,自己也不是聚宝盆,总不能无限制地去替她父亲解决这些麻烦吧。
其实冯紫英也就是随口问起,刑忠的事儿他听说了,但之前处理了,之后也没有人再来找自己,他当然不可能主动去过问,也是贾瑞上门来,他才问一问,至于邢岫烟那边,他现在也没打算要怎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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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三百零二节 细节
数风流人物正文卷辛字卷第三百零二节细节“行了,刑忠的事儿就说到这里,我也没说什么,只是看样子你这放贷生意做得挺顺溜啊。”冯紫英淡淡地道:“说吧,今日要见我何事?”
贾瑞这才脸色一肃,正经起来:“回大人,小的是有消息要向大人禀报。”
冯紫英有些讶然,挥手制止,这叫自己大人,还要禀报,这是把自己当上司了么?
“等等,瑞哥儿,你这是作甚?我可不是龙禁尉的千户都督,你可能搞错了对象吧?”
“回大人,小的知晓,但是却是因为兹事体大,小的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要向大人报告一声,而且之前大人已经报告给小的上边儿了。”贾瑞脸上露出一抹有些难堪的表情,“只是上边儿一直没有回应,小的也有些心慌为难。”
冯紫英来了兴趣。
龙禁尉的惯例,在这些武勋世家里边都安插有钉子眼线,这是本朝自泰和帝沿袭前明锦衣卫的规矩,刺探掌兵武勋家中情况,防止谋反。
只不过近百年过去了,原来那些从龙武勋家族基本上都渐渐没落了,像贾家这种一门双国公,当年何等显赫,但现在只怕永隆帝就只能记得个名字,多半还是因为有个贾敬是义忠亲王死党,以及贾元春在宫中的缘故,你贾家子弟手里现在没兵没权,何须在意?
贾瑞就是龙禁尉安设在贾家的一个眼线暗子,其实像贾赦贾政估计也多半也能父辈那里知晓这等事儿,只不过他们不知道是谁。
再者他们也清楚现在的荣国府也不需要龙禁尉太过关注,无所谓了,或许是某个买进来的下人奴仆,或许是那个旁支子弟,也有可能是哪个不受重视的家生子,都有可能。
贾瑞这般神秘,难道还能从这贾家里边鼓捣出什么秘密来?
“噢?”冯紫英点点头,“你说。”
“大人也知道小的身份,要说小的好歹也是贾家子弟,小的也希望安安稳稳就过日子,不过就是领一份俸禄罢了,不过领了俸禄就得尽心,否则这银子就拿不安稳。”贾瑞叹了一口气,“小的这么些年倒也安稳,不过近半年来却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情况。”
冯紫英摩挲着下颌,猜测着这厮是要说什么,荣国府这边情况他了如指掌,要说自己生疏一些的就只有宁国府那边了,莫非是贾珍贾蓉父子?
“小的这段时间去的东府时间多了一些,却少有见到蓉哥儿,后来见过珍大哥,发现他们好像都有些行迹诡秘,所以小的就暗中查探了一下,……”
果然,冯紫英立即明白过来,尤三姐无意间提起的事情,自己还说安排了吴耀青去好生查探一番,这边贾瑞却已经窥测到了迹象了。
“哦?那你发现了什么?”冯紫英脸色也严肃起来,沉声问道。
“他们正在处理京郊如北塘、芦台那边的庄子,已经基本上卖得差不多了,而在京城内的一些铺子也基本上都卖掉了,……”
贾瑞的话语让冯紫英也是一震,联想起贾蓉最早来找自己说的那些含含糊糊的话语,当时自己觉得对方可能是受了贾敬的授意来两头下注,但现在看起来贾珍贾蓉父子又觉得局面不稳,变卖资产了?
虽说荣宁二府的情况糟糕,但是瘦死骆驼比马大,破船还有三千钉,像铺子、庄子这些固定资产,两家在京畿一代还是有不少,卖掉了一些,但是仍然还有相当存货,但现在宁国府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那收入肯定不少,那怎么尤氏还在尤二尤三这里来借银子?
是尤氏真的不知道贾珍贾蓉父子的秘密行径,还是这一家子串通起来欺瞒外人?
关键是宁国府这卖了这些固定资产是打算做什么?盛世古董,乱世黄金,难道贾珍贾蓉还觉得这乱世要来了,所以把这些固定资产换成黄金藏起来?
并非没有这种可能,但是冯紫英却不觉得贾珍贾蓉父子是有如此魄力之人,就敢作出这样的判断,一下子孤注一掷把所有固定资产全数抛售了,真的觉得这大周朝要乱了,不长久了?
冯紫英沉吟不语。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贾珍贾蓉父子是要打算效仿其父贾敬南奔了,暂时丢下这北边儿的资产,南奔金陵去,那边应该还有贾家的不少资产,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是贾敬多半给贾珍贾蓉透了风,南北要开战了,甚至认为南边儿获胜几率更大。
贾珍贾蓉瞒着荣国府这边,难道是觉得用这样的方式来实现分头下注,宁国府站在义忠亲王这边儿,荣国府则站在永隆帝这边儿,这样无论是哪一方获胜,都能有圆转余地。
这种考量倒是很符合高门大户的风格,尤其是现在贾元春是贵妃,现在宝玉又要给永隆帝最宠爱的永宁长公主当女婿了,这两层关系交织在一起,看起来还真的像这么一回事儿了。
只是不知道荣国府这边是否知晓宁国府这边的布局呢?
或者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冯紫英不确定。
但无论如何这都需要引起警惕,贾珍贾蓉的举动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恐怕也意味着义忠亲王在江南的准备恐怕比想象的还要充分,信心也比想象的更坚定,贾敬这才敢传递某些信息给贾珍贾蓉。
“瑞哥儿,这个情况你都给上边儿报过了?”冯紫英终于启口道。
“报过了,但没回音啊。”贾瑞也是无奈,干他们这个的,都是单线联系,不允许越级,他来向冯紫英通风报信,那也是想到不属于一个体系,透露给冯紫英,冯紫英也能有其他办法来把暴露自己的风险给化解了。
“唔,此事我知道了。”冯紫英点点头,“你先去吧,此事你做得不错,不过不要再向外扩散了,你上边儿也应该自有安排。”
虽然冯紫英什么都没说,但是贾瑞还是能从冯紫英满意的表情感觉得到自己此事儿做得不错,能牢牢抱住这一位的粗腿,日后自己就不仅仅是一个龙禁尉的暗探,没准儿还能在顺天府里边儿也挂个号,许多事情就很好做了。
待到贾瑞离开,冯紫英这才端起茶杯细细品着的同时也在琢磨宁国府这边的动作。
他现在还无法判断宁国府那边究竟作何打算,荣国府这边又是如何“配合”,或者“懵然无知”?
他觉得自己还是小觑了这些老牌武勋家族的底蕴,起码在求生存的这些门道上还是相当擅长的。
但无论如何这都是不太好的征兆,铁网山秋狝,大家心思都放在了寿王福王礼王禄王几位皇子夺储的动作表现上去了,却有意无意忽略了义忠亲王的存在,或许是觉得这种情况下义忠亲王已经丧失了机遇和可能?
从现在的形势来看,谁举起反叛旗帜要想造反成功的可能性都很小,哪怕是义忠亲王,所以理性考虑不会有人自寻死路,但是这是在常态下如此,如果非常态下呢?
冯紫英担心的就是这一点。
他有预感铁网山秋狝这场盛会肯定会出点儿什么幺蛾子,也肯定会影响到整个大周朝局的变动,义忠亲王应该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但是要说究竟会发生什么,冯紫英却就没有头绪了,这历史上也好,《红楼梦》书中也好,都没有提及过,单单是自己预感,能准么?
现在自己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铁网山秋狝虽然是在顺天府地盘上,但是若是没有得到召见,自己也不能随意去。
留在京师城有留在京师城的好处,去铁网山也有去铁网山的好处,能最直观地感受许多东西,进而提前发现觉察出一些风向来。
“爷,抱琴姑娘来了,说贵妃娘娘要见您。”宝祥又来报。
这两天见三次,冯紫英心里也在想,这元春也不怕跟着她出来的这些宫里人有怀疑,只是他也无奈,召见能不去么?
这一次见到元春时又回到了顾恩思义殿。
远远看去,元春的气色似乎好了很多,或许是和宝钗宝琴她们见面谈笑让元春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铿哥儿,吾考虑清楚了,苏菱瑶那边,吾打算暂时退一步,稳一稳,但也不能一下子割断关系,那会引来对方的怀疑和不满,甚至把矛头对准吾。”元春盯着冯紫英一字一句道:“到铁网山秋狝还有一个多月,吾相信你是有门道能看出这里边的内情,吾希望你能在这段时间里好生观察揣摩一下,如果有什么想要告诉吾,吾会安排每一旬抱琴出来一趟,你可以把消息给她。”
还没死心,但冯紫英也能理解了,她还是想把押注押在自己身上,通过自己做出对未来局面可能变化的趋势走向再来下注,但这依然十分危险。
自己也没有把握推断出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而元春似乎也多少感受到了一些什么,所以才会如此着紧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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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三百零三节 联诗
元春不死心,冯紫英自然也就由着她去,至于说自己能观察判断出什么来,冯紫英只能呵呵了。
冯紫英现在更关注的是义忠亲王的威胁性,在他看来这才该是朝廷和皇帝考虑的问题,至于几个皇子,菜鸡互啄,不过就是永隆帝的心思罢了,若是连永隆帝自家帝位都难保,你几个皇子还能有戏?
有时候若非考虑到冯家已经和北地牢牢绑定,冯紫英都要觉得自己是不是可以看好义忠亲王,甚至投机了。
如果能掌控江南,而王子腾能控制住湖广哪怕一段时间,再有牛继宗控制下的宣府军和大同军一部分,只要能拖上一两年,北地尤其是京畿完全依靠江南漕运物资支持的局面就要崩盘。
‘本来就是张家内战,只要形势一变,很多投机者就会转向,甚至连许多文臣恐怕也不会太过抵触,到那时候只怕义忠亲王真的可以如前明夺门之变那样实现逆袭。
自己老爹掌握着西北四镇,蓟辽和大同这边也有相当影响力,一旦出现那种局面,还真的会成为这场内战的胜负手,便是自己现在布局的这一切,都能在其中发挥莫大的作用。
只不过冯紫英很清楚自己无法回头了,便是投向义忠亲王那边,也不可能获得更好的待遇和机会。
江南士人一旦占据主导地位,自己这种北地士人纵然暂时会因为投效而予以安抚,但最终只会慢慢边缘化,而老爹的影响力也会从获胜时的巅峰开始下滑,最终也要被淘汰,这显然不是冯紫英想要的选择。
元春也感觉到了冯紫英的态度冷淡,心中既有些恼怒也有些不甘,“铿哥儿,难道吾提的这个要求就那么不可行么?”
“大姑娘,我还是那句话,入场需要实力作为资格,您和贾家现在没这个资格,押注正确,得益也不会太大,因为最终那边儿需要酬谢的人会有许多,押注错了,那就是天崩地裂,说句不客气一点儿的话,我便是押注错了,作为翰林出身文官,加上我的师尊和同年,我照样有重来的机会,不过就是晚几年罢了,但贾家恐怕就没有这个机会了,所以我才会如此慎重。”
强压住内心的焦躁和不满,元春恨恨地道:“也罢,就依你之见,吾等就再观望一番,但铿哥儿,你要答应吾,若是有机会,你要帮吾和宝玉以及贾家,如你所说,吾等和你不一样,你是文臣,有这个资格,有更多的机会,但吾等却没有,更需要这样的机会!”
心有不甘,但是却无可奈何,这大概就是这位贵妃娘娘内心真实写照,但冯紫英不会为对方所动。
贾家可能都在心照不宣的分头下注,冯紫英却知道冯家没有选择,只能坚定的站在目前是永隆帝,但实质是北方人的立场,南北对峙是不可接受的,有点义忠亲王真的在江南竖起反旗,就没有缓和余地,只能诉诸于战争来解决。
荣国府的赏月宴凸碧山庄和凹晶溪馆。
贾母、王氏、邢氏以及元春她们自然选择是在凸碧山庄,宝玉、贾环、贾兰、贾琮也都获得了在凸碧山庄赏月的资格,而小一辈的姑娘们,包括李纨姐妹仨则都放在了凹晶溪馆,冯紫英也跟附其后。
对这种赏月宴,冯紫英是没多少兴趣的,他本来就是一个没多少雅骨的人,那等文人的无病呻吟式的吟诗作赋他毫无感觉,不过若是姑娘们的诗情画意,那又另当别论。
凹晶溪馆算是大观园里专门为待客所建造的一处临水建筑群落,和雄踞于大主山上的凸碧山庄形成一个一高一低,一依山一傍水的格局,遥遥相对,这也应该是设计师当初的布局。
既然今日是姑娘们聚会的好时光,冯紫英自然也很主动地退出了C位,选择了一处不惹眼所在,看着姑娘们谈笑风生。
只是他也知道只要自己在,这话题都会兜兜转转落在自己身上来。
比如迎春的嫁期。
看见众女目光都望了过来,只有迎春含羞带怯又饱含期盼的目光在举袖半掩遮面下分外动人,冯紫英落落大方地道:“我和赦世伯也商量过了,就放在宝玉婚期之后吧,二妹妹也需要准备一下,另外那边府上也需要修缮布置一番,总不能让二妹妹嫁过来委屈了她。”
这一番话说得大气磅礴却又情通理顺,让许多人心里忍不住感叹。
这便是不一样的昂扬男儿,能自我做主,想怎么做,自己就能决定,而且还能坦然大气地表明态度,哪像有些男人畏畏缩缩,什么事情都要听父母之言,便是违逆了自家意愿,也不敢反抗。
“还是冯大哥做事光大。”探春目光里有了几分奇异独特,“想必每个姐妹都希望日后能遇到的郎君如冯大哥一般,小妹也在这里祝二姐姐日后美满幸福了,……”
大大方方地端起了酒杯,探春看着冯紫英和迎春,“小妹敬冯大哥和二姐姐一杯,……”
局面演变成这样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不过冯紫英也不在意。
探春的心意现在还很难说,郎有情妾有意,但所要面临的阻碍却比迎春复杂不少,便是探春自己心里那一关估计都很难,而且现在冯紫英也真的没有太多精力来考虑这些问题。
原来他还曾经一度惦记过岫烟,现在却早就没了那份闲心。
面对时间日益逼近的铁网山秋狝,义忠亲王这一方各种日益明显且诡异的动作,南北遥相呼应的动静,无一不在显示这一场风波迟早要来,而且多半就是在铁网山秋狝之际。
冯紫英相信永隆帝肯定早就有所觉察,也应该有一些应对准备,但冯紫英担心的就是永隆帝错估形势,把问题看得太简单,而且他自己几个儿子这段时间的过分活跃夺储动作干扰了他的判断,让他把重心转到几个儿子身上去了,因此而忽略了义忠亲王的威胁性,这才是冯紫英最担心的。
而现在像几个皇子的各种表现的确十分显眼,又处在铁网山秋狝这个节骨眼儿上,很难不让人觉得这几位皇子才是主角。
这大概也是元春觉得自己不肯帮忙的主要原因吧。
月亮慢慢浮起在漆黑的夜空中,溶溶如水,铺洒在整个凹晶溪馆这一片青瓦柱廊上,水波不兴,一席人就这样面对当空皓月,栏杆外溪流淙淙,让人情不自禁的涌起几分吟诗作画的雅兴。
“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冯紫英能记得起的就是这一句诗了,好像是史湘云和林黛玉的联诗名句,不过《红楼梦》书中的是写了当时二女心境都是郁郁寡欢,史湘云因为家里的原因而心情抑郁,而黛玉则因为宝玉的缘故而顾影自怜,所以两个悲情人走到了一块儿,才会引来这联诗的名句。
但今日情况却有些不一样,史湘云固然还在为叔父要把她和孙家联姻而困扰心烦,但黛玉却全然没有了那份伤感,没有了这种心境,冷遇葬花魂这句名句肯定是对不出来了,也不知道这一场赏月宴会变成什么样?
赏月宴开席,大家都变着法子说起和月亮、嫦娥和吴刚伐桂这些传统故事,冯紫英也捡着机会给大家科普了一下月亮的基本常识,却把一干人听得目瞪口呆,不敢置信。
冯紫英也不管他们信不信,反正这等科普种子播下,也算是凑个趣儿,也能让自己无法应景赋诗的尴尬局面稍稍缓解。
看着眼前这一群青春韶华的女子,莺声燕语,其乐融融,冯紫英内心也是无限感慨。
眼见得这种场面就要分崩离析,但是这背后的最大推手却是自己,只不过这一切都是自己出于好意,或者说是形势使然。
宝钗宝琴跟了自己,迎春黛玉也要跟自己,还有凤姐儿和平儿、小红,也包括晴雯、香菱、金钏儿、玉钏儿、莺儿这些《红楼梦》书中有名有姓充满灵性的女孩子也都纷纷进了冯府,不知不觉间自己似乎就已经做到了所谓拯救千红万艳的一小部分了。
皓月当空,将整个凹晶溪馆这一出平台照得犹如白昼,姑娘们也都引颈眺望,感怀顿悟,关系密切的自然三三两两走到一起,沿着凹晶溪馆四周的抄手游廊转悠去了,也许是要寻找吟诗作画的灵感。
冯紫英却看到了一直想要躲避自己目光的李纨,藏身在她两个妹妹李玟李琦身后,似乎还没有从下午的那场遭遇战中回过神来。
冯紫英还看到了俏眸含情一直坐在一旁不语的迎春和嘟着嘴满脸不悦的司棋,还有偶尔抛过一瞥来的黛玉和探春,以及多喝了几杯酒,可能就有点儿兴奋的湘云,吵闹着要过来和自己这个翰林院的小冯修撰联诗。
一只白鹤好巧不巧被惊动飞起,从沁芳溪中钻了出来,飞掠而过,史湘云却神色寥落下来,曼声吟道:“寒塘渡鹤影,……”
冯紫英下意识地举起酒杯,随口应道:“冷月葬花魂。”
这一刻所有人包括宝钗宝琴和李纨三姐妹以及惜春诸女的目光都落在了冯紫英身上。
谁说冯大哥不会诗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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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三百零四节 诗撩
话一出口冯紫英就知道糟糕了,怎么抢了黛玉的戏了?
不过看黛玉惊喜的模样,冯紫英又反应过来,黛玉已经做不出这样心境的诗句了,只有自己这个穿越者才会冒出这样一句诗。
以现在黛玉的心态,只有喜滋滋地期盼着明年嫁入冯家,何曾有对婚姻对象的恐惧,而且她在荣国府里也是备受宠爱尊重,心情无比轻松愉悦,这修大观园的银子她林家几近出了一半,谁都没有她有资格住这座园子。
见众女目光都落到自己身上,冯紫英忍不住干咳一声,“怎么了,就一句诗而已,何至于用这种眼光看我?”
“相公这一句联诗果然精妙,只是意境却凄冷了一些。”宝钗也是此道高手,笑着道:“这中秋节正式阖家团聚高高兴兴赏月,云丫头先来一句,相公再接一句,这意境都是往感伤方向走,不合适。”
冯紫英也知道自己这一句接的不太应景,但是能够成功地证明自己在诗词方面一样有所造诣,也算是聊有所得。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点评,说冯紫英这一句对仗极好,但是意境悲凉,不合时宜,要求冯紫英索性作一首赏月诗词,这一下子就让冯紫英头大如斗。
本来就是信口一句,一下子要上升到了诗词大家的境地,这就真的是逼出人命案了。
“是啊,好不容易能凑到一块儿,这么多姐妹都希望冯大哥能一展风采,免得外边儿都说冯大哥拙于诗词,小妹却是不信的。”探春率先发难,“林姐姐,云丫头,你们说是不是?”
“是啊,小妹一句刚出,冯大哥马上就能对上,纵然冯大哥您是勤于朝务,但也不能让京师城里那些无聊士子说您连诗词歌赋一道不通,早就该回击一番了。”
史湘云也对冯紫英的诗词功底十分好奇,这年头二甲进士兼庶吉士,还是翰林院修撰,岂有不通诗文的?
只是冯紫英一直对诗词歌赋很抵触,所以大家都没有太深究,只是她们也或多或少在林黛玉的那两幅画上看到了冯紫英的手笔,意识到冯紫英不是没能耐作诗,而是不屑。
不过对于这个时代的女孩子们来说,哪一个不希望自己心目中的郎君是个文武兼资风流倜傥的人物呢,仕途发达固然最重要,但是这诗文一道若是能技压群芳,那就真的是十全十美了。
看着黛玉、探春、湘云、迎春、惜春、岫烟这些个姑娘们都是满脸期盼,宝钗宝琴乃至李纨、妙玉也都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好奇和期待,周遭的丫头们也都一样好奇,冯紫英觉得自己如果真的落荒而逃,就太扫兴了。
只是这赏月诗词他记得也不少,但大多都是唐宋大家们的名句,啥“明月出天山,云海苍茫间”,啥“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这等诗词,只怕姑娘们比自己还熟悉,根本就没有能让自己能剽窃的机会,清代以后的赏月诗词,他却是一个都记不得了,这可如何是好?
既要想在女孩子们面前装逼,可肚里又没货,这个为难死冯紫英了。
不过在一干女孩们眼里,此时的冯紫英却是无比的高大上,摩挲着下颌沉吟不语,目光凝重,显然是在思索推敲,大家都下意识的安静下来,期待着冯紫英能够七步成诗。
冯紫英搜肠刮肚,纳兰性德的?王国维的?好像都没有这方面的诗句,即便是有,好像也是那等酸楚惆怅的,不合时宜。
“诸位妹妹,还有大嫂子,这个急切间,愚兄真的有点儿……”冯紫英硬着头皮想要退缩,只是看到黛玉、宝钗和探春、迎春诸女满腔期待夹杂着情思的目光,这话又说不下去了,只能干咳一声道:“愚兄只能有些残句,但只怕又要被诸位妹妹说不合适应了。”
“冯大哥你就莫要吞吞吐吐了,我们都等急了。”史湘云笑了起来,“都说冯大哥的残句必定是经典名句,流传甚广,京中都有这个说法呢,我们都很期待,……”
“哦,今日月色甚好,西窗白,纷纷凉月,一院丁香雪。”这是剽窃王国维的,也是逼得冯紫英没法,才从脑子里挤出这么一句。
诸女都在细细品味这一句,实在是太短小,上下也无,如何品味?
不过诸女都知晓冯紫英在诗赋上惯是如此,经常就是只言半语,但也足以证明冯大哥的文采绝非寻常人所能窥测的。
“不够,不够,冯大哥,就这两三句,意韵稍有,但却难以饱腹。”史湘云率先拍手称好,但又不肯罢休:“如此溶溶月色,难道冯大哥就没有对宝姐姐、林姐姐还有二姐姐和琴丫头她们表达点儿什么的话么?”
这丫头,冯紫英瞪了史湘云一眼,每每都是这丫头挑起事端,只是这时间节点倒是选得好,中秋夜,众女皆在,而且宝钗宝琴已经是是自己妻妾,黛玉和迎春即将成为自己妻妾,若是没有一点儿表示,的确可能会让她们心里有些失望。
“云丫头,这急切间,愚兄又无曹子建七步成诗的本事,……”冯紫英挠着脑袋,一脸苦相。
众女都乐了,可难得看到冯紫英这副被难住的情形,探春也是凑趣儿:“冯大哥,此景此景,我们都相信冯大哥定能触景生情,超常发挥一回的,您就赶紧来一首吧。”
冯紫英长吁短叹,这玩意儿也是能逼得出来的么?问题是自己这个二甲进士本来就有些偏科,诗赋这上边更是短板,抓心挠肺也无计可施啊,但突然间看到惜春浅笑隐隐,那模样却和前世中那电影《倩女幽魂》中小倩的有几分挂相,心中微微一动:“十里平湖霜满天,寸寸青丝愁华年。对月行单望相护,只羡鸳鸯不羡仙。”
这一首诗出口,陡然间让整个场中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信息品味这首诗蕴藏的浓烈情思,同时结合着今日这一场欢聚,日后再度相聚,不知道要过多少年,也许那个时候就不再是满头青丝了,无论日后走到哪里只要是中秋月圆夜,我们对着月亮就像是相互面对了,但求像鸳鸯一样永生相伴,便胜过神仙。
这是《倩女幽魂》这部电影中改编的歌词,具体出处众说不一,但是更多的倾向于是从一些诗词中改编杂糅而成,不过到了这个时候,冯紫英拿出来,肯定就是冯紫英的原创了。
这首诗歌的意境略显通俗,但是却符合此情此景,尤其是湘云和探春的“凑趣”,更是这首诗赋予了不一样的意蕴,连带着探春和湘云都被打动,扪心自问这首诗冯大哥究竟是不是在表达着什么。
而被因为模样和扮相让冯紫英触景生情的惜春更是被冯紫英那眼眸中爆闪的精芒所慑,心中禁不住砰砰猛跳,她很确定冯大哥是才思枯竭之际却是看到了自己猛然迸发了灵感,才会吟诵出这样一首至情至性的绝句,问题是为什么冯大哥会是看到自己才会有此灵思妙才?
难道……?惜春不敢相信,心中一时间慌乱无比,低下头深怕被人觉察出这一点,要知道先前冯大哥就是看着自己这边,肯定会有人发现。
可平时冯大哥和自己接触不多,说话机会也少,可能唯一接触的就是自己到林姐姐那里去看到林姐姐收藏的据说是冯大哥为林姐姐手绘的几幅画,那据说是用炭笔所绘,自己多点评了几句,弄得林姐姐和紫鹃都在调笑自己说让自己给冯大哥当学生,让冯大哥好好把这一手画艺教授给自己。
和惜春紧挨在一起的是邢岫烟,她同样也是心如鹿撞,以为冯紫英是看着自己这边儿才突然才思泉涌,出口成章。
午间她遇上那贾瑞,本来就没好脸色,以往此人都是一副死皮赖脸要自己替父还债,纠缠不清,却没想到这一次贾瑞却叫住自己却和颜悦色,只说让自己劝父亲莫要再去赌了,却半句未提老爹所欠赌债,这让岫烟心里也是大感惊讶。
再一看贾瑞来的方向,邢岫烟便明白了对方应该是刚从客房那边过来,而客房里住着谁,除了冯大哥还能有谁?
邢岫烟也就明白多半是冯大哥又专门来为自己的事情召见了贾瑞打招呼,心中更是暖意融融,有哪个男子会三番五次过问这些事情,也只有冯大哥才会如此上心,而且冯大哥现在是顺天府丞,日理万机,可仍然没有忘记自己的这点儿事情。
若非对自己特别看顾,冯大哥又何须如此?
所以今日这一眼望过来,邢岫烟心中就更是有些恍惚沉醉,竟不知道今夕何夕。
同样受到触动的还有李纨,虽然冯紫英目光澄澈,似乎并没有其它任何意思,但是想到上午在石山上那一幕种种,李纨深信对方这一首诗必定是有特殊用意,难道这最后一句只羡鸳鸯不羡仙便是提示自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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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三百零五节 心腹
冯紫英真没想那么多。
《倩女幽魂》这部电影前世中他就很喜欢,王祖贤的扮相极为惊艳,原本惜春的模样就有几分王祖贤最年轻时候的模样,眉目如画,加上今日梳妆打扮,尤其是发髻也和《倩女幽魂》中王祖贤模样近似,所以才陡然勾起了冯紫英那个时代的记忆,否则这首本来就是杂糅在一起的诗句是绝对难以想得起来的。
只不过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望向惜春时那一眼因为惊人相似的一瞥却让惜春和邢岫烟都有些误会说,而且还还让凑趣硬性要自己发表感言的湘云和探春也是心境触动,甚至还连带着了李纨也有些心神恍惚。
不得不说这个时代,诗词歌赋真的是堵女人们是绝对具有杀伤力的,比起前世中爱马仕或者法拉利还要厉害。
只是这一瞬间冯紫英从诸女陡然沉寂和目光迷离容色复杂中也觉察到了一点儿什么出来,一时间有些尴尬。
这首诗的意境和含义的确有些特殊,若是对宝钗宝琴和迎春、黛玉四女,似乎有点儿炫耀的味道在其中,特别是对探春和湘云二女,若说不是对宝钗宝琴黛玉迎春,那就跟意味深长了,那无疑就是一种勾引撩拨了,就看你自己怎么理解了。
看这架势冯紫英心里既有些窃喜,也有些发虚,总而言之这一首诗似乎敲到好处,一语双关,个中滋味,大家自己去领会,他可以装疯卖傻,不作解释。
这一首诗之后整个气氛似乎就有些变化了,宝钗宝琴姐妹若有所思,黛玉和迎春却是目光迷离,至于说探春、湘云则是垂首不语,而惜春、岫烟乃至李纨诸女则是意乱心慌,总而言之,冯紫英在觉察到这一点时,就意识到自己得赶紧离开,否则这个局面还会更尴尬僵滞。
对很多人来说,都是难熬的一夜。
人一旦有了心事,存了某种念想,那么精神状态都不会不一样,不管是期盼,还是怀疑,或者是担心,又或者是惶恐,都能让人不再是一个旁观者,而变成了一个参与者,这种心态的转化很重要。
冯紫英也不清楚自己这无意间播撒的一颗种子会牵动无数人心,若是真的知晓,嗯,他会更加毫不犹豫地如此。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至于渣男,这个时代是不存在的,喜新不厌旧,在这个时代是一个负责任值得赞美的高贵品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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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隆帝是在东书房见的张景秋。
看到一脸沉静但是却难掩疲色的永隆帝,张景秋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八年前自己从南京被擢拔回京,皇上还是神采奕奕,胸怀万里,但是转眼间八年过去了,皇上身体却是愈发不佳,再无复有八年前的状态,听说反倒是太上皇每日养心怡性,身体虽然年近八十,身体却还不错,还有那义忠亲王,比其皇上要大三四岁,但现在仍然龙精虎猛,精力过人。
“皇上。”
“唔,张卿,许久没有见张卿了,京通二仓大案差不多了吧?”永隆帝其实并不太希望张景秋去都察院,但是那一轮人事变动中,张景秋算来算去只能去都察院。
吏部、户部、刑部都被江南士人所把控,连素来强势的齐永泰都没法硬杠叶方李三人,最后只为北方士人争到一个兵部和工部尚书的位置,湖广士人则得到一个新建的商部尚书位置,除了顾秉谦算是坐稳了礼部尚书位置外,也就只能让张景秋去都察院了,否则就只能让张景秋去商部与官应震交换,对于自己来说,那就不合适了。
“差不多了,所有案犯都基本上到案,而且也均已招供,剩余的查抄还有一些后续收尾事宜,预计到十月底就能基本结束。”张景秋对京通二仓大案不是太感兴趣,但是乔应甲很感兴趣,加上刑部尚书刘一燝也是新官上任都想要拿出点儿政绩来,所以这两桩案子办得如雷霆万钧,迅速落案。谷
这都在其次,关键是冯紫英这小子首创的拍卖方式却是大大地出了一回风头,发卖出了超乎想象的收益,连带着他老爹去西北都捡了不少便宜不说,而户部黄汝良居然还心甘情愿。
“后续估计还能发卖出多少银子?”永隆帝问出这个问题之后自己都下意识的摇摇头,哑然失笑,“朕现在都快变成守财奴了,一门心思钻到钱眼里去了。”
“皇上能关心财库收入,这是国家之福,有何不好?”张景秋回答道,“估计还能有三五十万两银子收入吧,冯铿与臣说也就是那个数了,毕竟前期能卖的都基本上赶着好时候卖了。”
“唔,算是不错了,起码也能帮京营这边儿匀着点儿,黄汝良成日里向朕哭穷,还不是就盯着朕内库和节慎库里边儿那点压箱底的银子,朕就不明白了,怎么朕的户部尚书们都不思如何多想办法增加财库收入,却成日里盯着朕呢?难道堂堂大周就找不出一个能解决当下财力匮乏局面的臣子?”
永隆帝话语里已经有了几分火气。
本来这段时间身体就不好,每次上朝或者在东书房议事,都会这样那样的难题钻出来,动辄争执不下,一两个时辰都未必能收得了口,让永隆帝疲惫不堪,这也让永隆帝越发觉得该去铁网山好生休养一番了。
张景秋默然不语,许久之后才不无感慨地道:“皇上,说到这一点,也不能不承认冯铿在这方面有着超乎寻常的能力,据臣所知,今年夏收,永平府虽然在夏税上增长无几,但是在商税上比去年上半年暴增六倍,臣不知道崔大人向皇上报告了没有?”
“永平府?”永隆帝一怔,“崔倾只说节慎库收入比去年有较大增长,但没说具体哪一府,也没提增加多少,听张卿你这么一说,这永平府难道还有什么不一般,是冯铿去年打下的基础?”
“嗯,永平府当下不但消化掉了去年从顺天府过去的接近十万流民,而且甚至还有部分草原上去年造了白灾的蒙古流民也都进入了永平府求食,预计数量不会少于万人,这可是很罕见的。”张景秋平静地道:“以往官府早就会将这些人驱除出去,但是今年永平府却没有动静,原因就是永平府新设了多家炭厂、水泥厂和铁器作坊,对人口需求很大,而且榆关开港,江南物资从榆关直接上岸输入辽东和蒙古,商部准备在榆关设立市舶司分司,原来的几个官员都已经不敷使用了。”
永隆帝捋须不语。
这个情况他也听说了,永平府现在成了山陕商人最看重的地方,冶铁、制铁、石炭、炼焦,加上新玩意儿——水泥,一下子让永平府彻底改变了局面,原本不过是京东一处战略要地,粮食堪堪自给,现在却成了粮食不足,但铁料、铁器和水泥大量外运,需要从江南乃至广东输入粮食了。
榆关港的开港,商部也提到了说榆关关税急剧增长,几乎是一月一变化,之前永隆帝还觉得可能是官应震是在为其学生——冯紫英和练国事吹嘘,但现在看来情况恐怕还真的比想象的好很多。
商税,关税,永隆帝念叨着,他记得冯紫英隐约说过,当一个地方的工商税和关税超过夏秋田赋时,其带来的变化是无与伦比的,他还不太明白这一点的意义,但是还是能感受到似乎永平府正在成为冯紫英自己所说的试验田。
“张卿,我记得冯铿还说过他从徐光启那里引种了一些西夷种子,在永平府和顺天府都有?”永隆帝问道。
张景秋未能入阁,这是永隆帝最大憾事。
好在张景秋该任左都御史,也使得对方可以从兵部的繁杂事务中脱身出来,可以从更宽泛地角度来帮助自己观察考察了解朝务,毕竟都察院可以监督任何臣僚和相关事务,在永隆帝心目中,他就是一个候补阁臣,下一步无论如何他都要给张景秋一个大学士身份。
“此事臣也了解过,永平府主要是在开平中屯卫到榛子镇以及北边三屯营这一线,这一线荒地甚多,而且多是原来屯卫之地,练国事和兵部沟通过,蓟镇方面也很支持,便达成了合作,种植了一批土豆、番薯,据说产量很高,但是在口味和保存上还存在很多问题,不过就目前来说,供给那些流民所用还是很划算的。”
张景秋显然是下过一番功夫的,“其产量虽然根据各地反馈有高有低,但是亩产高者六到七倍于麦子,低者也有三到五倍,根据土质按情况不定,无论是土豆还是番薯都是如此。”
“哦?”永隆帝耸然动容,“如此之高?对土地可有什么特殊要求?”
“并无太多特殊,能种小麦基本上就能种植这两类作物,甚至瘠薄一些亦能凑合。”张景秋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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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三百零六节 立场
永隆帝微微色变,这就有些不一般了。
他不是那等何不食肉糜的昏庸之君,在忠孝王时代,为了博得父皇欢心,他和义忠亲王等兄弟都是殚精竭虑在政务上为父皇出谋划策,进而也培植自己人脉,要出谋划策就需要明晓社情民意和地方事务,所以多农务这一块他并不陌生。
在他看来北方的中心地位日益被南方所取代,就是自唐宋以来南方的大开发,以及稻米日益成为国人主要口粮,加之南方气候更温和,作物种类更丰富,产量更高,如丝、棉、麻,相比之下,北方依然是以粟麦为主,在产量无法实现较大提高的情况下,自然难以和南方匹敌。
如果说现在有了一两种对土质和气温都不太讲究且产量却成倍数增长的西夷作物能够在北方推广开来,那无疑会在这日益倾斜的天平上重新加上一块砝码,不敢说彻底平衡,但是起码也能有了一搏之力。
至于说不能保存也好,口味适应也好,那都在其次,永隆帝觉得根本可以不用考虑。
不能保存,那么可以先食用不能保存的,而能保存的麦子则用来保存;口味不好,那就适应,当你面对吃人肉或者树皮、观音土与土豆、番薯选择时,还奢谈什么狗屁口味,用脚想都想明白这个道理,真正到了危急关头,只要能填饱肚皮活下去,吃什么都不重要。
“若是如此,那就当迅速要求北方各地迅速推广开来!”永隆帝沉声道:“这里边可有什么难处?”
“回禀皇上,难处肯定有,而且也不少。”张景秋自然也明白这里边道理,粮食永远是困扰一个帝国的最重要因素,没有之一,永隆帝如此重视,丝毫不为过。
“张卿你说。”永隆帝郑重其事地道。
“一是种子问题,番薯和土豆的种苗培育还处于一个试验阶段,虽然也在较大范围的种植,但是这都有赖于前几年子先(徐光启字)在天津卫的苦心试验培育,去年开始较大范围尝试,今年在永平府就取得了比较好的效果,但是根据子先的说法,这种种苗退化好像是不可避免的,也就是说一年会比一年产量低,然后需要重新育种,另外在种植的方法上也还处于一个摸索阶段,要大范围推开,恐怕还要一些时间,……”
张景秋耐心解释道。
永隆帝身体微微后仰,有些遗憾,他也知道这种新传进来的西夷作物肯定没有那么容易就能取代稻麦粟这些已经在这片土地上种植千年的作物,但是眼见得北方面对南方的颓势,而自己的基本盘就是北地,相比之下,老大在江南那边的根基就要深厚得多,他心里真的有些焦急,也幸亏湖广和江南那些士人并不同道,而更倾向于北地士人,这才让整个局面稍稍平衡一些,否则就真的要让人坐卧不安了。
“此事既然在永平府能推广开来,那么顺天府自然也能行,冯铿能在永平府干得这么漂亮,想必在顺天府也当有所效仿吧?”永隆帝心中虽然不敢,但是还是不肯放弃。
“这一点皇上倒是不必担心,据臣所知,冯铿的确在顺天府也推广了这两类作物,只不过因为顺天府不比永平府,下边州县情况迥异,所以推行力度和范围还不及永平府,但是估计到明年情况会有改观。”张景秋嘴角浮起一抹笑容,“皇上,冯铿此子的确不凡,利用京通二仓大案在顺天府大刀阔斧雷厉风行,顺天府衙人人自危,而且他还来向臣和汝俊(乔应甲字)报告,有意要动西山窑!”
永隆帝吃了一惊,忍不住苦笑起来,“这小子可真的是一刻不得闲么?他不知道这西山窑丝毫不比京通仓的事儿更棘手么?”
张景秋也是笑了起来,“臣也这么告诫他,要慎重,他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永隆帝眉峰猛然一挑,随即又舒展开来,似有所感,“这小子是真的初生牛犊不怕虎啊,张卿,你觉得现在京通二仓大案尚未完全了结,又动西山窑,合适么?”
西山窑牵扯的人更复杂,层面更高,永隆帝和张景秋都很清楚,如果说京通二仓大案牵扯的基本上都是中下级官员,不过就是利用了太上皇在位期间的怠政和永隆帝登基前期的投鼠忌器而得逞,但西山窑不一样,这些窑的背后几乎都是京师的权贵阶层。
可以想象原本该是工部和顺天府明确的炭窑确权手续却一直拖了这么多年都不见动静,任由这些不知道是从哪里钻出来的白手套们恣意妄为的挖煤卖炭这么多年,其几乎就是从朝廷节慎库里和顺天府衙的工商税中直接抢银子了,但工部和顺天府衙历经多少任尚书侍郎和府尹府丞,却都装聋作哑,不闻不问,由此可见这背后水有多深了。
京通二仓大案可以说是这些人贪墨所得,但是西山窑挖煤卖炭却都是从地下边采掘所出,表面上和朝廷乃至顺天府关系并不太深,如果说你这会子要深究此事,把向前上溯多年的事情翻出来,一一查究这些“非法所获利益”,并收归朝廷,可以想象,这会激起多么大的风暴和波澜,会触动多少人的利益,这可比京通二仓大案涉及到的利益大多了。
张景秋沉吟半晌,还是摇摇头:“臣以为现在并不合适,时机不好。”
永隆帝心中微微一松,“张卿之意深合朕意,目前不是查办西山窑的时候,贸然出手,只会引来朝局更大动荡,这不比京通二仓大案,涉及面太深太广。”
作为永隆帝的心腹,张景秋自然明白永隆帝在担心什么,迟疑了一下点头:“皇上所虑固然有些道理,但是也不必太过担心,内阁诸公应有计议,若有别有用心者意图不轨,断难成事。”
这一点张景秋还是有把握的。
皇上所虑无外乎义忠亲王以及其背后的江南势力,但是包括他在内都是江南出身,叶向高、李廷机、黄汝良、刘一燝等人是福建、江西士人中的领袖,方从哲、顾秉谦和高攀龙也是浙江和南直隶的士人领袖人物,对江南士绅一样有着极大的感召力和影响力。
固然目前南京云集了一大批江南士人的精英,但是他们的影响力比起叶、方、李、黄、刘、顾、高等人都还要略逊一筹,皇上正统大义无虞,叶方等人不可能违背士人精神做出那等叛逆投效义忠亲王之事,所以义忠亲王如果指望靠着汤宾尹、顾天峻、甄应嘉一干人觉得就能一揽江南士绅之心,未免也太高估自己而低估了叶方等人的影响力了。
永隆帝微微颌首,虽然叶向高、方从哲等人在很多事情上和自己观点不一致,但是叶方二人却不会去支持义忠亲王,这一点永隆帝还是比较放心的,这也是他愿意容忍叶方等人主持内阁,甚至将自己属意人选如张景秋排除在内阁外的主要原因。
目前朝中这些江南士人虽然和江南那边依然关系密切,但是他们却和南京那帮人不一样,他们对自己的支持态度还很坚定,张景秋的话语也就是宽慰自己不必太过担心。
“唔,西山窑之事张卿和乔卿与冯铿再说一说,不妨推到日后时机更合适的时候来,嗯,铁网山秋狝,朕若是有时间,也会和冯铿说一说。”永隆帝想了一下才道。
终于回归正题,永隆帝微微仰头,似乎是思考了一下,才缓缓道:“张卿,铁网山秋狝,朕希望你留守京中,所以也就在今日先和张卿谈一谈了,朕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精力也越发不济,所以朕有意再秋狝之后选储立储,以备日后不测之需,……”
“皇上!您的身体现在尚好,为何如此……”张景秋赶紧起身跪拜。
“张卿,不必如此,朕清楚自己的身体,这几年静心休养得还算不错,不过早年劳累耗损不小,不得不提早考虑。”永隆帝摆摆手,显得很安详,“你也莫要太过担心,朕的身体支持三五年还是没有问题的,但当下朕的这几个儿子实在让朕心里没底,张弛、张骐、张骥他们都有这样那样的弱点,让朕很难放心,张骕、张骦年龄又太小,让朕难以决断,……”
张景秋不敢接话,这个问题太沉重了,虽然这是单独奏对,但是谁能说得清楚谈话会不会走漏,这东书房外边也有皇上的贴身内侍,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万一在外偷听只言半语,那弄不好就是弥天大祸。
“皇上,臣之身份,实在不宜……”
张景秋推脱之语尚未出口,就被永隆帝打断:“张卿不就是和恭王沾点儿亲故嘛,朕信得过你,这点儿亲缘关系还不至于让张卿丢弃了自己的立场,朕都信得过,难道张卿还信不过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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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三百零七节 择储
张景秋心中一热,连鼻腔都有些发酸。
皇上待自己信任如故,放眼朝堂中,张景秋相信只怕只有卢嵩与自己能比肩了。
但卢嵩是从皇上潜邸时就一直跟随的,自己何德何能能与对方这种数十年旧人相比,之所谓知遇之恩,无外如此了。
张景秋侄儿与郭妃家结了亲,却也非张景秋所料,但若说是郭家没有一点儿想要借重自己身份的缘故,想想也不可能,不过张景秋倒还不至于因为侄儿这层渊源就要罔顾大局的地步,那也太小瞧了自己。
“皇上厚爱,臣敢不从命?”张景秋只能再度跪拜叩谢。
“行了,张卿,朕也知道天家家事不宜问外臣,但是话又说回来,天家何曾有家事?”永隆帝悠悠地道:“朕百年之后,谁来继位,若是所托非人,岂不是让社稷蒙难,百姓受苦?所以朕从来不觉得这就是家事,家事亦是国事!”
张景秋心中何尝不明白,便是历朝历代朝中衮衮诸公何尝不明白?但这种事情掺和风险太大,对文臣们来说都宁肯退避三舍。
在士林文臣明明有更好更稳定的升迁进阶之路时,何必要掺和到这种风险太大的博弈中去呢?那个皇子上位难道还能绕得过朝中群臣?不一样要拉拢收揽?既然如此,坐山观虎斗不好么?或者等到大局已定的时候再来站队也不为迟啊。
雪中送炭远胜锦上添花,但这种事情上雪中送炭弄不好就要冻死送炭人,锦上添花却是最稳当的举措,除非别无选择。
但今日皇上这么问起来,却已经让张景秋似乎很难回避退缩了。
“皇上有意秋狝选储,但不知皇上意欲从哪些方面来确定?”张景秋沉下心来替皇上分析谋划。
选储是一件复杂且变数极大的大事,论理选储哪怕是皇上本人都不能有个人情绪掺杂,什么有利于帝位永续社稷稳固,那就是最合适的,无论这个皇子是否最受皇帝宠爱喜欢。
但实际上操作起来却根本不可能做到。
不受皇上喜欢的皇子首先要出局,除非这个皇子实力已经强大到皇帝本身不能制或者无法忽视的地步,比如唐太宗李世民,又或者唐玄宗李隆基,但就目前大周当下来说,皇上的几个儿子都还远没有这种强横的实力。
问题是现在这几位皇子背后都有母妃在宫中,也都有各自优势。
许皇贵妃身份最高,而寿王还是长子,哪怕是大周一朝并无立长的习俗,但是无论是民间还是朝中仍然有相当多的人习惯性支持立长,这一点不容小觑。
苏贵妃生育有儿子福王、礼王,均已成年,都生得一表人才,而且长年在京中举办各种诗会文会活动,与士林文人亲善,在士林中的声誉颇高,与义忠亲王世子诚郡王并称宗室中的三贤王,但福王礼王据传与北静王关系密切,而北静王又是武勋中的头面人物,与牛继宗、王子腾等义忠亲王一系的重要人物关系莫逆,这一点张景秋不知道皇上内心会如何看待。
再一个就是梅妃所出的禄王了。
禄王刚成年,现在在青檀书院读书,礼贤下士,作风亲和,颇受以青檀书院为根据地的北地年轻士子们的好评,而且都传言说禄王颇类皇上年轻时候为此极受皇上宠爱,加之其母梅妃在皇上还是忠孝王的时候最为得宠,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都是在皇上身登大宝前后才被郭妃所取代。
至于恭王,郭妃所出,今年刚满十岁,模样亦类皇上少时,天资聪颖,有过目不忘之才,意欲效仿其兄禄王明年开年之后到青檀书院读书,也颇得皇上宠爱,而郭妃则是皇上静心养性之前最受宠的贵妃,加之有陈敬轩和自己这层关系,所以宫里朝中亦有许多人认为皇上可能会最终选立恭王为储。
张景秋的话让永隆帝也不好回答,以何为准来选储定储?什么条件为标准?
永隆帝自己都很矛盾。
论喜爱程度,永隆帝无疑更喜欢张骕张骦,这二子长得最像自己,张骕为人沉稳大方,张骦年纪虽小,但是却天资极佳,而二子之母也是自己禁绝女色前最受宠的二妃,从感情角度来说,禄王恭王才是最合自己心意。
但理智告诉自己,张骕张骦若是要立储,均有难以逾越的障碍。
张骕虽然在青檀书院读书表现优异,也颇得北地青年士子的赞誉,但是这只是在北地士人中的青年士子立印象好,而这些士子大多都是尚未科举或者科举未中的那一批,真正在朝中的士林文臣们还是更倾向于福王礼王,毕竟这几年里张骐张骥没少在结交士林文人上下功夫,这感情水磨工夫张骐张骥是做足了的。
至于张骦,一个年龄问题就是致命障碍,十岁之龄,若是皇上能再活十年,那也许张骦能够凭藉自己的扶持成长起来,但是三五年光景,只怕很难让张骦成长成为有足够博弈的实力,更别说永隆帝担心自己寿元未必能熬到五年之后。
“张卿,朕在其他事情上从未有过像这件事情上如此心烦意乱。”永隆帝没有在张景秋面前掩饰什么,既然招张景秋来,就是想要推心置腹地听一听对方的建议,“禄王恭王是朕最喜爱的,但是他们年龄太小,在朝中几无印象,寿王年长,但性格轻浮,做事不瑾,福王性格粗疏,心胸浅薄,礼王做事瞻前顾后,优柔寡断,禄王和恭王年龄太小,难以断言,你说朕该怎么做?”
张景秋不语。
“朕也想等一等,等上几年再来确定,但现在朕的身体却拖不起了,不早些定储,趁着朕还能坚持几年,扶持一把,朕真怕日后这江山社稷交到他们手上会败光啊。”
永隆帝担心的不是败光,而是担心被老大那一脉夺走。
败光的可能性不大,毕竟还有宰辅们看着,自己这几个儿子也不可能再像父皇那样在位四十多年,才成了铁桶江山,连宰辅们都奈何不得,但自己这几个儿子若是表现太糟糕,再遇上国中有事,万一宰辅们觉得老大那个世子诚郡王更贤明,那就麻烦大了。
永隆帝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张景秋知道自己再不做声就不合适了。
沉吟了一阵之后,张景秋才道:“对诸位皇子的评判臣无从说起,但是臣观皇上还是纠结于选寿王、福王、礼王中一人,还是禄王、恭王中一人。”
永隆帝点头,前三子都让他不满意,后二子却风险不小。
“那臣就冒昧一说,皇上不妨重点在寿王、福王、礼王中选一人作为主要备选,再在禄王、恭王中选一人作为主要备选,以铁网山秋狝为契机,再来进行评估,以臣之见,皇上可以暂时不对外明示,但却可以考虑百年之后新君登基时能够深孚众望或者在士林文人中具有影响力代表性之臣子予以暗示,由他们帮助或明或暗的考察和辅佐,待到时机成熟,听取诸人意见,再来择一而定,……”
要让张景秋真的替皇上直接选择谁作为储君,张景秋是万万不可能的,这种事情只能由君上自己决定,他能做的不过是替君上出谋划策,甚至只能提出一些如何选择合适储君的方略,这种方式堂皇大气,便是被人知晓,也无人能说出个什么不妥来。
永隆帝略感失望,但是再一想,这应当才是老成谋国之语,臣子岂能直接建议立谁为储,那才是真的犯了大忌,自己也不可能相信。
张景秋很准确的揣摩出了自己的心思,三个成年皇子都不太满意,两个年龄尚小的皇子呢又有障碍,那么索性在两个小群体中各选一最优者,自己再让自己心仪臣子协助自己对其进行评估和考察,最终来决定,反正时间也还有二三年,中间亦有圆转余地。
思考了一下,永隆帝才又道:“方才张卿所言新君登基时深孚众望和有影响力代表性的臣子,所指为何?”
张景秋想了一想,“臣之意皇上不宜局限于内阁和六部都察院诸公,亦应该从长远计,诸公年龄均不小,三五年时间很难说有无变故,亦应当选一些年富力强且才识卓绝之臣子,纳入其中,日后以备新君所用。”
永隆帝微微点头,这个建议倒是颇有见地。
内阁诸公中初叶向高年龄年过五十外,李廷机年近七十,方从哲、齐永泰和李三才都是年近六十,年龄不小了,而且李廷机和齐永泰也都多有病痛,三五年光景会有什么变故不好说,而且这其中多有与江南士绅关系密切者,也需要考虑这些因素,所以在选择考察或者辅佐臣子时,的确需要兼顾多方面。
“张卿所言甚是,朕明白了。”永隆帝点点头,“此事便说到这里,张卿,说说义忠亲王那边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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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三百零八节 四方云动
“今儿个是八月十五中秋节,皇兄居然招张景秋入宫?”忠顺王迟疑地捋着胡须,有些心神不宁,联想到老十突兀地被授予京营节度使,他知道自己的一些行为恐怕还是有些犯了皇兄的忌讳了。
可皇兄不是一直最喜欢张骕么?自己这么做也无可厚非吧?
而且卢嵩不也推荐了钱国忠么?
忠顺王沉吟着,走出游廊,沿着花园小径缓缓漫步,猛然间他明白过来,卢嵩举荐钱国忠恐怕不是梅妃的请托,而是皇兄授意,而自己却是受梅妃请托,这就是两回事了。
一时间忠顺王有些懊恼,自己是八十老娘倒绷孩儿了,居然在这种时候犯了如此低级的错误,事情看似一样,但是性质却不一样。
天家选储立储引来无数人,这是避免不了的,而皇室宗亲更是避不开,否则铁网山秋狝怎么会召集那么多张姓族人参加,皇上肯定会听取这些皇室宗亲的意见,但是忠顺王清楚,这只是听取意见,而非要你擅自插手,自己有些大意,太过操切了。
原本以为禄王深得皇兄宠爱,最合皇兄心意,但是没想到皇兄并没拿定主意,这样子看起来恭王却还可能笑到最后了。
只是陈敬轩现在被免职,张景秋只是左都御史了,这恭王才十岁,熬得到那个时候么?
就靠陈敬轩和张景秋保驾护航,内阁诸公和七部尚书侍郎们的态度呢?
不说立长,但是立幼,尤其是一个未成年的幼子,只怕不是士林文臣们所乐见的吧?
但也不一定,也许越是年幼,距离皇帝亲政时间越长,才更能让这些文臣们掌握朝务呢?
想到这里,忠顺王心乱如麻。
每每到这种时候都免不了要押注,但是押注的方式却有许多,忠顺王自然明白里边的门道,恭王那里,他也有一些布置,但是他更看好禄王,就因为觉得皇兄更看重禄王,但没想到皇兄居然还并未拿定主意,这就有些棘手了。
“王爷?”身后转来脚步声,忠顺王没有回头,只是微微颔首,“唔,子丹回来了?”
“是。”面色黢黑的男子就是忠顺王府长史,也是管家周丹,他点点头,“冯大人不在府上,据说是去了荣国府,带着家眷回去的,而且……”
“而且什么,吞吞吐吐作甚?”忠顺王不耐烦地道。
“是,贤德妃也获准会荣国府省亲过节,估计应该是贤德妃要见冯大人家眷。”周丹赶紧道。
“哦?”忠顺王想起什么似的,“对了,贤德妃和紫英的二房妻室应该是表姊妹吧,她们的母亲都是王氏女,难怪,不过,这里边有没有其他原因?”
“其他原因?”周丹迟疑着道:“贤德妃不过是皇上安抚武勋所册封,一次就册封了四个,而且皇上早就不近女色了,没有子嗣,还能想做什么?而且皇上不是已经已经给了其父一个江西学政么?也算是酬谢了吧?”…
和其他皇子的王府不一样,忠顺王府的长史和管家是周丹一人兼任着,也足以说明周丹在忠顺王心目中的地位,像其他王府往往都是关键是私人心腹,而长史则是朝廷命官,但周丹是先为官,后来才被招入忠顺王府,从典仪一直做到长史,实打实忠顺王私人。
所以在很多话题上,忠顺王和周丹之间的谈话毫无顾忌。
忠顺王摇摇头,他也不认为贤德妃能做什么,皇兄身体不好,根本不近女色,像贤德妃这样的女子,不过就是熬几年就打发到西六所那些冷宫里去养老了,还能有什么想法?
倒是如许妃、苏妃、梅妃和郭妃这些有子嗣的,哪怕儿子不能身登大宝,但是诸王也能有个富贵闲王身份优哉游哉一辈子,她们也能有个太妃身份,前提是在争夺大位时不要结怨太深。
“或许还想替贾家多争取一点儿什么?”周丹自问自答:“可贾家还有什么可争取的?长房那个贾琏属下也认识,很平庸一个人,不是靠着冯大人进了海通银庄,加上有些人脉关系,恐怕根本混不走;至于二房那个贾宝玉,但看外表倒是一表人才,但成日里和蒋琪官和水溶他们厮混在一起听戏吃酒,不思进取,也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现在据说和镇国公牛家三房,也就是永宁长公主之女订亲了,大概是要走长公主的路子吧,莫不是贤德妃还要提携一下她这个不成器的兄弟?”
永宁长公主虽然深得永隆帝的宠爱,但是却和忠顺王关系很普通,甚至还有些嫌隙,周丹自然也是清楚的,所以说话也没有太顾忌。
“有此可能吧。”忠顺王不太关心贾家的事情,在他看来贤德妃更不值一提,倒是冯紫英如此关照贾家,让他觉得颇为惊异,如果说是宁国府那边,倒是还值得一下,毕竟贾敬昔日可是自己大哥也就是义忠亲王的第一心腹,现在传言在玄真观死了,但存疑,可大哥和昔日英妃所生的孽种却还在宁国府贾家,那可是导致大哥失去皇位的导火索,也不知道冯紫英是否知晓这一情况。
“子丹,你说皇上把老十放在京营是何用意?”对于这一点忠顺王始终有些耿耿于怀。
虽然清楚自己不可能去接掌京营节度使,但是边缘化多年的老十却突然杀回来了,还一下子担任炙手可热的京营节度使,现在更传言五军营的陈继先要去淮阳镇,这意味着五军营可能要交给老十,这老十一下子就一步登天了,作为京营节度使如果还能兼着五军营主将,那就真的是京中实权人物了,只是老十不问朝务多年,而且从未接触过军务,他能行么?
周丹也考虑过这个问题,王爷和忠惠王爷都是当年全力支持皇上的,但忠惠王在皇上登基后就淡出了,王爷却一直在皇上鞍前马后,极受重用和信任,但现在忠惠王突然异军突起,一下子成为京营节度使,这可是皇上最为倚重的一支军队,难免不让王爷感到失落和不解。…
“王爷,属下觉得可能还是钱大人的事情让皇上有些不太高兴吧,您该先向皇上禀报一下,……”周丹轻声道:“不过您也不必太过担心,这种事情换谁也都很正常,您也没有其他想法。”
忠顺王苦笑了一下,“但皇兄现在这么一来,就让孤心里更没底了,难道皇兄并不看好张骕?”
若是最终恭王张骦出头,自己却一力支持禄王张骕,那这个怨就结得有些大了,得想办法挽回来,但关键未必就是恭王啊。
忠顺王真心不看好才十岁的恭王,他之所以支持禄王,很大一个原因还是觉得苏晟度和仇士本结亲让福王礼王的潜在可能性急剧上升,让皇兄有些警惕,所以才顺水推舟推了钱国忠,谁曾想却又惹来皇兄的猜忌。
“今日虽然未见到冯大人,但是属下也留下了帖子,请冯大人有暇来王府一叙,届时王爷不妨可以和冯大人挑明,以王爷和冯大人现在的关系,这些话题不应该是禁忌才对。”
周丹很清楚冯紫英和自家王爷的关系,很中肯地建议道。
忠顺王默默点头,冯紫英有其独到的人脉资源和消息来源,齐永泰、乔应甲以及其父冯唐这些背后潜在的势力都是他的后盾,再加上他和官应震、柴恪这些湖广士人关系也不一般,所以谁都不能小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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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紫英醒来的时候,入手一片腻滑。
兴许是白日里受了刺激,冯紫英晚间又多喝了几杯酒,宝钗和宝琴她们都歇在了大观园里,而冯紫英自己就宿在了荣国府客房里,而因为金钏儿玉钏儿今日都没有回荣国府,所以宝钗就只留了莺儿在身边,而把香菱打发过来侍候冯紫英。
自打宝钗宝琴姐妹嫁过来之后,香菱成为宝钗贴身丫鬟,冯紫英和她亲热的机会反而少了。
好在香菱虽然破了身子,但在房事这上边却不像司棋那样热衷,纵然也期盼,但面薄如她,却也不好主动,今日却得机会,自然要须作一生拼尽君一日欢。
恣意欢好之后,香菱蜷缩在冯紫英怀中喘息着,冯紫英看着怀中这具莹滑如玉的胴体,朱砂痣眉心一点,眉目如画,红潮泛滥,粉颈修长,姣美的面颊带着几分娇憨气息,混合在一起,有着一种特有的妩媚冶艳气息。
“爷,奴婢起来替爷清洗一下,……”好容易缓过劲儿来,还有些羞涩的香菱挣扎着要起身,却被冯紫英按住,“你就歇着吧,难得恩爱一番,就在爷怀里好生歇着。”
香菱娇羞地仰起头来,“就怕别人说奴婢不守规矩。”
“谁说?晴雯?还是莺儿?”冯紫英笑着捏了一把香菱的俏靥,“难道你还要把和爷在床上的事情告诉她们不成?”
香菱娇憨地摇头:“奴婢怎么会?不过若是奶奶知晓了……”
“你奶奶没这么无聊,还要问你和爷在床上的事情么?再说就算问了,难道你就不能撒个谎?或者是你要主动去报告?”冯紫英被这丫头的呆萌性子给逗乐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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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三百零九节 联床夜话
香菱被冯紫英的调笑也给弄得不好意思了,忍不住把脸贴在冯紫英赤裸的胸膛上,喃喃自语:“爷,奴婢是不是特别蠢?”
“爷挺喜欢你这种单纯性子。”冯紫英抚弄着香菱的秀发,悠悠道:“每个人都该有自己的性子,若是都为了迎合他人而违背本性,未免太枯燥了。”
“奴婢就是觉得晴雯和莺儿都比奴婢聪明,……”冯紫英打断香菱的话,“你不比她们差,对了,今儿个晚间她们不是说要成立诗社么?你不也喜欢读诗写诗么,爷记得你还经常向你家奶奶和林妹妹她们请教,这一次不正好,你也跟着去诗社里学一学,增长见识,提升一番,没准儿咱们府里也能增加一个女诗人呢。”
冯紫英也不知道这娇憨丫头怎么就会迷上了作诗,成日里别的丫头要么女红,要么游戏打牌,要么休息着,她却成日捧着诗文念叨,不懂的还要去请教宝钗,甚至连沈宜修都知道宝钗的这个丫头特别痴迷作诗,偶尔遇上也会指点一二。
今日史湘云和探春都提到宝钗宝琴自打嫁到冯家之后就鲜有回来,而迎春也即将出嫁,再加上明年黛玉也要过门,所以都在感伤这大观园一众人都要渐渐凋零,越来越少,都有些感伤。
冯紫英不欲败了大家兴致,加之他也希望宝钗宝琴她们有更多的朋友和社交活动,以免成日里呆在府里也无所事事,便提议说要趁着大家现在还有条件见面,应该经常聚一聚。
这一提议得到了史湘云、探春和黛玉的拍手赞同,宝钗和宝琴当然也很乐意,其他姑娘们也都支持,于是乎在探春的提议下,干脆就成立一个诗画社,每月大家都在大观园里聚一次,吟诗作画,以海棠诗画社为名。
冯紫英也表示这聚会所需便由他这个发起者来赞助,也引来姑娘们的一致笑声感谢。
“爷,奴婢还真的想要跟着奶奶去参加呢。”香菱呢喃道:“奴婢先前都和奶奶说了,奶奶也应承了,只是奴婢作诗的水平太低了,没地辱没了姑娘奶奶们……”
冯紫英笑了起来,“你这丫头却也恁地多心,不过是大家找个由头聚在一起,吟诗作画也是助兴罢了,还真以为这是秋闱大比或者恩荣宴里比试作诗不成?要这么,爷的作诗水平,都不敢踏进这大观园一步了。”
“爷这却是自谦了,奶奶都说今日爷作的诗虽然在仄律上稍有不足,但是意境却是非常难得,便是曹子健在此也未必能有如此表现,说爷平素都是不屑于诗文小道,都是忙着朝廷公务去了。”
香菱仰着头看着冯紫英,眼中满是仰慕,“爷若是真的花心思在诗文上,定能成就一代诗文大家。”
被怀中玉人这般夸赞,倒真的让冯紫英有些汗颜,夸赞自己时政策论也就罢了,但这诗文,他真的敬谢不敏。
冯紫英在床上和香菱卿卿我我时,宝钗也歇在了黛玉的潇湘馆中,二女也是联床夜话。
看着宝钗脱下外衫襦裙,露出一身珠圆玉润的玉白粉肌,尤其是那一丝红绳挂着湖蓝肚兜,香肩莹白,在烛光下更是宛如一具玉美人,黛玉觉得自己都忍不住心里有些发酸,难怪冯大哥对宝姐姐恋恋不舍,这般姿容身段,我见犹怜。
见黛玉痴痴站在一旁看着自己出神,宝钗也有些害羞,只是在对方面前却还不能露怯,只能故作镇静地娇嗔道:“玉丫头,你还愣着那里作甚,不宽衣解带上床,难道还要我来替你脱么?也罢,那我就来替你宽衣解带。”
说罢,宝钗便走过来,只见那湖蓝肚兜下丰隆所在,颤颤巍巍,乳波荡漾,摇曳生姿。
黛玉忍不住有些顾影自怜,虽然这一两年里自己似乎也比前两年张开了许多,但是和宝姐姐相比,那就差了许多,不知道明年嫁过去的时候,冯大哥会不会对比,到时候会不会觉得自己……
一时间患得患失,黛玉竟然有些恍惚,但转念一想前次冯大哥来似乎也有亲热举动触及自己身子,好像也满心喜欢,并无不满,难道是爱屋及乌,还是有意讨好自己?
一直到宝钗走过来,一双手都来解自己衣襟,黛玉才惊醒过来,慌得连忙躲开:“姐姐,小妹自己来,不过是看着姐姐这宛如太真般的身子,委实让人眼馋,难怪冯大哥……”
若是换了一两年前谁要这般说,宝钗定要气恼记恨,但是今日她却是十分高兴,自家郎君便是对自己略显丰腴的身子爱不释手,这也让宝钗放下了一丝担心,反而更加注重保养了。
“死丫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见林黛玉又要调侃自家,宝钗俏眸一睖,“此时由得你作践我,明年你要过了门,看我怎么报复回来。”
黛玉心里一虚,但随即展颜一笑,“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年的事情,兴许姐姐早就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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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我是个小气的人,什么都可以忘,唯独这种事情不会忘。”宝钗气鼓鼓地道,她发现自己和黛玉在一起,原本婚后沉静下来的心又开始鲜活灵动起来,变得有些活泼雀跃了。
黛玉眼波流转,莞尔一笑,“姐姐是在说小妹我么?小妹可记得府里一致评价姐姐是个心胸最大度的呢。”
樱唇微噘,黛玉又瞄了一眼那湖蓝底色却绣着鸳鸯戏水的湖丝肚兜一眼,心有不甘地道:“这一看,姐姐的确心胸宽厚,常人难及,小妹周围怕只有司棋可比……”
黛玉这虎狼之言一出,连宝钗都惊呆了,脸红过耳之余,也是恶狠狠地过来要撕黛玉的嘴:“死丫头,我才走几日,你怎么就学坏了,这等虎狼之词,是谁?云丫头还是别的什么人,我今日要替相公教训教训你。”
黛玉话语一出便有些后悔了,也是看着宝钗那本钱太过雄厚的胸脯,再看看自己胸前,受了刺激。
至于说这等言语,倒也不足为奇,平素里总难免要听到一些仆妇婆子们埋怨打趣,虽然听时难免生气,但是久而久之,少不了也会耳濡目染一些。
“嘻嘻,姐姐要教训小妹,那也得等到小妹过门儿之后才行。”黛玉笑嘻嘻地躲过宝钗伸过来的柔荑,一把攀住宝钗粉妆玉琢的胳膊,细细摩挲一把,“啧啧,我见犹怜,难怪冯大哥心心念念,……”
“林丫头,你今儿个是真喝多了,撒酒疯么?”宝钗被黛玉的变化给弄得有些不敢相信了,狠狠在黛玉手上敲了一记,一把搂住黛玉腰肢,一只手却往黛玉衣襟里钻,“那我就先替相公检查检查!”
黛玉一下子就慌了,忙不迭地缩着身子躲避宝钗的手,赶紧求饶:“姐姐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晚了,今儿个在床上不好好讨好我,须放不得你!”宝钗威武大气地道。
“那姐姐这等虎狼之词又是谁教的?冯大哥么?”黛玉一边求饶,一边反抗。
二女嬉笑打闹,笑声一片,传到外间,也听得正在准备热水毛巾的紫鹃和莺儿心中一松,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都又低垂下头。
没想到两位姑娘感情却恁地好,在宝姑娘没出阁之前,紫鹃都鲜有见到宝姑娘和自家姑娘真情流露的时候,今日怎么隔了大半年一见,却是这般亲近友善了?
莺儿同样感到无比惊讶,印象中自家姑娘虽然和林姑娘相处时间不少,但是感觉却还不如与三姑娘、云姑娘来的密切,但今日情形却颠覆了她的印象。
若说是因为林姑娘明年就要嫁过来的缘故而交好,似乎也不像姑娘的性子,便是沈大奶奶那边,姑娘也一直保持着不卑不亢的姿态,像今日与林姑娘这般亲热的情形更是想都别想。
待到紫鹃和莺儿端着热水进来伺候二女擦脸洗脚之后,二女才上床。
黛玉的拔步床上多放了一个枕头,往日有时候黛玉身子不舒服的时候,紫鹃也要陪床,今日就换成了和宝钗同床共枕,这种感觉可真的稀罕。
宝钗何尝不是如此,和外人同睡一床还真是第一次,除了和宝琴与莺儿通过床外,那就只有自家夫君了,今日却和黛玉同睡一床,呼吸相闻,这种滋味也很奇妙。
看着黛玉半背过身褪下衣衫,一件莲红肚兜略显宽松的地挂在脖颈上,系带却是元青色的,在背后轻轻一勒,就把略显瘦削的玉背剖成了两半,底裤被一条乳白带猩红点子的汗巾子系着翘臀隐约已经有了几分规模。
宝钗也禁不住感慨,这丫头还是长大了,比起两年前那个娇怯怯的小丫头,虽然不能说脱胎换骨了,但是却已经好了许多了,再有一年,这丫头定能更康健,也不枉相公这么关心她的身子骨和饮食作息规律。
想到这里宝钗都有些艳羡,只是人家是患难之交,羡慕不来的,但自己也一样有自己的优势,在这上边宝钗从来不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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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三百一十节 林黛玉不讲武德
数风流人物正文卷辛字卷第三百一十节林黛玉不讲武德似乎是感受到了来自旁边宝钗的目光直视,黛玉有些害羞,除了紫鹃和雪雁外,还没有人见过自己这份情形,只是在宝钗面前,她却不能怂了。
便是略逊风骚,但黛玉坚持相信只要自己嫁给冯大哥之后,便会有很大改观,这是府里边那些妇人婆子们都这么说的,只要嫁了人,就能有巨大变化,看看宝姐姐的规模,不也比未出嫁时涨了许多么?
上床躺下,二女却一下子觉得好像没有了先前在窗前嬉戏打闹的那份融洽,倒是宝钗立即觉察到了这一点,微微仰头,“妹妹身子却是康健了许多,相公成日惦记,就怕妹妹不按照他给妹妹规定的规矩去做,看来妹妹还是没有浪费相公的一片心意。”
打开了话题,黛玉原本还有些忐忑的心境也放松下来,“谢谢姐姐关心了,小妹就是懒散了有些,有紫鹃成日里监督着,想偷懒也不行,探丫头这半年又忙着府里的事情,云丫头这一阵也是心情不好,小妹也就只能拉着岫烟了,倒是姐姐身上可好,还需要用冷香丸么?”
宝钗脸微微一红,说来也怪,这天生带来的胎毒是自小就得用这冷香丸压着的,但是未曾想这婚后,原来那燥热之性却像是慢慢淡了。
宝钗也专门请了郎中来诊断,结果郎中说这是成亲之后夫妻敦伦,阴阳调和之后得到了纾解,那火燥之性便慢慢宣泄消失了,日后这冷香丸也还可以吃,不过就多是调理气血,不是用来治病的了,也不必吃得太频繁,觉得身子不爽利时服用一二丸即可。
“谢谢妹妹关心,我身子已经好多了,不再需要成日服用那冷香丸了,不过郎中也说冷香丸属于温凉性子,若是春季里也可以适当服用一二调理身子,平素就不需要了。”宝钗含笑道:“郎中也说这是女儿家成亲之后的一些变化,所以妹妹若是嫁过来之后,对身子一定也能有许多好处的。”
“难怪宝姐姐这肌肤都要比往日更加晶莹润泽了,这烛光下更是熠熠生辉,……”黛玉话语里也不无羡慕,“也不知道姐姐在冯府那边平日里吃些什么,可有这边好么?”
宝钗笑出声来,但她也能看出来黛玉真心羡慕,摇了摇头:“日后妹妹嫁过来便知晓了,论饮食起码云川伯府这边是不及荣国府的,也是这两三月,我委托母亲在京中寻那合适的厨子,才有好转,拿相公的话来说,都是簪缨之族,这冯家就是长期在边地卫国戍边,贾家却是在京中养尊处优,这方面自然是比不得的,所以相公才觉得荣国府这边饮食胜过冯府那边许多,……”
听得宝钗提及云川伯府,黛玉心中一动,这才想起宝姐姐和沈家姐姐现在已经是分开在过了,沈家姐姐那边是呼伦侯府,这般安排肯定也是不一样的。
“那沈姐姐那边也是这般么?”黛玉问道。
“嗯,沈姐姐那边据说是从苏州雇请的厨子,也请得有山东那边厨子,结合着相公口味吧,只是厨子好找,好的厨子,特别是适合相公口味的厨子却好找,所以也只能慢慢来。”宝钗心里也有些好笑,这丫头还未过门,已经开始考虑起这些问题来了,还是成熟了不少啊。
“姐姐还是心细,难怪冯大哥这般喜欢姐姐,连二姐姐都愿意跟着姐姐。”黛玉话语里不无酸意,听在宝钗耳朵里,才觉得这才是黛玉才是,先前的种种都要颠覆自己对这丫头的观感了。
不过她无意和黛玉把关系搞僵,宝琴的谜之操作已经让两家有了一些隔阂,日后一旦黛玉过门,本来两家还是亲戚,若是关系都还处不好,以沈宜修的眼光自然是看得出来的,若是沈宜修都能和林丫头把关系处好,而二房却不行,无疑会让自己在相公那里失分。
可宝琴又是一个倔性子,要让她去向黛玉低头,那比杀了她还难,就只有自己来当好人,要不她也不会主动提出来留宿潇湘馆了。
“妹妹这性子还要改一改的好。”宝钗沉吟着道:“二妹妹来二房那也是因为你过门还要等一年去了,二妹妹年龄不小,而且也怕大老爷那里有变,所以才会来我这里,否则二妹妹和妹妹才是嫡亲表姊妹,为何不来妹妹这里?”
黛玉不接宝钗后边话语,只问前半截:“姐姐知道小妹的性子,可是觉得小妹很难相处?”
见黛玉侧首目光晶亮看着自己,宝钗也把身子侧过来,二人面面相对,呼吸可闻。
温婉一笑,宝钗斟酌了一下言辞,这才启口道:“妹妹的性子若是熟悉了,都清楚,倒也不碍事,大家都是姐妹,但妹妹应当考虑长远一些,明年妹妹过门,三房神武将军府就是妹妹掌家了,甚至太太姨娘她们都会在神武将军府那边,府里人只怕比长房二房更多,妙玉姐姐怕是要跟着妹妹过去吧?没准儿还有其他姐妹,这等情况下,妹妹是要当大妇的,便要有大妇的格局气度,相公平素在外边儿很是忙碌,便是休沐也经常有人找上门来求见,所以肯定希望忙完公务之后回家能有一个宽松愉悦的氛围,……”
黛玉若有所思,目光却依然锐利,“姐姐的意思是便是有人欺上门来,小妹也当忍让?”
宝钗一窒,这丫头不讲武德啊,这是剑锋直接指自己这边儿了。
“妹妹,宝琴这丫头自小在外边儿跑,性子野惯了,进京之后你也知道她也是命运多舛,和梅家那边的事儿让她受刺激很大,也幸亏是跟了相公,所以一门心思要在各方面都要出人头地逞能,若是有冲撞之处,妹妹多包涵一些便是。”宝钗慢慢道:“她也是年龄还小,日后多见识一些,就该明白为人处世之道了。”
“姐姐这话说得,先说她自小外边儿跑见多识广,后又说年龄小不晓事,这也罢了。”黛玉一只手靠在腮下,看着宝钗,“寻常一些嫌隙也就罢了,我纵然不是个心胸宽广的人,但也知道这等纷争于双方无益,所以也不想和她一般见识,只是她却选了龄官作为贴身丫鬟,姐姐,这不是有意来折辱我么?”
宝钗心中暗叹,她也知道这个话题始终绕不过去,当初宝琴和黛玉二人龃龉,面和心不和,但也还能维持表面和气,但是当宝琴选了龄官作为贴身丫鬟之后,就极大的激怒了黛玉。
众所周知这荣国府里和黛玉模样相像的有两个人,一个是晴雯,一个是龄官。
如果说晴雯样貌和黛玉只有五分相似的话,那龄官就有七八分相似了,晴雯暴躁的性子和黛玉也截然不同,而龄官的性格却又和黛玉有些相似,不但模样长得差不多,也是那等柔弱娇怯的样子,而且性格上也是相似,心高气傲,却又自卑敏感,和几年前前的黛玉何其相似。
本来宝琴和黛玉就不太和睦,这龄官是个小戏子,谁选龄官当丫鬟,估计都不会又什么,但是唯独宝琴选了龄官,而且还把她作为贴身丫鬟带着,这就太有些刺激黛玉了,也难怪黛玉生气。
“妹妹多心了一些,宝琴这丫头论本性不坏,她喜欢龄官的心性,论模样龄官也是那十二个小戏子里边最出类拔萃的,选龄官时也许没考虑那么多,妹妹其实不必太过计较。”宝钗也不好回到这个问题,但是却又不能不回答这个问题,她也知道自己这个回答很难让黛玉满意。
不出所料,黛玉轻哼了一声,“姐姐这话未免有些有违本心了,不过小妹也理解姐姐的难处,你我姐妹宜同一家,小妹对姐姐也是真心实意仰慕,……”
这就是说其他不必提了,宝钗心中暗叹,知道说起这事儿是费力不讨好,最终结果如故,但是她却不能摆出这个姿态来,至于结果,那也只能由天定了,且看日后相公有无这本事来调和好二人了。
见宝钗有些黯然神伤,黛玉心里也有些歉疚。
对宝琴她是没有一点儿好感的,但对宝钗,黛玉是真心愿意和她交好,只是处于这种立场下,黛玉也无法退让。
“好了,姐姐,无论如何,其他人和事都影响不到你我之间的感情。”黛玉嫣然一笑,“姐姐和小妹日后还要做妯娌,小妹也有许多要向姐姐学习。”
宝钗也展颜一笑,她也想明白了,没有必要非得让谁和谁就和好如初,宝琴有宝琴的个性和执念,黛玉有黛玉自尊的心气,本来都是很骄傲的两个人,如刺猬一般,强行捏合在一起,自然要互相伤害,倒不如让二人保持一定距离,也许还没有那么多龃龉。
“嗯,睡吧,你我姐妹难得有这样一个同床共枕的机会,我可要好好看看探丫头和云丫头说你睡觉不老实是怎么一个不老实的样子。”宝钗含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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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三百一十一节 风从江南来
一夜无话。
等到贾元春起身整装在众人簇拥下上轿离开荣国府时,冯紫英只是远远地站在东角门后看着。
这一趟回来,也不知道这位贤德妃感受如何,但是冯紫英估计对方可能是乘兴而来,但是却忐忑而归。
既不算败兴,但也没能如愿以偿,而是处于一种纠结和焦灼状态下返回。
冯紫英觉得这也算是给贾元春一个教训,让其清醒冷静一下,避免忘乎所以的掺和到不该掺和的事情中去,造成不可收拾的恶果。
但他也感觉,这位贤德妃依然有些不甘心,总还是希望会发生一些类似于奇迹一样的东西,比如运气或者机遇突然就落到自家身上,就像天上掉馅饼一样。
在上轿那一瞬间,冯紫英也注意到元春像自己站立方向投过来的深深一瞥。
这一瞥目光里充满了复杂情绪,冯紫英一时间也很难揣摩出其中的含义,但是不完全是怨恨和失望,其中更还有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需要细品。
打道回府之前,冯紫英又和李纨、探春见了一面,主要还是商议宝玉的婚事花销。
冯家的银子已经通过银票方式借给了荣国府,但如何用也是破费思量。
主要还是牛家那边提出的要求太高,陪嫁嫁妆十分丰厚,自然也就需要荣国府这边给与相应的对待,这似乎无可厚非,但是对现在的贾家来说却是一笔不小的负担,比如要对荣国府上下的维修,那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加上去年大观园修建是本来就还欠着外边儿一些债尚未还清,现在又要修缮,肯定会引来那些人的登门要债。
李纨目光躲躲闪闪,虽然竭力想要保持正常,但是却根本无法做到,好在探春的心思都在如何把宝玉的婚事挺过去,并没有太在意李纨的失态。
“珠大奶奶好像有些怕冯大爷?”在李纨和冯紫英都离开之后,侍书有些好奇地道:“奴婢注意到珠大奶奶好像脸色很难看,手也有些发抖,目光都不敢和冯大爷对视,……”
“哦?”探春还沉浸在计算银两差数上,一直到侍书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她才清醒过来,皱起眉头回忆。
好像真的有点儿异常,往常珠大嫂子虽然也话语不多,但是态度雍容娴雅,今日却有些失态了,珠大嫂子这是怎么了?
难道是因为兰哥儿的问题?可就算是兰哥儿表现不好,也不至于让大嫂子这般失态啊。
探春自然想不到其他方面,摇了摇头:“兰哥儿惹冯大哥生气了?”
“没有啊,奴婢先前才看到了兰哥儿和冯大爷说话呢,很是兴奋,冯大爷也笑得很开心,还摸着兰哥儿的头鼓励了几句呢。”侍书连连摇头,“那会子奴婢就看珠大奶奶脸色不太好看,站在一边一句话都没说。”
“啊?”探春疑惑起来,“那是大嫂子和冯大爷起了龃龉?只是大嫂子那性子柔和文静,冯大爷又有什么能和她起龃龉的?”
“这就不知道了。”侍书也是看到李纨先前坐卧不安的模样才觉得奇怪,但看冯大爷却又很坦然正常,所以不知道内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过这个情况也只是暂时让探春思考了一下,她现在没太多心思来想其他,李纨不管事儿,所有事情都得要她来分派安排。
冯紫英并不知道自己和李纨之间那点儿小秘密居然会被探春的丫头看破,他心里根本没把和李纨之间的这一点儿暧昧打上眼,本来就没打算做什么,自然不会在意。
打道回府,冯紫英便看到了忠顺王府送来的帖子。
大略能猜到忠顺王内心的一些担心,但冯紫英也不在意。
永隆帝对忠顺王的信任并未减低,不过是觉得忠顺王这么早就开始下注有些不合适的一个警示罢了,忠惠王被突然用起来恐怕也是永隆帝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在面临几位皇子的情况都不太满意,而竞争却在暗流涌动的情形下,加强自己手中的控制力,这一点永隆帝作为一个已经登临帝位十年的皇帝做得还是很到位的。谷
“还有谁的?”冯紫英漫不经心地问道。
“还有两张帖子是翁启阳和安福商会的。”宝祥看了看道。
“安福商会和翁启阳?”冯紫英一下子坐直了身体,“什么时候送来的?”
“好像是昨日送来的,一个是上午,一个是下午,还各自送了一些礼物。”宝祥沉声道:“小的看过,都不是什么特别贵重的礼物,就是一些江南和东番的土特产。”
翁氏兄弟是洞庭商帮的领袖,和冯紫英一直有联系,在进入北地之后,和山陕商人也有合作,是冯紫英力推的南北合作走实业道路的一个主要合作伙伴。
而安福商人是江右(江西)商人中的中坚力量,从冯紫英将东番开发权授予安福商人之后,安福商人便牢牢地站在他身后了。
东番山中已经发现了金矿,安福商人小心翼翼地禀告了冯紫英,而冯紫英更是直接大胆表态让他们先行采掘,日后再说。
鉴于东番的特殊情况,无论是福建布政使司还是商部、户部或者兵部,似乎都没有权力直接管辖,而原来正经八百联系并授予东番垦殖权的中书科早已经在商部成立之后,职权重新回归原来的备问职责。
官应震从中书科一走就带走了原来在中书科负责开海大计的所有人和资料,所以东番现在实际上只需要固定上缴规定银两,然后在防务上受福建水师和澎湖巡检司指导即可。
以安福商人的手腕,自然是早就把福建水师和澎湖巡检司那里搞定了,但是真正在大政方针上,安福商人还是更倾向于听从冯紫英的意见。
毕竟冯紫英才是授予他们屯垦权的首功之臣,这层关系牢不可破,同时冯紫英平步青云,现在已经是正四品大员,谁都知道不出十年,也就是冯紫英以三十之龄必定会步入尚书侍郎的位置上,那就真正称得上是国之重臣了。
帖子上是看不出什么来的,但若是中秋节送礼,那礼到附上一张礼单即可,而单独郑重其事的奉上一张帖子,那就意义不一样了。
这意味着对方是想要见面。
但翁启阳和安福商人代表都只是送到帖子就走了,没有表示出会登门拜访的意思,那就意味着对方希望秘密见面。
冯紫英很清楚自从自己出任顺天府丞之后,就已经被很多人盯上了,无论是来自朝廷的龙禁尉和都察院,还是来自域外的诸如建州女真和蒙古人,甚至可能还有如内部的播州杨应龙或者白莲教的这些人,什么人登门,在自己府里驻留了多久,恐怕都会有人算计着,进而进行分析判断。
冯紫英沉吟不语。
翁氏那边,自己竭力拉拢对方与山陕商人在永平府和顺天府合作开采煤炭和铁矿石,并正在与兵部就遵化铁厂的收购进行最后阶段的商谈,就是希望将江南商人中的一部分拉进来,避免一旦出现最糟糕的情况后,江南变成一块铁板,到那时候哪怕是湖广能够被拉进来,但是江南也完全依靠对长江和南运河的控制权,使得整个北地的物资供应陷入困境。
只要能分化江南商人,单单是江南士绅是很难完成对北地的封锁的,但这一点也很不容易,江南商人本来江南士绅关系就十分密切,甚至很多就是绅商一体,所以在这个问题上既需要谨慎,但又不能蜻蜓点水,只做表面文章,必须要有一些在江南具有较大影响力的商人为我所用才行。
“另外,布喜娅玛拉姑娘也回来了。”宝祥又道。
“哦?布喜娅玛拉回来了?”冯紫英一喜,“什么时候回来的?”
“也是昨日来的,但听闻爷不在,便走了。”宝祥深知布喜娅玛拉自家主子关系不一般,但是却要装出一副毫无觉察的样子。
“唔,这样,宝祥,你找人去带信给翁先生和安福商会的人,让他们去布喜娅玛拉那里,我先去布喜娅玛拉那里。”冯紫英想了一想才又道:“我待会儿带人从呼伦侯府后门走。”
现在呼伦侯府、云川伯府加上神武将军府三府并列,中间相互打通,平时冯紫英办公在神武将军府这边,但是夜宿是在呼伦侯府或者云川伯府,而三府都有前后门和侧门,所以真正盯着冯紫英动静的主要还是在神武将军府的前门,毕竟三府这么多道门,若是每天都要盯着,除非是真正有心要挖出点儿什么的,一般性的盯梢者,也不可能全数照应到。
布喜娅玛拉这一走就是两个多月,冯紫英还真有些想念这个给他留下了不一样印象的奇女子了,有时候梦中都会梦到,可兴天下,可亡天下,也不知道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冯紫英却懒得去想那么多,他就是单纯的喜欢这个人,喜欢布喜娅玛拉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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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三百一十二节 牵挂
一踏进屋,就感觉到一个火热的躯体带着香风迎面扑来。
布喜娅玛拉用香脂香粉也是到了京师城里才逐渐学会的。
以前在叶赫部里的时候,布喜娅玛拉从未想过自己也会用这些汉人女子喜欢的东西,也不屑于一用,在她看来,那是一种柔弱无用的表现。
但是到了京师城之后,养尊处优的悠闲生活,和尤三姐日常相处,慢慢地布喜娅玛拉也改变了自己。
她不但在服饰和发式上开始向汉人女子靠拢,香脂香粉也开始用上,更重要的是她也感觉得到,情郎似乎更喜欢自己接受这些,同时她也发现,自己似乎很在乎这个。
这也是布喜娅玛拉意识到自己真正爱上这个男人了,否则自己不会在乎对方对这些的感受。
高壮健美的身躯一下子拥入怀中,胸前那对峰峦似乎比两个月前更雄伟了,挤压在自己胸前,感受更甚,冯紫英捧起这张充满着一种奇异美感的脸庞,贪婪地吻上去。
早已经被两个月离别相思之苦所点燃情火的布喜娅玛拉纵身入怀,双腿盘在冯紫英腰际,一双手更是死死地勒住冯紫英虎项,吚吚呜呜的呢喃声顿时在屋里响起,空气中燃烧着情欲的气息。
一只脚轻轻一勾,然后一个反踢,们便被关上了,甚至连门闸都懒得用,冯紫英便抱起布喜娅玛拉直奔拔步床,三下五除二,一具饱满光洁的胴体便展现在冯紫英面前,立即点燃了一切,……
欢快的呻吟声伴随着拔步床嘎吱作响,顿时弥漫在房中,昨夜在香菱身上未能尽兴的冯紫英可以酣畅淋漓地倾泻自己这两月对布喜娅玛拉的思念,而布喜娅玛拉同样报之以自己的火热情怀,……
许久,拔步床摇曳之势渐缓,喁喁细语声也在鲛纱帐中响起。
布喜娅玛拉依偎在情郎怀中,细细介绍着这一次回叶赫部的经过,也要说当下辽东局面的变化,以及给叶赫部以及生死大敌——建州女真带来的影响,同时也包括宰赛治下的內喀尔喀人的动向。
老爹去了西北,辽东暂时由曹文诏负责,赵率教协助。
这期间兵部给辽东的指示也是以稳为主,尽量避免和建州女真正面冲突,曹文诏也忠实地执行了这一政策。
但这对于叶赫部来说却不是好消息。
建州女真对大周辽东局势变化也是了如指掌,觉察到变化之后,虽然对辽东镇保持着静默态势,但是却开始频频在东蒙古草原上有所动作。
努尔哈赤对科尔沁人加大了施压和联系,让本来就倾向于建州女真的科尔沁诸部更是彻底倒向了建州女真;內喀尔喀人虽然在主动与建州女真争夺北面的野人女真,但是效果不算好,野人女真仍然如冯紫英所在的前世历史一样开始向建州女真靠拢,女真统一之势似乎不可避免。
叶赫部在里边显得很纠结和无奈,除了吞并了乌拉部的残部勉强保住了海西女真的颜面,但是一方面要面对北面的內喀尔喀人和科尔沁人,一个是盟友,一个是渐行渐远的邻居,来自东北面建州女真更是不断袭扰,而辽东镇却镇之以静,使得叶赫部生存之势越发艰难。
“再这样下去,我们叶赫部恐怕要么只有南迁内附辽东,要么就只能向西北寻求內喀尔喀人的庇护了。”布喜娅玛拉乌黑晶润的长发盘绕在宛如玉版的裸背上,匍匐在冯紫英胸前,语气幽幽。
“情况就变得这么糟糕?”冯紫英有些不太相信,自己老爹才去西北一个多月,一下子就变得这么糟糕了?
“其实令尊还在辽东时情况就不太好了,今年以来辽东的火器换装速度放缓,对草原上的支持力度也不如原来预估,这也是为什么宰赛他们无法和建州女真争夺野人女真的一个原因,宰赛对此也有些不满,但看在赎人所得甚丰的缘故上,并未太过抱怨。”
布喜娅玛拉仰起身子,望着冯紫英的面孔,“但曹文诏对宰赛和我们叶赫部都颇为冷淡,对科尔沁人也是以威逼打压为主,拉拢甚少,这和令尊的做法有些差异,努尔哈赤因此在科尔沁人那里重新受宠,人心向往。”
冯紫英默然。
兵部拨付辽东的粮饷都在削减,更别说用于拉拢蒙古和女真诸部的物资,而且每个人行事风格也不尽一致。
像自己老爹接受自己建议以拉拢收买合纵连横之术为主,但曹文诏对这些异族却没有多少好感,更不信任,更愿意把粮饷物资花在加强辽东镇本部力量上,这也没错。
手掌在布喜娅玛拉丰饶的胴体上游移,尤其是那宛如玉碗倒扣的饱满峰峦和平坦如砥的小腹,浅草隐约,冯紫英努力让自己的思维不被这眼前一切所迷惑,将思绪拉回到正事儿上来。
只是这样一来,潜在的盟友力量被削弱,其归附和支持辽东的动力也就为之减弱,日后辽东镇一旦有事要想调用他们的力量,那就有些难度,或者说人家出力的力度就不会那么大了。
“你叔叔和兄长态度如何?”良久,冯紫英才问道。
“肯定是有所不满的,布占泰现在醉生梦死,基本上放弃了乌拉部,我兄长积极整合乌拉部,也极力招募收揽从建州女真那边逃出来的原乌拉部、哈达部、辉发部的部民,这一段时间吸纳了不少人,这势必会引起建州女真那边的怒火,我担心努尔哈赤很快会把兵锋指向我兄长,……”
任由冯紫英的手掌在自己最丰隆饱满的凸起上恣意把玩,甚至还挺起胸膛让对方更舒适地享受。
作为女真的第一美女,布喜娅玛拉现在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这个男人身上,她愿意把自己身体奉献给这个智谋卓绝,连宰赛都为之叹服的这个男人,只有这个男人才值得自己把一切托付给他,一切难处在他面前都能迎刃而解。
布扬古在获得了冯紫英的许诺之后,开始把心思放在了整合乌拉部残部的心思上,布占泰被努尔哈赤彻底打得吓破了胆,现在迁移到叶赫部领地上的乌拉部只剩下原来乌拉部极盛时期的三成,但在布扬古这一年来的苦心经营和招募收揽下,又逐渐恢复到了乌拉部原来一半左右的状态。
虽然辉发部和哈达部早在多年前就被建州女真征服兼并,加上前期乌拉部也被建州女真打败之后,相当一部分部族百姓被建州女真掳掠走,建州女真对这三部的部民一方面竭力融合,但是也一样压榨无度,和建州女真本部比起来,这些人肯定只能居于最底层,如果有机会能摆脱建州女真的控制压榨,他们当然愿意。
所以当布扬古四面出击,趁着建州女真在全力与宰赛争夺北面野人女真的时候大肆挖建州女真墙角时,自然就有许多哈达部、辉发部和乌拉部的部民潜逃,投入布扬古麾下。
单单是近半年起码就有一两千户部民逃入叶赫部领地,成为布扬古整合乌拉部中的一员,这也让布扬古极为得意。
这一次布喜娅玛拉回去后就发现了这一点变化。
这既让布喜娅玛拉感到兴奋,又让她内心忧心忡忡。
努尔哈赤岂会容忍你这般肆无忌惮地挖墙脚?
现在他正在全力招募降服野人女真,一时间没有顾得过来,一旦缓过神来,必定会对自己兄长采取军事行动,以现在兄长那点儿力量,就算是加上叶赫部全力支持,也根本无法与建州女真抗衡。
得不到辽东和内喀尔喀人的支持,兄长和叔叔的力量加起来,面对日益强大的建州女真,那也只有身死族灭一条路。
“野人女真没那么容易被努尔哈赤降服,他们散布在北面,又有宰赛掣肘,但不容否认,努尔哈赤恐怕最终会夺取整个野人女真的控制权。”冯紫英叹了一口气。
内喀尔喀人是蒙古人,和野人女真并不亲近,估计也只能把紧邻内喀尔喀人东部的一小部分野人女真收拢就算不错了,而叶赫部虽然是海西女真,但是一来距离野人女真太远,而且旁边还有科尔沁人这个心腹之患,力有不逮。
辽东镇现在还不具备主动出击,在野战中挑战建州女真的实力,那风险太大,朝廷也不会同意,所以努尔哈赤才能心无旁骛地全力收揽野人女真,而且势必成功。
“那我们该怎么办?”冯紫英叹息让布喜娅玛拉顿时紧张起来,“有什么好的对策么?”
“布喜娅玛拉,我不想对你说谎,一时间还真没太好的办法。”冯紫英把手从布喜娅玛拉身上收回揉了揉额头,沉吟着道:“要让你兄长现在放弃收揽那些不满建州女真压榨的辉发部哈达部的部民,他肯定不会答应,而且就算他放弃,甚至把投效到他麾下的部民还回去,努尔哈赤就会放过叶赫部么?不会。所以,最终还得要一战。”
布喜娅玛拉顿时紧张起来,仰起头,看着冯紫英,冯紫英沉声道:“以战争求和平则和平存,以妥协求和平则和平亡,要想求和平,还得要和建州女真好好打一仗,更何况我们从来就没有打算和建州女真和平共存,只是决战时机未到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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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三百一十三节 经济动向
听得冯紫英话语里和建州女真势不两立的口气,布喜娅玛拉心中一松之余也有些疑惑:“紫英,数十年前建州女真在大周眼中根本不值一提,以前大周最盛之时,也从未考虑过要彻底解决建州女真,甚至还授官与建州女真,但你这话里似乎表明大周要对辽东诸部政策有改变了?”
冯紫英哑然,这不过是他前世带来的惯性思维所致。
建州女真最终入主中原推翻了大明王朝,给中华民族带来了深刻的灾难,让无数后人为之扼腕,那么未雨绸缪,有机会彻底根除这个祸根自然就是是每个穿越者的首要目标。
虽然这个时空中大周和大明已经不是一个王朝,但是从冯紫英这么多年对大周王朝的观察,其本质和现状和前世历史中的大明并无二致,而且甚至还有些不如晚明时代。
毕竟晚明还经历过了张居正的改革,万历时代还有些积累,但现在的大周不但内部危机四伏,外部威胁似乎也更大。
播州之乱至今未平,倭人似乎也在虎视眈眈,照理说前世中壬辰倭乱之后上台的德川幕府已经放弃了对中国的觊觎,改为闭关锁国,但今世却还有些不一样,倭人仍然在不断袭扰沿海,另外还有诸如义忠亲王和白莲教这些隐患,这更是让人揪心。
之所以建州女真和努尔哈赤现在还没有真正对辽东局面形成更大威胁,那是因为时间线尚未到那一步。
如果自己没有算错的话,现在的永隆九年大概就是前世历史中的万历四十年前后,也就是1612年左右,距离大明丧失辽东优势的萨尔浒之战还有七年。
但就目前建州女真发起的抚顺之战来看,李永芳的投降时间节点也已经提前了几年,这也就意味着如萨尔浒之战这样关系大周和建州女真之间兴衰的节点性战役也许会提前。
未必就是萨尔浒,也许就是在其他某个地方的一场关键性战役,就会决定整个辽东局面的安危。
“政策会不会改变,也要因时而变,因势而变,建州女真表现出来的野心让人无法再相信他们愿意为大周戍边,那么就必须要彻底予以解决这种祸患,以免养虎为患。”
冯紫英没有正面回应布喜娅玛拉的问题,辽东诸部可不只是建州女真,也包括叶赫部所在海西女真,甚至还有紧邻的内喀尔喀五部和科尔沁人,朝廷的态度最后会演变成什么样,现在谁也无法预判。
布喜娅玛拉却没有想那么多,她只是以为冯紫英对建州女真的威胁感到担心,必欲除之而后快,丝毫没有想到过日后一旦建州女真被灭,那海西女真以及叶赫部怎么办,当然,那也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那紫英,你觉得现在辽东局面还不会有大的变动?”布喜娅玛拉更关心这个问题,作为一个女人,哪怕再强悍再替部族考虑,但在心系情郎之后,都会产生一种怠惰心态,更愿意把这些以前需要自己扛的问题交给情郎来替自己考虑。
“一年半载,甚至一两年内问题不大,除非大周内部出现什么意外。”冯紫英思考了一下,才缓缓道。
如果义忠亲王真的竖起反叛大旗,依托江南和朝廷南北对峙,努尔哈赤会不会改变目前全力经营野人女真的策略而改为趁火打劫向辽东发起进攻,还真不好说。
就像前世中李自成进攻北京时,后金不也是抓住这个机会对辽东发起猛攻,进而攻入中原最终成了大明与大顺鹬蚌相争,后金这个渔翁得利么?
“大周怎么会出什么意外?难道播州之乱还能对大周有多大影响不成?”布喜娅玛拉听得这话,心满意足地把身体靠在冯紫英怀中,下意识地随口问了一句。
冯紫英苦笑,义忠亲王这个大患他从未向布喜娅玛拉提起过。
对于布喜娅玛拉这个外族人来说,这种内部的兄弟阋墙之争实在不足为外人道,起码并不光彩,可能在布喜娅玛拉心目中会觉得怎么你们大周也会发生只有在草原上那些游牧民族才会发生的事情呢?这会有损大周在周边藩属部族心目中的形象。
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冯紫英的心思重新回到了这具让他爱不释手的横陈玉体上,恩爱之后梅开二度,……
布喜娅玛拉也是那种敢爱敢恨的性格,面对情郎更是刻意逢迎释放,她也渴望着能早日怀上身孕,生下孩子,否则真正到了一两年后辽东局面有变时,自己也能脱身回到叶赫部去承担起自己作为布斋后人的责任。
等到翁启阳悄悄抵达时,冯紫英和布喜娅玛拉早已经梳洗完毕,容光焕发的布喜娅玛拉知道冯紫英有正事,所以也很知趣地避开了,只剩下冯紫英和翁启阳。
翁启阳也是第一次来冯紫英的这一处别宅,京师官员们包括许多外地官员在京中置有别宅都是很常见的,翁启阳也不觉得奇怪,只是他看到了布喜娅玛拉离开的身影还是愣了一愣。
他见过这个女人,应该是关外女真人,而且据说是某个部落的贵女,似乎和冯大人之间关系很不一般。
不过作为商人养成的习性让他从不去好奇这些与己无关的事情,除非对方有意让自己知道,他不确定冯紫英是不是有意让自己见到这一幕。
“翁公,请坐。”
冯紫英抬手示意,翁启阳小心地拱手一揖,然后才坐下。
“翁公在永平府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还算顺利,榆关港的二次扩建势在必行,绍全和我也都计议过了,从下月开始新一轮的扩建,考虑到不影响现有码头的使用,所以我们是另辟一处,距离稍远,但是地势更平坦,更适合修建码头仓库和道路,主要是用来供铁料、水泥外运,……”
说起这桩生意,翁启阳忍不住提高了声调,显然对此十分满意。
“当下松江、宁波那边对铁料和水泥需求极大,而且东番那边的需求也在急剧扩大,他们目前正在北面和南面分别新建港口码头,原来都只能主要依靠石条垒砌,既对地理条件要求很高,而且费时费力,现在有了水泥,许多问题就迎刃而解,所以他们宁肯出高价也要先得,为此也和我们商议过多次了,可我们这边产量和运力都有限,实在是难以满足,……”
冯紫英摆摆手,这些情况他大致了解,王绍全隔上一个月就要来拜会一次,通报情况,而且练国事和自己的信中也会提及这些情况。
“翁公,这些情况我大致清楚,但是不是我现在最感兴趣的,我相信你来也不是为了此事。”冯紫英目光炯炯,看着对方,“大周一统,全力对外,生意才能好做,这也是我当初提出开海之略的主要目的,日本、朝鲜、南洋,乃至更远的西夷,我们大周没有理由不把生意做到那些地方去,包括陆上的蒙古、女真以及更西面的蒙兀儿人,西南的洞武,都是如此,……”
冯紫英一句“大周一统,全力对外”让翁启阳明白对方的意思,当然,这也是他今日来的目的,冯紫英那一次拍卖之后就有专门的要求,朝廷会给予忠于朝廷的士绅商贾们以支持扶持,但是他们也需要表现出他们的忠心。
轻轻叹了一口气,翁启阳欲言又止。
在来之前,他就和兄长探讨过无数次,作为江南商人中的领袖级人物,对于江南当下的变化不敢说了如指掌,但是也称得上洞若观火了。
这两三个月里,江南各地的动作不断,他不清楚朝廷是否有所觉察,但南京六部和都察院如果说毫无觉察,他是绝对不信的,甚至很多事情就是在南京六部和都察院眼皮子下作的,还有龙禁尉呢?难道都毫不知晓?
如果知晓察悉,朝廷为什么没什么动作?
又或者朝廷对这些动作有什么其他理解,还是自己太过敏感?
翁启阳不认为是自己误解,他也相信这些情况如果眼前这一位知晓,肯定也不会无动于衷。
“大人,有些情况,我们不清楚朝廷是否了解,但大人上一次既然有吩咐,我和兄长,乃至我们洞庭商会便不能不多关注一些。”翁启阳迟疑着道:“许多情况看似寻常,但如果仔细琢磨,可能还是有些不一样。”
“嗯,翁公,你请说。”冯紫英都能猜到一些,但他需要更详细的细节。
“嗯,比如,江南今年夏粮收成算是丰收,但是仍然有不少人从湖广购入粮食囤积,以往如果江南收成不好,才会从湖广购粮,寻常情况下购粮多为通过漕运外卖,但今年北运的数量有所下滑,这还是江南丰收情况下,……”
翁启阳继续道:“这就导致湖广、江南的粮价都有不同程度上涨,相比北地粮价上涨幅度会更大,但如果等到秋粮收了之后依然如此,那么明春北地粮价会涨到一个惊人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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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三百一十五节 迫在眉睫
从齐永泰府上出来的冯紫英有些沮丧。
初秋的京师城已经有了几分凉意,尤其是在擦黑的傍晚,卷着枯叶的西北风在冷落的街道上带起一阵尘沙,让冯紫英下意识地想要缩一缩脖子,眯缝起眼睛,打量着街上明灭不定的灯光。
齐永泰居所这一片多以官宦居多,但是却并非那等大富大贵的官绅,而多是普通官员,当然,齐永泰的宅邸要比他们大许多,但处在这一群普通宅邸中,外表装饰的朴素让它显得并不起眼,只是簇拥在周围的小轿马车证明这幢宅子的主人并非常人。
他早就预料到齐永泰不会轻易接受自己的观点,毕竟在边军的绝对优势之下,任何人在这种情况下想要掀起反叛,看起来都像是自寻死路。
齐永泰甚至不太相信牛继宗会如此不智,所以他用了“除非牛继宗患了失心疯”,才会跟随义忠亲王造反。
齐永泰对牛继宗这样的判断是基于宣大总督这个职位对宣府镇、大同镇以及山西镇三镇边军控制力做出的。
牛继宗能控制主要军队来自于宣府镇,像大同镇和山西镇,牛继宗并没有多少影响力,这是兵部得出的结论。
宣府镇从总兵到副总兵以及参将、游击等军官的确是以武勋为主,但是士卒却大多来自沿边墙一线的卫军选拔而来,其中山西和北直隶两地居多,也有一部分是来自山东和河南。
即便是武勋为主的军官愿意跟随牛继宗造反,但是士卒们大多来自北地,他们会跟随这些军官造反么?
这个问题齐永泰问得冯紫英不好回答。
他能说如果士卒们觉得跟着长官走能有从龙之功,说不定就敢搏一回呢?毕竟这是张氏一族自己的争位,就算是失败了,也牵连不到他们这些普通士卒,而一旦成功,甚至在这场兄弟阋墙的变乱中立下功劳,那就真的是光宗耀祖鸡犬升天了。
冯紫英觉得只要能够成功地把士兵们的这种心思给勾起来,未尝就不能把这些士卒给煽动起来搏一把。
要追究这些士卒们家庭的责任,这既不可能,也不现实,历朝历代都没有这一说,特别是这还是兄弟争位,谁上位都是张氏皇帝,怎么可能为此追究下边士卒们的责任。
齐永泰还提了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宣大总督治下三镇,牛继宗只能控制宣府镇的情况下,面对山西镇、大同镇与蓟镇的夹击,他就算是要反叛,有胜算么?
如果没有胜算,那就只能南逃,可要南逃,这一路能带走多少人马?
一路南下,迢迢数千里,这中间补给怎么获得?
难道一路都靠掳掠抢夺沿线府州?
那会不会拖累其南下速度而被追兵追赶上?
这一系列问题都是摆在面前十分现实的,任何一个武将要作出决定之前都会考虑清楚,毕竟这关系到所有人身家性命,你不替别人考虑,人家也会考虑,会不会跟随你去,甚至直接倒戈把你当成祭献送给对手。
冯紫英也没想到这个问题齐师居然能想得这么细致透彻,连他都没想过这么深远,这说明朝廷诸公并非对此事没有考虑,而是经过一番分析研判的。
看样子他们得出的结论就是牛继宗要想带着宣府镇就地反叛,毫无胜算,要南下,受限于后勤补给和士兵军心,以及追兵追击,几无成功的可能性下,士卒们不会答应,牛继宗无法把宣府镇带走南下。
如果失去了宣府镇这支精锐边军,单单是以王子腾的登莱军,冯紫英也要承认江南毫无胜算,一成胜算都没有,只能被朝廷以雷霆万钧之势横扫,这种情况义忠亲王不会看不到,他还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来自寻死路么?
所以齐师得出的答案是不会,那太不明智。
冯紫英也承认,按照这样的分析判断,义忠亲王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不可能选择造反,但是从翁启阳以及安福商人那里得到的线索却又是真实可信的,江南正在有条不紊地推动着战备,义忠亲王不会做无用功。谷
在齐师那里,冯紫英还得到了一个不好的消息,那就是皇上和内阁以及兵部已经同意陈继先出任淮扬镇总兵,由忠惠王出任京营节度使兼五军营大将。
这也不能算是不好的消息,陈继先从五军营离开,彻底消除了京师隐患,整个京营三大营——五军营、神枢营、神机营,在这个时候才算是彻底告别了元熙时代,步入永隆时代。
京师稳固,但是作为代价就是陈继先要出掌淮扬镇,但淮阳镇现在还是空壳一个,陈继先走马上任,首先就要面对来自朝廷和南京兵部的双重压力。
除了淮阳镇的组建费用会由户部支付外,后续每年淮阳镇的补给主要会由南京户部负责解决,但是主要将领任命权还在朝廷兵部,南京兵部只能任命中低级武官。
同时陈继先的态度一样十分模糊,此人究竟如何做想,就算是冯紫英也看不清。
据传陈继先从五军营大将到淮扬镇总兵也是朝廷与江南几番争执之下才达成的妥协,无论是朝廷还是江南其实都对陈继先不感兴趣,都想推出各自最信任的人选,但恰恰双方都不可能接受对方最想推出的人选这才给了陈继先这个大家都不喜欢,但是却不是太抵触的人选的机会。
这也是冯紫英最感兴趣的一点。
一个大家都不太看好或者说都不喜欢的人选,最终却能在双方的博弈过程中踏上淮扬镇总兵位置,冯紫英不相信这是偶然。
笼罩在陈继先头上的迷雾似乎又更浓了,让人无法看穿他的真实面目。
“走吧。”冯紫英深吸了一口气,对紧跟在身旁的汪文言道,“上车再说。”
汪文言是跟随冯紫英来的,但是他当然不可能参与得到冯紫英和齐永泰的对话中去,只能在门外等候。
“大人,可是不太顺利?”汪文言从冯紫英的面部神色来推断,实际上他也觉得齐阁老不太可能认可冯紫英的判断。
“唔,齐师认为江南或者义忠亲王不具备造反的条件,除非他们都想自杀,或者患了失心疯。”冯紫英淡淡地道:“我提出了我掌握的各种迹象,但齐师认为这可能是一种姿态,给朝廷施压的姿态,又或者是一种商业性谋利的手段,毕竟北地今年大旱已成定局,商人们不过是提前未雨绸缪,攫取更丰厚的暴利罢了。”
“可是粮食可以这么解释,那铁料铜料呢?火药硝料呢?这两样东西平常时价格一种十分稳定,基本没有多少涨跌,除了战争时期外,这几类物资都保持在很小的涨跌幅度,照理说铁料因为永平府的产铁量大增,价格应该持续下跌才对,但现在的迹象是大大超出了正常涨幅,分明就是有人在其中做手脚。”
汪文言有些着急了。
在翁启阳和安福商人带回来的消息之前,汪文言和吴耀青二人便通过他们自身的情报渠道来收集情况,进而做出一些预先判断,他们便得出了江南有人在大肆收购各类战略物资,这一点毋庸置疑。
但江南意欲何为,这一点汪文言和吴耀青也不好解释,在战事未启之前,一切皆有可能,那就太危险了。
冯紫英也就这个问题向齐永泰专门提起过,齐永泰对这一点也还是比较重视,毕竟钢铁的重要性哪怕是不懂经济的人也明白其中分量,但齐永泰也表示单单因为钢铁价格不正常就断言江南可能会有什么异动,也有失偏颇,这让冯紫英也很无语。
单单是钢铁问题的确不能说明什么,但结合着粮价、火药硝料以及补、药材、牛皮等明显都属于战备物资的涨幅,就足以说明问题了,到最后齐永泰也只是觉得有一定可疑,但始终不相信江南敢造反。
因为这在他心目中觉得是不可思议的,原因就是一个,江南的武备根本不值一提,否则就不会被几千倭人如入无人之境从松江登陆一直杀到镇江了。
这一点的确有些不好解释,冯紫英也觉得有些矛盾,但他坚信义忠亲王这么多年的心有不甘,苦心蛰伏,绝对不会只是虚张声势,肯定会要孤注一掷,哪怕可能性再小,只怕走到他这个份上,便是他不愿意干,下边人也会裹挟着他往前冲了。
“此事我们再议吧,齐师还是信了一些,但要推翻他原来固有的观念,还不够。”冯紫英苦笑,“他始终觉得没有正统大义,士林中没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义忠亲王不是朱祁镇,他只是当过太子,他不具备影响整个朝中臣僚们的能力,皇上只要一道旨意,没有人会听义忠亲王的。”
这一点让汪文言也无言以对,没错,以当下的情形,义忠亲王丝毫不具备挑战永隆皇帝的大义,便是太上皇也不可能支持义忠亲王,否则连太上皇都会被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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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三百一十六节 议亲
和乔应甲的沟通同样也是遭遇如此的观点,这让冯紫英有一种无力感。
他分析过齐乔二人的观点,之所以不认为包括义忠亲王也好,江南士绅也好,或者两者合流也好,能够掀起反叛,或者有此胆量反叛,原因有二。
一是永隆皇帝登基九年,正统大义无人能质疑,而且这九年治下基本稳定,虽然有宁夏叛乱、蒙古入侵以及播州之乱等诸多瑕疵,但是宁夏平叛是大胜平定,而且还趁势收复了前明时候就丢失了哈密和沙州,大涨国人士气,这种情形下谁要说可以取代永隆帝,无疑是自取灭亡。
二是朝廷掌握着无与伦比的精锐边军,压倒性优势无可匹敌。
九边精锐,哪怕西北四镇中的甘肃、宁夏、固原三镇实力稍差,但是榆林(延绥)、山西(太原)、大同、宣府、蓟镇、辽东这六镇边镇都是十万兵力级别的重镇精锐。
牛继宗勉强能够掌握宣府镇,哪怕再加上王子腾的登莱镇,也不过区区十来万兵力,根本无法和拥有八十万边军的朝廷抗衡。
而且他们最倚重的宣府镇位置不佳,还处于大同、山西和蓟镇夹击之中,无论是想要就地反叛,还是南逃,宣府镇看起来都不可能成功,因此他们认定牛继宗不会如此不智。
三是江南士绅虽然鼓噪甚大,但是论其士人精英,除了部分在南京七部和都察院外,更多的还是在京师朝廷中,包括叶、方、李等江南士人的领袖级人物,都从把江南士绅的民意反响当成一回事,更多地还是觉得这不过是和朝廷讨价还价的一个姿态,连江南士绅内部都意见不一致,怎么可能谈什么反叛这种可能抄家灭族的大事?
基于以上三点,齐乔二人都不认为冯紫英所提到的这些可疑之处就是义忠亲王和江南士绅意欲反叛的依据,因为在他们看来,无论如何都绕不过去这三者因素,义忠亲王也好,江南士绅也好,都不是傻子,明知道是自取灭亡的事情,没人会去做。
当然他们也同意冯紫英的观点,的确可疑,应当责成龙禁尉和都察院以及刑部都要关注并着手调查,看看这里边究竟是什么人在其中兴风作浪,扰乱商业秩序。
没错,他们的观点还是有商人在其中借机造势,意图谋利。
冯紫英也认真分析了他们的观点,也承认的确不好解释。
只要永隆皇帝还在,任何反叛可能传檄而定,根本翻不起波浪来,牛继宗和王子腾那点儿军事力量,且不说这些官兵会不会跟着他们走,即便他们真的掌控力极强,但面对数倍于他们的边军,他们没有什么获胜的机会。
江南士绅就算是站在义忠亲王那边,但是叶方李等人好歹都是江南士人中的领袖,他们登高一呼,诸如汤宾尹、顾天峻、缪昌期等人的号召力必定会遭到大幅度削弱,届时,江南士绅还会真的坚决站在义忠亲王一边么?起码也会分裂成两个阵营,或者都默不作声才对。
理由都很充分,但摆在冯紫英面前的还是实打实的各种迹象线索,江南有人在备战,难道真的只是一种姿态?
那这种姿态未免做得太真了,而且所付出的成本也太高了。
荣国府欢天喜地的为贾宝玉娶牛氏女做准备,冯府这边也要为纳迎春为妾做准备了。
当然这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一个是嫡子娶妻,一个是庶女出嫁,甚至连嫁这个字都不准确,而是给人做妾,好在这是给小冯修撰、顺天府丞做妾,倒也不委屈。
冯紫英自然要让迎春风光过门,以弥补身份上的差距,这一点哪怕迎春再不在乎,但是情郎的一番心意也会让她分外高兴。
便是贾赦邢氏夫妇对于冯紫英委托傅试上门议亲,并采纳送聘礼,也是格外震惊之余也是十分满意。
要知道纳妾这种事情,便是大户人家,也不过就是寻常媒人说和,然后简单过礼,寻个合适时间抬过府就作罢。
有些讲究的大户人家,甚至连走正门旁的角门都不允许,而只能走后门或者侧门,这也说明妾这个身份的低贱。
傅试自然清楚这种替上官上门议亲纳妾之事有些上不得台面,但是这却是他主动争取来的。
跟随冯紫英这么久了,他是越发觉察到这位上司的本事能力,不仅仅是他有齐阁老和乔右都御史这样的师长,也不仅仅是如工部崔尚书、商部官尚书、吏部柴侍郎这样重臣对他看重,更在于冯紫英本身对于公务处理的精熟老练。
像牢牢抓住吏房和刑房,整肃三班衙役和司狱厅,几乎是一个月时间里就让整个顺天府衙的面貌为之焕然一新,连一直冷眼旁观的府尹吴道南都在私下里承认冯紫英是治世能臣,当得起顺天府丞。
正因为越发看好冯紫英的未来前程,所以傅试也是要牢牢抱定这棵大树,所以些许面子对于他来说就不值一提了,本来荣国府就是自己老师家,贾政虽然不在,但是贾迎春毕竟是他侄女,自己替上司像贾赦议亲论聘,也没什么不好意思。
“老大人,府丞大人委托学生来与老大人商议二姑娘过门之事,先前府丞大人也交待,考虑到府里宝玉娶亲之事已经定下来了,在九月初八,府丞大人也托人选了日子,就定在九月十二,不知道老大人和大太太意下如何?”
傅试虽然也是正六品通判,但是今日在贾赦夫妇面前还是很是客气,和以往来府里的矜持大不一样,这让贾赦夫妇都很得意。
以往眼前这人是老二的门生,又是科举出身的士人,除了在老二面前较为谦逊外,在其他人面前都保持着一种士人的倨傲,便是贾赦当面也是那种不卑不亢的架势,但是今日却截然不同,格外客气。
“唔,既然铿哥儿都已经选好了吉日,那就九月十二吧。”贾赦假模假样的捋须沉吟,“只是这相关事宜,铿哥儿可曾说了?”
傅试内心暗笑。
这贾赦棺材里伸手——死要钱的性子阖府皆知,便是他这个经常来府里走动的外人也一样十分清楚。
来之前冯紫英也和他提及过,多半是要谈贾赦欠孙家的银子问题,另外可能也要谈及聘礼相关事宜,都委托他全权处理,只要不是特别出格的要求,看在二姑娘的面子上,都允了。
“不知道老大人所言相关事宜,是哪些?”傅试沉声问道:“据学生所知,纳彩下聘都有规制,府丞大人也有交代,便按照最高标准来办便是,大人那边也有准备,准备送上西域和田玉璧一对、南海黑珍珠四颗、玄狐皮八张、太湖鲛珠十六颗,骏马四匹,金银不计,……”
贾赦和邢氏都是相顾失色,只是那喜欢和贪婪之色交错,让二人脸色甚是精彩。
这几乎比得上高门大户娶妻所用了,便是宝玉娶牛氏女只怕也就是这样水准了,可那是荣国府嫡子娶妻,这边是冯紫英纳妾,这未免太夸张了。
和田玉璧一对怕不就要一二千两银子,冯家出手的肯定不会太差,南海黑珍珠在京中也是富贵人家主母必备之物,质量上乘的一颗都是数百两银子,玄狐皮价格也不低,尤其是辽东局势紧张之后,价格更是飞涨,八张皮子起码也是一二千两银子才能拿得下来,鲛珠就是大珍珠,太湖珍珠号称湖珠,也是淡水珍珠中的珍品,这十六颗估计也要数百两银子。
骏马四匹也价值不菲,冯家长期在边镇为官,草原上的部族首领少不了要进贡,这一匹骏马贵的可能上千两,差的也要一二百两银子。
这粗粗一算下来,怕不就要五六千两银子了?
原来贾赦夫妇在想冯紫英纳迎春,估计顶多也就是一二千两银子聘礼就差不多了,毕竟是纳妾,比不得娶妻,但没想到冯紫英居然下如此大的血本。
就连来议亲的傅试都觉得冯紫英这番聘礼有些过了,大大超出了京师城里纳妾的规制标准,甚至超过了大户人家娶妻的标准。
不过冯紫英却固执己见,傅试自然就不好再说。
这聘礼如此豪奢,那意味着陪嫁就不能太差,这顿时就让贾赦夫妇有些作难起来了,而且关键傅试半句不提那孙家欠账之事,这也让贾赦夫妇倍感焦躁。
“铿哥儿这般厚礼倒是让老夫有些承受不起了。”贾赦强压住内心喜忧交替的心思,咂着嘴道:“他可还说其他没有?”
没等傅试开口回应,邢氏已经压抑不住:“秋生,你也不是外人,咱们荣国府现在的光景你也清楚,不瞒你说,我和大老爷先前原本是想要把二丫头许给孙家为妻的,只是各种缘由未能成,而铿哥儿却看上了二丫头,所以才有这段姻缘,但前期我们为了府里支应,便在孙家借了不少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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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三百一十七节 迎春的心思
傅试脸一沉,但是又舒展开来,“不知道欠孙家多少银子?”
邢氏瞅了一眼面无表情低垂眼睑的丈夫,得不到暗示,欲言又止,“是有些多,秋生你也知道……”
傅试脸色阴下来,摆摆手,“太太只管说是多少,莫要打哑谜。”
贾赦眼角一抽,这傅试脸一板起来还有些威严,毕竟是六品官,顺天府通判,在京中也是相当吃得开的角色了。
“怕是有八千多两。”邢氏一咬牙,本想报个一万两的,但是却又害怕对方来个脱袍让位,不肯接手,所以便不敢虚报,说了个大致实数。
傅试这番做派也就是要压一压贾赦两口子,虽然上司没说其他,但是他却要把事情办漂亮,不能让这公母两仗着要嫁女便多吃多占,邢氏报出八千两数目和他掌握的差不多,他心里便踏实了许多。
“这么多?”傅试装作一惊,“这府里不是二老爷那边在管家么?”
贾赦恨得牙痒痒,这厮是故意来恶心自己么?但这问题却不能不回答,冯家可没有帮着还债的义务,要说这份厚礼足以让无数人都为之眼红了。
干咳了一声,贾赦沉着脸道:“秋生你有所不知,从大观园建好以来,这府里边入不敷出,我这小院里各种花销也是不少,平常我在外边应酬联络,消耗甚大,但是府里根本无法支应,只能我自己掏私房银子补上,只是这一年多来却哪里补得起,只能向外边儿借银子,……”
这真正是空口白牙说谎话,荣国府何曾需要贾赦去外边应酬联络?
现在的荣国府都是龟缩守成都来不及,既无新进账,哪里需要去应酬协调?
只是这等谎言傅试却无法戳穿,他不是贾家人,也没有义务去管贾家事儿,他的目的只是替上司把婚事谈好,尽可能避免不必要的花销,这八千两银子也算是在预料之中,比上司预计的一万二要少不少了。
“老大人,这八千两银子一年多老大人就花完了?”傅试不紧不慢地问了一句,“那荣国府花销未免太大了一些,学生一年应酬开销不过几百两银子足矣,……”
贾赦脸色发黑,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自己一个闲散人,人家还是正六品的京官,这两相对比应酬费用相差如此之大?
“秋生,你却有所不知,你是有职务在身的官员,都是人家有求于你,自然不需要多少开销,但老夫不一样啊,要为这荣国府操心,可荣国府现在也是落毛凤凰不如鸡,谁理你?你不得花银子去好生打点,否则处处都得要为难你,……”
贾赦却也是能自圆其说,总能找出一些道理来。
傅试也知道要这样和贾赦掰扯下去,一天都说不下来,敲打敲打对方也就够了,莫要对方恼羞成怒撕破了脸,耽误了正事儿,反为不美。
“也罢,老大人,这八千两银子,我回去禀告府丞大人,其他老大人当无异议吧?”傅试丢开这一出,问及正事儿,“九月十二,府丞大人会来轿子抬二姑娘,从角门入云川伯府,那边云川伯府也专门为二姑娘腾挪出了一个八间房的跨院,修缮一新,……”
少不了还要一番计议,虽然傅试是头一回替人说亲,而且还是纳妾,单来之前傅试也专门找人问了问这种活计的基本流程和规矩,所以并不算陌生。
对于贾赦两口子来说,只要这债务问题冯紫英愿意接手,其他一切都好说。
……
司棋兴冲冲的闯进屋里,没等看清楚屋里还有其他人,便叫嚷起来:“姑娘,姑娘,冯大爷已经托傅大人来老爷那里议亲了,这会子正在老爷院子里和老爷太太商议呢,说聘礼都要价值好几千两银子,都把秋桐那小蹄子给羡慕死了!”
正在和岫烟说着话的迎春忍不住站起身来,白嫩的面庞上红云泛起,一只手捏着汗巾子,娇羞无比地道:“真的?”
“这还能有假?”司棋这个时候才看到岫烟坐在自家姑娘身旁,赶紧福了一福:“邢姑娘也过来了?”
岫烟微微一笑,起身道:“恭喜姐姐了,终于夙愿得偿。”
迎春满面红霞,却又眉眼带笑,咬着嘴唇轻轻点头:“妹妹莫要羡慕我,想必妹妹也快了。”
邢岫烟顿时脸飞红霞,轻轻一跺脚:“姐姐莫要胡乱猜测,哪有的事?不过是府里一些无聊下人乱嚼舌头,莫要让人听了去变成笑话。”
此时迎春心境却是格外轻松。
议亲一定下来,那么就是等待着成亲了,上回冯大哥也说了,就放在宝玉成亲之后几日,算一算也就是九月份,不到一个月时间,自己也可以安安心心地等待出嫁了。
至于说岫烟的事情,她也在母亲嘴里听说过,之前父亲母亲要把自己许给孙家,但是却又对冯大爷想要纳自己为妾一事无法交待,所以就想着用岫烟来代替。
正巧当时邢家舅舅在外边欠赌债无数,父亲也有意让冯大哥来替邢家舅舅把外边债务给处理了,这样也算有恩于邢家,岫烟就嫁到冯家做妾也算是顺理成章。
这件事情也在府里传了一阵,闹得沸沸扬扬,让岫烟那段时间也不怎么敢出门,就怕人家背后戳脊梁骨,好像是抢了自己的好事,谁知道后来又起了这么大的变化,最终冯大哥还是坚持下来,终于让这桩事儿落定。
现在岫烟在府里的情形就显得有些尴尬了。
原来都在传她要给冯大哥做妾,一些趋炎附势的下人们都可以讨好她和邢家舅舅夫妇,但未曾想到最后还是自己要嫁给冯大哥,眼见得这邢岫烟的事儿也就黄了,许多人便又开始风言风语,尤其是那些起初十分热衷的,现在觉得上了当,浪费了表情,就更是夹枪带棒的话语不少。
不过岫烟倒是一个清冷素淡性子,对于这些看得很透,人家吹捧也好,她也就面带笑容听着,人家诋毁也好,她仍然是那副淡然自若的模样应着,这一点倒是让迎春十分高看。
而且迎春觉得岫烟和冯大哥的事儿未必就如此算了。
邢家舅舅夫妇现在都快成了府里边的人见人厌的角色了。
邢家舅舅好赌烂酒的性子改不了,在外边无所事事,四处欠账,债主们经常上门来,弄得老爷太太也是极为不悦。
老爷已经在外边儿放了话,说邢家舅舅的事情他管不了,欠的债都是他一人担当,和荣国府,和贾家都毫无瓜葛。
话虽然如此放出去了,但是人家欠债的未必这样看,还是经常有人找上门来闹腾,弄得府里上下也不胜其烦,连老祖宗都有些看法了。
要解决邢家舅舅的问题,除了要替邢家舅舅把外边赌债酒账处理干净,还得要替邢家舅舅找个正经事儿做才是治本之道,若不能替他找个合适的营生做着,他迟早也要旧态复萌,再度变成现在这种模样。
可现在荣国府哪里有能耐替邢家舅舅找这样一个合适营生来做?
盘算来盘算去,这能帮邢家舅舅的只有冯大哥一人。
也就是说这份姻缘红绳始终要把冯大哥和岫烟拴系在一起。
迎春虽然敦厚老实,但是并非没有智慧,只是她素来性子懦弱,不愿意麻烦人,许多时候也守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所以在府里才会有这样的印象,但是她也能看得出来岫烟是个精明能干的性子,丝毫不亚于三妹妹。
冯大哥未必就没有这份心意,日后若是走到一起,自己就还要和岫烟做姐妹。
这等时候不如示好一番,甚至帮帮忙,让她记自己一个情,也不枉一番姐妹,要知道算起来她和岫烟都属于荣国府长房这一脉的,这层渊源还是其他姐妹所没有的。
“岫烟,你我姐妹,难道还需要遮掩隐瞒什么不成?”迎春难得地如此“豪气”一回,只是言语依然温柔,“你是个机敏性子,比姐姐要强得多,有着母亲这层渊源,自然也不比别家,冯大哥是个做大事的人,成日里在外奔波忙碌,肯定是对家里事情没法有太多精力来看顾的,若是你能嫁入冯府,也能帮着冯大哥处理许多事情,让冯大哥省心不少,……”
邢岫烟也没想到素来敦厚木讷的二姐姐居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简直让她大吃一惊。
在她印象中,探春能讲出这番话很正常,宝钗能讲出这番话很也正常,便是湘云或者黛玉说出这番话来,她也勉强能接受,可唯独迎春说这番话,就太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了,这还是外边儿传言的“二木头”么?
“是不是觉得姐姐说这番话很让你惊讶?”迎春妩媚一笑,“姐姐是个内向性子,不喜那些虚滑,也说不来什么花言巧语,但是姐姐觉得你迟早要和姐姐做姐妹,不信和姐姐打个赌?”
岫烟和司棋都是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二姑娘怎么在得知提亲议亲之后一下子就豁然贯通了一般,说话行事语气都变了不少,变得大方坦然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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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三百一十八节 蕙岫烟
迎春心里也是涌起一阵心满意足。
她清楚自己在府里的身份地位,名义上是个主子,但是除了司棋能入护崽母虎一样替自己打抱不平争取利益,其他人或多或少对她都是抱着一种轻蔑或者说忽略的感觉的。
老爷太太不看重她,姐妹们对自己的内向懦弱性子习惯了也就有些忽略,下人们更因为自己的软弱木讷而日益张狂。
她也知道自己性子的弱点,可是她就是这样一个性子,不喜和人争,也不愿意去和别人太多纠缠,每每都愿意以退让来求得安宁,惹得司棋每次都是大发雷霆,认为自己太过忍让才造就这些下人的得寸进尺。
当得知自己被老爷太太许给孙家那个暴虐无比的孙大郎之后,她便绝望了。
她一直以为自己柔弱忍让能够有一个好的福报,上苍会赐给自己一个美好的婚姻结果,让自己下半辈子有所依靠,但是没想到老爷太太根本不考虑自己的幸福,而是只盯着银子,正因为如此,当她陷入绝望之时,司棋给了自己鼓励,而冯大哥这个心中唯一依靠也成为她奋斗的目标,活了快二十岁,一直退让忍让,这一次她要为自己搏一回。
所以她才会强忍住内心的羞怯和柔弱向冯紫英表露自己的心迹,没想到上苍不负有心人,冯大哥对自己也是有意的,这一切终于有了回报,虽然中间也多有曲折,但终于坚持下来,走到了今天。
她终于可以平心静气地等待着那个时候的到来,甚至抱着一种安宁祥和的心态来看待周围的一切。
岫烟是个好姐妹,而且多少还有长房这一层关系,加上她和妙玉亲如姐妹,妙玉虽然嘴巴犟,一副眼高于顶的模样,但她都二十二了,比大姐姐都只小月份,多半也是要跟着黛玉嫁入冯府的,这种情形下岫烟嫁入冯府的几率一样很大。
除了冯大哥,谁能,谁又愿意来娶岫烟这种背后有着邢家舅舅这样“麻烦”和“包袱”的姑娘?
迎春也清楚自己虽然得了冯大哥的喜欢,但是冯家三房兼祧,沈家姐姐不说,还有尤二尤三人家是亲姐妹,便是二房宝钗、宝琴也是堂姐妹,三房黛玉和妙玉也是同父异母姐妹,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这在大户人家里生活也差不多。
自己这性子迎春也知道,日后要想在冯家里边立住脚,或者说日子过得安稳舒心一些,还是多一两个亲近一些的姐妹更好,虽然宝钗是个好性子,但是宝琴的性子却是个烈的,不比黛玉逊色,哪怕是多一两个说得来的姐妹也要好得多。
正因为如此,她才真心希望岫烟也能嫁入冯家,这样二人也能有个伴。
邢岫烟却不如此想。
她当然知道迎春并无恶意,而且她也知道前些日子府里边也在传自己要给冯大哥做妾,甚至姑父姑母以及自己父母都有此意,不过当时主要原因还是二姐姐要许给孙家,而冯大哥又看上了二姐姐,所以才想了这么一个李代桃僵的主意来。
邢岫烟心里多少也是有些不乐意的,她不愿意去充当谁的替身。
从内心来说,她对给冯大哥做妾并不抵触,但却不愿意以这样一种方式去给冯大哥做妾。
冯大哥的英雄气概不但是在荣国府里,即便是在京师城中也是闻名遐迩,自己不过是一个寻常出身的女子,便是与人做正妻,也不过就是普通庸人,可与冯大哥做妾,那便是无数人向往仰慕的造化和缘分。
“二姐姐说笑了,小妹也知道二姐姐多半是听到了前些日子府里下人之间的一些流言蜚语,其实二姐姐不必在意,小妹从未有过奢望,……”
邢岫烟的话尚未说完,就被迎春打断了:“妹妹误会了,我知晓此事的来龙去脉,之前老爷太太有意把我许给孙家,可又想交好冯大哥,所以才会想让妹妹嫁给冯大哥,老爷太太性子就是那样,大概是看着宝钗黛玉她们嫁给冯大哥,我们长房这边就有些势单力孤了,所以才会生出这种想法,妹妹的人才,冯大哥是很看得起的,原先冯大哥也和我说起过,……”
邢岫烟吃了一惊,冯紫英会和迎春说起自己?
“冯大哥说妹妹是空谷幽兰,见之忘俗,……”迎春含笑看着邢岫烟,“这可是冯大哥的原话。”
邢岫烟全身一震,她没想到冯紫英居然给出自己这样一个评价,这也未免太高了。
“姐姐这话小妹可受不起。”岫烟赶紧摇头,“小妹不过是寻常小女子一个,和父亲母亲托庇于荣国府,但求温饱,如何敢有那等奢望?更当不起这般评价,冯大哥不过是信口一说罢了。”
“妹妹无需这么自谦,冯大哥评价人可不会因人而异,都是实事求是,当不当得起,妹妹该去和冯大哥理论才是。”迎春略有些调皮地道:“我倒是觉得妹妹完全当得起,只是妹妹善于藏拙,不愿出风头罢了。”
岫烟心思有些乱了,她不知道迎春是自己的想法,还是受人之托,但毫无疑问,这一下子还把自己牵扯进去了,让自己心乱如麻,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岫烟也觉得在确定了婚事之后,迎春仿佛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不但话语多了许多,而且语气态度也一下子变得洒脱轻松起来,再也不复有往日那种沉默压抑的感觉,而且眉目间的喜意也让她本来就很漂亮的容颜更加靓丽多彩。
情之一字竟是如此有有魅力,让这么多年在荣国府中悄无声息的二姑娘都绽放出如此动人风姿,岫烟也忍不住在内心感慨道,二姐姐何其有幸啊。
“二姐姐此番夙愿得偿,惟愿二姐姐过去之后能早生贵子,也替冯大哥诞下麟儿,那二姐姐就真的功德圆满了。”
对于迎春的示好,岫烟也不是感受不到,她当然也希望迎春过去冯府之后有一个美好结果,。
论自己日后如何,真的要嫁入冯府也好,另有姻缘也好,冯家的飞黄腾达是无可争议的,冯大哥对二姐姐的喜欢也是真心的,否则不会一口气拿出这么多聘礼来,便是大户人家娶妻也不需要如此多的聘礼,这完全是超出规格了。
岫烟这番话出口,一旁傻愣着的司棋也赶紧向自家姑娘道贺,顺口也说了从秋桐那里听来的冯家聘礼有哪些,听得迎春和岫烟都是大为吃惊。
先前司棋一说几千两银子,迎春和岫烟都觉得可能就是二三千两银子罢了,没想到这一口气罗列出来的各色珍奇只怕加之就要六七千两了,这还没有算金银之物。
连迎春自己都有些被吓住了,又恢复了往日的那种情形,讷讷道:“这么多?是不是太多了,不太好吧?”
司棋却是一叉腰,大大咧咧地道:“有什么不好,冯大爷喜欢姑娘,看重姑娘,有知道老爷太太惯是喜欢这些的,自然投其所好,免得老爷太太为难姑娘呗。”
岫烟也清楚姑母姑父的做派,微微点头:“多是多了一些,不过冯大哥这么做自然也有道理,姑父姑母这边得了如此厚聘重礼,想必在陪嫁上便不会太计较,肯定会让二姐姐有一个风光的场面。”
迎春脸上也露出喜意,忍不住拉住岫烟的手,含笑点头。
岫烟话说到她心坎儿上了,毕竟自己下月过门儿,这带过去的陪嫁若是太过寒碜,肯定会影响自己在冯家的印象,尤其是自己是入二房,宝钗宝琴都是皇商之家,嫁入冯府时陪嫁肯定都相当豪奢,自己若是相差太远,未免就太过逊色,冯大哥自然不在乎,但那边下人肯定就会有闲话了。
“妹妹真是聪慧无比,若是妹妹能早日也过府,我也算是有了一个知心人。”迎春由衷地道:“日后见了冯大哥,我定要和冯大哥好好说一说。”
司棋忍不住翻白眼,自己姑娘是不是有些傻?
自己还没过门儿呢,就惦记着要替替冯大爷物色新妇了,你也不瞧瞧这邢岫烟是何许人?
论姿容并不逊色姑娘你,论心眼儿,那十个自家姑娘加起来怕都比不上,你这把她也拉入冯府里边,不是自找对手分宠么?
不过司棋也知道自家姑娘就是这么一个实诚敦厚性子,人家对她好,她就会对人家更好,掏心挖肺的,若非如此,自己又如何会这般死心塌地跟着她。
岫烟听得迎春这么一说倒是吓了一跳,脸泛红晕,连忙拉着迎春说:“姐姐千万莫要如此,……”
迎春讶然:“为何?莫不是妹妹外边儿另外有了心仪亲事,或者不愿意?”
岫烟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实诚姐姐的话语,换了一个其他姑娘这么说都还行,但迎春太老实了,她这一说,只怕还成了自己有意授意给迎春来说这番话似的,引起了冯大哥误会,反倒是可能降低自己在冯大哥心目中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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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三百一十九节 筑基
冯紫英对傅试去荣国府的议亲没给与太多关注,这都是事先议定的事情了,贾赦夫妇不可能有什么反悔,无外乎就是一个聘礼和债务问题,他已经授权给了傅试全权处置。
傅试做事稳妥,和荣国府又有千丝万缕关系,是最好的议亲人选。
通过整肃的顺天府衙让人耳目一新,随着吏房、刑房和司狱厅的大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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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三百二十节 指向
史记事走了,但给冯紫英的提醒还是让冯紫英有些紧张。
南边的河间、真定、保定三府是人口密集的大府,今年遭遇的旱情也极其严重,情况也比预期的还要糟糕,一旦这三府旱情带来的灾荒问题得不到解决,实际上也不可能得到解决,也就是说,流民北上奔京师城而来几乎是不可避免的。
相比之下史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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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三百二十一节 庙堂江湖
“耀青,你的意见呢?”冯紫英不仅仅是担心白莲教在京师长久坐大,更担心白莲教会选择合适时间作乱。
比如义忠亲王扯起反旗引发南北对峙甚至战争的时候,又或者蒙古和建州女真开始趁机南侵的时候,而且白莲教的势力不仅仅只局限于顺天府,在永平府的调查也证明了其在永平府的根基也是相当深厚,甚至渗透到了军中。
现在吴耀青他们的调查也显示出白莲教在真定、保定、广平、大名、河间诸府,或者就干脆说整个北直隶的势力发展经营了多年,其蔓延之势相当迅速,称得上根深蒂固了,但各地官府却都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以至于这种态势越来越严重。
如果说这是在一个王朝的鼎盛期,那么这种秘密会社不受控制的蔓延也许还不足以致命,但是以大周现在内忧外患如此严重的情况下,还不引起高度重视,那就真的要要命了。
“大人,以我们现有的力量,即便是应对整个顺天府的白莲教恐怕都有些够呛,顶多能把城内的白莲教盯住,但城外,尤其是稍微远一些的州县,我们都力有未逮,至于北直隶其他府州的,我们就无能为力了,所以属下以为,恐怕还是要想办法从几个角度来着手。”
吴耀青显然也就这个问题做过认真考虑,冯紫英一问,他就能拿出相应对策来。
冯紫英满意以点点头,不枉自己苦心栽培又将其委以重任,执行力是一回事,善于思考未雨绸缪更证明其优秀。
“你说。”
“属下琢磨过,这白莲教已经不复是最初那种乡间愚夫愚妇们自发,或者被一些神棍巫汉随意摆弄萌生出来的松散会社了。”吴耀青先将白莲教的性质确定:“从大人提及的临清民变有白莲教掺和,甚至还和倭人有勾连,后来又在沽河渡口谋刺大人,而我们的调查难度加大,这都说明这帮人正在谋求组织更加紧密,联络更为诡秘,手段更加凶狠,甚至他们可能还有更大野心,更高的图谋,……”
“哦?”冯紫英一凛,“更大的野心,更高的图谋?耀青觉得他们想要做什么?造反?割据?”
“这一点属下也不好确定,但从他们现在发展和吸纳的人员来看,已经不完全是纯粹乡间那等愚民了,军士、江湖人士、商贾、僧道、士绅,甚至官吏,正在逐渐成为他们更看重的吸纳目标,这说明他们也明白这年头不是靠糊弄就能哄骗愚夫愚妇卖命的时代了,想要存活下去,就需要依靠各种身份和资源,整合起来,才能发挥出更大的力量。”
吴耀青的言之凿凿让冯紫英心里更焦躁,“你说的这些我也觉察到了,乡间愚夫愚妇只能是充当马前卒,但是真正发展壮大,还是要有见识有财货有威望影响的人来加入,才能坐大,他们也逐渐明白了这个道理。”
“前明朱元璋不也就是这样起来的么?北宋方腊不也险些成事么?”吴耀青笑了笑,“白莲教中也有高明之人,应该是看明白了这一点,所以才会这般行事,但这就让我们更难以应对了。”
“他们在北方之所以发展如此迅猛,我看还是与近十年来北地天时不好,水旱灾害不断有很大关系。”冯紫英点点头,“尤其是这几年北地大旱,民间困苦不堪,流民纷扰,就成为他们最好的机会。”
吴耀青深以为然,连连点头,“大人说得是,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北地本身多贫瘠之地,民风强悍,一旦民众无法果腹,那就只能铤而走险,如果有一个可以抱团对抗官府的会社,无疑会极大的增加他们的勇气。”
“嗯,耀青,说说你的对策建议。”冯紫英回归正题。
“一是大人恐怕还是要和刑部交涉,刑部十三清吏司在各省都有相当线人资源,不可能对北地这些白莲教动静一无所知,属下甚至可以打赌,刑部各省清吏司线人肯定有渗入到白莲教中的,如果有刑部的支持配合,很多问题就要好查得多。”
吴耀青的第一个提议就让冯紫英皱眉,他何尝不清楚刑部在这方面的资源雄厚,但是现在刑部尚书刘一燝原来在都察院当右都御史时就和时任左副都御史的乔应甲就很不对路,恨屋及乌,自己要去找他求援,只怕效果不会太好。
冯紫英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让其继续说。
“第二就是还是立足于我们顺天府自身的力量,现在各州县对此事重视程度不一,或者说相当州县仍然是按照常规力度来查缉,所以很多都是流于形式,明明有线索,可就是不愿意深查,也不愿意上报,或者有点儿关系,就把这类情况压下来了,我们府衙这边也得不到消息,大人恐怕要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这同样是一个麻烦事,冯紫英若是能完全控制得住这五州二十二县,哪里用得着吴耀青来提醒。
但冯紫英没说什么,现在控制不住,不代表日后不行,虽然控制不住所有的州县,但是一些重点州县上,冯紫英还是准备想些办法的。
“第三就是利用此番三班捕快的调整,裁汰冗员,选拔精悍力量,尤其是可以从北地江湖武林中甄选一批出类拔萃的人才,同时与北地江湖门派有针对性的合作,利用他们来为我们服务,……”
“唔,这些江湖门派可愿意做这等事情?”冯紫英知道吴耀青很擅长和江湖门派合作,自己现在的许多保镖护卫几乎都来自于江湖门派,但单纯保镖护卫工作和与白莲教交锋,那是两回事,涉及到的风险要大得多。
“大人,您现在是顺天府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些江湖门派要在您的地盘上讨生活,有求于您的地方太多了,再说了,这些江湖门派也要生存,就要求利,一个门派少则三五十号人,多则数百人,哪一个不经营一些营生和行道?大人只需要稍稍倾斜一下,他们就能挣个钵满盆肥,只是大人不太在意这些碎末枝节罢了。”吴耀青笑了起来。
吴耀青的话没错,这顺天府乃是京师所在,盘龙卧虎,草莽龙蛇,应有尽有,京师城里还要好一些,毕竟是皇城脚下,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再加上京营和四卫营这些武装力量都盘踞在这里,所以江湖门派都很收敛,但是在城郊地带以及如通州、三河、香河、昌平、顺义这些地方,就是江湖门派扎堆的地方了。
尤其是通州、香河、武清一直到天津卫这一线,大大小小的门派就有二三十家,大多数都是靠着运河经营船行、镖局、车行、马帮、匠作铺以及其他诸如油坊、粮行、布行这些营生。
像香河最大的铁匠作坊就是大河帮的,同样通州最有名的三家镖局,分别是漕帮、白沙会、五虎断门刀三家所有。
就连冯紫英身边的倪二,同样也是有着帮会身份。
他是少林俗家弟子,一身十二金刚连环拳和疯魔杖法都是少林绝艺,他也是少林在京师城中三个重要人物之一,和另外两名僧人组成了少林在顺天府或者京师城中的主要力量。
像河槽西坊的普安寺,和黄华坊的智化寺,便是少林在京师城中的两处分寺,表面上这两座寺庙不过是寺庙延请少林僧侣来此住持弘法,实际上这里就是少林在京师城中的据点。
这些情况都是倪二在冯紫英出任顺天府丞之后才半遮半掩地透露的。
他也承认原来他虽然有一身武技,但是只能算是少林俗家再传弟子,和师门有些渊源,但远谈不上什么特别重要。
正因为他和冯紫英搭上线之后,他的身份才真正被少林认可,这才开始有意培养他逐渐成为少林俗家势力在京中的代言人。
这也让冯紫英大为震惊,他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少林寺居然也在京中有着自己利益代言人,而且倪二这厮居然能凭借着自己这层渊源,一下子跻身于少林在顺天府甚至是北直隶的重要人物,在他看来倪二怎么能够和少林寺这样的千年名门大派扯上关系,但现实就是如此。
难怪倪二这半年来越发守规矩,像赌坊虽然还在开,但是明面上已经转给了他手下另外一个人了,而放高利贷这等营生早就不再沾,这也才有了贾瑞这些人的机会。
冯紫英还半真半假开玩笑一般地问过倪二少林在京师城里都有落脚之处,那武当派是不是也一样,倪二的回答是当然一样,香河的大河帮帮主就是武当嫡传弟子,大河帮其实就是武当的一个外围帮会,同样京中日忠坊的清虚观便是武当在京中的根据地。
这简直颠覆了冯紫英的认知,也让他真正回忆起了前世中某本武侠小说所说,庙堂江湖,源远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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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三百二十二节 云动
吴耀青提出的与江湖门派合作的确是一个可行之道。
从白莲教现在显现出来的水准,其内里也有不少精通武技的江湖好手,这也让吴耀青他们在跟踪盯梢上面临很多困难。
原来三班衙役里边那些人,跟踪盯梢查访寻常人是一把好手,但是对于这些人就显得有些不够看了。
如果一方面能吸纳一些愿意为朝廷效力的江湖好手,另一方面索性就直接以利益为纽带来要求这些江湖门派来为官府效命,应该可收到比较好的效果。
“唔,耀青,刑部那边,我去交涉,但是效果如何我无法保证;各州县我也只能尽力而为,估计能有部分州县可以达到效果,但其他就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至于和江湖门派的合作,我授权与你,全权处理,相关营生和钱银方面,你可以和文言,还有顾登峰,甚至钱桂生商量着来。”
钱桂生是冯紫英从林如海的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中接收那个团队中最鲜有露面的一人,如果说汪文言、吴耀青是这个团队中明面上的,那么掌握舆论喉舌的曹煜和掌握冯家经营这一块的顾登峰就是半明半暗的,只有钱桂生就是暗中的。
钱桂生主要就是负责将林如海原来的一些不能见光的资产和人脉重新运作起来,甚至包括原来林如海通过太上皇的这一层关系结交下来的人脉关系,这包括原来朝廷内但不仅限于官府中的人脉,也包括一些地方豪强士绅中的各种不能见人的东西,但主要是集中在南边儿。
见冯紫英下了决心,吴耀青也就不多说,“既是如此,那属下就抓紧时间去办,实际上在顺天府三班捕快进行了整肃裁汰之后,京畿一带的江湖门派都有些躁动,毕竟空缺出来数十上百人的职位,对于这些江湖门派来说是有很大吸引力的,既能获得官府衙门中的职位,待遇优厚,而且关键手中还有相当权力,或多或少都能对门派有所帮助,所以不少人都在打探,连倪二那边都来问过,……”
“倪二那边不是说过要给他手底下人一些机会么?”冯紫英讶然,他记得自己早就吩咐过吴耀青和吏房那边了。
“大人的确吩咐过,但是属下以为还是需要分步骤和甄选一番。”吴耀青沉吟了一下,“属下是这样想的,如果只是倪二的私人,当然没问题,但是倪二背后是少林派,那么恐怕就需要讲求一些平衡了,也要看看倪二和少林能为顺天府,为大人出多大的力,不能说靠着少林派的名头就觉得能理所当然进顺天府衙当三班捕快,那对别家门派不公平,也容易滋生少林这边的骄狂放纵之心。”
冯紫英仔细琢磨了一下,觉得吴耀青考虑果然周全。
自己还是小觑了顺天府衙里边这三班捕快的重要性和对江湖人士的吸引力,这可能和自己从未真正接触了解过这个群体和这个阶层的具体生存状况。
自己以前并没有意识到这些捕头捕快一类的角色有多大的分量,但是这些人在日常的事务中在每一个环节都有着广泛和巨大的权力,甚至可以决定一个人或者一家铺子,一条船或者一个商队的生存。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冯紫英既然放权给吴耀青,就不再去多想,“耀青,这桩事儿就交给你了,最好在近期就能所动作,要快一些,时间上我们也许没有太多。”
“属下明白。”吴耀青一抱拳,信心百倍地道:“必要的时候,请大人来露个面,给与一些鼓励,也许效果会更好。”
即便做到这一步,冯紫英心里还是不踏实。
因为他感觉到自己紧紧依靠眼下的这点儿力量,根本不足以改变或者撬动大局,白莲教在京中这点儿力量也许不到他们隐藏在水下的十之一二,
即便如此,自己也无法将其彻底查清一网打尽。
一个月后的铁网山秋狝甚至让冯紫英感觉到了巨大压力,连睡觉都有些不香了,他确定铁网山秋狝要出事儿,但是究竟出什么事儿,有多大影响,他不确定。
*******
“什么?!”冯紫英刚坐下的屁股就像是被烙铁烫了一下一般,猛然弹起来,“王爷,定下来了?”
“定下来了,陈继先出任淮扬镇总兵,免去五军营大将,由老十出任京营节度使兼五军营大将,但是老十现在恐怕有些坐蜡,兵部同意了陈继先提出的要从五军营抽调一批武将和军官和精锐士卒走,所以老十很是着急,恐怕想要从蓟镇和神枢营、神机营里抽调一部分人到五军营。”
忠顺王脸色也不很好看,任命下达得十分突兀,内阁和兵部那边几乎没有任何动静,就轻描淡写地发出了宣告,这本身就是一种很微妙的举动。
“从神枢营和神机营抽调将士在情理之中,蓟镇那恐怕不合规制,兵部不会答应。”冯紫英摇摇头:“看来是皇上给兵部施压了啊,否则兵部怎么会同意陈继先把五军营的精锐也带走。”
京营、卫军、边军是三个不同系统。
宽泛的京营,不但包括京营三大营,即五军营、神枢营、神机营,还包括勇士营、四卫营和五城兵马司、巡捕营这些京师治安卫戍力量。
卫军泛指各地除开边镇管辖的卫所军队,也包括所辖民壮。
边军体系最大,除了现有的九个边镇外,现在还包括新设的登莱镇、荆襄镇,以及即将成立的淮扬镇。
也就是说现在整个大周即将拥有十二边镇,但实际上如果登莱镇勉强可以说临海面对朝鲜日本,称得上边镇外,像荆襄镇和淮扬镇都是对内居多,当然荆襄镇可以说是真对西南湖广不服王化的土司,淮扬镇可以说是针对可能来自海上的倭寇,要这么说,也勉强说得过去。
“现在还不清楚陈继先要带多少人走,但是兵部开了口子,陈继先肯定想要多带一些自己的嫡系精锐走,只怕数量不会少。”忠顺王脸色阴沉,“上一次皇上让五军营也出兵和蒙古人打仗,陈继先就想办法把五军营中非嫡系大部分都给派出去了,结果损失大半,现在的五军营几乎是陈继先一手遮天,此番让其带人走淮扬镇,只怕也是皇上的意思,索性清空,重建五军营,皆大欢喜。”
淮扬镇编制初步也会定在六七万人之间,后期如果有南京方面的支持,弄不好会膨胀到和蓟镇、宣府这类大军镇相若的编制,那就是十万人上下了。
现在经历了三屯营惨败之后的五军营也不过两万多人,就算是全部移镇过去,也只有三分之一,而且也不可能全数抽空,毕竟还有一部分不是陈继先的嫡系,所以估计陈继先最大限度能带走一万多人就算是极限了。
以这一万多人作为基干,完全足以打造一支淮扬镇了,但战斗力究竟如何,那就不得而知了,京营多年未经战阵,战斗力堪忧,三屯营一战就暴露出其虚弱本质,但是五军营这支陈继先嫡系却还不好说,要验证,也只有真正上过战阵才知道了。
“五军营要重建也没那么简单,神枢营、神机营兵力有限,而且神机营也是才重建不到半年,真正完全形成战斗力的也就是仇士本的神枢营,他不会答应抽调他的人,估计皇上也不愿意,神机营那边钱国忠刚走马上任,威信未立,而且神机营诸部也是新组建起来的,忠惠王爷是看上了神机营啊。”冯紫英笑了起来。
忠顺王爷明白过来,“老十倒是打得好主意啊,不过紫英,你觉得仇士本和苏晟度联姻,嗯,皇上会有心结么?”
一个是神枢营主将,一个是山西镇副总兵,而苏贵妃又有两个成年皇子,要说永隆帝没有一点儿膈应,肯定不可能,但是他也不可能做什么。
五军营一拆散,整个京营三大营就只有神枢营算是有些战斗力了,神机营组建速度倒是快,但是毕竟才组建不到半年,一般人都会觉得难以形成战斗力,但冯紫英却不那样认为。
完全以火铳,甚至是以自生火铳组建起来的神机营在冯紫英看来远胜于仇士本以传统刀、盾、矛和老式火铳为主的神枢营。
可能在训练上神枢营时间更长,但是冯紫英相信神机营只要按照自己给贺虎臣、杨肇基等人提供的训练方式以及既是补充齐备火铳,那么起码贺虎臣和杨肇基二部是完全可以逐步向近代火枪兵模式迈进进而碾压仍然还在用老式传统战阵的神枢营。
“不管有没有心结,皇上现在不会动神枢营,仇士本也只会听皇上的,现在相当于把五军营和神机营打乱重建规制,只要有两三年时间,五军营和神机营就能重建起来,京营也能真正成为京中的定海神针。”冯紫英话语里充满机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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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三百二十三节 风高
数风流人物正文卷辛字卷第三百二十三节风高忠顺王神色怔忡不定,拿捏不准,心里也越发不安。
不仅仅是因为皇上让忠惠王出任京营节度使兼五军营大将,同时还让陈继先把五军营主力移镇到淮扬镇,这意味着皇上对京畿的安全越发不放心了,究竟是针对老大,还是他的几个儿子?
之所以来冯紫英这里讨教,就是想要从这一位嘴里看看能不能讨到一些看法见解。
这一位不仅仅是齐永泰和乔应甲的弟子,更在于这家伙对时局有着超乎寻常的嗅觉和判断力,这一点他是尤为佩服。
冯紫英早早就提醒自己不要掺和到几个皇子的缠斗中去,说皇上心思善变,也许某一个因素的触动就可能改变主意,而且来自士林朝臣们的意见皇上也不可能无视,所以草率去下注,只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但自己却以为看穿了皇兄的想法,就是试探性的推了一推钱国忠而已,结果就引来皇兄这么大的猜疑和反应,弄得自己现在也有些尴尬,连带着老十倒是占了一个大便宜。
“紫英,孤这段时间心里总是感觉到有些不安,总觉得似乎京中要出什么大事儿,可现在局面也没什么啊,除了铁网山秋狝,可那又能出什么事儿?”忠顺王悠悠地道:“距离京师城就这么二百多里地,还有京营随驾同行,蓟镇大军也驻扎在附近,能怎么着?”
冯紫英一愣,随即笑道:“王爷莫不是太过操心国事了?今年时节的确不太好,北地大旱,到年终怕是不好过,但是铁网山秋狝,王爷觉得会发生什么事儿呢?”
“皇兄选储,肯定有人欢喜有人愁,还有人心有不甘,但那又能如何呢?皇上现在不近女色,现在连诸位贵妃们要想见皇上一面,也必须通传经过同意,皇子们也一样,而且皇兄也不是你乞求撒娇就能改变主意的,这种事情,也由不得谁能轻易改变。”
忠顺王捋须,目光游移不定,“你说老大会不会出什么幺蛾子?”
终于还是想到这边来了,冯紫英神色不动,“那王爷觉得义忠王会做什么呢?皇上可是作了十年的皇上了,不说稳如泰山,但是朝中诸公难道不明白这里边道理?折腾起来对朝廷有何好处?”
“是啊,所以孤才想不明白,但是心里又放不下,就是找不出究竟哪里不对。”忠顺王一拍大腿,“只要皇兄身体安康,一切就不会是问题,孤才去见过皇兄,皇兄气色尚好,而且太医院也说了,皇兄只要安心静养,三五年之内当无大碍。”
“既是如此,王爷该放心才是。”冯紫英淡淡地道:“可王爷还是这么心神不宁的,还担心什么呢?”
“唔,孤也说不清楚。”忠顺王苦笑着摇摇头,“所以孤才要来问紫英你啊。”
“王爷,下官如何明白这些?下官只需要尽职履责,守好顺天府这一亩三分地就足矣。”冯紫英笑着摆手,“下官想的事情可和王爷想的不一样。”
“不,紫英,你肯定能想到一些孤想不到的。”忠顺王这是认定了冯紫英,目光落在冯紫英脸上,索性一只手拉着冯紫英手腕,“紫英你得给孤说道说道,不管是你猜的,还是胡思乱想的,孤都想听听。”
*********
背负双手站在高台上,眺望着西北,义忠亲王原本雄健宽厚的背影已经略显臃肿苍老了。
毕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楚琦和汪梓年交换了一下神色,都有些感慨。
他们都是跟随义忠亲王多年的老人,恐怕算下来,除了贾敬之外,其他人论资历都要逊色他们几分。
“可祯,贾敬在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前几日就该有信来了才对啊。”许久,义忠亲王才回过头来,虎目依然炯炯有神,“甄应嘉屡屡给孤写信,说贾敬独断专行,说汤宾尹、顾天峻他们都对贾敬的做法极为不满,但贾敬不露面,罪名都由他们兄弟扛了,……”
汪梓年笑了起来,“王爷,甄氏兄弟是什么样的人,您还能不知道?甄应誉还好一点儿,甄应嘉那就是一个恨不得权柄集于他一手的人,子敬兄蛰伏这么多年,一心要助王爷成就大事,焉能为其所制?”
楚琦也接上话笑着道:“可祯说得对,甄家几兄弟,除了甄应誉稍稍顾全大局,其他诸子皆庸碌不堪,颗甄应嘉是大兄,甄应誉也无可奈何,子敬肯定不会惯着对方,若无子敬在江南筹划,焉能在如此短时间内筹集如此多的资财?”
“唔,孤明白子敬的辛苦,但甄家在江南也算是孤的肱股之臣啊,也不宜太过。”义忠亲王当然清楚里边的是非曲折,但他不愿意让贾敬和甄家关系太僵,“文琦,你给子敬去一封信吧,让他稍稍容忍一二,可祯你给甄应嘉去信,让他少安毋躁,很快就应该有一个结果了。”
楚琦眉头一皱,“王爷,真的要和北边儿……”
义忠亲王低垂下眼睑,似乎是在思考,良久,才缓缓道:“若无他们的策应牵制,蓟镇大军朝夕可至,牛继宗的宣府军未必能有机会。”
“可那也许只需要和察哈尔人联结便可,为何还要和建州女真……?”汪梓年也忍不住道。
虽然现在看起来察哈尔人势大,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察哈尔人正在开始走下坡路,已经无法对大周构成致命的威胁了。
看看去年他们广邀蒙古诸部南侵的结果就能看出端倪来,虽然把整个左翼蒙古诸部全数动员起来,一举突破了关隘进入长城以南,但是在京畿却根本没能取得多少像样的战果,反而陷入了僵持状态,最终不得不灰溜溜地退出边墙。
耀眼一点儿的战绩反而是內喀尔喀人打下来的,这不能不说让以蒙古左翼乃至整个蒙古霸主自居的察哈尔人有些尴尬。
这种情形下,为了防止蓟镇大军在关键时候介入,导致局面不可控,让察哈尔人出面牵制也是一个可以接受的选择,实在不行到时候给蒙古人有些榷场贸易上的补偿就足够了,但是和建州女真搭线就有点儿过了。
“可祯,孤也不想走这一步,建州女真是大周大敌,孤也知道,所以孤不到最后关头,不会走这一步。”义忠亲王眼底掠过一抹戾色,“如果牛继宗的宣府军控制不住局面,我们恐怕只能向南退却,……”
义忠亲王双拳紧握,目光越发阴冷狠辣。
“可老四掌握的边军数十万,其中尤以辽东、蓟镇、大同和榆林为最,大同镇,牛继宗说他能控制一部分,那么算是可以抵消了,剩下辽东、蓟镇和榆林几镇,孤这边只有宣府镇,淮扬镇能信吗?王子腾的登莱镇还要控制湖广,那边还有老四的荆襄镇,如果没有建州女真和蒙古诸部的牵制,老四完全可以从辽东、蓟镇以及榆林诸镇抽调数万甚至十万以上的精锐南下,我们拿什么抵挡?就靠一个宣府镇?”
楚琦和汪梓年都不言语了。
他们都很清楚,一旦第一个方案失败,第二、第三个方案最终就是南北对峙,而南北对峙对己方来说,最重要的就是要拖时间,只要拖上一年时间北军过不了长江,那么形势就会逐渐转向有利于己方。
缺乏包括粮食等各类物资的储备,断绝漕运,会将整个北地逼入绝境,所以连老天爷都在帮己方,今年的大旱就是最佳的助攻,北地缺粮已成定局,而京通二仓的巨大亏空又让朝廷的粮食储备出现了一个大窟窿,现在朝廷正在积极购粮想要弥补,但真正要想补足,却要需要等秋粮收成以后去了,现在己方就是在不断拉抬粮价,迫使朝廷财政无法支撑。
如果不是冯紫英搞的那么一出拍卖为朝廷筹到了超出预计的银两,只怕现在朝廷的情况还要更糟糕,甚至根本就没有银子来买粮了。
如果要走第二第三个方案,那么就必须要尽可能的拖住九边重镇的边军无法顺利南下,拖得越久越好,拖得越多越好,只要拖上半年,那么朝廷缺粮缺银却各种物资的拮据局面就会直接影响到整个边军的士气斗志,让他们不远千里南下突破江防,就成为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越拖得久,越到后边儿,边军打仗的欲望就会越低,这毕竟是张氏一族自身内部的争位,不是外敌入侵,不是反贼造反,只要义忠亲王从各个角度来证明自己的正统性和合法性,而对打仗的抵触情绪占到上风,那么最终朝臣和军队都会慢慢接受这个结果。
“当然,股也不希望和建州女真那边有什么瓜葛,所以孤也希望能够以第一个方式解决问题最好,那样孤可以堂堂正正地坐上大宝之位,重振大周雄风。”义忠亲王说到这里才有力地一挥手,以宣示自己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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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字卷 第三百二十四节 鹬现
郁郁苍苍的铁网山绵延百里,沿着南麓而下形成一大片数十里的浅丘,灌木、森林和草地混杂,或大或小的几条溪流淙淙,蜿蜒其中,将其划分成了无数块破碎的山野。
在这一片被称之为皇家猎苑的所在,东西横跨大概在四十里左右,南北大概有十多里。
用木栅栏标识出了寻常人不得出入的记号,平时只是间或有哨骑巡游而过,但即便如此,也还是经常有周围的猎户或者农户偷偷潜入打猎和盗伐林木。
不过每到皇家秋狝的那一段时间,周围猎户和农户自然都早早收手,提前一个月就有勇士营的军士开始在这一片巡逻清场,当然这也只是一种形式,没谁可能在这山林草地里一呆一个月。
“总掌经,请看。”略微有些肥胖的中年男子挥手一指,“那边就是铁网山了,从那边下来的河叫小清河,一路向南,二十里地之后和从那边下来月溪会和,这样一直向下,要到牛栏山附近才汇入白河。”
“唔,那边那处高地和最西边的那个山坡相隔大概有多远?”被唤作掌经的郑思忠满脸严肃,问道。
“大概有二十多里吧。”肥胖中年男子随口道。
“二十几里?”郑思忠追问道。
肥胖男子一愣,认真思索起来,“二十三四里,但中间还有一道宽约两丈深五尺的壕沟,据说是用来防范猛兽袭扰的。”
“猛兽袭扰?”郑思忠冷笑,“什么猛兽顶得住数千军士的刀枪?那是皇帝怕被偷袭吧。”
“偷袭?这里谁能偷袭?北边石城匣有蓟镇一个游击部,东面八十里的镇鲁营也有驻军,这还没有算旁边密云县城里的人马。”肥胖男子觉得掌经大人在说笑。
郑思忠也懒得解释,直接问道:“这道壕沟无法绕过么?”
“绕过?不用绕过吧,在有树林、灌木丛生地带就没有壕沟,只要是地势低平的地段才有壕沟,另外也设有几处道口,但皇帝驻跸的时候,就有京营的士卒来守卫了,不过现在还早,还没人呢。”肥胖男子解释道。
“那我们可以去看一看吧?”郑思忠目光眺望过去,“我们不骑马,就步行,……”
“啊?总掌经大人,真要过去看?”肥胖男子莫名其妙,但又不敢质疑,也不知道这几个人来这里作甚。
“怕是不行,虽然听说还有一个月皇帝才会来,但是现在已经有军士巡视了,这里都是禁区,不允许进来,我们绕道进来,是走的林子里的小道,再往前走,就是一马平川,太显眼了,稍微有人巡逻而过就能发现我们。”
郑思忠摇摇头:“张斗,必须要去看,而且还得要多看几遍,你安排一下,怎么避开旁人,你在这边也算是管事的,带几个人进去看看没问题吧?”
肥胖男子张斗虽然也是教众,但是地位却不高,但是他身份却很管用。
他是这里皇家猎苑一处猎庄的小管事,平时十分清闲,但关键时候就能发挥作用。
其兄长在北静王这边的一处庄子当管事,还有个侄儿在宛平县衙里当步快。
这几人都这几年里才张师姐在京师发展起来的有用之才,如果加以培养,日后倒是可堪大用,但现在还不行。
“行倒是行,但是却需要安排一番,得找到合适的理由才行。”
肥胖男子看出这位掌经大人是下了决心要进去了,心里暗自嘀咕,也不敢拒绝,只能想办法安排。
“嗯,那就劳烦你了。”郑思忠淡淡地道:“你兄长还在北静王爷那座庄子里当管事?”
“没有了,那座庄子北静王爷年中就卖了,我兄长因为一直跟着北静王爷,水王爷就安排他到城里另外一处铺子去管事了。”张斗回答道。
“哦?我听说北静王那座庄子地肥水美,占地上千亩,而且中间还有一处湖沼可以养鱼种藕,交通也方便,为何却要卖了?”郑思忠讶然问道。
张家这几个是张师姐可以栽培的,原本他以为是和张师姐沾亲带故,都姓张嘛,结果并非如此,而是因为这一家子虽然身份不高,但是人脉关系却比较复杂。
像这个张斗在猎苑当小管事,而其兄长张虎在北静王庄子里当管事。
北静王水溶也是京师城中遮奢人物,武勋中的顶流,掌握其动向也很有价值。
张虎之子张华更是混进了宛平县衙里的步快,听说很是机灵,颇受衙门里几个捕头的看重。
正因为如此,郑思忠才刻意了解了一下子张家这几个的情况.
教主也专门就教众发展提了一些要求,要求不能局限于只在那些乡间无知老妪老叟中发展,而更应该讲求用处.
像张氏这几人的用处就不一般.
若非有张斗,这铁网山自己一行人就是来了,也是瞎子聋子.
偌大这一片猎苑,你连方向都打不到,更不清楚秋狝之时究竟有哪些人会来,里边怎么布防,皇帝住哪里,日夜的警卫哨探情况更是不可能了解得到。
而有了这个张斗就不一样了.
虽然皇帝到来的时候他不可能靠得近,也不可能了解得到一些深层次的情报,但是就凭着他对猎苑内的情况熟悉,介绍一个大概,郑思忠结合外部己方掌握的情况,也能判断出这猎苑秋狝时的大概不妨情况.
至于说具体警卫哨探,那还需要下一步通过更多的渠道来了解掌握,张斗一样可以在其中发挥重要作用。
“这却不清楚了,不过我听兄长说北静王爷这一两年都在变卖处理这边儿的庄子铺子,现在都所剩无几了。”张斗摇摇头,“听说是北静王有意把钱银投到一些更能生钱的营生上去了,但具体哪些才是更能生钱的营生就不知道了。”
郑思忠心中存疑,但脸上神色不变,点了点头:“这些有钱富贵人家随便怎么都能挣到银子,可穷人就没这么好命了,一旦遇到水旱灾害,就只能卖儿鬻女了。”
张斗有些尴尬,没接话,倒是郑思忠继续问道:“你那个侄儿现在还在宛平县衙里当步快吧,这段时间干得怎么样?”
一说起自己侄儿的事情,张斗就来了精神,“多亏教中诸位的扶持,给他提供了几处线索,都得了手,现在他已经成为其中一个领队,带着三四个人负责日中坊台基厂、安民厂那一片儿了。”
这也是教主提出的一项策略,即积极培养扶持一些具有发展潜力的年轻人,让他们能够在各个领域不断攀升壮大,这样日后当他们掌握了更多权力和资源之后,也能够反哺教中。
郑思忠对这一做法深以为然。
“唔,那就好,张斗,带话给你侄儿,好生干,教中会竭尽所能为其提供各方面的支持,不仅仅是一些情报线索,也包括钱银这些,只要能够让他在衙门里有更大的发展提升,就都是值得的。”
郑思忠的话让张斗也更兴奋,这位掌经大人算得上是教里的大人物了,虽然不比会头那么权力巨大,但是论地位已经高于教里的总传头,仅次于会头了。
白莲教的层级是按照普通教众、传头、总传头、会头四个层级,再往上就是如教主、少主这些不属于这些层面的人物了,这是行政事务管理的范畴。
掌经、掌支干、总掌经则是负责传教和处理特殊事务的一个层级,和行政管辖层级互不隶属,但是掌经、掌支干和总掌经一旦下来基本上就是奉有特殊任务,各地教众都要全力配合支持。
若是侄儿得了这位总掌经大人的看好,那么日后那边能获得更多的支持扶持,日后定能在官府中更得意,而教里边也会给他更多的资源来帮助他升官。
“总掌经大人放心,我侄儿是个机敏性子,以前就是喜欢喝酒赌钱,才栽了筋斗,但是他讲义气,所以在城里有许多朋友,都愿意帮他做事,所以他也才能迅速在宛平县衙里站稳脚跟。”张斗颇为得意,“现在他手底下有一帮人,而且他和刑房的人关系也处得不错,所以只要这样下去,他肯定还会有升迁机会。”
“栽了筋斗,栽了什么筋斗?”郑思忠也觉得这个人可以好好培养以备大用,所以就顺口问了一句。
“还不是前几年因为喝酒赌钱,欠债太多,所以原来订婚的媳妇也退婚了,所以他才痛定思痛,想要做一番大事出来。”张斗介绍道。
“哦,那都无关紧要,只要振作起来就行,现在教中势头蒸蒸日上,他在宛平县衙就应该明白,日后有机会多为教中立功,教中不吝各种支持他,哪怕是当上三班衙役里边的头面人物也不是不可能。”郑思忠鼓励道:“教里和朝廷里也有很多牵连,不要觉得我们闻香教就是偏门左道,我们也是守规矩讲法律的,一样也要这片土地上更好的生存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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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雷霆落 第一节谁是蚌?(五千字大更!)
“还有七日?”冯紫英放下手中书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荣国府那边可曾准备好了?”
“差不多了。”鸳鸯微微一欠身,“三姑娘也托奴婢来带话,还请大爷过去帮着看一看,还有什么准备不足的,毕竟二老爷和琏二爷不在府里,府里除了大老爷之外,只剩下几个妇道人家,所以……”
冯紫英哑然失笑,“这合适么?我不过是一个外人,……”
“大爷要这么说就有些伤人心了,宝姑娘和林姑娘都是贾家至亲,二姑娘也马上要过门,您多少也算是贾家女婿,帮着看顾一下也花不了多少精力,有何不可?”鸳鸯有些不悦地道,刚来时的拘谨也渐渐消失,语气声调也高了起来。
冯紫英笑了起来,“鸳鸯,你这是教我做事?”
鸳鸯耸然一惊,自己怎么不知不觉就把眼前这一位当成府里人了,说话也就随意起来了呢?
赶紧低垂下眼睑,福了一福,才又道:“大爷恕罪则个,奴婢放肆了,不过爷不看僧面看佛面,二老爷走的时候也请托过大爷,难道荣国府就这么不堪大爷一顾么?”
冯紫英不是不想去荣国府,问题是为贾宝玉的事儿去操心,他委实没心情。
这小子仗着和牛氏女结亲,居然有些抖落起来的架势,上一次临走之前说话语气都有些变化,虽然不表面上仍然是毕恭毕敬,但是翘起的尾巴冯紫英却能看个明白。
这家伙现在觉得他是皇亲国戚了,永宁长公主又颇得皇上宠爱,没准儿他觉得自己可以经常在永隆帝面前露露脸,博个脸熟,日后也能飞黄腾达了。
想了一想,过去一趟也好,探春都托鸳鸯专门来一说,自己不去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了。
“行吧,我抽时间去一趟。”冯紫英应了一声,又瞅了一眼低眉顺眼的鸳鸯,“鸳鸯,荣国府里这段时间还算安稳吧?”
“挺好的啊,大家都在筹备着宝二爷的婚事,还有就是二姑娘出阁的事儿了。”鸳鸯眉目间变得生动起来,目光里也有些向往,“缀锦楼那边可热闹了,几位姑娘都去二姑娘那里帮忙,绣女红的,描字画的,准备日后用度的,缀锦楼可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那宁国府那边儿呢?”冯紫英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东府那边儿?”鸳鸯一愣,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宝二爷成亲和宁国府那边有什么关系?
“嗯,宝玉成亲,东府珍大哥和蓉哥儿难道都没有过问关心一下?”冯紫英问道。
“这段时间很少看见珍大爷和小蓉大爷了,奴婢好像上一次见到都是一个月前吧?东府那边也就是尤大奶奶和小蓉奶奶偶尔过来,也没怎么问。”鸳鸯回忆着,大概也有些困惑。
“连娘娘回来省亲,珍大爷和小蓉大爷都没露面,太太还有些不高兴,后来珠大奶奶去问了那边尤大奶奶,才听说珍大爷和小蓉大爷都去了通州和天津卫那边处理铺子和庄子上的事情,奴婢也去打听了一下,这几个月珍大爷和小蓉大爷都是神出鬼没的,大半时间都不在府里呢。”
“是么?”冯紫英心中暗自点头。
这和吴耀青他们查到的情况差不多,贾珍和贾蓉应该是做南逃的准备了,北边的庄子、铺子都处理得差不多了,估计留下的也就是一些遮人眼目的皮面营生。
荣宁二府百年积累,固定资产还是颇有一些的,有许多庄子、铺子不好处理,一旦处理就会被人觉察,甚至引发对荣宁二家的怀疑,龙禁尉也不是吃素的。
宁国府这大半年的艰难,估计一半是真的,一半也是装出来的,这样也有处理资产的借口,甚至可能是和人演双簧,这样更便于大规模的处置这些资产。
贾瑞都能觉察到的迹象,龙禁尉不可能一无所知,要么就是龙禁尉内部也早就被义忠亲王渗透了。
这种可能不是没有,二十年的太子,若说是在龙禁尉里边没有一些追随者和心腹党羽,本来不可能。
“也不知道这段时间东府那边是怎么一回事儿,就算是再困难吧,也不至于人心散到了这种程度吧?”鸳鸯接着话说,“陆陆续续都有不少人辞工了,好像东府里边也不挽留,还有一些原来像我们一样的几代人跟着的,也人心惶惶,不少人干脆去了天津卫那边的庄子里,……”
冯紫英皱眉,只怕这些人都是贾珍的心腹或者说贾珍看重的人,要带着去南边儿吧,也许人家这个时候都在陆陆续续去金陵的路上了,甚至就已经到金陵那边了。
“不过这两日小蓉大爷倒是露面多起来了,昨日还来了府里露了露脸,只是宝二爷正巧不在,所以他晃了一下又走了。”
鸳鸯的话让冯紫英也十分惊讶,贾蓉露面了,这是要做甚?
一时间也不清楚宁国府那边的神操作,贾珍是个不靠谱的,贾蓉稍微好一些,但是这段时间表现就有让人疑惑不解,恐怕只有见到这父子俩,好好谈一谈,摸一摸这父子俩的底,才能揣摩出点儿端倪来了。
“鸳鸯,你是不是觉得贾家这几年很是不顺?什么缘故呢?”冯紫英见鸳鸯表情也有些复杂,便问道。
鸳鸯一怔,迟疑了一下,似乎是在思索这个问题,犹犹豫豫地道:“是有些不太顺,特别是珠大爷过世之后,似乎府里就有些时运不好了,做什么事儿都不顺,老爷在工部这么多年,一直没见动静,舅老爷原本是京营节度使好好的,却又去了外地,大姑娘进宫本来是多好一桩事儿,但不知道怎么却无声无息的,老爷去了江西也没了声响,建一座大观园耗费巨大,欠下许多债,这一下子就把府里给掏空了,但却见不到进项,这日子就艰难起来了,……”
“原因呢?”冯紫英又问。
“这奴婢就说不好了。”鸳鸯咬着嘴唇摇头,冯紫英却不放过她,“你不是说不好,而是不好说吧?怎么,当着我也不好说,还是担心我去变长舌妇搬弄是非?”
鸳鸯涨红了面皮,脸颊上的小雀斑都变红了,一跺脚:“爷这是要想要做什么?逼着奴婢胡言乱语么?”
“行了,你不愿意说便罢,大家心里都有数,说来说去,还是贾家缺了能扛起整个家族的顶梁柱主心骨,财货导致贾家沦落到现在的情形。”
冯紫英毫不客气,他需要让鸳鸯把话带回去给老太君和贾王氏她们。
“赦世伯和珍大哥不提也罢,不替贾家招祸就算是阿弥陀佛了,政世叔的性子本来就不适合为官,寻个清闲职位当差就是最好不过了,硬要他去做个什么,只怕适得其反,……”
“下一辈的贾琏和贾宝玉,琏二哥呢,人是好人,但要扛起贾家门楣,力有不逮,但是照顾他自己还是绰绰有余,所以他能在扬州那边过得逍遥自在,潇洒滋润,……”
“蓉哥儿也是被珍大哥给带坏了,就算是读书不成,本来捐了一个龙禁尉,若是能沉下心去做点儿事情,未尝不能有些出息,但却东游西晃,不肯吃苦,到现在也是一事无成,靠吃点儿老本混日子,能坚持多久?”
“宝玉是最可惜的,这么好的天资,却自小被老太君和太太惯坏了,玉不琢不成器啊,成了现在这副不成器的模样,嗯,今年他似乎有些醒悟了,只是醒悟得有些晚了,读书不成,就只能靠联姻看看能不能博得一个机会,但这种把机会寄托在别人身上,本身就是一种冒险和赌博,我也不好评判这究竟对错与否,但愿能有一个好结果吧,但……”
冯紫英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摇摇头。
鸳鸯还是第一次听见冯紫英如此坦率地评价荣宁二府的主子们,而且是鞭策入里,一针见血,让她都咂舌不已。
“怎么是不是觉得我说话太尖刻不留情面?”冯紫英斜睨了一眼神色变幻的鸳鸯,坦然道:“鸳鸯,你不妨把我的这些话带回去给老太君和太太,当然不必说得这么直白,以鸳鸯你的聪慧,该知道怎么把我的话的意思表达出来,我相信也足以引起她们深思了。”
鸳鸯犹豫着好一阵才吞吞吐吐地道:“大爷这话带给老祖宗和太太她们又有什么用处呢?二位老爷和宝二爷他们都是没办法改变什么的了,您这不是白白得罪人么?”
这丫头倒是一片好心,冯紫英心里一暖,“嗯,我也知道没啥用,也罢,起码鸳鸯知晓我一片心意了吧,你愿意说就说,不愿意就算了,本来也的确没啥用。”
鸳鸯走了,冯紫英也才走到窗前眺望窗外。
随着宝玉婚事临近,铁网山秋狝的日子也日渐逼近,原因无他,就是因为这太平静了,平静得让人心里发慌。
无论是义忠亲王那边,还是白莲教这边,都没有太多动静。
也不能说没什么动静,只是这些动静都是常态性的,或者说预料之中的,没什么太特别的。
江南那边依然在鼓噪,要求尽快让淮扬镇建立起来,似乎对陈继先这个淮扬镇总兵还有些不太认可。
陈继先走得很快,从五军营陆陆续续移镇了七八千人前往淮扬镇,而且后续还有数千人。
就目前的情形来看,淮扬镇的总兵府会在徐州和扬州之间选一处,朝廷的意思是选在徐州,而南京那边则更愿意放在扬州。
双方仍然在扯皮,但就目前来看,陈继先先是在徐州设立了总兵衙门,并开始接受来自徐淮的第一批新兵。
新兵主要来自南直隶的徐州和淮安两地,但是根据冯紫英的了解,山东兖州府诸卫所也在为淮阳镇提供新兵,现在冯紫英还不清楚这究竟是兵部有意为之,还是与南京兵部那边达成了默契。
但这是一个十分令人怀疑的信号。
山东诸卫所的兵员只能提供给辽东,后来登莱建镇,山东兵员又要为登莱镇补充,现在连淮扬镇也要从山东诸卫所招纳兵员,不能不让人担心。
冯紫英担心的是招纳兵员是一回事,而招纳了兵员,也就意味着这些兵士的家眷亲友也就被与淮阳镇捆绑在了一起,而淮扬镇要控制兖州也就容易得多,受到的抵触也就小得多。
而一旦控制了兖州,那山东西北角的东昌府地盘要比兖州府小得多,沿着运河北上两日便可横扫,这就意味着截断了山东与河南乃至北直隶南部的联系,而登莱济青又是登莱镇的兵员主要来源地,一旦有不可预测之事,整个山东怎么办?
这一点,冯紫英不知道朝廷和兵部有没有考虑过。
当然,冯紫英也承认自己这一切都是在往最糟糕的局面想,只有最坏的结果才会是走到那一步,但谁又能保证不会走到那一步?
也许这一切不过是巧合,甚至就是自己疑心生暗鬼,冯紫英只能祈求如此了。
那帮白莲教人在京师城中失去了踪迹,这让冯紫英很是焦急。
去和刑部的交涉不出所料的没有得到任何结果,刘一燝表面上倒是十分重视,但是从后来的情况来看,这厮不过是做了表面文章,给下边几个清吏司随便交待了一下就算是了事了。
这让冯紫英也无可奈何,他只能把心思放在了整个顺天府上,但顺天府诸州县却不是自己短时间就能全数控制住的,他只能抓紧时间把自己有希望说服或者威逼利诱服从的州县一一抓住。
吴耀青那边的招揽与协商倒是进展十分顺利。
原本漕帮是实力最雄厚的一支力量,但是漕帮人数太多,内部也是派系庞杂,而且考虑到一旦南北分裂,人心浮动,总部设在淮安的漕帮究竟会倒向谁,还真不好说。
所以冯紫英反而不敢用漕帮的人,宁肯选择在顺天府境内的这些帮会。
总而言之,有顺利的,也有不顺的,但是总体来说还算顺利,可正因为这种太过于顺利而且没有多少波折出来,才让冯紫英觉得不踏实。
铁网山秋狝的消息已经放出来了,除了皇上外,除了几个皇子外,老一辈的几个王爷都要去,但忠惠王可能要两头跑。
作为新任京营节度使兼五军营大将,他会率领五军营一部前往铁网山行宫,同时还要让神枢营和神机营留守京师。
兵部职方司那边,冯紫英让郑崇俭和沈自征都盯着在,现在还没有消息,但冯紫英最关心的还是来自辽东和察哈尔人那边的消息,至于西北那边,冯紫英已经给自己父亲去信,要求他注意边墙外的土默特人。
冯紫英有一种感觉,越是平静,就只会有两种可能性,一种是真的什么事儿都不会发生,风平浪静,一种就是所谋乃大,蛰伏太深,一旦浮出水面,恐怕就是天崩地裂。
所以察哈尔人,土默特人,建州女真,都是潜在的威胁。
冯紫英甚至不得不派才回来没几天的布喜娅玛拉走一趟东蒙古草原,让她一方面去让叶赫部加强戒备,同时还要跑一趟内喀尔喀人那边,去见一见宰赛,带过去自己一封信。
龙禁尉那边,冯紫英专门去见了张瑾,把自己一些担心和对方说了,希望他把自己这些担心传递给卢嵩。
和卢嵩见面不是不行,但是在铁网山秋狝之前,和龙禁尉的主事见面,很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联想和猜忌,冯紫英不得不避讳。
还有呢?冯紫英觉得自己能做的,自己都做到了极致了,但仍然不能释去内心的那种担忧。
也许还该和尤世功见一面。
这同样是有些犯忌讳的,但冯紫英觉得哪怕是冒着被龙禁尉和永隆帝盯上的风险,自己都要和尤世功提一提,以免日后后悔莫及。
冯紫英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重新走到墙壁边上,拉开幕布,目光落在墙上的舆图上。
铁网山的颜色略微深一些,等高线很粗略地标注着,七百到一千三百米之间,下边是一处低缓的坡地与平原间杂,行宫猎苑就在那里。
目光游移,冯紫英看了看四周的镇卫所,北面和东面,都有蓟镇的驻军,而且理论上数量不少,但西面,越过慕田峪和渤海所,那就是宣府镇的地盘了。
延庆卫和延庆左卫的位置生得太好了,尤其是延庆卫。
从居庸关到八达岭,城墙正好将延庆卫隔在了城墙内,而这里却属于宣府镇,这就意味着宣府镇大军要进入京畿内地,关隘却都在自己手中掌握,根本不需要知会蓟镇,蓟镇也无从知晓。
当然,这个说法也有些问题,都是朝廷边军,都是抵御外敌,哪里还需要相互防范不成?
理论上是如此,可是恰恰遇到特殊的情形时,那就真的不好说了。
冯紫英目光落定,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但愿自己所想一切都是疑神疑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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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雷霆落 第一节谁是蚌?(五千字大更!)
“还有七日?”冯紫英放下手中书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荣国府那边可曾准备好了?”
“差不多了。”鸳鸯微微一欠身,“三姑娘也托奴婢来带话,还请大爷过去帮着看一看,还有什么准备不足的,毕竟二老爷和琏二爷不在府里,府里除了大老爷之外,只剩下几个妇道人家,所以……”
冯紫英哑然失笑,“这合适么?我不过是一个外人,……”
“大爷要这么说就有些伤人心了,宝姑娘和林姑娘都是贾家至亲,二姑娘也马上要过门,您多少也算是贾家女婿,帮着看顾一下也花不了多少精力,有何不可?”鸳鸯有些不悦地道,刚来时的拘谨也渐渐消失,语气声调也高了起来。
冯紫英笑了起来,“鸳鸯,你这是教我做事?”
鸳鸯耸然一惊,自己怎么不知不觉就把眼前这一位当成府里人了,说话也就随意起来了呢?
赶紧低垂下眼睑,福了一福,才又道:“大爷恕罪则个,奴婢放肆了,不过爷不看僧面看佛面,二老爷走的时候也请托过大爷,难道荣国府就这么不堪大爷一顾么?”
冯紫英不是不想去荣国府,问题是为贾宝玉的事儿去操心,他委实没心情。
这小子仗着和牛氏女结亲,居然有些抖落起来的架势,上一次临走之前说话语气都有些变化,虽然不表面上仍然是毕恭毕敬,但是翘起的尾巴冯紫英却能看个明白。
这家伙现在觉得他是皇亲国戚了,永宁长公主又颇得皇上宠爱,没准儿他觉得自己可以经常在永隆帝面前露露脸,博个脸熟,日后也能飞黄腾达了。
想了一想,过去一趟也好,探春都托鸳鸯专门来一说,自己不去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了。
“行吧,我抽时间去一趟。”冯紫英应了一声,又瞅了一眼低眉顺眼的鸳鸯,“鸳鸯,荣国府里这段时间还算安稳吧?”
“挺好的啊,大家都在筹备着宝二爷的婚事,还有就是二姑娘出阁的事儿了。”鸳鸯眉目间变得生动起来,目光里也有些向往,“缀锦楼那边可热闹了,几位姑娘都去二姑娘那里帮忙,绣女红的,描字画的,准备日后用度的,缀锦楼可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那宁国府那边儿呢?”冯紫英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东府那边儿?”鸳鸯一愣,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宝二爷成亲和宁国府那边有什么关系?
“嗯,宝玉成亲,东府珍大哥和蓉哥儿难道都没有过问关心一下?”冯紫英问道。
“这段时间很少看见珍大爷和小蓉大爷了,奴婢好像上一次见到都是一个月前吧?东府那边也就是尤大奶奶和小蓉奶奶偶尔过来,也没怎么问。”鸳鸯回忆着,大概也有些困惑。
“连娘娘回来省亲,珍大爷和小蓉大爷都没露面,太太还有些不高兴,后来珠大奶奶去问了那边尤大奶奶,才听说珍大爷和小蓉大爷都去了通州和天津卫那边处理铺子和庄子上的事情,奴婢也去打听了一下,这几个月珍大爷和小蓉大爷都是神出鬼没的,大半时间都不在府里呢。”
“是么?”冯紫英心中暗自点头。
这和吴耀青他们查到的情况差不多,贾珍和贾蓉应该是做南逃的准备了,北边的庄子、铺子都处理得差不多了,估计留下的也就是一些遮人眼目的皮面营生。
荣宁二府百年积累,固定资产还是颇有一些的,有许多庄子、铺子不好处理,一旦处理就会被人觉察,甚至引发对荣宁二家的怀疑,龙禁尉也不是吃素的。
宁国府这大半年的艰难,估计一半是真的,一半也是装出来的,这样也有处理资产的借口,甚至可能是和人演双簧,这样更便于大规模的处置这些资产。
贾瑞都能觉察到的迹象,龙禁尉不可能一无所知,要么就是龙禁尉内部也早就被义忠亲王渗透了。
这种可能不是没有,二十年的太子,若说是在龙禁尉里边没有一些追随者和心腹党羽,本来不可能。
“也不知道这段时间东府那边是怎么一回事儿,就算是再困难吧,也不至于人心散到了这种程度吧?”鸳鸯接着话说,“陆陆续续都有不少人辞工了,好像东府里边也不挽留,还有一些原来像我们一样的几代人跟着的,也人心惶惶,不少人干脆去了天津卫那边的庄子里,……”
冯紫英皱眉,只怕这些人都是贾珍的心腹或者说贾珍看重的人,要带着去南边儿吧,也许人家这个时候都在陆陆续续去金陵的路上了,甚至就已经到金陵那边了。
“不过这两日小蓉大爷倒是露面多起来了,昨日还来了府里露了露脸,只是宝二爷正巧不在,所以他晃了一下又走了。”
鸳鸯的话让冯紫英也十分惊讶,贾蓉露面了,这是要做甚?
一时间也不清楚宁国府那边的神操作,贾珍是个不靠谱的,贾蓉稍微好一些,但是这段时间表现就有让人疑惑不解,恐怕只有见到这父子俩,好好谈一谈,摸一摸这父子俩的底,才能揣摩出点儿端倪来了。
“鸳鸯,你是不是觉得贾家这几年很是不顺?什么缘故呢?”冯紫英见鸳鸯表情也有些复杂,便问道。
鸳鸯一怔,迟疑了一下,似乎是在思索这个问题,犹犹豫豫地道:“是有些不太顺,特别是珠大爷过世之后,似乎府里就有些时运不好了,做什么事儿都不顺,老爷在工部这么多年,一直没见动静,舅老爷原本是京营节度使好好的,却又去了外地,大姑娘进宫本来是多好一桩事儿,但不知道怎么却无声无息的,老爷去了江西也没了声响,建一座大观园耗费巨大,欠下许多债,这一下子就把府里给掏空了,但却见不到进项,这日子就艰难起来了,……”
“原因呢?”冯紫英又问。
“这奴婢就说不好了。”鸳鸯咬着嘴唇摇头,冯紫英却不放过她,“你不是说不好,而是不好说吧?怎么,当着我也不好说,还是担心我去变长舌妇搬弄是非?”
鸳鸯涨红了面皮,脸颊上的小雀斑都变红了,一跺脚:“爷这是要想要做什么?逼着奴婢胡言乱语么?”
“行了,你不愿意说便罢,大家心里都有数,说来说去,还是贾家缺了能扛起整个家族的顶梁柱主心骨,财货导致贾家沦落到现在的情形。”
冯紫英毫不客气,他需要让鸳鸯把话带回去给老太君和贾王氏她们。
“赦世伯和珍大哥不提也罢,不替贾家招祸就算是阿弥陀佛了,政世叔的性子本来就不适合为官,寻个清闲职位当差就是最好不过了,硬要他去做个什么,只怕适得其反,……”
“下一辈的贾琏和贾宝玉,琏二哥呢,人是好人,但要扛起贾家门楣,力有不逮,但是照顾他自己还是绰绰有余,所以他能在扬州那边过得逍遥自在,潇洒滋润,……”
“蓉哥儿也是被珍大哥给带坏了,就算是读书不成,本来捐了一个龙禁尉,若是能沉下心去做点儿事情,未尝不能有些出息,但却东游西晃,不肯吃苦,到现在也是一事无成,靠吃点儿老本混日子,能坚持多久?”
“宝玉是最可惜的,这么好的天资,却自小被老太君和太太惯坏了,玉不琢不成器啊,成了现在这副不成器的模样,嗯,今年他似乎有些醒悟了,只是醒悟得有些晚了,读书不成,就只能靠联姻看看能不能博得一个机会,但这种把机会寄托在别人身上,本身就是一种冒险和赌博,我也不好评判这究竟对错与否,但愿能有一个好结果吧,但……”
冯紫英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摇摇头。
鸳鸯还是第一次听见冯紫英如此坦率地评价荣宁二府的主子们,而且是鞭策入里,一针见血,让她都咂舌不已。
“怎么是不是觉得我说话太尖刻不留情面?”冯紫英斜睨了一眼神色变幻的鸳鸯,坦然道:“鸳鸯,你不妨把我的这些话带回去给老太君和太太,当然不必说得这么直白,以鸳鸯你的聪慧,该知道怎么把我的话的意思表达出来,我相信也足以引起她们深思了。”
鸳鸯犹豫着好一阵才吞吞吐吐地道:“大爷这话带给老祖宗和太太她们又有什么用处呢?二位老爷和宝二爷他们都是没办法改变什么的了,您这不是白白得罪人么?”谷
这丫头倒是一片好心,冯紫英心里一暖,“嗯,我也知道没啥用,也罢,起码鸳鸯知晓我一片心意了吧,你愿意说就说,不愿意就算了,本来也的确没啥用。”
鸳鸯走了,冯紫英也才走到窗前眺望窗外。
随着宝玉婚事临近,铁网山秋狝的日子也日渐逼近,原因无他,就是因为这太平静了,平静得让人心里发慌。
无论是义忠亲王那边,还是白莲教这边,都没有太多动静。
也不能说没什么动静,只是这些动静都是常态性的,或者说预料之中的,没什么太特别的。
江南那边依然在鼓噪,要求尽快让淮扬镇建立起来,似乎对陈继先这个淮扬镇总兵还有些不太认可。
陈继先走得很快,从五军营陆陆续续移镇了七八千人前往淮扬镇,而且后续还有数千人。
就目前的情形来看,淮扬镇的总兵府会在徐州和扬州之间选一处,朝廷的意思是选在徐州,而南京那边则更愿意放在扬州。
双方仍然在扯皮,但就目前来看,陈继先先是在徐州设立了总兵衙门,并开始接受来自徐淮的第一批新兵。
新兵主要来自南直隶的徐州和淮安两地,但是根据冯紫英的了解,山东兖州府诸卫所也在为淮阳镇提供新兵,现在冯紫英还不清楚这究竟是兵部有意为之,还是与南京兵部那边达成了默契。
但这是一个十分令人怀疑的信号。
山东诸卫所的兵员只能提供给辽东,后来登莱建镇,山东兵员又要为登莱镇补充,现在连淮扬镇也要从山东诸卫所招纳兵员,不能不让人担心。
冯紫英担心的是招纳兵员是一回事,而招纳了兵员,也就意味着这些兵士的家眷亲友也就被与淮阳镇捆绑在了一起,而淮扬镇要控制兖州也就容易得多,受到的抵触也就小得多。
而一旦控制了兖州,那山东西北角的东昌府地盘要比兖州府小得多,沿着运河北上两日便可横扫,这就意味着截断了山东与河南乃至北直隶南部的联系,而登莱济青又是登莱镇的兵员主要来源地,一旦有不可预测之事,整个山东怎么办?
这一点,冯紫英不知道朝廷和兵部有没有考虑过。
当然,冯紫英也承认自己这一切都是在往最糟糕的局面想,只有最坏的结果才会是走到那一步,但谁又能保证不会走到那一步?
也许这一切不过是巧合,甚至就是自己疑心生暗鬼,冯紫英只能祈求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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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让冯紫英也无可奈何,他只能把心思放在了整个顺天府上,但顺天府诸州县却不是自己短时间就能全数控制住的,他只能抓紧时间把自己有希望说服或者威逼利诱服从的州县一一抓住。
吴耀青那边的招揽与协商倒是进展十分顺利。
原本漕帮是实力最雄厚的一支力量,但是漕帮人数太多,内部也是派系庞杂,而且考虑到一旦南北分裂,人心浮动,总部设在淮安的漕帮究竟会倒向谁,还真不好说。
所以冯紫英反而不敢用漕帮的人,宁肯选择在顺天府境内的这些帮会。
总而言之,有顺利的,也有不顺的,但是总体来说还算顺利,可正因为这种太过于顺利而且没有多少波折出来,才让冯紫英觉得不踏实。
铁网山秋狝的消息已经放出来了,除了皇上外,除了几个皇子外,老一辈的几个王爷都要去,但忠惠王可能要两头跑。
作为新任京营节度使兼五军营大将,他会率领五军营一部前往铁网山行宫,同时还要让神枢营和神机营留守京师。
兵部职方司那边,冯紫英让郑崇俭和沈自征都盯着在,现在还没有消息,但冯紫英最关心的还是来自辽东和察哈尔人那边的消息,至于西北那边,冯紫英已经给自己父亲去信,要求他注意边墙外的土默特人。
冯紫英有一种感觉,越是平静,就只会有两种可能性,一种是真的什么事儿都不会发生,风平浪静,一种就是所谋乃大,蛰伏太深,一旦浮出水面,恐怕就是天崩地裂。
所以察哈尔人,土默特人,建州女真,都是潜在的威胁。
冯紫英甚至不得不派才回来没几天的布喜娅玛拉走一趟东蒙古草原,让她一方面去让叶赫部加强戒备,同时还要跑一趟内喀尔喀人那边,去见一见宰赛,带过去自己一封信。
龙禁尉那边,冯紫英专门去见了张瑾,把自己一些担心和对方说了,希望他把自己这些担心传递给卢嵩。
和卢嵩见面不是不行,但是在铁网山秋狝之前,和龙禁尉的主事见面,很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联想和猜忌,冯紫英不得不避讳。
还有呢?冯紫英觉得自己能做的,自己都做到了极致了,但仍然不能释去内心的那种担忧。
也许还该和尤世功见一面。
这同样是有些犯忌讳的,但冯紫英觉得哪怕是冒着被龙禁尉和永隆帝盯上的风险,自己都要和尤世功提一提,以免日后后悔莫及。
冯紫英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重新走到墙壁边上,拉开幕布,目光落在墙上的舆图上。
铁网山的颜色略微深一些,等高线很粗略地标注着,七百到一千三百米之间,下边是一处低缓的坡地与平原间杂,行宫猎苑就在那里。
目光游移,冯紫英看了看四周的镇卫所,北面和东面,都有蓟镇的驻军,而且理论上数量不少,但西面,越过慕田峪和渤海所,那就是宣府镇的地盘了。
延庆卫和延庆左卫的位置生得太好了,尤其是延庆卫。
从居庸关到八达岭,城墙正好将延庆卫隔在了城墙内,而这里却属于宣府镇,这就意味着宣府镇大军要进入京畿内地,关隘却都在自己手中掌握,根本不需要知会蓟镇,蓟镇也无从知晓。
当然,这个说法也有些问题,都是朝廷边军,都是抵御外敌,哪里还需要相互防范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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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雷霆落 第二节 渔翁为谁?
"
狐变万化,老者默默地看着殿墙壁上这一幅幅明显带着唐代风格的壁画,沉吟不语。
画卷中云雨雷电孕化万物,但是在云雷图案中却总能发现狐仙的一部分,应该说很好地表现出了自己想要表达的意图,尤其是色彩格外清晰,但是通过做旧,又使得整个大殿的壁画充满了盛唐几百年的泱泱气息。
“法主,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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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三节 人心惟危
人生似乎就显得这么无奈,虽然冯紫英很不愿意去掺和贾宝玉的婚事,但于情于理,贾宝玉结婚他都还是该关心一下的。
荣国府现在就只剩下一个不靠谱的贾赦和几个妇道人家,而宁国府贾珍贾蓉父子现在是行踪诡异,从吴耀青那里得到的情报显示,虽然这二人尚未离京,但肯定在积极进行各种跑路准备了,这让冯紫英也很好奇,这两父子究竟是如何打算的。
这一段时间冯紫英的心情都不太好,因为你明知道可能会发生有些什么,但是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局势朝着不愿意的方向发展,所做的一切也许到最后可能就是瞎子点灯——白费蜡,这种滋味实在一言难以蔽之。
甚至连宝玉成亲之后自己就要纳迎春为妾过门的事儿都变得没那么香了,关键是这种感觉和情绪还需要强压着,遮掩着,不能让人看出一些端倪来,否则又要伤人心。
沮丧、压抑、憋闷、烦躁,还夹杂着某种类似于绝望的情绪,冯紫英印象中自打来到这个世界中,自己好像还从未有过这样的一种心境,让自己这么无助,这对于一个自己来说,可真是太罕见了。
望着荣国府的大门,冯紫英叹了一口气,任凭马车缓缓驶入。
对于冯紫英的到来,贾母和王氏还是很高兴的。
眼下真正能替贾家撑得起场面的人,扳起指头来都数得清,王子腾在湖广,贾政在江西,贾赦在京中人员关系和名声本来就不太好,贾琏在京中当海通银庄管事时倒是积攒了一些人脉,但又去了扬州,现在真正能替贾家场面撑起来的就除了冯紫英外,也就只有北静郡王水溶了。
下马车时,冯紫英就看到了一辆郡王规制的马车,没错,是北静王水溶的。
这四王八公里边,除了北静王水家与荣国府这边较为亲近,其他三王和荣国府关系都一般,而八公中,除了被除名的石家和马家外,以及婚事另一方牛家外,陈家、侯家、柳家与贾家关系也都寻常,尤其是现在这种局面下,更是唯牛家马首是瞻。
甚至冯紫英怀疑水溶对荣国府的态度也很值得考究怀疑,究竟是水溶这厮与贾宝玉之间那种不清不楚的关系,还是因为宁国府贾敬的缘故,真不好说,但是肯定不是因为贾赦贾政或者他们祖辈的关系。
随着几代人下来,先辈之间的交情日益淡漠,更多还是讲求利益相连,若是没有共同的利益作为纽带,这层薄纱更是一捅就破,不值一提。
不过水溶这家伙在京中武勋里边依然是算是最活跃的一个,远胜于东平郡王、南安郡王和西宁郡王这几家,不但和义忠亲王走得很近,甚至一样和寿王、福王、礼王几个往来密切,基本上几个皇子召集的那些诗会文会,他都会积极参加,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八面玲珑的活泛人物。
加上其容貌俊雅,谈吐不俗,文采也不差,所以在南北士林中口碑名声都极佳,和冯紫英是完全两类人。
没见到贾宝玉、贾兰,只见到了贾环和贾琮,冯紫英估计贾宝玉、贾兰二人应该是在陪着水溶,也不在意,随口问了一句:“水王爷来了?”
“是,北静王爷先到了,这会子大老爷正陪着去见老祖宗和太太。”
贾环穿着一身淡青色的长衫,玉针插头,除了瘦狭的脸颊颧骨略高,显得阴沉了一些外,其他各方面都称得上是一个翩翩儒生了。
这半年来他个头长得很快,十五岁的少年郎了,也有一米六了,都快赶上其姐探春了,加上读书有成,很有点儿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味道,看得冯紫英都忍不住点点头。
“哦,水王爷也的确该来,毕竟也是世交,……”冯紫英笑了笑点头。但贾环却显然不太认同冯紫英的观点,轻哼了一声,“贾家在京中世交可不少,也没见其他人来,水王爷也不是因为世交而来,兴许是与宝二哥私交甚笃吧。”
这话语里似乎有些别样意思,但语气里却半点听不出来,冯紫英忍下意识地深看了贾环一眼,贾环却避开了冯紫英的目光,不过神色却没有多少变化。
冯紫英重重地哼了一声,“一笔写不下两个贾字,兄弟同心,其利断金,煮豆燃豆,那才是一个家族最悲惨不过的事情,环哥儿,我可不愿意看到此类事情在贾家上演,琮哥儿,你也听明白了!”
听得冯紫英语气格外严厉,贾环和贾琮都是神色一震,齐声应是。
“我知道或许你们不太喜欢宝玉的一些做派或者想法,但不认同是一回事,却不能做那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你们毕竟是一家人,记住了么?”
冯紫英的话让贾环和贾琮点头称是的同时也听出了冯紫英话语里的另外一层意思,那就是他也一样不太认同宝玉的做法。
见二人受教,冯紫英这才举步前行,“水王爷在京中名声颇佳,宝玉和他结交也是好事,本来宝玉也欲借此番铁网山秋狝之际有所造化,或许水王爷也能帮着敲敲边鼓。”
话虽如此说,但冯紫英却是这样看,永隆帝对四王八公都不感冒,这些是太上皇的基本盘,而且还是义忠亲王的潜在根基,他很清楚他难以把这些人彻底争夺过来,所以只能尽力收揽之余也从各个角度来削弱这些人的势力。
此番水溶来荣国府未必只是因为他和宝玉的交情,也许还有其他一些考量。
比如因为永宁长公主的原因?
对水溶这个人,冯紫英一直有些看不太清,从表面上来看,他和汤宾尹他们走得很近,而汤宾尹是义忠亲王的忠实党羽,但他又和寿王、福王、礼王也相交甚密,另外据冯紫英所知,他还和龙禁尉都督同知卢嵩也沾亲带故,卢嵩的一个侍妾应该和他的一个侍妾是两姊妹。
正因为这层原因,冯紫英还不敢轻易断言这位水王爷的真实面目,只能静观其表演。
进了仪门,冯紫英就看见了从西侧那边一行人走了过来。
一堆人簇拥着当先负手一人,银翅王帽,素白镶银边江牙海水五爪坐龙的白蟒袍,玉带缠腰,手中的鹡鸰木雕珠串在指尖不断拨弄着,面如冠玉,清秀中透着几分神采奕奕,即便是旁边的贾宝玉与其相比,也要少几分恢弘,多半分温润。
“下官见过北静王爷。”冯紫英站定,落落大方地一揖。
作为四品大员,对于这等郡王爷,其实无需太过多礼,两者之间几乎没有多少交织的地方,不过水溶在士林中名声甚好,冯紫英自然也不会失礼。谷
“呵呵,紫英何需如此多礼?倒是本王比紫英先来一步了。”水溶笑容可掬,让人如沐春风,“抢上前一步,就来扶住冯紫英的手,宝玉和永宁长公主嫡女这桩婚事可谓珠联璧合,本王甚是高兴,所以先来道贺了。”
“王爷客气了。”冯紫英和对方一碰手,然后站定:“宝玉有此姻缘,也殊为难得,镇国公牛家和荣贾家本为世交,又有永宁长公主这层渊源,老太君她们都很满意,王爷和下官理当来贺。”
这等寒暄话语,冯紫英也是张口就来,“宝玉,诸般事宜可准备好了?”
“冯大哥,烦劳操心,都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贾宝玉也是满面红光,颇有些志得意满的感觉,。
“嗯,紫英,你可要去见一见老太君?”水溶回头看了一眼背后贾母院子方相,沉吟着问道。
冯紫英微微一怔,似乎是觉察到了一点儿什么,点点头:“要去拜见一下老太君,顺带也说几句。”
“唔,也好,本王早就听闻大观园构思独到,器型风雅,有意一游,紫英可有意同游?”水溶漫声问道。
“王爷相邀,敢不从命?”冯紫英没有犹豫,应声道,心里也说只怕这家伙是早就等着自己了,也好,探一探对方的口风,看看这家伙究竟是个什么底细。
在贾母那里没有逗留多久,不过是说些礼节上的话语,出来之后,却见水溶一直在仪门外负手伫立,宝玉、贾环等人伺候一旁,脸色却都有些复杂,显然是对北静王居然肯在这里专程等候冯紫英感到吃惊。
一行人便悠然举步,直入大观园。
虽说大观园有规矩不入外男,但是北静王爷要参观,自然无人能阻拦。
不过水溶显然是对参观大观园的建筑没什么兴趣的,北静王府的豪奢并不比大观园逊色多少,甚至连贾宝玉等人也都看出了北静王是有意要和冯紫英结伴同游,都很知趣地远远缀在了最后边儿。
“铁网山秋狝,紫英怕也是要去吧?”
二人一路行来,随口评点这亭台楼榭,山石水渚,倒也自在,不过这一句话开始,冯紫英知道才开始步入正题。
“王爷何出此言?紫英非朝官,焉能擅离?”冯紫英随口道。
“呵呵,紫英此言谬矣,皇上意欲选储立储,这也不是秘密,定会征求朝中臣僚意见,紫英既是京中青年士子魁首人物,又是朝中年轻官员的代表,皇上岂能忽视?”水溶注视着冯紫英:“本王前日觐见皇上,亦向皇上提出,选储立储乃是国之大事,须得要征求多方意见,尤其是京中士林文臣人才鼎盛,荟萃精华,更能把握社情民意,当择其出类拔萃者备顾问,……”
这是在推荐自己么?冯紫英心中一惊。
什么时候这水溶又和皇上走得这么近了?还是皇上礼节性的征求武勋代表意见?
但听水溶的这话语口气,好像挺郑重其事的,这里边难道还有自己一些不曾知晓的内幕?
不过联想到东平郡王、南安郡王和西宁郡王都是闭门不出装聋作哑,只有水溶如此活跃,是不是代表其他三位郡王的意见,还真不好说,这些武勋在军中还有多少影响力,也难以判断。
在选储立储问题上,永隆帝哪怕是做表面文章也需要和武勋们有一番沟通交流,水溶借此机会在永隆帝面前说几句,也并非不可能。
不过他在永隆帝面前推荐自己,这又是何意?会不会适得其反?
不过冯紫英不认为如果水溶想要以这种小把戏来达到离间的目的就能得逞,而水溶也应该清楚在永隆帝面前用离间这等手段对付自己意义不大,只会自取其辱。
那他的目的何在?示好自己?
“王爷,您所言出类拔萃者以备顾问可别是指下官吧?下官可当不起。”冯紫英笑吟吟地道:“天家纵然无私事,但若真是要选储定储,也当以朝中重臣之意见为参考,最终亦须乾纲独断。”
水溶目光闪动,却没有正面回应,转头望向沁芳溪中,“紫英似乎有些误会了。”
“误会了?”冯紫英一凛,“此话怎讲?”
“孤前日去见皇上,皇上亦是难以决断,……”水溶注意到冯紫英脸色微变,意欲说什么,摆摆手:“紫英,孤明白你的顾虑,但皇上身体欠佳,若是不早做安排,越是拖到后边,只怕皇上精力不济,更会拖累身体,……”
冯紫英心中清冷,这水溶倒是放肆,这番话连交浅言深都不算,直接有点儿图穷匕见的味道了,只是他如此嚣张,究竟仗恃什么?
自己甚至连对方的真实意图都有些搞不明白了,甚至越往深处说,越是糊里糊涂了,还是自己误解了什么?还是……
“王爷,您说这些下官真的听不明白,皇上这两年静心养性,虽说精力不济,但身体却也还算好,花上一两年时间一边静养,一边提携,以我之见,哪怕是最年幼的恭王,也一样没问题的,……”
冯紫英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对方的神色变化。
不出所料,在自己提到恭王名字时,水溶目光掠过一抹奇异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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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雷霆落 第四节 三面人,谍中谍
这年头,都不蠢,即便是如水溶这样已经被深深打上义忠亲王烙印的人,一样也在考虑其他后路。从龙之功固然诱人,但是若是踏错押错,那反噬的风险一样足以让人身死族灭,所以最明智的办法还是要狡兔三窟,留有余地。冯紫英相信水溶以只比自己大七八岁之龄坐上北静郡王之位,却在京中口碑名声远胜于其他三王,其若是没有一些过人之处,没人会信。从太上皇时代,水溶就被牢牢捆绑在义忠亲王马车上,他想下车亦是不能,所以进入永隆帝时代之后在永隆帝的几个儿子里边来物色合适的后路应该是一个明智之举。之前北静王和寿王、福王、礼王关系都处得不错,尤其是与福王、礼王兄弟过从甚密,但是房可壮上次来府衙和他商议政务时却无意间提到了一句说无意间看到了北静王与陈敬轩同船南下漷县,之所以提到此事也是因为房可壮知道陈敬轩卸任三边总督之后是冯紫英老爹冯唐接任,觉得陈敬轩现在倒是十分悠闲自得,居然还能和北静王这些武勋走得这么近。现在的漷县知县张文奎便是左都御史张景秋的侄儿,而张景秋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这个侄儿是其兄长的儿子,娶的便是郭妃的妹妹,也就是说张文奎是恭王的姨父。当时冯紫英还有些讶异,怎么水溶会去通州张家湾,和陈敬轩扯上关系更是让他不解,但是如果把漷县知县张文奎、陈敬轩,再加上北静王都联系起来,似乎就有一个若有若无的脉络了。当然也不能说这里边就一定有什么,但是冯紫英总会是下意识地往某些方面联想,而先前提到恭王时北静王的目光一闪,就更增添了他的疑心了。从表面上他了解到的,北静王是和福王礼王走得最近的,但如果说他又和陈敬轩、张文奎私下里来往,那恭王这一条线似乎也是打通了的,这一位可真的玩得十分滑溜。房可壮作为通州知州,在州县上,层面相对低一些,对朝中的种种并不十分清楚,所以他也是在无意间提及的,但听到冯紫英耳中却能借助他掌握的其他一些信息线索串起来,也难怪陈敬轩在西北表现那样不堪,也只是干净利索的一个辞职便再无人追究,都察院那边也是悄无声息,若是换了一个人,只怕不死也得要脱层皮了。“紫英你这番话倒也有些道理,只是未必会让其他人认同啊。”水溶语气里倒也没有太多倾向性,“从长远计,皇上应该提前考虑一些事宜,尤其是朝中重臣们的意见不可轻忽,在本朝还面临各种外患的情况下,更是如此,……”冯紫英揣摩着水溶这番话,把朝中诸公的态度捧得这么高,这是什么意思?按照大周的惯例,朝中诸公对立储的态度不会太明确,也就是说哪一位皇子立储,他们都不会太反对,也不会明确表示支持,顶多从个人角度可能会有一些倾向性罢了,一切只要是皇上的意见,他们便会支持。“王爷,朝中诸公岂会轻易表态?”冯紫英看着水溶,淡淡地道:“这一切要取决于皇上身体究竟如何,以及皇上是否准备从现在就开始培养皇子们参与朝务,甚至到必要时候可以由某一位皇子监国,如果有这个意图,那或许这一次铁网山秋狝,就会有一个明确的结果了。”水溶吃了一惊,显然没有意识到这里边还有如此变故,皱起眉头细细思索,越想觉得里边变数更大,任何一个利好的消息,似乎也都可以转化为不利的消息,皇上在里边的态度就越发关键了。这个话题太过于烧脑,冯紫英都不愿意再深想下去,盖因您想的太多,到头来,可能都毫无意义。想了一阵,也没有多少头绪,水溶也是意识到眼前这个小冯修撰的滑溜程度如何了得,你和他看起来讲了大半天。似乎也说了不少事情,但是你定下心来仔细想一想,他说的都是一些你知晓的,态度也是看似清晰,但是在关键问题上却都留有余地。“紫英,还是你看得准啊,皇上现在身体不好,心思也不定,所以下边人也都惶惑不安。”水溶看似随意地话锋一转,“今年北地大旱,孤的几个庄子都几近绝收,孤听闻山西、陕西情况更加糟糕,令尊现在在西北,可有什么消息?”来了,冯紫英早就意识到水溶应该不是冲着自己来的,而是另有所图。虽然自己现在是顺天府丞,但是对于水溶来说,意义不大,无论是他根子在义忠亲王那边,还是准备押注福王礼王甚至恭王,自己的分量都微不足道,但是若是自己老爹那又另当别论了。对福王、礼王和恭王,自己老爹的影响力还说不上,但是如果是义忠亲王有意要做某些事情,那就不得不考虑自己老爹的想法和动作了。看样子水溶来荣国府,名义上是为贾宝玉婚事而来,没准儿就是打探到了自己会来荣国府,所以才会刻意挑选这样一个时间来和自己来遇上,刻意有这样一个轻松自在地对话环境而无需被外人怀疑。谷“我父亲去了时间还不长,兵部给他的命令就是把西北四镇局面稳住,以现在西北四镇的情形,拖欠粮饷都成了惯例,蓟辽和宣大才是首要保障,还能指望西北四镇像二十年前和土默特人苦战鏖战的时候么?”冯紫英平静地道:“家父走的时候就说了,他能稳住甘宁二镇的将士不哗变不叛乱,那就是最大的贡献了,其他也别指望。”水溶摇头:“令尊太悲观了,没错,西北四镇的情况的确不好,固原镇一部在播州那边又打了败仗,士气低落,朝廷这个时候落井下石要裁撤固原镇,也难怪人家西北四镇的将士闹腾起来,朝廷这样做不厚道嘛。”冯紫英也附和道:“王爷说得是,这种时候应该是善加抚慰,只是朝廷银子不够,就算是京通二仓大案弄回来一些,也是杯水车薪,家父走的时候还一直唉声叹气,说这从辽东到西北,只怕连饭都吃不上了,朝廷若是一直这样糊弄西北,只怕就算是阁老们坐镇西北一样要兵变。”水溶似乎也在品味着什么,“令尊好歹也是在榆林干过总兵的,在西北总还有些威信,或许能压得住西北那帮大头兵,……”“王爷,这话说得差了,人家大头兵都饿肚子要卖儿鬻女了,谁能压得住?”冯紫英冷笑,“家父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就能让人肚子不饿,身上暖和?那家父可真的就成了神仙了,军中规矩,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有粮不慌,没粮饷,那武将们睡觉时都得要睁着一只眼,省得深更半夜兵变脑袋落地,宁夏叛乱不就是那么来的么?……”“紫英,照你的说法,西北的局面不容乐观啊。”水溶背负双手,很随意地问道:“那土默特人怎么办?好像也没见土默特人寇边打进来的迹象啊。”“土默特人现在是素囊台吉和卜石兔争位,所以处于这种僵持局面,才能让西北暂时苟且偷安,若是土默特人内部这个僵持局面一旦被打破,或者他们打算合力对付大周,那西北就麻烦大了。”冯紫英也看似毫无心机地随口道。二人一路行来,绕到了栊翠庵外的沁芳闸桥,再往里走,就是凹晶溪馆了。“王爷,不如在凹晶溪馆坐一坐?”冯紫英邀请道。“不了,宝玉的亲事既然敲定,也算是了却荣国府一桩大事儿,对了,听说宝玉成亲之后,你要纳贾家二姑娘?”水溶含笑道:“孤就提前恭喜了,……”话说间,水溶从袖中拿出一对小金狮,煞是精美,而且分量不轻,“聊表心意,……”“王爷,这如何使得?”冯紫英心中暗惊,这北静王好大的手笔,这一对金狮一看就是大师之作,金子本身价值恐怕还在其次了。“说什么使得使不得?”水溶按着冯紫英的手,“铁网山秋狝,孤觉得多半是要在猎苑里边和紫英把酒言欢的,到时候我们在好好聚鱼居,今日孤还有些事情,就先告辞了,……”水溶的匆匆离开,让冯紫英略感意外,但是又在预料之中。人家本来就是来冲着自己来的,既有探听消息的意图,也还有试探自己的心思的想法,另外只怕还存着某些暗示的意思,这一位算得上是一个人精,只不过这种骑墙也好,分头押注也好,在最后的结局都往往不太好。除非……冯紫英心中一动,如果说连自己都能觉得他就是一个完完全全的骑墙派,难道说别人看不出来?当很多人都能看出来你是骑墙角色时,你这个骑墙和分头押注还有意义么?那这个家伙为何还要这样做?或者这本来就是他的意图目的?如果是这样,这个家伙的心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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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雷霆落 第五节 宁国府的选择
对于水溶毫不犹豫地离开,宝玉显得格外失望。
他和水溶的关系十分复杂,不完全是他和秦钟、蒋琪官那种关系,这也让他一直认为水溶今日前来并非是因为贾家和水家的世交关系,而是因为自己而来。
北静王水溶在京中名声极佳,士林也对其十分期许,是武勋中难得能受到士林文人们接受的人物,正因为如此宝玉和水溶结交之后就颇有些惺惺相惜的感觉,这几年来两人平辈论交,相处甚密。
在冯紫英到来之前,水王爷一直是温文尔雅挥洒自如的,一举一动也吸引着府里所有人的注意力,但是贾宝玉感觉得到,冯紫英一来,所有注意力径直转向了冯大哥。
即便是水溶以郡王身份表面上占据上风,但是从邀请入园一游到自己在后方看二人的谈话,虽然听不见二人究竟谈什么,但他觉察得到水溶应该是主动地在和冯大哥搭话找话题,甚至有讨教的味道在其中。
而冯大哥则表现得很十分淡然从容,一言一行都有些居高临下的姿态。
他不知道水王爷意识到这一点没有,这也让他心情更加复杂难言。
对于宝玉的心境,冯紫英自然没太多心思去理会,来一趟,也见了贾母和王氏,算是尽到了自己的责任义务,也完成了水溶“守候”自己的任务,算是功德圆满了。
刚从角门出门,冯紫英就在马车里听见了外边车辕上宝祥的声音:“小蓉大爷,您怎么在这儿?”
贾蓉?冯紫英一愣,还没等说话,那边声音也响起:“大爷在车里吧?侄儿想请大爷到府里一叙,烦请大爷移驾,也好让侄儿尽一番孝心,……”
这贾蓉倒是豁得出颜面,冯紫英挑开车帘,漫声问道:“蓉哥儿,我都有多久没见着你了?你和珍大哥这段时间好像遁形了啊,忙什么呢?”
贾蓉脸上浮起一抹尴尬难言的表情,赶紧拱手道:“大爷,还请大爷先到府上,容侄儿细细禀报。”
“珍大哥不在府上?走了多久了?”冯紫英目光锐利,注视着贾蓉。
贾蓉越发紧张,额际已经渗出细密汗珠,这都是九月间了,天气早就转凉,可他却是冷汗涔涔,汗流浃背。
冯紫英见贾蓉没有回答,心里已经有数,点点头:“那好,走吧,我也许久没去你们宁国府了,正好也听听你们的打算,别走错了岔道啊。”
冯紫英淡淡地一句话让贾蓉心中更是咯噔一声响,看样子冯大爷是早就知晓了自己家里这点儿事,贾蓉心中忍不住暗叹。
他本来就不赞同老爹的做法,可犟不过老爹,为此还挨了两顿打,一直到今日,他才算是腾出身来,要找冯大爷这个主心骨诉诉苦。
荣国府正门距离宁国府正门不到一箭之地,两府的建筑布局都相差不大,从东角门进去,马车进了东南角马厩,冯紫英在角门内下车,贾蓉屁颠屁颠地迎候着,直接把冯紫英迎进紧挨着他自己院子的小书房里。
早有丫鬟把茶送了进来,冯紫英坐定客座,贾蓉这才侧着身子半个屁股落座。
小书房里只剩下二人。
冯紫英刚端起茶盅抿了一口,那贾蓉却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冯紫英面前,“大爷救我!”
冯紫英被吓了一大跳,差点儿把手里的茶盅都打翻了,这是演的哪一出?
放下茶盅,皱起眉头,冯紫英也懒得去扶这厮,端坐不动,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蓉哥儿,你这是作甚?我这可不是顺天府衙门,你要投案自首去衙门里说,何必在你这屋里这般做派?”
“大爷若是不肯帮侄儿一家,那侄儿便跪在这里不起来了。”贾蓉眼圈发红,只管磕头,却不肯起来。
“你要跪便跪吧,不把事情说清楚,却要我帮忙,帮什么忙?莫不是你犯了抄家灭族的大罪,我也能帮你忙不成?”冯紫英手掌重重在旁边茶几上一拍,放下的茶盅猛地一抖,茶盅盖子落地,跌得粉碎,惊得外边儿丫鬟仆人都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却见着小蓉大爷跪在冯大爷面前磕头不已,一个个惊得面青唇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冯紫英还没说话,贾蓉已经怒吼起来:“谁让你们进来的,滚出去!”
贾蓉在宁国府里平素都是慈眉善目见人三分笑的,此时却是突然爆发,现下贾珍又不在府里,把一干丫鬟仆役吓得魂飞魄散,赶紧狼奔豕突地退出去。
虽然将一干丫鬟仆役骂了出去,但是贾蓉也仍然跪在地上不起来,只顾着磕头,眼见得那额际顿时红肿了起来。
“蓉哥儿,起来!”
“大爷若是不肯答应帮侄儿,侄儿便跪死在这里罢了,反正也难逃一死,索性就在大爷面前死了干净。”
贾蓉这话语听在冯紫英耳朵里却多了几分娘炮气息,倒像是哪个女人在自己面前撒娇一样,听得冯紫英身上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不过他也听出了贾蓉话语里的变化,最早是说“不肯帮侄儿一家”,不不起来,现在却说“不肯答应帮侄儿”,便去了“一家”二字,外延大不一样了,冯紫英多少也已经明白了一些什么。
“起来吧,我答应了,但若是你自家作死,我帮不了的忙,那我便是答应了,也一样无济于事。”冯紫英面色冷峻,淡淡地道:“另外,若是吞吞吐吐,不肯把事情来龙去脉和我说清楚,藏头露尾的,我也一样帮不了!”
悄悄抬起头来,贾蓉松了一口气,偷窥了一眼冯紫英的神色表情,这才侧着身子站起来,讪讪地道:“大爷,侄儿如何敢?只是事情太过重大,侄儿心慌意乱,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行了,就别在我这里装疯卖傻了,你们父子俩演得好戏,蒙得住别人,怎么,还打算连我一起蒙了?”冯紫英轻蔑地一笑,“珍大哥这会子怕都到金陵了吧?”
贾蓉背上汗又下来了,讷讷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
“好了,蓉哥儿,我若是对你们父子二人有恶意,你们父子早就该在江米巷去呆着了。”冯紫英摆摆手,“说吧,你们父子俩怎么打算的,还是你祖父从金陵来信让珍大哥去金陵了?”
江米巷是前军都督府和龙禁尉北镇抚司正门所在,而龙禁尉大牢也设在那里,而京师城里的百姓也通常以江米巷代称龙禁尉大狱,相比之下,龙禁尉西侧那条沿袭前明时代的锦衣卫后街却没有改名,所以许多京师百姓也习惯称龙禁尉为锦衣卫。
贾蓉再度被吓得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大爷明鉴,侄儿也是迫不得已,所以侄儿没敢去金陵,……”
冯紫英这一诈果然还是诈出了底细,贾敬果然是诈死去了金陵。
想想也是,十多年前贾敬就是义忠亲王最重要的助手,义忠亲王在江南的布局很多都依赖于贾敬,现在关键时刻,岂有不让贾敬去主持大局的?
林如海在担任两淮巡盐御史期间便和贾敬多有接触,临死之前还和冯紫英提到过贾敬在江南经营多年,人脉深厚,玄真观出家修道只怕也是迫不得已,以永隆帝登基之后的本意只怕是要赐死贾敬的,只不过碍于太上皇的庇护才让贾敬得以在玄真观躲藏保得性命。
“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儿,珍大哥都去了金陵,你却留在京师做什么?”冯紫英内心还是有些震动。
贾珍南逃,说明情势已经紧迫到了贾敬也要为自己儿孙考虑的地步了,也就是说义忠亲王与永隆帝的对决迫在眉睫了,但贾蓉这厮却为何还留在京师,还真以到那个时候,为永隆帝的铡刀能对他手下留情?
“大爷请息怒,……”贾蓉不再犹豫,他已经听出了冯紫英内心的不耐和不满,这等事情到这个时候才来禀告,显然是有些马后炮的感觉,那就是没把冯大爷当成信得过的人,这会子却要人家来帮忙救命,哪有这种说法?
贾蓉一口气便把这半年来的情况竹筒倒豆子——一股脑儿抖落了出来。
冯紫英也不吱声,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问一两句,贾蓉也不敢撒谎,只把自己知晓的全数说个干净,而有些他自己也不清楚,甚至也无从判断的,就只有冯紫英自己去揣摩猜度了。
“这么说,你祖父是要你们父子寻机南下,这段时间你们便把这京畿一带的田庄铺子都卖掉了?”冯紫英沉声问道。
“祖父没让我们卖掉,大概也是担心这动作太大肯定会引来龙禁尉的怀疑,不过大爷也知道这一年多咱们宁国府的艰难,连太太原来的私房物件也都抵押了许多,所以卖掉一些也说得过去,加之父亲也舍不得……”
贾珍的贪财好色不比贾赦逊色多少,冯紫英也是知道的,贾蓉话语里自然也不好说自己老爹的情形,冯紫英也明白贾珍这厮还是借机卖掉一些当作南逃的家底儿了。
“那既然你祖父有意如此,你为何不南下?”冯紫英很好奇贾蓉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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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雷霆落 第六节 疑云重重
这个问题的确很费思量。
贾蓉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说两个人一起走走不掉,龙禁尉盯得太紧?
还是觉得都去金陵风险太大,还是得各守一方,求个家族延续,避免一锅端?
或者就是自己根本就不看好南京那边儿,觉得留在京中更稳当?
“冯大爷,还是由妾身来回答这个问题吧。”门外传来一个清越的声音。
冯紫英下意识地眯缝起眼睛,神色却没有多少变化。
终于还是来了,《红楼梦》书中最神秘的人物,但实际上在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她的身份其实并不算太神秘了。
自己刚考中进士的时候这女人就来找过自己,言语中也是诸般试探,不过那时候自己既不敢明确答应,也不敢随口敷衍,就怕沾染上这些事儿,这几年这女人也让其侍女来找过自己,自己都是以时机尚不成熟为由推托,不过这个女人似乎耐性很好,或者是已经绝望,倒也没有过分相逼。
不过事到如今,却好像是已经绕不过去了,冯紫英也相信,很多事情已经过不了今年了。
“蓉哥儿媳妇?”冯紫英瞥了一眼神色有些尴尬的贾蓉,若有所悟,“蓉哥儿,看来你和珍大哥是早就知道内情啊,唔,难怪,不过蓉哥儿媳妇,你又是什么时候知晓这些的呢?”
若是秦可卿还对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站出来,而贾蓉也绝不会有这样一种神色表情,这说明这宁国府里边看样子也早已经挑开一切,做好各种准备了。
冯紫英不由得点点头,起码有贾敬这个清醒人在,贾珍贾蓉再不成器,起码也明白听贾敬的话,知道狡兔三窟,未雨绸缪了,不像荣国府那边,从贾赦贾政到贾母、王氏、元春这些人,都还是沉醉在往日的荣光中,懵懵懂懂,自我感觉太好,还觉得前程光明,却不知道大厦将倾。
“蓉哥儿,你先出去吧,妾身来和冯大爷说。”进来的自然是秦可卿,一袭藕荷色襦裙,外罩一件深紫红色的斗篷,看样子应该是才从外边儿回来,不过这说话口气却让冯紫英觉得有些惊诧,看样子贾蓉对这秦可卿还十分敬畏的模样。
贾蓉有些为难地看了看冯紫英,冯紫英沉吟了一下:“蓉哥儿,看样子你们宁国府的事情,秦氏都知道了?”
贾蓉咬了咬牙:“回大爷,她都知道,侄儿也知道她的一些身世,正是她力劝侄儿不要跟着父亲去金陵,另外劝侄儿找大爷求救,所以……”
“哦?”冯紫英吃了一惊,这秦氏倒是挺会替自己找事儿啊,贾蓉居然被这女人给说服了,还是还有其他原因在里边?
就因为这个贾蓉就放弃了南逃,就敢留在京师城?
耐人寻味的目光落在秦可卿身上,冯紫英摩挲着下颌,思考着。
按照常理,这秦氏如果真的和宁国府走到一起了,不该是劝贾蓉带她一道南逃么?或者是因为她目标太大,没法南逃,所以干脆就把贾蓉也给哄着留下来了?
可贾蓉有这么无脑,在知晓对方身份的情况下,还愿意相信对方?
冯紫英能看得出来,秦可卿和贾蓉之间虽然看起来言谈举止比原来随意很多了,但是仍然保持着固有疏淡距离,不像是夫妻,倒像是一种临时结伴图存的味道。
“她劝你不要南下?”冯紫英看了一眼贾蓉,又看了一眼秦可卿,笑了起来,“这可有点儿颠覆我的判断,但蓉哥儿,你就这么信?”
“大爷,侄儿相信,否则也不会留下来。”贾蓉一咬牙,“她说的有道理,侄儿就信了。”
冯紫英脸色一沉,贾蓉这厮不来问自己,居然就被这秦可卿给说服了,关键最后还得要落到自己身上,这让他既感到奇怪,也有些不悦。
“蓉哥儿媳妇,你让蓉哥儿离开,要单独和我谈?”冯紫英又问道:“蓉哥儿不方便知道么?”
“冯大爷,有些事情,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风险,蓉哥儿既然相信妾身,那就足够了。”秦可卿神色倒是很自然,甚至还有些自信,贾蓉也是点头。
冯紫英也只能一挥手,“那行,蓉哥儿,你先出去,我倒是想听听秦氏你有什么高见。”
贾蓉如蒙大赦,疾步而出,书房里只剩下冯紫英和秦可卿二人。
这个时候冯紫英才认真打量眼前这个在《红楼梦》一书中最神秘,也是最美艳的女人。
不得不说秦可卿的颜值哪怕是在美女如云的荣国府中也一样称得上是佼佼者,只不过的美艳和宝钗、黛玉、宝琴这些人不一样,略带沉静忧郁的双眸赋予了她一种独有的气质,别人两颊的酒窝都是笑起来更加动人,但是她的酒窝却是微微蹙眉时最为好看,很有些西施捧心的味道。
这一身打扮也是与其他姑娘不太一样,少了年轻女子的明媚,却多了几分沉静娴雅,给冯紫英的感觉,倒有些和李纨的素白打扮有些相似。
“秦氏,你也坐吧,不必如此拘泥。”冯紫英摆了摆手,“看样子你原来想要问我的问题,你是找到了答案了,什么时候知晓的?”
秦可卿也不隐瞒,“大概是一年前左右吧,蓉哥儿祖父传来过世消息的时候。”
“哦?”冯紫英一挑眉,“是有人来专门和你说,还是你从珍大哥蓉哥儿那里知晓的?”
“其实妾身也早就知道蓉哥儿父子应该是知晓妾身的身世的,只不过他们因为一些原因而矢口否认,妾身也没有办法,但是却也加深了妾身的怀疑,所以妾身一直力图从各个渠道来了解自身的身世,只不过冯大爷却是推三阻四,……”
秦可卿话语里也多了几分淡淡的嘲弄,“连大名鼎鼎的小冯修撰都不愿意帮助妾身,妾身还有什么好说的,又还能求助于谁呢?”
这一句略带揶揄的话让冯紫英也有些尴尬,当初自己的确是不想招惹麻烦,秦可卿的身世他当时大略知晓,但是秦可卿存身于宁国府,而贾珍、贾蓉对她态度古怪,这里边肯定有很多缘故,所以才会用拖的方式来敷衍。
谁曾想到秦可卿居然通过其他渠道解决了她自己的身世问题,现在又骤然面临宁国府的选择问题,贾蓉对此女的态度也是复杂,自己也被他们拖了进来。
“蓉哥儿媳妇,你太高看我了,当初我也不过是一介进士,哪怕知晓一二你的身世,但是那又能如何呢?”冯紫英倒也不回避自己当初的对策,很坦然地回答道:“便是现在,情况也没有多大变化,就像你,知晓了自家身世又如何,对你的未来有多大改变?”
“当然有。”秦可卿语气里充满了坚定,“起码妾身明白了许多最初自己总觉得奇怪但是又找不到答案的原委,让妾身也能理性面对现在的各种局面,进而可以做出正确的选择。”
冯紫英略微动容,想了一想才道:“那倒是我有些狭隘短视了,但请恕我的胆怯和谨慎吧,不知道可以知晓你是如何知晓自己的身世呢?”
秦可卿犹豫了一下,望向冯紫英目光也有些迟疑,但最终似乎还是选择了相信似的,低声道:“算是妾身的母亲告诉妾身的吧。”
冯紫英心中剧震,“英妃?!”
秦可卿也吃了一惊,语气也变得犹疑起来,“妾身也不太清楚,只是来人把大概情况说了,让妾身千万不要听信外人言,留在京中,不要南下。”
“你的意思是说,已经有人让你南下了?”冯紫英更关心这个问题,“是义忠亲王让人来带话么?”
话已经说到这个程度,秦可卿就不在隐瞒,“妾身身边的宝珠瑞珠其实就是他们从小安排进来的,不过宝珠瑞珠进来的时候年龄太小,并不清楚情况,后来大了之后知晓情况时,妾身也已经觉察到了他们的安排,他们也不太在意妾身知晓与否,所以后来一些话也是让宝珠瑞珠带给妾身,……”
“那你对义忠亲王现在的态度呢?”冯紫英注意到秦可卿脸上复杂难言的表情,怔忡,犹疑,痛恨,还夹杂几分羞恼和无奈。
的确,谁面临这样一种出身都会感到尴尬和自卑,一个身世不能见光的私生女,甚至比那些大家族的私生女还要尴尬,像妙玉这种,虽然尴尬,但是林如海到最后还是可以坦然承认,无外乎就是在外风流的结果罢了,但秦可卿呢?
父亲也就罢了,母亲却是父亲名义上的母妃,英妃当年可是太上皇身边的妃子,却被儿子给带了绿帽子,那也就罢了,居然还生下了一个女儿。
冯紫英不太清楚当时的情形,照理说太上皇也好,义忠亲王也好都不可能让这样一个足以让天家蒙羞的事情发生,打胎流产在这个时代也不是问题,甚至可以直接让英妃消失,可为什么会让秦可卿生下来?
似乎英妃现在也都还在?
冯紫英越发不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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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雷霆落 第七节 后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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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身不知道。”秦可卿有些纠结痛苦地摇摇头,“妾身的态度有多大意义呢?他不过就是想起了这样一出事,顺带来提醒一下罢了,实际上妾身南下不南下,对他来说无足挂齿,恐怕他也没有那么多精力来这些碎末小事儿吧。”
“可你却决定不南下,甚至也说服了蓉哥儿不南下?”冯紫英平静地道:“是你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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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雷霆落 第八节 动荡(1)
冯紫英吃了一惊,“珍大哥都不知道?”“父亲不知道。”贾蓉摇摇头,“祖父在信中也没有说其他,只说让侄儿留下来,另外也让侄儿多来向大爷请教。”冯紫英哑然失笑,“向我请教,看样子你祖父对我甚是看重期许啊,我倒是有些愧不敢当了。”“其实秦氏也说留下来,侄儿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贾蓉语气里有一些说不出的异样,“侄儿也知道秦氏身份特殊,从未想过要和她成为夫妻,不过是祖父安排,看这样子,一旦日后有什么,秦氏的身份也是一个麻烦,不知道大爷觉得侄儿该当如何?”这个问题倒是把冯紫英问住了,想了一想之后还是摇摇头:“这个我就无法回答了,要看你和秦氏二人自己想法,若是你真的觉得她不适合做你媳妇,那等到局势明朗之后,和离便是,若是觉得不会影响什么,她本人也乐意做你宁国府媳妇,也不妨……”贾蓉连连摇头:“连琏二叔对二婶子都是那般,最后还不是和离了?侄儿不过是想要娶一个安稳的妻室,不想为秦氏这样的日后一辈子风波无限,只是这等时候若是要说和离,却又有些说不出口,祖父那边也没有一个说法。”“那你打算如何处置?”冯紫英也料到贾蓉肯定不愿意娶这样一个麻烦太多的妻室,当初是迫不得已,现在若是有机会,自然想要脱身。“侄儿就是没有想好,想请大爷给侄儿出个主意。”贾蓉一脸恳求模样。“我看秦氏也是一个通情达理之人,也能理解你的苦处。”冯紫英沉吟着道:“但现在确实不是处理此事的好时机,可若是局面变化,要么就要担负趋炎附势之名,甚至可能引来一些不可测因素,要么就可能受到牵连,但我以为就算是有些牵连,也无关大局,朝廷还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追究个什么,毕竟秦氏这么多年的情况,朝廷应该是了如指掌的。”贾蓉怏怏地点点头,他也明白冯紫英所言在理。“不过若是秦氏提出来和离,那又另当别论。”冯紫英心思一动,“我看秦氏也是一个颇讲情义之人,先前便说这么些年在你们府上耽误了你,你和珍大哥也没计较什么,她内心还是很感激的,现在如果她提出来的话,到是个合适时机。”“哦?她真这么说?”贾蓉脸上露出深思之色,似乎是被冯紫英所言所打动。越想越觉得这是个机会,贾蓉和秦氏本来就没什么感情,甚至这么些年来还担负着各种压力和恐惧,从内心深处来说早就希望摆脱这个枷锁,哪怕秦氏生得天香国色,他却是半点兴趣皆无,甚至看到起都有一种骨子里的忌惮,所以能有机会和平解决此事,自然是求之不得。“嗯,但蓉哥儿,我不希望你因为此事和秦氏而结怨,若是她能体会到你的难处,主动提出和离那是最好,若是她不愿,最好等到日后局势清楚之后再来从长计议吧。”冯紫英作了决断。从宁国府出来,冯紫英就在思考。贾敬让贾珍去了江南,却把贾蓉留在了京师,从表面上看是两头下注,但冯紫英却不这么看。贾珍去了江南有何意义?这么多年的放浪荒唐,贾珍身体早就废了,不可能再有子嗣,看看宁国府里的情形就知道,尤氏比贾珍年轻十几岁,嫁进府里这么多年也没有任何动静,更别说宁国府里贾珍身边还有不少侍妾丫头,都没有动静。而贾蓉还年轻,没子嗣也是因为秦氏的缘故,也就是说贾敬恐怕也是不太看好义忠亲王这边成事的可能性的,若非如此他就该把贾珍留在京师,而让贾蓉南逃金陵才对。贾敬的想法应该十分明晰,那就是哪怕他和贾珍真的因此而遭遇厄运,但贾蓉通过冯家向朝廷的输诚也能让宁国府贾家这一脉得以保全,而如果他们获胜,以贾敬在义忠亲王一系中的地位,贾蓉自然就不是问题了。冯紫英估计在那封贾敬给贾蓉的密信中也提及了贾蓉和秦可卿的婚事,应该暗示了让贾蓉想办法与秦可卿划清界限,但贾敬大概也没有想到,秦可卿居然从其母英妃那里获得了提醒,让其不要与其父走太近。下意识地摇摇头,冯紫英觉得这局面倒是越发混乱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也许各自阵营中都有更看好对方的,这就是天家内部争斗的一种奇葩现象,大家各自下注,但是却又都存着某些狡兔三窟的心思,把手脚做得更干净更隐秘最为重要。回到家中,瑞祥却来报有两位客人已经等候很久了。冯紫英有些意外,像一般客人来访都是提前送帖子约好时间,或者真的登门拜访遇到主人不在就会留下帖子再约时间,这种直接等候的,要么就是确有急事,要么就是特别亲近的。一问,居然是贺虎臣和杨肇基,这让冯紫英更加意外。这二人怎么会突然来自己府上?自己和他们交代过,如果没有特别紧急的事情,可以选择书信来往,如果是登门拜访就要慎重了,毕竟冯紫英清楚龙禁尉肯定是在自己家安排有人的。虽然自己并不担心龙禁尉的关注,但是当初这二人重入京营并获得提拔重用却是自己花了一些心思的,他不想暴露这一层渊源。“在哪里?”冯紫英皱着眉头问道。“回爷,他们是先送了帖子,小的斗胆将二位大人安排在了云川伯府那边。”瑞祥立即回答道。冯紫英满意地点了点头。神武将军府中是肯定有龙禁尉密探的,但是呼伦侯府和云川伯府则未必。毕竟自己给外界的印象都是在神武将军府这边的书房见客,所以龙禁尉密探要盯也只会盯着神武将军府这边的书房,而呼伦侯府和云川伯府虽然名义上是与神武将军府分开的,但是内部都是有通道连通的,而无需从大门上绕出来。瑞祥和宝祥都已经被自己调教出来,哪些客人不能安排到书房这边,冯紫英早就和二人有过交待,像贺虎臣和杨肇基就名列其中。呼伦侯府那边因为随着沈宜修生了孩子之后,除了从大同和临清来了一些族人外,也从外边买了和招募了一些仆役,人员有所增加,规模要大一些,反倒是云川伯府这边,除了宝钗宝琴姐妹带过来的人外,就没有多少增添,算是最稳妥的。而以薛家的皇商身份,龙禁尉也看不上了,当然不会把心思放在这种没落家族身上。在云川伯府这边的小花厅里冯紫英见到了从侧门进来的贺虎臣和杨肇基二人。“虎臣,太初,你们二位怎么想着突然登门了?”冯紫英招呼二人入座,这才问道。“大人,本不该如此登门的,但是事情紧急,我二人也拿不定主意,所以才专门登门来。”贺虎臣和杨肇基交换了一下眼色,还是由贺虎臣来说。“哦?什么事情这么紧急,慢慢说。”冯紫英点点头,见二人神色严肃,估计也是遇上了拿不准的事情。这二人都是没什么来头也没什么人脉的,要说背景或者靠山也就是自己了,好不容易拜托了三屯营一战的阴影借机重返京营在神机营里搏了个出身,正该是好生拼搏磨砺一番,以求上进的时候,难道神机营这边还能出什么幺蛾子?钱国忠不是刚上任么?难道就要有什么大动作不成?“回大人,昨日忠惠王爷召集三大营诸将议事,提出要在五军营和神机营之间进行调整,抽调神机营几部到五军营充实组建新五军营。”贺虎臣脸色有些怔忡不定:“我和太初两部都被抽中,三日内就要去五军营。”刚在神机营内站稳脚跟,新任神机营主帅对二人都还算比较信任,二人都盼着能在神机营里好生经营一番,求个前程,谁曾想却要突兀地调到五军营去。五军营现在已经成为了空壳子了,前任大将陈继先将军中精锐几乎全数带走去了淮扬镇,现在的五军营只有几千老弱混饭吃的,而且他们俩都打听过了,忠惠王是个不知兵的,在京中的名声就是飞鹰走狗,喜欢享乐的,这突兀地弄到京营当节度使还兼任五军营大将,这不是儿戏么?“哦?”冯紫英来了兴趣,“忠惠王爷这么办,难道钱国忠没有异议么?”“钱大人当然坚决反对,他们二人就在堂上争吵起来,而仇大人则在一旁不作声,吵了一上午,没有一个结果,钱大人明确表示没有他的亲令,任何人不得带兵出营,他要和兵部交涉。”贺虎臣脸带苦涩,“可忠惠王爷的军令已经下到了我们二人营中,我和太初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杨肇基也是连连点头,“大人,我们兄弟俩现在是两头坐蜡,钱大人对我们兄弟二人颇为信重,但忠惠王爷那边,我们也得罪不起啊,他可是节度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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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雷霆落 第九节 动荡(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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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紫英没想到忠惠王的力度如此大,这就是直接要把神机营要打乱重编啊,而且像贺虎臣和杨肇基都是神机营中实力最强的两部,忠惠王这样毫不客气的吞并,肯定会引起钱国忠的强烈不满和反弹。
虽然京营节度使是京营三大营的主帅,但是并不代表他就可以随意干预三大营的建制调整。
忠惠王作为节度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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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雷霆落 第十节 西北望(1)
西北的九月已经秋意十足,萧索的劲风来袭,将树立在高台上的大纛吹得猎猎作响。
扶了扶头上的铁盔,冯唐甩开了还要替自己扶一把的冯佐,扳鞍飞身上马,这才训斥道:“怎么,真以为我老了不成?”
冯佐面无表情的退下,旁边的贺世贤几人都笑了起来,“大人才五十岁,哪里能说老呢?照大人的情形,超过李成梁也不在话下。”
冯唐捋了捋胡须,这才一扬头,“走罢,儿郎们肯定都等急了。”
随即冯唐跃马扬鞭,卷起一阵烟尘,身后几骑也是纵马狂奔,紧紧跟上。
贺世贤略略压在了后边,萧如薰则是与他并肩同行。
西北四总兵,榆林总兵贺世贤资历最深,甘肃镇总兵萧如薰能力最强。
另外固原镇总兵已经上了辞表,等待兵部下文,而宁夏总兵暂时空缺一直没有任命,不过副总兵祁炳忠也是一员悍将,虽然也是蒙古族出身,但是却对大周忠心耿耿,乃是冯唐在出征宁夏之后向柴恪力荐走马上任的。
萧如薰看着贺世贤亦步亦趋的模样,有些不屑。
这贺世贤就是冯唐的一条狗,但却靠着冯唐发达了。
论能力贺世贤只能说一般,但是却因为忠心冯唐一走就立即把贺世贤从副总兵扶上总兵位置,对这一点,当时还是在担任蓟镇副总兵的他是很不以为然的。
他从蓟镇副总兵升任甘肃镇总兵,自认为是理所当然的,论资历,论本事,论威信,他萧如薰不惧任何人,当然他也要承认,和盘踞大同几十年的冯家没法比,也无法和在大同、榆林担任过总兵的冯唐相提并论,但和贺世贤这些人比,他自认为绰绰有余。
瞟了一眼一旁一言不发的祁炳忠,萧如薰觉得这厮看样子也是被冯唐给拉拢收揽了。
宁夏镇总兵位置一直空缺,陈敬轩在任的时候屡屡提名漕运副总兵蒋子安,但都被兵部压住了。
蒋子安是平原侯蒋家嫡子,也是陈敬轩在担任漕运总兵时一手提拔起来的,原本想借着出任三边总督时将这个心腹也提拔起来,但没想到却遭到了兵部的否决。
现在冯唐来了,祁炳忠自然想要争取这个宁夏总兵的位置,加上固原镇现任总兵已经上了辞表,这冯唐就有两个总兵的举荐权了,虽然说朝廷未必就会同意冯唐的举荐,但是光是一个举荐都足以让人感恩戴德,收买人心了。
萧如薰也不得不承认,冯唐在西北还是颇有威望的,他人尚未到,一直桀骜不驯的刘东旸、土文秀和许朝几人都规矩老实了许多。
要按照他的想法,这几个叛贼如此嚣张跋扈,早就该处置掉,可朝廷却如此宽纵,柴恪、冯唐以招安手段把这些人重新降服下来,未必是好事。
有过一次反叛,这些家伙内心就会一直有反叛之心,若是没有一个强力人物来弹压,很难在把这帮人控制得住。…
不过就现在看来,冯唐却是胸有成竹,萧如薰倒是想看看,冯唐如何来把这几人给降服住。
似乎是觉察到了萧如薰内心的不满,贺世贤倒也不在意。
这厮的确有些本事,不过刚从蓟镇来不久,就开始大刀阔斧地在甘肃镇弄出不少动静,也引来刘东旸他们的不满,各种小规模的士卒闹事甚至哗变也层出不穷,但这家伙也不怕,硬钢了了下来,但这却成了导火索。
随着固原镇也开始因为在播州遭遇败绩而躁动,朝廷甚至懂了裁撤固原镇的心思,宁夏镇也很快陷入了混乱,这遥相呼应,使得整个西北局面都开始动荡不安,陈敬轩控制不住局面,就只能黯然身退,也只有冯大人才能压得住这个局面。
要以贺世贤的看法,这萧如薰不了解西北情况,过分强硬的手段又欠缺足够的威望,急于事功,才是导致这一次西北部文的最大原因。
“贺大人,总督大人倒是胸有成竹啊,我倒是觉得大人对刘东旸、土文秀他们太过于信任了。”萧如薰一夹马腹,胯下健马和贺世贤齐头并进。
“呵呵,刘东旸他们的确是刺儿头,想当初石光珏就是因为他们而掉了脑袋,虽然重新归顺了朝廷,但是要说他们对不熟悉不了解的人有多么友善信任,当然不现实,但是总督大人不一样,当初可是总督大人亲自和他们当面谈下来的,刘东旸他们任何人都不服,但在总督大人面前却是不敢造次的。”
贺世贤语气很笃定,一旁祁炳忠也赶上来了,接上话道:“刘东旸他们在哈密沙洲那边打熬了几年,就算是有些棱角,也该磨平了不少吧?”
萧如薰轻轻哼了一声,“这帮贼将,死性不改,若是不以强硬手段对付,只怕早就翻上天去了。”
萧如薰这话一出口,贺世贤和祁炳忠都忍不住皱眉。
刘东旸好歹还是你甘肃镇的分守副总兵,虽然是被牢牢隔绝在嘉峪关之外的哈密和沙州,但是名义上却还是你萧如薰的副手,你却用“贼将”这样的语言来定位对方,这无疑是一种让人无法接受的羞辱。
也难怪刘东旸他们几个始终和你不对付,就这种态度,换了自己也要和你硬杠到底。
“萧大人,慎言,这等话传出去,只怕又是一番风波。”祁炳忠不好说萧如薰,但是贺世贤却没有那么多顾忌,脸色一板,“萧大人若是想要在咱们西北坐稳,还是需要相互尊重。”
萧如薰斜睨了贺世贤一眼,冷冷地道:“不劳贺大人费心,萧某从宣府到蓟镇,又从蓟镇到甘肃,就没有怕过谁,军中若是没有点儿手段,那就最好别吃这碗饭,甘肃镇这块地盘上,萧某还真的坐定了。”
贺世贤摇头,这厮也的确又臭又硬,就算是你有些本事,但你也需要时间来慢慢积淀,让别人了解你啊,你这般做派,换了自己这种好脾性人都有些接受不了,遑论刘东旸、土文秀这些不是阴沉就是暴躁的性子?…
祁炳忠也在心中暗自摇头。
他其实对萧如薰印象颇好,因为对方的确是有些治军本事的,但贺世贤也说得没错,西北汉子素来悍野粗犷,若是熟悉了,大家认可你本事,你嚣张猖狂一些,人家觉得这是你的风格,但现在大家都比较陌生,甚至还有些敌意的情况下,这般做派,就容易引发冲突了,好在贺世贤性子很好,上边还有总督大人压着。
他是蒙古人后代,不过大周素来对蒙古将领没有多少偏见,哱拜叛乱还是特例,像他们这些武将还是很受重用的。
尤其是冯唐在榆林担任总兵的时候就提拔了不少蒙古将领,所以西北四镇的蒙古族将领对冯唐都十分拥戴,当初宁夏叛乱,朝廷平叛如此顺利,很大程度也和冯唐担任平叛主将有很大关系。
像现在紧跟在冯唐身边策马飞奔的马孔英,也是蒙古族将领,原本就是一个宣府边墙外的降人,就是冯唐在担任榆林总兵是从一个守备提拔起来的,现在已经是一个参将了,而且看样子这一次弄不好还要重用。
冯唐策马扬鞭,一路疾行,进入演武场。
这是选在庆阳城外一处平坝之地,用巨木搭起的高台,第一批从四镇抽调来的诸部都应聚集于此,作为集训演武的第一组成部分。
看着黑压压几块阵营分列在高台下三箭之地,冯唐微微点头。
从一踏上西北之路,他就已经在考虑儿子给自己的建议了。
紫英的言之凿凿让冯唐压力也很大。
按照常理,新走马上任的总督,都是先熟悉情况,然后在安抚大部,选一二刺儿头杀鸡吓猴,最终把局面稳定下来。
但紫英的判断却让冯唐有些坐卧不安了,若是下半年真的要出什么乱子,自己却还在按部就班的安抚收揽人心,突发状况下,自己再要来整饬军队,应对局面,就有些手忙脚乱来不及了。
紫英推断出的风险点有几个,除了义忠亲王在江南反叛外,甚至也包括牛继宗会不会以宣府军趁势动手,虽然冯唐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真当两侧的蓟镇和大同镇乃至山西镇是摆设么?但紫英却说不要小看牛继宗这几年的苦心经营以及义忠亲王原来在军中的人脉,所以冯唐也不敢说就没有这种风险了。
另外紫英还提到了土默特人、鄂尔多斯人乃至察哈尔人会不会趁势作乱的问题,这一点冯唐也同样无法断言。
察哈尔人去年虽然没捡到多少便宜,但毕竟打入了边墙,让林丹巴图尔在其部落中声威大涨,而土默特人的卜石兔和素囊台吉现在还在对峙,但也一样无法排除如果有人引诱其二部,让其寇边袭扰。
紫英还提到了今年大旱可能给山西、陕西带来的巨大影响,山西和陕西北部诸府,特别是从平凉、庆阳到延安,都是旱情骇人,冯唐之前还没有更直观的认识,但是这一路行来,他就意识到这旱情只怕带来的威胁比义忠亲王和牛继宗他们的危险更大,到今冬,如果朝廷没有足够的赈济,铁定要出乱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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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雷霆落 第十一节 西北望(2)
原来冯唐还不太重视,但是当真的看到陕北旱情下饥肠辘辘的流民,挣扎在死亡线上时,他就意识到,如果手中没有一支立即能打仗的军队,自己这个三边总督只怕连年底都熬不过去。一方面他给兵部去信,详细介绍当下山西、山西北部的旱情逼人,恐怕会引发大规模流民甚至民变,如果再有类似于白莲教这样的秘密会社在其中煽动,只怕立即就是一场大叛乱。另一方面他也直接上书给皇帝和内阁,请求重视西北旱情和裁撤固原镇可能带来的风险叠加,一旦固原镇士卒被裁撤,恐怕这些原籍就是陕北诸府的士卒们立即就会成为民变甚至叛乱的中坚力量,局面不敢想象。冯唐开诚布公地在信中提出要立即取消裁撤固原镇这一设想,甚至连裁减缩编都要暂缓,同时加大对西北四镇的粮饷保障,否则他难以保证西北四镇的军心稳定。在做了这一切之后,冯唐很清楚最现实最可靠的还是要牢牢抓住西北四镇的可用之兵,这个时候紫英建议的讲四镇进入机动力量集结起来进行集训也好,演武也好,牢牢抓在自己手中,就是最可靠的保命之举。无论是哪里出现意外,一支掌握在手中,随时可以撒出去的精锐之师就是最有效最可靠的杀手锏。正因为如此,他才没等正式上任,在路上时就连连以三边总督名义发出命令,要求各镇选派精锐到庆阳进行整训和筛选裁汰,而且也根据自己的了解,直接向四镇提出了第一批轮训演武的几部军队。像甘肃镇的刘东旸部、土文秀部、刘白川部,榆林镇的马孔英部,宁夏镇的祁秉忠部,都是他直接点名的。除了这几部外,各镇也还选出了其他几部被认为最精锐的部队,以求在第一次接触中给总督大人留下好印象,就连萧如薰都不例外。今日演武的是甘肃镇的诸部,也就是冯唐最看重的刘东旸、土文秀和刘白川部。倒不是说刘东旸、土文秀和刘白川部战斗力就强于马孔英、祁炳忠他们,而是对于冯唐来说,这三部加上许朝部在西北四镇中就是一大隐患。自己在西北固然可以能控制得住局面,但一旦自己离开西北,这四部便会成为西北的一个导火索,稍不留意就会酿成大错。尤其是甘肃镇总兵萧如薰也是一个刚烈性子,其人固然有些本事,但是对上刘东旸、土文秀这些在西北经营多年的地头蛇,恐怕还真占不到多少上风。关键是现在根本不是内耗的时候。无论是哪一方面可能爆发的火星,都足以引燃一片大火,这些都是需要自己这个三边总督做好应对准备的。正因为如此,冯唐才决定将刘东旸、土文秀和刘白川三部都征调出来,只留下许朝部镇守哈密和沙州。这样只有一个许朝自然无法和萧如薰这个总兵抗衡,不至于让甘肃镇因为内讧而影响对土默特人和蒙兀儿人的防御。而刘东旸三部加上其他蓟镇抽调出来集训的精锐则跟随自己驻扎在庆阳,一旦中原有事,便可立即率军东进南下。伴随着冯唐和诸镇总兵登台,演武正式开始。步军展开阵型,开始在旗手的小旗挥舞下分进合击,整个黄土荒原上烟尘铺天盖地,但是却丝毫不能影响正在激烈演武的军队的高涨激情。总督大人一到,便先行补发了半年粮饷,而源源不断运入的粮食更是让四镇各部心里都踏实了许多,尤其是总督大人还明确承诺固原镇的裁撤暂停,他将像兵部和内阁呈报,力争取消朝廷的这一计划,这更是让四镇官兵斗志昂扬。谷连固原镇都不会裁撤了,那其他三镇就更不用说了,原来笼罩在四镇官兵头上的阴云顿时散去,这让本来就因为北地大旱就感到惶恐不安的四镇士卒们心里都一下踏实下来。伴随着铁蹄槖槖,呼啸而过的骑兵阵绕行而过,按照旗语开始进行突击,……不过很快冯唐眉头开始皱起来了,旁边诸镇的总兵官们也都观察着总督大人的神色变化,还是贺世贤首先开口:“大人,可是表现让您不太满意?以属下之见,甘肃镇三部的表现可圈可点,便是放在宣大,亦能称得上精锐吧?”冯唐摇摇头,“我并非对将士们的表现有什么看法,但是诸位心里都有数,我们西北四镇的马步,火器数量稀少,所占比例更是整个边军中最少的,宁夏镇整个全镇火炮只有三十门,而且几乎是元熙时代的老式火炮,火铳兵不到三千人,而且还全是老式的三眼火铳,而这种火铳在辽东已经全数被淘汰调了,便是京营也已经基本上被淘汰掉了,……”一番话说得整个高台上的一干人都是面沉如水,一片寂静,只听得高台下儿郎们呼喊拼杀,吼声震天,但台上却是压抑无比。“大人,辽东那边换装就如此之快么?”萧如薰也忍不住了,他是从蓟镇调过来的,知道辽东从冯唐一去辽东就开始大力推进火器换装,各种鲁密铳、鸟铳开始大量装备,但是具体进展如何,他却并不知道。贺世贤、祁炳忠等人的目光也都落到了冯唐身上。冯唐叹息了一声,紫英说过一个词儿或者说一句话他记得很清楚,时移势易,与时俱进,如果不能做到与时俱进,那肯定就要落后,思想落后,观念落后,而落后就要挨打。“诸位,我不清楚你们对当下军中火器使用状况有多少了解,但是我感觉这比起几年前我离开西北时,大家似乎都还停留在几年前那种状态中,他们几位也就罢了,季馨(萧如薰字),你也是蓟镇过来的,难道就一点儿感受都没有么?”冯唐的质问让萧如薰脸涨得通红,吭哧了半天才道:“大人,卑职离开蓟镇时,蓟镇也刚刚开始装备鲁密铳,数量恐怕还不到一千吧?原来那些三眼火铳、夹把枪,说实话,卑职一点都不看好,过程繁多,耗时长,炸膛多,射程近,精度差,比起弓箭来简直差距太大,还要受天气影响,卑职当时就觉得这种火器真的不如不用,哪怕弓箭手训练难度再大,但是一旦训练成了,那威力简直比这种三眼火铳和夹把枪强太多,……”“那鲁密铳呢?”冯唐冷冷地问道,不用说这也是一个坚决拥护攻坚的角色。不过出乎冯唐意料之外的是萧如薰居然犹豫了一下,“卑职见识过鲁密铳的威力,的确比三眼火铳强太多,但是一样也有很多弊病,操作繁复,天气影响极大,射击速度慢,……”“听说过斑鸠铳么?”冯唐再问,他知道今日如果不把这家伙给折服,只怕自己要把西北四镇这些骄兵悍将给彻底收服,还真不容易。萧如薰一愣,犹豫了一下才道:“大人是说那一具就有五六十斤重的西夷大铳么?卑职只听说过能击中二百步外木板而铅丸入木三分,但从未见过。”这家伙到还有些见识,居然听说过,冯唐点点头:“嗯,差不多吧,西夷人称之为木斯克提(Musket),我们称之为斑鸠铳,其威力可达二百步,破寻常棉甲而伤身,若是一百五十步,寻常甲胄,便是铁甲以可轻易破体,……”冯唐的话让在场所有人都是倒吸凉气,一百五十步对于弓箭来说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了,即便是骑射无双的蒙古轻骑射手也顶多就是一百二十步,而且这是最大射程,真正两军对阵,六十到七十步就是最能发挥弓箭威力的距离,而这斑鸠铳竟然可以翻倍还有多的射程,更关键的是杀伤力还更强。此时连素来淡定的贺世贤都有些稳不住了,“大人,卑职军中也引入了鲁密铳,为何威力相差如此之大?”“鲁密铳和鸟铳是轻型火铳,更便捷,但木斯克提是重型火铳,携带更不易,而且操作也更难,……”冯唐简单解释了一句,“但即便是鲁密铳和鸟铳,除了榆林镇外,其余三镇也是寥寥无几,我并不是说其他步军马军就没有战斗力了,我们刚才也看到了宁夏镇诸部的表现十分优秀,但是火铳军的重要性诸位应该清楚,但西北四镇在这方面落后了,可辽东的斑鸠铳装备超过两千,自生火铳超过五千,鲁密铳和鸟铳更是超过了一万五千,占到了步军的三成,……”冯唐滔滔不绝,将辽东镇的情况讲述了一遍,听得西北四镇的这帮人目眩神迷,那股子羡慕嫉妒恨的味道便是高台下都能感受得到。“大人,您说这么多,可我们西北四镇连日常粮饷都不足,哪里能从兵部那里要到火铳来换装?”祁炳忠忍不住气呼呼地道:“一支鲁密铳现在价格都在二十五两银子左右,一镇就算是装备两部六千人,那都是十五万两银子,兵部能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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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雷霆落 第十三节 西北望(3)
祁炳忠说出了西北诸镇武将们内心最不满的问题,连日常粮饷都难以保证,朝廷怎么还可能为西北四镇提供花销巨大的火器换装?
这显然只能是想想而已,不可能实现的梦想。
冯唐当然明白这一点,但是他要把眼前这帮人的心气调动起来,要让他们为了希望去把军队带动起来,就不能不画一画饼。
当然也不能说这完全是画饼,而要看未来发展是否会如紫英所预料的那样发展,一旦真的如紫英所预测的那样,那么西北四镇这支生力军的地位就会陡然提升到一个无以复加的地步。
要知道宣大三镇和蓟辽二镇都是面临着实打实的外敌压力,建州女真和察哈尔人眼下都是虎视眈眈,也就是说这这五镇兵力基本上都被外敌所牵制,抽调不出多少机动力量,而一旦中原有事,能动的只能是西北四镇。
到那时候自己也才有资格向朝廷提条件。
“炳忠说得没错,就目前咱们西北的情形,朝廷不可能为我们提供火器换装,不瞒大家说,目前从河南运过来的粮食,大家可能都看到了,其实都是我先斩后奏,先让山陕商人们替我先垫着从湖广买回来的,否则要等到我现在上任再来买,粮价早已经涨上去了,起码要多付两成以上的银子,……”
冯唐话语里透露出来的意思几个总兵也约摸明白,山陕商人愿意主动替西北四镇垫支购买军粮的款项,这不是随便谁都能做得到的,起码前任三边总督陈敬轩就做不到。
在北地,如果没有山陕商人的支持,很多事情就要棘手许多,而如果能得到山陕商人的鼎力支持,那许多麻烦困难都能迎刃而解。
单是这一点,萧如薰就知道自己望尘莫及,要当总督甚至总兵,欠缺了这些方面的支持,那么就只能老老实实地干好一亩三分地的事儿,还想要折腾出点儿什么来,那就得有外部资源支持了。
贺世贤却要想得远一些,而且他也隐约知晓山陕商人在永平府大规模开办铁矿煤矿,兴办铁厂,并与兵部合办军器工坊,据说做得相当热火,而当时总督大人的独子小冯修撰就在永平府担任同知,要知道小冯修撰当时可以提出了开海之策,而这一点对商人们的影响极大。
山陕商人在永平府的动作,肯定会与总督大人这位公子有关,甚至就是投桃报李的合作,贺世贤也听闻老上司提到过现在辽东的火铳基本上就是来自永平府那边的军器工坊,否则老上司又怎么敢在今日提到这桩事儿。
“大人,卑职听闻遵化和永平那边山陕商人们都在兴办火器工坊,辽东那边的鲁密铳、鸟铳甚至自生火铳都应该是来自这两地吧?”贺世贤沉声问道。
“嗯,鲁密铳、鸟铳和斑鸠铳他们都已经能制作出来,但是产量还有限,自生火铳也能做,但是产量极小,而且质量也无法保证,辽东的自生火铳主要还是从西夷购买来的。”冯唐知道这是老部下在替自己引话题,心里有数,“不过估计到明年,遵化铁厂和遵化火器工坊完成改造,火铳的产量会得到较大提升,另外红衣大炮的制作水准也能有一个较大提升,届时,各镇都应该有机会,……”
“有机会的前提是兵部能想到咱们西北!”萧如薰忍不住提高声调:“大人,您在辽东时能和兵部讨价还价,为辽东争取到不少好东西好条件,到咱们西北可不能弱了气势,还得要和兵部那帮老爷们据理力争,不说能和辽东、蓟镇、宣府、大同比,但是起码应该向山西镇看齐吧?”
“是啊,山西镇这么些年我也没见着有什么像样的表现,就躲在大同镇背后,可就因为和宣府、大同一体,所以也是吃得脑满肠肥,论辛苦论功劳,榆林镇什么时候比山西镇差了,可一说到粮饷军资就说三边四镇要放在最后了,这公平么?”
没等贺世贤说话,马孔英也接上话抱怨道。
冯紫英也知道西北四镇这些武将们早就对朝廷的厚此薄彼充满恚怨,但奈何朝廷财力有限,只能采取优先保证最紧要的。
实事求是地说,目前压力更大更重要的肯定是蓟辽和宣府大同四镇,兵部只能先优先满足这几镇才能考虑到其他,山西镇不过是占了属于宣大总督统管的光,所以也能沾着点儿残羹剩饭,至于西北四镇就真的只能宽裕时候才考虑了。
见诸将都有些躁动,冯唐摆摆手,“好了,你们说的难道我不明白么?大同总兵我干过,榆林总兵我也干过,辽东总兵我也干过,这里边的情形我岂有不知道的?朝廷只有那么多银子,要花的地方多了去,内阁和兵部诸公难道不明白边地形势?”
谷</span>冯唐的话把诸将都给堵回去了,要论资历,谁能和这位总督大人比,人家一门三任大同总兵,眼前这位还干过榆林总兵,担任蓟辽总督还兼着辽东镇总兵,在他面前摆谱那就是笑话了。
“朝廷的心思很简单,九边都是边军,谁在他们心目中最重要最紧要,那就得优先保障谁,这没错!”冯唐继续道:“蓟辽面对建州女真和察哈尔人,去年内喀尔喀人也加入了进来,宣大这边,除了察哈尔人,外喀尔喀人现在也跟着察哈尔人混了,大同还可能有土默特人袭扰,而且蓟辽和宣大距离京师多近?朝廷诸公都要掂量一番。”
“咱们西北呢?卜石兔这边安分很久了,西海蒙古诸部悄无声息,蒙兀儿人那边自身内讧不断,我们取下哈密和沙州也没见他们有多大反应,虽然这可能都是暂时的,是浅层面的,但是看在朝廷诸公眼中,他们却觉得西北的确可以往后搁一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哱拜他们的叛乱还算是拉了我们西北一把,虽然这给西北造成的后遗症更大,但不容否认前两年恐怕是我们西北四镇过得最顺心的两年了。”
众将默然,要追根溯源,在座众人都是哱拜、刘东旸他们掀起叛乱的受益者。
除了在官职上得到提拔外,更重要的是那两年朝廷粮饷保障也是优先向西北倾斜。
这也和当初的三边总督是担任兵部右侍郎的柴恪有一定关系,但最关键的还是朝廷经不起西北二度叛乱了,所以才会优遇。
不过这种好时光也就是那么一两年,从去年开始朝廷就对西北恢复了以往的态度,任由你怎么闹腾,朝廷都只有语言安抚,再无实质性的支持。
陈敬轩这个总督之所以请辞,那也是被下边诸将逼得走投无路了,与其被下边哗变叛乱砍下脑袋,又或者被裹挟着兵变,还不如请辞走人,谁愿意来谁来。
就连朝廷选这个三边总督都是无人愿意,或者无人能当得起,才不得不把冯唐从辽东挪过来,足见这局面的糟糕程度。
若没有冯紫英在京通二仓大案上弄回来那笔银子垫底,冯唐一样不敢踏足这块土地。
手里没粮没银子,你凭什么压服这帮骄兵悍将?
光靠原来的威望,一时可以,但真的到了大家饿肚子了,你再高的威望也一样无济于事。
“朝廷诸公的心思也很简单,你西北现在没什么紧迫的局面了,没有太大的作用了,嗯,朝廷国库这么艰难,裁减自然首当其冲是你西北,就算是暂时保留下来,那这把刀也随时悬在咱们西北四镇的颈项上,至于说粮饷保障,当然只能是放在最后边了。”
“这是摆在大家面前很现实的问题,而且现在朝廷新成立了三镇,财力更加拮据,登莱,荆襄,淮扬,登莱和荆襄二镇人家要打播州,登莱总督王子腾人家是京营节度使出身,当过宣大总督,荆襄镇总兵杨鹤人家是文臣,都察院的红人,能比么?淮扬是五军营大将陈继先屈驾去的,又有朝野内外江南士绅的支持,朝廷敢忽视么?人家好不容易给我们西北一个机会,让你固原镇去播州打仗表现一番,你却损兵折将,这不收拾你收拾谁?”
一番话把诸将的心都给说凉了,原来还觉得固原镇委屈,现在这么一看,似乎其他三镇还受到了固原拖累了。
可现在的局面,西北四镇似乎永远都只有沦落到垫底的份儿啊,这可如何是好?
众将热切的目光都重新回到冯唐身上,现在大家都是一根绳索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连开始一直还有些不服气的萧如薰眼中都露出期盼,谁也不愿意这样窝窝囊囊就在西北坐冷板凳,成日为下边将士可能的哗变担心,这谁受得了?
“所以大家心里都应该明白了,西北四镇要想重振局面,要想让朝廷重视,粮饷军资优先倾斜向我们,那就得要打仗!”冯唐按剑四顾,“可这打仗也得要有讲究,学着哱拜闹叛乱那是愚不可及之举,打边墙外的卜石兔或者素囊,那毫无意义,朝廷看都懒得看,弄不好还要惩处你擅起边衅,那我们打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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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雷霆落 第十四节 连环杀(1)
冯唐翻动三寸不烂之舌给西北诸镇众将洗脑,终于让众将意识到这位还兼着蓟辽总督的三边总督大人并非只是来西北溜一圈儿,把大家安抚下去那么简单了,这是要奔着带大家走上飞黄腾达之路的架势。
但这条路怎么走,现在总督大人也没有露出口风。
冯唐早就把扯旗造反这种事情给否决了,这让大家心里
《数风流人物》壬字卷 雷霆落 第十四节 连环杀(1)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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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雷霆落 第十五节 连环杀(2)
钟粹宫。
寿王张驰踏进宫门,早有宫女迎上来,将其带入宫内。
看见母亲仍然坐在锦凳上任由侍女替她梳妆打扮,张驰没来由的一阵烦躁。
“孩儿见过母亲。”但张驰知道这不是耍脾气的时候,他还需要母亲的鼎力支持。
许君如从铜镜中瞥了一眼满脸不耐的儿子,没有理睬对方,自顾自地端坐着,两个侍女没得到她的话语,一个只能小心地替她盘着发髻,一个则细致地替她擦拭着面部的香脂。
见母亲没有理睬自己,张弛知道这几日自己的行为让母亲很是不满,但是他却不能不如此。
再继续这样下去,弄不好自己连去铁网山的资格都要没有了,到那时候,谁还能帮得了自己?难道母亲就能落个好?
但此时母亲心情不好,张弛也只能坐在后边,一言不发,生着闷气。
许君如也不理睬他,侍女将其发髻梳理好,然后插上玉冠凤钗,在跪下,小心地替她把百褶裙边摆弄好,另外一个侍女也已经完成了替她的面部装饰,开始替她收拾襦裙上端。
丰隆的胸脯被微微向上托起,玉丘如峦,沟壑幽深,许君如挺了挺胸,低垂下目光看了一眼,胸围子勒在下端,紧了一些,但是却只能如此。
她微微叹了一声,她今年都三十七了,虽然自觉地风韵犹存,但是在这宫中,这个年龄都已经称得上是老人了。
看看另外几个,苏菱瑶比自己小三岁,但是却每日里打扮的花枝招展,看上去却像是比自己要小五六岁一般,而且人家还生了两个儿子。
梅月溪就不用说了,想到这个女人许君如就没来由的一阵嫉妒,这女人才三十岁不到,姿容和身材都保养得极好,看上去怎么都像只有二十出头的女子,难怪人家都说禄王更像是她的弟弟。
郭沁筠本来就年轻,二十六岁吧,许君如还记得这女人进宫时不怎么起眼,才十四岁不到吧,但是后来渐渐长开了,一下子就博得了皇上的欢心,就能跟最得宠的梅月溪掰手腕了,这让当初都把心思放在梅月溪身上的自己和苏菱瑶都是完全没想到。
原本和苏菱瑶都想着就让梅月溪受宠也就罢了,那时候禄王已经出生了,只能认了这个现实,但谁曾想最终还是被郭沁筠得手,让皇上有了一个最小的幺儿恭王。
想到这里许君如也有些后悔,如果当时支持梅月溪一把,将郭沁筠扼杀在一开始,不让她过多接触到皇上,也许就没有这个祸患了。
只不过那个时候自己和苏菱瑶都觉得梅月溪才是最大的威胁,都把心思放在梅月溪身上去了,却给了郭沁筠这个小淫妇机会。
本以为这恭王年幼,怎么也轮不到,但是谁曾想,现在郭沁筠的妹妹嫁给了张景秋的侄儿,也幸亏陈敬轩从三边总督位置上下来了,现在据说在谋求起复,想要去五军营当大将,这如何能行?
宁肯让忠惠王兼着五军营大将,也决不能让陈敬轩去坐了那个位置,这恐怕是自己和苏菱瑶、梅月溪现在唯一共同的想法。
背后传来一阵声音把许君如从沉思中惊醒,从梳妆镜中能看到儿子在那里咬牙切齿,许君如冷冷地瞥了一眼,仍然没有理睬,不让他好好冷静冷静,磨一磨他的性子,纵然去了铁网山猎苑行宫,又能如何?
徒增是非,自寻烦恼。
想到这里许君如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自己这个儿子这么些年还是太顺了,未曾遭遇过什么挫折,就是有,自然也有自己替他处理好,结果就是一遇上点儿事情,就心浮气躁,手忙脚乱,这等做派,如何能做大事?
但看看苏菱瑶的两个儿子情况也差不多,这是不是做得多反而就招来不满更多,反倒是梅月溪和郭沁筠的两个儿子一心埋头读书,只会得到好的风评,可朝廷难道就只需要两个只会读书的皇帝么?
许君如一凛,莫不是内阁和七部诸公就都是这么想的,好让皇帝能更乖乖地听他们的话?
下意识地摇摇头,许君如不愿意往下边深想。
大周朝待这些士人太好了,这些文臣们的权力也太大了,相比之下,反倒是武将们的存在感要低得多,也听话得多。
终于收拾停当,许君如在两个侍女的扶持下缓缓起身,转过身来,“寿王什么时候到的?”
“回母妃,儿子来了一会儿了。”张驰气闷地回答道。
“怎么不说一声?”许君如随口一句,“走吧,陪着我走一会儿,今日天气不错。”
从钟粹宫出来,经过绛雪轩旁的琼苑东门,可以进入御花园。
若是寻常,成年皇子是不允许进入御花园的,主要是担心碰上其他妃嫔,但是如果是跟随自己母妃一道,就没有明确规定,不过约定俗成成年皇子是不进御花园的。
不过许君如掌管后宫事务,寿王陪着她尽孝散步,似乎也没有谁能说个不是,专门在门上打个招呼,其他妃嫔不要进入就可以了。
沿着万春亭一旁漫步,许君如在侍女的扶持下步履轻盈柔和,阳光明媚,也让整个御花园里透露出几分暖意。
一直走到浮碧亭旁,许君如这才示意侍女松开自己胳膊,让她们保持距离,自己和张驰漫步进入浮碧亭。
“驰儿,你想说什么。”
“母亲,再是这样下去,儿子便再无希望,您得帮儿子一把。”张驰胸膛急剧起伏,目光熊熊,嘴角微微下撇,让原本还算勉强过得去的面容都变得有些扭曲。
“帮你一把?”许君如冷冷地注视着对方,毫不客气训斥:“怎么帮你?你看看你这段时间做了些什么,顾头不顾尾,丑态百出,连苏菱瑶都来讥笑于吾,你这样是在自毁根基,在你父皇心目中越发不堪,你觉察不到么?若非吾果断处置,只怕你现在已经被你父皇幽禁了!”
张驰骇然,“母亲!?”
“你以为你做得那些瞒得过人?龙禁尉里鱼龙混杂,北镇抚司里边早就被各方给渗透把持了,你以为有几个人愿意为你效命就能恣意妄为?南镇抚司那边还有人盯着呢,真以为南镇抚司那边这么多年悄无声息就湮灭了不成?圣祖皇帝设立龙禁尉便分南北,南居前北居后,你以为这样的安排是随意为之么?”
张弛吓得不敢出声,他没想到自己所作所为一切都被母亲了如指掌,自己身边肯定有母亲的人,他下意识地想要回去好好审一审自己周围的人,究竟是谁?
许君如似乎看穿了对方的想法,轻哼一声:“你也不用去疑神疑鬼,他们都是一片好意,若非如此,你那些小动作早就被南镇抚司的人给报给卢嵩了。”
张驰也只能闷哼一声,虽然不敢言语,但还是打定主意回去要好好理一理,总不能日后还事事都要靠着母亲才是。
“母亲,儿子也是迫于无奈,你也知道当下的情形,先下手为强,现在张骕、张骦仗着其母得宠,而且他们也都各有倚仗,钱国忠是张骕表舅,陈敬轩和张景秋又是张骦的后盾,我们再不想办法,那就只能是坐以待毙了,儿子可不愿意勤勤恳恳这么多年,最后却被那两个小畜生给偷袭得手!”
“所以你就轻举妄动,授人以柄?”许君如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蠢子,“怎么,你和张骐张骥就达成一致了,你就不怕他们阴你?”
“母亲!”张驰提高声音:“儿子也知道张骐张骥不是善类,但是父皇现在明显偏心与张骕张骦,不管先把这两个小子废掉,我们才能说其他,否则一旦定储,不管是张骕还是张骦,他们背后的人肯定就会立即浮出水面帮衬他,我们就再难有机会解决他们了”
不得不说张驰的话也有一定道理,一旦定储,张骕或者张骦就可能立即受到不一样的保护不说,而且其就能开府建牙,再要对付他们便会受到来自各方面的束缚和压力了,也没有几个人敢在帮自己了。
许君如当然明白这一点,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只是暂时中止了这些人的行动。
见自己母亲沉吟不语,张驰越发紧张:“母亲,您该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儿子也不傻子,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不就是给张骕张骦两个小子做点儿套路让父皇对他们起猜忌之心么?儿子也没有构陷谁,难道钱国忠和梅妃之间的勾勾搭搭是子虚乌有?谁说得清楚?郭妃省亲时,张景秋的侄儿张文奎不是去见过郭妃,后来郭妃便有了恭王,……”
许君如冷哼一声,“驰儿,你也未免太小瞧了你父皇了,这等捕风捉影的事儿,你父皇岂能相信?若是追查起来,……”
“母亲放心,儿子有周全考虑,这等事情儿子怎么会亲自去插手,自然有人会在外边安排办妥,……”张驰信誓旦旦,看在许君如眼中越发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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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雷霆落 第十六节 连环杀(3)
“驰儿,此事不在于能不能查清楚,而在于你父皇怎么想。”许君如微微摇头,“你父皇当年还是忠孝王,钱国忠比梅妃大十多岁,那等牵强附会的流言蜚语,他岂会相信?至于张文奎那等事情更是可笑,妃嫔省亲都是有定制,张文奎便是去觐见,那也是无数内侍侍女眼目之下,而且那时郭妃正是得宠之时,岂会自陷绝境?你父皇根本不会信,而且还会立即想到是谁在其中作怪,……”
被自己母亲反驳,张驰却也不肯退让,他自有他的考量。
“母亲所言亦是有理,但是这等事情本来就是盘外招,利用的就是父皇的疑心,母亲,你不觉得随着年龄和身体的变化,父亲的疑心也越来越重了么?这等言语传进宫里,信不信都能在父皇心里留下一个印痕,埋下一根刺,只要达到这个目的就足够了。再说了,梅妃那边也就罢了,但郭妃那边却是事实,张骦才十岁,十年前父皇对女色兴趣已经日渐淡薄,郭妃怀孕有了张骦本来就有些意外,敢说父皇心里就没有一点儿怀疑?只要有这一番传言,父亲肯定心里会有疙瘩,……,最起码我是父皇实打实的亲生儿子,这一点无人能质疑,也许在一些特定情况下,这就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得不说张驰的话也有几分道理,没指望用这等盘外招就能掀翻张骕张骦,在皇上心中埋下一颗刺,就算达到目的。
尤其是对郭妃那一招,的确有些杀伤力。
许君如知道张文奎不仅是左都御史张景秋的侄儿,更是元熙三十六年的进士,人生得相貌堂堂,风流倜傥,和那时候已经大腹便便老态龙钟的永隆帝相比自然不可同日而语,这要一对比,如果言语中再好生拨弄一番,以现在皇上的心思,弄不好还真的会有些效果。
“驰儿,这种小把戏,或许会有些作用,但是你要明白,铁网山秋狝,你父皇就要选储定储,这等时候用这种小招数,恐怕意义不大了,稍不留意甚至会适得其反了。”许君如看着自己这个儿子,一字一句地道:“这种把戏,如果在时间还相当充裕,比如两三年前使出来,也许还有些效果,但是现在恐怕已经于事无补了,现在,要么一招制敌,一击毙命,要么就别做,静待最佳时机。”
张驰似乎听出了母亲话语里隐藏的意思,有些犹疑地试探道:“母亲,儿子并不只是这些,自然也还有其他手段,不过听母亲的意思,是不是……”
轻轻叹了一口气,许君如也在斟酌考虑,的确,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了,敢不敢用那些招数,她也需要评估一番,打蛇不死反被蛇伤的故事不能发生在自己身上,但这一注不赌的话,那日后就没有机会了。
对于自己来说,有得选么?
看着儿子的模样,许君如点点头:“你和我说说,除了方才说那些,你还有什么手段?”
母亲的问话让张驰迟疑起来,想了一想才道:“母亲,这个儿子还没有想好,……”
许君如摇摇头,“怎么,还信不过我?那你和张忻之间有什么勾当?”
张驰大吃一惊,他没想到自己和大伯父,也就是义忠亲王的秘密联系居然也被母亲察悉了,他是有意避开了所有人,那边也是十分谨慎,所以他一直以为无人知晓。
“母亲,儿子和大伯父并无什么往来,不过是……”张驰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父皇与大伯父的关系他很清楚,若不是祖父还在,只怕父皇早就对大伯父动手了,同样他也清楚大伯父也不是省油的灯。
“驰儿,做任何事情先想清楚前因后果,张忻是什么人,你应该清楚,他为什么联络上你?”许君如冷笑,“总不该是他觉得你能等上大宝之位对他有好处吧?或者他最欣赏你?”
许君如问得张驰哑口无言。
“不要轻信张忻那边任何消息,当然,也不必骤然断绝关系,……”许君如思衬了一下,“他对你有什么要求?”
张驰这个时候只能老老实实地道:“他说他只求自保,也没有提任何要求,只说铁网山秋狝时,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如果儿子不愿意,他也不强求,……”
“哼,口蜜腹剑!”许君如根本不相信这个大伯子,积怨这么多年,还能对皇上这一支心存善念,可能么?“除了你,他和张骐张骥张骕张骦他们接触过么?”
“这儿子就不知道了。”张驰摇头,“儿子也是想着反正是虚与委蛇,我也不是傻子,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心里有数,而且儿子也有后手,……”
“什么后手?”许君如讶然问道。
“儿子也把这个情况和齐阁老提过。”张驰颇有些得意地道。
“齐永泰?!”许君如不敢置信,她有些看不清楚自己儿子了,“你怎么和齐永泰说上话,还把这种事情告知?”
“母亲,不要还把儿子当成无知小儿。儿子是一个偶然机会和齐阁老在一个文会上相遇,正巧那汪梓年安排人来和儿子联系,儿子借着一些酒意便把这层渊源透露给了齐阁老,无外乎就是大伯想要借助儿子和父皇缓和关系,儿子就是这么认为的,不是么?齐阁老当时不置可否,但若是日后有什么,儿子也能有齐阁老作证,大不了就是儿子太天真幼稚太相信亲情嘛,何况就算是大伯要我做什么,我也会判断,有什么不妥我会果断拒绝,或者直接告知父皇,……”
许君如可以肯定,张忻肯定有什么阴谋,但是又没有要儿子做什么,这让她有些吃不准,不过儿子的防范心思倒也做得很好,想了一想才道:“你考虑还算周全,一旦有什么不对,就立即告知你父皇,宁肯多防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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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放心,儿子明白。”张驰赶紧道。
“那你现在觉得张骕张骦中谁最该被出局?”许君如漫不经心地问道,她用了一个出局这个词语。
张驰深深吸了一口气,“儿子也拿不准,照理说该是张骕,但是张骦背后有陈敬轩和张景秋,若是拖下去,也幸亏张景秋不是兵部尚书了,否则这五军营大将被陈敬轩得到,那我们就都麻烦了。”
“哪有这么简单?”许君如不屑一顾,“就算是张景秋是兵部尚书,五军营大将也轮不到陈敬轩,除非你父皇真的下定决心让张骦立储,否则他不会如此安排。”
张驰也明白过来,点点头,“这么说来,张骕还是最危险的。”
“唔,吾明白了。”许君如眼底掠过一抹厉色,“其他你不必多管了,吾自有安排,那张骐张骥那边,你怎么考虑的?”
“母亲,张骐张骥现在也一样是坐卧不安,他们也有他们的手段,只是我们心照不宣,先把张骕张骦撵出局,我们双方暂时保持和睦相处,以免渔翁得利,……”张驰吞吞吐吐地道。
“这种话你也信?”许君如冷笑,“你这段时间什么都别做,一直到去铁网山,都跟着吾,莫要中了别人陷阱。”
*******
景仁宫。
吹弹得破的粉颊在清水慢慢洗拭下更加显得白里透红,因为打湿的一抹秀发贴在额际,侍女小心地替她把一头乌发梳理起来,挽成一个发髻,另一个侍女赶紧替她披上衣衫,“娘娘,小心着凉。”
修长的皓腕纤指捻了捻手里的佛珠,女子站起身来,苗条的身段显得匀称而紧致,完全看不出这已经是一个十岁孩子的母亲,倒是一对在杏黄肚兜下颤颤巍巍的翘乳证明她已经为人母。
听凭侍女替自己穿衣着鞋,女子似乎陷入了沉思中,一直到厅堂外的自鸣钟响了一声,才把她从沉思中惊醒。
“几时了?”
“回禀娘娘,申正了。”侍女回答道。
“那骦儿怎么还没回来?”女子皱起漂亮的鸦眉,“安排人去接了么?”
“回禀娘娘,已经去了,不过路上还要一些时间。”
“唔,可曾打听到,铁网山秋狝,小冯修撰要去么?”女子突然问道。
“海总管那里去打探过,但据说非朝臣,一般不会去参加秋狝。”侍女有些紧张,低下头。
“哼,一般不会,那也就是有特例了?”女子有些不悦地问道:“那青檀书院如此难缠,居然不肯为骦儿破例,难道连天家的面子都不买么?”
没人敢回答这个问题,女子似乎也觉察到了这一点,目光阴沉下来,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二姑娘什么时候进宫来?”
“说的是申正三刻。”侍女赶紧回答道。
女子点点头,在这宫中还是消息不灵通,只是这段时间太过敏感,所有人都盯着,她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通过自己妹妹来向外带话。
昨日总算是从皇上那里讨得话风,说忠惠王兼任五军营大将是暂时的,这便是机会,舅父若是能出任五军营大将,那便是大事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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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十七节 连环杀(4)
站起身来走了一圈,到窗边眺望了一会儿,重新回到锦凳边坐下,郭沁筠心里有些烦躁。
不知道什么时候风声又开始转向了,让其他三家的矛头都指向了自己,这让她格外紧张。
原本是打算就这样悄悄不动声色地拖上两年,等到骦儿能顺利进入青檀书院,和张骕一样在书院里读书,这样也能迅速和京中士人交际往来,加上舅父本身就是江南士人出身,这样一来可以联结南北,骦儿的起步就会好很多。
谁曾想不知道是谁在背后煽风点火,一下子局面就有些失控了。
开始自己还沾沾自喜,觉得都说骦儿比张骕更像皇上,能让皇上更喜欢骦儿,但是后来风声越传越盛,大有取代其他人的架势,弄得皇上都有些怀疑是自己想要做什么了。
天可怜见,自己也就是最初时对外说了几句话罢了,后来在宫外的种种绝非自己所为,这显然是有心人在其中操弄。
而背后操弄此事者无外乎就是那三位,至于具体是谁,郭沁筠也没有证据,但是可以料想,应该是梅月溪这个贱人可能性最大,一方面能转移许君如和苏菱瑶对她和张骕的压力,把自己和骦儿拖下水,另一方面,也可以借助皇上的疑心来扼杀骦儿的可能性。
当然,许君如和苏菱瑶也并非没有可能,只要能铲除掉威胁到她们自己儿子的任何人,她们都乐见其成,甚至落井下石。
“娘娘,二姑娘来了。”身旁侍女的话语将郭沁筠从沉思中唤醒过来,她站起身来,看见自己二妹已经在殿门外候见。
“请她进来。”
待到二妹进来见过礼,郭沁筠便示意身旁的侍女们都先行退下,这才沉声问道:“情况怎么样?”
“相公去见过他叔父了,但是他叔父却不肯明确应答,只说他现在不是兵部尚书,本就不该管这种事情了。”郭沁筠的二妹和郭沁筠模样有些相仿,但个头稍矮,姿色也要略逊于其姐。
郭家是保定府高阳大族,其祖父曾任茂山卫指挥使,后病殁,其伯父弃武从文,考中举人,曾担任过南直隶和州推官,和张景秋认识也就是在和州任职时,后来因病致仕,但却也让郭沁筠进宫选秀,最终入选。
“哼,他现在是左都御史,便是现在的兵部尚书也要让他几分,更何况他担任了这么多年兵部尚书,难道兵部里边就没有几个听他的老下属?”郭沁筠有些着急了,“之前你家相公不是说问题不大么?”
“姐姐,我家相公只说舅父有机会,毕竟他是主动辞任的,现在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京营调整很大,也许有机会,但是这都要皇上和内阁那边认可才行。”郭沁筠的妹妹郭沁蓉也是有些不悦,语气也有些不好。
这段时间她连续几次进宫,肯定也引起了很多人注意,连自己相公都在埋怨说自己不该这样抛头露面,过于招摇,很容易引来龙禁尉甚至皇上的疑心。
只是自家姐姐却是一个急性子人,眼睛里揉不得半点沙子,自己自小就听她话习惯了,召自己进宫,自己又不能不来。
“如果皇上和内阁能定,那还用得着我们在这着急使劲儿?”郭沁筠不耐烦地道:“骦儿还年幼,皇上身体这两年越来越不好,我们娘儿俩不得不考虑长远一些,舅父若是能进京营,那起码也能保我和骦儿日后性命无忧,若是有造化,骦儿也能……”
郭沁筠没再说下去,但话里话外的意思自己妹妹肯定明白,日后郭家成为国丈家族,妹妹丈夫也一样能有好的前途,不过只怕她相公如果要囿于士人清高脾性,那还真不好说,但起码妹妹的孩子们日后是前程似锦的。
“姐姐,这些我都明白,可是这等事情我家相公也只能转话,他叔父的性子您也知道,而且若是他不松口,只怕多半还是皇上那里没得到准信儿。”
郭沁蓉从丈夫那里也早就得到了消息,丈夫的叔父很受皇上看重,但却不肯牵缠进这种宫内皇子们的纷争,连相公似乎都有些忌讳,虽说日后张骦真的能登上大宝之位,相公也能沾光,但是张骦年龄太小,面对其他几个皇子恐怕毫无优势,这大概才是相公不太积极的原因吧。薆荳看書
皇上的确比较喜爱张骦,只是张骕也一样,梅妃在和自己姐姐的争斗中似乎有占上风的趋势,相公也在说,朝中不少人更看好禄王张骕,还是觉得张骦太年幼,而皇上身体似乎又支撑不到张骦成年了。
郭沁筠瞪着眼睛看着自己妹妹,这番话让她很不舒服。
什么叫只能传话,不是说张景秋膝下无子,这个侄儿就是他们张家这一支的顶梁柱么?难道就对张景秋没有一点儿影响力,而张景秋也一点儿也不顾及这层亲戚关系?
见姐姐脸色不善,郭沁蓉也是无奈,迟疑了一下才道:“姐姐,能不能和舅舅说一声,还是请舅舅也想些办法去找一找人,像京营大将这样的职位,我家相公也说恐怕也不是兵部能做得了主的,多半是要内阁和皇上商议,内阁里边首辅次辅二位,还有齐阁老他们,皇上对他们的意见都很重视,若是能说得他们支持,兴许就要好办许多,……”
郭沁筠脸色阴沉不语,郭沁蓉只能继续道:“姐姐,我家相公这边肯定也还是要想办法,我回去之后便督促他还是要去找张大人,请张大人就着机会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不过姐姐,您也可以去皇上那里……”
郭沁筠脸色终于稍稍缓和一些,在自己妹妹面前,郭沁筠倒也没有遮掩什么,轻哼了一声:“小妹,也不瞒你说,现在的皇上和往日不一样了,便是我,十天半月也未必能见到一面,当然,其他人一样,苏菱瑶都一个多月未曾见到皇上了,去求见,多半是被挡驾说朝务繁忙,要不就是静养修心中,不肯见人,我也是前日苦求恳请,方才见到皇上一面,……”
说到这里郭沁筠忍不住长叹一声。
想当年皇上也曾无比迷恋自己,只不过这一切都在七八年前就开始慢慢变了,皇上更多的心思都放在了朝务上,无论是梅月溪还是自己,皇上都渐渐失了兴趣,之前还封了新进宫的四个女人贵妃,还以为皇上又有了兴趣,结果不过是掩人耳目,根本不曾在那几个女人那里留宿一晚,真是可悲可怜可笑。
郭沁蓉也隐约感觉到姐姐和皇上之间似乎没有往日那么热络了,没想到居然是这种情形,这让她也是大吃一惊,好在对所有妃嫔们都是一样,那倒还好。
“那姐姐,……”
“小妹,神机营主将钱国忠是梅月溪那贱人的表兄,若是日后真有什么,那梅月溪几乎就立于不败之地了,这也是我为什么一样要舅舅出任五军营大将的缘故,若没有舅舅当五军营大将来保驾护航,一旦其他人得手,我和骦儿日后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郭沁筠咬牙切齿的模样破坏了她姣美无比的俏靥,目光中更是多了几分;凛冽狠辣之意,显然这桩事儿对她刺激很大。
若是真的是寿王或者福王、礼王立储也就罢了,若是禄王立储,梅月溪日后便是太后,自己当初和她争宠,斗得怨冤不解,梅月溪得势,自己便是想寻一冷宫终老都不能,弄不好便会变成人彘,而骦儿只怕也只有被鸩杀的结果,想到这里,郭沁筠就不寒而栗,这一步她没法退。
“可是姐姐,当下我们却又如何应对?”郭沁蓉也叹了一口气,“相公也是觉得束手无策啊。”
“哼,你家相公莫不是前怕狼后怕虎,想要置身事外吧?”郭沁筠冷冷地看着自己妹妹道:“吾省亲时,他便屡召不至,是何道理?”
郭沁蓉心里一抖,她从未问过自家相公,相公也从未提过,但是他能感觉得到这段时间相公似乎心事重重,对自己频繁进宫和姐姐沟通有些布满了,言语中也疏淡了许多。
“姐姐,您要这么说,那就太伤人心了。”郭沁蓉深吸了一口气,迎着姐姐的目光:“相公也有他自己的公务,他平素都在漷县,不可能经常回京师,若是被都察院御史觉察,只怕就要被弹劾了,小妹这段时间里也是忙碌奔波,没想到却落得个这样的说辞,让小妹心寒,……”
郭沁筠被自己妹妹这一番话给堵得哑口无言,诚如她所言,张文奎是漷县知县,是文官,他恐怕对这种事情未必有太大兴趣,看在亲戚份儿上帮忙可以,但是如果说以牺牲他自己的仕途来搏一把,只怕就未必了。
脸色稍稍放缓和一些,郭沁筠尚未说话,郭沁蓉又道:“再说了,您得拿出个对策来啊,五军营大将岂是寻常人能置喙的?除了相公的叔父,还能走谁的路子?”
郭沁筠脸色变幻不定,良久才道:“小妹,你去舅舅那里走一遭,吾听闻舅舅对冯家有救命之恩,现在冯唐是三边总督,冯铿是顺天府丞,又是齐阁老的得意门生,其父在辽东时与张怀昌交好,张怀昌便是辽东人,你给舅舅带话,请他去冯家那里,另外我也会让贾元春通过贾家和冯家带话,……”
郭沁蓉吃了一惊,“姐姐,你不是说那贾元春和苏妃走的很近么?”
“这女人心思活络,她弟弟在走永宁的门路,她也觉察到苏菱瑶现在不可靠,在另寻路子呢,前几日便托人来示好于我,眼下正好,……”郭沁筠傲然一笑,“虽说前些日子闹出不小风波,但也不全是坏事,起码能让更多人明白皇上心意,还是有许多人看好骦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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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十八节 连环杀(5)
“少主,那边果然来消息了。”郑思忠站在王好义身旁,悄声道。
“哦?”王好义脸色一喜,随即又恢复了正常,“总算是熬住了,还以为他们真的舍得这样一次机会呢。”
“想想也是,他们在塞外那等苦寒之地已经生活了几十年了,周围尽是蒙古鞑子,那种滋味肯定不好受,无时无刻不希望回归家乡,……”郑思忠附和道。
“不,思忠,你说的他们无时无刻不想回家乡可能只是一部分老人罢了,真正年富力强和年青一代未必如此。”王好义摇摇头,“丰州白莲已经成为大同镇外最大的一股汉人势力,土默特人对他们也要礼让三分,双方都是抱着互相利用,互相扶持的心态,而且正因为有这个群体的存在,才能源源不断地从山西吸引流民翻越边墙跑到塞外去,而那些山陕商人和丰州白莲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郑思忠一凛,少主,“那这帮人不可信?”
“也不能如此说,要看在什么情况下,什么事情上了,毕竟他们也是纯正的白莲一脉,比起有些挂丫头卖狗肉的角色更可靠。。”
经历了从永平到京师城,王好义觉得自己已经成熟老练了许多,接触了很多新生事物,尤其是和张翠花以及他那两个高徒打交道之后,他越发觉得自己虽然有少主身份作为依靠,但是如果不拿出点儿真材实料来,很难压服已经在顺天府坐大的张翠花和她两个高徒——米贝、张海量二人了。
想一想米贝和张海量二人已经自成体系,王好义就忍不住咬牙切齿,米菩萨,无双,这两个人的口气还真的够大,连自己父亲都不敢如此放肆的用这种称呼,张师姐也不管束一下,或许张师姐也已经对这两个尾大不掉的高徒无能为力了吧?只不过还要在自己面前强撑。
好在这京师城中还是张师姐的地盘,想到这里王好义心里稍稍安稳,又有些紧迫感。
顺天府南边这些州县,都被米贝和张海量控制着,现在他们虽然对自己派去的人还算恭顺,也很支持,但是谁能知晓他们内心如何着想?而且这帮人眼皮子浅,安于现状,真正到了那一天,未必会全力以赴来支持圣教中兴。
“那少主的意思是……?”郑思忠沉声问道。
“按照我们原定的想法去做,今冬大旱,从各方面来的消息,七成以上的人都无法果腹,陕西和山西铁定要乱,而且肯定会波及到北直隶,如果我们得到的消息没错的话,那位废太子恐怕不会安分,多半要趁机起事,他手底下肯定是有些军队的,他这一乱,宣大三镇的兵力肯定要抽调,他们就可以从越边墙而入了,而且,没准儿那些蒙古鞑子也会趁火打劫呢。”
王好义现在越发觉得有一支属于自己的武装力量的重要性,丰州白莲为什么受父亲如此看重,不远千里也要去联系上,甚至主动交好,那就是因为人家能拉出来几千人随时可以上马一战的军队。
现在十万汉人在丰州滩与土默特人混居而不惧,丰州板升变成库哈屯和归化城,成为两族共居的所在,除了因为土默特人的确需要汉人给他们带来的各种好处外,也还因为汉人相当抱团,随时能拉出一支能战的军队来。
“那少主你见不见他们这些人?”郑思忠又问道。
“见,当然要见,而且还要和他们好好谈谈。”王好义一挥手,“父亲好不容易才把这条线续上,我当然要用好,不过这些人在塞外生存,也已经有些蜕变,不得不和蒙古鞑子已经朝廷一些边将虚与委蛇,……”
“少主,恐怕有些人已经不完全是虚与委蛇了,丰州号称十万白莲,但实际上真正信奉我们白莲的不足三万人,其他人不过是……”郑思忠忍不住要提醒一下少主,不要对这些已经脱离中原的白莲一脉寄予太大希望,否则难免自误。
“我明白。”王好义叹了一口气,把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自然是不现实的,还得要有自己的力量才行,“思忠,士勉回永平回来没有,交给他的事儿办好了么?”
“呃,昨天刚回来,我还没见着人,不过听说收获不小,但二少主那边……”郑思忠有些艰难地顿了一顿。
“哼,二弟那里我自然会去打招呼,我都把整个永平府都让给他了还要怎么着?难道我要有些我原来的人,还不行了?”王好义在自己这个心腹面前没有太多掩饰,“二弟不是一个大方的人,我知道,但这件事情上,没得商量,徐流营、潘官营、石门寨那些人我要定了,没有这些人,我们怎么组建我们自己的军队?”
郑思忠也有些为难。
二少主那边对这些人也看得很紧,但话说回来,当初在蓟镇军中发展教徒本来就是法主首倡打下的基础,后续都是大少主亲自操作,才有了今日的根基。
那几百号人分散在多个营中,许多都是蓟镇军中精锐,只不过在那姓冯的去了永平府之后给蓟镇新任总兵尤世功递了话之后才开始整饬清查,许多人迫不得已才退出来。
现在虽然在二少主麾下,但是很多人还是愿意跟随大少主的,尤其是来顺天府这边,甚至进京师城,大家都很期待,但二少主那边却不肯放人。
“行了,思忠,这件事情我亲自来办,我会和父亲去信说清楚,老二再是不服气,也得要顾全大局。”王好义也知道郑思忠为难,摆摆手,“说说这边儿吧,我感觉那位废太子兴趣很大啊。”
郑思忠正色道:“少主,这帮人很阴险,他们纯粹就是想要牺牲我们的人去吸引朝廷注意力,但他们有什么后手,我们全然不知,属下觉得……,”
“不,思忠,你想要人家看得起你,就得要展示力量,那帮人以前恐怕从未把我们打上眼,现在能够和我们合作,已经说明他们开始正视我们了。”王好义摇头,目光炯炯,“牺牲肯定会有,我们白莲一脉惧怕牺牲么?真空家乡,无极净土等待着我们,这正是我们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的目的,……”
王好义铿锵有力的言语让郑思忠也不由得激动起来,“少主所言甚是,朝廷这些人,只知道压榨百姓,我们白莲才能还朗朗乾坤一片无极净土,才能让百姓安享极乐,……”
“思忠,这正是我们为之奋斗的目标,那些打着白莲旗帜却自顾争权夺利的人,终将被老母慧眼所察,他们也必将自食恶果!”王好义话锋一转:“不过现目前,我们仍然要积蓄力量,吸纳一切能为我们所用之人,利用一切机会,废太子他们想要做什么我们虽然知悉不多,但是毫无疑问他们的举动是要针对当今朝廷的,无论他们谁胜谁负,对于我们来说都是机会,都是好事,如果我们能更多了解一些他们的动向,我们便可以有针对性的做出安排布置,进而推波助澜,让我们白莲一脉在其中获取更大的力量,……”
郑思忠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废太子经营多年,应当朝廷内部颇有底蕴,这铁网山秋狝,不知道当今皇帝会带那些人护卫军队前去,如果按照以往看,应该是三大营中某一部或者各抽一部,还有龙禁尉和四卫营、勇士营这类护卫力量,如果废太子要想在铁网山猎苑行宫中做手脚,这几支军队中肯定会有他的人,我们要着手的话,只能从这上边来查究,……”
“宫中那边在这个情况上能不能给我们一些线索帮助?”王好义问道。
“只能试一试,尽力而为,这些人身体残缺,心地阴暗,我们和他们也只是单纯的交易,他们也不可能真心信奉无生老母,所以我们不敢太相信。”郑思忠摇摇头:“不过张师姐在京营中也有人,可以帮我们打探打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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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帐孤灯,香气袅袅。
孛儿只斤·林丹巴图尔深吸了一口气,走出帐外。
去年的南侵没有获得太多的收成,而內喀尔喀人却是大有斩获,这让麾下的八部都颇感失望之余也是对內喀尔喀人嫉妒无比,但是随着大周内部的暗流涌动,似乎又让大家看到了几分希望。
的确有些机会,但是机会也有可能变成毒药,林丹巴图尔很清楚这个道理。
这几年的煎熬打磨让他成长很快,八部贵人们都跃跃欲试,但是这背后的风险却都被他们选择性的忽视了,可作为察哈尔人的首领,却不能不冷静。
南边儿来的人打的什么主意他大略能猜测得到,察哈尔在大周京师城中也有很多安排,甚至也有不少朋友,这些朋友有些是用黄金买来的,利益之辈,有些是各取所需,互相照应,但综合这些人和自己安排的人了解到的,大略能察悉这些汉人内部的乱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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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十九节 连环杀(6)
,数风流人物
大周的内乱对察哈尔人来说当然是好事,连续几年的旱情也极大的影响到了草原上的情形,去年南侵一定程度也是迫不得已之举,林丹巴图尔和他年龄不相称的深沉目光望向南面。
没有足够的物资,草原上诸部也一样不好过今冬明春,尤其是在去年之后,大周明显加大了对草原上的封锁,当然在內喀尔喀人那边是一个例外,很多时候自己这边都不得不通过东蒙古草原来获取各类物资了,这更让内部吵嚷不断。
今年不好过,这一点林丹巴图尔早就有预料,但是没想到大周那边却送上一个机会。
这个机会无法拒绝,但如何把机会变成实打实的利益,这里边还需要斟酌。
脚下的草地踩了几下,齑粉般的泥土让林丹巴图尔忍不住皱眉,这本该是湿润的季节,但今年却是如此干旱。
南边来的人提的要求很多,大家也争论不下,有的担心是陷阱,是汉人要对去年的南侵的报复,也有的觉得这是汉人内乱给察哈尔人的机会,决不能错过,还有一些谨慎的表示的确是一个机会,但是不能按照汉人设定的路线来行动,更有人觉得还是应当把内外喀尔喀人拉上一道来。
不过汉人肯定没有给自己这边多少时间,外喀尔喀人太远了,现在时间和准备根本来不及,内喀尔喀诸部倒是赶得上,可问题是宰赛还会跟着自己走么?
这厮去年大获成功之后便趾高气扬起来,言语中不恭之意溢于言表,若非考虑到有些事情还需要这厮配合,林丹巴图尔早就想教训这厮了,真以为从汉人那里拿到一些,招揽野人女真几个小部落就可以抖落起来了?
抢了建州女真口里的肉,努尔哈赤那边也早就想对这厮动手,不过是拿不准自己的态度,才要缓一缓罢了。
这一次宰赛怕是难以召唤来了,而且内部也不太愿意让宰赛加入进来,无外乎就是宰赛去年的收获太大了,让自己手底下这帮人眼红了。
可是南边来人提出了这么多,回报呢?
抢到的就归自己的,这么简单?那自己何须这些人来说?
提供情报消息?这算一点,但是要突破边墙容易,进来抢掠一番也简单,要成功安全地撤回去就不简单了,光是提供一下边墙上大周边军的情报可不够。
去年的教训历历在目,前期大获全胜势如破竹,但是回去的时候却是狼奔豕突,各人顾各人,乱成一团,原本许多抢来的人口物资都丢落在了回去的路上,这也是最让所有人都为之扼腕的。
不按照南边来人指定的路线来?那对方恐怕就不肯付出允诺的条件了。
可按照他们的来就能拿到他们答应的条件么?林丹巴图尔还没有那么幼稚,能拿到的还得要靠自己去拿,自己没实力,答应了人家也不会给你。
让林丹巴图尔感兴趣的是除了自己,这帮人还联络了谁?土默特的素囊或者卜失兔?还是建州女真的努尔哈赤?鄂尔多斯部的博硕克图?
如果这帮人能把土默特人、鄂尔多斯人乃至建州女真都联络上动起来,那这件事情倒是有些意思了。
还得打听打听,但时间却不多了,林丹巴图尔深吸了一口气,是该作出决定了,哪怕是个陷阱,他觉得也值得去踩一踩,但未必会按照他们的要求来。
只要能让汉人乱起来的事情,都是对草原上的雄鹰有好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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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绍祖背负双手站在窗前,门外传来亲兵的声音:“大人,史大人来了。”
“哦,请他进来。”孙绍祖眉宇间掠过一抹不耐烦之色,但迅即消失,脸上恢复了那份从容不迫的沉稳,转过身来,紧走几步,却见那矮胖如球的男子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老远就喊着:“大郎,你可要好好谢谢我,这一趟我可是花了大力气,人都瘦了好几斤呢,……”
见对方满脸得意之色,孙绍祖脸上堆笑,“世伯出面,焉有不成之理?小侄可是从未想过世伯会办不下来。”
“呵呵呵,你这张嘴倒是会说,你可知我这一趟十多天里累得和狗一样,一连跑了好几处,才算是找到对方,……”史鼐迫不及待地表起功来,顺带也炫耀一番史家和对方的关系有多么深,“王成龙娶了我堂弟的女儿,只可惜我堂弟死得早,但是我那侄女却是给他生了三个嫡子,一个个都是生龙活虎,都成了他王家顶梁柱了,……”
耐着性子听史鼐的絮絮叨叨,孙绍祖也知道这厮无外乎就是想要夸耀史家在军中人脉关系多么厚实,他这一趟多么辛苦,所花的银子半点都不亏,甚至自己就不该多问还剩下多少了。
“世伯,只要事情办成了,总督大人那里能有一个交待,那些许银子就不算个事儿。”孙绍祖笑容满面,很大方地一摆手,“那王大人怎么说?”
“他答应了,后日便来你这里,具体怎么做,你在和他交待便是,不过恐怕还是需要总督大人的手令。”史鼐还是知晓规矩,叮嘱道。
“那是自然。”孙绍祖又问道:“那丁良东那边呢?”
“嗯,那边稍许麻烦一些,我去找了他,一直托词不见,后来我守在他府上等了两日,他逼不得已才见了我。”史鼐这点儿还是很讲道义,得人钱财与人消灾,孙绍祖的交待他还是不折不扣地做到了,但效果如何,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只是他却不肯给一个准信儿,大郎,我感觉如果要办妥,恐怕你需要亲自跑一趟才行。”
孙绍祖略感失望,但是随即又摇摇头,能把王成龙这边说好便已经最好的结果了,丁良东这边他本来也没有指望。
史家和丁良东也没有太深厚的渊源,丁良东还是在冯汉担任大同总兵时提拔起来的,不过是因为其父原来和史鼐之父同在山西镇共事过罢了。
倒是这冯家在大同这边人脉委实深厚,史家远不能比,只可惜冯家只有一个庶女,而且年龄太小,不太合适,否则倒是可以请牛继宗帮忙出面去求亲,结成姻亲。
“也罢,丁大人愿意和孙某结交,孙某自然高兴,若是还有些嫌隙,那孙某也静候便是。”孙绍祖笑了笑,“倒是王大人愿意来,孙某倒是需要好好准备一番了。”
“唔,大郎,王成龙性子有些傲慢,和你倒是不像,你是上官,倒需要多容忍一些。”史鼐介绍道:“不过这家伙一门心思想要挣功劳,他的长子已经在军中几年,次子也要入军,就盼着有人提携,……”
“是么?”孙绍祖点头微笑,“那正好啊,只要他肯遵从命令,封妻荫子也不在话下啊,总督大人可是从来不吝啬下边肯卖命的儿郎们啊。”
“大郎,继宗对你多有夸赞,只说副总兵有些委屈你了,若是有机会,这大同总兵就该是你来坐了。”史鼐眉开眼笑,“对了,你和我侄女的事情也差不多该送聘礼了吧,继宗也在问,我都让二弟在家中等候了,你也见过我那侄女的,论人才论模样,那都是一等一的,而且都有媒人见过说铁定是个生儿子的体格,早些娶进门,也能替你们孙家早些诞下子嗣延续香火,……”
孙绍祖脸颊掠过一抹不为人觉察的抽搐,却是朗声笑道:“承蒙总督大人的关心,我这就让人带信回去,安排人把下聘,不过恐怕也需要先看看生辰八字,生辰八字不是算过了么,很相合啊,……”
“上一次算不过是随便问了问,最好还是找一个可靠的媒人来算一算,也好计算吉期,史大姑娘也满了十六了吧,如果来得及的话,翻了年便可以过门,只是我这边还要一些准备,……”
孙绍祖一脸热情殷切的模样,倒是让史鼐放了心,这样一个马上就能飞黄腾达的侄女婿,哪里去找?
“也好,精细一些最好,贾家宝玉也要娶总督大人侄女了,你和贾家也是世交,届时继宗和我也都要回去一趟,不如就在宝玉婚期之前下聘吧,这样也能算是双喜临门,我那位姑母也早就盼着这一日了,也算是了却她心里一桩事儿。”
孙绍祖略一沉吟,点点头:“也罢,我立即安排就是。”
“嗨,这就对了,大郎,你放心,我侄女身子素来康健,肯定不会像你以前那一个,早些娶回去,多替你生几个儿子,日后子承父业,你们孙家也能像李家、麻家那样,……”史鼐拍着孙绍祖的肩膀乐呵呵地道:“日后我们史家、孙家也能相互提携,多一个照应不是?”
孙绍祖也笑了起来,“世伯说得是,小侄对史大姑娘也是仰慕已久,能娶得史大姑娘,也是福分啊,世伯放心,小侄娶回家去,定会好生待她,包管她在孙家享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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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十节 暴风雨前的宁静和安逸(1)
九月初八,宜嫁娶。
冯紫英到荣国府时有些晚了,贾宝玉的迎亲队伍早就走了,不过这和他无关。
他今日来也不过就是作为宾客来一趟,作为世交,这是基本礼仪。
贺礼几天前就送到了,很隆重,也让贾家那边很满意。
贾政前两日就回来了,这等嫡子娶妻,提前请假,大周朝的这种请假制度还是很人性的,又是皇帝的“老丈人”,自无不允之理。
去迎亲一大早就开始了,什么告祭宗庙,然后父亲各种教诲,然后才是骑马缓缓前往女方家中,这一路总免不了要炫耀显摆一番,估计得要下午天擦黑才能回来得了。
这年头的娶亲迎亲程序相当繁复,在女方那边更是各种花样名目繁多,而且牛家那边特别讲究,两边都是武勋豪门,自然都要把礼数走足,过场走够,免得被外人小瞧了。
贾政回来了,冯紫英自然要去见一面。
还是在荣禧堂。
不过见到贾政第一眼,就感觉贾政这一年只怕过得很煎熬。
精神状态和气色都不太好,满脸疲惫憔悴,要说从江西不远千里回来辛苦了,但是也回来几日了,照说也该恢复过来了,但看这样子不完全是旅途劳累,而是在江西学政这个位置上做得艰辛的缘故。
不出所料,寒暄完几句话之后,贾政就谈及了在江西学政那边的艰难,虽然言语中十分含蓄,但是冯紫英还是能听出来,上司的冷遇,同僚的排外,下级的轻视,都让他倍感煎熬。
言语间贾政甚至流露出了想要辞官的心思,这让冯紫英吃惊之余也意识到贾政这能力和性子的确不适合在官场上混,还真不如就在工部混日子,起码落个清闲。
“政世叔,您才去一年不到,这会子就要辞官,只怕皇上和吏部那边都会不高兴,……”冯紫英也不好多劝解,但念及也许明年局面生变,他那个时候来辞官走人,似乎更合适一些,只能温言劝慰。
“我也是念及此,所以才是踌躇彷徨,唉,铿哥儿,愚叔这性子的确不适合为官,娘娘替我去求这个学政委实是可惜了,还不如替宝玉素以安排一下。”贾政摇头叹息不止。
“世叔不必如此悲观,宝玉此番成为长公主女婿,想必会有一番造化。”冯紫英话语里有些言不由衷。
贾政瞥了他一眼,“铿哥儿,我听闻你不太赞同宝玉娶牛家女,而更愿意宝玉娶廉忠王之女?”
“各有所得吧,不过此时再说这个也没有意义了,长公主那边对宝玉也甚是喜欢,想必日后也会竭力为宝玉铺垫的。”冯紫英淡淡地道。
贾政深看了冯紫英一眼,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也拿不准谁更合适,但是看起来永宁长公主无疑更受皇上喜爱,铁网山秋狝,永宁长公主已经提出要带宝玉去行宫,好好向皇上推荐一番。
“铿哥儿,秋生在信中也多有提及你,对你很是感激和推崇,感觉他现在做事比以往精神许多,还是要对亏你的照拂,……”
贾政对自己唯一一个在官场上有所建树的门生是格外看重,他也知道自己对傅试的仕途没有多大帮助,但是现在既然冯紫英成为了傅试的上司,以贾家和冯紫英的关系,让冯紫英照拂傅试,也算是进了一番努力,日后傅试真的有所造化,那他贾政也有面子,走出去腰都能挺得更直一些。
“政世叔客气了,秋生本身也就颇有才能,小侄去了借重秋生颇多,再说了,有这层关系,小侄也才敢更大胆的让放手让秋生去做事,……”冯紫英笑着摆手,“现在我和秋生是相得益彰,许多事务秋生也帮我把关,若是有机会,我也想像高大人和柴大人举荐一番,看看有无更适合秋生的职位,不过短期内,我还是希望秋生多帮我一把。”
冯紫英说得很客气,贾政却是听得心花怒放,忍不住捋须微笑。
紫英将傅试引为心腹,以紫英现在蒸蒸日上的势头,傅试跟了他,自然也能水涨船高。
二人正说间,傅试也来了,自然气氛更好。
午间贾政自然要留冯紫英和傅试用饭,冯紫英也没有推辞。
虽然很讨厌贾赦,也不太待见王氏,但是有一说一,贾政此人冯紫英还是愿意结交的。
贾政的酒量不错,而傅试酒量更好,这一顿酒喝下来,倒是宾主尽欢。
……
一觉醒来,冯紫英才发现口渴得难受,而另一方面却更难受。
还有些残存的记忆,是司棋和宝祥把自己送到客房中的,原本想要和司棋颠鸾倒凤一番,未曾想司棋却是身子不方便,让冯紫英大失所望,只能把一腔怒火发泄到了司棋那对饱满之上。
司棋虽然性子豪爽,但是却毕竟只有那么一两次经历,想要玩出点儿新花样也还欠缺火候,反倒是把冯紫英弄得不上不下,只能赶紧把这她打发走了,好一阵之后酒意上涌才算是睡下。
起身问了宝祥时间,才申初,冯紫英便出了门。
对于荣国府,冯紫英已经是无比熟悉了,这客房他都住过好几夜了,和平儿在这里亲昵戏耍,与司棋在这里一宿贪欢,荣国府里边也渐渐就把这客房留了出来,专供自己歇息。
平素有其他客人,也就安排到隔壁其他小院了,反正这荣国府里也不缺这一两间小院。
沿着内子墙外这条夹道向北,后边儿都是一些有些脸面的仆役住家,大半是拖家带口的,荣国府待这些有头脸的下人还是不薄的,所以赖家这么靠着贾家吸血,才会引来众怒。
内子墙笔直,大观园却留了一个西角门在这里,只是这西侧门几乎不开,但今日冯紫英走到西侧门时却正好赶上了两个婆子在换班,门开着。
两个婆子见到冯紫英过来,都忙不迭地打招呼,冯紫英也含笑回应了一下,然后便要举步进门。
两个婆子面面相觑。
不是说冯大爷不能进园子,这府里都打过招呼,这大观园里其他男子是都不能进的,除了两个,一个宝二爷,一个冯大爷,但是从这西角门进却有些不合规矩,因为这西角门平常是不做进出用的,都是特殊时间或者有特殊情况才会开。
不过面对略微还有些酒意的冯紫英,两个婆子都能闻得到冯紫英身上的酒味,也知道是二老爷留了冯大爷用的午饭,所以两人也只是交换了一下眼色,便没有阻止,倒是一个婆子含笑劝道:“冯大爷,这西角门平时是不进出人的,就是因为这一进去都是挨着溪边走,要到西北角边儿上山才能过溪,这一路路窄道滑,你可千万小心,别跌进溪里去了。”
冯紫英笑了起来,“放心,我是喝了几杯酒,不过还没有到那个地步,这是进院子里去二妹妹那里喝一杯茶就走,劳烦你们二位了,还没问二位嬷嬷贵姓,……”
这一句话就让两个婆子眉花眼笑,眼睛都笑眯得睁不开,既放了心,还让冯大爷记着了自家情,都忙着报了自家姓名。
冯紫英也记下了,复述了一遍,这才举步进门。
两个婆子见冯紫英行走稳健正常,这才放了心,把门锁上。
一进了门,立即就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凉意幽幽,这沁芳溪从大观园东北角进来,然后呈现出一个“凸”字形绕了一圈儿,最后从东南角流出,只不过这“凸”子上边这一横是两边出头,这样相当于是一股活水把整个大观园都滋养了,让大观园例外都鲜活起来。
这沁芳溪“凸”子最下边一笔,就是沿着着院墙边儿上由东北像西南流过,只不过这一笔也是略有曲折,由北到南形成了蓼汀花溆、芦苇荡、荇叶渚、紫菱洲、蓼溆几处水湾和半岛。
冯紫英很久没有这样独自散步了,而且还是在这大观园里,沿着溪畔向北走,隔溪而望,便是那草盖粉墙的芦雪广,掩映在枯黄的芦苇中,伴随着芦苇随风摇曳,竟然多了几分出尘仙气。
冯紫英心中暗赞,难怪邢岫烟浑身上下都有一种清丽脱俗的气息,只怕除了她天生丽质外,这成日里在这茅顶草盖下的小院里,居移气养移体,自然也就有了那份味道。
再往前,溪对岸就是那李纨的稻香居了。
只见那院落比邢岫烟的芦雪广要大一圈儿,但风格却是格外相似,小院院墙没用那种桶瓦,而是也用了麦草,但是修剪得格外整齐,背后的荼蘼架和木香棚掩映,倒是一个好去处。
冯紫英也没在意,径直沿着溪畔道路一直走到西北角,一处小径径直上石山,便通到了那一日自己和李纨见面的所在,冯紫英迈步而上,心里却有些恍惚,似乎听见了那李纨的声音,那一身素孝的风流婀娜身段仿佛又出现在眼前,
原本以为自己是喝了酒的幻觉,摇了摇头,自我解嘲地笑了笑,自己可真的有点儿走火入魔了,被司棋这小蹄子给勾得心火高炽,却又没处泻火,居然要产生幻想了。
“奶奶,您今日怎么神思恍惚,这可是宝二爷大喜日子,……”
这声音有些耳熟,好像是谁的侍女,冯紫英喝了酒这反应有些迟钝,但立即就明白过来,这大观园里能被称作奶奶的,还能有谁?
“没什么,就是昨儿个没怎么睡好,心里有些烦闷,所以才来走走,……”
正是那李纨的声音,只不过却比往日多了几分恹恹的感觉。
“那奶奶……”
“行了,你先回去吧,我独自在这里静一静,这会子太阳正好,我坐一坐,待会儿自己回来。”李纨的声音有些虚飘飘的,柔弱无力。
“那奶奶你这披风还是带着,莫要一会儿起风了小心受凉,……”
“嗯,放下吧。”李纨道。
很快一阵细碎脚步声从山道那边慢慢消失,只剩下那个幽幽一叹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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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十一节 暴风雨前的宁静和安逸(2)
从背后看过去,包裹在一袭素白带暗红镶边花纹襦裙的李纨背对自己,站在山石上眺望着远方,也不知道是触景伤情,还是突然想到什么,让她似乎愁眉不展。
凹凸有致的身段被略显宽松的襦裙遮住了曲线,她手里还搭着一件天青色的披风,显然是方才那个丫鬟留下来的。
随手将手里搭着的披风斗篷搁在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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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十二节 暴风雨前的宁静和安逸(3)
胡天胡地。
当冯紫英把玩着蜷缩起来躲藏在襦裙下的纤瘦细足时,李纨只觉得自己羞得几乎要崩溃了。
早就听闻有些男人有恋足癖好,但是自己却是天足,只不过自己是天足却生得匀净秀美,从未暴露于人前,只是没想到他也这般迷恋。
大周国朝规定凡男女一律不得缠足,已经兴盛了数百年的缠足陋习在大周泰和帝下令之后并未戛然而止,仍然持续了二三十年,一直到天平帝时开始才渐渐没落下去,最终还是朝廷下令凡士绅女子若有缠足者,其父兄均要连带受责罚,甚至剥夺科举为官的资格,这道谕令才算是真正从根本上解决了问题,当士绅们这一精英群体都摒弃了缠足陋习之后,民间自然就望风景从,再无人缠足。
把怀中丽人抱起来坐在自己腿上,看着对方娇羞不堪的模样,冯紫英心满意足。
这一场酣畅淋漓的恣意妄为算是彻底把司棋这小蹄子勾起来的火给灭了,他也没想到李纨这看似娴雅文静的女人一旦爆发起来也是如此持久,或许是多年寡居的压抑,今日总算得到释放,可谓皆大欢喜。
狂欢之后余韵未消,既然已经袒裼裸裎相对过了,那自然就不一样了,冯紫英先前的酒意也随着先前的欢爱消失了,剩下的就是理性回归,嗯,贤者时间了。
看着眼睛还有些红肿,眉目间却是春意荡漾的女人,冯紫英虽然意识到有些棘手,但是却不后悔,甚至还有些沾沾自喜。
拯救千红万艳的道路又前进了一步,虽然有些偶然的因素在其中,但不得不说今日的畅快欢愉超出了他的想象。
冯紫英发现自己还真有点儿向曹贼方向黑化的趋势,怎么就恋上了这一口?
宝钗黛玉不好么?晴雯金钏儿香菱这些不香么?怎么却觉得这等妇人才更有滋有味,难道是前世老男人隐藏的暗黑属性爆发出来了?
还沉浸在余韵中的李纨似乎忘记了先前自己所担心的一切,只顾着蜷缩在冯紫英怀中,如漂浮在天边云彩里,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
小女人的依恋模样让冯紫英也有些踌躇,可千万别弄成和王熙凤一般不依不饶,那就摊上事儿了,只是那一时间热血上涌却又不管不顾,这事后再来后悔似乎有些晚了,也毫无意义。
“纨姐儿,……”
冯紫英一句话就让李纨一个哆嗦,脸上浮起惊诧莫名而又有些说不出复杂表情。
冯紫英可不喜欢有了夫妻之实之后还一口一个嫂子的叫着,那忒不是滋味。
李纨记不清有多少年没人喊过自己纨姐儿这个称呼了,应该是嫁到贾家之后便再没有人喊过了,便是原来丈夫也不过是娘子娘子的称谓,而丈夫去世之后,要么是珠大奶奶,要么是珠哥儿媳妇,或者就是珠大嫂子,连她都忽略了自己还有一个李纨的名字。
但现在纨姐儿这个称谓重新复苏了李纨内心那股子小女人的心思,让她神思恍惚。
冯紫英却没有想那么多,王熙凤之前他也是叫二嫂子,但是随后很自然就变成了凤姐儿,连平儿也都觉得很正常,李纨也是如此,无外乎是一个二嫂子,一个大嫂子,这俩妯娌倒凑成了一对。
“怎么,不喜欢我这样称呼你?”冯紫英觉察到了李纨身体的变化,手重新握住那对纤瘦天足,然后沿着小腿向上。
一惊之下的李纨赶紧制止住对方的肆虐,里衣还没有来得及穿上就被对方抱了起来,内里空空如也,真要再勾起天雷地火,她可吃不消了,而且方才不管不顾,现在她也渐渐清醒过来,之前的行径简直就是让她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怎么就敢这么做了。
“不,只是很多年都没有人这么叫妾身了,还是在金陵未嫁时,家里人才这么叫妾身。”李纨摇摇头,脸上满是迷惘,似乎在回忆当年。
“那日后就由我来叫吧,嗯,我的专用称谓。”冯紫英笑了起来。
虽然和冯紫英有了这层关系,但是李纨仍然是娇羞不堪,这种专属称谓似乎就是一种主权宣示,以她的聪慧,岂能不明白这一点?
靠在冯紫英怀中慢慢缓过劲儿来,李纨挣扎着想要下地寻找自己的里衣,冯紫英制止了她,抱着她下蹲把脱落在石边的里衣和汗巾拾起,亲手替对方穿上,羞得李纨只能以袖遮面,冯紫英又替她把绢袜和绣鞋穿上,这才放她下地。
这脚一落地,李纨就是一个趔趄,冯紫英赶紧扶住:“怎么了,没事儿吧?”
李纨恨恨地白了这个男人一眼,居然问出这种话来,只是她现在也无暇计较这些,咬着嘴唇道:“我要下去了,素云和碧月怕都等得急了,没准儿就要上来找了。”
“你这连站都站不稳,怎么下去?一下去被人看见,不就露了馅儿?”冯紫英摇头,“还是休息一会儿吧,要不我扶你下去,嗯,前边儿就是蘅芜苑,在里边找个地方坐一坐。”
李纨一听蘅芜苑,像被蝎子蛰了一般,身子一抖,连连摇头:“不去那儿,我就在这里歇息一会儿,然后就下山回屋里。”
冯紫英也大略猜测到了李纨的忌讳,刚和自己欢好过,怎么能去宝钗的旧居,那太不是滋味了。
他也不多劝,索性重新把李纨抱在怀中,让其坐在自己腿上,“那就在这里坐一会儿吧,只是再坐一会儿太阳下去了,天气就凉了,……”
李纨忍不住白了对方一眼,“那你先前还不管不顾……”
话一出口,李纨脸又红了起来,艳若桃李,美目流盼,倒是把冯紫英看得心中一荡,险些又按捺不住,心中默念清心咒,才算稳住。
“好了,再说这个就不好了。”冯紫英搂住李纨,悠悠地道:“不是说了么,你我有缘,天意弄人,命该如此,不过之前我看你心情不是很好,长吁短叹,可是有什么事儿?”
“也没什么。”李纨把头靠在冯紫英肩头,信口道:“就是看宝玉成亲阖府上下这般折腾,可环哥儿、兰哥儿他们读书却无人问津,未免有些心里不舒服罢了。”
“呵呵,环哥儿亲事不也是被你婆婆给拒之门外,这事儿我都还没和政世叔说呢。”冯紫英想起什么似的,“至于读书,倒也不必计较这些,等到日后去书院读书,科举一举成名,就会觉得这些都不过是人生历程中的一些小磕绊罢了,不值一提。”
“我是女人,可比不得你们男人那么胸襟开阔,兰哥儿是嫡长孙,怎么就成了想要被扫地出门的外姓人一般,我就不明白了,老祖宗和老爷太太怎么就看得过眼?”李纨终于把内心的愤懑倾泻出来了,“好歹兰哥儿也姓贾,宝玉荒唐不羁,长辈不思管教,却还这般宠溺,兰哥儿如此努力他们却视而不见,厚此薄彼未免太甚!”
冯紫英不知道李纨这等积郁压抑了多久,也许是从未有机会发泄过,今日自己和她突破了这层关系,又是荣国府外人,才能让她这种机会倾吐。
在李纨的翘臀上拍了拍,冯紫英整理了一下思绪才道:“正因为宝玉不读书,可能府里才会更宠溺他一些,毕竟环哥儿和兰哥儿能读书,日后便能有造化,可宝玉呢?若是环哥儿和兰哥儿都考中举人进士了,还惦记着荣国府里这点儿破砖烂瓦,那宝玉怎么办?所以我和环哥儿也说了,荣国府这点儿家底儿这样下去支撑不了几年了,没准儿日后还要求着你回来帮衬你还不乐意呢,兰哥儿也一样,……”
这番话让李纨心气稍微舒畅一些,但是仍然还是有些不忿,“凭什么就都该是宝玉的?要论恐怕也轮不到宝玉,还有贾琏呢,现在老祖宗在还能压得住大老爷,老祖宗不在了,我看谁还能压得住?”
这话没错,不过冯紫英不认为荣国府还能拖得到那个时候,看贾母身体还挺康健,再活上三五年根本不是问题,可若是贾宝玉和牛家结亲达不到预期的效果,荣国府还能坚持多久?数百上千号人吃马嚼,每天花销都得要支应,便没有贾赦贾琏这一层,也一样难以维系。
“好了,纨姐儿,这种事情你也不好多插言,我们能做的就是让兰哥儿好好读书,争取早日高中,……”冯紫英话音未落,李纨已经接上话:“那兰哥儿翻年就十三了,能不能让兰哥儿早一些去青檀书院里读书,听环哥儿说禄王爷在书院读书,和同学们都处得十分和睦,……”
这心思,原来是打着这上边儿来了,和王爷,甚至是日后的皇帝当同学,看来谁都难以拒绝这个诱惑啊。
看着李纨满脸期盼的神色,自己一双手还在人家肚兜下把玩,冯紫英觉得自己真的无法说出拒绝的话语来,只能硬着头皮道:“翻了年我去一趟书院里,看看情况,嗯,力争让兰哥儿早些进书院吧。” 笔趣阁(bqg789.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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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十三节 暴风雨前的宁静和安逸(4)
觉察到冯紫英在自己提出让兰哥儿提早进青檀书院,原本在自己胸前肆虐游移的双手都是一紧,显然有些迟疑,李纨也知道自己这个要求有些为难,一座书院,要破坏十四岁方能入学的规矩显然是不容易的,但最终冯紫英还是允了,李纨心中也是一安。
冯紫英的信誉还是很值得信赖的,答应了的事情基本上没有食言过,这一点李纨心里很踏实。
当初李纨就隐约听说过迎春原来在知晓要嫁孙家时终日以泪洗面,后得了冯紫英的承诺,便眉开眼笑放心无忧,她还有些不信。
毕竟贾赦借了孙家那么多银子是大家都知晓的,要解决这桩婚姻,冯家那边就得要先处理这借银子的事情,可要让贾赦拿出银子来,那真是千难万难,但后来不知道个中如何运作,总而言之孙家和二丫头的婚事黄了,而冯紫英却和贾赦把婚事谈成了。
单这一点,李纨就觉得冯紫英是个可以依赖之人,否则以迎春的性子去了孙家真的要熬不住几年就得命归黄泉。
“是不是妾身这个要求有些让你为难了?”李纨本来就不是如王熙凤那种性子强横之人,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也有些过意不去,话语都柔怯了许多。
“唔,有些难处,但也不是不能想办法解决,看吧,总归能找到门道。”冯紫英见这俏寡妇满脸歉然的模样,心中也是一软,刚从肚兜下松开的手在对方俏靥下一抬,“这等事情我既然允了,那就是我的事情,你就莫要担心了,何况本来兰哥儿本来也是我学生,我自然也是要尽一分心的。”
李纨心中一暖,贝齿咬着红唇点了点头,“日后还要你多费心了,妾身就这一个寄托,……”
冯紫英眨了眨眼,脸上露出一抹坏笑,微微一挺身子,“那可不一样,你三十未到,没准儿还能有更多的牵挂,……”
李纨大羞,恨恨地掐了一把冯紫英腰际软肉,“若真是那样,你是想要妾身去死?”
“疼,疼,疼,……”冯紫英咧嘴吸了一口凉气,至于么?
王熙凤已经先行一步了,等几个月一个胖娃娃便能落地了,你李纨和王熙凤又有多大区别,无外乎就是寻个由头离开贾家罢了。
当然,这的确要麻烦许多,有贾兰这个牵挂,的确比王熙凤的巧姐儿要复杂许多,毕竟贾兰是荣国府嫡长孙,那是李纨不可能舍弃的。
“我是说,我也可以成为你的牵挂不是么?”冯紫英也在李纨丰臀上拍了一掌还击,“总归在这荣国府里,若是有什么,我还能丢下你们母子不成?”
李纨先是心里一阵舒服,但随即品出点儿什么来,疑惑地问道:“听你这语气,咱们府里还要遇上什么事儿不成??”
“我只是这么一说,日后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楚?”冯紫英淡淡地道:“都觉得宝玉给长公主当了女婿是攀了高枝儿,日后有造化,但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哪有光想好事儿,没有风险呢?”…
“铿哥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李纨心中一惊。
“没什么意思,你们府里人都觉得这是一桩好婚姻,我也不好说什么,但把一个家族的命运寄托在某一人在皇上那里得宠与否上,那未免太冒险了,哪怕她是长公主。”冯紫英摇摇头,他不想说太深,真要说到牛家,那就还有王家,那是贾家已经无法摆脱的桎梏了。
不过这话倒是让李纨稍微放下一些心,她还以为冯紫英有其他消息,至于这个,长公主那里真是不行,也无外乎就是宝玉日后路子没那么顺罢了,对于整个荣国府却是没有太大影响的。
眼见得太阳慢慢下去了,一阵凉风袭来,李纨打了一个寒噤,冯紫英赶紧扶了扶李纨,李纨也有些恋恋不舍地起身,“妾身要先下去了,这么久了,只怕素云和碧月要找上来了。”
冯紫英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但自己和李纨这段私情如何延续,还真是个问题。
李纨不比王熙凤是和离了的,本来就要搬离荣国府,李纨是守节寡妇,还有贾兰这个牵挂,不可能离开贾家,自己和她这种关系,不敢说只有一夕欢好,但日后要再续前缘,就得要琢磨一二,寻个稳妥路子了。
包括李纨身边的素云碧月两个贴身丫鬟都需要考虑如何做好封口准备,盖因要保持这段私情,一次两次可以,长久下去肯定是没法瞒过两个贴身丫鬟的。
扶着李纨走了几步,李纨只觉得自己双腿无力,身上酸软,心里不由得暗自啐了一口牲口,脸色红红地,蹒跚着下了石山,却不要冯紫英再送,要真被人看着二人在一起,自己走路有这般形态,只怕又要浮想联翩了。
冯紫英也远远看着李纨离开,虽然临别时什么话都没说,但是二人见心意相通,终归还要寻个路子来妥善处置才行,好在今日李纨日子还算稳妥,估计不会出大问题。
李纨一路沿着蓼汀花溆而过,没敢走蔷薇院和红香圃那边,就怕遇上自己两个堂妹,走了荼蘼架后边,也就是稻香村背后那条沿溪小径,绕到稻香村门前。
正准备进门,却见邢岫烟从曲折板桥那边过来,她忙着想要避开进门,却没想到邢岫烟老远就在招呼着,“大嫂子!”
有心想要装着没听见,但又怕邢岫烟赶着进门来,只能勉强停住脚步,故作镇静地道:“岫烟啊,才从藕香榭那边过来?”
“对,去了云妹妹那边,她心情不太好,我去安慰一下。”岫烟脸色也有些勉强,叹了一口气,“今儿个是宝二爷的好日子,我也劝她莫要扫了大家的兴头,让老太君和老爷太太他们不悦。”
据说是前日里孙家已经给史家下了聘礼,而云丫头的三叔史鼎已经收下了孙家聘礼,这就意味着这桩婚事基本上敲定了,就等商议具体出嫁日期了。…
史湘云自然是不愿意的,但奈何这种事情哪里轮得到她做主,便是贾母也只能在一旁叹息,毕竟能做主的还是她两个叔父。
这本来就是牛继宗牵线,史鼐一力促成,史鼎当然也乐见其成,孙家也愿意和史家结亲,谁能阻挡得了?
“那如何是好?”李纨也不由得担心,“云丫头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我去时,眼睛都是红肿着,林姑娘和三姑娘还有四妹妹都在那里陪着。”岫烟眼圈也有些发红,“也不知道她那两个叔父是怎么想的,怎么就愿意把自己嫡亲侄女推进火坑?”
岫烟平素不是这样多言多语的性子,大概是被史湘云的遭遇给刺激到了,加之今日却又是宝玉的大喜日子,难免就有点儿心情激荡了。
李纨却是心慌意乱,先前这没羞没躁的恩爱贪欢,也没来得及打理,随意擦拭了几下就穿着衣衫下来了。
她本来就是一个爱洁净的性子,现在身上更是腻得慌,忙着想要回去洗个澡,这却被邢岫烟给拦着说话,要想不理的话,却又显得有些淡漠无情了,只能陪着说这话,却没想岫烟也变得这般多话了。
“哎,你我在这里说一阵又有什么用处?”李纨叹了一口气,“大家伙儿在一起,能不能商量出一个什么对策来才是正经。”
“是啊,林姑娘和三姑娘她们都在那边,我也就寻摸着来找大嫂子,一人计穷,二人计长,大家在一起商计一番。”邢岫烟觉得李纨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也有些奇怪,平素里李纨虽然是个素淡性子,但是这种事情上却还是很积极的,怎么今日却不太一样,“若是二嫂子还在就好了,她心思要活泛许多,……”
一边说,邢岫烟却不经意见到李纨手上搭着的哪一件天青色的斗篷,怎么皱得如被什么揉弄过似的,而且还有些斑斑点点的痕迹,脏乎乎的,这可太奇怪了,李纨素来爱干净,怎么今日却邋里邋遢了?
再看着刚才李纨从后边儿绕过来时走路姿势也有些古里古怪的,邢岫烟又是个没经历过那等事情的,还以为李纨是不是摔了一跤,身上也弄脏了,这么一想,邢岫烟赶紧道:“大嫂子,我看你刚才走路也有些不得劲儿,是不是腿脚不方便?您这是怎么了?”
这能方便么?被那冤家拿着举了那么久,想到这里都觉得羞惭不堪。
有些神思恍惚的李纨一惊,脸顿时如火烧一般,声音都有些发颤了,“没事儿,就是方才在山上走了一圈儿扭了一下脚,……”
“啊,那大嫂子我扶您赶紧回去歇着,可千万别伤着筋骨。”邢岫烟也是吃了一惊,赶紧上前就去扶着李纨胳膊,李纨心慌意乱间也没在意,趁势就往屋里走。
一直忙乎着把李纨扶进屋里,招呼着素云碧月两个丫头来迎接着,邢岫烟方才告辞,出了门才发现这手上有些黏黏糊糊不知道是什么,放在鼻尖一闻,却有些古里古怪的气息,一时间也辨识不出,但下意识的有些恶心,赶紧回屋里洗了手。
邢岫烟本来就是一个心细之人,在洗手时,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自己不过是扶了扶大嫂子的胳膊,她胳膊上就是那斗篷,就算是摔跤了也不过是些泥土青苔罢了,怎么却又这等恶心的东西?
还有大嫂子那走路姿势也不像是扭了脚,倒像是扭了腰一般,还有那慌乱的模样也给邢岫烟很深印象。
就算是扭了脚,也不至于这般惊慌失措,连说话声音都有些变了,那眉目间也有些羞惭的意思,这却是怎么一回事?
邢岫烟在这荣国府里也呆了这么久了,多多少少也知晓一些,李纨守寡这么多年,肯定很难,但这园子里素来不许男子进入,所以邢岫烟也从来没往那个方向想。
但今日这情形却太是古怪,联想到前段时间还有人拾到绣春囊也闹得沸沸扬扬,邢岫烟顿时意识到有些什么,赶紧又去水池边儿上好生用胰子洗了洗手,只是这大嫂子真的那般了?
那男人是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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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十四节 暴风雨前的宁静和安逸(5)
李纨也意识到自己慌乱间有些露马脚了。
邢岫烟最后离开时候频频回头的疑惑情形被她在屋里透过窗棂格子看见了,甚至还抬起手来观察了一下,这让她心里咯噔一声响。
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那斗篷上因为欢好时被冯紫英垫在了那大石上,大开大合间二人都只顾着贪欢去了,免不了就会有些痕迹留在了上边。
自己搭在胳膊上本来想着拿下来就赶紧丢在水盆里,安排下人去洗了,谁曾想在门口一下子碰着了岫烟被对方还搀扶自己进屋子,多半就是那个时候沾上了那些东西。
此时李纨惟愿邢岫烟还是个未经人道的黄花闺女可能不知晓那些东西是什么,隔上几日便忘了最好,但她也知道邢岫烟是个精细人,多半是会起疑心的。
不过李纨也早就打定主意,又不是被人在床上拿住个正着,这等事情她是万万不能承认的,但这边也要和紫英打个招呼,让他小心防着邢岫烟,莫要无意间露出行迹了,被邢岫烟识破了。
李纨正心神不宁,素云和碧月也都进来了,奶奶的身子古怪模样也让她们颇为疑惑,说是伤了脚,但是却看不出究竟伤在哪里,奶奶也不愿多说,只是吩咐赶紧烧水要洗澡。
还有奶奶的模样也是有些异样,唇红齿白双眸放光,气色极好,差点儿就让俩丫头以为奶奶是不是在山上受风着了凉,发烧把脸给烧红了。
但就算是受凉发烧也来不到这么快吧,看奶奶精神状态极好,又不像是病了一般,委实让人好奇。
“奶奶,水已经烧上了,您什么时候洗澡?”素云进来下意识地就要替李纨更衣,李纨却迟疑了一下。
方才在山石上恣意偷欢,只怕这身上多多少少会留下一些痕迹,尤其是自己胸乳大腿间,平素素云碧月替自己洗澡,自然不用避讳,但今日却有些不方便了。
但若是这会子要自己独自洗澡,肯定会引来两个丫头的怀疑,本来这会子就不是洗澡的时候,突然要洗澡,还要独自洗,这就太让人生疑了。
而且李纨也知道自己若是和冯紫英日后再有往来,肯定是避不开素云碧月的,终究会有一日会被她们察悉,这等时候如此防着避着,倒有些伤这两丫头对自己一片忠心了。
一时间李纨也有些犹豫不决,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想了一想,李纨也是一咬牙,素云嘴巴要比碧月紧一些,就让素云替自己洗澡,若是素云觉察出了一些什么来,自己也只能含含糊糊地先把她给糊弄着莫要声张就是,下来再慢慢和她说道。
不提素云给李纨洗澡擦拭时看着李纨身上战况大呼小叫惊骇莫名,却说冯紫英见李纨走了,他却没有跟着李纨路径走,而是径直向东。
从蘅芜苑边上插过去到凸碧山庄下边,绕着省亲别墅一圈,从凹晶溪馆那边绕过来,再从沁芳亭那里过溪,到潇湘馆去。…
迎娶迎春的事儿府里已经安排好了,这等时候自然就没有必要再见面了,倒是林黛玉那里还要去说一说。
这丫头心眼儿小,不安抚好,冯紫英心里也不踏实。
虽然早就和黛玉说好了,但越是这样,就越要好生抚慰,这丫头没准儿什么时候就觉得不满了。
到了潇湘馆,只有雪雁这小丫头在,黛玉和紫鹃都不在,一问,说是去了藕香榭那边,去看望史湘云去了。
冯紫英这才意识到,史湘云也已经面临着人生最大的困境了。
孙绍祖真的向史家提亲了。
冯紫英发现自己越来越不能小瞧这个孙绍祖了。
《红楼梦》书中对这个孙绍祖语焉不详,只有寥寥几句提及,最深刻的也就是莫过于对迎春那首诗带出来的一句“中山狼”。
“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粱。”,这边是迎春前世中的多舛命运,但这一世中显然已经被改变,三天后迎春就要入冯家,乖乖等着自己临幸,没想到这厄运却又降落在史湘云头上。
对这一点,冯紫英内心也还有些内疚。
当初他一直觉得可以以拖待变,所以也宽慰了史湘云,便是黛玉和探春来问,他也是言之凿凿认为不必太担心,谁曾想,这孙绍祖动作如此之快,居然已经推进到提亲下聘阶段了。
孙绍祖不是善类,而且现在和牛继宗走得这么近乎,借着牛继宗的大力举荐,加之这厮也的确会上下打点,居然当上了大同镇副总兵,再加上史鼐也去了大同镇,这里边味道太浓了。
冯紫英不认为牛继宗和孙绍祖他们会一直安分下去,铁网山秋狝之后,肯定会逐渐见出分晓来,甚至铁网山秋狝中就会有一些风向出来,但这却对史湘云的亲事于事无补了。
这等提亲下聘一旦敲定,基本上就不会变化,像薛宝琴那种订亲退婚的情况极为少见,所以才会对薛家和薛宝琴造成那么大的伤害,而且梅薛两家订亲是幼时订亲,日后有变故而退亲的情形也还是有,相比之下伤害性还没那么强。
但向孙家和史家这种上门提亲下聘,几乎就是相当于马上要成亲了,如果再有退亲这种事情,那几乎就是把女方往死里逼了,而这两家也几乎就是彻底撕破脸,不死不休的结局了。
对于联姻这种门当户对的情况下,基本上没有人会这么做,要么你之前就应当考虑清楚,不合适的两家就不宜联姻,一旦确定,那就应当履约。
所以到这个时候,冯紫英也觉得有些束手无策。
就算是日后孙绍祖和史湘云的婚事不成,那史湘云的结局恐怕比薛宝琴还糟糕。
薛家是皇商家族,早就没落了,京师城里根本就没有多少人知晓,而史家是正经八百的一门双侯,武勋中的翘楚级别家族,遭此羞辱,影响力会更大,史湘云要想再重新找人家,只怕更无人会接这个盘了。…
见冯紫英站在门前沉吟,既没有离开,也没有说要让自己去通知自家小姐,雪雁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怯怯地招呼冯紫英:“大爷,要不您进来坐一会子,奴婢替您沏一杯茶喝,兴许姑娘一会儿就回来了。”
雪雁是黛玉从苏州带回来的,年龄幼小,比起紫鹃要小四五岁,自小就跟着黛玉,理论上应该是比紫鹃更亲近才对。
不过紫鹃自打跟着黛玉之后,一门心思扑在了黛玉身上,而且为人处世更周到老成,很快就赢得了黛玉的喜欢和信任。
而雪雁来荣国府里时才八九岁,什么事儿都不懂,现在也不过十三四岁,看那双环髻扎着,巴掌大的脸颊宛如玉瓷般,忽闪明澈的双瞳透着几分天真烂漫,活生生一个观世音旁边龙女模样。
见对方有些惧怕自己,冯紫英也笑了起来,“也好,我也口渴了,喝一杯茶就走,不过林妹妹去云妹妹那边,只怕一时半刻回来不了。”
听得冯紫英语气亲善,雪雁心里畏怯感稍释,展颜一笑,“嗯,姑娘是和三姑娘一块儿去的,临走前眼圈都红了,谁曾想史姑娘会遇上这种事情,她家里当长辈的也忒狠了,……”
“哦?你们都知道了?”冯紫英没想到史湘云要嫁孙家的事情连雪雁这等小丫头都知道了,颇感吃惊。
“嗯,姑娘这些事情都不避讳奴婢们的,和紫娟姐姐说时,奴婢就在跟前。”
雪雁颇有些自豪,姑娘待人极好,从没把自己当外人,自己自然也要忠心以报。
“史姑娘的两个长辈就从来没替史姑娘想过,看看史姑娘每次从家里边过来,连衣衫都是旧的,还是老祖宗这边吩咐府里替她作了几身新衣裳,……,现在又要把史姑娘许给二姑娘好不容易退掉的孙家,这不是自顾自己却坑了史姑娘么?”
冯紫英一怔,这话怎么好像在影射自己啊?
自己把迎春与孙家婚事破坏了,给了迎春一个归宿,这却把史湘云给害了,可别大家都觉得这是自己的责任,该自己来解决,那可就真的有些冤枉了。
只是和雪雁这拎不清的小丫头说这个也说不明白,冯紫英只能笑着摇头,也幸亏雪雁忙着去沏茶,没深说下去。
潇湘馆的花厅透露出几分主人的格调,靠墙的多宝格是用斑竹制作而成的,也体现了潇湘妃子的喜好,两个珐琅器和一个西洋小座钟搁在上边儿,那是去年自己送给黛玉的。
后边案几上摆设金兽小香炉,青烟缭绕,
后边挂着的画仍然是以竹子为内容,冯紫英看了一眼,应该是前明夏昶的作品,夏昶是苏州昆山人,画竹大家,其作品价格不菲,和黛玉也是老乡,林家有这种收藏品,也很正常。
东边儿是黛玉的书房,墙上一扇月洞窗,糊了碧绿窗纱,光从外边进来,多了几分凉意,夏日是极好的,但这都是深秋季节了,却不合时了,冯紫英皱皱眉,黛玉这丫头本来身子就凉弱,倒是要让这丫头把这窗纱换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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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十四节 暴风雨前的宁静和安逸(6)
说实话,冯紫英虽然来过黛玉潇湘馆有好几次了,来都是黛玉迎候着说话,还真没认真打量过潇湘馆里的布置。
这正堂里也是三件套式,东边是书房,西边是卧房,中间是待客正厅。
寻常男子自然是不能进来的,除了自己,嗯,如果是《红楼梦》书中可能也就只有贾宝玉了。
这书房安置得太过清冷,也许是黛玉喜欢这个格调,但冯紫英却不喜欢,他更希望黛玉的书房里多一些暖色调。
月洞窗下摆着一张书案,笔、墨、纸、砚、笔洗、水丞一应俱全,其他也就罢了,一具小罗汉雕制的竹雕水丞很是考究,看那样子黛玉是经常用着,那罗汉肚上已经有些油光了。
书房的北侧是书架,堆满了书,冯紫英看着就头疼,黛玉喜读书他自然知道,但太过喜好却难免荒废了身体锻炼,这却是冯紫英最担心的。
南侧拜访着一具琴,琴凳半新旧,但冯紫英知道黛玉并不太喜欢抚琴,估计也就是一个装饰品居多,实用性不大,上边墙壁居然挂着一个彩色蝴蝶风筝,这倒是让冯紫英很高兴,起码这丫头还知道多散散心玩一玩了,免得成日里呆在家里。
雪雁把茶沏了进来,冯紫英接过放下,这才随口问道:“你家姑娘这几日可曾踢毽投壶?”
雪雁也是知晓这里边原委的,含笑道:“大爷有吩咐,姑娘自然是要遵从的,每日上下午都要踢毽,投壶则是早上,有紫娟姐姐监督着,姑娘是不愿意也只有应承。”
“我这是为你家小姐好,养成习惯,日后就会慢慢适应了。”
冯紫英也知道自己这个要求没少让黛玉埋怨,但是他坚持己见。
以黛玉的身子骨,若是不坚持锻炼,别说以后替自己生孩子,就算是一个头疼脑热受凉转化为肺炎这类的可能性都很大。
这年头可没那么好的医疗条件,真要得了肺炎这类病,就算是自己也一样无能为力,他可不愿意见到这种情形的发生。
“姑娘也知道,所以虽然有时候埋怨两句,但是都还是坚持下来了,而且这冬春季节,姑娘也少有生病,就是手脚都没那么凉了。”雪雁也知道冯紫英喜欢听什么,说的话也都是让冯紫英高兴的。
“嗯,那就好。”冯
紫英心情大好,看了一眼雪雁,这丫头倒也乖觉,就这么规规矩矩站在一旁,转过头看了一眼西边儿,那就是黛玉的卧房了,起身举步走到门边,却没有进去,姑娘家的寝室在黛玉不在的时候他肯定不会进去,不过还是略显幽暗,这让他琢磨着还是得改一改,别弄得这样寒气沉沉的。
靠南隔出一个暖阁,内设炕褥,两边槅扇笔立,一副观音大士图挨着槅扇外边的墙上,冯紫英一眼就看见了暖阁的炕桌上除了放着桌灯、茶具,最显眼的就是自己替黛玉画的那张“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就这么独独地放在中间。
这丫头,冯紫英心中一热,忍不住朝前走一步。
雪雁惊了一跳,虽说冯大爷和姑娘早就定了亲,但是毕竟还没过门,而且姑娘又不在,大爷要进去,自己拦还是不拦?
好在冯紫英并没有走进去,只是目光在闺阁中游移了一圈,便收了回来。
帷幕低垂的架子床不大,床上铺设着毡毯和锦褥,素花被面子是暗红色的杭绸,如果色泽在鲜亮一些,冯紫英就更满意了。
这丫头总喜欢这种茕茕孑立的风格,难怪《红楼梦》书中那样郁郁寡欢,看来今世虽然因为自己改变了许多,但骨子里有些东西依然保持着。
正思忖间,却听得“喵”一声猫叫,一只猫从那暖阁里窜出来,看着冯紫英虎视眈眈,又看到了雪雁,方才悻悻离去,不是那临清狮猫,却是谁?
几次来潇湘馆,冯紫英都没见着这个当年自己在临清替黛玉买的狮猫,今日黛玉不在,却见到了。
冯紫英下意识笑着摇头,回到座位上喝了一口茶,便起身离开了。
冯紫英没打算去藕香榭,主要是自己去了也一样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都这种情形下了,自己若是说再等一等看一看,只怕不但史湘云,就是黛玉和探春都会觉得自己有些虚伪了。
但情况就是如此,自己不是无所不能的,想要干预人家婚姻也做不到,好不容易拯救了迎春,史湘云这边,起码现在自己是无能为力的,只能看孙绍祖自己会不会去作死,但现在看起来,他正走在作死的路上。
所以只能等。
至于说真的孙绍祖作死,孙史两家的婚姻作废会对史湘云未来有什么影响,冯紫英就难以断言了,或许……
当然,可以想想,然后洗洗睡吧。
从潇湘馆里出来,冯紫英干脆就沿着翠烟桥往回走,先前过来的时候走得快,倒也没太在意,这时候优哉游哉地漫步,倒也能好好领略这大观园里的一派风光了。
只是这会子太阳已经慢慢落了下去,余晖照在身上已经没有多少热力,看到掩映在山石后的栊翠庵露出一角屋檐,冯紫英才愣了一愣。
好像这里还住着一个自己未来的媵妾妙玉啊,这么久了,自己和她虽然也碰过几次面,但这丫头似乎还是保持着那种不冷不热的疏淡姿态。
自己手上事情太多,而且现在也不像以前那么心急火燎的,身边这么多可人的女人,就没那么太热切的心思要做个什么了。
所以就丢开了这桩事儿,由着她去,只是到了明年,这事儿就该有个结果了,这丫头究竟怎么想的,冯紫英也不清楚。
正琢磨着,却看见长发轻束,白巾飘飘的妙玉从栊翠庵通往溪畔甬道的石径里走了出来,手里握着的拂尘斜挂在胳膊上,晃晃悠悠。
“妙玉。”这单单独独两人遇见,还是第一遭,以往要么有其他人在场,最起码也有邢岫烟,今日却是妙玉一个人,冯紫英倒不至于怕了,只是觉得有点儿尴尬。
不打招呼也不好,最起码她在名义上还是自己未来的媵,嗯,也许对方并无此意,但是林如海的临终嘱托,起码冯紫英要遵从,至于说妙玉最后若是不愿意,冯紫英当然不会勉强。
“妙玉见过冯大哥。”妙玉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合十行了一礼。
冯紫英摇摇头,这丫头还在和自己计较这个,他淡淡地道:“看你这样子是真的打算斩去三千烦恼丝,要出家了?”
妙玉一惊,“冯大哥何出此言?”
“连和我行礼都要合十了,这不是要心归佛祖身入佛门了?这园子里姐妹们,不也要隔绝门外?”
冯紫英也丢开了那么多羁绊,既然真不想嫁入冯家,自己又何必要强求,说话都还要掂量一二,还不如就这样抱着平常心去看待。
妙玉有些惊疑不定,以往冯紫英和自己见面,虽然也没太多言语,但都保持着礼节上的尊重,今日怎么却如同变了一个人一般,说话恁地直截了当不客气了?
“冯大哥言重了,妙玉不过是厌倦红尘纷繁,心慕佛道悠然,却非要断绝人伦,……”被冯紫英大马金刀的话语弄得有点儿措手不及,妙玉话语里也有些慌乱,“其他妙玉还没有想过。”
“哦?”冯紫英点点头:“心慕佛道悠然?可如果没有缤纷尘世的精彩,又如何对比出佛道悠然?佛曰入世即出世,出世既入世,妙玉,你这修佛人的本心还不如我这个在红尘中打滚的人来得纯粹,来得透彻,来得洒脱啊。”
被冯紫英这随口几句装逼言语弄得有些心神恍惚,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本来妙玉就一直纠结于处身于这荣国府的栊翠庵中,衣食不愁,每日里优哉游哉,上似乎不像是一个真正修佛问道的生活。
可她又是一个对身外物格外讲究的性子,也曾出去游历过一段时间,只不过外边儿生活可远不像想象中的那样,风餐露宿,托钵化缘,冷脸白眼,可谓酸甜苦麻辣,却非五味俱全,而是甜味半点皆无,只有酸苦麻辣,这还只是在顺天府,甚至就是京师城周围走了一圈。
所以在回到栊翠庵之后,她便再也没有提过要出家之事,而更愿意以居士身份慕道仰佛。
只是这种心思只能存于心中,却无法对人言,便是对最要好的闺蜜邢岫烟,妙玉也从未提及,倒是邢岫烟还觉得这个姐姐似乎是仰佛修道有成,性子也越来越豁达坦荡,在没有以往那么偏激执拗了。
见妙玉不做声,冯紫英也不知道对方内心变化,斜睨了对方一眼,不咸不淡地道:“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妙玉微微一怔,“是要去岫烟妹妹那里,听说史大姑娘心情不好,岫烟妹妹说一起去看一看。”
“既然仰佛慕道,便不该掺和那等红尘俗事才对啊。“冯紫英随口刺了一句,“我还说去看看你栊翠庵如何,……”
妙玉脸色微变,似乎是犹豫了一下,“那妙玉就晚一些过去,……”
冯紫英也是一愣,不知道她这话什么意思,这是邀请自己去她栊翠庵一坐?自己没有理解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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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十六节 暴风雨前的宁静和安逸(7)
妙玉默不作声的往回走,冯紫英一时间也有些吃不准这位脾气古怪的女子究竟是什么意思,不过看这样子,是真的要请自己去栊翠庵小坐。
这却真的有些出乎意料了。
《红楼梦》书中的确有妙玉邀请客人去栊翠庵小坐奉茶的情节,但冯紫英很清楚自己绝对不应该是妙玉愿意的奉茶对象。
应该是像宝玉这种对“经济仕途”深恶痛绝,对“禄蠡”不屑一顾的“志向高洁”之士才该是妙玉欢迎的对象。
自己这种成日里忙于公务,而且娶妻纳妾源源不断的庸俗男人,自当被其鄙弃拒之门外才对。
怎么今日却一反常态,变得如此洒脱豁达起来了,难得走真的是自己那番话起了作用?
冯紫英可没有那么自信,觉得自己能凭自身魅力或者高谈阔论就能征服这个女人的心。
从以往的情况来看,这女人或许真的是不食人间烟火,也可能是过于天真烂漫,长期被其母、其师傅保护,哪怕是在佛门中,现在又来了荣国府,更是如此,对人间艰辛疾苦毫不知晓,反而有些何不食肉糜的感觉。
这样的女子,喜欢的恐怕真的就是那些出尘脱俗的孤傲清高之士,只是这种人多半已经饿死,便是有也和妙玉属于同类,但冯紫英以为贾宝玉无论如何都应该算不上才是。
跟在妙玉身后,冯紫英沿着石径一路走到栊翠庵门口,一边四处打量。
冯紫英还是第一次正式来栊翠庵。
这栊翠庵偏居东南一隅,远远望去,沉香氤氲,钟磬长鸣,山门低矮朴素,只是这粉墙白壁,桶瓦黑脊,加上林木掩映,倒还真有点儿世外桃源的气象。
妙玉不是一个人住在这里的,除了两个服侍她的老嬷嬷外,另外还有一个小丫头,冯紫英之所以始终不太相信妙玉要真正出家修佛,就是觉得有哪一个出家人能像她这般不但锦衣玉食,而且还要下人服侍,这未免太奢靡了。
看看她这一身素服法袍,表面上是灰白色调为主的僧尼服饰,但实际上懂行的人便能明白,这都是上好绵绸,从内里隐约露出来的乳白绫绸内衣也看得出来,那根本不是一般僧尼能用得起的,都是上好湖丝织出来的苏州产绫绸,甚至连手工都是京师城里名家作坊所制。
单单这一身衣衫,冯紫英估计就不下十五两银子,哪个寺庙尼庵里的僧尼穿得起?
真要有外边尼姑敢这么穿,只怕就要引来僧纲司的查究,看看是不是挂羊头卖狗肉,名为尼庵,实为风月场所了。
栊翠庵也是一个两进院子,山门进去,就是一个外院,外院里种满了梅花,南角一个水井小亭。
进了内院,才是真正的栊翠庵,两边厢房都是禅房,精修居住和讲经诵佛所用,形制虽然小巧,但是却别有一番禅意韵味。
正房端方肃穆,供礼佛斋戒,外边儿一个小型的香炉,烟雾缭绕。
见着妙玉突然回转,庵里的两个老婆子和一个小丫鬟都是惊讶无比,但看到后边跟进来的冯紫英,却都转惊为喜。
估计这荣国府里也没人不认识冯紫英了,而跟着妙玉这几人只怕不但认识冯紫英,而且也知道冯紫英和妙玉之间的渊源。
“冯大哥请坐。”妙玉把冯紫英让进东禅堂坐下,这才转身出去烧水沏茶。
很快妙玉便捧出一个海棠花形式的漆雕填金的茶盘来,上边一盏成窑五彩小盖钟,捧与冯紫英。
冯紫英接过,点了点头,放在旁边的桌几上,这才道:“你也坐。”
妙玉默然无言,却也坐下。
眼见着这样相对无言,冯紫英也觉得无趣,这真的就是进来奉一杯茶,然后喝完走路?
这未免太尴尬了。
总得要寻个话题来,若是别人,冯紫英自然能随口而出,但这妙玉,冯紫英还真的有点儿老鼠拉龟——无从下手的感觉。
沉吟良久,冯紫英这才找到话题:“妙玉,你母亲还在苏州么?和你可还有书信往来,身体可好?”
妙玉点点头:“还有书信往来,前些日子还来信,谢冯大哥关心,都还好。”
“你们这相隔千里,母女难得相见,有无意愿也把你母亲请到京城来?”冯紫英硬着头皮道:“便是不来栊翠庵,京师城中尼庵甚多,任意选一处,也好安顿,你母女二人也能经常见面,叙叙母女之情。”
妙玉心中一动,她不是没想过这一点,师傅说自己缘法在京中,不能回南边儿,可母亲却可以来京师城,只是母亲性子也是个古怪的,未必愿意,所以她也从来没在信中提及过。
但今日冯紫英提起,不管是出于何种考虑,自己倒是可以在下一回信中提一提,成不成再说。
现在冯大哥是顺天府丞,京中寺庵遍地,其中不乏有名之地,条件亦是不差,若是母亲愿意,倒可以接来,在京中哪怕小住一年半载也好。
见妙玉没有拒绝,眉目间颇有意动之色,冯紫英知道自己这个建议还是打动了对方。
这越发说明这妙玉根本就没有出家之心,出家人不说斩情断性,但这么留恋亲情,肯定不太合适,而且再结合她的喜好做派,那就更不像了。
一个话题就这样三五句话就结束,冯紫英也找不到更合适的话题来,索性几口喝完茶盅中的茶就好走人,正欲起身,便听得山门外有女人声音,仔细一听,却是那邢岫烟。
邢岫烟也是因为妙玉一直没来自己这里,觉得奇怪,所以才找了过来,未曾想进门迎头就看见冯紫英坐在东禅房里,而妙玉姐姐居然作陪,再一看奉茶的居然是姐姐平素从未一用的成窑五彩小盖钟,心里就更觉惊奇。
这成窑五彩小盖钟是妙玉母亲在妙玉北上时专门留给妙玉的,据说是当年妙玉祖父家中藏物,后来妙玉祖父被抄家后,妙玉的父亲,也就是林黛玉的父亲林如海,想办法去从官府里赎回来的,也算是给妙玉母亲的一份纪念。
平时妙玉藏若拱璧,便是她自己也不用,就是留作一份念想,今日居然拿出来给冯大哥用了,这可简直是稀奇了。
再看见妙玉见到自己进来脸颊微红有些慌乱的神色,聪慧的岫烟立时就悟出来一二。
她也知道自己这位姐姐面浅脸薄,若是被她觉察自己发现其中奥秘,只怕更是要羞恼,所以她也装出一副一无所觉的模样,进门便含笑和冯紫英打招呼。
寒暄几句之后,冯紫英也正好准备离开,岫烟却不肯放过冯紫英:“冯大哥,云妹妹的事情只怕你也听说了,你之前也曾说过不妨坐观其变,但是现在孙家已经向史家提亲,而云妹妹的叔父已经同意并收下聘礼,这却如何是好?”
终究还是没有跑掉这个麻烦,冯紫英也觉得头疼,挠着头斟酌着言辞:“岫烟妹妹,这事儿愚兄有责任,当初以为孙绍祖才出任大同镇副总兵,公务繁忙,只怕未必有精力来考虑婚事,谁曾想这牛公如此热心,替孙史两家牵线搭桥,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了。”
“冯大哥,我们没有责怪您的意思,只是您见多识广,经历这种事情也多,肯定有办法来解决,总不能眼睁睁见到云妹妹落入火坑吧?”岫烟怕冯紫英误会,赶紧解释道。
“我经历这种事情也多?”冯紫英脸色有些古怪,“岫烟,你这话让宝琴听见,恐怕就要不高兴了,可千万别在她面前说这种话。”
邢岫烟也是脸一红,忙不迭地道:“冯大哥,小妹失言了,不管怎么说,您总得帮一帮云妹妹,我们这一群人里边,宝二爷是没法指望的,二嫂子又南下了没了音信,就只有您才是我们这群人里的主心骨了,您若是不肯帮她,她就真的只有束手待毙了。”
“岫烟,哪有那么夸张?”冯紫英笑了笑,“我固然也不喜欢孙家,但是也不像你说的那般危险,只是若是能不嫁入孙家是最好,但如何来解决这桩难事儿,我心里现在也没底。”
岫烟大失所望,她心目中冯紫英就是无所不能的,连那一次她和妙玉被京师城中的黑手大人物所绑架,冯大哥也是举重若轻的就把自己二人解救出来了,而且还把后续风险一并处置好了,这在岫烟心目中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见到岫烟脸上的失望神色,冯紫英也有些不忍,他内心同样不希望看到史湘云和孙绍祖扯上关系,但现在如何来化解?
的确是没有更好的对策,但冯紫英也不愿意让岫烟失望,“岫烟,此事还需要从长计议,外人委实不好插手,……”
“可从长计议的结果就是云妹妹要嫁过去了,难道冯大哥觉得云妹妹嫁过去之后再说什么应对之策还有多少意义呢?”岫烟有些不慢地道。
冯紫英沉吟了一下,“岫烟,没那么快。”
岫烟莫名所以,“冯大哥,您什么意思?”
“我说,没那么快,孙家要娶云妹妹,也还要几个月,也许会有一些变化……”冯紫英对此坚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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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十七节 暴风雨前的宁静和安逸(8)
“真的?冯大哥真这么说?”
邢岫烟的话一下子让簇拥在藕香榭湘云正厅里的女孩子们都抬起了目光看着她,看得素来淡然的邢岫烟心里都有些发慌了,连忙一侧首,把话题交给妙玉。
“真的,冯大哥是方才在栊翠庵里喝茶时当着小妹和妙玉姐姐说的,不信,你们问妙玉姐姐。”
栊翠庵里喝茶?
就在湘云、探春、惜春以及站在一边儿的鸳鸯、紫鹃等女也都把目光转到妙玉身上时,黛玉的心思却落到了邢岫烟提到的栊翠庵这个词儿上。
冯大哥怎么会去栊翠庵?
黛玉印象中冯大哥和妙玉之间关系很淡,几乎没有往来,即便是见了面也没什么话,怎么会突兀地去栊翠庵了?
而且妙玉的性子很孤僻,等闲人是不受欢迎的,黛玉印象中,除了岫烟外,包括自己在内的其他园子里的姑娘们进栊翠庵的次数都屈指可数,至于妙玉奉茶,只怕就更难了。
其他人可能不了解,但是栊翠庵里的花销开支黛玉却是清楚的,甚至比自己的潇湘馆更大。
自己这位同父异母的姐姐名义上是修佛慕道,但在黛玉眼里就纯粹是富贵闲人借了一个槛内人的名头罢了。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那饮食上的讲究尤胜于自己,品茶一道更是注重,花销更大。
便是僧衣也不过是借了青、白、灰、蓝几种素淡色泽,在质料上都是苏杭绸缎或者松江细棉布,脚下鞋履也都是京师城里有名的青云坊定制。
拿这位姐姐的话来说,她自小就习惯了,贾家饮食还算合口,但衣衫上不太喜欢粗麻厚布这类质料。
连紫鹃都在背后嘀咕说这些方面太过讲究,是姑老爷自小就惯出来的。
黛玉也隐约知晓一些缘故,父亲一直因为没把妙玉她们母女纳进门,觉得有些亏欠,所以在花销上就从未亏待,不仅仅是妙玉,就是自己那位至今还在苏州尼庵中住着修行的不算庶母的庶母,不也一样锦衣玉食,养尊处优么?
每年花销都要数百两银子,都是林家在支付,那也是当初父亲临终前交待给了冯大哥的,冯大哥和自己大略提及过,但没细说,就是怕自己操心或者不悦,只不过自己从不在乎这些罢了。
估摸着自己这位姐姐也是跟着庶母有样学样,自小就养成了如此,只是就这样的,还能算修佛慕道的出家生活么?
众人目光一下子汇聚到了妙玉脸上,妙玉脸上也掠过一抹不自然的表情。
其他女孩子可能都以为是妙玉性子孤僻怕生,有些不适应,但黛玉却觉得只怕不仅仅是如此简单。
妙玉奉茶了,是不是也有一些其他意思在里边了,可自己这几年里和她提过多次,她都是断然拒绝,不过这一年来似乎拒绝的态度就没那么坚决了,黛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但现在看来,可能自己这位姐姐应该是心意有些变了。
其他人没有黛玉那么复杂微妙的心思,她们的注意力都被那一句“订了婚也未必就没有变化”这句话给吸引了过去。
妙玉有些心虚的瞥了一眼黛玉,发现妹妹低垂着目光似乎在想什么,心里越发不自在,但是面对着湘云、探春她们的急切,她也只能硬着头皮把方才的情形讲述了一遍。
“妙玉姐姐,你是说冯大哥的语气很肯定?”探春眉峰深锁。
她是个有主意有定见的人,对冯紫英更为信赖,冯大哥这么说,那就不会有差错。
虽说上一次冯大哥也说过这类话,但是这种事情本来就是各家私事,冯大哥纵然是顺天府丞也不可能干预这种事情。
只是都这等情形下了,冯大哥还言之凿凿觉得有变故,探春也有些拿不准了。
只是拿不准又能如何?对于她们这些闺阁女子来说,父母或者说长辈的议定婚事就是定板,在无任何回旋余地,除非像宝琴那样的变故,但那又是任何人都不愿意面对的了。
宝琴能有缘遇上了冯大哥,让冯大哥娶了她,可湘云如果遇上这种事情,哪里还能遇上这样的良人?
“嗯,冯大哥虽然说是也许有,但是小妹听得出来,冯大哥语气很肯定。”邢岫烟语气也很肯定。
湘云强作笑颜,“岫烟姐姐,你无需安慰我了,我能承受得了,这种事情怎么还能有挽转余地?除非是孙家主动退亲,可……”
虽然她也知道岫烟不是那种喜欢夸大其词的性子,但是自己婚事到现在怎么看都是死局了,哪里还能有什么变化?
退亲悔婚的事儿她没想过,而且也不是什么好事,自己两个叔父都一门心思要让自己嫁给孙绍祖,觉得孙绍祖日后能飞黄腾达,而且这中间还有镇国公家在其中牵线搭桥,可以说这就是铁板钉钉了,她想不出还有什么变故可言。
“可冯大哥的确是……”
邢岫烟还有些不甘,但史湘云打断她的话头:“冯大哥也不是万能的,这种事情他也预料不到,……”
李纨进门时正好听到了史湘云提及冯紫英,又一眼看到了是邢岫烟在和史湘云说话,心里也是一突。
她回去好好洗了一个澡,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这才起床换了一身衣衫过来。
素云应该是看出来一些什么了,没办法,胸腹锁骨间各式瘀痕,还有肚兜带子也断了一根,里衣里的种种,都无一不说明了一些什么。
纵然素云未经人道,但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在山上跑,自己身体对贴身侍婢都不是秘密,现在走路姿势都有些异样,**之处更是异于寻常,加上那该死的斗篷上更是弹痕累累,根本遮掩不住。
不过李纨还是没和素云多说什么,倒不是要刻意隐瞒什么,只是觉得时机未到,姑且先让她怀疑担心一阵吧。
这种事情本来隐瞒也隐瞒不住,除非从今以后自己和冯紫英一刀两断再无往来,但做得到么?
李纨自己对自己都没信心,无论是哪方面,李纨都发现也许自己未来需要仰仗对方。
在老祖宗和公公婆婆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宝玉身上,对兰哥儿选择性无视的情况下,在未来荣国府还面临着长房和二房的争夺大战情形下,李纨突然发现冯紫英所说的也许没错,这荣国府弄不好就真的是分崩离析,大厦将倾了。
“哟,你们俩这是在争什么呢?岫烟,云丫头心情不好,你不让着点儿?”
李纨故作镇静,还主动和邢岫烟说话,以示自己的泰然。
邢岫烟多半也是觉察出了一点儿什么来,但是并不确定,所以李纨必须要先下手为强,气势上压倒对方,让对方觉得是她自己误解了。
邢岫烟还真的被李纨这一手先发制人给镇住了。
对方显得很坦然自若,完全没有了方才的惊惶和急促不安,难道自己真的是误解了她?
想起手上那黏糊糊的东西,邢岫烟恶心之余也觉得无法释疑,那等腌臜东西,还能是什么?
可见对方这般轻松淡定的气势,再联想到这么多年李纨守节的表现,据说老爷太太都曾经表过态说可以让她改嫁,都被李纨断然拒绝了,若真是要偷男人,哪用得着如此?
“大嫂子,没争什么,我只是和云妹妹说冯大哥的观点,这是冯大哥先前在栊翠庵喝茶时当着我和妙玉姐姐说的,可云妹妹始终不肯相信,……”
邢岫烟把来龙去脉说了,李纨却是心中一动。
先前自己和紫英欢好之后,紫英便对宝玉娶牛家女不以为然,还说了一句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言外之意贾家似乎就蕴藏着莫大风险。
自己深问,他却不肯多说,只说京中今明两年京中局面都不好,没准儿会有大变故。
这又说孙绍祖和史湘云的已经订婚的亲事也可能有变故,这变故究竟从何而来,指的是一桩事儿么?
难道贾家史家都要牵连进去,或者还有王家?薛家怕是不可能,宝钗宝琴都嫁给了他,薛蟠薛蝌都有了正事儿做,而且也被紫英盯着,但贾史王三家……
李纨并非对外界事务一无所知的女子,父亲给她信中就提到了金陵那边的种种。
父亲在心中提到金陵当下躁动不安,江南民意对朝廷的许多政策十分不满,南京七部里边成日里都能听到攻讦内阁的声音,连父亲这个已经致仕了的南京国子监祭酒都经常能听到,而且这段时间也有人经常登门来拜访,而且都是江南士林中有名有姓的角色,言外之意也是大有借重父亲名声的意思。
父亲虽然有些文才,在国子监担任祭酒时间也有几年,但是却和南京官场上那些文臣们不太合拍,否则也不至于才五十来岁就被迫致仕了。
现在又有人想要把父亲拉回去,父亲自然有些意动,但这背后似乎又有些隐藏着的东西,父亲再说对这些方面不敏感,也还是嗅出了一点儿味道来,所以一直没有答应。 笔趣阁(bqg789.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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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十八节 渐行渐近(1)
不提藕香榭里姑娘们为史湘云亲事的纷扰,冯紫英却是心宽气顺地参加贾宝玉的婚礼。
大周这种大家子弟成亲的习俗,还是习惯于在家中设宴款待。
荣国府内能设宴的地方不少,像大观园内的省亲别墅、凸碧山庄、凹晶溪馆,都能摆设,而府内的荣禧堂也能凑合,但要说能摆多少桌,都不行,也就是几桌罢了,除非是摆在外边儿。
好在这个时代的设宴款待远不像现代那种送情吃饭天经地义的架势,也不会到处送帖子邀请人家来参加,都是非至亲好友不会来,其他如果是同事朋友一类的,都不过是提前送了贺礼,人并不会来。
所以这种情形下也就是几桌客人就足够了,很多都是登门送礼之后寒暄一阵便会离开,只有至亲密友才会一直等到夫妻礼成。
冯紫英注意到牛继宗、王子腾、水溶这些人的贺礼都到了,但是人却没有来,真正算是外人也就只有自己和薛蟠、柳湘莲、王仁几个了,像秦钟、蒋玉函等算是贾宝玉的密友,但却因为身份或者名声原因,都没有到。
这些场合姑娘们也是不能上台面的,也就只能躲在园子里送上一桌好酒菜,算是替宝玉成亲庆贺了。
冯紫英也只是简单在宴席上和薛蟠、柳湘莲等人应酬了一番便离开了荣国府回家了,心意尽到,礼节做足,他还要忙三天后自家纳迎春过府的事儿,那才是自己的大事。
回到家中时都亥初了,中午晚间都喝了几杯酒,幸好下午在李纨身上恣意放浪了一番算是把酒意消退不少。
不过今晚是在宝钗屋里歇息,冯紫英忍不住又要扶一下腰了,算日子这几日正是宝钗最易受孕的时间,估摸着自己今晚还得要奋力耕耘。
因为等几天迎春有要过门儿,免不了还要分宝钗宝琴的宠,虽说表面上对迎春过门进二房欢迎,但内心多少对这种要占去部分时间和精力也还是有些介意的,尤其是在宝钗和宝琴都还没有子嗣的时候,这个情况就更为微妙敏感了。
泡在浴桶里,冯紫英仰靠在桶壁上,额际肩头传来阵阵指压力度。
不得不说下午间这酣畅淋漓的一场鏖战让他现在都还有些回味无穷,没想到李纨这俏寡妇一旦疯起来也是如此放浪。
或许是多年积郁压抑的敢情猛然间得到一个纾解倾泻的渠道,又或者是孤独地在荣国府中苦苦支撑,面对的却是一个不太友善的环境,让她骤然间得到一足以放心依靠的肩膀,让她一下子能够轻松释放所有压力,总之这一场混合了情欲的爆发,让她绽放出了无穷的魅力。
其结果也显现出来了,那就是自己也是全力迎战,梅开三度才算是降服这个妖精。
后遗症也很明显,就是全身有些乏力,可今晚还得要面对望眼欲穿的宝钗。
做一个负责任的男人,难啊。
侍候冯紫英沐浴的是香菱。
也幸亏是香菱,老实,虽然觉察到冯紫英衣衫上的异味儿,但也只是疑惑,却没敢声张。
若是换了莺儿那丫头,没准儿转头就要告诉宝钗了。
就算是宝钗知晓了,也不至于要怎么纠缠不休,但是肯定不好,冯紫英却不想因为这些事情扰了兴致,影响二人感情,而且这种实话还不能说,甚至连假话都不好编排。
心思慢慢回到正事儿上来,史湘云和孙绍祖的订亲还是让冯紫英意识到了牛继宗的手段。
很显然这是牛继宗全力撮合的结果,否则不会如此快。
牛继宗需要用与史家这段婚姻来绑牢孙绍祖这个大同副总兵,同样孙绍祖也需要用与史家的联姻来进一步巩固其这个刚提拔起来的副总兵在大同镇内的地位。
史家固然在大同还有些人脉,但真正能派上用场的,据父亲说,并不多,很多都不过说些泛泛之交,根本无法和冯、段、麻几家相比。
但这却是一个征兆,牛继宗有要孤注一掷的兆头。
如果孙绍祖真的能在大同镇那边控制住一部分边军,起码可以牵制住整个大同镇,而牛继宗又能掌握住整个宣府镇,那么京畿这边还就有些危险了。
蓟镇驻军散得太开了一些,永平府那边就占去一半,就连蓟镇总兵府都在永平府那边,驻扎在顺天府这边蓟镇驻军,相当一部分精锐又驻扎在黄松峪到慕田峪这一个凸起部上,也就是密云后卫这一块。
实际上与延庆卫、延庆左后卫和怀来卫这一点的宣府驻军相比,距离京师城甚至更远一些。
更为关键的是作为宣大总督,牛继宗可以光明正大地调动宣府和大同军,至少短时间内他可以做到如此,而尤世功却无法把密云后卫的驻军随意调动,以有备算无备,真要动手,几乎没有什么失败可能。
当然,这前提是牛继宗要有这个胆魄。
冯紫英脑子里有些混乱。
一会儿觉得牛继宗不可能如此疯狂,宣府军如果敢突入京畿,只要稍微受阻滞,蓟镇大军便可赶到,而宣府军敢直接攻京师城?或者是想要利用铁网山秋狝发难,可永隆帝和神枢营在,那个边军将领敢率军进入铁网山?谁都知道这就是造反!
一会儿觉得牛继宗可能就要孤注一掷,只要一举突入,趁着蓟镇军没有反应过来,神枢营那点儿力量要和宣府军精锐相比,还不够看,只要趁乱掩杀,成王败寇,谁又能说得清楚,随便往哪个替死鬼身上一推便是。
可是牛继宗就不怕义忠亲王上台把他当作替罪羊?
这里边肯定还有什么不为自己知晓的东西,但奈何自己手底下资源实在太少了一些,而且身份也限制了自己。
龙禁尉,京营,还有诸如四卫营、勇士营、旗手卫这些隶属于皇帝的亲卫部队,自己人脉都还不足,很多消息都无从知晓。
正有些迷乱间,却听得门外有人进来小声说了几句话,冯紫英没听清楚,还是香菱小声道:“是玉钏儿来了,说那边有人等着见大爷。”
“这个时候?”冯紫英眉头一皱,若非有特别的事情,特别的人,金钏儿玉钏儿绝不会来打扰自己。
“嗯,玉钏儿说来人说很紧急,要连夜报给大爷。”香菱不懂什么,只能原话转达。
既然如此,冯紫英反而松了一口气,今晚也许就能巧渡难关了。
昨晚和二尤玩了一出游龙戏双凤,下午又和李纨来了一场白日宣淫的鏖战三百合,这晚上再要遇上希望早生贵子的宝钗,他还真得有点儿感觉吃不消了,再有张师所授秘术,也经不起这般旦旦而伐啊,这也是张师专门提醒的,还是要讲求张弛有道,讲究规律。
“你是说翠花胡同那边有动静了?”冯紫英揉了揉太阳穴,看着吴耀青。
“不仅仅是翠花胡同,弘庆寺那帮人昨晚也有了变化,他们连夜转移到了广平库西北角边儿上的翠峰庵里去了。”吴耀青脸色十分兴奋,“这一次是三班衙门里几个人立了功,我们采取外松内紧的办法,原来盯着的人慢慢撤了,让他们放松警惕,后来跟进的人他们伪装得很好,都有职业作掩护,避开了弘庆寺的人,他们从昨日傍晚就开始有动静,然后悄悄转移到了翠峰庵,……”
“翠峰庵?”冯紫英想了一想,“广平库边儿上,那都紧邻西直门了吧?”
“对就在西直门边儿上,兴元庵胡同和扒儿胡同之间,安民厂挨着在。”吴耀青介绍。
安民厂和王恭厂是大周两大火药工坊和仓库所在,一个在西北角,一个在西边内城和外城交界处,紧挨着承恩寺和巡城察院。
“那你觉得他们这个时候动作起来,想要做什么?”冯紫英托着下颌问道。
“如果联系起之前我们在怀柔那边的发现,属下觉得多半是和铁网山秋狝有些瓜葛,翠峰庵是一个废弃的尼庵,早在元熙三十三年就以为京中白莲教人和尼庵主持有勾连被刑部查处,但属下调查过那一案,托人到刑部查阅了案卷,语焉不详,据说当时尼庵中白莲教人和庵中尼姑逃脱不少,后来这座尼庵就被封存,前几年周围人说翠峰庵闹鬼,就越发少有人往那边儿去了。”
冯紫英沉吟起来,“这翠峰庵就这么被查封之后也无人过问?”
“属下也通过刑部里边儿的人问过,但时间久远,已经而是十七八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查案人,要么调职,要么致仕,没有人有多少印象了,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老吏,他透露了一个消息,说当时应该是宫中有人打了招呼,翠峰庵原本是要拆掉的,就中止了,搁在那里,……”
吴耀青提供的这个线索让冯紫英有些警惕,“宫中人?是内侍,还是后妃?还是哪位皇子?”
“这就不知道了,那位老吏也是多年前无意中听到其中一个经办人酒后失言顺口说出,后来那个经办人便酒醉后落水而死,……”吴耀青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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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十九节 渐行渐近(2)
“这么巧?”冯紫英目光里露出思索之色,“耀青,看样子这白莲教在京中根基甚深啊,十多年前就已经盘根错节了,居然还能结交宫中人,元熙三十三年,那个时候太子还是义忠亲王吧?”
吴耀青一愣,“义忠亲王第一次被褫夺太子身份是元熙二十八年,与元熙三十一年复位,元熙三十八年再被褫夺,忠孝王,也就是当今皇上第二年进位太子,您是说宫中人可能和义忠亲王有关?……”
“不好说。”冯紫英摇摇头,双眸却越发精光湛然,“宫中人这个词语太宽泛了,但是我在想,能够指挥动刑部的,只怕寻常内侍是做不到的,元熙三十三年时刑部尚书是谁,好像是舒化还是潘季驯?都是老资格刑部尚书,谁能指挥得动?而且也都不在了,也说不清楚了。若说是后妃,那时候太上皇正值壮年,谁敢干政?不想活了差不多。”
“所以大人您怀疑是詹事府的人?”吴耀青沉声问道:“那也有其他皇子的可能啊。”
“其他皇子?”冯紫英摇摇头笑了起来,“耀青你还不了解太上皇秉政期间的情形,除了太子略有权力,其他几个皇子,包括当今皇上,都是夹着尾巴自保不暇,哪里敢去掺和这些事情?真正太上皇有些放权时,已经是元熙三十八年之后了,也才有当今皇上的机会啊。”
冯紫英显然是对这些做过功课的,从义忠亲王两起两落到当今皇上的崛起上位,太上皇最信任的皇妃——当今太妃明妃,也是当今皇上和忠顺王的养母,到曾经最受宠爱的皇妃——英妃,也就是秦可卿之母,他都是做过一番了解的。
吴耀青恍然大悟,“这么说来如果不是宫中的总管太监一级的角色,那就只能是詹事府,也就是义忠亲王的授意了,只是义忠亲王,当时的太子为何要和这些白莲教人牵扯上关系?”
“总管太监或许有这个权力,但是你要知道刑部都是士人把持,他们怕是不会买这些内侍的面子,除非是代表皇上,但若真的是皇上意思,又何须这般?而且皇上也就是当时太上皇怎么可能和白莲教扯上关系?”冯紫英一字一句分析:“若是当时的太子,你要知道他元熙二十八年被废,虽然三十一年复位,但实际上他的太子之位已经很不稳了,后面那七年里也曾多次遭遇危机,最终还是在元熙三十八年被废,这期间恐怕这位太子爷过得很艰辛,一切可以为自己所用的力量只怕都想要抓一把在手里,当然,这只是我的一种推断,未必属实。”
“大人,咱们只是推断最大的可能,但最大的可能已经足以引起我们最大的警惕了。”吴耀青摇头道:“只是没想到白莲教的势力竟然如此盘根错节,甚至直达宫中,让人不敢置信。”
“那你觉得他们为什么会选翠峰庵?”冯紫英沉吟着道:“翠峰庵是废弃之地,周围民众因为闹鬼而纷纷避而远之,这利于他们藏身是一点,还有其他原因么?”
“大人你还有什么怀疑?”吴耀青也苦苦思索,“这个位置的确有些偏,紧挨着西直门只有几步路了,倒是从西直门出去,距离铁网山最近便吧。”
“最近便?”冯紫英喃喃自语,“距离铁网山最近便,那也就意味着从西北过来也最近便?”
吴耀青不太明白冯紫英的意思,“是啊,这就在西北角,从西北过来肯定最近便。”
“西直门守卫是谁负责?五军营?”冯紫英微微色变。
五军营被陈继先带走大半,只剩下一部分,所以忠惠王才会要从神机营抽调兵力重新组建新五军营,但即便如此,这也不是一朝一夕之功,而且神机营过去的人也不熟悉情况,还得要依靠残存的五军营老人才是。
这只是冯紫英的一种怀疑,却没有其他任何证据佐证。
还是那句话,要么自己太敏感,要么就真的可能变成现实,但是自己倾向于后者,而其他人恐怕都会认为是前者。
“大人怀疑什么?”吴耀青也还没有想到那么深远,他一直担心的是白莲教作乱,却没想到过白莲教可能会和其他势力勾结起来,更没想到朝廷内部也会有人想要利用白莲教作祟来谋取私利。
“现在不好说,但愿我的猜测是子虚乌有。”冯紫英没有说,因为这的确有些太牵强附会了。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做?”吴耀青见冯紫英不愿意说,也不多言。
“继续盯着,另外明日我们去西直门翠峰庵那边转一圈,看一看。”冯紫英觉得还是要实地去查探一番增加直观感受,否则心里始终不踏实,“另外,我府里那两人查清楚没有?”
“易州那边去了人,但还没有回来。”吴耀青顿了一顿,“但这边观察,尚没有发现其他异常,这二人很谨慎。”
“越是如此,越是不敢放松啊。”冯紫英点点头,“耀青,铁网山秋狝,多半是要出点儿什么事儿,我有这种预感,但究竟出什么事儿,就不是我能预测出的了,只是我有一点不明白,我能感觉得到种种异样,难道朝廷这么多人都毫无觉察,还是大家都在装聋作哑掩耳盗铃?”
这个问题吴耀青没法回答。
二人正说间,汪文言也赶了来,冯吴二人又把情况和汪文言介绍了,汪文言的心思更缜密,“若说白莲教在这个时候要起事造反,我始终不太相信,他们凭什么?大周气数还没尽呢,再说了,白莲教内部也是乱哄哄的,啥都有,没形成统一指挥,如何成事?我感觉他们更像是打算配合什么人造势一样。”
“白莲教就这么甘愿为人作嫁衣裳?”吴耀青反问。
“也许为王前驱,才能证明自己的实力。”汪文言应了一句。
冯紫英悠悠叹了一声,“我们现在也都只能是凭空猜测,也只有等到有些事情爆发出来,我们才能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大人,其实我们可以做的还有很多。”汪文言建议道:“京畿之地不容有乱,除了京营外,蓟镇才是关键,尤大人那里不妨再提前联络一下,若是大人不放心秋狝期间京畿安全,尤大人那里,五城兵马司,甚至永平府那边,不妨都打一打招呼,加强联系,总归没有坏处。”
“嗯,我也有此考虑。”冯紫英略作沉吟便道:“京畿稳定乃是大事,我不知道皇上和朝廷有和安排,但是能做的还是要做一做,我已经和登莱水师提督沈有容去信,请他北来一趟,……”
汪文言和吴耀青都是变色,“大人,这使不得!”
外镇大将无旨进京,形同叛乱,按律当斩,这不但害了沈有容,而且也要害了冯紫英自己。
“我知道,我没让沈有容进京,他是水师提督,巡视整个北地海防在职责范围之内吧?我打算去一趟大沽,和他见一面。”冯紫英摆摆手,“大沽正在筹建军港,当然更重要的用作民用,可以大大减轻榆关的压力,日后榆关主要负责永平府、东蒙古以及辽西走廊的货物进出,而大沽会逐渐成为漕运的替补,甚至逐渐取代运河的作用。”
汪文言皱了皱眉,“卫河疏浚是个问题。”
“是有些问题,但值得。”冯紫英态度坚决:“河间府我管不到,但是如果在漕运出现问题时,京畿物资要保障,只能通过海运,大沽和北塘都很关键,所以我也要和兵部以及蓟镇商量一下,梁城所驻扎的一部多年懒散荒废,根本承担不起守卫京畿门户的责任,也是海上倭寇这么多年给面子没有冒险来走这条线来试一试,否则真要原形毕露。”
大周的军事体系十分复杂,很难用一套系统的规则来解释,其中违背正常规则的特例和惯例也很多。
理论上边镇有相当大的权限,尤其是在军事上,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一条在边镇尤为突出,实在是因为一旦敌人打入边墙,这从大同、宣府、蓟镇到辽东,骑兵都能迅速直抵京师城下,如果还要一味拘泥请旨或者等待兵部下令,那只能贻误战机。
像天津三卫和梁城所都属于蓟镇管辖,但天津三卫的作用主要就是扼守漕运和卫河的连接点,同时也要防范三角淀起水匪,称得上兼顾陆地和河湖海防御,而蓟镇主要职责是防御北方蒙古人,所以对天津三卫很不重视。
而梁城所情况也差不多,梁城所的职责就是镇守潮河通海这一线,潮河向上有浭水可通丰润,有沽水可通蓟州,有洳河可通三河(营州后屯卫)、平谷(营州中屯卫),有鲍丘水可达宝坻和泥洼铺,泥洼铺是通州陆路到三河的咽喉之路。
梁城所的设立一方面是作为京畿军事物资囤储,一方面是用于防范海上倭寇袭击,但前者作用明显更重要,尤其是倭寇在壬辰倭乱之后几乎绝迹于北地的情况下。
这也使得天津三卫和梁城所受兵部影响和干预的时候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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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三十节 渐行渐近(3)
“大人的意思是要逐渐把京畿一带的漕运所需用海运来替代?”汪文言有些迟疑,“大人,这恐怕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运输问题,还在于漕运整个体系的存在和价值问题,……”
汪文言言外之意也很清楚,漕运养活了太多人,朝廷和民间都是如此,一旦动了这个根本,只怕运河沿线都会震动,甚至引发不可预测的风险。
“所以这只能在某些特定情形下才能实现,正常情况下,没谁敢动漕运。”冯紫英坦然道:“比如漕运中断了,那海运是不是该理所应当地跟上来,否则京畿民众怎么生活,朝廷如何维持?”
汪文言明白了,大人已经确定会发生一些不可预测之事,其中就包括漕运中断。
这就可以借危机变成机遇,难怪二房的薛家子去了登莱、榆关经营航运,这是早就看好并作未雨绸缪了。
“如果这样,北塘和大沽的确应当尽早经营建设。”汪文言想了一想,“大沽和天津三卫实为一体,北塘也可以看作梁城所的延续,大人若是看重这两处,蓟镇那边好说,兵部那边却还要好生说道说道。”
“嗯,我也考虑过,蓟镇对这两地的用处是防御海上敌袭,而兵部则侧重于军事保障,从我顺天府的角度,则是要将其民用,或者战略支撑点的作用发挥到极致,各取所需,当然我们和兵部的共同点更多一些。”
冯紫英目光越发幽深,“一旦漕运中断,榆关、大沽、北塘的地位就会骤然上升,我就怕大家都没有准备,手忙脚乱,那才是一场灾难,尤其是在今年北地大旱之际。”
“恐怕不仅仅如此,三地码头我们可以加班加点地干,但最重要的还是物资来源,大人不是觉得江南不稳么?一旦江南中断漕运,难道海运就能运出来么?”汪文言再问:“就算能运出来,如果江南不承认朝廷了,商人就要在商言商,朝廷当下财力,拿什么让这些商人主动愿意北运各种物资?单靠空头许愿怕是不行。”
这当然是一个问题,如汪文言所说,就算是江南控制不住闽浙沿海,控制不住广东、东番这些地方,但朝廷如果失去了江南赋税权保障,谁还会愿意听你空口白牙的吆喝?
当然,如果你能在军事上展现出绝对压倒的地位另说,那就会有商人愿意押注了,但一开始时局不明时,谁会拿银子打水漂下赌注?
那朝廷的军事力量能不能支撑到展现绝对优势的时候呢?
要把边军全数调动起来对南边展开压倒攻势,需要一个过程,需要时间,还需要银子和粮食以及各种后勤补给,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以往打仗都有大周朝廷一个系统保障,但一旦整个南边儿崩裂中断,不再提供后勤保障时,怎么打仗?
汪文言提出的这一点冯紫英也有考虑,但除了自己已经预备应对的,其他的没有太好的对策。…
广东是一个需要好生经营的所在,一旦南北对峙,广东出产会对北地有巨大支持,不仅仅是物资本身,也包括百姓心理支持。
东番同样重要,一是可以和澎湖一起形成南北运输的中转,二是东番本身有物产出产,但这需要在控制住福建水师的情况下才能实现。
让沈有容北上面谈,冯紫英就要提醒对方可能要提前在福建水师布局,毕竟沈有容在福建水师任职多年,福建水师现在许多将领都曾经是他部属,他在福建水师中威信极高,这是一个极为有利的条件。
冯紫英发现虽然义忠亲王正在做各种准备,包括军事准备,尤其是像宣大一线,但是唯独对水师这一块不太重视,无论是沈有容的登莱水师,还是现在福建水师,以及广东水师,都没怎么多加。
王子腾从登莱镇成立之日起就把登莱水师视为累赘,认为会争夺他对登莱镇马步军的建设资金,所以和作为登莱水师提督的沈有容关系极为恶劣,现在更是势同水火。
福建水师基本上独立于江南体系,武将和中低级军官也多是忠于朝廷的,这一点沈有容都提起过,而广东水师以本地人为主,但广东就从来没被江南视为一体,这也是对朝廷有利的一面。
“我们能做的也就只能做到这份上了,也许我所做的这一切还会被人视为是杞人忧天,多此一举,我也希望我的想法是多余的。”冯紫英摊摊手,“但愿吧。”
“大人,我倒是觉得你的担心并非多余,哪怕江南局面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糟糕,但是北地大旱却是不争的事实,从各方面传回来的消息,山西和陕西都会遭遇前所未有大旱,朝廷赈济很难解决问题,如果地方官府再有什么波折,那就要出大乱子。”
汪文言倒是觉得这北地大旱的风险更大。
“这一点我也和齐师提过,齐师倒是很重视,也和方大人说过,但内阁做出的决定居然不是想办法如何筹集赈济钱粮,而是考虑让都察院派出巡按,监督地方落实赈济,……”冯紫英吁了一口气,“要说这也没错,下边官府上下其手的人很多,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当朝廷赈济本来就远远不够的情况下,有没有人在其中上下其手都意义不大了。”
“朝廷也在加紧补仓,京通二仓的入库速度也在加快,大人倒也不必太过担心。”汪文言安慰道。
“那点儿粮食,只要漕运一断,几天就能给你抢个精光,不在于粮食有多少储备,而在于老百姓的预期,如果大家都觉得要断粮了,家家户户都想着要存上一两年实用的存粮,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一样没辙,……”冯紫英说出了关键。
汪文言和吴耀青都非庸人,自然明白这其中道理,一旦老百姓预期起来了,那就是见粮就买,到最后就会有无数人蜂拥而至抢购,最终就是还会有无数人无粮可吃,而一部分人家中堆积如山。…
“所以大人才会现在就开始和广东那边联系储粮,榆关那边已经储粮不少,但如果储存太多,成本也会抬高,……”
汪文言也颇为头疼,商业上的行为就要计算成本产出,如果要从朝廷政策上来解决,那就不该是冯紫英来做,冯紫英也做不下来。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冯紫英摇摇头,“我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以前总觉得自己眼光高远,运筹帷幄,无所不能,但现在才发现,有些事情,你觉得会是那样,人家不那么认为,你觉得可以做到,但实际上掣肘太多,根本做不到,奈何?”
吴耀青嗫嚅半天才道:“也许情况不会像预料的那么糟糕。”
冯紫英瞪了对方一眼,吴耀青也只能低头,这个不是理由,甚至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大人,我们尽我们所能了,大人也只是顺天府丞,做的已经超出了您的职责范围,你不是阁老,问心无愧了。”汪文言也感觉到冯紫英心情不是很好,转开话题:“还没恭喜大人,三日后荣国府二姑娘就要过门了。”
吴耀青也跟着附和,冯紫英脸色稍霁,展颜道:“也就只有这桩事儿算是这段时间的好事儿了,也罢,我何必自我加压,让我自己这么不自在呢?”
的确,冯紫英有时候觉得自己是不是自我焦虑过甚,冯家凭借着自己是文臣出身,又有齐永泰和乔应甲这种后盾靠山人脉,还有北地士人身份,老爹在边镇拥兵一方,无论是谁坐上皇帝位置,都不可能动冯家,除非坚决地站到对方的对立面,哪有必要这么殚精竭虑思前想后,活得太辛苦了。
现在的生活不好么?娇妻美妾,群美环伺,想想都觉得委屈,连晴雯、平儿这种《红楼梦》书中的翘楚角色,养在房中几年,都还没有来得及收房,两房妻室,妾室数人,却连儿子都没有一个,像今晚,甚至放弃了和宝钗同床共枕的时间,简直是禽兽不如啊,也难怪老爹和老娘都不满意。
自己也未免太敬业了,真的是拿着外臣的薪俸,操着皇帝的心。
感慨一番之后,冯紫英却知道美好都是建立在努力的基础之上,如果自己不操心,日后冯家现在的情形恐怕就真的是出道即巅峰,开始往下走了。
老爹都位极人臣了,起码是武将中的巅峰了,盛极而衰也许不是一句空话。
自己固然还有很大空间,但是真的是义忠亲王当了皇帝,北地士人还能像现在这么受尊重么?朝中天平只怕立马就要倒向江南,韩敬、许獬、黄尊素这些人就会迅速崛起,取代自己和练国事现今的地位,方有度、沈自征、杨嗣昌这些人如果风头转得快,也能有好果子吃,唯独如自己和练国事、范景文、孙传庭这类北地士子就恐怕没那么好的机会了。
如果说让蒙古人或者女真人以及白莲教这些人得手,只怕情况还要更糟糕,这是冯紫英不能接受的。
冯家局面,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只能走下去,只能越走越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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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三十一节 渐行渐近(4)
纳妾不比娶妻,用不着那么多繁文缛节,也不需要大张旗鼓,甚至很多人都主张轻车简从,悄悄行事。
不过对于冯紫英来说,他还是希望尽可能地给迎春一个美好的印记,让人家今后一辈子都能怀念这一日的种种。
伴随着马车驶入荣国府的东角门,几个一直蛰伏在荣宁街口一座院子里的男子都吐出一口浊气。
“士勉,今日怕是不行,这姓冯的太谨慎了,你注意到没有,跟随在他身后几个迎亲的,五男一女,全是练家子,男的我认识一个,那个最瘦的,是大河帮帮主穆长河的二徒弟苏伯骏,一手鹰蛇十二变已经初窥堂奥了,在大河帮中仅次于穆长河和其师兄穆天恩。”满脸络腮胡的男子气度沉稳,目光炯炯,“除非用弓弩或者火铳射击突袭,否则单单是那苏伯骏,我们这几个人里边单打独斗,除了我和士勉兄,只怕没有谁能有把握能在二十回合里拿得下。”
“那女的我认识。”另外一个个子矮小,干瘦灵巧的男子伏在屋檐房瓦上,一直在观察,一直到冯紫英一行人进了荣国府角门,才轻盈的飞身飘下来。
“是五虎断门刀门主彭金鹏的小妾,也是他的师妹,北地号称火娘子齐无颜的就是她,平时都是穿着一身火红的裙衫,今天换了装,还改了妆容,她还有一手风摆莲叶裙里腿功夫,那绣鞋边缘全是刀片,犀利无比,不知道的就是收命的阎王。”
这一番话倒是让几个男人都感兴趣起来,领头的冯士勉没做声,但另外一个有些油滑的家伙忍不住调笑,“小蚤子,你吃过亏?”
干瘦小巧的男子是河间有名的跑单帮黑道人物,铁线蚤魏禾,不但轻功超绝,一柄短锯刺剑贴身搏杀凶悍无比,而且使得一手好暗器。
魏禾倒没有在意,一捋自己左边胳膊,衣袖收上去一直到肩头,袒露出来,只见左上臂有如被什么撕裂过的伤口,从肘部一直延伸到肩头,如千足蜈蚣一般狰狞可怖,虽然是老旧伤痕,但是依然触目惊心。
“五年前遇上这火娘子,光顾着她手上的刀去了,不知道她还暗藏着这一手裙里腿,吃了个亏。”魏禾说得很平淡,但眼底的恨意却是难以隐藏。
众人看到这一身伤痕,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不知道这么重的伤,魏禾这厮是如何逃脱的,五虎断门刀在北地可是响当当的门派,作风狠辣,一旦对上了,那就没你好过的。
不过魏禾是才被延揽入教中的,冯士勉自然不会去管他几年前那些烂事儿。
“我也认得一个,就是走在最靠后那个脚步有些慢的矮胖子。”油滑男子也搭上话,“如果没看错的话,他该是个秃驴,但不知道怎么却还俗了,他挑担的家伙是作了遮掩,应该是一杆镔铁水磨禅杖才对,那禅杖头被用布包裹了,隐藏了特征,我记得前年我碰见他时他还在普安寺里挂单啊,如果不是他的走路姿态太特殊,我都不敢认了。”…
“普安寺?”冯士勉目光一动,“河槽西坊的普安寺?”
“嗯,前年我在普安寺门口看着他进了山门,后来打听了一下,说他在普安寺挂单两三年了,但却不太遵守清规戒律,好吃肉喝酒,典型的酒肉和尚。”油滑男子点点头。
络腮胡须的魁梧男子凝重地点点头,“士勉,普安寺是少林寺的地盘。”
“嗯,那厮是出身少林,后来不知道因何原因被赶出了山门,一直在河南山东晃荡,前两年才北上来的顺天府,铁木鱼宏恩,不知道你们听说过没有?”
魏禾、络腮胡须男子以及另外一个一直蹲在门边的瘦削长衫文士打扮的男子都面色沉重的点点头,人的名,树的影,他们都是在北地跑生活的,哪里会没听说过少林出身的狠角色。
“意料之中,冯铿才二十出头就是顺天府丞了,北地江湖中哪个敢怠慢他?”冯士勉脸色不太好看,“他发个话,这顺天府里的道上人,谁又敢不听?便是少林武当这些表面上不愿意和官府扯到一起的名门正派,还不是一样和官府暗通款曲?”
络腮胡须男子苦笑,他也是名门正派出身,只不过犯了事儿身不由己四处飘零,实在是混不下去了,才一咬牙投入了白莲教中。
名门正派一样要生存,少林寺光靠山下那几千亩地,能有今日的威势?武当只靠山中那点儿田产和朝廷赏赐,能和少林并立?
那个名门大派不有些营生?靠田地收租吃饭是最可靠最稳妥但是也是最不划算的生意,镖局、车马行、船行、药行这些都是名门大派们最热衷的营生。
既能发挥门中武力威慑优势,又能消化大量门中没有多少天赋的弟子,为他们找一条讨饭吃的出路,少林武当都是数千弟子,哪有那么多都能修炼出绝技的人才,九成以上都不过是习武强身健体比寻常人强悍一些的凡夫俗子罢了,靠着门派也就是要找一个门路讨碗饭吃。
作为门派,自然也就要有为门下弟子谋出路的义务,那么寻找各路资源来谋划营生就是各门各派各帮会首脑人物们义不容辞的责任,而天下谁掌握资源最多,当然是朝廷,是官府了。
“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络腮胡须男子问道:“平素姓冯的虽然也有护卫随行,但都是二三人,只不过他行进路线实在太当道了,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在这一路人太多,而且顺天府衙门的三班捕快也进行了重组,很多新人进去了,其中有不少都是顺天府里的门派弟子,这一线布置很多,今日看似没人护卫,结果全部装成他的随从,而且都化了妆,如果认不出来贸然出击,那就要吃大亏了。”
“陷阱倒是不至于,但这厮的确胆小谨慎。”冯士勉有些遗憾地叹了一口气,“上一回在沽河渡口没能得手,这家伙就一下子警惕起来了,今天是他纳妾的日子,他不可能那这种事情来专门设伏,恐怕他心目中也还根本没有意识到我们一直有人盯着他吧。”…
如果不是冯府里传出来的消息说他一大早就要出门去结亲,他们也没想到要在这里设伏,只不过没想到这家伙防范心这么重。
“那怎么办?”络腮胡须男子问道,“少主那里怎么交待?”
“少主只说尽力,但思忠兄那里专门叮嘱了,不能打草惊蛇,不能贸然行事,除非与绝对把握,否则不能动手,我们还有大事要办。”冯士勉沉吟了一下,“其实思忠兄不太赞同少主的这个命令,怕打草惊蛇,只是少主始终觉得这个冯铿危险太大,担心越拖下去越不好动手,机会越少,所以才想要一劳永逸,……”
“那我们还需要再等下去么?看他结亲出来的时候有无机会,……”络腮胡须男子迟疑了一下,这一行以冯士勉为首,他为副。
“不等了,撤!”冯士勉很果断地下令道:“顺天府衙门这些日子正在梳理城里各坊的情况,稍有可疑就会来反复核查,这个地方我们不能久留,据说前日就有衙门和坊市里正来查看过,只不过被我们留在这里的人应付过去了,我担心他们不会罢休,……”
一行人迅速从后门撤离,一个时辰后,金城坊的里正带着宛平县衙的人重新敲门,但是已经无人应答。
冯紫英自然不知道这背后的种种,纳妾需要骑马或者乘车招摇过市,吴耀青他们自然会考虑安全问题。
以往冯紫英线路都较为固定,选择的都是一条路稍远但巡捕营和五城兵马司的点位哨所较为密集的线路,而且顺天府衙的三班捕快也经常有人在这条线路上。
这一次结亲就要走大路,不是原来那条路线,所以自然要在护卫力量上准备齐备,除了这些随行护卫外,吴耀青甚至还悄悄给已经正式进入五军营的贺虎臣打了招呼,让贺虎臣以熟悉京师城为由,调了一队火铳手做备用。
进了荣国府,一身新衣的冯紫英步行到了大观园门口,其他姑娘们自然都是不好露面的,途径潇湘馆时,冯紫英还是能看到紫鹃和雪雁和其他丫鬟下人们含笑围观,而在滴翠亭里,探春的贴身丫鬟侍书翠墨,史湘云的丫鬟翠缕,李纨的丫鬟素云碧月,都在那里翘首期盼。
纳妾不能像娶妻那样敲锣打鼓大鸣大放的,但是可以在沿途装束上做文章,这一线都是扎花结彩,一直通到缀锦楼,贾赦夫妇也在缀锦楼门口等着,看到冯紫英一行人到来,这才进屋,自然免不了那一套程序,但比娶妻要简单多了。
看到盖了盖头的迎春盈盈莲步走出,香肩微微发颤,冯紫英心中也是甜美无比,历尽波折,终归是抱得美人归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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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时有事,今日请假。
"
争取明天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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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三十二节 渐行渐近(5)
看着身旁玉人眼角泪痕点点,紧紧依偎着自己,呼吸平缓的沉沉入睡,冯紫英这才慢慢清醒过来。
在拔步床的另一头,还有一具胴体蜷缩在一边儿,看见冯紫英醒过来,这才爬了过来,“爷,可要擦洗一下?”
冯紫英看了一眼在自己怀里睡得正香的迎春,摇了摇头,小声道:“算了,她好不容易入睡,就等她睡个安稳觉吧。”
司棋也靠了过来,躺在了冯紫英外侧,帮着冯紫英把迎春身体放好,然后盖上锦褥,这才埋怨道:“爷也不知道怜香惜玉一些,姑娘还是第一遭,哪里经得起你那般折腾?姑娘声音都哑了,爷也不肯罢休,明日一早姑娘还要起床侍奉翁姑和宝二奶奶她们,这样子哪里起得了床?瞧瞧,……”
司棋身上只挂了个鲜红的肚兜,豪乳晃荡,惑人心神,手里却是举着一角白绫,上边落红斑斑。
海棠枝上拭新红。
冯紫英也知道今晚有些狂放了。
憋了两天养精蓄锐,晚间又多喝了两杯鹿血酒,迎春又是一个柔弱性子,一味只想要讨好郎君,再是痛楚艰难,也咬牙承受,还是在外间的司棋感觉到情况不对,上来以身噬虎,才算堪堪把冯紫英的放浪给招架下来。
不过司棋也是懂事的,知道是自家小姐初夜,最后还是让给了迎春,只是苦了迎春这一夜。
“起不了床就起不了床,宝钗和我娘那里我自然会去打招呼,……”冯紫英不以为然。
司棋一翻白眼,“爷说得轻巧,姑娘怎么可能答应?这新妇第一日的规矩谁能轻易破?仗着爷宠爱就这般行事,日后铁定是要被人在背后指指戳戳的,奴婢虽然也疼惜姑娘,但也还是要支持姑娘起来侍奉翁姑和给奶奶奉茶这些规矩走完,……”
冯紫英也知道司棋说得没错,自己再是怜惜迎春,但明日的规矩代表着迎春入冯府之后第一次亮相,大家都要用苛刻的眼光来审视,哪怕宝钗宝琴和迎春是姐妹,但是规矩就是规矩,一样需要按规矩来。
“嗯,那就晚一点儿再起来吧,让二妹妹多睡一会儿。”冯紫英点头,“若是谁来问,就说我困倦了,要多睡一会儿。”
司棋撇了撇嘴,心里既有些羡慕嫉妒,也有些心安,当日对自己可是不管不顾,只顾他自己舒服,对姑娘却是这般体贴,男人果真都是喜新厌旧的。
冯紫英看司棋精神倒是好,便依靠在床头,和司棋说着闲话。
迎春是个闷葫芦,也幸亏有了司棋这绝佳搭配,才算是替迎春免了许多麻烦,抵挡了许多不必要的纷争。
“司棋,你也就在这边儿上睡会儿吧,……”见司棋开始打盹儿,冯紫英便示意对方挨着自己睡,他也知道司棋和迎春情同姐妹,并不介意同床共枕。
“今日却是不行,是姑娘大喜日子,爷该好好陪陪姑娘。”司棋大大方方支起身子打了一个呵欠,这才下床,光着身子就这么出去了,“奴婢就在外间床上眯一会儿,若是爷有什么吩咐,只管唤奴婢就是了。”…
都说司棋这丫头性子豪莽,但也是外粗内细,新婚之夜迎春招架不住替姑娘挡枪可以,但是要和迎春同床共枕那就是僭越了。
冯紫英深吸了一口气,瞟了一眼紧挨着自己安然入眠的迎春,心里总算是放下了一桩事儿。
要说自己最初对迎春有多么深刻的喜爱,冯紫英觉得好像也说不上,毕竟和黛玉、宝钗她们相比之前自己也没有太深的印象,但迎春温厚柔绵的性子的确很合他意,加上一腔情意都放在自己身上,而且还难得地敢于丢下颜面勇敢地追求一回自己的幸福,就凭这一点,冯紫英觉得自己就不能负了对方。
现在终于得偿所愿,他心里也踏实了许多,终归没有辜负这一位望眼欲穿的佳人。
不经意地从迎春身上想到了史湘云那边,孙绍祖和史家联姻当然不是看上了史湘云,而是看上了史家那在大同山西两镇中残存的影响力,史鼐史鼎都是不中用的,两人的子嗣也更是不堪,如果他能娶了史湘云,自己再好生操作一番,奔出一个前途来,未必不能继承史家在军中的一些人脉,这大概就是孙绍祖的想法。
牛继宗似乎也在里边扮演了重要角色,这说明,他们的举动已经越发紧迫,但这个问题是否值得朝廷这些人关心?
还有几天就是铁网山秋狝了,京师城里都在准备,皇上也开始露面,甚至连续主持了两次朝会,据说看上去精神状态很不错,这也反击了外部各种关于皇上身体不佳甚至可能卧床不起的流言。
传来的消息是除了四卫营、勇士营和旗手卫这些皇帝亲军随行外,还有就是神枢营要全数随行,只留下刚分拆整合之后的五军营和神机营留守京都。
冯紫英到不觉得京营三大营会出什么问题,但陈继先率领五军营旧部的悍然离开,的确还是给整个京营三大营带来了很大的冲击,无论是军心还是战斗力,都遭受了震荡,神枢营算是较为完备的建制,所以随行护驾铁网山也是情理之中。
不过让冯紫英有些担心的倒是神枢营的战斗力究竟如何。
虽然神枢营看似建制是最完备的,而且组建时间也比五军营和神机营长,训练看似有素,但让他之一的原因还是神枢营仍然沿袭旧有规制,仍然在大量使用三眼火铳和夹把枪这种最老式的火器,这种装备和战斗力比起神机营装备的鲁密铳、木斯克提以及用新型战法组建起来的军队就显然落后太多。
冯紫英原来也曾含蓄向兵部提过是不是应该考虑先行换装一部分京营,但很显然皇上和内阁都将这个建议置之脑后了。
冯紫英一直力图推演一下,如果自己是义忠亲王,如果要不择手段地利用这一回机会搏一把,该从哪里入手?
想来想去,还是只有在永隆帝在铁网山行宫时发难最合适,一来虽然有神枢营和亲军诸部,但若是牛继宗真的能把宣府和大同军调动起来搞一出突然袭击,未必就没有机会。…
但这里边还有很多细节,冯紫英只能想象猜测,如何应对也就谈不上了具体的了。
越想越觉得头昏脑涨,冯紫英索性就搂着身边丽人沉沉睡去,车到山前自有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会子想太多也没有意义,总要等到对方亮出杀招来,自己这边才能谈得上如何应对。
……
第二天一大早,没等冯紫英起床,迎春已经忙不迭地忍痛起身,在司棋的侍候下洗漱完毕,便夹着腿央求自己带着她去给翁姑奉茶了。
老爹不在,但是老娘和三个姨娘都在,迎春依足规矩,一一奉茶,在老娘的目光审视下总算过关。
段氏也是一番温言安慰,但是估计觉得迎春体格很好,便免不了要交代一番要早些怀孕生子这样的话,倒是让迎春既羞懆又期待。
给宝钗宝琴姐妹奉茶倒是让冯紫英有些为难,在他看来既然迎春和宝钗她们平素都是姊妹相称,关系也一直不错,而且迎春性子宝钗她们也知道是断不会和她们争宠的,就没有必要搞这些繁文缛节了,但是没想到迎春在这个问题上却是格外坚持,硬生生地还是请宝钗宝琴二人上座,自己亲自双手奉茶,这让宝钗宝琴都为之动容。
和宝钗宝琴见礼之后,剩下的事儿就是宝钗的了,免不了宝钗还要与迎春一道去长房沈宜修那边拜会,这样一趟子走下来,到了下午间才算是把各种礼节过场走完。
接下来两日冯紫英都是留在迎春屋里,这是沈宜修和宝钗她们达成的默契,新妇进门,再怎么也要给三天温存时间,也算是对新妇的一番体贴。
只不过这种时间往往太短,三日一过,冯紫英便启程前往大沽,登莱水师已经抵达大沽近海,他要去和沈有容见面商议大事。
与此同时冯紫英也邀约了尤世功,希望他能到天津三卫见一见面,正好也就在冯紫英去了大沽和沈有容见面之后返回时,就可以在天津卫见面面谈。
“沈大人,别来无恙?”登船那一刻见到沈有容时,冯紫英也有些触动,比起几年前沈有容又苍老了不少,风里来浪里去的日子不好过,尤其是要组建一支全新水师,其辛苦可想而知。
好在沈有容虽然略显苍老,但是精神状态依然抖擞,说起话来仍然是声如洪钟,铿锵有力。
“几年不见,冯大人倒是越发风度翩翩了。”沈有容笑了起来,“我在登莱也能经常听到冯大人的名声远播,否则这顺天府丞朝廷也不会安排由你来坐这个位置啊。”
“沈大人过誉了。”冯紫英摆摆手,环顾四周,沈有容也知道对方肯定有重要话要和自己单独说,一挥手,其他人都离开了这间船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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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三十三节 一语惊醒梦中人
来见沈有容之前,冯紫英一直在考虑与沈有容的这次谈话该怎么谈,谈到什么程度或者说深度,这让他颇费思量。
对于沈有容的印象,冯紫英来源于两方面,一方面是前世记忆,另一方面是今世接触。
前记忆中他能记得的就是沈有容是水师将才,而且历经蓟辽、闽浙、登莱水师,辗转数地,经验丰富,性格坚韧,而且爱国心极强,既打过倭寇,也战过红毛番,屡屡捍卫了大明主权,单凭这份经历,足以说明沈有容是一个优秀的水师帅才。
今世中接触,冯紫英也能感觉到沈有容很有眼光,对建州女真的担心和自己颇为一致,这也意味着自己和他有了共同的目标,那就是遏制女真,甚至剿灭女真,而要做到这一点,未来辽东辽南乃至朝鲜的沿海控制权就必须要牢牢掌握手中,而且要逐渐将辽东地区的补给线彻底从陆路转向海路,这能够极大的提升保障效率,降低运输成本,甚至可以说会成为未来辽东战略胜负手的关键。
冯紫英对前世大明辽东之败有过一些了解,各种形势上的误判,战术上的失利,用人的失误,在冯紫英看来都的确是问题,但是这不是大明辽东失败的关键,关键还是保障问题。
随着建州女真势力膨胀和察哈尔林丹汗的短暂崛起,对辽东态势形成了一个巨大钳形压制,也使得林丹汗在败于建州女真后,辽东顿时就如孤岛一般,缺乏足够的后备人口保障来维持整个辽东镇的运作,难以长久的支撑起辽东军的需求,只能通过辽西走廊来进行补给,导致补给越发困难和耗损巨大,再加上朝鲜李琮采取两头滑政策,再不能给大明提供实质性的支持。
当辽东的粮价比起京师都还要贵昂贵数倍的时候,当朝廷对辽东的保障更多只能依靠银两而非实质性的物资来支持时,这场战事就已经败了。
缺乏足够的财力物力支撑,加上丧失了机动能力和纵深,使得大明辽东逐渐丧失了战略主动权,最关键就体现在各种物资的保障耗费太巨,让大明财力最终难以支撑,只能进行战略收缩。
只不过大周现在没有蓟辽水师,所以冯紫英才会抓住机会将沈有容推上了登莱水师提督的位置,王子腾对水师的轻视反而是给了沈有容一个机会,让他能够独揽登莱水师大权,当然这也有自己在背后全力支持的原因。
沈有容对辽东地的重视不亚于自己,在他看来倭寇和红毛番都是远来外敌,建州女真才是迫在眉睫真正可以威胁到京畿腹地的心腹之患,正因为如此,冯紫英才觉得自己可以和他达成深层次的合作。
但这一次的震动有可能是涉及到大周张氏内部的皇位之争,冯紫英不确定沈有容究竟持何种态度。
沈有容是宁国府宣城人,理论上是江南人,但是,他是武举出身的武人,和士绅们的心思是不一样的,士绅们也看不起这种武人,而且沈有容一直在军中,对朝廷的认可度应该是远胜于义忠亲王或者说略显虚无的江南地理概念,这一点冯紫英还是有些把握。
如果只是谈建州女真的威胁和辽东安全,冯紫英相信沈有容会绝对认同自己,但是要谈到可能面临的南北对峙,甚至需要登莱水师、福建水师和广东水师来保障一旦出现这种局面,对以北地为根本的朝廷的保障支持,冯紫英局觉得恐怕就要好好和对方做好沟通和说服了。
见冯紫英一脸凝重,沈有容倒是显得很轻松,“冯大人,看你的架势,这是有什么重大事务要和老夫沟通了?”
顺天府丞和登莱水师提督理论上八杆子打不着,但二人这么些年来的默契和合作却不用多提,大家都有这种意识。
冯紫英点了点头,“的确有些重要的事情想要和沈大人沟通一下,但是一时间却又找不到合适的地方作为切入口。”
“哦?”沈有容很是好奇,这位昔日的小冯修撰口才他是见识过的,而且朝中诸公也是对这一位的才华交口称赞,怎么会在面对自己时居然还什么不能言的了?
要知道去年他还是永平府同知的时候给自己来信要求登莱水师给予支持,自己都是冒险派侯承祖率军北上了的,这份交情摆在那里,沈有容觉得还有什么让冯紫英为难不好开口的?
“冯大人,你我二人难道还有什么不能坦诚相对的么?或者严重到你都觉得难以抉择的?”
沈有容微笑着道:“老夫也算是经历了不少事情了,而你自小成名,现在更是顺天府丞,皇上看重,内阁青眼,永平府的表现更是让朝廷上下刮目相看,军中震动,怀玉回来之后对你赞不绝口,说你是虎父无犬子,文武兼资,把蒙古人打得落花流水,让人叹为观止,便是有天大的事情,我想你我二人也能谈一谈吧?”
沈有容豪迈勾起了冯紫英的豪情雄心,他起身郑重其事的长揖一礼,“多谢大人点醒,倒是紫英狭隘了。”
沈有容对冯紫英是极有好感的,不仅仅是当年冯紫英对自己的极力推荐,让自己原本黯然的仕途重新光明起来,更在于很多观点理念的相通。
他甚至认为冯紫英更适合带兵,侯承祖回来之后谈及的冯紫英对火铳兵的训练规制更让他侧目而视,但冯紫英作为文臣的卓越表现更让他意识到这一位未来恐怕真的是要出将入相的大人物,难得如此投契,更是要好生结交才是。
沈有容微微笑着颔首:“既如此,老夫今日也是很好奇,想听听你究竟有什么为难之事,如此忐忑纠结,……”
冯紫英哑然失笑,沈有容的雍容大度倒显得自己有点儿小家子气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自己认定对方是可以信赖之人,人家都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派兵北上支持自己,自己又有什么不好坦然相对呢?
“沈大人,不知道您在登莱可曾听闻江南今年以来一直不稳?”冯紫英觉得先还是谈几个迹象和问题,看看对方的态度,然后再来循序渐进触及核心。
沈有容眉头微微一皱,随即展开:“老夫是宣城人,虽说长期在外,但是也对家乡情况有些了解,无外乎就是南京方面觉得朝廷在赋税上对江南苛刻过甚,希望减免,另外可能也对朝廷春闱员额过于偏向北人吧?”
“那你怎么看?”冯紫英继续问道。
“朝廷政策论理非我等武人该置喙,但既然冯大人你问起,老夫不回答,倒显得我不耿直了,嗯,朝廷每项政策的确都会有益于一部分人,损及一部分人,如何平衡这是朝廷的问题,但北方防务却是不可有丝毫怠慢,江南士绅难以感受到北地压力,朝廷应当通过朝中江南籍士林文臣予以回应,这一点上老夫觉得当下朝廷做得不好,至于春闱江南员额问题,这是多年南北争执的旧事,朝廷当有斟酌。”
不愧是老于世故的宿将,在这些方面的回答都是滴水不漏,但是冯紫英还是很满意,他能听出态度倾向就足够了。
“那沈大人对登莱军在播州的表现又如何看呢?”冯紫英话锋倏地一转,挪到王子腾身上。
沈有容一怔,沉吟许久方才道::“莫非紫英你觉得王子腾别有所图?”
“只是王子腾别有所图么?”听得沈有容用自己的字称呼自己,而不再用冯大人这个称谓,冯紫英心中更是一定。
沈有容微微色变,伴随着海浪轻摇,船板微动,那张清癯的面膛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中更显得幽邃深刻,半晌不语,叹了一口气道:“形势真的有那么糟糕?朝廷不可能毫无觉察吧?”
这一句话也让冯紫英不好回答。
他始终觉得朝廷不可能毫无觉察,,这样大的事情,不可能没有一点儿蛛丝马迹,但是自己和龙禁尉交涉,向齐永泰和乔应甲反映,甚至也和柴恪提及,但都没有得到多少正式的回应,更多的还是认为自己有些大惊小怪了,弄得他自己都不得不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有些神经过敏了。
沈有容都能感觉到的问题,朝廷会觉察不到?
这里边是不是有些什么问题?
“沈大人,我不清楚。”冯紫英只能有些艰涩地回答:“朝廷也许有觉察,甚至有对策,但是我始终认为,朝廷还是没有足够重视,或者说他们太过于自高自满,小觑了一旦发生事端可能带来的各种冲击和后续影响。”
注意到冯紫英脸色的苦涩难堪,沈有容又问道:“那紫英你可曾反映过?”
“当然。”冯紫英讶然点头,但看到了沈有容目光中的深沉,似乎有些明白:“大人的意思是……”
“朝廷不会如此轻慢吧,这可不比其他事情。”沈有容缓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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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三十四节 布局后路
冯紫英揣摩,沈有容思索,两人都陷入了沉思中。
皇上一直对义忠亲王百般警惕,从登基以来便是如此,怎么可能到了现在身体欠佳而太上皇犹在的时候却突然忽略了这个可能威胁他这一脉皇位的巨大隐患?
这怎么也说不过去啊。
纵然自己人微言轻,难以撼动大局,但是龙禁尉卢嵩却不是等闲之辈,就算有前任都督顾诚在其中干扰影响,但他也是十年的都督同知了,卢嵩岂能没有自己的班底
那显然不可能,也不可能对义忠亲王的动向一无所知。
还有牛继宗利用史家拉拢大同、山西两镇的人马,收买延揽孙绍祖,龙禁尉连曹文诏和赵率教之间的矛盾,杜松和刘铤之间的不睦都了如指掌,岂会毫无觉察?
另外王子腾在播州湖广之间辗转反复,玩弄的那些花样,难道兵部那帮人看不出来端倪?
纵然一时间没有合适对策,但起码也应该引起警惕才对,湖广可以暂时不管,但牛继宗这边总该有所防范才对吧?
不会,冯紫英心中慢慢定下来,朝廷不会如此松懈大意,以永隆帝的慎密心思,岂会对这种威胁视而不见?
越是这样,只能说明永隆帝所谋乃大。
谋什么?当然是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了。
尤其是在他身体每况愈下的情况下,他应该清楚他自己身体明显是熬不过其兄义忠亲王了,而太上皇却又还在,自己几个儿子显然是无法和义忠亲王抗衡了,特别是在太上皇尤其喜欢义忠亲王世子——诚郡王,只怕更让永隆帝心急如焚坐卧难安了。
这种情形下,最佳的办法是什么?
冯紫英心中一动,当然就是要卖出破绽,诱人上钩,请君入瓮了。
这意味着永隆帝是早就有安排部署了。
难怪,冯紫英心中越发确定,难怪陈继先会在这个时候被撵出京师,这是先固根本,再来铲除根脚,倒是使得好手段。
冯紫英还不太清楚永隆帝究竟作了那些准备安排,但如果早有准备,甚至将其设为圈套,那情况就不好说了。
“或许是我有些杞人忧天了?”许久之后,冯紫英才缓缓道。
沈有容挑了挑眉:“杞人忧天未必是坏事,若是大意失荆州,那才是真正的大祸临头。”
“但是如沈公所言,朝廷应该不至于如此轻慢疏忽才对。”冯紫英也接上话:“当是早有准备,只是紫英忧心过甚,太过操切了。”
沈有容想了一想才又道:“紫英,老夫偏处登莱,对朝局了解不深,但是老夫知晓紫英的眼光很判断不差,若是你有担心,老夫觉得未必无因,有备无患,哪怕是作了一些无用功,也胜过事到临头束手无策的好。”
冯紫英效力了起来,沈有容这个态度,那就好办许多,他就是担心对方都觉得自己杞人忧天多此一举甚至劳民伤财而反对,那就不好办了。
不过有些话他觉得还是要和沈有容说穿,毕竟涉及到的事宜还是有些复杂深远,他担心沈有容未必会接受。
“沈公,或许你会觉得我小题大做,但我还是需要把情况考虑得更糟糕一些,以防万一。”冯紫英注视着对方道。
沈有容哑然失笑,“怎么,紫英莫非还信不过老夫方才所言么?”
“不是,那我也就说透了,我担心义忠亲王和江南方面会有一些勾连,若是某些意图得逞,那漕运可能就会中断,导致整个北地,尤其是边镇的补给出现困难。”冯紫英也不客气,敞开挑明:“您知道京通二仓大案,到目前,朝廷对京通二仓的储粮补仓仍然没有补足,甚至七成不到,而今年北地大旱已经成定局,山西、陕西两地尤甚,北直南部也十分危险,到今冬明春之际,只怕稍有不慎,就会引发大规模流民聚集,甚至啸聚生乱,……”
沈有容再度动容。
虽然知道冯紫英的话可能有点儿危言耸听,但是直接说到京通二仓储粮不足,漕运可能中断,加上北地大旱,这几者因素叠加,那局面真的就不可小觑了。
“紫英,你觉得现在需要怎么做才算是有备无患?”
“大周立国以来,北地诸多物资皆依赖于南方,江南、湖广尤甚,但两广亦不可小觑,漕运一旦中断,那么势必冲击整个北地尤其是京畿腹地的民生,甚至引发不可预测的动荡,再加上北地大旱引发流民啸聚,其后果更是不堪设想。”冯紫英看着沈有容:“所以我以为,为防止漕运中断可能产生的风险,海运须得要作为备用路径决不可断,甚至需要进一步补强。”
沈有容顿时明白了,冯紫英之前就安排有族人来京营榆关——登莱——江南海运贸易,为此还和他打过招呼,他原来也不过以为是冯紫英一些族人想要跑这条生意挣钱,倒也正常,但现在看来似乎对方早就对此有些担心,在进行布局了。
“紫英,你莫不是早就有防范之意?”沈有容凝神问道。
“沈公,倒也不完全是,但海运运力更大,像永平和辽东这些地方,漕运还需要走陆路完成最后一段,这一番波折加上消耗,成本依然很高,走海运可以直抵榆关港,现在辽东那边也在建设一些港口码头,日后甚至可以直抵辽东和辽南,其运输成本可以极大降低。”冯紫英解释道:“至于说防范之意,要说有,也是这几个月觉得局面越来越不可控,才萌生出来的想法。”
“唔,紫英,你的担心老夫很认可,北地粮食尤其是将京畿粮食所需大部来自于湖广,王子腾在湖广和四川之间来回蹦跶折腾,老夫觉得还真有些可疑了,你说固原军水土不服,荆襄镇初建,一时间难以得手,说得过去,但是登莱军老夫是见识过的,王子腾练兵还是颇有一手的,用兵亦有韬略,登莱镇上下战斗力都不差,不可能在去了湖广四川那边一两年了还没有多大建树,除非是养寇自重!”
沈有容说到了关键,“若真是养寇自重,那湖广也就危险了,杨鹤一介文臣,根本不知兵,荆襄镇新建,怕是难以和登莱镇一战的,湖广一乱,那真的就有些麻烦了,除非是边军南下,但时间上,……”
“所以紫英才十分担心。”冯紫英沉吟了一下,“江南和湖广若真是和北地对峙,那朝廷就真的危险了,海运就是唯一能续命的途径,要争取维持朝廷运作一段时间,让边军能迅速南下平叛,起码要拿下湖广,……”
沈有容略感惊讶,“湖广?为什么不直接下江南?”
冯紫英苦笑,他不认为牛继宗会毫无准备。
就算是真的南北对峙,牛继宗肯定多少也能拉走几万宣府军的,而宣府、蓟镇和辽东面对的大敌一直虎视眈眈,都有间谍在大周内部,一旦知悉情况,难道建州女真和蒙古人会对这样的机会熟视无睹?
老爹那边还是自己提前布局了的,但能不能真正南下发挥作用,他自己现在心里也没底。
“沈公,陈继先的淮扬镇究竟属于哪一边,现在也不得而知,如果按照最糟糕的想法,宣府军是个最大隐患,从王子腾到牛继宗,都牢牢控制着,这个缺口一旦露出来,林丹巴图尔会不会重演去年的故事?”
沈有容脸色阴沉,冯紫英这已经是认定牛、王等人要反叛了,如此笃定,让他心里很不安。
宣府军如果真的加入反叛,那就真的是比王子腾登莱军更麻烦,那是真正的边军劲旅精锐,便是蓟镇军只怕现在都要稍逊,也许能抗衡的只有辽东军,可辽东军能抽调么?
“紫英,你说吧,需要老夫做什么?”沈有容终于抛开其他,不再多想,他只想知道冯紫英打算怎么做,自己现在是登莱水师提督,能做的也就是海上的事情,陆地上的事情,他真的有心无力。
“保障整个大周由南至北的海上防务为我们,为朝廷牢牢控制,登莱,福建,广东,三家水师,缺一不可。”冯紫英一字一句。
“登莱水师没有问题,福建水师提督施德政亦是我旧友,老夫亦有一些熟人和旧部在那边,但毕竟我走了几年了,联络可以,但恐怕还要在场面上有所准备布置,以防万一,至于广东水师,老夫交道不多,粤海将军邬见章原来还和老夫有些龃龉,不过他现在已经退隐,但在广东水师中依然有很大影响力,这就需要紫英你自己去想办法了。”
沈有容先点头,后摇头。
“广东水师我会想办法,但福建水师十分关键,沈公,若是让您回任福建水师,你意如何?”冯紫英突兀地道。
“回福建?”沈有容微微一怔,随即摇头:“不妥,登莱水师还处于关键时期,另外福建水师提督施德政亦是颇有能力之人,我可以去信与他,但这种事情,最好还是要有朝廷安排。”
“那以沈公之见,那施公为人与江南……”冯紫英话音未落,沈有容便明白冯紫英的担心了,连连摇头:“德政虽然是南直隶太仓人,但一心为公,这一点足可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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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三十五节 该来的始终要来(1)
和沈有容的谈话谈得很顺心,冯紫英对沈有容的态度也很满意。
沈有容虽然也有些觉得冯紫英的担心略显夸大了,但是作为出身江南但是却辗转在福建、辽东和登莱任职的武人,他也承认有些事情如果不未雨绸缪,一旦局面出现不测,那真的后果不堪收拾。
冯紫英虽然是武勋出身,但是他的背景和现在的身份决定了不但能单纯以一个武人身份来判断分析形势,所以沈有容还是倾向于相信冯紫英的判断并非毫无因由。
既然如此,冯紫英所提出的这些建议沈有容当然会尽力支持,包括他提出的请自己和施德政联络,做好福建水师的沟通,在沈有容看来,这都不是问题。
反倒是沈有容对冯紫英似乎并不担心广东水师那边的情况很是惊讶,据他所知广东水师那边可和冯家是扯不上多少关系的,就算是海通银庄在广东这几年建立起来一些人脉,但是军中的关系可不是那么好拉上的。
不过冯紫英胸有成竹,沈有容也就姑且信之。
沈有容不能在这边逗留太久,和冯紫英谈话一结束就迅即离开南返。
临走之前他也他也表示会迅速和施德政联络,但也希望冯紫英最好通过其他渠道与施德政取得联系,进一步沟通想法,以求尽快形成一致意见。
冯紫英也迅速返回天津三卫,在那里他将和尤世功会面商谈。
“那边就是三角淀吧?”冯紫英骑在马上远远望过去,枯黄的苇秆在秋风中摇曳飘荡,多了几分萧索。
这是一处高地,但说是高地,其实就是一处比周围略高出一丈不到的岗地台地,只不过这一出台地面积较大,略有起伏,一直向东绵延出百丈开外,杂草野荻丛生,平常罕有人至。
“大人,那边就是三角淀了。”吴耀青介绍道:“本来三角淀、得胜淀、火烧淀算是丁字沽、杨村到苑家口、苏家桥、文安者之间最重要的几处湖沼了,但由于连续几年的干旱,卢沟河注入三角淀的水量减少了许多,而会通河南边的得胜淀和火烧淀已经干涸了,现在过去只能看见一片杂草地,三角淀的面积也缩小了三成,……”
“我听说三角淀里湖匪经常出没,……”冯紫英笑着道。
“大人,湖匪其实都是这周围吃不起饭的人穷苦人家熬不过去了,被迫进淀为匪,真要日子过得下去,有几个愿意真心实意当湖匪?”吴耀青摇摇头,“大人,属下也接触过原来几个干过湖匪的,不像外界想象的那样穷凶极恶烧杀抢掠的样子,大部分都是吃不饱饭被迫走这条路,当然也有极少数是好吃懒做或者不甘寂寞的,但那毕竟是极少数。”
“那现在这些湖匪情况如何?”冯紫英饶有兴致地问道。
“大部分都又变成周围百姓了吧呗,不过我估计再有一两个月,他们又会重新演变成湖匪。”冯紫英泰然道。
吴耀青哑口无言,今年大旱情况下,连三角淀旁边的湖匪只怕都一样难过,这一路从直沽过来,愣是没见着几个行人商旅,这一片虽然是天津卫辖地,但实际上卫所是不怎么管这边的,但抛荒之地比比皆是,百姓却少见,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了。
“大人,照理说卫所也有几千人,怎么就没见着好好把这一片侍弄一番,只怕多少也能有些粮食收成吧。”吴耀青叹气道:“天津三卫都挤在这一片,若要说人头起码军士都该有七八千人,加上亲眷,天津三卫内外两三万人还是有的吧?怎么就都宁可饿肚子,也不肯好好琢磨一下,看看朝廷现在的困难窘况,他们也该替朝廷分忧才是。”
“呵呵,这可太为难了。”冯紫英不置可否,这些排序在二三线的卫所军基本上都是一些老弱病残,而且懒散多年,那里还能沉下心来务农,只怕是宁肯出去搏一把命,也不愿意在这种地方煎熬等出路。
正说着闲话,却听见北面一连串的马蹄声滚滚而来,冯紫英站在高处就能看得见,那是数十骑蓟镇骑兵呼啸而至,带起满天黄尘。
应该是尤世功到了。
冯紫英策马下了高地,却见那一群骑兵迎了上来,当先一人老远就在挥手,冯紫英有些纳闷儿,好像不是尤世功,而是尤世禄。
冯紫英下马,而对方也下了马疾步而来,“紫英。”
“世禄兄。”冯紫英也见礼,看尤世禄脸色似乎不太好看,讶然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儿?尤大哥没来?”
“原本说好要来的,但是要出发前,得到一些消息,大哥需要立即安排,差点儿连我都走不成,所以赶过来,和你说了话,我便要连夜北返。”尤世禄眉目间有几分阴沉。
冯紫英吃了一惊,感觉越发不好,“出了什么事儿?”
“大哥得到草原上的消息,察哈尔人正在集结,从东狍子店到白马川这一线都发现了察哈尔人的异动,大哥放心不下,要等后续的情报,所以不敢离开,只有让我过来代替他。”尤世禄吁了一口气,“这还是只是我们临时掌握到的,东狍子店到瓦房沟这一线,尤其是沿着汤河一线,历来是林丹巴图尔的嫡系人马活动区域,现在还没有消息传回来,但大哥和我都感觉不太好。”
尤世禄的话让冯紫英心中一沉,果真还是来了么?第一个现身的居然是察哈尔人?
他内心还有些抱着侥幸心理,“可皇上不是马上就要启程去铁网山了么?这些情况上报了兵部了吗?”
“紫英,这些消息都是夜不收从草原上获知的,但还需要映证,所以大哥才不敢离开,十八盘那边动静特别大,大哥已经让密云后卫和潮河所那边提前戒备了。”尤世禄脸色阴沉地摇头:“我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总感觉这段时间怕是要出点儿什么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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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三十六节 该来的始终要来(2)
这种预感和冯紫英内心预感相似,这更增添了他的担心。
虽然现在是秋高马正肥,也是北边蒙古人容易南下的季节,但是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去年蒙古人南下虽然得手,但是付出不小,他们的收获却不尽人意,甚至可以说是惨淡,尤其是相较于內喀尔喀人,察哈尔人的表现更是如此,论理今年他们应该要缓一缓,不该如此。
而且如果真的要南侵的话,应该早就就消息出来。
按照惯例,这些游牧民族要大举南侵的话起码需要提前一两个月准备,但草原上并没有这方面的消息。
冯紫英相信无论是蓟镇还是辽东亦或是宣府、大同那边的边军夜不收在草原上都有相当实力,大规模有组织的南侵准备是瞒不过的,而且山陕商人那边也没有消息反馈,所以不太可能。
而如果是小股蒙古人或者蒙古人的临时起意的话,又不该是这个时候,而应该是冬季或者明春日子难过的时候才对。
但尤世禄给冯紫英的消息却让冯紫英惊疑不定,这种出人意料的非常行迹才是最危险的。
经历了去年在永平府和內喀尔喀人那一战,后来又又回京在兵部盘桓那么久,冯紫英对蓟辽这一线外的察哈尔人分布还是有一个大致了解的,而边墙外的这些小地名他也不陌生。
“东狍子店都靠着潮河上游了吧?下来就是白马关、高家堡与潮河所这一线,对着的是奈曼部和敖汉部吧?”冯紫英沉吟着道:“白马川就有点儿远了,相距起码两百里地吧?属于浩齐特部还是苏尼特部?”
尤世禄也是一惊,他没想到冯紫英对边墙外察哈尔八部的情况也如此了解,难怪大哥说千万不可小觑对方,他点点头:“是苏尼特部的边缘了,浩齐特部在九估岭和忽鲁思太那边儿了,距离白马川起码还有二百来里,不过对于察哈尔人来说,二三百里地实在不算什么,紫英,不能以这个来计算。”
“三哥,我知道,但东狍子店向西到瓦房沟,又是二三百里地,这加起来就有五六百里地了,也不算近了,瓦房沟我知道,直接对着龙门所,牛继宗那边难道也没有警讯?”冯紫英沉吟着道:“或者是他们和乌珠穆沁部早有默契?”
瓦房沟和宣府镇的龙门所隔着边墙遥遥相对,这里林丹巴图尔直辖四部中实力较强的乌珠穆沁部控制,水草肥美,向东一直延伸到汤河两岸,向西一直延伸到大马群山以西一带,都属于乌珠穆沁部的游牧领地。
大马群山就是后世的桦皮岭,天下十三省,最冷(肥美)不过桦皮岭,也说明大马群山东西两麓草原的肥美。
而且据冯紫英所知,起码有七线都保持着平静,一直到去年才稍微有些动静。
尤世禄悚然一惊,咳了一声,“紫英,这话可不能乱说。”…
“呵呵,三哥,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有什么不能说的?”冯紫英淡然道:“王子腾之前,察哈尔诸部和宣府、大同一直战事不断,但王子腾担任宣大总督之后,从下水海到瓦房沟这一线都逐渐平静,我不知道这是王子腾和牛继宗真的有那么大本事能让察哈尔人安分守己,还是其他原因,但这是不争的事实。”
尤世禄无言以对。
“还有,这一次察哈尔诸部异动,不符合常理,若是大规模南侵,早就该有消息,若是小股袭扰掳掠,那么不该是这个时候,而且若是小股临时南侵,不可能从瓦房沟到白马川都都同时有异动,难道是林丹巴图尔命令诸部一起袭扰我们大周各边关?那就更蹊跷了,所图何为?”
冯紫英的问话让尤世禄更是无法回答,但内心却更甚。
“察哈尔人选择这个时候集结,委实让人不解,皇上铁网山秋狝瞒不过他们,但他们这种小股袭扰难道能突破边墙?就算能突破,目的何在,总不能说想来一出前明‘土木堡之变’故事重演吧?这可是在边墙内,除非……”
冯紫英的话听在尤世禄耳朵里总是带着一股子阴谋论的感觉,他也知道牛继宗和前太子现在的义忠亲王走得很近,但是如果说要能做出这种事情来,他又觉得不太可能,不仅仅是义忠亲王没有这个胆量,更重要的是铁网山周围宣府军和蓟镇军都是大军云集,若是察哈尔人突进来了,无论是蓟镇军还是宣府军,都不可能坐视,哪怕宣府军和蓟镇军素来不对付,但外敌入侵时,肯定会同仇敌忾。
那一句除非听在尤世禄耳朵里就格外惊悚。
“紫英,你想得太远了,察哈尔人真要敢闯进来,那他们就是死路一条,今日可不比去年。”尤世禄断然道。
今年可不比去年,蓟镇军都作了充分准备,另外皇上铁网山秋狝肯定也要带京营精锐护驾,而且有了去年的教训,宣府、大同军也都有所防范,而且去年是蒙古左翼诸部都大举进攻南侵,但是今年的情形显然不可能再把内外喀尔喀人都带进来蹚浑水了。
“但愿如此吧。”冯紫英还是要提醒对方:“三哥,你回去和尤大哥也说一说,铁网山秋狝才是关键,我感觉察哈尔人雷声大雨点小,掀不起多少风浪来,别一门心思盯在察哈尔人身上,还得要防着各方面的动静。”
“紫英,你这个各方面是指宣府那边?”尤世禄很是警惕,他清楚自己兄长肩负有更重要的职责,皇上和兵部都有密旨给自己兄长。
“呵呵,三哥你心里应该清楚,尤大哥那里更心里有数。”冯紫英也不多说,尤世功虽然是老爹一手提拔起来的,但坐上蓟镇总兵位置,那就不是老爹能随意指挥得动的了,蓟镇太特殊了,尤世功去年面对蒙古人入侵打得也不算好,但是却连批评都没有一句,足以说明很多了。
冯紫英的轻轻一点让尤世禄心中也是一抖,这一位真不能用二十岁眼光去瞧了,他回去也得提醒一下兄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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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三十七节 该来的始终要来(3)
冯紫英和尤世禄的对话没有持续太久。
一来尤世禄名义上是检查天津卫的防务,哪怕这只是一个过场,但起码他也得要去跑一趟。
二来北边军务紧急,他也不敢耽搁。
尤世功执掌蓟镇之后,由于资历和身份都受到来自麻家、李家等原来蓟辽这边老牌武勋将领们的潜在质疑,掌控力一直不够强,所以尤世功不得不花更多的精力来梳理和调整蓟镇防务,这也是他去年在蒙古入侵京畿表现不算太好的缘故。
命令下达之后,武将们不能令行禁止如臂使指,那这种仗打起来的接过肯定会大打折扣,这也是尤世功最急迫要解决的问题。
再加上现在他最有力的后盾冯唐出任三边总督之后,也让他感到了压力。
要加强掌控力度就需要调整人事,而许多人事上的调整都需要蓟辽总督府的支持,冯唐一走,这种支持就会削弱。
如辽东那边的曹文诏、贺人龙等本来就对他骤然出任蓟镇总兵有些嫉妒,而赵率教、杜松等人更是觉得他是把冯唐马屁拍得好才捡了一个落地桃子,更不会支持他,所以尤世功的身份一直有些尴尬。
好在去年战事结束,尤世功和永隆帝算是搭上了线,永隆帝和兵部都给了他有力支持,所以他也是一门心思要把蓟镇这边掌控好。
而尤世禄作为亲弟弟自然是他最重要的臂助,可以说须臾离不得,这等情况下,尤世功能把尤世禄派过来和冯紫英见面,已经算是给足了冯紫英面子了。
尤世禄临行前,冯紫英也和他提过不要小觑天津卫和梁城所这边的事务。
虽然比起当下察哈尔人的威胁,似乎天津卫和梁城所地处后方关系不大,但是冯紫英却知道这两地一旦因为南北交恶甚至对峙之后,作为补给咽喉之地,地位一下子就要凸显出来。
但这个话似乎有些言之过早,冯紫英和尤世禄说了,尤世禄也只能说有了一个印象,要让内心多么认同,还真说不上。
“大人,看您心情不太好?”汪文言、吴耀青催马赶上来,尤世禄一行人已经离开,他们观察着冯紫英神色,估计效果不太好。
“怎么可能好?”冯紫英介绍了尤世禄带来的坏消息之后才道:“你们说察哈尔人这个时候异动是不是太蹊跷?哪有这么巧的事儿,不符合常理啊。”
汪文言和吴耀青都满脸凝重,情况似乎正在向他们当初预测的最糟糕的方向发展,虽然蒙古诸部历来都不安分,但去年南侵,论理今年该消停一下,但不但有有异动,而且还在非常时候异动,不能不让人起疑。
“今年北地大旱,草原上情况也差不多,林丹巴图尔若是有远见,提前做一些准备也说得过去,只是如大人所说,乌珠穆沁部也就罢了,但奈曼部和敖汉部也都在集结,有点儿出乎寻常。”…
汪文言分析道:“但如果说集结规模却又不大,更像是临时接到命令的一种应急式准备,这就更让人无法理解了,那只有一种可能,……”
吴耀青接上话道:“牵制!”
冯紫英点点头,“牵制蓟镇军,但瓦房沟那边怎么说?那是对着龙门所,属于宣府军,……”
吴耀青嗤笑,“大人,瓦房沟是对着龙门所,但你不也说了,如果牛继宗和林丹巴图尔有默契,大家心照不宣,装样子而已,而且从瓦房沟沿着边墙南下,庆阳口、周四沟堡、黑汉岭堡一过,就是石城匣、石塘岭了,那就是蓟镇的防御要冲了,察哈尔人如果要做戏做全套,完全可以沿着这一路袭扰,只不过被宣府军击退,然后在集中兵力猛攻石城匣,一旦真的攻陷,到时候还可以把黑锅扣在蓟镇军头上,……”
冯紫英悚然一惊,石城匣不就是左良玉在驻守么?
如果察哈尔人真的如此这般行事,那岂不是左良玉首当其冲?
一时间冯紫英觉得自己还真有点儿作茧自缚,黄得功和左良玉都是自己苦心孤诣才把他们给安插进蓟镇的,就是指望着日后他们驻守京畿能够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现在可倒是好,正好成了察哈尔人的突破点,那可就麻烦大了。
之前自己还琢磨着如果要命的时候能不能打一打左良玉部的心思,现在看来,左良玉恐怕都自身难保,何谈帮自己一把?
见冯紫英脸色阴晴不定,汪文言却知道左良玉、黄得功都是冯紫英有意安排之人,接上话道:“大人可是担心左大人安危?以属下之见,察哈尔人就算是要南下,那也是袭扰为主,不可能舍生忘死为谁拼命,左大人应该应付得过来。”
冯紫英缓缓摇头:“文言,或许这边的人都这么想,察哈尔人也许最开始也一这么想,可能就是应付一下,但是如果说当察哈尔人觉察到我们内部的虚弱,甚至内乱而有机可乘的时候呢,他们还会只是想要袭扰一下么?这些人的贪婪之心会不会趁机勃发出来?”
冯紫英的反问让汪文言和吴耀青都为之一震。
是啊,如果真的到那种情况下,察哈尔人会不会变袭扰为真打,要琢磨着如去年那样闯进来捞一把呢?
而如果大周真的内乱情况下,只怕这一场风暴就不会像去年那么简单了。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
“可是察哈尔人并没有做好大打或者说长期作战的准备,尤大人不也这么说的么?”吴耀青沉吟着道。
“的确如此,但是耀青你觉得一旦我们陷入内乱,是短时间内能消弭得了的么?是三五个月就能消停平息下来的么?”冯紫英再度反问,脸色越发严峻,“只怕到那时候,别说察哈尔人,只怕内外喀尔喀人,还有女真人都要生出趁火打劫的心思了,一两个月的准备紧急压缩一下,也许十天半个月就能完成,那时候我们怎么办?”…
“关键还是看我们内部。”汪文言语气有些低沉,“如果我们内部,或者说内乱局面可控,蒙古人评估一下不划算,也许就是袭扰一下看看能不能得手也就罢了,但如果我们四处起火,捉襟见肘,顾此失彼,那这些蒙古人和女真人都会化身恶狼猛扑上来。”
三个人的心情都有些低落抑郁,现在的局面很不好,但关键在朝廷那边似乎完全没有重视这个情形,冯紫英估计永隆帝另有所图,但是他担心永隆帝小觑了敌情,甚至忽视了一些意想不到的因素可能产生连锁反应带来的巨大影响。
“不行,我要马上回去,还要向齐师、乔师他们禀明当下的情形。”冯紫英打定主意,他不相信齐永泰和乔应甲就一点儿感受不到当下的诡异形势。
汪文言和吴耀青都很赞同,毕竟冯紫英本职只是顺天府丞,牵扯到这些军政要务,不是单靠一些私人感情或者冯家的手段就能解决得了的,如尤世禄这边一样,无论你怎么舌绽莲花,人家内心不信,就会有各种方式来推诿拖延,而且你还说不出什么来。
但如果有朝廷令旨,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而且朝廷还有御史可以随时督促检查你办理情况。
可以说这一趟冯紫英来大沽和天津卫一趟,前半截效果还算不错,沈有容那边比较支持配合,但是他原本最有把握的尤世功这一路却出了差池,当然并非尤家兄弟不可信了,而是察哈尔人的异动让情况更严峻,也让尤世功有点儿措手不及了。
一回到京中,冯紫英几乎没有歇息就直奔齐永泰府上。
他到齐永泰府上甚至不需要帖子,也不需要等待,只要齐永泰没有客人,他便是最优先的见面对象。
“紫英,看你风尘仆仆的样子,才从外边儿回来?”齐永泰看冯紫英有些憔悴的模样,忍不住皱眉:“你说顺天府丞,好歹也要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上行下效,吴道南成日沉迷于诗会文会,你再说公务繁忙,但打理一下自身模样还是做得到吧?你都有两房妻室,还有几个妾室,这点儿事情都做不好?”
“回齐师,弟子是才从天津卫那边回来,没来得及回家就到您府上来了。”冯紫英摸了摸下颌,好像的确有些胡子拉碴地,这一路奔行回来,也没顾得其他。
“哦,这么急?”齐永泰脸色一正,他知道冯紫英不是不知道轻重的人,来自己这里,如此急促,多半是有什么大事,“说吧,什么情况,你去天津卫做什么?”
“先去的大沽,见了登莱水师提督沈有容,然后去了天津卫见了蓟镇副将尤世禄。”
冯紫英话音未落,齐永泰已经震怒,猛地一拍案几:“大胆!紫英,你如何敢如此放肆?你是顺天府丞,为何去私下会见军中将领?沈有容什么时候得令来顺天?”
“齐师,沈有容名义上是北巡榆关南返,检查大沽武备,但实际上是弟子邀约他一见,尤世禄也是弟子请尤世功一见,尤世功有公务在身,所以才让尤世禄来见弟子。”冯紫英脸色不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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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三十八节 该来的始终要来(4)
齐永泰脸色稍霁。
他虽然是阁老,但是也清楚如果冯紫英私下和武将违规接触,一旦被都察院御史们弹劾攻讦,就算是保得下来,只怕也会引起轩然大波。
更为麻烦的可能会引起皇上的疑虑。
所以他从不和武人接触,都是公事上公文往来,要不就是宰相公廨里堂而皇之议事商谈,从不授人以柄。
他只想到沈有容是登莱水师提督,却忽略了登莱水师其实得到了兵部授权,要见兼顾辽东和北直这边的沿海防务,所以他到大沽检查军务说得过去,而天津卫——直沽一线以卫河划界,也算是顺天府地盘,冯紫英视察沿河情况,也没问题,那碰上见一面就没啥大碍了。
至于说见尤世禄反而好说,顺天府和蓟镇本来同处京畿,兵备往来本来就多,商谈事务没有问题。
齐永泰对自己这个弟子很看重。
他自己两子读书都不成器,一个只考中了举人之后,三次春闱都未中,而且本身也无甚才能,现在不过是在中书科当一个闲散的中书舍人,另外一个干脆就只能等恩荫了。
所以对冯紫英的出格举动他也是格外警惕,深怕影响了冯紫英未来的前途。
他也知道冯紫英是个有才能的,但是却更担心揠苗助长,引发冯紫英急于事功的心态,反而最后会影响耽误冯紫英的发展前途。
“哼,你邀约一见,你好大的口气!”齐永泰脸色虽然好看了一些,但是语气里却仍然是严厉冷峻:“你是顺天府丞,有什么资格邀约登莱水师武将见面?纵然你们有私交,那完全可以书信往来,为何要行这种容易授人以柄之举?”
“齐师,弟子也有苦衷。”冯紫英回了一句,然后才又道:“弟子担心江南有事,漕运断绝,只怕京畿不稳,所以希望一旦出现这种状况,海运能够起到弥补作用。”
“漕运断绝?”齐永泰皱眉。
这不是冯紫英第一次和他谈及这个问题了,义忠亲王的问题,山东南直白莲的问题,江南士绅的不满情绪问题,齐永泰都知道,也的确存在这种可能,但要说漕运断绝,齐永泰却根本不信。
谁敢?
谁又能做得到?
漕运有漕运总兵,沿线都驻扎有漕兵,这支力量名义上是属于漕运总督管辖,巡漕御史监管,但那是日常情况下,一旦有事,那是直属于兵部掌握的军队,随时可以介入漕运。
漕运总兵从来不会和漕运总督与巡漕御史关系和睦,三者相互牵制,这是大周惯例,就是防止三者沆瀣一气,欺上瞒下,导致朝廷难以控制。
“紫英,为师知道你的担心,山东那边,为师已经让刑部加强查访,如你所说,的确白莲有蔓延趋势,但不是这一两年的事情,虽然可虞,但刑部认为三五年还难以成大气候,江南民意我也知道,我也和进卿(叶向高字)、中涵(方从哲字)他们几位说过了,他们好歹是江南士人领袖,江南纵然有些不满情绪,但是也需要顾全大局,当下的情形他们知道轻重,……”…
齐永泰还是那套老生常谈,冯紫英听得无比烦闷:“那义忠亲王呢?”
“紫英,如果江南那边不成气候,义忠亲王纵然有心,那也无力。”齐永泰看着对方,“你在担心什么?为师告诉过你,朝廷有安排,一切俱有安排!”
最后一句话齐永泰提高了声调,冯紫英微微意动,吐气开声:“淮扬镇?陈继先?”
齐永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岔开:“总之你不必要太担心,甚至我也知道尤世禄给你带来的消息,有些人在玩火,那就让他去玩,玩火自焚,这句话紫英你应该很清楚才对,真当朝廷是瞎子聋子一无所知?”
见齐永泰不愿意回答有些问题,冯紫英心里若有所悟。
他也知道有些事情的确不该自己打听,齐师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有些规则不能打破。
自己还是有些高估了自己的主角光环,总觉得自己就该参与到朝中每一件大事情中去,而对永隆帝和内阁诸公将自己排斥在外的情形很不满意,尤其是齐永泰还是自己恩师,乔应甲是自己举主的情况下,更是觉得自己才是这一局棋局中的主角。
但现在反过头来好生思考一下,自己不过入仕才区区几年,已经比人家那些一样是进士出身的士人快了起码十年以上,凭什么?
看看杨嗣昌、黄尊素,看看许獬、韩敬这些同科的一家二甲进士们,自己的境遇简直就是逆天了。
能够爬上现在这个位置已经是诸般造化和气运集于一身了,再要痴心妄想,只怕就真的会引起很多人的反感了,只怕连齐师他们也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有意压一压自己。
只是如果是寻常年份,压一压自己,自己也就认了,但面临这种危若累卵的局面,自己能闭口不言么?
说肯定要说,不说如何逼得出齐永泰刚才透露给自己的这些消息?
“师尊,既然您心里有数,那弟子也就放心了,不过弟子还是要提醒一下,千万不可小觑义忠亲王,他已经等了这么多年,如果真要做点儿什么事情,恐怕他也只有这一次机会了。”冯紫英叹了一口气,“另外,顺天府乃至整个北直隶的白莲教活动今年以来特别活跃,弟子很担心,和龙禁尉以及刑部都多次去函,也和刘大人与龙禁尉主事者面谈过,但弟子还是感觉他们不太重视,今年大旱,极有可能引发白莲教趁机作祟,……”
对冯紫英这一点的建议和担心,齐永泰还是接受了,点点头:“嗯,你是顺天府丞,在顺天府境内,你可以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去做事,刑部和龙禁尉那边,我会在和季晦(刘一燝字)以及卢嵩交待。”
能说的,能做的,冯紫英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齐永泰留了饭,但冯紫英却食之无味,却不能走,还得要陪着吃完,这才恹恹离开。…
一直守候在齐府门外的汪文言和吴耀青二人从冯紫英出门来的脸色就能看得出来只怕没有达到想要的效果,二人也不好深问,只能陪着冯紫英返家。
一直到进冯府大门时,冯紫英才黯然长叹了一声:“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已经做了我能做的一切,剩下的就看天命了。”
汪文言和吴耀青面面相觑,怎么一下子大人就这么颓丧了,这可不像冯紫英的性子。
“不过,我们现在自己手里能做的,却半点不能懈怠,我倒是想要看看是不是我杞人忧天,到时候他们会不会来扼腕自责,会不会来向我问计。”冯紫英接下来的这两句话才让汪文言和吴耀青莞尔一笑,这才像冯紫英的真实性情,不屈不挠,不达目的誓不休。
回到府里,劳碌几日,这个时代最大的享受也就是在木桶中热水沐浴,美人伺候了。
往日伺候的都是香菱或者莺儿,今日却变了,成了迎春和司棋主仆俩了。
薄巾遮体,欲掩还露,雾气升腾中,两具美轮美奂的胴体,足以释去冯紫英这几日的劳累和遭遇的种种不顺。
拥美入怀,冯紫英把迎春放在自己腿上,上下其手,弄得迎春娇羞不堪,只能死死搂着冯紫英虎项,任由郎君恣意把玩。
旁边咬着丰唇满脸媚态的司棋这是用木瓢舀着热水,有一下没一下的替二人浇着水,免得二人受凉。
换了宝钗宝琴,打死都不会和丫鬟一起伺候沐浴,这等美事也只有迎春肯答应。
有心就在这里把二人就地正法,但是却又怕宝钗宝琴二人耻笑迎春,还是需要给迎春留几分面子,温存一番也就罢了,还有一夜可以尽情欢愉。
“这几日屋里可曾有事儿?二妹妹可回府里边去过?”冯紫英轻轻捻着迎春的耳垂丰肉,随口问道。
迎春早已经说不出话来,还是司棋接上话:“姑娘回去了一趟,大老爷和太太问了一些事儿,除了叮嘱姑娘早些怀孕外,便是问钱银之事,……”
司棋重重地哼了一声,“也是姑娘太老实,老爷太太那些话照奴婢说,根本就懒得听,姑娘都是嫁出门的人了,爷这边该替老爷那边应付的都应付了,还要盘算一些细枝末节,无外乎就是想让姑娘惦记着娘家,在姑娘这里哭穷,也好意思?”
司棋已经完全转换了角色,一心一意替迎春和冯家考虑了,这一点冯紫英倒是很喜欢。
贾赦那性子冯紫英如何不知道,便是骨头也要给你熬出二两油来,何况迎春这样一个在他眼中只怕是“摇钱树”的角色,还能放过?
“行了,赦世伯那边,二妹妹回去,若是有什么要求,只管往我身上推,让赦世伯来找我便是,二妹妹却无须和他们争执。”冯紫英笑了笑,“还有其他事情么?”
“还有就是云姑娘来了一趟,二奶奶和姑娘她们都留了她饭。”司棋说道:“但云姑娘心情不太好,好像是那孙家大郎回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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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三十九节 该来的始终要来(5)
冯紫英吃了一惊。
这个时候回京?
照理说他这个时候不该是在平安州那边整军待发么?
“孙大郎回京了?”冯紫英问了一声,“是要向史家提亲么?”
“早就提过亲了,而且史家也收了聘礼,现在应该是商议什么时候过门儿吧。”
司棋胸前只挂着一个淡蓝丝质肚兜,一边替而让人浇水擦拭身子,一边说着话,乳波摇曳,灿然生姿。
“这么快?”冯紫英不太相信,现在是什么时候,孙绍祖怎么可能这个时候要和史湘云谈婚论嫁?
“这就不太清楚了,但是好像孙家大郎去了荣国府一趟,见了大老爷和二老爷,听说还拜见了老祖宗。”
司棋消息很灵通,其外祖父外祖母王善保一家在荣国府里人缘关系虽然比不上林之孝、吴新登,但是好歹也是贾赦邢氏身边人,还是有些人愿意跟着转的。
“哦,老太君也见了他?”冯紫英心中一冷,贾母看样子也是接受了这桩婚事了。
这史家终究还是趋炎附势的,被一时间的光环给蒙蔽了眼睛,当然贾母也没有能力去改变史鼐史鼎的决定,但这个见面却也算是一个认可吧。
“见了,据说还留了饭,老祖宗这是以侄孙女婿的身份在款待孙家大郎了。”司棋冷笑,“就是苦了史大姑娘,那孙家大郎奴婢是见过的,生得五大三粗,孔武有力,据说喝了酒就喜欢鞭笞打下人,稍不顺心连身边人也一样吃挂落,我家姑娘若是嫁过去,那是受不了那般折磨的,便是史大姑娘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冯紫英苦笑,这解救了迎春,难道还真的就把史湘云给推进了火坑?
这可有点儿不符合自己拯救千红万艳的心愿,只是这局面变化得这么急,自己好像一时间也找不出什么对策来改变这个进程啊。
除非就是孙绍祖进京来是另有所图,冯紫英也相信是另有所图,否则不可能这个微妙关头的时候他一个大同镇副总兵进京了。
若是有机会,自己不妨去见一见,当面试探一下,探探对方的底。
“也别想得那么悲观,许多事情尚未落定之时,就还有变数。”冯紫英淡淡地补了一句。
“爷就是用这种话糊弄史大姑娘的吧?”司棋笑着道:“所以史大姑娘才来府里,想从爷这里探个实话,奴婢觉得史大姑娘现在都有些绝望了,就像有个人安慰,哪怕是……”
“糊弄?爷可没糊弄她。”冯紫英摇摇头,却见怀中情意绵绵瞅着自己却一言不发的迎春,“二妹妹说是不是?”
“啊?妾身不知道,不过若是相公能救云妹妹一把,妾身想就是云妹妹也愿意给相公做妾吧?”迎春答非所问的应了一句。
迎春这一句话不但把冯紫英弄得有些一愣,连司棋都忍不住叫了起来:“姑娘说得这是什么话?史大姑娘的婚事大爷不过是好心安慰一番罢了,这等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爷如何能插手?再说了,姑娘逃过这一劫,那也是大爷和大老爷说好了,可史大姑娘那边是两个叔父,大爷和他们可没交情,怎么去干涉?而且现在孙家都下了聘礼,史家也接了聘礼,这就等着商量好日子过门了,哪里还来得及?”…
“司棋你也莫要气恼,我是这样想的,先前听闻老爷要把妾身许给孙家,妾身也是万念俱灰,那段煎熬的日子妾身感受太深了,真的,……”迎春情意绵绵的目光一直是落在冯紫英脸上,脸上的神色也是似乎在回忆当初的艰难时光,“妾身能领会此事云妹妹的痛苦煎熬,云妹妹来我这里虽然强忍着泪水,但妾身知道她是强撑着,……”
“若是相公能够帮云丫头一把,避免她落入火坑,妾身想宝琴不也就是退了亲之后嫁给爷的么?云妹妹也可以这样,最起码也远胜过她嫁到孙家去受折磨啊。”
迎春用宝琴来作比喻,倒是让司棋哑口无言。
的确现在孙家和史家订了亲,理论上就等过门儿,可当年宝琴和梅家还订婚多年最终还是不是被梅家悔亲退婚,只要孙家退亲,或者史家悔婚,那史湘云就可以重获自由。
不得不说迎春这丫头是个心善之人,能够将心比心,自己当初倍感煎熬,现在也能体会人家的难处,所以才会希望自己去帮一把,甚至还觉得自己可以像帮她帮宝琴一样,也把史湘云给纳入冯府。
冯紫英对这桩事儿倒还没有对策,但是对迎春的心善却是格外喜欢,“妹妹所言为夫记在心上了,只是此事和宝琴与你的事情还不一样,里边还有些周折需要慢慢来,你们也别担心,虽然孙绍祖回京了,但他要娶云丫头,可能也不是一时半会儿,为夫知道怎么来办。”
这话也只能含含糊糊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再说就有些出格露骨了。
迎春对冯紫英是无条件的相信,感觉到情郎看自己目光越发火热,顶在自己翘臀上的东西也是蠢蠢欲动,心里喜欢却又害羞,“相公,我们回房吧,姐姐也说了,今晚让妾身陪你。”
迎春口中的姐姐自然就是宝钗,就目前来看,宝钗和迎春相处得不错,迎春万事不争的性子反而让宝钗对其很是友善,甚至有隐隐超过宝琴的感觉,当然这只是冯紫英的自我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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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皇與浩浩荡荡出城向西,标志着秋狝终于到来。
神枢营随行护驾,五军营和神机营留守京师。
贺虎臣被忠惠王抽调到了五军营,作为忠惠王这个新任京营节度使兼五军营大将的主力来进行组建,而杨肇基则在钱国忠的坚决反对下保留了下来,但这也让杨肇基在钱国忠心目中分量大增。
应该说这一轮调整对贺虎臣和杨肇基来说都是好事,一个成功成为五军营的主力一部,而另一个留在了神机营,也成为其中精锐打造。
“老四走了?”义忠亲王背负双手站在窗前,面色凝重。
“走了,我们有人一直跟着,估计这会子已经过了郑村坝了。”汪梓年小心翼翼地道:“仇士本押后,勇士营在前面开路,旗手卫和四卫营伴驾而行,今晚可能要在顺义歇息。”…
“子琦,你说老四这是不是在给孤故意设套呢?”义忠亲王转过身来,若有所思地道:“孤就不信他对一切一无所知,卢嵩没跟着老四一起去铁网山,还是坐镇京中,南镇抚司那边动静不小,看样子卢嵩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啊。”
“王爷,这说明皇上的确可能在酝酿着什么,如您所说,也许就是针对我们设了一个套。”楚琦很久肯定地道:“皇上很清楚他的身体肯定很难拖到禄王和恭王成年了,这个时候如果要以绝后患,不出奇招是不行的。”
“他就那么笃定孤就愿意钻这个套啊。”义忠亲王嘴角浮起一抹讥笑,“他倒是算计得准啊。”
“王爷,您现在还能有其他选择,就算是个套,我们也得要钻进去,无外乎就是看如何破解这个套罢了。”楚琦倒是很看得开,“您现在还有得选么?与其在那里疑神疑鬼,随时担心破门而入,直下诏狱,……”
“是啊,孤的年龄也不小了,比起老四还大几岁,只不过孤知道月满则亏,水满则盈,这个时候再不做点儿什么,那日后我自己可能都要骂自己活该了。”义忠亲王慨然叹道:“那就按照计划做吧。”
“王爷放心,皇上固然有算计,我们也不会去白白钻全套,有得就有失,就看谁笑到最后就行。”楚琦阴沉地道:“总归不会让人失望。”
“张骐和苏菱瑶那边怎么说?”义忠亲王脸色也慢慢沉静了下来,语气变得越发淡漠,“孤给了他们最好的机会,替他们把各方面都筹划好了,不会到这个时候他们就软脚了吧?”
“应该不会,苏贵妃可是最急迫的,禄王前日的表现恐怕又给苏贵妃心里点了一把火,顾秉谦和吴道南可是把禄王吹嘘得过甚,而且据说首辅次辅大人也都很欣赏禄王,我就在琢磨皇上把仇士本的神枢营带着断后,是怎么考虑的?”
楚琦慢悠悠地道:“难道皇上打算试探一下仇士本的忠心?”
“子琦,不必在这个问题上多花心思了,老四对仇士本的信任不会因为苏晟度的缘故就动摇,当然勇士营、四卫营和旗手卫突然全数随行,的确有点儿意外,或许老四是不想试探人心吧?”义忠亲王轻轻笑了笑,“但无论他们怎么考虑,我们只管按照我们的计划行动就是,张驰可是早就急不可耐了,我们也该给他一个机会才是,孤这几个侄儿啊,都是人才啊,干其他的不在行,但是玩这些却是比谁都计算得清楚,但这不是坏事儿,是不是?”
说到这里,义忠亲王忍不住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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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四十节 站队伊始(1)
随着御驾一出京师,似乎整个京师城就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这种感觉连冯紫英都有一种惊悚莫名。
皇上秋狝,带走了四卫营、勇士营和旗手卫这三大贴身护驾的亲兵,再加上押后随行的神枢营,整个京师城里一下子就去掉了二万多人。
看似对京师城百万人之众没太大影响,但是这些人的一走,使得围绕着这两万多人生存的京中民众也一下子消停下来,甚至连这几处驻地旁边的坊市摊贩都顿时安静了许多,这种影响似乎有传导效应,也使得整个京城比往日宁静了不少。
冯紫英原本还想去会一会那孙绍祖,但是人家根本就没有给他机会。
他从天津卫返京的头一日孙绍祖就已经重新回了大同镇平安州那边去了,据说贾赦还专门去送了行,这让冯紫英大感惊诧。
这迎春都嫁了自己了,论理说着贾赦和孙绍祖就该没啥关系了才对,但这贾赦还这么追捧孙绍祖,看样子这二人关系很不一般啊。
抽时间倒是要去信问一问贾琏,这贾赦和孙绍祖之间究竟有什么勾当,他可是跑过几回平安州的。
丢下手中书卷,冯紫英有些烦躁地背负双手来回踱步。
在衙门里他就有些心神不宁,回到家里,这种感觉更甚。
吴道南居然跟着去了铁网山,据说是皇上也要召见面谈,但这直接随行,未免有些出格了。
这顺天府衙门里的事儿不闻不问,却喜欢去皇上身边凑趣儿,名义上是以备顾问,那这个顺天府尹你还不如早点儿卸任,弄得个礼部侍郎挂着翰林院事儿似乎就该是吴道南最好的结果,估计也应该是吴道南最喜欢的角色。
只可惜这内阁似乎却不懂吴道南的心思,一直未曾满足他的这个愿望。
汪文言去了龙禁尉那边,张瑾那边似乎有些什么消息。
这也是冯紫英几次和张瑾交涉,希望在请报上能够互通有无。
不仅仅只局限于白莲教,而应该涉及面更宽泛一些,毕竟这京师城里鱼龙混杂,各方势力在这个时候可能都会慢慢浮出水面了。
吴耀青仍然在盯着白莲教那边,希冀从其中找出一些蛛丝马迹来,但这段时间白莲教的人也越发谨慎,一直没有能取得突破性进展。
“大人,卫公子来了。”
宝祥的话把在窗前眺望的冯紫英唤醒,“卫公子?哪个卫公子?”
“卫若兰公子,永安长公主……”宝祥见自家大爷有些迷糊了,赶紧提醒。
“噢,若兰来了?”冯紫英这才恍然大悟。
他已经有些时间没见着卫若兰和韩奇了。
昔日三个小伙伴,现在却日渐疏远。
韩奇还因为大观楼的营生有些往来,但冯紫英早已经不管大观楼的事儿了,基本上交给了薛蟠,或者说是薛家,也就是宝钗管着,所以接触不多,自然往来就越发少了。…
至于卫若兰,虽说有永安长公主这层关系,但是冯紫英本来和皇室宗亲接触就不算多,忠顺王算是一个例外,那是因为有海通银庄这个纽带,像忠惠王、廉忠王这些亲王们冯紫英都没什么交情,遑论像永安、永宁这些长公主们了。
卫若兰这层关系也还是因为卫家这边,加上一起在国子监里读书,所以才有这层渊源,但因为大家年龄日长,冯紫英去了青檀书院读书然后考中进士观政,而卫若兰还在国子监里混了几年,这种差距就慢慢显现出来了。
只要不在一个层面了,这种往来会日渐疏淡,感情也会慢慢变薄,好在卫若兰还因为有卫家和长公主的关系,勉强没有被甩开太远,所以还有往来,像韩奇这种也还有其父在五城兵马司与冯紫英有往来,所以都还维系着这层关系。
“若兰,许久不见了,今日怎么这么有闲?”冯紫英乐呵呵地迎出门,见着卫若兰,便上千揽着对方的胳膊,“我们有几个月没见面了?”
卫若兰原本有些阴沉的神色在见着冯紫英如此热情爽朗的态度后稍稍释去,脸上也浮起笑容和冯紫英挽手同行,“我哪里比得了你?我是闲人一个,什么时候都能偷闲,你呢,顺天府丞,这京师城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去过你们衙门两回,都没见着你,一会说你去通州了,一回说你去遵化了,我看府衙里边那么多官员,就没见着你这么忙碌的。”
“人和人不一样啊,也许我天生就是这种劳碌命,没干完没干好的事儿,心里就存不住,就得要去落实了,办好了,才能睡个安稳觉。”冯紫英解释道:“今儿个晚饭就在我这里吃,宝祥你让后厨安排一下,我和若兰好好喝一杯酒。”
卫若兰微微动容,他清楚冯紫英肯定知道自己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但人家却没有找借口推托,事情都不问,先留饭,有什么事情放在酒桌上来说,肯定就要好办许多,也更能放得开。
“紫英,我……”卫若兰话音未落,就被冯紫英打断:“有什么事儿慢慢说,说不清咱们就在酒桌子上来详谈,怎么样?我也许久没有和你喝一杯了,今日正好,皇上他们都去秋狝了,我这顺天府的压力也消减了许多,我也难得清闲几日。”
卫若兰微一沉吟,便点点头:“也好,你我两兄弟许久没有这般了,我也有些事情想要问一问,求你帮着出个主意,……”
“呵呵,只要若兰兄信得过小弟,小弟知无不言。”冯紫英朗声道。
二人寒暄了一阵,冯紫英见卫若兰几度欲语还休,虽然不清楚对方究竟遇到什么难处了,但是这等骨节眼儿上,多半是和永隆帝这一番秋狝有很大关系,卫若兰之母可是皇室宗亲,而且还是皇上的亲妹妹,这层关系在里边,卫家就算是想要避开这些麻烦也做不到。…
热茶泡上来,卫若兰这才端起茶杯犹豫了一番道:“紫英,皇上去了铁网山秋狝,你可曾知道?”
“这等事情尽人皆知,若兰你为何问这等问题?”冯紫英含笑道。
“那紫英你可会赴铁网山行宫?”卫若兰又问道。
“暂时无此机会,皇上召见也是朝中诸位重臣为主,我非朝臣,不过是京畿官员,……”冯紫英顿了一顿,“当然,在若兰面前小弟也不会隐瞒什么,也由此可能,但是现在还没有接到皇上通知,若兰想要问什么便直接说,不必这般绕圈子。”
“哎,紫英怕也知道,家慈和其他宗亲一样,已经去了铁网山行宫,此番皇上要选储立储,宗亲都要面临皇上询问征求意见,家慈颇感为难,稍有不慎,只怕就会引来极大麻烦,所以家慈夜不能寐,坐卧不安,愚兄也是如此,所以想要请紫英帮忙出个主意,如何避免这等麻烦。”
卫若兰喟然长叹,满脸烦恼。
“哟呵,这可是人家求都不求不来的以备顾问之事儿,怎么长公主还觉得成了麻烦事儿,可永宁长公主还有忠顺王、忠惠王他们不也要面对么?难道他们也畏若蛇蝎?”冯紫英反问。
“紫英你有所不知,永宁姨母那边颇得皇上宠信,诸位表兄表弟只有仰仗的份儿,忠顺王和忠惠王几位舅舅那里都是大权在握,几位表兄表弟讨好都来不及,哪里敢说其他,便是有什么不利于他们的言语,他们也只能隐忍在心,可你也知道家慈和皇上关系素来疏远,皇上平素难得一见,现在却不得不就此发表意见,这不是左右为难,若是不说,却又要得罪皇上,……”
卫若兰一脸纠结。
“若兰,你家只是不愿掺和进这桩事儿这么简单?”冯紫英反问。
卫若兰略一愣怔,随即点头:“当然,我家情形你知晓,家慈的身份实际上只是一个累赘。”
“当真?”冯紫英意似不信。
“当真。”卫若兰涨红了脸。
“好,那我便替你出个主意,既然你都觉得皇室宗亲身份是个累赘,不指望从中获益,那又何必在乎得罪皇上?令堂只管一味推脱,不肯明言,原本令堂就在皇上那里不得宠信,此番也不过就是更为冷淡罢了,却也能避开无谓的烦扰,诸位皇子们日后也不会来骚扰了。”
冯紫英看着对方淡淡笑道。
卫若兰张口结舌,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才好。
好像对方说得也挺有道理,既然都觉得皇家血脉是麻烦,未曾得益多少,反而只有麻烦,也不得皇上信任,那索性就再过一步,彻底从这桩麻烦中跳出来,摆脱这个旋涡,做一个冷眼旁观人,岂不快哉?
只是这好像有些不太对劲儿,卫若兰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才好。
冯紫英内心也是暗笑,这厮哪里是真的想要不掺和这桩事儿,若真的想要摆脱,早干什么去了,还能事到临头再来找自己讨主意?
分明就是想要寻一个既要得其益又要避其祸的两全其美之法罢了,却还欲语还休的矫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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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四十一节 站队伊始(2)
看着卫若兰那满脸憋闷便秘的表情,冯紫英内心也是好笑无比。
这家伙还是嫩了一些,想必是受了家里人的指使来自己这里想要寻个法子,只不过这种法子却哪有那么好找?
“呃,紫英,都说你是京中咱们这一辈子里的翘楚,才智无人能及,我也不瞒你了,虽说家严比不上永宁姨娘那般受宠信,但是皇上好歹也要顾念兄妹情分,我还琢磨着日后能进宗人府里谋个职位,这要恶了皇上心意,那日后这打算岂不成了泡影?”
卫若兰有些尴尬地挠着头,一边斟酌着言辞。
“所以才回来请紫英你替愚兄出个主意,看看如何能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再不然,紫英你替愚兄分析分析,看看这诸位表兄表弟中谁最可能身登大宝,也好让家慈日后在皇上面前言语时有所偏重,……”
冯紫英大笑,手指轻点,“若兰兄,说来说去你哪里是想要躲避麻烦远离是非啊,分明就是想要更近一层,早些谋划从龙之功啊。”
卫若兰讪讪揉脸,也知道瞒不过这个智慧过人的少时好友,索性就坦白道:“那愚兄就不遮掩了,此番铁网山秋狝,基本上就能定下立储风向,皇上尤为重视,家慈听闻内阁诸公和七部重臣恐怕都要陆续去往铁网山,我们皇室宗亲这边也不例外,诸位王爷和长公主也都有与皇上单独面谈的机会,只是说是单独面谈,但谈话时难免有皇上近侍在左近,所以谁也无法保密,所以……”
“所以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既然回避不了,自然就要选最有可能获胜者?”冯紫英接上话。
卫若兰此时已经彻底丢下了包袱,坦然道:“正是此意。”
冯紫英倒也不惊讶,自己作为文臣,而且是年轻士子,地位也还不到那一步,理论上哪位皇子上位都和自己没太大关系,加上卫冯两家也是多年世交,自己和卫若兰的私人情分在这里,来自己这里讨教也属情理之中。
“唔,这个想法倒也没错,但眼下皇上可有流露出倾向?你们可有所了解?”冯紫英微微颔首,问道。
卫若兰此时倒也没有遮掩什么,和盘托出:“之前肯定是做过一番打探了解的,原本以为皇上倾心与张骕,梅妃素来受宠,张骕最类皇上,而且爷已刚好成年,名声口碑亦好,又在青檀书院读书,自然是第一热门人选,连九叔都看好,才推举钱国忠为神机营主将,所以家慈也觉得跟着九叔走最合适,谁曾想皇上突然任命十叔出任京营节度使兼五军营大将,而且十叔一上任就拆解了神机营,和钱国忠闹得不可开交,……”
卫若兰也知道这些天家的龌龊事儿在冯紫英这个顺天府丞面前不是秘密,所以说起这些内幕来毫无心理障碍。
来之前母亲就专门叮嘱加再三告诫,千万别把冯紫英在当做以往儿时伙伴,冯紫英能坐上顺天府丞这个位置绝非靠什么人脉就能行的,而且还做得有声有色,没有足够手腕魄力,根本不可能,吩咐他一定要把冯紫英视为可以授道解惑的指路明灯,心态一定要摆端正。…
卫若兰在来的路上也是反复盘算,来时先前还要忸怩一番,结果一看人家早已经看穿,所以他也就不装了,摊牌了,就是想要谋从龙之功,就是要从中得益。
“所以你们觉得好像皇上并不看好禄王?”冯紫英含笑问道。
“嗯,家慈担心禄王弄不好会成为另外一个大伯,虽然表面上都看好,但实际上却不合适,更为关键的是据说朝中群臣主流意思还是觉得禄王年龄太小,倾向于立长,……”
卫若兰顿了一下,“可家慈觉得寿王轻佻,……”
“望之不类人君?这话不知道害了多少人,现在又栽在寿王头上了,嗯,的确,这寿王好像是有点儿轻佻,……”冯紫英接上话,然后噗嗤一笑,“轻佻,嗯,这个词儿的确有杀伤力,那福王就不轻佻了?还穿过他和周贵妃的风言风语呢,礼王不也说是那江东琴神苏妙的入幕之宾么?”
卫若兰有些烦恼地又抓了一下脑袋,“是啊,这些传言在皇上离京之前几日就开始流行,正因为如此才让家慈现在心里没有了数,不知道到时候该如何回答皇上的问询,这可不是泛泛说几句就能糊弄过关的,你知道皇上的性子,要么就别说,要么就得要言之有物,……,可皇上又认命了十叔当京营节度使,这就让大家都看不明白了,……”
“这有什么看不明白?不就是皇上还没拿定主意么,就等你们替他建言,也好让他拿定主意么?”冯紫英轻飘飘地道。
“紫英,家慈以为皇上是个有主意的人,或许困扰于各种因素影响尚未拿定主意,但是肯定有所倾向了,但究竟倾向于谁,我们吃不准,所以我们才不敢冒险。”卫若兰坦然道:“这才来想请你帮忙分析分析,给个主意。”
卫若兰倒是坦率,但冯紫英内心已经有了一些明判,只是他不清楚皇上的这种倾向会不会影响到朝中重臣们的态度,或者说朝中重臣们的态度会不会推翻皇上的倾向,毕竟永隆帝还没有下决心,而朝臣们的态度很关键。
不过冯紫英不会在卫若兰面前暴露出来。
“之所以拿不准就是因为忠惠王出任节度使,让你们觉得皇上好像是要制约钱国忠,而钱国忠和梅妃是表亲?”冯紫英淡淡地问道。
卫若兰讶然看了冯紫英一眼,点头,“若非皇上授意,十叔岂会上任就拆解了神机营,而且还将神机营刚组建不久的几部精锐收入五军营中?”
“钱国忠是恭王的表舅,但忠惠王却是所有皇子们的叔父,包括恭王,这有什么区别?”冯紫英反问。
卫若兰蒙了,不知道冯紫英这是什么意思。
“还有,钱国忠出任神机营主将,除了忠顺王爷推荐外,还有谁推荐?”冯紫英继续问道:“神机营主将这种位置若没有皇上认可点头,便是内阁诸公举荐都一样无用,若兰,你不明白这其中深意么?”…
卫若兰心中猛然一悟,“除了九叔举荐钱国忠,还有卢嵩……”
卢嵩是什么人?只怕是最了解皇上心思的人,比九叔更甚。
还有,神机营主将若不符合皇上心意,断不可能点头。
另外紫英所言忠惠王却是所有人叔父,包括恭王?呃,言外之意是忠惠王会不偏不倚?
卫若兰本来也是极其聪明的人,而且自幼在卫家被父亲和作为长公主的母亲熏陶,焉能不明白这天家之事,悟出其中味道来:“紫英你说十叔是所有人的叔父,那就是说皇上是怕……”
“皇上素来仁慈,这兄弟阋墙煮豆燃豆萁之事只怕是他不乐见的,但诸位皇子们却日后只能有一人身登大宝,皇上用忠惠王出任京营节度使正式得其所哉,或许他想用这种方式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流血吧。”冯紫英淡淡地道。
卫若兰顿时觉得自己明白了,连连点头:“多谢紫英你的点拨,如拨云见日,顿时让愚兄心头一亮,……”
“若兰,话别说这么早,或许我这只是揣摩到了皇上的一些心思,但是一来未必准确,二来,皇上心思就议定会付诸实施变成现实么?”冯紫英悠悠地道:“只怕未必啊。”
卫若兰此时却不以为然,“紫英,我知道你的意思,无外乎朝臣们还是倾向于立长,但观我大周一朝,立长从来就不是关键因素,否则皇上就坐不上这个位置了,……”
“不完全是如此,……”冯紫英新乡,自己也都还揣摸不准,再要多说,日后还真不好说,“总之,我这番观点你听明白就是,至于变数,若兰你也明白,太多,你好自为之吧,……”
二人有说了一番闲话,话题扯到了陈也俊身上。
“不是说也俊兄跟随其父南下徐州了么?”冯紫英讶然问道:“什么时候又回来了?”
陈也俊已经没有在国子监里混了,其父出任淮扬镇总兵,并得授官,连带陈也俊也恩荫得官,直接授了一个从八品的闲职,也算是对陈继先的一个恩赏。
“说是回来收拾家中细软,说先前走得急,所以才回来了,不过可能很快又要走。”卫若兰随口道:“我前日里在灰厂街遇上他,说了一会子话,他好像是在灰厂街处理一些什么老物件似的,……”
“灰厂街?”冯紫英一愣,灰厂街在太仆寺和太液池之间,往南走右一街不远就到西长安街,是有名的古玩字画一条街,同时也有许多掮客出没,专门替一些富豪人家处理一些不好出手的贵重物件,包括全国各地的宅邸田庄,也能帮忙走一些达官显贵的关系。
贾家一些田宅也都是在灰厂街找专门掮客出手,既能保密,还能买一个好价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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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四十二节 站队伊始(3)
“嗯,他行色匆匆的模样,我也不太明白他是在做什么。”卫若兰随口道:“就看他心神不宁的样子,这就算是要去徐州几年,京中物件也没有必要就要处置吧?难道他老爹还能当一辈子淮扬镇总兵?不迟早还是要回京么?”
冯紫英一时间有些迷乱,总觉得这里边有些什么问题,但脑子里有些混乱,还没梳理清楚。
“他是要把京中宅邸都卖掉么?”冯紫英迟疑着问道。
“应该不是吧,只是处理宅邸中的一些老物件,我听他随口一说是说有些东西老旧不堪了,处理了也好,但那个和他说话的人我见过,姓冷,好像是荣国府里哪个下人的亲戚,原来是替石家、马家处理过一些宅邸物件的,紫英,你有印象么?缮国公石家和治国公马家前两年垮了,也只能发卖各式物件宅邸来维系生活,就是哪个姓冷的,……”
卫若兰的话让冯紫英心中一动,“你是说冷子兴?”
《红楼梦》书开篇不就是借冷子兴这个古董商之口向贾雨村介绍荣宁二府么?这个冯紫英还是记忆很深的,周瑞的女婿嘛,而周瑞夫妇是王氏的陪房过来的,也最得王氏的信任,也就是说这周瑞夫妇应该是王家人。
“具体叫什么名儿我可不知道,但我知道他姓冷,和荣国府里有些瓜葛,在城中主要是帮忙捣鼓古董为生,这两年好像改换门庭跟着一个大人物了,很是吃得开,古董、田庄、宅子都在做了,……”
卫若兰摇摇头,“我可和他们这些人没什么交道,不过你也知道去年京营大溃败之后许多人都得要去蒙古人那里去赎人,不少家里其实都是马屎皮面光,其实屋里都没有积蓄,只能把家里老家底儿拿出去发卖换银子,那个姓冷的应该在里边挣了不少,……”
冯紫英还不知道这里边居然还有如此一出,他还以为只有王熙凤、贾赦、贾瑞他们几个从中捞了一笔,没想到这产业链衍生到典当发卖这些要赎人屋里的老家底儿,还能让冷子兴也从中挣一笔。
看样子去年內喀尔喀人的这一战的确把京营这帮人给坑惨了,许多人都是穷尽家底儿来赎身,这始作俑者却是自己。
只不过自己也是无奈,那等情况下如果不给內喀尔喀人一个足够的回报,真的可能会演变成一场灾难,几万京营将士被屠戮大半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儿,冯紫英宁肯选择付出一大笔银子来拯救这帮废人烂人,也不愿意见到那种事情的发生。
对冷子兴冯紫英没什么印象,去了荣国府那么多回,一次也没见着过,以前也没有在意,但是今日卫若兰这么一说,倒是让他有些警惕起来了。
周瑞是王家人,冷子兴却是周瑞女婿,这二者之间关系有多密切,现在不好说。
王子腾若是真有反意,只怕京中这些家底只怕也有准备了,当然也不排除王子腾更谨慎,早早就已经处置得差不多了,留下的都是一些难以出手的死硬老件儿,也能遮人耳目。…
照理说陈继先不该如此才对,听齐师话里话外这陈继先不该是皇上和朝廷授意而出镇淮扬的么?怎么这陈也俊却悄悄溜回来处置起家中物件来了,而且还是找的周瑞女婿?
这里边似乎有一条若有若无的丝线牵连起来,让冯紫英总感觉要捕捉到其中一些什么,但是又还差一点儿什么,始终堪不透。
一直到卫若兰离开,冯紫英还深深陷入在沉思中梳理这里边的关节。
******
把甄应嘉送到大门上,看着对方登车离开,贾雨村才若有所思地回到花厅中,重新端起那杯残茶,慢慢品起来。
还是家乡的茶好啊,若非甄应嘉来,贾雨村还真不愿意用这种茶待客。
这甄应嘉是个心胸狭隘的小人,贾雨村知道今儿个的事情谈不好,对方肯定又会扫兴而归,所以提别将家乡的紫笋茶拿出来待客,不出所料,甄应嘉对此茶赞不绝口,临行前,还专门送上一袋,可对方却是冷着脸气冲冲地走了,当然,茶也没撂下。
“大人,甄公走了?”一直站在一旁的精干男子小心翼翼地问道。
“唔,走了,能不走么?谈不好,谈不下去了,坐在这里作甚?他也是要面子的人,总觉得顾天峻来没谈好,朱国祯来也没谈好,他来谈好了多大的面子,回去之后自然就有邀功之资了,没想到还是没谈好。”贾雨村淡淡地道。
“那大人是不打算和他们……”精干男子欲言又止。
“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我是朝廷的官员,能任命我的是朝廷吏部,不是南京吏部,我为什么要听他们的?”贾雨村脸上露出桀骜中夹杂鄙屑之色,“光是空口白牙在这里给我说一阵,就要我明确态度,这未免太可笑了。”
“可是大人,江南的确是他们说了算啊,若是他们不肯配合,金陵府您就寸步难行,说一句令不出府衙也不过啊。”精悍男子叹了一口气,“您也是吃过亏的人,当年遭人陷害不得不退隐,若是现在他们要重演故事,只怕还是能行的。”
贾雨村脸上掠过一抹阴云,半晌没有说话。
他知道对方所言不虚,若是汤宾尹、顾天峻和甄应嘉这些人联手起来要把自己这个金陵府尹给掀翻,并不是什么难事儿。
自己这几年里也不是一尘不染,他们这些地头蛇要想找出自己的把柄来,并不难。
但贾雨村知道对方现在还没有想到要把事情做绝,也还在评估掂量。
这几年自己苦心经营金陵上下,下边几个县的知县都是自己的人,府衙里边从府丞到通判、推官,也多是自己一手举荐或者提拔起来的人,算是自己的心腹,真要想动自己,也的要考虑自己的反噬。
而他们也不想拿到一个瘫痪的金陵府,更不愿意把事情挑开,引发不可收拾的局面,所以现在大家都是麻秸秆打狼——两头怕,投鼠忌器,都还没有彻底撕破脸的决心。…
但这个时间节点正在逐渐逼近,大家都在着京师城那边的情况变化。
他们也在看自己会不会真正在压力或者诱惑下就范。
“他们真要这么做,那南京都察院早就来了。”贾雨村冷冷地道:“可见他们内心也还是犹豫不决的。”
“可是大人,您究竟是怎么考虑的呢?”精悍男子有些焦急地道:“是不是京师冯大人给您的信让您踌躇彷徨了?”
贾雨村没有回应这个问题。
这厮有些放肆了,该问不该问的都是一张嘴就来。
不过想一想自己才来金陵府走马上任,人生地不熟,而且金陵城中势力盘根错节,自己一无所知,若非此人主动投效,自己当时还真的有些抓瞎,这么些年来,此子鞍前马后倒也忠诚操劳。
更何况此人也算是一个旧识,说起来也有些缘分。
当年自己在葫芦庙里惨淡度日时,此人也是在庙中当一小沙弥混口饭吃,却没想到几年后二人却能相会于金陵府衙里,而且这厮居然混了一个门子身份,对金陵城中各方达官贵人的人脉靠山也是了解甚深,自己也多亏得他左右提点,从中纵横捭阖,这么几年来才能稳稳把控住金陵府的局面,不至于被甄家为首的新四大家族所架空。
此人什么都好,就是性子有些骄狂浮躁。
原来自己没来金陵府之前,这厮在金陵府里便混得不如意,主要就是这张嘴招人嫌,弄得衙门里这些书吏差役都见不得他,险些就把他给排挤出衙门里了。
也幸亏自己来了,这厮才算是保住了位置,也意识到世道艰险,所以谨慎了不少,不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时不时还是要旧态复萌,需要不时敲打才行。
不过这么些年来,自己也没有把他当外人,许多隐秘也对其没有遮瞒,像冯紫英给自己的信函往来,这厮也知晓。
见贾雨村脸色微微阴了下来,阎鸣祥赶紧抽了自己嘴巴一下,“大人,小的有些放肆了,还请恕罪,不过小的记得签两年间这位冯大人和您书信往来并不多,一年也就一二封罢了,但是从去年开始,似乎一下子就频繁起来,您说他在当顺天府丞和你书信往来多也就罢了,毕竟一个南京一个北京,但去年他还在永平府当同知吧?怎么也就和你书信不断,反倒是在翰林院时,却只是泛泛而谈?”
贾雨村轻哼了一声,“燕雀焉知鸿鹄之志?你不过是井底之蛙一管浅见,哪里知晓紫英的本事?”
“呵呵,大人您还别说,便是这金陵城里也经常传小冯修撰之名,小的也曾听大人屡屡提及,您应该是和他在临清民变时结识的吧?大人那时候还是落魄之际,唔,还有一个两淮巡盐御史的女公子同行,怎么这位冯大人就如此看好大人的前途?”阎鸣祥一脸不解,“而且这位大人那时候才多大,十二三岁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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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四十三节 忆往昔峥嵘岁月稠
“周瑜九岁行兵,甘罗十二拜相,这世上你不知道的人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贾雨村冷笑一声,一脸嫌弃不屑,“没错,当年紫英的确只有十二三岁,面对数千上万的暴民骚乱,他却能单枪匹马独创龙潭,硬生生从临清水门潜泳而出,最终求得漕运大军一句扑灭暴民叛乱,你以为这是暴虎冯河?那是人家深谋远虑然后的决意独行,便是我都自愧弗如。”
“哦?“阎鸣祥,也就是那昔日葫芦庙里的小沙弥,大为吃惊。
他曾经听说过自己这位东翁提及过和京师小冯修撰,现在的顺天府丞时患难之交,忘年之交,但还是有些怀疑,甚至不敢置信。
因为按照时间推算,自己这位东翁出任金陵府尹都有快六年了,那么一推算,他落魄送两淮巡盐御史林如海女公子进京时都应该是六七年前了。
而据说小冯修撰现在不过二十岁,那也就意味着当初在临清遭遇民变时,冯紫英不过十二三岁,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居然有如此胆魄智计?
贾雨村到金陵府担任府尹之后,正巧遇上了这个昔日的患难之交,也存了一份善念,便将此人从一个边缘化的门子一步一步提拔到了这经历司来充当书吏。
实际上是现在阎鸣祥是充当起了贾雨村的一个幕僚角色,因为有这层渊源,加上其也的确表现忠心,所以对其也甚是倚重。
贾雨村平素也经常和阎鸣祥提及与冯紫英的交往过往,甚至还提到了当初就是冯紫英在京中对他的看顾和礼送他南下赴金陵就任。
“真没想到小冯修撰如此英武果敢,果真是虎父无犬子,将门英才,才能有如此壮举。”阎鸣祥也不得不承认十二三岁的少年有如此举措,万里也难以挑出一个来,难怪人家后来能平步青云,不过这也有赖于对方就读青檀书院又能在科举中一举成名。
“哼,你可知道他当时去求援漕运大军,时任漕运总督是谁,巡漕御史是谁,漕运总兵官又是谁?”
贾雨村不无炫耀地瞥了对方一眼,见对方连连摇头,脸上也是一脸意欲得知的好奇神色,这才不慌不忙地清了清嗓子继续往下说。
“时任漕运总督是当今阁老道甫(李三才字)公,时任巡漕御史是当下都察院右都御史乔公,漕运总兵官是前任三边总督陈敬轩,也正是此事,道甫公、乔公和陈敬轩都因而得益,也让乔公颇为欣赏看好他,才把他推荐到了青檀书院读书,也才有后面的造化。”
“这么说来,冯大人还真是得益于临清民变这桩事儿呢,大人既是冯大人的患难之交,也算是冯大人的贵人呢。”阎鸣祥笑了起来,薄唇上的小胡子也是一翘一翘。
“贵人我可不敢当,但紫英的确受惠于此事却是不假,当时乔公就很是看重,才有推荐其道青檀书院读书,而当今齐阁老和商部尚书东鲜公则分别是书院的山长和掌院,这层渊源就此结下。”…
贾雨村话语里都忍不住有些艳羡,这冯紫英的气运真是太好了,赶上这桩事儿,一下子就结交下无数贵人。
当然人家也是拿命搏来的,换了自己敢独自泅水潜过临清水门么?
只消被那伙暴民发现,一阵箭矢就是命归黄泉的结局,自己是断断不敢的。
阎鸣祥这一听,齐、李两位阁老,乔应甲是都察院二号人物右都御史,再加上一个商部尚书官应震,另外还附带一个前三边总督陈敬轩,这可真的是福泽深厚气运加身无人能及了。
“可如果你以为紫英是单靠这些人脉渊源就能一跃而起,那你就想错了。”瞥了一眼阎鸣祥,贾雨村又道:“大名鼎鼎的开海之策便是冯紫英提出,据说当时并不得其座师齐阁老看好,但却深合皇上心意,一下子大放异彩,闽浙沿海为之受益匪浅;宁夏平叛,孤身入草原,独战甘州,这戏都是实打实的功劳;在永平府那就不用说了,清军理政,然后一举击退蒙古人入侵。这等诸般伟业功劳换了一个人,三十年都做不下来,人家却在短短几年间就立下了,你说他该不该当四品大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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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真的该,名不虚传!”阎鸣祥顺着贾雨村话语连连点头道:“大人与其交好倒也在理,毕竟英雄惜英雄嘛。”
阎鸣祥这句戏折子里的话听起来颇为粗俗,不过却深合贾雨村心意,忍不住捋须点头,“紫英以兄侍我,我自然也不会薄待他。”
“可是王公……”阎鸣祥窥觑了一下贾雨村的脸色,明知道这个时候提王子腾的名字不合时宜,但是却也不能不提,他是当幕僚谋主的,忠言逆耳那也得说。
果然贾雨村脸色顿时晴转阴,一时间没有说话,怔忡许久才慢慢道:“王公待我不薄,只是兹事体大,关乎贾某一家身家性命,不可不慎重。”
“只是东翁,这等事情拖也拖不了多久了,您瞧今日甄公的态度,临行前撂下的话,那都是咄咄逼人,不留余地了啊。”阎鸣祥忍不住咂嘴,自己这位东翁什么都好,就是这性子上有些柔绵了一些。
贾雨村没有理睬对方,只是摇头:“任他说得天花烂坠,我心中自有一杆秤,我是朝廷官员,金陵府尹只听朝廷的,不听南京六部的,他们有本事就把我拿下,否则在没有得到朝廷明令之前,我还得要按照我的主意来办事儿。”
阎鸣祥面带焦虑之色,“那大人是打定主意要……”
“那也未必。”贾雨村摆摆手,“如你所说,当下他们势大,但是却没有取得绝对优势,你我毕竟在他们地盘上做事儿,也还要看他们眼色,且看他们下一步如何吧,也要看朝廷京中形势变化,不过子湘,你觉得这江南固然富庶无比,但民心柔弱,又无大军支持,单靠王公在湖广那一支登莱军,能支撑得起么?”…
“不是还有牛公的宣府军和大同军么?”阎鸣祥皱眉道。
“哼,宣府军倒真的是在牛继宗手里控制着,但大同军,那是冯家的地盘,便是冯公没有担任大同总兵了,但他先任蓟辽总督,现在又接掌三边总督,在九边影响力更大,大同那些旧部岂会轻易听牛继宗的命令?”贾雨村冷笑道:“这军中可不比地方上,那是光明正大讲山头派系的,牛继宗能控制宣府镇,那也是王公替他打下的好基础,否则……,哼哼,……”
“大人,小的不这样看。俗话说得好,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您在金陵府也这么多年了,应该很清楚当今九边所需来源何处,若是没有江南漕运输送,只怕九边一天都支撑不下去,那些有奶便是娘的大头兵立马就得要反了!”阎鸣祥不以为然,辩驳道:“不但九边如此,就算是京畿亦是如此,您去扬州瞧瞧北上漕船、民船有多少,哪怕停上一天,那京畿都得要震荡不安,若是这运河中断,您说这……”
“你说的也没错,但九边精锐若是没有了粮饷,北地难以支撑,那你说如果朝廷一纸令下,这九边百万大军会不会同仇敌忾,并力南下呢?”贾雨村同样不以为然,“只消朝廷稍稍松口,那带兵武将在给这些大头兵许些好处,只怕那就是百万虎狼下江南的弥天大祸了。”
“大人,这下江南说来简单,但那是实打实几千里地啊,当兵的能饿着肚子走到江南来?更何况这江南湿热,这些北地大头兵只怕还没有过江就得要水土不服,不战而败了吧?”阎鸣祥连连摇头。
“那依你之见,我们倒该是早早就向他们输诚啰?”贾雨村斜睨了对方一眼。
“那倒也不必,如大人所说,现在还不到时候,但是大人须得要做好两手准备,若是京师形势明朗,那自然不必说,如果局面不明朗,这边又催逼得急,如何应对?”阎鸣祥也在考虑,“即便是要输诚,但起码我们要在北边朝廷那里也要有一个态度和说法,这小冯修撰那里倒是一条好路子。”
“看样子你是真不看好朝廷了。”贾雨村有些萧索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一直觉得朝廷离了江南便是半日都过不下去,但是中断运河哪有那么简单,淮扬镇组建速度很快,朝廷也早就看到了这一点,连大部分士卒都是从京营带过来的,一旦在徐州站稳脚跟,只怕就要南下扬州了,至今尚未确定淮扬镇总兵府驻地,不就是这个道理么?”
“那又如何?”阎鸣祥反问:“京营羸弱不堪,早就不值一提了,便是带着一帮人南下组建淮扬镇,只怕这骨子里还是不行的,若是宣府军南下,只怕就能接替淮扬镇了,再说了,这淮扬镇难道就一定听朝廷命令了?没准儿看到形势不妙,也会倒戈一击呢,我看这九边大军未必就真的能被朝廷控制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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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四十四节 上三亲军(1)
打发走了阎鸣祥,贾雨村却陷入了沉思。
汤宾尹、顾天峻、朱国祯以及甄应嘉几个人轮番来自己这里游说自己加入他们的阵营,虽然言辞间都很含蓄委婉,但是以贾雨村在政坛仕途上浸淫了这么多年的老道,尤其是自己在金陵府这几年的颠簸,已经让他有了相当经验了。
只要自己应允了,他相信对方肯定会有跟进的条款接踵而至,总归一步一步要让你陷入他们彀中,让你无法自拔,最终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要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不是不可以,但你得拿出让自己信服的东西来啊,你得拿出你有成就王霸之业的底蕴来啊。
至少到现在贾雨村还没有看出义忠亲王的优势有多么明显,宣府军和登莱军相较于九边其他几镇仍然孱弱得太多,江南固然是北地的钱粮所在,但你要控制得住江南才是,当九边大军真的打过来,这些江南士绅商贾还会一如既往的坚持么?
贾雨村很怀疑。
他自己就是江南士人,周围的同年同僚也多是江南士绅出身,深知这些人的心性,真正刀斧加颈,还有几个能头铁脖硬?
在贾雨村看来,只要皇上还在,那义忠亲王要想翻转,希望渺茫,就算是太上皇支持也没有多大用处。
至于说割据江南,隔江而治,那更不现实,朝廷决不会允许这种局面存在,要想以江南湖广钱粮来要挟,只会更增加北地彻底打过来的决心和涌起,没有江南和湖广,他们就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没有人会容忍这种局面。
当然,也不是说毫无机会。
如果义忠亲王踞江南而治,能够顶得住朝廷的进攻,或者说成功延阻了朝廷大军南下,只需要拖上几个月,倒是有可能让北地崩溃。
加上义忠亲王也是太上皇的儿子,还曾经是二十年的太子,那么复位登基也并非毫无可能,但这就要看京中局面博弈结果了,要看看朝中群臣和九边军队对双方的支持力度。
就目前来说,皇上绝对牢牢占据着主动优势,看不出义忠亲王有什么翻盘的可能性。
冯紫英在信中也隐约提及了这一点,不过相当隐晦含蓄,不过贾雨村是明白其中含义的,冯紫英并不看好义忠亲王,这和贾雨村的态度相同。
当然贾雨村也清楚冯紫英只能站在朝廷一方,以当下义忠亲王对江南的亲善态度,真要义忠亲王坐上皇位,北地士人现在势必受到打压,江南士人地位肯定会一家独大,到那时候冯紫英蒸蒸日上的势头势必会被打断,新朝也不可能给冯紫英比现在还好的机会。
这是站在各自立场上的态度,但贾雨村作为江南士人却还是认同冯紫英的一些观点,那就是江南缺乏足够的武力来保卫他们想要的东西,解决不了这个问题,那么江南就是泥足巨人,可能一击而溃。…
但北地何尝不是如此呢?没有江南湖广的钱粮支持,九边大军一样可能一夜崩溃,这就要看各自的坚持结果了。
也只有等一等再说了,贾雨村内心叹了一口气。
王子腾待自己不薄,也来信说是要给自己指一条明路,论理自己的确该跟着他,但是这是明路么?万一是绝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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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铁网山秋高气爽,艳阳高照,天际线下一片苍黄,数十骑沿着枯黄的草甸边缘疾驰而过,惊起林间草中雉鸡野兔三五只,弓弦争鸣,火铳怒放,更换来骑士们的连声喝彩。
策马缓缓前行,永隆帝满意地看着旗手卫的这帮小子们在自己面前显摆,捋须而笑。
作为自己上三亲军之一,旗手卫是牢牢掌握在永隆帝自己手中的。
哪怕是京营人事动荡,自己可以让钱国忠和老十争执不休,但旗手卫、勇士营、四卫营这三支亲军力量的首领却只能是自己绝对信任之人来担任。
紧跟在永隆帝身边的旗手卫指挥使苗壮是个面颊枯瘦的汉子,眉峰如鹫,目光如刀,腰间左边悬挂着的是一支斜马长刀,右边斜跨的短手铳被他右手不断摩挲着,似乎有点儿爱不释手的感觉。
这是产自遵化兵工坊的最新产品,也是兵部和“京畿冶铁制铁军工联合体”合作之后的第一批产品,最经典的自生短铳。
原来是簧轮打火,改成了燧发击发,极大的减少了零部件和故障率,而且制作水准也大有提高,但是对工匠水准要求更高。
从永平转移到遵化的数量工匠共有十七人,其中九人来自广东佛山,另外四人是庄立民从西夷招募高价招募而来的红毛番工匠,另外三人就是“京畿冶铁制铁军工联合体”自行培养出来的匠人,在冯紫英的评价中,“京畿冶铁制铁军工联合体”培养出来的这批匠人才是这么几年来自己最大的成就。
当然这批自行培养出来的匠人,其实原来就已经是各地制铁作坊中熟手精选出来的佼佼者,再经过来自西夷匠人和佛山师傅的精心培养后,逐渐脱颖而出。
首批评级匠人七人,与来自西夷的评级匠人十二人,佛山的评级匠人十八人,共计三十七人被“京畿冶铁制铁军工联合体”评为首批一级匠人,另外还有四十六人被评为预备级匠人,等待一年后的重新考核过关,方能晋升为一级正式匠人。
这些一级匠人和预备匠人之下,就是无数工徒和学徒了,其中遵化和永平迁安、滦州几个基地通过培训并经过一番实习可以正式上工的工徒已经超过了二千人,而还处于学习和实习阶段的学徒更是多达六千多人。
六千多人中绝大部分都能通过实习考察和考试,成为正式工徒,而工徒要经过多番轮训和考试成为预备匠人那就不是一件简单事情了。…
按照王绍全的说法,不说百里挑一,但是十里挑一是做不到的,平均下来,每年每三十个工徒中能有一人成功晋级预备匠人就算是非常不错了,而其余人就只能继续在工徒中磨炼。
当然随着日后工艺提升,数量增大,每年一考会逐渐变成半年一考甚至一季一考,但是那都是后话了。
这些三十七名一级匠人中有十七名被转移到了遵化,这几乎占到了整个一级匠人中的一半,足见“京畿冶铁制铁军工联合体”对遵化这个根据地的重视。
遵化铁矿经过百年的开采,条件更成熟,一旦采取流水作业式的开采,效果大幅度提升,而且遵化周围已经形成了一个较为完备的冶铁、制铁和各种加工的后勤保障体系,人口数量更是远远超过迁安或者滦州那边,只是技术工艺相对落后。
而在解决了炼钢工艺问题后,这一系列生产力都能够得到极大带动,可以说比在迁安、滦州等地新建矿山、冶铁工坊条件好太多,所以不需要冯紫英多说,山陕商人们和庄立民都主动将“京畿冶铁制铁军工联合体”的总部从永平迁到了遵化。
当然永平那边仍然是极为重要的生产基地,因为那边生产的货物主要是要供蓟辽二镇和通过榆关港外运,而遵化这边的产品主要就要供应京畿所用以及京营和上三亲军所用了。
十七柄第一批自生短铳便被“京畿冶铁制铁军工联合体”作为礼物赠送给了兵部要员和京营、上三亲军的主帅们,而作为旗手卫指挥使的苗壮理所当然的就分到了一支。
这十七支自生短铳均为各个一级匠人手工制作,但是一些核心零部件已经开始采取流水通用式模块制作,但这种方式现在运作还很不顺畅,只能说还是低水准的运行。
但冯紫英相信随着时间推移,“京畿冶铁制铁军工联合体”的运行会渐入佳境,越往后,这个联合体的生产能力将会释放出巨大的威力,进而成为整个北地一支无法忽视的变革力量。
因为他不但亲手参与了整个“京畿冶铁制铁军工联合体”的工艺流程的制作,而且还专门就整个联合体的生产运行规则作了一些他认为基本具备近现代化的订立,这将让整个联合体初步具备近现代工业化的特征,最起码也算是指明了方向。
苗壮忍不住把这支自生短铳从枪套中掣了出来,仔细把玩着。
自打有了这个自生短铳,他觉得自己甚至对平素从不离身的短弩都失去了兴趣。
他不擅长弓箭,而且作为上三亲军首领,平时背弓负箭也不雅观,短弩倒是很合适,但是一来仍然有那么大,藏于囊中不太方便,而且还需要上弦,紧急情况下仍然麻烦耗时。
自生短铳彻底解决了这个问题。
虽然原来自己也有过自生短铳,但是他试过,故障率太高,而且威力也不够,加上用过几回就容易损坏,所以让他很不爽。
但现在这支自生短铳效果就不一样,各方面都很满意,而且关键是如那帮山陕商人所说,随时可以替换,甚至下一批还能为自己提供二支轮番使用。
这就太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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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四十五节 上三亲军(2)
把玩了一阵,苗壮这才恋恋不舍的又将火铳插回铳套中,四下环视了一眼,注意到两侧的四卫营和勇士营的人开始向这边集中,他让他有些不悦。
上三亲军,旗手卫、四卫营、勇士营,三支军队之间的关系并不算和睦。
就像今日一样,在苗壮看来,这些人吃相太难看,自己旗手卫的人稍稍表现好一些,他们就想要来抢风头。
当然,明后日四卫营和勇士营表现的时候,自己也不吝添堵。
相较于旗手卫的相对独立,四卫营和勇士营的关系要密切许多,盖因四卫营和勇士营最早都是从京营三大营中的精锐抽调而来,或者可以说四卫营和勇士营的老营、本营就是京营三大营。
虽然时隔日久,京营三大营和四卫营、勇士营早就没有了直接的隶属关系,但是这层渊源却是摆脱不了的,实际上在从天平年间之后,四卫营和勇士营就不再从京营三大营中抽调兵力补充了,而是和京营三大营一样,直接从京畿乃至北直隶诸卫所中抽调。
不过在元熙三十年之后,这种局面又有一些变化,元熙三十年,三十六年,以及四十一年,四卫营和勇士营又三轮从京营中抽调了部分精锐骨干到四卫营和勇士营,所以说,四卫营和勇士营与京营的关系仍然有着复杂而深厚的渊源。
但这种关系在永隆帝继位之后,就彻底斩断,皇上和兵部在登基伊始,就已经正式行文下旨,明确了四卫营和勇士营的兵员来源,从永隆元年开始,四卫营、勇士营再不从京营中补充兵士,四卫营全数从天津三卫、兴州五卫中选拔,勇士营全数从涿鹿三卫、营州五卫中选拔,每三年选拔一次。
和四卫营、勇士营比,旗手卫是不同的,其实这从他们的名字就看得出来,他们是营,而旗手卫是卫。
旗手卫这个卫实际上是沿袭前明,和前明锦衣卫一样,只不过因为大周建立之后,旗手卫和锦衣卫职责发生了一些变化,旗手卫仍然用卫,而锦衣卫这变成了龙禁尉,旗手卫仍然是以亲军守护禁中为主,而锦衣卫(龙禁尉)则彻底转变成为了侦缉机构,但其核心没变,都是效忠于皇帝而非内阁和五军都督府。
正因为这层关系,旗手卫和龙禁尉渊源更深,而四卫营与勇士营乃至京营三大营的关系更密切,这也成为京师城中几大武装治安力量的渊源脉络差异。
而像京师城中另外一只治安武装力量——五城兵马司以及巡捕营,介乎于这两者之间。
盖因五城兵马司的兵员多半来自京营,而巡捕营则更像是龙禁尉的外围组织,只不过业务上他们只属于都察院下属的巡城察院管辖,军事味道更淡,治安性质更浓。
注意到皇上催马前行,赶紧将短铳插入铳套中,策马紧紧跟上。…
而周围的士卒们也都形成一个雁形姿态,不动声色地紧随其后。
作为上三亲军,除了对士气战力的要求外,更讲求忠诚和反应快捷,一千五百人中的旗手卫,五百骑军皆是一人双马,如果出京还要加备一匹驮马,而步军也一样有一个专门为其担负后勤保障物资的驮马营,就是为了能随时做出战斗反应。
上三亲军的另外两支勇士营和四卫营情况相仿,但是他们规模比旗手卫规模略大,都是一千八百人左右编制,而骑军规模则更小,都只有三百人,其他一千五百人都是步军。
永隆帝颇有兴致的看着旗手卫一干军士们在自己前面飞奔前行,兔起鹘落,惹得他也是兴致大好,忍不住策马奔行,只是这速度上却慢了许多,周围近臣们都纷纷要求皇上放慢速度,千万别来一个坠马那就祸事大了。
永隆帝也知道自己身体不比以往,其实速度放得很慢,而且胯下健马也是自己多年乘骑的老马,便是遇到什么意外也不会惊了,所以这一趟奔行,略略出了些汗,最后成功射中一支野兔,也就算是大功告成。
看着皇上放慢马速,苗壮也轻轻一带马缰,紧随在皇上身边,同时也给自己身后几人打了个手势,其他几骑也都簇拥而上,将皇上拥在中间,既保持着一定速度,又可以避免从两侧挤进来的勇士营和四卫营那帮人挤进来,今天是旗手卫的表现时间,轮不到他们来献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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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侧靠过来的服饰盔甲明显不同于旗手卫这种赭红色服装的十余骑也都觉察到了这一点,右侧的几骑都是玄衣玄甲,他们是四卫营的,而在另一侧则都是靛蓝色,他们是勇士营的,见失去了机会,都放慢了速度。
当先两骑交换了一下眼色,面带不屑,还是紫铜头盔黑袍罩身的魁梧男子轻哼了一声,“姓苗的可真是把咱们防得紧啊,表演了一番也就罢了,还不准咱们靠近,真把咱们当贼在防啊。”
“呵呵,谁让你们来的时候给人家来了一个黑虎掏心呢?差点儿就让人家丢丑。”另外一个靛青色罩衣半斜裹身的虎目男子嗤笑了一声。
“哼,他若是不故意来找咱们的麻烦,我又岂会给他过意不去,说来说去还不是觉得他们旗手卫要特立独行,与众不同,……”魁梧男子撇了撇嘴,“玩那些背后的花招没意思,邀宠媚上,讨皇上喜欢罢了,能不能打,还得要在战场上过招,只可惜咱们这些侍卫上直军什么时候能得到上阵的机会?”
“怎么,你还真想上阵打仗不成?京营去年三屯营之败,还没吃够教训?”虎目男子摇摇头:“说内心话,我可真不愿意碰上那种事情,看看多少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皇上一怒之下,都差点儿要把京营三大营给拆了,现在的京营三大营还有几个咱们的熟人?”…
魁梧男子眉目间也有些感伤。
三屯营一战让整个京营伤筋动骨,连带着他们这些原来出身于京营的四卫营和勇士营的将领们都觉得面上无光,连带着也让龙禁尉、旗手卫甚至五城兵马司的人都对他们有些轻视起来了,这是他们最无法容忍的。
上三亲军中本来就是相互竞争的态势,旗手卫、四卫营、勇士营,不分轩轾,但三屯营一战之后,皇上对自己的四卫营和廖骏雄的勇士营态度就有些微妙起来了,虽然外人是看不出什么来的,但是作为四卫营的指挥使,他杜可立还是能觉察到一些细微变化的。
比如苗壮觐见的次数明显多了一些,而对自己和廖骏雄的态度就没有原来那么热切了,有时候自己和廖骏雄的建议有时候就要打折扣了。
还有一次皇上在检阅勇士营时,对勇士营的军纪表现很是不满地,为此大发雷霆,还是廖骏雄上书自请处分,否则就是都察院的御史们来了。
若是往日,皇上骂了也就骂了,但那一次皇上不但拿出了三屯营之败来作为例子痛斥上三亲军,而且还点名要惩处相关责任人,吓得廖骏雄在宫门外跪了半日,才罚俸三月了结。
虽说罚俸这种事情不过是一种场面过的小事儿,谁也不会靠那点儿俸银生活,但这却是一个风向,甚至对武将们来说却是一个警示,意味着皇上的态度有变,如果再不警醒,也许下一次就该是免职甚至入狱了。
“老廖,你说苗壮之前说的那些是不是故意在夏秉忠面前给我们上眼药,还是他真的觉察到咱们这里边有些什么?”
魁梧汉子杜可立目光里有了几分探究。
前日里苗壮说龙禁尉那边有熟人说在三屯营之败后对京营进行清理,发现三大营里有不少白莲教的教徒,不少教徒甚至入教十多二十年了,说四卫营和勇士营的将士大多来自京营三大营,不排除四卫营和勇士营也有被渗透的可能,尤其是四卫营是历年来从老神机营中抽调军士最多,而老神机营兵员多是来自东胜左卫、兴州右屯卫、山海卫、抚宁卫、忠义中卫等一线卫所,而这几个卫所所在区域白莲教活动最猖獗,所以四卫营最需要好生清理整顿。
这当时就惹恼了杜可立。
他觉得这是苗壮刻意诬陷,尤其是在皇上最宠信的总管太监,也算是上三亲军名义上的首领夏秉忠面前给自己上眼药,一旦传入皇上耳中,只怕皇上对自己的态度比去年廖骏雄出事儿时候还要糟糕,毕竟廖骏雄当时只是军纪不佳,而现在如果传言是说四卫营中有白莲教渗透,那事情就麻烦了。
虎目男子廖骏雄一愣怔,他没想到对方这个时候都还在惦记着这桩事儿,下意识看了对方一眼,心里也是一紧:“老杜,你莫不是发现了一些什么端倪不成?这种事情可开不得玩笑,苗壮固然不怀好意,但是若是真有什么把柄,你可趁早自己处置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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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四十六节 上三亲军(3)
杜可立有些心虚地吼了一声:“我能有什么把柄?我的性子你难道不了解,四卫营内外都被我调理得服服帖帖,谁敢有什么异动,我岂能不知?”
虎目男子从对方表情中窥测出了一些虚实,略微有些焦躁:“老杜,苗壮说得事儿可和寻常吃酒赌牌这些不一样,那些事儿,纵然被都察院御史们拿住弹劾,哪也不过是吃些排头,大不了在皇上面前去跪一圈,给夏秉忠上些供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若是真的有苗壮说的那些情形,你可最好立即把这些首尾清理干净,否则一旦闹出来,那你这个四卫营指挥使就当到头了,弄不好下狱都难说,我提醒你,千万马虎不得!”
“老廖,我可以打包票!”杜可立脖子都粗了一圈,脸红筋涨,“要这么说,我们四卫营和你们勇士营都在苗壮的攻讦范围之内了,十年二十年从京营中筛选出来的士卒何止千百,这京畿诸卫里边哪个卫所没有?这么多年也没见有什么毛病,就因为龙禁尉在永平府那边翻出来点儿事儿,就想要往我们头上扣屎盆子,我的四卫营你不信,难道你自己的勇士营,你心里也没底?”
杜可立的话也不无道理,廖俊雄也知道。
这事儿冒出来就是龙禁尉一直在查永平府那边的白莲教活动,据说牵扯到了潘官营、徐流营、石门寨等几个蓟镇营寨中的士卒,而始作俑者据说就是现在的顺天府丞冯铿,而现在龙禁尉那边不知道又从哪里得到消息说京城中也有白莲教活动,所以这就让各方都有些紧张。
但谁也未曾想到会牵扯到京营三大营,然后还被苗壮作为把柄来攻讦四卫营和勇士营了,他苗壮敢说他旗手卫里清白无瑕毫无把柄?
白莲教在北地泛滥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尤其是那些偏远乡里的愚夫愚妇更是信奉者甚多,这一点廖俊雄和杜可立都隐约知道,但要说京营乃至上三亲军中有没有,他们心里却没有多少底。
估摸着那么三五个信奉这个的也很难说,谁平时去关心下边儿人信不信这些东西,杜可立和廖俊雄都琢磨着,即便是有极个别人,但也不过就是心里边念叨念叨,有个念想寄托罢了,难道真还能觉得能造反寻死,去赴他们那个什么狗屁极乐净土真空家乡不成?
“不过我觉得那苗壮似乎说得绘声绘色,万一……”廖俊雄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自己担心,却被杜可立打断:“哼,我倒是怀疑这苗壮不仅仅是借夏秉忠来给我们上眼药,没准儿还真要给我们头上栽一桩事儿,一来显得他料事如神,二来也把咱们这一回秋狝的功劳给彻底给抹了,……”
“不至于吧?”廖俊雄倒吸了一口凉气。
“老廖,以现在咱们和苗壮的关系,你只说有无此可能?”杜可立气哼哼地道:“若真是一心为公,为何不单独直接和咱们说就是,难道有证据我们敢不闻不问,非得要当着夏秉忠来说,却又拿不出任何依据来,这分明就是在借机打压抹黑我们俩罢了。”
廖俊雄缓缓点头,杜可立所说这番话的确可能性更大,不过出于谨慎,他还是建议:“老杜,我觉得咱们在回京之后还是好好清理清理,毕竟咱们在元熙四十一年从京营中选出来的兵士不少都是来自永平府和遵化、玉田、丰润那边几个卫所,数量不小,有备无患嘛。”
杜可立也点头:“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做,我只是不忿这苗壮故意在这种时候来羞辱我们,这厮心胸狭隘,是个小人,看看那柄自生火铳,人家遵化那边只造了十七柄,分给咱们上三亲军只有四柄,他就非得要两支,……”
苗壮自然不清楚在自己身后的二人会如此非议自己,不过知晓他也不会在意。
他在夏秉忠面前提出白莲教的事儿,其实也就是担心杜可立和廖俊雄根本不会听信自己的说辞,想要借夏秉忠的权势来压一压对方二人,督促二人立马整理审查一下。
但让他有些郁闷的是夏秉忠这个老东西也根本不相信自己所言,下来之后还告诫自己说秋狝其间不要擅起寻衅,影响到皇上秋狝兴致,分明就是觉得自己在刻意为难那二人,这让他极为不爽。
他的提醒的确来自于龙禁尉的一些消息,只不过龙禁尉也只是一些零碎情报,并没有形成真正可靠有据的指向,所以苗壮也的确有意借这个消息来故意恶心杜可立和廖俊雄二人的意思在里边。
不过他也没指望二人就能做个什么,他现在就是安安心心把这秋狝期渡过。
这十来天里,估计近京中朝里的重臣宗亲们都会陆陆续续来觐见皇上,商谈选储立储之事,这也是他苗壮在皇上和宗亲们乃至那些皇子们面前好生表现的时机。
皇上身体不佳不是这一天两天的事儿了,也许一年半载,又或者两三年后,皇上身体一旦难以支撑,也许就是这一次秋狝所立储的某位皇子就要登基上位,从龙之功也许就从这一刻开始就要好生准备了。
“大人,那边忠顺王和忠惠王以及廉忠王他们几位王爷都到了,皇上这边……”
“赶紧去通禀,那边放几位王爷进来。”苗壮赶紧一提嗓门,“注意,莫要让闲杂人闯了进来。”
猎苑行宫中炉火熊熊,布幔悬垂,将热气绝大部分都保留在了四周,但是却又不至于让整个空气闭塞,使得宽敞的大厅里十分舒适宜人。
永隆帝已经换了一身宽松的衣衫,安详的靠在御座上。
先前的一阵策马奔腾,还是有些累人,年龄不饶人了,五十好几的人,这么折腾一番,又出了一身汗,连他自己都有些怕伤风受凉。
这老年人就怕这种忽冷忽热,稍不留意就要病倒,而一旦病倒,没有十天半个月那边别想起身。
“皇上,忠信王、廉忠王、忠顺王三位王爷都到了,忠惠王爷也到了,不过他没有过来,而是去了神枢营那边。”在一旁的夏秉忠声音柔绵淳和,听起来十分舒服。
“哦?他们都到了?永安和永宁呢?”永隆帝目光微动,望向低垂的布幔间那些许间隙,从这间隙可以看到大厅外岗哨林立,今日是旗手卫轮值,已经将四周布置得严严实实。
从现在开始,他就要开始进入繁重劳心的工作状态,要见无数人,听无数人的观点态度,也许都还要惹自己心烦意乱,但这却是自己作为皇帝最重要的一项工作,甚至别人都还无法替代自己。
这就是作为皇帝的宿命,炉火下,永隆帝脸膛上浮动的光晕就像是一种奇异病态的潮红。
“二位长公主可能还要慢一步,她们的马车估计速度没那么快。”
夏秉忠面白无须,但是却生得一副团扇脸,额宽鼻大,细长的眸子看上去有些漂亮,颧骨略高稍微破坏了脸型,他是永隆帝还是忠孝王时的老臣,一直跟随在永隆帝身畔,深得永隆帝信重。
外间有传言,永隆帝四大最信任之人,排行第一的不是龙禁尉都督同知卢嵩,不是胞弟忠顺王,也不是神枢营主将仇士本,不是一手提拔起来的都察院左都御史张景秋,更不是首辅叶向高,而是这位六宫都总管太监。
“唔,他们几个是要同时求见朕么?”永隆帝也想了想,是该和几位宗亲中的重要人物谈一谈了,“那张驰张骕他们几个呢?”
“寿王他们几位到得更早,现在都出去狩猎去了,估计很快就会回来。”夏秉忠对已经抵达的诸人行踪了如指掌,这也是他作为六宫都总管太监最重要的工作,“另外皇贵妃和其他几位贵妃也都到了。”
“都到了?朕不是说了,她们可以不来么?”永隆帝有些烦躁,“怎么反而是都来了?”
他无意让这些后妃们都跟着来,干扰自己的行动,但却也不能明令禁止她们过来,毕竟对她们来说,这也是一次重要的社会活动。
夏秉忠轻笑,“皇上,诸位贵妃不远数百里跟随而来,也是好事,一来散散心,二来也是应有之意。”
应有之意?永隆帝轻哼了一声,这话也没错,关乎到各家子嗣,谁能忽视?真要无动于衷,那才是要引起关注了。
当然也有几位贵妃什么都没有,可既然身在宫中,很多事情也就避免不了,站队也是一种姿态。
“算了,来了就来了吧,秉忠,你把她们安排好,不要惹朕不高兴,希望她们也审时度势,……”说到这里,似乎也觉得说这番话有些不合时宜,而自己作为皇帝,竟然不好干预过多,说这番话竟然都有点儿软弱无力的味道。
夏秉忠没有接话头,永隆帝也没有再说下去,许久之后,永隆帝才猛地一甩手,“传召老九来见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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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四十七节 薛宝琴通透入门持经济
九月廿二。
刚从衙门里回到家中,就见着宝琴在龄官陪着下疾步过来,脸上露出的喜意红晕让冯紫英都为之一惑,有些日子没在宝琴屋里歇了,居然有了那么一点儿心动的感觉,或许这就是小别胜新婚?
这段时间本来就忙碌,因为纳了迎春,在迎春屋里多歇了几夜,然后免不了又要弥补一下沈宜修和宝钗,又在感觉到危机压力的尤二姐尤三姐屋里歇了一晚,再加上那几日里司棋那小浪货丰臀豪乳如电动小马达一般,和贪恋的迎春一配合,愣生生变成了一个人形榨汁机,早晚论战,没日没夜,变成了曹刿论战,弄得冯紫英都有些吃不消了。
不过年轻就是好,再加上张师的秘术加持,休息一日就能恢复过来,见着这俏生生面带红晕的宝琴,心里又有些痒痒了。
“相公,哥哥过来了。”
冯紫英一愣才明白过来,难怪宝琴这么兴奋,原来是薛蝌回来了。
“哦?蝌哥儿回来了,在哪里?”冯紫英点点头。
“去母亲和婶婶那边了,妾身和哥哥说了,晚间留饭,妾身和相公也好和哥哥好生说说话。”宝琴喜滋滋地道:“妾身看哥哥心情很好,多问了几句,哥哥说总算不辱使命,相公交待的事情办得不错。”
“那敢情好,妹妹就好生交待后厨准备一桌,让蝌哥儿陪我好生喝一盅。”冯紫英也笑了起来。
“喝一盅?”宝琴却有些踌躇起来,冯紫英颇感诧异,“怎么了?”
旁边龄官却掩嘴轻笑,“爷娶了新妇就忘了旧人不成?这段时间奶奶还在备孕呢,爷不是常说备孕期间爷和奶奶都是不能饮酒的么?今夜正好该轮到在我家奶娘屋里歇息了,若是饮了酒,岂不是辜负了奶奶的一番期待,……”
冯紫英深看了一眼这容貌姿态真还有七八分像黛玉的龄官,尤其是这掩嘴一笑,神似度怕是有九成了。
婀娜妖娆身段也是清减偏瘦,那是怨似愁的罥烟眉也有几分像,难怪黛玉生气和宝琴这么不对付,若是黛玉选一个相似度有七八分如宝琴的小丫头当贴身丫鬟,只怕宝琴一样也要感觉是被冒犯了。
“哦,那倒是为夫有些唐突了,也罢,和蝌哥儿就以茶代酒了,蝌哥儿到时候可以多喝几杯,为夫的酒就留待下一次吧。”冯紫英微笑着点点头:“只是此事妹妹似乎很是看重,莫不是薛家也在里边跟着做了一些营生?”
“相公料事如神,妾身和姐姐都自然确信不疑的,有哥哥在其中帮衬,自然也要做一把,不过这却不仅仅是薛家,咱们冯家也不能落下。”宝琴抿嘴一笑,眉目间颇为傲然,“现下京中粮食依然有了上涨,幅度虽然不大,但是看着架势到今冬,上涨二成怕是最低的,妾身也让人在通州粮市打探了一下,储粮的粮商不少,都看好今冬粮价,内部计议怕是在三成五到五成的涨幅,现下扬州、金陵的粮价也已经上涨了一成五,……”
“当下张家湾的粮价如何了?”冯紫英在宝琴和龄官做陪下步入内院,没见着宝钗,宝琴却解释道:“姐姐去了荣国府,听说云丫头病了,妾身因为是哥哥回来了,所以未曾去,打算明日去一趟。”
史湘云病了?冯紫英一愣,前几日不是还来了府上么?
多半还是心病,只是这等时候自己也无暇顾及,只能等抽空去关心关心了。
宝琴的心思他也明白,这丫头的确是个不安分的主儿,宝钗去了荣国府看望史湘云,她就不想成为宝钗的附带去,而更愿意以一个独立的身份去看望史湘云。
这从她平素里的表现就能看得出来,论理她是媵,一般说来媵这个身份比较特殊,也比较尴尬,府里下人们喊姨娘是正理,喊奶奶也可以,但宝琴却是最听不得人喊她姨娘,喊琴二奶奶是最让她高兴地,琴姑娘多是原来带过来的下人喊,若是谁喊她琴姨娘,那绝对脸色就不好看。
这一点宝钗也心知肚明,所以也都专门叮嘱云川伯府里的下人们统称琴二奶奶或者琴姑娘。
迎春比宝琴要大好几岁,但是过门之后,依然依照规矩当众喊了她一声姐姐,这让宝琴顿时对迎春观感大改,现在宝琴喊迎春依然是二姐姐,迎春喊宝琴也是姐姐,这种乱喊也是冯家一道风景线了。
“张家湾那边粮价变动比较大,妾身前两日去让人打探,粟米价格已经涨到了一两四钱每石,几乎比三个月前涨了一成半,小麦涨势更厉害,已经到了一两七钱每石价格,而且这还不含脚费,加上脚费,根据远近,还得要加五分到一钱银子,……”
薛宝琴对这等商业物价尤为上心,这一点也是冯紫英最看重也是最放心的,只要把这桩事儿交代给了她,保证能拿出一个周密的计划出来,不用让你太操心。
“不知道扬州和金陵那边粮价如何?”冯紫英坐下之后,龄官去沏了茶过来,宝琴紧挨着坐了下来,“这哥哥却还没有来得及和我说,他只说是相公交待给他的事儿,他基本上做好了,但他也说,山东那边地界情况也不是很好,只有江南情况尚可。”
冯紫英交待给薛蝌的任务只有一桩,那就是竭尽全力从江南和湖广购粮往榆关囤积,现在大沽这边也在开始修建粮仓,在南北局面没有彻底撕破,漕运和海运都还没有中断之前,那就要不惜一切代价购粮,填满榆关和大沽这边的每一处可以储粮的粮仓。
为此他也专门和贾芸打了招呼,海通银庄京师号这边将会不受限制地位薛蝌提供银子贷款,而且时间也放得很宽松,这已经成为贾芸这几个月最重要的一笔贷款,而且有冯紫英作保,尽调风险几乎不存在,所以也让贾芸十分放心。
“北塘那边宝琴你觉得怎么样?”冯紫英又问。
宝琴颇为振奋,滔滔不绝。
“北塘基本上没有开发过,只能有一些渔船停靠,我让人去看过,而且绘了图。从北塘沿着潮河而上,在芦台是一个大拐弯处,地势平坦略高,很适合建成粮库,梁城所距离芦台也就是六七十里地,而且这一段河道地势低缓,形成许多河湾水凼,恰巧在梁城所和芦台地势略高,所以如果北运粮食要走京师,可以从大沽过天津卫走丁字沽经运河到通州,……”
“如果要到京东这一片的宝坻、三河、平谷、蓟州、遵化、玉田、丰润这边,就可以走北塘进潮河一路上溯,几乎整个京东地区都能抵达。不过到了冬季情况就要差一些,要么水浅,要么冰封,春季里只能走到三河、蓟州、丰润一线,再往上,就需要等到初夏之后水量大起来之后,不过考虑到运粮季节多安排在秋后,便是平谷、遵化亦能满足。”
冯紫英忍不住感慨,这女人一旦有了事业心,整个精气神都变了。
宝琴自小就喜欢经商,跟随其父走南闯北,现在自己给薛蝌指了海运这条路子,薛蝌做得很不错,已经逐渐上路,宝琴也开始慢慢渗入进去。
两兄妹现在是齐心协力,薛蝌负责在外奔走,宝琴负责在内部策划,从最初的的榆关——登莱——松江、宁波这一线,逐渐将大沽、北塘这京东地区也开辟出来日后京畿一带,漕运之外,很多就可以走海运了,尤其是京东和永平府乃至东蒙古和辽东,都将是海运的天下,可以说利益极大。
“宝琴,就目前来说,肯定粮食是最重要的,但是一旦这一关过去,可能就不仅仅是粮食,包括布匹、丝绸、药材、瓷器这些对于辽东、京东和永平府以及东蒙古地区,需求都会很大,你着眼要更长远一些,在选建码头泊位上,仓储选址上,都要跟上,不要拘泥于现在这一城一地,……”
冯紫英见宝琴对这方面十分感兴趣,也就多指点一番。
毕竟是自家女人,冯紫英其实并不愿意完全将她们约束在闺阁之中,像黛玉、迎春这种不喜外边经济的,自不必说,像宝钗这种愿意管家的,就让她去管家,像宝琴这种热衷于外边经营的,就放手让其去做。
特别是现在自己本来也需要这样一帮人手来帮自己,作为山陕商人这个群体之外的一个辅助,一旦有什么,也可以用上查缺补漏。
像现在山陕商人全力以赴在帮京通二仓补仓,也还在替老爹从湖广运粮补充西北所需,就没有太多精力来兼顾榆关、大沽这边的后手,就只能是薛蝌来填补,要说当初就还是有些保守了,但是也是考虑到薛蝌初上手,怕拔苗助长反为不美,现在看起来还是略微保守了一些。
不过宝琴加入进去,一下子就让薛氏兄妹在这一块的优势开始显现出来,都是一家人,更是亲密无间,自然更加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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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四十八节 唯此而已。
等待薛蝌回来的这段时间里,冯紫英也和宝琴谈及了薛家船队的经营方略。
按照冯紫英的建议,南方港口码头早已经开发成熟,要想介入开发不那么容易,而相比之下,如榆关、北塘、大沽这些口岸,以及在辽西走廊和辽南乃至于东番这些生僻地方就要容易许多,无论是买地修建,还是开拓航运,都大有可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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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四十九节 乱,萌芽(1)
不谈冯紫英当夜与薛宝琴浪战一宿,龙翻虎步,猿搏蝉附,真真一日尽欢,只看那外间侍候的龄官早上起来双眼乌青,呵欠连天,旁人问起,却又双颊绯红,支支吾吾,难以应对,再多问,便就只有翻脸恼怒,弄得旁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却说铁网山秋狝掀开大幕,各路神仙开始汇聚于行宫猎苑,接受永隆帝的问询,启动了选储立储一事。
“父皇和三伯、九叔都谈了,剩下还有八叔和十叔,永安和永宁二位姑姑那里,现在还没有定论,……”张驰脸色阴沉,背负双手,来回踱步,“局面对孤尤为不利。”
“殿下不必如此担心,现在为时尚早,不过是前期的了解情况征求意见,陛下何等人,岂会如此草率就遽下决断,属下断言,今年都不可能真正有结果出来,……”旁边一名披甲武将替张驰宽心道。
“长空,你不必安慰孤,孤还是清楚父皇对我们兄弟几个的态度的,若是永隆五年以前,孤还是自认为是最得皇上看重的,毕竟孤是长子,朝中拥戴,母妃又是皇贵妃,后宫第一人,但永隆五年之后,张骕张骦年龄渐长,不知道从哪里传来流言,或者就是梅月溪那个贱人自己杜撰,在内外传播说张骕最类父皇年轻时候的模样,性子也像,未曾想后来郭沁筠也是学着这一手,说张骦更像,还翻出张骦身上的胎记说事儿,呵呵,……”
说到这里张驰都忍不住气笑了,“要说和父皇年轻时候相若,孤难道年轻时候和父皇不类?张骐张骥难道不类?可就是有那么多蠢货,或者说别有用心之人在宫中传播,父皇年龄大了,这么些年来清心寡欲修身养性,其他没变,倒是耳根子变软了,居然也听信这等妇人之言,孤也是无言以对。”
站在张驰身旁的一文一武二人,都是默然无语。
这几年寿王地位变化起伏他们是感同身受的,从皇上刚登基时大家都认为寿王是理所当然的储君,到后来福王礼王开始和寿王争锋,闹得不可开交,再后来禄王的异军突起,一下子成为最热门人选,皇上一系列的人事调整似乎都围绕着禄王来进行,到现在恭王又不甘示弱,开始挑战禄王的地位,可谓让人看得眼花缭乱,无从分辨了。
现在是谁都不清楚皇上心意如何,而且都觉得皇上似乎变得优柔寡断多疑善变起来了,这种选储立储之事,的确需要多方询问了解,不可偏听偏信,但若是一味被外人态度所左右,那就成了舍本逐末因噎废食了。
“那殿下的意思是……”一直未曾说话的文士轻声问道。
“孤也不知道,孤也很迷茫,难道就这样坐在这里坐以待毙?”张驰是真有些绝望。
宗室这些人都是附和父皇口风的,像九叔和十叔更是唯父皇马首是瞻,三伯不得父皇信任,他若是真说自己好话,只怕父皇内心更是厌恶,八叔是个不问世事的,在父皇面前也没有多少发言权,至于永宁永安二位长公主,张驰也不认为她们能有多少作用,她们此番来,也不过就是为她们的子侄辈来打前站,为日后寻求进身之阶罢了。
文士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身旁的武文庭,对方也会意地给了他一个眼色,他这才不慌不忙地道:“殿下也不必太着急,只是宗室而已,朝中诸公尚未明确态度呢,据属下所知,叶相、方相以及齐相和南北李相都是支持殿下您的。”
“哦?”张驰精神微微一振,随即又有些颓丧,“孤曾经去见过叶相方相,被拒之门外,也曾去见过齐相,齐相却是训斥了孤,要孤不要胡思乱想,……,孤觉得他们不是欣赏看重孤,而只是觉得孤是父皇长子,……,孤也知道自己文才武略和其他几个兄弟比起来并无特别之处,但张骐张骥又有什么?比孤更荒唐放浪,而张骕张骦年幼不通世务,莫不是他们想要推张骕张骦上位,以便他们能更好的掌控朝纲?!”
“殿下多虑了。”文士忍不住皱眉,“诸位阁老之所以不喜殿下去拜会,那是因为避免瓜田李下,并非其他,而且殿下也说了,您就是长子,这是不争的事实,士林中素来推崇嫡长,现皇上无嫡,那便应当立长,这应该是朝中一致意见,殿下又何必烦恼呢?可以说除非是皇上钦点要立禄王或者恭王,并形成事实,否则这个皇位就该是殿下来坐才是,……”
张驰被文士先前的话弄得精神大振,但是听到后面的话,却又气势一衰,颓然道:“子文,可父皇现在选储立储明显就是冲着张骕张骦去的,一旦他们立储,那边大义已定,孤便再无机会,奈何?”
“那最好的办法就是拖着此事,不让皇上轻易立储,这样也许还有机会。”文士沉声道。
“子文,你这话好没意思,孤若能让父皇拖着不立储,还用你们来为孤出谋划策么?”张驰不悦地道:“父皇现在身体不佳,才会如此匆忙要想尽快选储立储,这一趟铁网山秋狝,不就是为此而来么?此间事了,就算是皇上不会立即宣布,但内心只怕就有了定议了,弄不好放在明年新年大朝就要宣布,到那等时候,便万事皆休。”
说到这里张驰越发暴躁起来,“你我在这里说了半晌,却没有任何对策,难道就打算这么坐以待毙,尔等就没有一点其他办法可想?”
“照此情形,殿下所言的确在理,皇上可能会在秋狝期间敲定立储人选,至于宣布也许会稍稍拖后,但已经难以逆转了。”文士沉吟着道:“殿下可否能有办法让朝中诸公在秋狝期间劝说皇上改变心意,立储殿下,又或者再多给一些时间,让殿下监国一段时间,……”
“监国?!”张驰愕然,“这怎么可能?那岂不是就意味着孤会被立为储君?”
“这又有什么不可以?殿下是长子,朝中群臣支持,纵然皇上别有心意,但难道给殿下一个尝试机会都不行么?”文士语气激昂起来,“不试一试,殿下怎么知道自己不行?皇上又怎么知道殿下行不行?”
张驰还是连连摇头,他很清楚自己不可能获得父皇如此优遇,若说是换了张骕张骦倒是有可能,可内心却还是有些不忿,凭什么自己就不行?正如朱治荪所言,自己是长子,凭什么不行?
“子文,便是朝中诸公尽皆支持孤,父皇也不会答应。”张驰叹气摇头,“你可知道孤在来铁网山之前,已经多久没见过父皇了,二十天了,整整二十天,呵呵,孤去求见过两次,都被父皇以身体不适婉拒了,而张骕张骦呢,几乎是每去必见,好在张骐张骥也和孤差不多,碰一鼻子灰,父皇大概是笃定要在张骕张骦里边选储了。”
文士深吸了一口气,给武文庭使了一个眼色,武文庭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一咬牙道:“子文兄,若是现在皇上病倒不起,那你说朝中诸公会推举谁监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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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士立即回答道:“若是皇上这个时候时候病倒不起,那朝中诸公肯定会推举殿下监国啊,因为殿下是长子,这是理所应当的,不过皇上若是坚持要其他皇子,只怕还要一番博弈争执,但我以为皇上从大局出发,肯定最终会认同由殿下监国这一意见,毕竟皇上肯定不希望朝中诸公会和监国态度不一致,那对朝局无疑是一个重大不利因素。”
张驰骇然的看着自己这两个心腹,几乎有一种不认识的感觉,这怎么敢?他二人怎么一下子变得如此大胆起来?
二人的话他岂能不明白,实际上在愤怒至极的时候,他也不是没说过气话,比如父皇这个时候如果突然不起,那这皇位就该是自己来坐,但那都不过时说一说气话,怎么可能真的如此?事实也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情,可现在这二人却如此说,那就不是一种假设,而是分明要用某些手段来促成这种事情的发生了。
一时间张驰心中又急又慌又乱,但内心深处却也有一丝期望,若是只是凭空假想,那自然是要严加训斥,但如果真的有这种办法和可能呢?
只是这种想法只能在内心想一想,却绝对不能形诸于色,更不能公之于众。
“放肆!长空,子文,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张驰厉叱:“你们这是想要陷我于不义么?”
“殿下,请勿急躁,我们不过是做一种假想罢了。”文士,也就是朱治荪泰然应道:“皇上身体本来就不好,精力难免不佳,周围又是深宫妇人围绕,年龄大了,耳根子一软,难免就会被人哄骗了,殿下,若是有机会能让您监国,而且得到朝中诸公的支持,那于国于民,都是好事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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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五十节 乱,萌芽(2)
张驰一时间为之意动。
他很清楚朝中诸公虽然并非对自己有多大好感,但是自己长子身份却是这些士林文臣们最认可的。
在他们看来,只要自己不是“何不食肉糜”的晋惠帝那种蠢货,那么理所当然就该是自己来继位,只可惜父皇却不这么认可,而在皇位继承这件事情上,父皇的态度却又最关键。
父皇不认可,便是朝中诸公内心都认可自己,他们也不会公开反对父皇的意见,但是一旦父皇突然失去了话语权或者无法表明态度的时候,那么朝中诸公的意见一下子就能上升到决定谁能登上大宝之位的地步了。
心中噗噗猛跳,张驰很清楚朱治荪和武文庭是一直不甘于就这样一直等下去而主张有所行动的,他们跟随自己这么多年,想要博取一个什么,张驰内心也很明白,不博一个从龙之功,人家凭什么辛辛苦苦跟着自己苦熬,若是本来没有机会那也就罢了,但是明明就有这样一种可能,却因为胆怯或者畏手畏脚而丧失,只怕他们不会甘心。
即便是自己又何尝甘心呢?张驰内心那份不敢的烈焰终于开始熊熊燃烧,似乎要传统胸间那层壁障,把内心所有不甘、野望都爆发喷涌出来。
许久,张驰的声音都变得有些沙哑,才缓缓地道:“那你们说,可以如何做?”
朱治荪和武文庭大喜过望,忍不住交换了一下惊喜眼神,微微颌首,成了!
只要能打动这一位的心思,那许多事情就好办许多了。
这一位的母妃可是许皇贵妃,执掌后宫多年,在宫中的影响力和势力无人能及,便是梅月溪和郭沁筠都不过是新贵,远无法和许君如相比,而寿王这么多年出入宫禁,也早就有一些安排,连带他们也都接触到不少隐秘,如果能发挥出来,其效果堪称完美。
“殿下,这可能需要您和皇贵妃商议一番,皇上身体不佳,不如让他好生休养,给您一个监国的机会,到时候让皇上看一看,你是否具备执掌一国的能力,……”
朱治荪还不敢把话说得太透,现在这一位一时兴起倒是允了,但是万一和其母商议之后有反悔转手就把自己和武文庭给卖了呢?他还得试探试探,要让许君如和寿王将其手中掌握的后宫资源拿出来用起来,计划才能有可能实现。
当然即便是寿王这边不能成,朱治荪清楚也还有其他对策,不过这就不是自己二人的事情了,自己和武文庭要做的就是要想尽一切办法促成寿王这边的布置可以派上用场。
张驰脸色变幻不定,他知道一旦踏出这一步就没有退路,但是如朱治荪所言,如果不能踏上这一步,那就只能当一个富贵闲人,甚至日后还要看哪位弟弟的脸色行事,可作为长子,自己能咽的下这口气么?
他不知道张骐张骥怎么想,但是自己却难以做到。
“孤只问,需要怎么做?母妃那里,孤自然回去说。”张驰粗声粗气地道,额际青筋暴绽。
“呃,殿下,此事您还是得先和皇贵妃商议,如有了定议,属下自然会策划,既不能让皇上太过劳损,又要让殿下有机会执掌朝纲,……”当寿王第二次明确态度时,朱治荪心中已经放下大半。
如果寿王从未与其母商议过,那么朱治荪相信寿王是绝不敢如此肯定的,那么这也就意味着实际上他们也是有此考量,只是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路子而已,而路子,自己这边不就是有现成的么?而且早已安排妥当,欠缺的就是要合适的人来实施而已,或者说要有合适的人站出来,日后也还要让其成为引子。
张驰咬紧牙关,脸色铁青,犹豫踌躇再三,最终还是点点头:“好,孤会去和皇贵妃商议,子文,你和长空好生斟酌一番,怎么做,才能做到万无一失,你们商议出一个韬略出来。”
朱治荪心中大喜,一块石头落地,不动声色地给武文庭使了一个眼色,这才泰然道:“殿下尽管放心,子文做事您是知晓的,绝对要做到毫无差池,万不漏一,便是真出了什么问题,也绝不会牵连到殿下这里来。”
张驰狠狠一点头,出门扬长而去,朱治荪和武文庭终于舒了一口气,这才小声道:“王爷那边总算是可以有一个交待了。”
“还没有到最后结果的时候,咱们还不能掉以轻心,许君如可不是易与之辈,寿王虽然头脑就简单了一些,但是还要看许皇贵妃肯不肯为寿王冒这个险。”武文庭不无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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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空,你说错了,只怕许皇贵妃比寿王心思还要更激烈才对,寿王真要登不上大位,日后还能当个富贵闲王,可许皇贵妃就没那种好事了,梅贵妃或者郭贵妃前几年可没少受她的夹磨,有此机会,还能不报复回来?她能容忍那种局面?枯守冷宫,受人轻视白眼乃至于折磨的情形只怕一浮现在眼前就能让她不寒而栗吧?”朱治荪悠然道:“皇太后的位置是如此诱人,在明知道这样下去肯定没她份儿的时候,你说她敢不敢赌这一把呢?”
朱治荪描述的这种情形让武文庭也不得不承认也许女人的心思会更加细腻,她们会注重这种直观的感受,这么说来,似乎那对母子还真的有可能一拍即合。
“那就等寿王殿下的回音吧,我们这边也做好准备就是了。”武文庭点点头:“想必王爷那边也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总算是有了这样一个可以交差的结果。”
“还远远不够,事情要做成,起码要发挥作用才算成功。”朱治荪嘴角浮起一抹阴笑,“但我相信寿王殿下和许皇贵妃不会让我们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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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九,你的意思呢?”永隆帝气色越发不好了,这几日连续不断的接见外臣和宗室,又要巡阅上三亲军,连日颠簸劳累下来,他越发意识到自己身子骨不比以往,随着年龄增长,这稍许的劳累都有些吃不消了,但秋狝所需要完成的种种都要一一做到,现在还远未到结束的时候。
“臣弟去和叶相、方相、齐相他们三位都谈过,他们的态度还是倾向于张驰,理由倒是很简单,就说张驰并无过错,呃,还说其他几位皇子也没有表现出多么出类拔萃绝才惊艳的天资,既如此,为何不尊长立长?”
永隆帝闻言嗤笑了一声,“进卿他们作为士林文臣,坚持这一点到也在情理之中,但是我大周一朝立长从来就不是惯例,立贤才是正理,……”
忠顺王腹诽,这立贤一说以何做凭据,最终还不是以你的观点作为“贤”的依据,既如此,那又何必再要去和这些士林文臣们交涉,知道他们也不会同意自家观点,纯粹是浪费口舌。
“不过他们虽然不赞成,但是只要朕做了决断,他们也不会反对,这一点,朕还是放心的。”
永隆帝知道朝里这帮老家伙的态度,要指望他们在自己没有明确表态之前就支持张驰以外的其他人不可能,那不符合他们作为士人尊崇的立嫡立长的伦理规矩,但只要自己确立了储君名分,那么他们就不会再轻易转向,而会支持这个人选了。
“那皇兄宜早日确定储君事宜才好。”忠顺王只能应了一句。
“太早也不好,否则如何能钓到大鱼呢。”永隆帝幽幽一笑,“朕也不想如此,但树欲静而风不止,朕如果不早些把这些杂草铲除干净,日后朕的儿子们继位,只怕就要面临着不可想象的局面了,以他们的经历和威望能扛得住那一轮风暴么?”
忠顺王心中一震,微微倾身:“皇兄,老大真的……”
“朕也不希望是真的,看在父皇面子上,忍了他这么多年,他却变本加厉,越来越肆无忌惮,我这把老骨头却比不得他,那就只能早做准备了。”永隆帝脸色骤然阴沉下来,“他以为他耍的那些把戏朕不知道,朕就是要看看他能掀起多大风浪来,看看哪些幺麽小丑会和他搅合在一起,看看这些人怎么对得起君父,……”
“另外,朕也要看看自己的几个儿子们,能不能站得住脚跟,能不能稳得住心神,不受外物诱惑,……”
忠顺王悚然一惊,听皇兄之意,似乎还有皇子们掺和其中,这可就是天大的祸事,也不知道皇兄所言指的是谁,还是只是老大拉拢诱惑几位皇子?
平素里老大以及他的世子诚郡王的确活动很频繁,而且也和几个皇子表面上十分和谐,但是如果是谁犯了糊涂还真以为是兄友弟恭了,那就真的太蠢了。
“皇兄,不至于吧。”忠顺王只能干涩地回了一句,其他却不敢再多言,这种事情知晓越多,越是麻烦,最好一笔带过。
永隆帝也只是报之以轻笑,便转开话题没再说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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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五十一节 乱,萌芽(3)
看着镜中这个丰腴魅惑的妖娆妇人,苏菱瑶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随手将头顶的簪花金冠取了下来。
披在肩上的薄裘,只搭在了一遍肩上,襦裙略微有些紧,将一缕葱绿色的抹胸露出来,两团白腻丰隆高耸,大半遮掩不住,一条幽深的沟壑在完美凸起中形成勾人的弧线,微微一动,便颤颤巍巍,波光孜孜,让人怦然心动。
虽然已经有了两个儿子,但是苏菱瑶年龄却不算大。
十四岁就生了福王张骐,十六岁不到又生了礼王张骥,那个时候自己是最得宠的,皇上几乎每日都歇在自己宫中,可以说那个时候虽然皇上还不是皇帝,而只是忠孝亲王,但是苏菱瑶却觉得是最美好的时光。
许君如其实比自己也大不了两岁,但是却在红得发紫的自己面前毫无机会,一个月里在她屋里歇的日子一只巴掌都能数得过来,除了另外还有几个侧妃能偶尔沾点儿光,剩下的日子都是在自己屋里。
唯一遗憾的就是皇上在忠孝王妃去世之后就发誓不再封正妻,所以无论是许君如还是自己,亦或是后来取代自己的梅月溪和郭沁筠都再也没有机会成为皇上的正妻,也就是皇后大位永远空缺了。
若是自己当初能利用皇上最宠溺自己的时候哀求皇上把自己扶正,那也许琪儿和骥儿就没有今日的烦恼了。
有嫡立嫡这是天理,无嫡立长,却只能便宜许君如的儿子,可现在皇上却是连这两条都不愿意遵循,而要去扶梅月溪那个贱人的儿子,嗯,还有可能是虚晃一枪,立郭沁筠的儿子为储君,但无论哪种结果,都是好强的苏菱瑶无法接受的。
从这几日自己随驾的所见所闻所感,苏菱瑶突然发现,自己虽然有两个儿子,但是最是最不被看好的,这同样让苏菱瑶无法接受。
立嫡不说了,当年皇后嗣子早已夭折,大家都一视同仁,虽然许君如一直觉得她自己要高人一等,但是只要没有坐上皇后位置,那就不成其为“嫡”之一说。
但朝中群臣们的态度却很诡异,他们似乎更倾向于立长,也就是说许君如这个虽然名义上挂着掌管六宫事务的“边缘人”,早就被皇上所冷落,现在居然就要靠着比自己早两年生了张驰,居然还有咸鱼翻身的机会?
不过苏菱瑶更清楚最大的威胁还是梅月溪和郭沁筠。
梅月溪这个贱货的手段功夫,苏菱瑶是领教过的,硬生生从自己这里把皇上夺走,让自己饮恨六宫,虽然后来还有更年轻的郭沁筠,但是郭沁筠得宠的时间很短,那个时候皇上都开始逐渐远离女色了,远不及梅月溪得宠时间那么长。
朝中这些文臣们虽然倾向于寿王,但是苏菱瑶却知道,那是在皇上不表明态度的情况下,也许寿王有些机会,一旦皇上明确态度,朝中群臣们是不会在这个问题上和皇上发生冲突的。
毕竟这是张氏一族家事,在张家子弟没有谁表现出特别愚蠢荒唐的情况下,谁登大宝之位对文臣们影响不大,他们自然会遵从皇上的选择。
但苏菱瑶知道那寿王却是个轻佻货色,她听说皇上也评价过生性浮躁轻佻,望之不类人君,如何能与自己的骐儿骥儿相比?
还有那梅月溪的张骕和郭沁筠的张骦,乳臭未干,如何能当得起天家重任?
无论是骐儿还骥儿,苏菱瑶觉得理所当然就该在他们两人中选储立储,这是她最大的愿望。
只是这几日里的情形却是让人有些失望,皇上越来越倾向于年幼的两个对于年长的三个反而从未提及,这让苏菱瑶心烦意乱。
秋狝一结束,只怕选储之事就要告一段落了,纵然不会立即宣布,但是皇上心里就基本上有了定议了,要想避免这个最糟糕的接过,就不需要在秋狝期间扭转局面,为自己骐儿骥儿赢得这个机会。
苏菱瑶嘴角微微下挂,丰腴的下颌浮起一抹凌厉的弧线,与眼底的阴冷结合在一起,若是有旁人在一边看着,只怕很难想想这个满脸阴鸷的女人竟然就是宫中以雍容奢靡著称的贵妃苏菱瑶。
“娘娘,福王和礼王二位王爷来了。”侍女来报。
“让他们进来吧,也是该好好有个了结了。”苏菱瑶冷然点头。
张骐张骥联袂而至,但是二人气色都不太好,张骐是气急败坏的,而张骥则是满脸愁色,看得苏菱瑶也忍不住摇头,自己这两个儿子没能继承到半点的城府心胸,总是这般喜怒形诸于色,让人很是无语。
“母亲,情况很不好,须得要采取果断措施才行。”张骐一进门就迫不及待气哼哼地道:“周培盛告诉儿子,说父皇今日和礼部尚书高攀龙谈话,高攀龙一直劝说父皇立长,父皇不置可否,反而提起了张骕青檀书院读书的情况,……”
苏菱瑶银牙几乎要咬碎,和吏部尚书谈话却谈张骕在青檀书院读书的情形,虽然高攀龙是江南士人,青檀书院却是北地士人所办,但是皇上这么说,难道是已经为张骕赢得了北地士人的默许认可?这是要说服江南士人了?
想到这里苏菱瑶冷静的心境都不由得有些动摇了。
“昨日顾秉谦那边怎么说?”苏菱瑶是通过永平知府魏广微搭上礼部尚书顾秉谦的线的。
在立储一事上,礼部尚书的话语权并不亚于诸位阁老,而顾秉谦在内阁和七部同僚中的印象并不好,但是却颇得皇上的信任,而魏广微作为北地士人的一员,却一直暗中希望走通皇上的路径,所以刻意巴结顾秉谦,也顾秉谦关系走得相当近。
而魏家作为南乐望族,却和南乐苏家关系一直莫逆,而且还是姻亲,山西镇副总兵苏晟度之弟便娶了魏广微的侄女,也就是说苏菱瑶的另一个表兄娶了魏广微的侄女,正因为有这层关系,苏菱瑶才能搭上顾秉谦的线,获得许多外界无从知晓的情形。
“儿子是昨日晚间见过益庵(顾秉谦字)公的,他只说了皇上只怕心意已定,要母亲和儿子安分守己,他又说,便是朝中诸公虽然不太赞同立幼,但也是支持立长的,张驰的机会也要比我们大得多,……”张骥吞吞吐吐地道。
一听此言,苏菱瑶眼中厉色更浓。
自己这两个儿子都不成器,苏菱瑶心中也是有些失望,但是走到了这一步,自己不去为两个儿子争取一回,难道就就这样坐以待毙?
她和梅月溪的矛盾可比许君如她们深多了,当初梅月溪要想夺宠,和自己争斗数年,虽然最终自己败北,但是期间自己可是把梅月溪收拾得够惨,连张骕都险些流产,这一点苏菱瑶是心知肚明的。
虽然现在梅月溪表面上对自己是和颜悦色,但是苏菱瑶知道,只要张骕当了皇帝,梅月溪当了皇太后,那么自己绝对只有为人彘的份儿,梅月溪的心思歹毒,只怕比自己更甚,所以苏菱瑶决不允许张骕和梅月溪得势,否则自己和骐儿骥儿都绝无好下场。
思前想后,苏菱瑶内心也是起伏不定,眼下的局面已经在渐渐定形,如果再不采取措施只怕就再无挽转余地了。
“骐儿,骥儿,你们二人这几日里就在行宫中莫要轻举妄动,只管老老实实呆着,其他什么也别做。”思考良久,苏菱瑶终于沉下心来,拿定主意。
“母亲?!”张骐张骥都是一惊,“难道我们就这样……”
“不这样又能如何?”苏菱瑶深知自己两个儿子的德性,许多事情根本就不能向他们说,只能淡然挥挥手,“你们先下去休息吧,为娘也要休息了。”
待到张骐张骥二人悻悻离去,苏菱瑶这才吩咐自己贴身侍婢立即去请裘世安。
裘世安很快前来。
“世安,皇上近日身体如何?”
裘世安微微一怔,“回娘娘,皇上这几日有些劳累,气色不太好,晚间休息也睡得不好,经常三更便醒了。”
“那丹药可还一直在吃着?”苏菱瑶淡淡地问道。
裘世安心中一震,“丹药之事儿老奴可从未管过,便是夏秉忠总管也没有过问,都是鸿胪寺卿李可灼与周培盛在过问,偶尔也由皇上身畔另一内侍崔文升在管着。”
“既然皇上精神倦怠,是否可以适当加量,我今日听闻皇上在抱怨,说明后日还有多为朝中重臣要来觐见,若是精力不济,岂非耽误大事?神枢营仇大人今日也已经到了并开始全面接掌宫禁布防,就是要防止外部干扰,总不能内部还出点儿差池吧?”苏菱瑶进一步道:“你是六宫都检点,皇上膳、药事务本来就该是你在管着,难道这等碎末小事还要皇上亲自操心不成?”
裘世安心中一寒,见苏菱瑶的目光里煞意必现,只能连连点头:“娘娘说得是,娘娘说得是。”
打发走了裘世安,苏菱瑶这才小声叮嘱身旁贴身婢女:“让崔文升把裘世安盯牢,务必要他主动向李可灼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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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五十二节 乱,萌芽(4)
张驰潜入自己母亲在猎苑行宫中居所时已经是擦黑了。
看到儿子鬼鬼祟祟的钻进来,许君如也是一阵蹙眉。
白日里陪着皇上骑马走了一截,实在受不了那份颠簸,早早就退了下来。
而且她也看出来了,皇上对女色这方面的确是毫无兴趣,或者说是有心无力了。
十多年前自己的一身猎装总能勾起皇上无限性趣,而郭沁筠最拿手的箭袖劲装一样是皇上的最爱,但是自己今日和郭沁筠陪侍左右,皇上却是连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不仅仅是对自己,对郭沁筠也一样如此。
这既让许君如感到悲哀,同时也多了几分安心,只要是“一视同仁”那就好,起码梅月溪和郭沁筠二人在这方面无法占到年轻的优势了。
示意正在替自己卸妆的侍女出去,许君如叹了一口气:“驰儿,又怎么了?”
“拜见母妃。”张驰待到侍女离开,又仔细查看了四周左近无人,这才一咬牙道:“不知道母亲这几日里陪侍父皇左右,可曾听到什么?”
许君如有些警惕,放下手中簪花,一只手在腮边轻轻托了托,铜镜里圆润的脸颊依然充满弹性,仔细察看了一下眼角,还好,尚未出现她最担心的鱼尾纹,双眸明澈清亮,这让许君如心里稍稍放下。
虽说皇上早就不近女色,但是许君如却不愿意自己的姿容被苏菱瑶、梅月溪和郭沁筠几个人压下去,但她也得承认,哪怕是自己容颜依旧,但与小了自己十岁的梅月溪和郭沁筠相比,自己已经没有任何优势可言,喜新厌旧是男人天性,喜欢年轻姣美的容颜也是男人的天性,梅月溪和郭沁筠得宠不就是如此么?
也幸亏现在皇上身体不佳,不近女色,反而削弱了梅月溪和郭沁筠的优势,但张骕张骦却成功地取代了驰儿和张骐张骥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这却又是许君如无法接受的了。
这几日里她几乎一直伴随皇上左右,亲眼看到了皇上不断接见宗亲和大臣们,几个叔伯加上姑子,还有内阁诸公与六部尚书们,都络绎不绝地往返在京师城和铁网山猎苑行宫之间。
有心想要去打探一下情况,但是又怕适得其反,有些明知道不可能得到好脸色,许君如索性就放弃了,但是对于自己儿子的支持者,许君如还是厚着脸皮通过各种渠道去旁敲侧击,一方面许愿承诺,一方面也是打探消息。
从各方面反馈回来的消息都不是太乐观,朝臣们的态度都很模糊,起码对自己的话语基本一致,那就是他们都要看皇上的态度,但是内心的倾向却不肯明言,即便是内阁几位早就有明确倾向的,但在对着自己时,也都不肯明说,这更让许君如郁闷无比。
这些外臣是根本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他们支持驰儿也仅仅是因为驰儿是皇上长子,而非驰儿更优秀或者自己是主持六宫事务的皇贵妃,这些士林文臣就这么牛。
“驰儿,为娘不是早就和你说过,不要形诸于色,要保持淡然态度,……”许君如叹了一口气,她知道自己这番话恐怕很难说服自家儿子,甚至连自己都难以说服,在皇上态度日益倾向于张骕张骦甚至少于提及张驰和张骐张骥时,这场战争其实已经就结束了,甚至没有任何改变可能。
朝臣们也很清楚他们的态度难以改变皇上心意,所以他们的态度也都变得相对缓和,甚至不再愿意在自己面前表明态度,这就是一种明示。
“母亲,儿子不能这样再这样毫无希望的等下去了,父皇明知道内阁诸公乃至所有朝臣都支持儿子成为储君,可是却始终不肯认可这一点,却把心思都放在了张骕张骦身上,儿子不明白父皇怎么就看儿子如此不顺眼了?”张驰激动起来了,“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是父皇最年长的儿子,这么些年来,儿子为了讨好父皇,诗会文会从不落下,政务朝纲也一样射猎,还积极和朝中诸公联络沟通,难道父皇看不见儿子的努力?可他这么几年来呢?要么在深宫中不问政务,要么就是对张骕张骦舔犊情深,对儿子的努力不闻不问,这公平么?”
“张驰,你疯了?!”许君如大吃一惊,她不知道自己儿子怎么突然间变得如此狂悖暴躁起来,言语中诸多大逆不道,难道是这段时间皇上的态度让他深受打击而绝望,刺激了他?
“这等大逆不道的言语你也敢说?”
“儿子有什么不敢说,真要轮到梅妃或者郭妃与张骕张骦立储,日后身登大宝之位,那儿子还能有好果子吃?母亲,你呢?枯守冷宫,恹恹一生?”张驰眼睛有些发红,“儿子不想要那样的生活!”
许君如只觉得自己太阳穴突突猛跳,脸色煞白,下意识的四下察看,这才压低声音惊恐地道:“张驰,你想做什么?”
“母亲,儿子没想做什么,儿子就觉得父皇应当立儿子为储,这是朝中群臣们的一致意见,他不能违背民意,张骕张骦何德何能,乳臭未干就妄想立储,难道儿子不是父皇亲身骨肉?这不公平!”
许君如强压住内心的惶恐,哑着声音道:“可是这是你父皇的决定,我们无法改变!”
“父皇年龄大了,耳根子软,我们不能让父皇被梅妃郭妃所环绕听她们成日里给父皇灌迷魂汤,也许父皇该让儿子来监国,父皇应该好生静养,他不是一直希望修心养性,静养身体么?那就让儿子来监国,有内阁诸公和朝中群臣的支持,儿子相信可以做的更好。”
张驰信誓旦旦,许君如内心恐惧之余也有些怦然心动。
没错,朝中群臣都是支持自己儿子的,但是皇上虽然身体不佳,但是却也还远达不到不能视事的地步,如何能让他主动放权给儿子?
“驰儿,你可是和他们有过交涉?”许君如声音有些发颤,目光中却多了几分期盼。
张驰没想到自己母亲会这么一问,略作犹豫之后才低声道:“母亲,朝中诸公人多口杂,儿子不敢多说,但是像叶相和方相,儿子是暗示过希望监国以求磨砺,他们都对儿子的想法持赞许态度,另外南李北李二位相公,道甫公(李三才字)也是颇为嘉许儿子,而尔张公(李廷机字)和叶相观点态度素来一致,……”
许君如心中大石顿时放下来,沉吟道:“只是如何让你父皇让你监国?你父皇虽然身体不佳,但若是要让他主动放下,只怕不能,……”
张驰眼底略过一抹阴戾,“那就请父皇劳累过度,多歇息便是,……”
许君如心中一抖,她知道恶果出来了。
之前她曾经无意间和儿子提及过永隆帝平素服用丹药修心养性,剂量比起前两年已经大了不少,尤其是在精神不佳时,更是喜欢多服用一二丸,她内心就有些担心,但是这几年来似乎也没有什么异样。
可是她从太医口中得知,这种丸药药性集聚,若是遇上某些看似无甚药性的引药一引,也许就会带来不可预测的大祸,所以日常饮食都需要避开诸如一些平时看起来并无特别隐性发物。
这一类发物一旦引发积蓄药性,只怕就容易引来药性爆发,甚至可能人去楼空,导致身体一下子垮下来,只能依靠更大剂量的丹药来维持,几乎不再可能有精力过问其他了。
张驰无疑是记住了这一点,所以才会有了这种念想。
但对于许君如来说,这么些年来,虽然近十多年来皇上早已经把心思放在了苏菱瑶,然后转移到了梅月溪和郭沁筠身上,但是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要做这种事情,心里却也有些障碍的。
“驰儿,你父皇……”许君如嘴唇发白,嗫嚅不语。
“母亲,儿子并非那张忤逆之人,不过是想让父亲放手手中权力,儿子也问过,只要引药运用得当,其实是相当于提前宣泄药性,反而对父皇身体更好,否则积郁药性太多,一旦爆发出来,那才是真的会有致命可能,……”
张驰这番话到也并非假话,他的确是去问询过这种长期服用丹药可能的后果,也详细询问过这种引药对药性的作用,以至于一旦宣泄积蓄的药理可能带来的情况。
外中那名药师也专门介绍过,如果引药控制得好,的确可以宣泄掉药性,身体虽然有些亏损,但是却于长期有益,但若是引药用量太大,那可能就真的会成人去楼空,一病不起的可能性也很大,关键在于剂量。
“真的?”许君如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握住儿子的手问道。
一边是儿子,一边是昔日丈夫,当今天子,只是丈夫的浓情厚爱早已经转移到了梅月溪和郭沁筠那里,甚至连平素饮食也都由梅郭二人掌管,若非是在这猎苑行宫里,自己便是想要插手亦是不能。
“真的,放心吧,母亲,儿子心里有数。”张驰此时已经彻底冷静下来,语气格外淡定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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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五十三节 乱,萌芽(5)
看见吴耀青急匆匆的朝着自己走来,冯紫英就知道肯定是又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不过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这铁网山秋狝期间,发生什么事情都不惊讶。
因为自己早就有预感,这期间肯定要出事儿,而且还不会只是一桩事儿,甚至也不会只是一些让人感到惊讶的事情,而应该是震动内外的大事儿才对,那样才符合自己的预感预期。
没有理睬吴耀青满脸凝重神色,冯紫英自顾自地回到官帽椅上坐定,端起茶盅抿了一口。
吴耀青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稍稍平复了一下心境,这才拱手一礼道:“大人,易州那边的情况查清楚了。”
“易州?”冯紫英一愣,一时间想不到什么时候自己要去查易州那边的情况了?
“大人,是您府上晴雯姑娘‘父母’那两位,不是安排去了易州调查么?现在有消息回来了,……”吴耀青见冯紫英居然忘了,心里更是一个突。
幸亏自己这事儿没放松,一直盯着,派了两拨人,而且还有顺天府户房这边人一道,易州那边才算勉为其难的配合调查了。
因为又需要保守秘密,就连吴耀青都能看得出来冯紫英对沈大奶奶身旁这个俏丫头态度不一般,所以不愿意在没什么依据的情况下惹来不必要的是非。
上司大人的枕边人往往是最难应付的,这一点深谙世故的吴耀青比谁都清楚,当初查那位妙玉姑娘的情形时,他就深有体会。
“哦?”一听吴耀青的语气,冯紫英就知道肯定是出了状况,否则真的一切正常,哪用得着这种态度,而且看样子情况还不简单,“说吧,是不是又有问题,我有心理准备。”
冯紫英心里也是一沉,倒不是惧怕什么,而是考虑到日后怎么去和晴雯交待,好不容易作一桩能讨好晴雯的事儿,现在居然还出了茬子,还不知道这茬子有多大。
“的确有问题。大人发函去易州协查的,最初没人太在意,甚至搁在那里了一段时间,后来不知道谁发现了这封信函,所以便回复了,但根据我们后续跟进的调查,晴雯姑娘的父母的确是易州人,她父母也在,但是并未接到任何知会,现在仍然在易州乡下生活,……”
吴耀青的话没有让冯紫英太意外,他相信还不止于此。
如果只是想要冒认官亲,嗯,晴雯若是被自己收了房,也可以勉强算官亲,顶多也就是一个诈骗行径而已,但这二人进了府一切表现十分正常,甚至比想象的还要正常,还要好,根本没有任何图财好利的表现,那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
“哦,那意思是这两人是冒充晴雯父母身份混入我府中的了?意图何在呢?”冯紫英点点头,“这二人可有疑点?”
“现在他们什么意图,属下也还不清楚,但这二人显然不是图利而来,这么久了,一切正常,属下安排人趁他们二人在外帮忙的时候潜入其房中也查了其衣食家居,并无其他异常,二人平素表现太正常,或者说太好,不类寻常乡间农人,所以这反而不正常。”吴耀青沉吟了一下,才又道:“但易州白莲教势力颇大,在乡间十分盛行。”
“你怀疑他们是白莲教人?”冯紫英这下子就有些不淡定了,白莲教渗透到自己府上来了,是可忍孰不可忍?“他们二人可有功夫?”
“不是练家子,若是练家子,瞒不过我们,只怕也混不进大人府中。”吴耀青很肯定地回答:“若真是有为而来,这方面他们肯定有所防范。”
“那易州州衙里那边有什么查出来?”冯紫英想了一想才问道,但他估计多半是没什么结果。
不出所料,吴耀青摇摇头:“我们不敢暴露,以免打草惊蛇,易州州衙经历司里十分混乱,而且照磨所也差不多,哪个地方都可能出纰漏,所以除非挑明大张旗鼓的调查,否则很难查找到端倪,而且就算是彻查,易州州衙里能接触到这份公函的人不下二十人,要排查出真正的作案者,很难。”
冯紫英也觉得有些棘手。
要解决这两个人很简单,既非练家子,还能派遣进入自己府中,表现如此“优异”,只怕最起码也是白莲教中的骨干角色了。
不知道拿下之后能不能挖出一些什么来?
但他们进入自己府邸的目的是什么?谋刺?不太像。
冯府里边下人们的各种工作分工很清楚,晴雯这对“父母”做的就是一些杂务,比如泥瓦,侍弄花草,根本就靠不近内院。
而且冯紫英对饮食尤为重视,都有专门的人手负责,还有专人负责监督检查,这年头劳动力不值钱,本来府里人就不少,尽可大用。
所以要想如小说戏本中那种下毒,也几乎不可能。
冯紫英能想到的恐怕就是长期潜伏,作为一个棋子撒在自己老巢里,掌握自己动向,以备日后大用。
但对于自己来说,这同样也是一个可以逆用的棋子。
现在虽然还不确定他们究竟想要掌握什么,但如果在二人身边安插一二精明的人选,来慢慢接近观察甚至接触交往,未尝不能从其中挖掘出一些端倪来。
甚至如果能够在关键时候透露出一些消息给对方,形成误判,没准儿还能起到大作用。
“耀青,你觉得现在怎么做更好?”冯紫英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筋骨,“如果真的是白莲教的人,那倒是有些意思了,看他们这样子也不像是来准备刺杀我啊,或者是觉得在我身上下一番重注,没准儿还能有更大的收获?”
“大人,是不是白莲教现在这还不好说,但可能性很大。根据我们的调查了解,北地这几年白莲教势力膨胀得很快,几乎没一次大旱和流民潮,都是白莲教泛滥的最好机会,我们也通过倪二在京师城里作了一次不太完整不太准确的统计,从永隆元年开始,几乎每两到三年就有一波流民涌入京师城,基本和北地旱情相关,其中永隆二年大概有超过一万人左右在京师城内外住了下来,永隆六年水旱交织,又有一波,永隆七年也差不多,也就说大概这十年间,大概有接近六万人进入了京师城内外,其中按照地域来划分,北直占到了不到七成,山西占到了两成,山东占到一成,而河南大概有半成,……”
吴耀青本来也打算就这个事情和冯紫英好好说一说,“而这几个地区都是白莲教十分猖獗的区域,其中尤以北直和山西为甚,相比之下,山东甚至都还不算,……”
冯紫英摇头:“耀青,山东白莲教一样猖獗,只不过换了个名称,东大乘教,无为教,这些名头都在用,……”
“嗯,整个北地情况都差不多。”吴耀青点头承认,“不过这两年在北直膨胀尤为突出,京畿腹地更甚,属下担心大人已经被白莲教那边盯上了,他们未必想要刺杀大人,或者是觉得刺杀有难度,所以变换方式用其他手段来慢慢接近大人,甚至可能觉得如果能够在大人身边埋上一两颗暗桩式的角色,未来随着大人地位变化,发挥的作用更大,毕竟就算是把大人刺杀了,换一个人来当顺天府丞府尹,恐怕随着白莲教势力膨胀,朝廷也迟早会采取措施,如果能够通过暗桩牢牢掌握了解大人的动向,甚至通过大人来影响某些朝廷韬略,岂不是更好?”
“影响?”冯紫英哑然失笑,“他们都派人刺杀我了,难道还指望我能对他们网开一面,甚至改弦易辙?”
“大人,水滴石穿,何况就算不能让您改变态度,但通过您了解掌握朝廷对他们的态度动向,这一样是十分有价值的,远胜于刺杀您才对。”吴耀青不赞同冯紫英如此绝对,“再说了,白莲教这种蛊惑人心的手段不少,兴许他们觉得还能投大人所好,比如……”
冯紫英一愣,一时间没明白过来,“比如什么?”
吴耀青干咳了一声,似乎想要绕开这个话题,但又觉得提醒一下未必是坏事,“呃,但就这事儿来说,大概晴雯姑娘很得你喜欢,或许他们也调查了解过,您和荣国府那边关系太过密切,而荣国府里边上千号人,也没有这方面的防备之心,他们要在荣国府里物色培养或者拉拢收买几个人太容易了,通过那边的人来了解您的喜好习惯,这并不难。”
冯紫英恍然大悟,顿时有些尴尬起来。
吴耀青这是在暗示自己贪花好色这方面是一大弱点,白莲教察悉这一点之后,未必就不能有针对性的来设套,甚至如吴耀青所言,荣宁贾家一两千号人,里边姑娘丫鬟不少,不管他们采取什么手段如果能让其中一二就范,然后再来想办法送到自己嘴边,只要自己吞下诱饵,没准儿就能发挥奇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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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假一日,明日补上。
家里临时有事,耽搁了,望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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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五十四节 酝酿,筹谋(1)
吴耀青说得很客观,实际上他内心也是很有些不以为然。
这一位上司兼东翁太过于亲近贾家那边了,虽说昔日东翁的女公子寄住在荣国府,但也仅仅是寄住而已,人家是姑表亲,这也说得过去。
可这一位倒好,沈大奶奶贴身丫鬟是荣国府来的,两个妾室尤二尤三和宁国府大奶奶是姐妹,二房二位奶奶更是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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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五十五节 酝酿,筹谋(2)
张怀昌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言了,涉及到帝位传承,无论如何重视都不为过,自己这样想,那也是因为自己站不到那个高度来考虑问题。
“张卿,此事就这样定下来吧。”永隆帝淡淡地道:“朕也不希望出现那种情况,但现实情形摆在那里,却由不得朕不多考虑一些,朕今年以来精力越发不济,这等事情劳神耗力,朕也颇感倦怠,此番秋狝之后,若是能尽早敲定储君,朕也考虑提早禅位,也好好生将养身体,……”
“啊?”张怀昌和张景秋都吃了一惊,张怀昌狐疑地看了张景秋一眼,才站起身来拱手一揖,“皇上继位不过十年,便是龙体略有不适,也不无碍大局,立储臣是支持的,但是若说是禅位这等事情,臣以为不可。”
这应该是几乎所有大臣的观点,永隆帝纵然身体欠佳精力不济,只要永隆帝在皇位上,就有一根定海神针,而皇上那几个儿子,朝中群臣也都不太看好,最起码都需要好生打磨培养一番,现在骤然让其继位,只怕就要顿起波澜。
永隆帝见张怀昌虽然还能保持镇静,但是语气态度却格外坚决,心里既有些安慰,也有些担心,安慰自然是朝中群臣对自己的忠心,担心自然就是害怕自己几个儿子好像都很难服众,这些文臣们都是眼高于顶的,自己几个儿子要么年龄尚幼,要么就有性格缺陷,他从卢嵩和张景秋、顾秉谦那里多少也能知悉一二群臣们对几个儿子的态度,这也是他最为忧虑的。
自己身体情况自己清楚,或许一两年还能维系,再长,只怕就真的撑不下去了,可最看好的禄王才十四,两年后也才十六岁,能支撑起偌大一个大周么?恭王更不用说,而寿王、福王、礼王都有这样那样的不足,若是一个寻常王爷也就罢了,但要为一国之君,那这些弱点缺点就可能无限放大,甚至成为致命缺陷。
“张卿,朕也不愿意如此,但是奈何身体不饶人啊。”永隆帝不无感伤,“所以朕希望早些确定储君,让其尽快适应和熟悉朝政,朕扶他上马,送一程,也就算是了却一桩大事儿了。”
打发走了张怀昌,只剩下永隆帝和张景秋二人。
张景秋起身,“皇上,禅位一说,还请慎言,朝中诸公只怕都不乐见。”
“唔,不乐见,呵呵,景秋,你说朕是该欢喜,还是该悲哀呢?”永隆帝脸上露出一抹落寞的苦笑,“朕的身体朕最清楚,总不能拖到最后来托孤吧?朕还没有那么恋权,不早些交到皇儿手上,难道真要等朕一闭眼就天下大乱,朕不敢啊,……”
张景秋觉得永隆帝要求还是过于苛刻了,不说恭王太年幼,但禄王都是十四了,两三年后也是十六七岁的青年了,哪怕欠缺一些经验,但善恶是非却已经能辨析了,而且在青檀书院读几年,基本朝务也大致了解了,哪就那么让人担心了?
寿王、福王、礼王皆已成年,而且虽说表现平平,但也没有什么特别差的地方,顶多就是平庸碌碌罢了,有朝中重臣辅佐,也不至于有什么大碍,怎么皇上却始终觉得这三位就坐不稳帝位呢?
当然,你非要让寿王、福王和礼王他们三位要去与同龄的冯铿、杨嗣昌这些杰出英才相比,那就没办法了,可天下又有几个像冯铿、杨嗣昌这样绝才惊艳的人物?
张景秋还真的就猜准了,永隆帝就是将冯紫英和自己几个儿子比,越发觉得自己几个儿子庸碌不堪,心里难受。
想着禄王张骕总还算有些才气,在青檀书院中读书也颇受好评,便是恭王张骦也颇有天资,永隆帝这才存着想要让张骕日后能继位的心思,只不过自己的身体却又如此,所以才会让他这般苦恼。
永隆帝是真怕自己撑不到那个时候,这也是他费尽心思,甚至不惜付出巨大代价也要先行把义忠亲王这个最大隐患给彻底铲除的缘故。
“皇上多虑了,寿王、福王和礼王三位没有皇上想象的那么不堪,而禄王已经十四,雄姿英发,两三年后只会更加老成,便是恭王也有上佳表现,……”张景秋皱着眉头道:“届时朝中诸公鼎力扶持,无论是谁亦能坐稳这大周江山,……”
“呵呵,兄友弟恭那倒真是好事,如果要兄弟阋墙,煮豆燃豆萁甚至引狼入室呢?”永隆帝嘴角的笑容已经隐隐带着几分冷峭之意了,在张怀昌还在的时候,永隆帝没有提及这个情况,但只有张景秋时,他就没那么避讳了。
张景秋脸色一僵,他是知晓一些情况的,永隆帝没有避讳他,他也知道卢嵩近期正在做某些事情,他不愿意听,也不愿意去往那方面想,但皇上说出来,他却无法回避。
“皇上,只要您早些确定储君人选,断了其他人的想法,许多事情也就迎刃而解了,如果您继续秘而不宣,或者含糊其辞,给其他人太多的念想,难免会让其他人有所想法。”张景秋沉吟良久才道:“秋狝之后,务必确定储君人选,甚至可以让其监国,承担一部分政务,这样也算是一个历练,也能让他尽管进入状态,适应下一步的需要。”
“那景秋,你给我一个准话,如果排除你们士人立长的旧例,朕这几个儿子里边,你们更看好谁?”永隆帝看着张景秋的眼睛,“只有你和朕两人,这等话你总可以说了吧?”
张景秋摇头,“皇上,不是臣不愿意给出建议,如果排除立长旧例,那么寿王、福王、礼王三人就没有什么差别,而皇上喜欢禄王和恭王,他们的年龄上又是一个弱点,所以最终还是要看皇上,不过恭王年龄也不算太小了。”
张景秋没有明确说谁,但是永隆帝还是能听出张景秋话语里的倾向性,点点头,不再多言。
“秋狝期间,皇上尽可多方面了解情况,臣相信皇上最终会得出一个各方面都更均衡,大家都更认可的储君人选,那就是大周幸事。”张景秋再度深深一揖。
永隆帝喟然长叹,人都是有私心的,自己如此,大臣们何尝不是如此?牵扯到各自的感情和利益,谁又能免俗?
冯紫英接到来自猎苑行宫的通知,是由周培盛转成来传召的。
周培盛何许人冯紫英当然清楚,打过几次交道,此人已经隐隐有取代夏秉忠和裘世安,成为永隆帝身畔最受宠信的内侍的架势,另外一个也很受永隆帝喜欢的内侍则是崔文升,却是因为崔文升也喜欢修行道家长生术,吃丹服药,和永隆帝的爱好一致,所以一下子从一个不经意的太监一跃成为皇上身边仅次于周培盛的内侍。
要知道周培盛是自小跟随在永隆帝身边的,而崔文升却是一直在宫中默默无闻,一直到永隆帝登基,才开始崭露头角,因为会炼丹药,所以和同样喜好炼丹的鸿胪寺丞李可灼也关系十分密切。
“周公公,这好像有些不合规矩吧?下官不是朝臣,而是顺天府的官儿,铁网山秋狝,皇上意欲借此机会选储,这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可从未又说皇上还要传召地方官员听取看法的,这里边有什么古怪?”
冯紫英其实已经相信了周培盛的说法,但是习惯性的他还是要拿捏一下。
“冯大人,此番选储立储关系重大,兴许皇上想要从各方了解更多意见,这是老奴浅见,皇上真实意图,就不是老奴能揣摩的了。”
换一个人,周培盛是绝不会多言一句的,但冯紫英颇得皇上青眼相加,此番专程让自己相招,显然也是别有用意,能讨好一番是最好不过了。
冯紫英点点头,突然又问道:“除了本官,皇上可还传召其他朝官之外的官员?”
周培盛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这老奴就未曾听闻了。”
冯紫英也不深问,方才这一句话已经有些出格了,再多问就显得非人臣之礼了。
从京师城到铁网山,若是马车,自然需要一二日,但若是骑马,那大半日便能赶到。
冯紫英接到传召没有耽搁便出发,随行自然也还有护卫,他可不愿意在路上再遭遇伏击,尤其是已经知晓家中有可能来自白莲教的暗桩情况下。
铁网山猎苑行宫已经有些历史了,这是前明时候就有的,只不过前明时候并不太出名,而且前明用的时候也不多,但是大周立国之后,这里就逐渐演变成为大周皇家的猎苑,而且周遭封山禁猎,成为皇家独享的猎庄。
冯紫英一路行来,已经看到了布防的神枢营,再往里走,上三亲军的人马开始出现,还有来来往往的龙禁尉哨探。
除了这些护卫人马,来往的自然还有朝臣和宗亲们的车马,但大家即便是交错而过,也鲜有打招呼的,都是相视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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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五十六节 行宫风雨(1)
一直看到尤世禄和自己错肩而过,冯紫英这才意识到好像还有武将被皇上召见。
尤世功这个时候恐怕是没什么时间来这里的,边墙外的察哈尔人有异动,作为蓟镇总兵,要么坐镇三屯营,要么就要到密云后卫最前线去临阵最直观感受战事的紧迫性。
联想到西面的宣府镇,冯紫英头皮也是一阵发麻,从齐永泰若隐若现的话语里他能觉察得到朝廷,或者说朝中诸公似乎和皇上有了某种默契,要准备一举解决某些事情,但义忠亲王隐忍这么多年,如果真的这个时候要发动,岂会如此冒失唐突?
若无万全之策,岂敢在这个明知道大家都十分敏感的时候来冒天下之大不韪?
正因为如此,冯紫英才觉得恐怕人人都解决的自己算无遗策,都将对方的后手甚至杀手锏计算到了,只等对方追入彀中,都觉得人家是蝉,最多也就是螳螂,自己才是黄雀,却没有想到人家还可能是猎手。
当然,这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也许还有其他一些准备,大家都是在全神贯注地盯着对方,以备在最后关头发出自己的致命杀招,或者拿出自己的应对之策。
铁网山的秋季景色是迷人的,冯紫英已经许久没有这样深入到山麓下的这种草甸上感受这份秋意了。
天气略微有些凉意了,但穿一件夹衣正好合适,徐徐而来的山风不算强劲,拂面带着几分山中特有的清冷气息,甚至还带着樯木的清香。
铁网山的樯木举世闻名,但是随着樯木作为寿材日益受到追捧,铁网山这一带的樯树已经禁止砍伐,成为皇室宗亲专用的寿材质料备用。
冯紫英不是植物学家,也见过这樯木,分不清楚这玩意儿近现代有没有,但这樯木纹若槟榔,味若檀麝,以手指敲击,发发声玎珰若金玉,这等材质委实难得。
原来这铁网山中樯树漫山遍野,但是自打大周立国以来,皇室宗亲均以樯木为寿材,后来发展到公侯和四品以上官员都要用樯木为寿材,导致这一线成型的樯木被砍伐一空,朝廷礼部不得不下令禁止寻常人等以樯木为寿材,否则就是逾制,而铁网山这边更是封山保护起来。
《红楼梦》书中也提到义忠亲王的樯木寿材被薛蟠买下送予了贾珍作为秦可卿死后所用,便是千金难买,足以说明樯木寿材的受追捧。
不过这个时空中薛蟠有没有从义忠亲王手里买下寿材冯紫英不清楚,但秦可卿却还是活蹦乱跳地活着,甚至还有意无意要和自己扯上瓜葛,显然应该是自己的到来已经是蝴蝶翅膀掀起了风暴,把这段历史改变了,甚至义忠亲王的结局会不会因为自己而改变也未可知。
一时间冯紫英想得有些出神,一直到行宫门前,才算是惊醒过来。
“大人,您的随从就只能留在行宫外院,这边有替您的随从安排歇息处,您看您是休息一下,还是直接……”
周培盛很是客气,但冯紫英却不敢放肆,“周公公,瞧您说的,皇上召见,做臣子的如何还敢要耽误?走吧,莫要让皇上等着臣子,那就不合规矩了。”
让吴耀青他们几个留在外院,冯紫英进了行宫内宫,这里应该是旗手卫在守卫,但行宫面积很大,冯紫英不太清楚这里边内部格局,但是正门和东西便门大小差不多了,马车、马队尽可随意进入,当然除了皇上御驾,没有人敢这样做而已。
佩环玎珰,看着一行女人从内宫一侧侧门出来,冯紫英赶紧低头,却未曾想,对方却停了下来。
“紫英?”冯紫英一愣,只能抬起头来,却见是一个宫装锦服的中年女子款款而来,“我还以为看错了,没想到还真的是你?皇兄也召见你了?”
是永安长公主,卫若兰的母亲,冯紫英见过几面,但旁边那个年轻少妇却不认识,不过只是一过眼,就能从少妇的装束看出应该是宫中妃嫔,而且品轶还相当高。
“见过长公主。”冯紫英不卑不亢地一拱手,作为文臣,无论是面对公主郡主,还是宫中妃嫔,都无需下跪行礼,一个长揖就合规矩,甚至像三品以上的重臣,资历老一些的,甚至连一揖都懒得,颔首即可,这就是大周文臣的地位。
“唔,若兰也在行宫里,若是有时间,你们也可以在一起坐一坐。”永安长公主微微一笑,侧首道:“贵妃娘娘,这一位就是我大周最年轻的士人领袖——小冯修撰冯铿,现在是顺天府丞,皇上对其极为看重,这不,来铁网山都要专门来召见他,他可不是朝臣,居然……”
贵妃娘娘,冯紫英原本低垂着的眼睑微微一抬,目光望了过去,好一个绝色女子!
经典的鸭蛋脸,秀眉斜飞入鬓,鼻梁英秀雅硬挺,更凸显眼眶略深,樱唇绛点,双颊酒窝一深一浅,让冯紫英印象特别深的是那优雅如天鹅般的粉颈,虽然有衣领微微立起遮掩,但却修长挺拔,衣衽交叉处露出一抹白皙,让人目光下意识的往那一处汇聚。
这是一个很会吸睛的女人,惯会让人注意到她最靓丽所在。
“冯大人,这一位是熙贵妃。”一旁持握拂尘低垂着头的周培盛小声介绍道。
熙贵妃?冯紫英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哪来一个熙贵妃?但见到周培盛小心翼翼的模样,这才反应过来,这不就是郭妃么?郭妃受封“熙”字,寻常人自然称为熙贵妃。
按照大周宫廷规制,除了皇后外,就是皇贵妃,目前只有一人,那就是许君如,还有其他多名贵妃。
但贵妃亦是有层级的,单字贵妃最尊贵,如熙贵妃郭沁筠,还有如苏妃、梅妃都是单字贵妃。
冯紫英并不清楚郭妃名字,而是贾元春不经意提及的,也足以说明这些贵妃们之间的关系如何冷淡甚至是不睦。
接下来的就是双字贵妃,比如贤德妃贾元春,另外周、郑、吴等几个和贾元春一道封妃的都是双字贵妃,实际上这已经是永隆帝一种道义上的示宠,也是对这些正处于青春韶华阶段却不得不枯守宫中的女子们的一种安慰。
“冯铿见过熙贵妃。”冯紫英心念急转间,也是淡淡地一拱手。
这永安长公主难道看好恭王?这是要准备站队了,还是无意间碰上一起了?
“小冯修撰大名本宫久仰了,今日才得一见,也是有缘。”郭妃眼睛晶亮,秀眉微挑,朱唇轻绽,声音宛如黄莺脆鸣,格外悦耳动听,让人心中忍不住一颤。
给冯紫英的感觉还真有点儿北京广播学院毕业的那种声优高手的味道,单就这一点,就足以让无数男人折腰。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对方,而且还是皇上召见。
如永安长公主所言,皇上召见的都是内阁诸位相公以及六部尚书侍郎和都察院左右都御史,其他地方官员是不再召见范围之内的,甚至连顺天府尹吴道南也是早早跟随而来,不过是探讨诗文,皇上都没有询问其选储之事。
倒是这位顺天府丞冯紫英却被特别招来,显然是在皇上心目中分量不一般,这是要以备顾问了。
联想到梅月溪的儿子禄王张骕在青檀书院读书,而自己的儿子至今尚未能入书院,郭妃越发心里着急。
“熙贵妃言重了,冯铿当不起那等民间谬传,不过是托皇上洪福,做了一些本职该做的事情罢了。”冯紫英平静地道。
“哦,那可不是谬传,而是盛赞啊。”郭妃莲步轻移,“翰林院数十年来最年轻的修撰,最年轻的进士和庶吉士,开海之略大益南北,宁夏平叛镇服西陲,永平败敌安定京畿,京中内外民众无不唏嘘赞叹,那茶坊酒肆中说书人说起冯大人的这种种事迹,都是耳热酒酣,连素来不服人的杨文弱和黄真长都要拱手敬服,练君豫就不用说了,难道还能有假?”
冯紫英忍不住扬起眉毛,前面那些话也就罢了,估摸着也就是她身边有心人的介绍,那镇服西陲自己可当不起,说自己老爹还差不多,可这位郭妃居然对永隆五年这一科的进士们如此熟悉了解,甚至连他们的字都了如指掌?
单凭这一点,就足以说明这位郭妃只怕也是不甘雌伏之辈啊。
但话说回来,有子傍身,谁不想要搏一把,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禄王夺储成功?
这怎么可能?
连贾元春这种没有子嗣的妃子都想要在这一场夺储大戏中站队为家族谋取利益,遑论这种具有极强竞争力的妃子们?
也不知道皇上来猎苑行宫怎么还要把这些妃子们都带来,难道是担心她们留在宫中反而容易为人所惑,易反生变乱?
“熙贵妃过誉了。”冯紫英依然保持着那种疏淡的姿态,“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自然要为君分忧,不过是些分内事,当不起这般谬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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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五十七节 行宫风雨(2)
冯紫英的态度在郭妃眼中十分正常,现在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上更垂青禄王,而文臣们则更愿意遵从旧例,即立长,无论如何都轮不到在这两者之间的福王礼王和恭王。
甚至很多人都觉得恭王才十岁,能不能活到成年也说不定,这年头幼年夭折的情况很常见。
起码寿王、福王、礼王不但成年,而且都已经婚配并有了子嗣,像寿王已经有了两个儿子,福王、礼王也都各有一个儿子了,而禄王也满了十四,马上就可以婚配,这在包括皇上在内的很多人眼中都是加分项,可恭王才十岁,很多事情都还难以确定,疾病夭折的危险尚未远离。
这也是郭妃的心中之痛,自己的儿子比其他几个皇子更优秀,可就因为年龄幼小就只能被排除在选储之外,这是她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
现在皇上身体虽然不太好,但是在郭妃看来,只要好生将养,再坚持两三年甚至三五年应该是可以的,实在不济,托孤监国这些手段都可以考虑,以自己儿子的天资,完全可以比其他几位皇子做得更好。
只可惜这个观点却没能得到其他有力人士的支持呼应,这让表面上波澜不惊的郭妃心急如焚,甚至有点儿病笃乱投医的感觉。
之前她曾经就找过张景秋,但张景秋置之不理;舅父陈敬轩现在还处于落魄期,不敢露面,郭妃也征求过意见,陈敬轩给的意见就是尽可能通过皇室宗亲和一些不太支持寿王的文臣上来想办法发声。
郭妃也找过立场看似较为公正的忠惠王试探过,但是忠惠王滴水不漏,一副拒人千里之外,半点都不肯介入其中,这让郭妃很是失望。
舅父提出来的建议倒是有些让郭妃意动,皇室宗亲里边,忠顺王那边无疑是分量最重的,只可惜忠顺王已经把宝押在了梅月溪和张骕身上,忠信王不受皇上信重,他若支持,只会适得其反;廉忠王那边一直置身事外,比忠惠王还难打交道,显然是知晓这里边的水深水浅。
倒是另外长公主这边,永安长公主倒是和自己比较亲善,但是郭妃却知道皇上不太亲近永安长公主,而更宠信永宁长公主,只可惜永宁长公主却和梅月溪这个贱人走得更近,分明是觉察到了皇上的心意,才把宝押注禄王身上。
今日却在这里不经意间遇到了这个冯铿,倒是让郭妃眼前一亮。
舅父在不经意中就提到过他和冯家的交情,其父冯唐是三边总督,而且现在都还兼着蓟辽总督尚未卸任,与舅父是老交情,而且冯铿在几年前的临清民变时还曾经找他求救,他也给了积极回应,才使得冯铿得以脱身,这段渊源情分,冯铿和冯家不可能不认。
说起当年临清民变的几个当事人,时任漕运总督李三才已经是内阁阁老,巡漕御史乔应甲已经是都察院右都御史,唯有自家舅父时运不济,好不容易当上三边总督却又旋即落马。
现在冯铿在京中青年士子中名声极大,即便是整个北地士人群体中对其也十分推崇看重,加之其座师是齐永泰和官应震这两个北地士人与湖广士人的领袖,其言语分量更非同寻常,难怪皇上都要破格召见他听取意见。
这也许是一个契机?
只是如何来打通这层关系还要细细斟酌。
眼前的永安长公主也许是一条线,她的女婿似乎和冯铿是同学,关系似乎很不错,这倒是可兹利用的渠道。
再加上舅父对其的恩情,如果再许以好处,也许能有所突破?
郭妃也清楚像冯紫英这种能够二十之龄坐上顺天府丞的角色,肯定不会是天真幼稚之辈,不是单靠说几句好话拉上关系,或者许几个空头诺言就能拉拢收买的,便是他不够成熟,他的父亲和座师举主们也不会允许他擅自表态。
但这毕竟是一条路子,反过来说,冯铿智慧天成,他的态度一样可以影响到齐永泰、官应震和乔应甲这些人的态度,他的父亲更不用说。
如果能够找到办法把这个人拉入自己阵营,的确可以起到四两拨千斤的妙用。
“冯大人太谦虚了,能让皇上破格召见问计,足以说明一切了。”郭妃风度极佳地淡淡一笑,这个时候不是拉关系的时候,保持这种距离也是好事,“还请冯大人要多多为我大周出谋划策,替皇上分忧才是。”
“理当如此。”冯紫英回应了一句,郭妃便招呼永安长公主离开,倒是周培盛悄然上来,小声道:“大人不必计较,可能熙妃娘娘这段时间心情不太好。”
冯紫英若有深意地回应了一句,“好像这段时间宫中诸位娘娘都有些心浮气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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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培盛一愣怔之后,随即会意地笑了起来:“的确如此。”
冯紫英见到永隆帝是在东宫。
内宫分成了两块,一片是东宫,是永隆帝单住,另一片是西宫,面积要比东宫大得多,主要是为后宫妃嫔和未成年皇子准备。
而实际上每一次铁网山秋狝都没有像今年这样紧张,不但所有妃嫔全数来齐,而且各位皇子们也是齐齐到来。
以往有些时候的铁网山秋狝也会有立储之意,但是一般说来,在之前就已经基本敲定,铁网山秋狝不过是走一个过场,皇帝也大多年富力强,定下储位之后,起码也还有相当长一段时间让太子通过詹事府来进行培养磨砺,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打磨之后,接掌皇位也多是波澜不惊。
像元熙帝时期,义忠亲王当了二十年太子却未能继位,便是永隆帝也是在忠孝王身份之后当了几年太子才接掌皇位。
元熙帝之前的广元、天平二帝继位都是当了多年太子,顺顺利利继位,从未闹出过什么风波。
但今次却不一样,永隆帝身体不佳已经不是秘密,便是边墙外的蒙古、女真,亦或是海外倭地甚至红毛番和佛郎机人也都有所耳闻,可其膝下却有五子,似乎个个都有机会,个个都不甘袖手。
这种情况下越是往后拖,后患越大,这也是永隆帝为何要在这次秋狝之后就要把储君人选确定下来,只有这样他才能用两三年的时间和精力来帮这个儿子扫除障碍,培植心腹,稳住阵脚,让其在自己闭眼之前顺利坐稳江山。
看着这个缓步走进来的青年,永隆帝一时间有些恍惚。
自己第一次见到这个青年时,不,那时候应该还算是少年吧,顶多算是少年迈向青年阶段,那是什么时候?平定宁夏哱拜和刘东旸他们叛乱的之后此子回来报捷觐见的那一次吧?
以前虽然早就听闻过此子的名声,但是却未见过,那一次才算是在东书房单独奏对,嗯,让这个家伙独享了只有内阁阁老和六部尚书侍郎的尊荣,永隆帝印象很深,那一次冯紫英的表现让他格外满意,尤其是冯紫英提出收复前明丢失的沙州和哈密两地,成为自己继位之后的一大亮点,无论是士林还是民间都是赞不绝口。
反倒是后边的开海之策争议颇大,虽然朝廷得益颇多,但是却让冯紫英遭受了不少攻讦,特别是这些攻讦还多是来自北地士绅,认为冯紫英作为北地士人反而为江南谋划,让北地利益受损。
实际上也谈不上北地利益受损,但江南得益更大却是真的,但是得益最大的却是朝廷,单就这一点,永隆帝就觉得冯紫英的大局观胜过朝中许多抱残守缺的重臣们,而南京那帮江南士人就更是让人不齿。
“微臣冯铿见过皇上。”
冯紫英依礼叩拜。
“平身,赐座。”永隆帝斜靠在御座上,明黄色的衮龙袍宽松,越发显出他身躯的苍老瘦削,这让冯紫英心中也是一抖,比起上一次见到对方时,皇上的身体似乎又衰老了许多,连带着原来那双澄澈锐利的双眸似乎都浑浊了不少,再无昔日的那种凌厉霸气了。
“冯卿,有一段时间没见着卿了,从永平回京,这顺天府丞的位置不好坐吧?”永隆帝满意地收回遐思,目光收回,落到窗外,再回到此子身上。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为君分忧,义不容辞。”冯紫英淡然应道。
“唔,朕喜欢听这几句话,如果朝廷上下臣子们都有紫英你这般态度,那朕也可以安享余生了。”永隆帝喟然叹道。
冯紫英赶紧起身,“皇上!……”
“好了,是朕失言了,不过朕的身体不好,这也不是什么秘密,紫英也应该清楚,此番秋狝,朕的意图。”永隆帝开门见山,“前些日子朕已经见了不少人,听取了不少人的意见,当然此番秋狝,也不仅仅是选储立储之事,朕也还有一些其他朝务需要听一听来自各方的意见,紫英,你非朝官,但顺天府之事,关乎京畿要地,朕认为你的意见一样重要,所以专门召你来,也就是要听一听你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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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五十八节 进言
永隆帝的话语让冯紫英触动不小。
或许对方的确感觉到身体日益衰弱的压力,想要一举剪除各种祸患,甚至也获得了朝中诸公的支持,但却囿于各种道德、现实的约束,而无法按照最直接的方式来处置,这恰恰是最大的问题。
真要想解决义忠亲王,在京中就能一举将其囚禁,然后趁势解决掉牛继宗的宣府军,至于说只剩下王子腾的登莱军还在湖广,能翻起多大风浪来?
蛇无头不行,解决掉义忠亲王本人,再把宣府军控制住,南京诸部也好,江南士绅也好,登莱军也好,大势之下,都只能俯首跪拜,然后再来一一厘清处置掉,这难道有多难么?
至于说太上皇,当下或许他还有些影响力,但是只要永隆帝能抹得下颜面来,冯紫英相信太上皇顶多也就是心中恚怨,却绝不可能跳出来加以反对,那只会让整个朝廷陷入混乱,让外敌得利。
作为当了几十年皇帝的太上皇来说,分得清楚感情和理智选择,绝对做不出这种事情来,毕竟永隆帝也是他的亲儿子,还是他自己选定的皇帝。
在这一点上永隆帝的多疑和优柔寡断暴露无遗,也许年轻时候好一些,年龄大了身体差了,这个弱点越发明显,也许义忠亲王就是瞅准了永隆帝的这一弱点,如同当年前明的景泰帝一样。
景泰帝还有一个于谦,而永隆帝身边的文臣们似乎都更愿意冷眼旁观,而如张景秋和顾秉谦之流,无论是能力还是威望都远不及于谦那样的中流砥柱,而武勋们却都更支持义忠亲王,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
可对于自己来说,这意味着什么呢?
冯紫英一时间有些踌躇彷徨,自己该如何应对永隆帝的问询?
如永隆帝所言,似乎这一次召见只怕不单单是为选储立储之事。
照理说这等事情冯紫英也不可能有多么高明的见解,纵然谈及恐怕也很难获得永隆帝的认可和信任才对。
自己现在的层级还太低,连齐师乔师这些人在一些特殊话题上都避开了自己,显然是觉得自己太年轻,还不适合参与到这些事务中去,而应该是做好现在的本职工作,可永隆帝今日的态度却又让冯紫英有些疑惑,这副情形像是不完全和齐师乔师他们的态度一致。
“皇上若有垂询,臣自然知无不言,但臣人微言轻,且经历尚浅,许多意见看法未必正确,所以臣恳请皇上当多征询朝中诸公意见,方为上策。”
冯紫英的话让永隆帝忍俊不禁,捋须微笑:“冯卿不必多虑,这么几日里,内阁诸公和七部尚书侍郎以及都察院诸公,朕都需要一一问计,朕要问的事儿,冯卿只管从你自身角度来进行分析评判即可,无须担心有什么关碍,朕自有判断。”
冯紫英这才点头道:“既是如此,臣自当殚精竭虑。”…
永隆帝问及京通二仓大案后续处置,冯紫英简单作了介绍,并表示已经进入尾声,年底的相关追缴银两也会如数上缴。
永隆帝又问及冯紫英原来曾经跃跃欲试的西山大案。
这一个问题冯紫英曾经和齐永泰、乔应甲以及户部尚书黄汝良都谈过,齐永泰和乔应甲都明确反对,表示现在不是再起战端的时候,西山案涉及到京中要员甚多,遍及文臣武勋和宗室,很多更是交织在一起,特别文臣中反而是北地士绅中比例不小,一旦引爆,恐怕会引起巨大反弹。
当初冯紫英离京前往永平府就是因为北地士人认为冯紫英的开海之策北地几乎难以受益,反而是江南士绅从中得利颇大,所以才会群起攻讦,齐永泰和乔应甲替他扛下了很大的压力,最终才让他避往永平府躲过风头。
现在好不容易利用三屯营一战之后的契机让冯紫英重返京师,如果因为这西山案再度引发北地士绅的攻讦,只怕弄不好冯紫英又要离京了。
倒是冯紫英和户部尚书黄汝良谈及此事时,黄汝良颇为意动。
当下户部银库枯竭,急需钱银,京通二仓大案所获在支应西北军需之后还有多诸多欠账需要一一解决,所以估计到年底又要捉襟见肘,作为户部尚书,黄汝良现在如救火队员,成日里就琢磨着从哪里弄来银子,而节慎库却又是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的皇上私房钱,黄汝良也不想刚走马上任就被皇上视为成日里盘算他私房银子的无能之辈。
这西山案一旦揭开盖子,涉及到京中达官贵人皇室宗亲牵扯甚广,但大多数都是和北地士绅关和武勋联较多,相比之下与江南士人关联不算太大,所以黄汝良自然有意由顺天府启动如京通二仓大案一般的“开发模式”,若是能从西山案一案中攫取一二百万两银子,那起码也能让当下拮据无比的财政窘况稍稍缓解,熬到明年再说。
但黄汝良同样也清楚西山案因为牵扯面太深太宽,远胜于京通二仓大案更多的是中下层官员的联手中饱私囊,虽然利益巨大,但实际上底蕴却是严重不足。
可这些西山石炭矿山背后都是些真正的显赫人物了,无论是皇室宗亲还是文臣武将,均牵扯其中,如果真要就此追究责任,甚至追讨前期的各种非法图利所得,那么无疑会让无数人利益受损,其反扑起来的力量不可小觑,便是自己这个户部尚书也未必吃得消。
所以黄汝良更倾向于让冯紫英这个愣头青来先行试水,看看火色,如果反弹力量太大,那么不妨缓一缓,如果不像想象的那么厉害,或者说冯紫英手段更高明,有机可乘,那也可以为朝廷捞上一笔,缓解自己压力。
“西山案,臣也考虑过,因为京通二仓大案引发朝中不小的震荡,现在刚刚平静下去,不是动手的最佳时机,另外西山案牵扯石炭矿窑数十处,年份长达二十年,其中不少矿窑几度易手,要一一追根溯源,需要花费精力和时间,这前期的摸底调查准备工作异常繁复,臣也和龙禁尉、刑部那边先期有了一些接触,开始着手准备,但这还要有一个过程,而且也和京通二仓大案一样,需要选好突破口,这都非一朝一夕之功,所以臣考虑是否可以放到明年初再来动手,……”…
冯紫英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从内心来说,他当然希望早些对西山窑一案下手。
密云铁矿现在也已经进入开发阶段了,也需要西山窑这边的煤炭炼焦以支持密云这边的炼铁制铁联合体,但是西山窑这边全数被京中显贵们所把持,他们的煤炭基本上销往京中,密云铁矿这边很难得到,所以要打破这个局面,就得要对西山窑下手。
但现在的确不是下手好时机,铁网山秋狝之后如果局势能够平稳过渡,选储立储顺利,义忠亲王继续蛰伏,那么可以提前启动西山窑案的查处,但是冯紫英不相信会有这种结果。
秋狝选储不会那么简单,甚至不会顺利,结果如何,现在还不得而知,但义忠亲王更不可能就此舍弃蛰伏多年等来的机会,可以说义忠亲王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所以这个时候再要动西山窑案,无疑就是不明智的了,只会引来朝廷内部的混乱动荡。
“京通二仓大案查处深得京中民众拥戴,谈不上什么震荡吧,即便是有,也是好的,怎么紫英你这个时候反而变得缩手缩脚起来?这着手准备朕可以理解,但朕觉得不完全是这样,感觉这可不像你的风格啊,还是因为有其他顾虑?”
永隆帝没有那么好糊弄,黄汝良也和他上奏过,现在朝廷银库几近见底,急需补充,若是能动西山窑,无疑又是第二个京通二仓大案,而且永隆帝也还想着趁着这样一个机会好生清理一下武勋和一些官员,以便腾出一些位置,为自己看好的人着手安排了。
他需要提前为自己的下一代做一些人才储备上的准备了。
冯紫英一时间不好回答这个问题,他能说不看好此番秋狝选储?还是说觉得秋狝之后朝廷内外肯定会有一波大的风波震荡,甚至直接说义忠亲王要不甘蛰伏要搞事了?还有北地大旱和白莲教的趁火打劫,这一切可能导致局面会剧烈动荡,这个时候实在不是再查西山案的好时机了,甚至要查也查不下去了?
当然这都是猜测和假设,也许皇上早就胸有成竹,甚至刻意制造出现在这种局面,就是逼迫一些势力主动跳出来,但这真的都在掌控之中么?
“皇上,臣的确觉得当下不是好时机。”冯紫英缓缓地道:“臣也的确有些顾虑,臣也想要借这个机会像皇上禀告,当下的局面的确有些危险,这不是杞人忧天,也不是危言耸听,臣的看法是有依据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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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五十九节 碰壁
冯紫英注意到永隆帝目光沉静,若有所思,不完全是不相信,嗯,怎么说呢,大概是抱着一种姑妄听之却又有点儿不以为然的不在意感觉吧。
毕竟环绕在他身边的有内阁诸公,七部尚书和都察院大佬,还有龙禁尉无处不在的密探,更有五军都督府的那些个军中宿老,什么风浪没有经历过,什么大事儿没见过,都能够为他提供建议和判断,真要有什么状况,他觉得这些人早就该建言谏言了。
冯紫英也能理解,作为一国之君,麾下百万大军,朝中人才济济,可以说什么问题考虑不到?
再说自己绝才惊艳,但是更多的还是一些因为自己当初不再朝内,能够跳出窠臼,所以有一些较为出挑的见解看法,但真正涉及到朝野内外的具体有针对性的事务,尤其是像牵扯到义忠亲王和太上皇,牵扯到朝臣武勋的心意,以及诸位皇子们的未来,只怕永隆帝就未必会信任自己了。
这不是你的见解问题,而更多的在于你的经历和对人性的了解揣摩问题。
但恰恰是这个人性的了解揣摩,冯紫英才觉得也许身处其中才更容易出问题。
义忠亲王的问题,也许永隆帝会很看重,但叶向高、方从哲和高攀龙、黄汝良这些重臣们也会和永隆帝有一样的高度和重视度么?甚至像张怀昌这样的兵部尚书以及尤世功这样的边镇主将,乃至于那些本该建言献策的五军都督府的军中宿老们,他们也和永隆帝有一样的危机感么?
只怕未必。
冯紫英觉得恐怕永隆帝最大的问题就是忽略了这些人和他的利益并不完全一致,觉得这些人理所当然地回殚精竭虑全副身心替他考虑,但真实情况并非如此。
这些人难道真的看不到义忠亲王的危险性?看不到义忠亲王一党与江南士绅联手,进而可能与蒙古人、女真人甚至白莲教勾结的可能性?看不到今年北地大旱可能会让局面升级的危险?
冯紫英不相信,但他们也许忽略了,也许看到了但不以为然,也许是有意无意的低估了,只有最直接的利益攸关者才会紧张,才会特别重视。
谁才是这一场博弈中最直接的利益攸关者?
除了义忠亲王一方的受益者外,真正最大的受害者会是哪些人?
冯紫英觉得应该是如魏广微、耿如杞以及自己、练国事、范景文这些少壮派和年轻的北地士林文臣。
一旦义忠亲王上台登位,江南党声势大涨,仕途受到影响最大的将会是自己这样一个群体,其影响甚至超过像齐永泰、乔应甲这些当权士人。
像齐师、乔师这些人,反正年龄已大,资历却深,威望也高,哪怕义忠亲王当了皇帝,朝廷处于未来平衡和稳定局面考虑,也会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给与他们一些体面而予以保留现有职位,可唯独像四十岁以下的北地少壮士人们,恐怕未来的出路就会狭窄灰暗许多了。…
欠缺了上升空间,他们很多人可能只能原地徘徊,蹉跎度日,他们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在不涉及到自己切身利益的情况下,那些朝中重臣们的用心程度会有多深呢?尤其是在皇上自己都没有那么相信的情况下,更加值得怀疑。
而那些前途攸关的少壮派,却又大多在地方上任职,而且层级多在四品以下,他们甚至根本没有多少机会了解到朝中这种微妙局面,更谈不上和谋划,像自己这样年纪轻轻却又已经是四品大员,还在京中任职对这些情形有所了解的,好像也只有自己一人吧。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似乎只有自己这类人才是最不愿意看到这种局面的发生,才会最迫切的希望引起朝廷和皇帝的重视,杜绝一切风险发生。
这样一个单独觐见的机会委实难得,选储立储这个话题对冯紫英来说毫无意义,谁当都可以,只要不是义忠亲王,他要想说的,都是和义忠亲王相关的问题。
那么这个时候怎么说,如何能引起皇帝的重视和认可,就需要好生斟酌了。
永隆帝似乎也觉察到自己的这种态度让冯紫英有些不满,但他的确是如此看的。
他甚至也清楚冯紫英想说什么。
实际上齐永泰、乔应甲、黄汝良以及刘一燝、卢嵩等人都或多或少地提及了冯紫英向他们谈到的担心和顾虑,齐乔二人谈的主要是义忠亲王,黄汝良主要是谈京通二仓大案后续补仓缓慢带来的影响和北地大旱的风险,刘一燝和卢嵩则是谈白莲教在京畿地区的蔓延发展。
这些问题永隆帝当然也很重视,义忠亲王这边,他自有安排。
京通二仓补仓的确缓慢,这主要是湖广粮价有所上涨,户部希望等到秋粮收了之后粮价有所下滑再来补仓,这样免得支出过大。
至于白莲教的问题,刘一燝和卢嵩都认为白莲教在北地泛滥不是这一两年的事情,起码要追溯到前明时候了。
在大周建立之后,尤其是天平和元熙年间,白莲教在北地尤其是山西、陕西发展最快,后来山西清剿白莲教,引发一大批白莲教徒越过边墙跑到了丰州板升,与土默特人混居,成为丰州滩一带的一支重要力量,至今仍然不可小觑。
白莲教在民间虽然呈泛滥之势,这一点永隆帝也知道,但根据刘一燝从刑部这边反馈出来的消息,近一二十年来都是如此,这两年也并没有太大的异动。
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不一样,那就是冯紫英在玉田沽河渡口遭遇了一次刺杀,怀疑是白莲教徒所谓。
因为其在永平府担任同知时,对白莲教大肆搜捕清剿,引发了白莲教徒的强烈反弹,而冯紫英之所以对白莲教徒如此深恶痛绝,更是要追溯到多年前他在临清老家遭遇民变,据说就是和白莲教有关,险些丧命,所以才会有如此大的仇怨。…
刘一燝的言外之意就是白莲教固然在民间有些泛滥,但并非这一两年就变得多么不可收拾,更多的还是与冯紫英的私人恩怨和情绪有关,大概意思就是冯紫英有点儿公报私仇的味道。
所以永隆帝也愿意听一听冯紫英究竟想要表达一个什么样的意思,是真如他所言并非危言耸听,还是有些杞人忧天?
“紫英,朕知道你在顺天府丞位置上做得很好,齐卿、乔卿以及黄卿多人也和朕提及过你的一些担心,但朕可以明确告诉你,你和齐卿、乔卿所谈及的,朕有考量,也有安排,所以你也不要觉得齐卿和乔卿无动于衷,至于京通二仓补仓问题,想必等到十月份就会加快进度,届时湖广粮价也应该落下来,黄汝良有安排;白莲教一事,朕已经责成刘一燝和卢嵩他们加大力度调查,你们顺天府这边有什么需要刑部和龙禁尉协助的,尽管提出来,……”
冯紫英心中一凉,永隆帝没有提义忠亲王,但是他提到齐师乔师所言,那就是自己和二人谈到的义忠亲王与江南勾结的威胁,甚至还包括牛继宗和王子腾,自己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没想到齐乔二位也和皇上说过,但皇上现在的态度显然是没有放在心上。
“皇上,义忠亲王蛰伏已久,此番秋狝势必刺激到对方,若是对方有所图谋,肯定会在这期间发作,臣恳请皇上务必高度重视,做好万全准备,否则一旦有不测,那便是弥天大祸,……”
“好了,紫英,此事朕很清楚,朕也明白你的忠心,义忠亲王要如何,咱们论迹不论心,若是他真的要行大逆不道之事,自然有国法伺候。”此事的永隆帝目光锐利起来,再无复有先前的萎靡,“朕知道你的担心所在,不就是牛继宗和王子腾嘛,甚至王子腾可能还和杨应龙眉来眼去嘛,你还担心丰州滩的白莲教可能与土默特人乃至察哈尔人会不会被收买趁机作乱,这一切,朕都有准备,……”
冯紫英微微一惊,他没想到永隆帝居然一下子就把话说得如此透彻,如果这一切永隆帝都早已经了如指掌,并做了周全准备,那自己的担心也许就还有些多余了。
像丰州滩白莲教和山西、北直这边白莲有无勾连,进而引来土默特人和察哈尔人,冯紫英也没有能力和精力去查探,只能告知龙禁尉和兵部,希望他们引起足够重视,避免被打一个措手不及,没想到皇上居然也知道了,还有准备,这就让人心里踏实许多了。
“朕还知道一些你甚至不清楚的,包括一切不足为外人道的家事,……”永隆帝语气里多了几分萧索,“但朕要对大周江山负责,所以有些有些事情便是硬着心也只有去做,……”
“所以紫英你也可以放心,今日如果没有这些以外的,那么义忠亲王这桩事情就不必提了,朕更希望听一听这么久了,你有没有其他一些能够带给朕高兴的消息,如果你不愿意谈选储立储的话题,那么这个话题朕也愿意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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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六十节 做好自己的事
冯紫英离开的时候心情很复杂。
因为他不知道永隆帝今日和自己所谈的是否真的是如永隆帝所表现出来的那样智珠在握,而他的感觉,朝廷恐怕没有做好应对义忠亲王事件一旦爆发之后的种种风险。
冯紫英和永隆帝谈了土豆和番薯在顺天府和永平府的试种和推广,也谈到了“煤铁联合体”在永平府和顺天府的布局,但他感觉得到,永隆帝现在的心思已经不在这些具体细节上了,哪怕他竭力想要表现出感兴趣,但实质上他的心思已经放在了此次秋狝之后义忠亲王的动向以及诸位皇子的表现上。
冯紫英没有心思对几位皇子评头论足,那和自己无关,也轮不到他来指手画脚。
永隆帝也许心中早有属意人选,只不过想要用这种方式来听取大家的反应和意见,以便于日后以一种更合适的方式来实现选储立储。
失望的冯紫英本想立即返回京师,但永隆帝却把他留了下来,要在后两日再度召见他。
这让冯紫英很是疑惑,难道这两日就要确定立储人选,让自己觐见新的储君?
这未免太急了一些吧。
给冯紫英安排在行宫中的居所是在外宫的西南角。
被宫中侍从带到了这里安顿下,冯紫英才有闲暇来打量这里的情形。
铁网山行宫规模宏大,占地面积估计能有两千亩,这也只是冯紫英的估计,其中分为内外两宫。
内宫规模略小,大概在六七百亩地左右,又分为东西两部分,东边比较小,大概就是百亩左右,主要是皇帝寝宫,除了皇帝及其身边内侍和贴身侍卫外,并无其他人;而西边规模较大,亭台楼榭多达十余处,主要是为后妃和为成年子嗣准备。
外宫构成就复杂了,一部分低矮的平房,驻扎的是上三亲军,旗手卫、勇士营和四卫营均有驻扎,但是都只有部分军将和士卒,主要驻扎在东南方向,大部分上三亲军士卒都驻扎在宫外。
而西南方向的建筑要精美细致许多,几乎是由十余个小院落组成,成年皇子、皇室宗亲,以及来觐见的朝臣们都可以暂时住在这里。
这种类似于网格状的小院落更像是后世的四合院别墅,独立但紧邻一条青石甬道从门前通过,简单紧凑。
跟随冯紫英而来的几个人也都和冯紫英一道住在小院里,冯紫英住了东厢房,而吴耀青他们几人则住在西厢房。
这里的安全应该还是无虞的。
上三亲军几乎将整个行宫围了起来,而另一只护卫部队——神枢营则驻扎在整个铁网山猎苑的外围周边,与上三亲军形成内外两道保卫圈。
“大人,看您的神色,觐见情况不太好?”吴耀青陪着冯紫英入室,沉声问道。
他是对冯紫英想法观点了如指掌的,冯紫英的担心恐惧在他看来可能略微悲观了一些,但是的确有此可能,只是情况未必有冯紫英担心那么糟糕。…
比如在江南能否统一在义忠亲王的麾下,这一点吴耀青不太相信。
因为在他看来,朝中内阁首辅叶向高、次辅方从哲还有阁老李廷机都是福建、浙江士林领袖,还有如吏部尚书高攀龙、户部尚书黄汝良、吏部尚书顾秉谦、刑部尚书刘一燝等人都是江南士林中威望较高的士人,对江南有很大影响力。
虽然南京七部那边也集结起了一批江南士绅代言人,但是和朝廷这边的人相比,如汤宾尹、缪昌期、朱国祯、顾天峻这些人无论是声势还是威望都要低一筹,要想鼓动整个江南与朝廷分裂对立,似乎还有些力有未逮。
一个意见不一分裂对立的江南士绅群体怎么可能和朝廷抗衡?那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至于说宣府军和登莱军这些军队反而在其次,只要义忠亲王拿不到江南的支持,那一切都是空中楼阁,镜花水月,朝廷只需要断绝宣府军和登莱军的后勤粮饷,那宣府军和登莱军自然就会土崩瓦解,甚至倒戈一击。
吴耀青反倒是有些担心白莲教和边墙外的蒙古人、女真人会不会趁机作祟。
尤其是白莲教现在虽然看似一团散沙,但是根据现在察悉的情况可以知晓,一条若隐若现的脉络正在把包括北直、山东、山西以及边墙外的丰州滩白莲势力串联起来,有纠合成势的趋势,一旦这股力量聚集在一起形成一股统一的力量,那就真的不可小觑危害极大了。
不过白莲教在北地已经生存了数十上百年,这么多年来起起落落,时盛时衰,也许一个不经意他们自身有分裂内讧甚至内乱崩塌了也说不清楚,这种情况并不少见,这些没有多少组织的秘密会社本来就是如此,内部争权夺利,如果再遇上几个不靠谱的首领,因为一两桩事情就此而崩坏这种在常人看来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也并非不可能。
“嗯,皇上或许另有打算,但是我还是担心他们低估小觑了形势的严峻性和复杂性,而且其中变数也很大。”冯紫英简单说了两句,“我还是那个观点,义忠亲王如果真的要动手,绝对会是一击必杀,甚至是多管齐下,不会留下任何机会,但我感觉皇上和朝廷这边似乎还留有余地,这样很危险。”
“大人,尽然您已经尽到了一切努力,皇上既然有安排,我们还是该把心思放在我们自家事情上,您担心的一切也已经禀告了皇上和齐阁老他们,他们应该明白利害,我们手上要做的事情,就如你所说的,做好一切应对准备,如薛二爷现在要做的,加大力度运输囤积粮食,以备万一;又比如请总督大人那边做好万全准备,又或者冯府在京中是不是也需要储存一些粮食,……”
吴耀青的话让冯紫英摆摆手,“蝌哥儿和我父亲那边我早有安排,按照既定计划推进就行了,至于府里边是不是需要储备粮食,有府里两位夫人考虑,耀青,你觉得我们现在要做的当务之急,或者说我们能做的应对之策,在当下,最该做什么?或者说,如果局势真的如我所预料那样的不堪,我现在还可以做什么有助于日后的应对?”…
冯紫英这一个问题丢过来让吴耀青压力巨大,掂量许久,才缓缓道:“属下以为,其他都不确定,但唯独加紧对顺天府衙上下,乃至各州县的衙门掌控力度是最紧要的,但就目前来说,各州县恐怕一时间难以达到效果,但府衙却可以做到,尤其是现在吴大人都不问政务,甚至还常驻在这铁网山行宫里了,正该是大人您树立自身威望的大好时机。”
“说得很好!”冯紫英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府衙前期做得很不错,三班衙役的大改组调整效果很好,经历司和照磨所以及吏房和刑房都算是安顿下来了,接下来可能就是户房和兵房,我此番回去,就要整饬户房和兵房,……”
户房和工房一直是通判们的领地,对户房,前期冯紫英虽然通过傅试插手,但是五个通判中只有二人现在倒向了冯紫英,一人中立略微倾向冯紫英,另外两人态度暧昧,考虑到自己刚刚把吏房和刑房稳定下来,冯紫英就暂时放过了户房。
至于兵房,因为顺天府地处朝廷眼皮子下边的特殊性,兵房主要管理的清军和民壮两样事务都插不上手,按照惯例都几乎成了兵部直管。
可清军和民壮这些明显属于地方的事务兵部哪里管得过来,不过是延续了泰和、广元年间以来的旧例,曾经在元熙二十五年时因为蒙古人入侵顺天府曾经短暂接手清军和组建民壮事务,但随后局势平息下来之后又恢复了原装,所以现在反而形同虚设。
考虑到目前的紧张气氛,冯紫英觉得也许可以借此机会和兵部那边疏通一下,一手把这两桩事情抓起来。
吴耀青没想到冯紫英胃口这么大,一旦要拿下户房和兵房,那几乎就是府尹的权责了,但话说回来,当府尹主要就是管经历司、照磨所和吏房、户房,现在冯紫英基本上控制了经历司和照磨所以及吏房,吴道南都没什么异议,那拿下户房和兵房又有什么意外?
“大人还要在这里逗留?”吴耀青随口问道。
“皇上等两日还要见我,我也只有等着了。”冯紫英叹息,“但我觉得再见皇上也没有多大意义,皇上心意已定,而他关心的选储之事,我更无意关心过问,……”
“可大人却不知道,已经有许多人在关心你被皇上召见垂询的事儿了,就您进宫这一会子,已经有人来找我们打探并留下名帖了。”吴耀青笑了起来,“这可都是冲着选储之事而来,可您却说您不感兴趣,这可太让人失望了。”
“哦?”冯紫英讶然,“这么快就有人找上门来了?我记得一路没遇上什么人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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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假一天,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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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底事多,没办法,望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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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六十一节 蜗牛角上
“还不止一家呢。”吴耀青笑了笑,笑意里耐人寻味,“另外也遇见了柴大人,属下是认识的,他来问了问,听说是您来觐见皇上,他有些惊讶,但也很高兴,说让您有时间过去坐一坐,他应该也在这一圈儿里边某一处。”
“柴大人,柴恪柴大人?他也来了?”冯紫英颇感欣喜,能在这里遇见一个熟人,再好不过了,正说这两日里怎么打发,若是能遇上几个都是来觐见皇上的朋友长辈,那也能打发时光。
“应该是才到,不过他好像没有立即就得到了获准觐见皇上的机会,比不得您,……”吴耀青讨好地道。
“呵呵,那不一样,柴大人是吏部侍郎,要谈的事情都不是一会子就能谈妥的,需要商议,不像我这个地方官,直截了当,说完就走人。”冯紫英摆手。
柴恪有些可惜了,在兵部左侍郎上本来是有机会到某部当尚书的,但是朝廷僧多粥少, 官应震当了商部尚书,那么尚书位置就不够了, 作为湖广士人的领袖之一, 就只能委屈到吏部当左侍郎了。。
但柴恪似乎看得很淡然, 对到吏部担任左侍郎也欣然接受,对冯紫英来说这反而是好事。
吏部尚书高攀龙是江南士人中的佼佼者, 性格傲岸自高,很不好打交道,有柴恪这个左侍郎帮忙, 自己要做的一些事情也才更好办,特别是下一步希望推动对顺天府这么多州县主官的调整,如果没有吏部的支持,根本想都别想。
“耀青,听你的口气, 除了柴大人, 还有别人?”冯紫英又问道, 他还没想明白谁会这么快就找上自己。
“大人, 从您进入猎苑范围一开始,只怕就被无数人盯上了, 属下问了问, 现在这行宫中除开上三亲军的将士外,官员宗亲们起码就有上百人,当然不是说这上百人都是要来觐见皇上,也没有那么多人有资格觐见皇上,许多都是拖家带口抱着结识朋友,拉近感情, 结交人脉来的, 还有内宫里边所有贵人听说都来了,属下刚才还看见了禄王殿下,……”
“禄王?”冯紫英联想到刚才在宫门口遇上的永安长公主和熙贵妃,心中一动,“旒贵妃也来了?”
梅妃便是旒贵妃,除了许君如是皇贵妃外,璐贵妃苏菱瑶,旒贵妃梅月溪,熙贵妃郭沁筠,这三位都是单字贵妃,双字贵妃就是贾元春和周吴郑三位贵妃了。
“大人, 能不来么?”吴耀青笑了起来, “谁敢不来?恭王是最得宠的,旒贵妃能不来?”
“唔,不是禄王来送帖子吧?”冯紫英不愿意见禄王,因为禄王就读于青檀书院,自己在青檀书院名声太大,这个时候见禄王,而且自己又刚见过皇上,无疑会给外界传递风声。
“嗯,禄王可不认识属下,是恭王下边人送了帖子来,另外贤德妃也遣人来问候了。”吴耀青赶紧道。…
“恭王?贤德妃?”冯紫英立即想到了刚才见到的熙妃,这女人倒是手脚挺麻利的,多半还有永安长公主在其中推波助澜,至于贤德妃,贾元春这个时候来联络可不太聪明,自己是不想掺和,她却是蹦跶得这般欢腾,好么?
“嗯,恭王的帖子先来,后来贤德妃遣了一名内侍过来问候,属下也不认识,只能先应着。”吴耀青解释道。
“这可真是够快啊。”冯紫英嘴角挂笑,摇了摇头:“不过无所谓了,他们要来送帖子,我也不能拦着他们,但要指望我替他们做点儿什么,恐怕就是想多了。”
“大人,您是说选储之议?”吴耀青沉吟着:“大人不愿意掺和这里边,但属下觉得大人未必回避得了啊,既然皇上都专门召你来一议,自然是有所考虑,外边人肯定也早就盯着,便是大人想要置身事外,属下觉得也是无法回避的,与其那样,不如提前准备,或者主动应对,没必要这么畏首畏尾,那样反而不利于大人威信的树立。”
不得不说吴耀青的这个观点还是很在理的,那种畏畏缩缩不愿出头露面的,固然不得罪人,但换一个角度来看,也就意味着这种人不值得看重,因为你连表达你自己真实观点的胆魄勇气都没有,那么还有什么能让你坚持的?
而且你不敢表明自己的态度,实际上也就是认为自己不足以就这些问题来发表意见,实际上是一种自我矮化和底蕴不足的表现,这对冯紫英的自我成长和提升反而不是不利的。
“那耀青你的意思是我该主动介入,表明态度?”冯紫英笑了起来,“可我现在也觉得这选储之议扑朔迷离,根本看不清楚其中端倪,如何来做出正确平判呢?”
吴耀青狡猾地一笑,“呵呵,大人说笑了,这种事情大人岂能不明白?选谁也好,其实只是皇上自家心意,都是皇上的子嗣,无外乎就是从不同角度来看待罢了,比如选寿王,那是因为寿王年长,立长符合习惯;选禄王,是因为禄王读书肯学,在士林中名声颇佳;选恭王,虽然年龄尚优,但如果皇上身体不佳的话,恭王的舅公和姻亲能够起到更强大的支撑作用,……”
“听耀青的意思是直接将福王礼王排除在外喽?”冯紫英朗声大笑,“这不合适吧?”
“福王礼王也有优势啊,兄弟同心,其利断金,而且他们都已经成年,在机上苏妃母系这一族亦是武勋大族,其与神枢营主将仇士本是姻亲,如果要从稳健角度来说,福王礼王反而是最可靠稳固的。”
作为冯紫英的情报主管,吴耀青对这些情况也早就是了如指掌,所以也一下子就能把这些情况说得十分透彻。
对于吴耀青的这些分析冯紫英不置可否。
如果皇上问起来,他可以用这种说辞去解释自己的观点,但肯定难以让皇上满意。…
他其实也看出来,皇上更倾向于要立禄王,这可能和朝中诸公心意有些相悖,但朝中诸公的反对态度也不是太坚决,也就是说只要皇上坚持,那么朝中诸公也会接受,毕竟谁当皇帝最终都还是要靠他们来执政理政,而寿王也好,禄王也好,目前并没有多少特别的态度。
“行了,我知道了,我会考虑,不过那怎么来应对恭王和贤德妃这边呢?”冯紫英含笑问道。
“恭王这边正常接触即可,透露一二也无妨,至于贤德妃这边,属下就不太明白了,恐怕要大人自个儿问一问才明白了。”吴耀青也搞不清楚这个和大人关系十分密切的贾家贤德妃究竟有什么用意,毕竟没有子嗣在里边掺和个什么啊。
二人正商议间,外边护卫来报说又有人来送帖子,冯紫英吩咐人进来,却是不认识的,结果帖子一看,原来是禄王送来的。
看样子梅妃和禄王也不敢大意,估计恭王送帖子来的情况也被他们察悉了,所以才赶紧来,哪怕有一丝风险,他们都想要避免。
“唔,本官知道了。”冯紫英点点头,示意对方可以离开了。
只是那人却不肯立即离开,陪着笑脸道:“王爷希望可以来拜会大人,若是可以的话,不知道晚间大人是否有暇,王爷说他是青檀后辈,论理早就该来拜会大人,只是一来大人公务繁忙,二来王爷一直在书院读书,所以未蒙一见一直十分遗憾,今日能在铁网山行宫中与大人见一面,也是极好的机会,……”
冯紫英没想到对方如此执着,而且这人说话也极为客气,那禄王以青檀后辈来拜会自己,在没确定立储之前,这还真不好峻拒。
“你家王爷就不怕瓜田李下?”冯紫英说这话时,也琢磨着自己是不是也该考虑瓜田李下呢?但转念一想,自己不过是一介顺天府丞,纵然在皇上面前能蒙召见,但能有多大话语权,他自己心里清楚,这几位皇子也未免太谨慎了一些。
“大人说笑了,不过是后辈拜会前辈,哪里说得上其他,若是旁人要乱想,那不过是他们心中有鬼罢了。”
这人倒是一个机敏人,话语里也滴水不漏,冯紫英点点头,“也好,禄王殿下要来,下官自然不能拒绝。”
“大人,您真要见禄王?”待到来人离开,吴耀青才问道:“属下以为您会婉拒呢。”
“耀青,我们要搞明白,我见禄王殿下也不意味着什么,在这场选储和我们没有太大关系,禄王也好,寿王也好,恭王也好,我倒是觉得意义不大,也许我是杞人忧天吧。”冯紫英摇摇头,看着这些后妃皇子们的“踊跃”,他心里的不祥预感反而更重了。
吴耀青哑然,很显然,自己这位上司东翁对选储毫无兴趣,他更关心或者说更担心的还是义忠亲王,义忠亲王之事一日不定板,这位爷大概是一天不得安稳,但真有那么危险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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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六十二节 屋漏偏遇连夜雨(1)
柴恪住在外院的靠边儿处,冯紫英去拜访时,正好也有客人在拜访柴恪,他不得不等了一阵。
看样子也应该是一个柴恪的熟人,从柴恪一直和对方谈话时间到最后还送对方出门,冯紫英没有去窗前观望看是谁,那太不礼貌,但还是从对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是谁了。
“紫英,来吧。”柴恪招呼冯紫英时,脸色有些阴郁,感觉心情不是太好,从候客室里出来的冯紫英含笑一拱手:“见过柴公。”
“唔,来了多久了?”柴恪招呼冯紫英入室,示意冯紫英入座,冯紫英应道:“就两盏茶工夫,见大人有客人,我就在这里看了一会子书,大人倒是有闲情逸致,来这里还能带着书来。”
柴恪看的书让冯紫英颇感意外,居然是徐光启翻译的《几何原理》与《泰西水法》,一本是数学类的专著,一本是水利专著,还有一本《甘薯疏》,乃是介绍甘薯和土豆等西洋传来的作物专著,居然都在这个候客室里见到了。
这候客室实际上是柴恪这几日里平时读书的所在,冯紫英能进来,那也是因为柴恪的下人素来知晓冯紫英与自家主人相熟,并无见外,所以才引入,寻常客人自然是不能进去的。
“唔,子先(徐光启字)的这几本书倒是颇为费心,那本《几何原理》看得我晕头转向云里雾里,倒是《泰西水法》一书颇有看头,工部诸公应该好好读一读,颇有见地,《甘薯疏》也颇有新意,对了,君豫在永平据说大规模推广甘薯和土豆,据说就是你打下的基础,你来顺天府后又在通州、玉田、丰润几州县也是煞费苦心,怎么,你和君豫都觉得这两种作物会比粟米更合适北地?”
柴恪也不介意冯紫英看了自己带来的书,徐光启在朝中的名声很微妙,一方面其人的确颇有才干,叶向高、方从哲、齐永泰等人都很看好他,但另一方面,他信奉天主教,在朝中文臣里边算是一个异类,不过本朝对信奉洋教相对较为开明,虽然朝中诸公不太认可,但是也没有太过于敌视,处于那种不受欢迎但也不至于坚决排斥敌视的状态下。。
“大人,单论产量,甘薯和土豆都要远超粟米,当然从符合百姓口味来说,甘薯和土豆要比粟米逊色不少,但我以为这不是口感口味问题,而是一个习惯问题,只要长期食用,这种口感口味就能慢慢适应,再说了,当下天时不好,甘薯和土豆都耐旱耐瘠薄,对土地不择,产量更高,在老百姓肚子都填不饱,甚至可能要饿死人的情况下,选择那样作物种植,就不言而喻了。”
冯紫英很坦然地道。
“我看子先在书中土豆和甘薯亩产都在五石以上,甚至可以达到七到八石,其产量可五到六倍于粟米,虽说这里边有土豆甘薯湿重缘故,但即便如此,土豆和甘薯亩产也大大压过了粟米,若是如此,北地岂非可以尽种土豆甘薯?”
柴恪极为感兴趣。
“大人,土豆甘薯虽然产量的确可以数倍于粟米,但是其也有几个无法回避弱点,一是其是湿物,不耐储存,时日稍久就易腐坏;二是其口味较之米麦大不相同,尚难以让广大百姓适应;三是其原种几次收成以后容易退化,产量下降较快,远不及粟米稳定,……”
冯紫英把自己所知晓的,一一作了介绍。
“唔,这样吧,子先在书中有所提及,但是却没有说太多。”柴恪点点头,“先前有人来找我,你可知道是谁?”
“是谁?”冯紫英也很好奇,方才听得耳熟,但现在却又想不出名字来了。
“是明仲(吴亮嗣字)。”柴恪笑着道:“还熟悉吧?当初可是他们几个与你一道下的江南,……”
“是吴大人?”冯紫英还真有些外,但立即就回过神来,难怪耳熟,和自己几个月一道共事,只是这两年未曾接触了,所以一时间想不起来了。
吴亮嗣现在是户部员外郎,和柴恪没有直接工作上的联系,但吴亮嗣是湖广武穴人,与同为湖广潜江人的柴恪乃是同乡,所以来拜访也很正常,不过吴亮嗣显然不可能是得到永隆帝召见的,这个时候却来找柴恪说事儿,只怕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好事儿。
“嗯,你可知明仲来说什么事儿?”柴恪脸上涌起一堆乌云,语气也越发淡漠。
“学生不知。”冯紫英老老实实摇摇头,。
“为漕粮而来。”柴恪眼中掠过一抹阴霾,叹了一口气:“京通二仓补仓甚慢,至今尚未补足七成,而湖广粮价据说已经涨了起来,很快就会传导到江南和京中,我很担心啊。”
冯紫英心念急转,柴恪是吏部左侍郎,却如此关心户部之事,那肯定情况是非常糟糕才会让柴恪这般,忍不住问道:“可是京通二仓之外其他水次仓也有问题?”
柴恪目光望向冯紫英:“紫英,那你觉得你老家临清水次仓可有问题?”
冯紫英迟疑了一下,要说哪个水次仓会没有问题?这京通二仓是漕粮终点都有如此大的问题,作为中转的水次仓岂会没有问题?无外乎就是程度问题。
和京通二仓还有部分属于顺天府管辖不一样,水次仓就完全是漕运管辖了,地方上是无权过问的,便是户部虽然能过问,但是主管仍然是漕运总督和巡漕御史,也就是漕运衙门,户部并不能直接管辖,只要漕运每年能保证运到京通二仓的粮食保质保量到位,那么其他事务都是漕运衙门管辖,户部并无权直接插手。
“大人,是哪里的水次仓出问题了?”冯紫英心中一紧,本来就在为京通二仓的粮食补仓问题担心,现在水次仓也出了问题,看这个样子而且出的问题不小,否则柴恪这个吏部左侍郎本不该过问的,都如此着急,肯定事情很棘手。
“你觉得呢?”柴恪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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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六十三节 屋漏偏逢连夜雨(2)
冯紫英心中一紧。
五大水次仓,德州、临清、徐州、淮安,再加一个天津卫,但天津卫主要是当初为海运而建,因为海运废弛,大周主要依靠漕运,所以天津卫这边的水次仓基本上是废置了,也就是说主要集中在德州、临清、徐州和淮安。
“德州?”冯紫英紧盯着柴恪,见柴恪脸色依然冷峻,“还有临清?柴大人,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究竟出了什么问题,现在一时间也很难说清楚,但我觉得恐怕不完全是贪墨那么简单,再说贪墨,德州和临清水次仓,怎么会一粒粮食都没有了?”柴恪忍不住道:“子先来和我说,我都不敢置信。”
“一粒粮食都没有了,这怎么可能?柴大人,你这是从哪里得知的?吴大人莫不是失心疯了?”冯紫英忍不住跳了起来,双拳紧握,目光盯着柴恪,骇然道:“一粒粮食都没有了?那漕兵在干什么?漕运衙门在做什么?虫蛀漂没,贪墨走水,那也不可能啊!”
如此柴恪所言,无论哪种方式, 也不可能一粒粮食也不存啊,水次仓的大使难道真的想要被抄家灭族了?
柴恪脸色越发严肃, “紫英, 这正是我找你来的原因, 你提到了义忠亲王和江南勾结之事,……”
冯紫英的确和柴恪提过, 但不像与齐永泰和乔应甲那样说得透彻,但是柴恪却也是明白的,但此时说这个做什么?
冯紫英心思灵动, 猛然反应过来:“大人,莫不是徐州、淮安水次仓那边一直没有向德州、临清转运?陈继先在徐州拦下了所有漕粮?那也不可能啊,陈继先才去淮扬多久?”
柴恪眉头深锁,缓缓摇头:“陈继先恐怕还没有这么大胆,这不是一时之举, 持续时间起码是半年甚至一年以上方才能做到, 甚至是从去年漕粮北运时就陆续开始了。”
冯紫英忍不住站起身来, 来回踱步, “这就非常危险了,吴大人是从哪里获知这样一个消息?若是四大水次仓, 德州和临清没有了转运粮食, 而徐州和淮安却依然如故,那只能说明一桩事儿,有人要隔绝南北,想要造反!”
冯紫英所言也是柴恪最担心的,徐州和淮安都在南直隶辖下,而德州和临清却是山东境内, 这南北之分, 格外清楚,若是江南那边要真的打算和北方对峙,那么断绝漕粮,甚至连山东境内的水次仓转运的粮食都不给你剩一点儿,加上本来京通二仓至今仍未补齐,可以说京畿乃至九边的粮食一下子可能就要告急了,再加上今年北地大旱带来的影响,京畿粮食绝对会出现短缺现场,如果再有有心人的煽动,这简直就是天大的灾难了。
柴恪也点头,“我也是担心这种情况, 但子先和我说的这个消息只是说德州, 临清那边的情况尚不清楚,而且是不是真的就一颗粮食都没有,子先也只是说他得到的这个消息,还需要去核查证实,……”
“那大人还等什么?这种事情必须要马上核查清楚啊,多耽搁一天都是天大的祸事。”冯紫英迫不及待地道,但转瞬就反应过来。。
柴恪不是户部侍郎,而是吏部侍郎,他要直接插手干预这种事情,肯定会引来户部和都察院的一些反弹,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在大周朝中是十分重要的一个规矩,除非是牵扯到需要你发声,否则要直接过问肯定是不合适的。
柴恪也苦笑了一下,“我打算和叶相、方相他们说一声,不管真假或者又没有水分,也该尽快安排人等到此番秋狝之后去核实清楚,以正视听,若是真的是事实,那就需要认真对待,考虑如何应对了。”
“大人,恐怕没那么简单啊。”冯紫英心里仍然有些发急,忍不住提醒道。
意识到柴恪仍然是持半信半疑的态度,甚至可能觉得是有些一些短缺,但不可能有那么大的差额,而且对是否会是有人,也就是义忠亲王在背后有目的的如此操作,感到怀疑。
毕竟这件事情太严重了,严重到几乎就是公开叛乱举起反旗的信号了,在永隆帝帝位稳固如山的情况下,义忠亲王如果胆敢这样做,那就是自绝于大周,一旦事败,谁都再也救不了义忠亲王,就算是太上皇都只能支持永隆帝断然处决义忠亲王一脉了。
“紫英,我知道你的意思,如果临清和德州水次仓空空如也,而徐州和淮安的水次仓却是满囤,那有些人野心就昭然若揭了,但我不能单凭吴亮嗣的一句话就下定论,我既非左都御史,也非首辅,即便是他们,这样大的事情,难道不需要查清楚么?”柴恪苦笑问道:“即便是真有此事,恐怕朝廷也只能一方面预做准备,一方面想办法压下,尽可能地争取时间来为自己腾出手来防范,也不可能骤然掀开,那只会让局面陡然变得不可收拾,这种情况下,对朝廷是极为不利的,……”
冯紫英无言以对,这样大的事情,显然不可能因为吴亮嗣作为一个五品的户部员外郎就能定案,那才是荒唐,肯定需要走过程查清楚,而且吴亮嗣的消息从何而来,会不会有构陷污蔑他人的可能性,这都要查清楚。
虽然冯紫英内心有八成以上把握认定对方所言是真,但其他人恐怕不这样想,毕竟官场上想要向上爬而不择手段的人太多了,哗众取宠也好,危言耸听也好,这些都是小儿科,吴亮嗣也没有直接上书都察院,而是来找同为乡党的柴恪反映,也说明他对这个消息也是半信半疑的。
见冯紫英神色有些沮丧,柴恪也是很理解。
从内心来说,他不是很相信义忠亲王和江南敢于在这个时候联手反叛,因为这太冒险了,或者说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皇上虽然身体欠佳,但是也只是相对前几年而言,就现在的状况,两三年里是没有问题的,这个时候反叛可能就会直接遭遇皇上的雷霆一击。
无论是宣府军还是登莱军,他们能够被主帅所把控,前提也是建立在不能直接反叛皇上的前提下,真要让他们和皇上所代表的朝廷对抗,只怕他们的勇气和决心就要大打折扣了,除了少数牛继宗和王子腾的死忠外,其他人多半是惶恐彷徨,最终只会让这些军队分崩离析。
而这种情况下,宣府军和登莱军能抵挡得住其他九边精锐的进攻么?显然不可能。
义忠亲王隐忍这么多年,不会看不明白这份形势,所以柴恪不认为义忠亲王会如此冒险,这比孤注一掷还危险,而失去了义忠亲王这个“道义领袖”,江南那帮人更不值一提。
从柴恪那里回来,冯紫英越发沉默,沉默也就意味着无助和绝望。
他发现无论自己如何努力想要避免自己认定的这一劫,都很难做大,所有人似乎都不太相信会发生这种事情,自己也无法说服他们。
说来说去,还是自己太年轻,资历太浅,再是绝才惊艳,这种事情上,大家都更相信经验和履历带来的沉淀,即便是自己如果换在他们的身份地位上,只怕也会同样如此。
冯紫英会自己的住所时,禄王居然已经专程等候了。
虽然内心极不耐烦,但是表面上冯紫英还不得不笑容可掬地寒暄相待。
不过禄王的确风度翩翩,无论是相貌还是气度都是一等一的,冯紫英自问在十四岁时绝对是甘拜下风。
禄王带来的礼物也很雅致,端砚、宣纸以及寿山田黄石。
冯紫英无法拒绝,只能收下,一番言谈,冯紫英也感觉这禄王的确还是有些见识,虽然年轻,但是却深合青檀书院那种活跃的学风氛围下养成的素养,言谈中也是有礼有度,既不像有些人那样夸夸其谈,也不像有些人那么拘谨古板,给冯紫英印象颇佳。
“禄王殿下若是能多在书院里读两年,下官以为必定还能大有成就。”冯紫英这番话倒是言出至诚,“静初先生(亓诗教号)不但是经义大家,而且在时政策论上亦是能臣典范,对大周律法极有见到,同时对抚民之策亦颇有造诣,若是殿下能在亓山长的教导下勤勉学习,必定会大有收获。”
当下青檀书院山长是亓诗教,亓诗教也是山东人,虽然中进士时间较晚,但是在中进士之前便在地方上极有名声,后来中了进士之后也是一路顺风,到后来却因为政见原因致仕,因为齐永泰要用周永春和毕自严,所以才将亓诗教请出山坐镇青檀书院。
“山长对冯大人言语中颇多推许,小王也一直希望能和冯大人多多结交,以便请益。”张骕显得十分谦虚,在冯紫英面前他也的确没有多少资格傲岸,更何况此番前来母妃也专门叮嘱,务求在冯紫英面前要留下一个好印象,因为母妃得知冯紫英已经蒙父皇召见不说,而且还留了下来,可能还要二次召见,这可能是前所未有的隆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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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六十四节 想得美(1)
“禄王殿下太客气了,下官不过痴长几岁,请益二字如何当得起?”冯紫英含笑摆手,“不过都是青檀学子,学无前后,达者为师,若是相互切磋交流,下官自然乐见其成。”
对于冯紫英的谦虚,张骕也是格外高兴满意,这从另外一个角度是否能把证明父皇和冯紫英的谈话已经隐隐流露了对自己的看好?
否则以冯紫英现在的身份和声誉,对自己其实是用不着如此客气的,他也不相信对自己几个兄长冯紫英也能做到如此谦虚客气,当然可能同为青檀出身有些原因,但张骕觉得不应该是主要因素才对。
“冯大人这般说,小王倒是惭愧无言了。”张骕也表现越发谦逊,礼仪做足,“时政策论这一块上,冯大人乃是我们青檀书院的开创者,而且冯大人提出开海之略,对朝廷益处莫大,有提出农业立国,工商强国这一说辞,书院中诸多师兄师弟都是极为感兴趣,小王也不例外,很想请冯大人到书院里给大家上一课,……”
冯紫英没想到自己这个观点居然还传到了青檀书院里,但想想也很正常。
这个观点自己不仅和齐永泰提过,也和官应震也说过,他认为就目前的大周来说,这个观点是合适的,粮食仍然是这个农业国度最重要的物资,一刻不敢懈怠,在农业技术没有得到突破性的进展以达到足够支持大周朝全国所需的情况下, 在工业技术的积累没有达到足够程度的情况下,在社会需求没有出现加大的增长前提下, 贸然提出要以工业革命来带动社会变革, 无疑是拔苗助长。
冯紫英前世也不是什么经济专家, 无外乎也就是多当了几年官员,但那不过是身处那个时代, 下意识或者惯性的去参与到了发展经济的大潮中去了,但回到这个时代,他还真不敢断言这个时候推动工业革命是否就算是已经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所以在这一点上冯紫英也显得格外谨慎。。
虽然全力以赴的推动与山陕商人合作, 促成他们从商人向工厂主作坊主这类实业家转变,促成南北商人尽可能的讲贸易流通领域的资本投入到造船、港口码头、运输船队等领域,来推动整个工商产业的积累和增长,以实现自己未来的目标,但是他仍然心中没底。
他不清楚这种状态需要持续多久的发展, 才能达到那种理想中的工业革命爆发的状态, 或者说最终还是要以自己的指导甚至运用朝廷的政策推动来实现?
不过禄王如此感兴趣, 倒是让冯紫英心中微动, 难道这位殿下对工商也感兴趣?
“禄王殿下也觉得下官的这个观点可行?”冯紫英微笑着反问。
这个观点哪怕是在小范围内的探讨也引起了很大的争论,无论是齐永泰还是官应震对农业立国毫无疑义, 所有人都赞同, 但是要说到工商强国他们似乎就显得有些走偏了。
工业这个词语冯紫英也专门在《内参》中著文进行了解释,除了涵盖寻常的手工制造业外,冯紫英也专门介绍了采矿业、冶铁业、制铁业(含军工产业)、造船业、制盐业、建材业、棉布丝绸业等目前对于大周来说具有举足轻重的产业。
对于冯紫英在《内参》上的著文介绍,也引起了朝中不少士林文臣的争论,但是工商强国这一点,仍然是持反对态度居多, 在他们看来只有棉布行业可能才称得上的国计民生, 但是与农业相比都远不能及。
但在江南这个观点还是引发了很大的震动,工商强国无疑是说到了他们的心坎上,尤其是在江南的粮食种植逐渐退化,并转移到了湖广、江右、四川之后,以棉布、丝绸、制瓷、造船等产业日益成为江南最重要的核心产业,如果说能够进一步确定工业的重要性,那无疑对与江南士绅地位也有着显著的提升,但这却又是冯紫英提出来的,这让他们很矛盾。
冯紫英很想看看这位禄王的观点如何。
不出所料,张骕也有些迟疑,想了一想之后才道:“冯大人, 小王以往, 农业仍然是根本,粮食关乎百姓生死,断不能轻忽,此乃皮,而工商业乃是毛,好一些差一些肯定会有影响,但不至于动摇根基,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如此泛泛而谈,让冯紫英大为失望,但转念一想连自己都还没有拿出一套合理的系统性的方略,遑论一个毛头小子,那可真的就成了生而知之了,能有这般见识也算差强人意了。
“殿下见解不俗,倒也符合当下朝中诸公的心意。”冯紫英不咸不淡地表扬了一句,实际上也就是说他拾人牙慧,无甚新意。
不过听在一个十四岁的少年郎耳中哪里明白其中奥妙,倒是颇为高兴,觉得自己都能和朝中诸公的意见一致,那也说明自己治国理念也许就和重臣们合拍了。
和禄王的这一番谈话让冯紫英颇为不耐,此时的他哪里有心思来应付这种走过场的事情,但是礼节上却又不得不应酬着,好不容易才算是把对方送走,冯紫英这才吁了一口气。
能做的都做了,冯紫英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了。
索性裹着被子蒙头大睡,天垮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着,再不济真的义忠亲王要以南克北上演前明“靖难之役”,那也只能由着他了,自己和老爹也不过局面更艰难一些,倒也不至于混不下去。
抱琴来的时候冯紫英还在蒙头大睡,在厢房里等候了许久,冯紫英才洗漱完来见她。
对于元春身畔这个颇具灵性和智慧的丫头,冯紫英是很欣赏的,在他看来起码此女比元春更理性,不像元春还容易被家族利益所蒙蔽双眼。
“见过冯大人。”抱琴福了一福,悄悄瞥了一眼这个情绪似乎不太好的“贾家靠山”。
说冯紫英是“贾家靠山”,出自于娘娘之口,抱琴听得都有些膈应,但是在听完娘娘的解释之后,抱琴也不得不承认娘娘所言甚是有理,若非冯紫英一直在帮衬这贾家,只怕贾家现在的情况不知道要糟糕到什么程度了。
甚至冯紫英娶薛宝钗和订亲林黛玉,都是对贾家的一份间接帮衬,让外界能看到冯家和贾家的姻亲家族关系有多么密切。
至于贾家经常请冯紫英过府那也是有意为之,就是要让外界心目中冯家和贾家是牢牢绑定的,否则苏菱瑶以及梅月溪、郭沁筠这些女人怎么会对自己的态度也大为改观?还不是看中了冯家父子在朝野内外和军中的潜在影响力。
“大姑娘可还好?”冯紫英漫不经心地道。
“还好,知晓大人来行宫,所以专门让奴婢来问候大人。”抱琴小心翼翼地道。
“大姑娘也来了行宫?”冯紫英显得不太在意,“看样子这一回皇上后宫是倾巢而出了啊,可这选储立储之事与大姑娘没什么关系吧,就算是璐妃和大姑娘关系亲近,大姑娘也不至于跟着来行宫助拳效力吧?”
听出了冯紫英话语中的不悦和讥讽之意,抱琴却不敢说什么,只能讪讪地道:“大人,璐贵妃相邀,而且其他诸位妃嫔都跟随皇上移驾,娘娘如何能不来?至于说助拳效力,娘娘也是碍于情面帮衬一下,其实并没有其他意思。”
“还要有什么意思?”冯紫英忍不住冷笑道:“大姑娘这一跟着来就是替璐妃张目了,外人岂能不明白?我早就和她说过不要走太近,亲善一些可以,毕竟我也理解大姑娘在宫中的艰难,但是过于走近,那就是祸非福了,现在福王礼王的势头不佳大姑娘应该知道吧?难道还打算记挂着旧情谊,不忍离开?又或者觉得这个时候烧冷灶,日后能一下子获益匪浅?”
抱琴有些尴尬,面对这位爷如此强势地批评自家娘娘,她却不敢反驳,只能委婉地解释道:“冯大人,请您也理解一下娘娘和贾家现在的处境,二老爷在江西那边学政做得很不顺,布政使司和提刑按察使司那边很排挤二老爷,二老爷很苦闷,带信给娘娘说他都想辞官了,……”
“哦?”冯紫英颇感讶异,贾政混得这么差,还是贾元春的颜面江西那边也没有人给面子?
“现在荣国府这边的情形大人也清楚,宝二爷现在攀着牛家和永宁长公主这边儿,此番宝二爷便是跟着永宁长公主在和旒贵妃以及禄王结交,希冀日后宝二爷能够有所获,永宁长公主希望日后宝二爷或许可以去宗人府、鸿胪寺这些地方,……”抱琴此番也是挑明了说,坦承元春的想法:“这边娘娘和璐贵妃虽然仍然亲近,但旒贵妃和熙贵妃也对娘娘表达了善意,这也应当是大人的功劳,娘娘也希望借此机会能进一步在其间……”
“在其间左右逢源,游刃有余?”冯紫英笑了起来,这抱琴和元春倒是想得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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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六十五节 想得美(2)(第一更求票!)
见冯紫英笑得诡异,抱琴也有些不悦,但却不敢表露出来:“大人,贾家现在的情形您比娘娘和奴婢更清楚,娘娘也说,这武勋是一朝不如一朝,再这样下去,荣宁二府只怕就要毁在宝二爷这一代上了,她作为贾家人,自然也是想要为贾家尽心一番的,这般努力也是迫不得已,不下注,那就永远没机会,只会慢慢消亡,下注赌一把,总还有胜出的机会。”
抱琴这番话倒也中肯在理,冯紫英很清楚元春和宝玉这些人的想法,他们没有自己这样的视野和信息,自然只能站在他们自己的角度来考虑问题,而自己有些话却又不能向他们挑明,甚至有些话题说明他们也不会信,这就使得各自只能按照各自立场去做事。
只不过贾家也一心想要依靠自己来摆脱命运的漩涡,而同样自己因为娶了薛宝钗,纳了贾迎春,甚至睡了李纨和王熙凤,还要娶林黛玉,这个个都和贾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要想彻底甩开贾家已经不可能了。
叹了一口气,冯紫英摩挲着下颌,“大姑娘可知道,这等下注,那就是关系到一族兴衰生死啊。”
抱琴不语, 冯紫英也摇摇头, “也罢,也轮不到你抱琴一个丫头来做决定, 大姑娘和府里边儿的人都觉得这样值得,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抱琴听出了冯紫英话语里的讥诮之意,有些惶恐地道:“大人,娘娘也是无奈, 还请大人多包涵, ……”
“不说这一码事儿了,说吧,大姑娘让你来作甚?总不是真的来问候我一句吧?”冯紫英也丢开其他想法,都这个时候了, 诸皇子选储立储之事反而都要放在后边儿了, 只要义忠亲王的隐患能彻底解决掉,其他一切都好说,若是义忠亲王之事爆发,那选储立储之事就毫无意义了。
抱琴略微迟疑了一下, 这才有些吞吞吐吐地道:“娘娘的意思想要打探打探皇上和大人所谈及的是否是选储之事,皇上可否有什么倾向性,……”
冯紫英也聊到贾元春多半是为此事而来, 皱了皱眉:“怎么, 大姑娘还打算让我在皇上那里替哪位皇子说话不成?”
“那娘娘倒不敢,但若是能提前知晓皇上的心意,娘娘那边也好提早做一些应对准备, 大人应该能理解娘娘现在的难处才是。”抱琴抿着嘴悄声道。
“抱琴, 你倒真是大姑娘的贴心人啊, 生得一张伶俐的巧嘴啊,大姑娘想不到的你都能想到,大姑娘不好说的, 也都能通过你这张嘴说出来, 还通情达理, 让人不好拒绝呢。。”冯紫英似笑非笑。
抱琴只是抿嘴不语, 却把冯紫英紧紧盯着,冯紫英无奈,叹了一口气:“这等事情,皇上不会轻易露口风, 不过以我之见,只怕年幼的二位皇子皇上恐怕更喜欢一些,但寿王是长子,而禄王只怕在皇上心目中觉得更合适吧,但这里边变数太大,任何一个意外因素可能都会影响结果,我不可能一直呆在皇上身边,所以也无从判断,所以大姑娘自个儿掂量吧。”…
抱琴点头:“这个娘娘所料无差,但大人觉得福王礼王和恭王可能性都很小么?”
“相对而言罢了, 至于最终结果如何,谁也无法预料。”冯紫英摇头:“也许结果和我们预料的恰恰相反。”
抱琴心满意足地走了, 冯紫英虽然不肯明言,但是言语中还是流露出了许多内容,她本是聪慧之人, 也知道能说到这份儿上已经很难得了,至于如何判断,还得要娘娘自个儿拿主意。
抱琴一走, 冯紫英犹豫再三,便让人去打探忠顺王可有空闲,他要去拜会忠顺王,把最后一份心思尽到。
还好,忠顺王正巧在,而且也想见他,一拍即合。
只不过让冯紫英有些失望的是忠顺王似乎的心思也不在自己所担心的问题上,更多的还是惦记着哪位皇子能立储,一直到疯子已经反复强调危险性,忠顺王才答应去见皇上,禀明情况。
冯紫英离开时已经意识到很多事情似乎早就注定,终归是跑不掉那一遭,只不过不知道最终的结局会演变成什么样,《红楼梦》书中语焉不详,可以有无数解读,只知道贾家、史家抄家败落,王子腾病死,至于说王薛两家结局,估计也差不多,但具体如何演变到那种程度,不得而知。
而现在自己所在的冯家横空出世,介入了这场风暴中,会带来什么样的变化?
******
就在冯紫英辗转反侧为永隆帝担心的时候,永隆帝的心情却是极佳。
“老九,朕这几日心情不错,精神也挺好,明日里好生准备一番,再出去跑一圈儿,看看能不能打到一两头熊或者野猪,……”
“皇兄这几日精神健旺,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可是心中难题已经有了眉目?”忠顺王揣摩着永隆帝的心意,顺着问道。
“老九,这等话你就不必试探了,朕之心意,你能猜测到,那就捂着,猜不到,那就看着,总归你也不会太在乎,不是么?”永隆帝笑得很开心,脸色红润,意气飞扬。
忠顺王打了个哈哈,“皇兄喜事,臣弟当然愿意同乐,只是臣弟觉得不仅仅是选储之事吧?”忠顺王话语里已经有些试探之意了。
永隆帝笑容慢慢淡了下来,点点头:“有些事情,就在这几日里也许就能见出分晓,选储之事,以朕的心意,倒也不急,倒是有些事情,已经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忠顺王心中一个激灵,沉吟了一下:“皇兄,万事还需谨慎周全一些,老大那边臣弟听闻也是各种做派,……”
“由得他去吧,若非如此,他又如何肯折腾起来呢?”永隆帝眉目间已经有了几分冷峭之意,“真以为宣大这边都在他掌握之中了,真以为牛继宗王子腾就能替他包打天下了?朕的江山若是让一二人就能左右,朕这个皇帝还当得有甚意思?朕就要看看,他能怎么折腾,究竟有多少人能附逆,朕还要看看,老大若是要真的走上那一步,父皇还有什么话可说!”…
忠顺王悚然一惊,皇兄这是在针对父皇发怨言了?
这岂不是意味着皇兄早就把这一切算计好了?
那这所谓的选储立储会不会只是一个幌子,其真实意图究竟是什么?
莫不是专门设计了这一出来让老大跳出来?
“皇兄,……”忠顺王讷讷道,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看皇兄心气如此高,心态如此正,心情如此好,忠顺王突然觉得之前自己所担心种种是不是都有些杞人忧天了?
皇兄早已经把一切都算无遗策,甚至可能早就和朝中诸公安排妥帖,就等那些不知死活的人跳出来,好给与迎头痛击,而这个陷阱圈套无疑是直接指向老大的,但老大会没有任何防备么?
或者说是老大就算是有防备,也不得不发,否则一旦选储立储之事敲定,就算是皇兄有什么不测,那朝中诸公遵循大义,也只能拥戴储君继位,再无老大任何机会,皇兄是不是就是利用这一出来逼迫老大出手呢?
“行了,老九,你也莫要担心那些了,你想说的朕都知道,朕也知道你是一片好心,就收起你那份担心吧。”永隆帝显得格外从容镇定,“朕现在的心情还真的很微妙,既想要看看有哪些人会在其中作祟,但又不愿意看到那些不愿意发生的事情,只是这种事情似乎又别无选择,那就让他们来吧。”
忠顺王终于确定,这一切都应该是皇兄安排好的,包括从京营调整到陈继先移镇再到铁网山秋狝和选储立储的风声放出,这一环扣一环,一切都是皇兄早有计划,什么寿王和禄王之争,禄王和恭王谁更受宠,只怕都是障眼法,诱人入彀,勾人上钩罢了,这螳螂捕蝉,黄雀早已经在这里跃跃欲试了。
既然如此,自己又何须这么担心,坐看云起云落罢。
*******
京师城南熏坊玄宁观。
“王爷,该走了。”楚琦催促着还稳坐不动的义忠亲王,“那边人都安排好了,只要不是特别熟悉的人,断难辨认出来,我们估计三五日之内是绝不虞被人觉察出什么来,若是不遇上什么意外,十日半月也不是问题。”
“不急。”义忠亲王依然大马金刀:“这会子出城不出城都意义不大,反正他们都以为孤还在王府,只要铁网山那边不动,京师城里难道还能突然戒严不能进出不成?按照计划进行,真要诸事不顺,那也要一日才能传回京中才是,慌什么?”
“可是王爷,这万一有什么意外,被龙禁尉觉察,……”
“龙禁尉觉察又如何?龙禁尉也有孤的人,他们的办事效率孤清楚,还没那么厉害,……”义忠亲王显得很淡定,脸上露出期待之色,“真想看到最后那一幕,所有人的表情,人算天算,算无遗策,呵呵,究竟是谁算无遗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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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六十六节 想得美(3)
贾宝玉兴致勃勃地陪着永宁长公主一道登门拜会禄王。
禄王见到贾宝玉时并不太在意,这段时间里来拜会他的京中勋爵子弟不少,甚至青年士子文人亦是络绎不绝,若非考虑到要博一个礼贤下士之名,再加上永宁长公主在父皇面前还有些颜面,他都不愿意再接见这些人了。
这等每天接见七八波人的活动让张骕疲惫不堪,每天一样的礼节,同样的表情,说一样的话,基本上没有太大变化,已经让他腻烦了,基本上没有太大用处和意义,但却又不好拒绝,真正有用处或者名声大的士子,就该是自己去拜访对方,而非这种赶着登门来拜会自己的。
见贾宝玉和牛氏女夫妇时,禄王显得有些疲倦,都有点儿强撑着的感觉,寒暄了几句话之后,更多的还是永宁长公主与梅妃之间的对话,更多时候张骕都是保持着沉默微笑,养神蓄力。
面对这个表姐和表姐夫,禄王没太大兴趣。
这位表姐的名声不太好,倒不是不守妇道这类,而是脾气太大。
虽然在自己面前表现得很温雅贤淑,但张骕却知道这位表姐之所以拖到十八才出嫁,那也是因为这个骄横跋扈的脾气在京中根本找不到愿意娶他的人,当然这是指身份各方面都合适的,那些小门小户想要攀龙附凤的,牛家和姑姑又看不上,这才拖到现在。
这位表姐论模样其实也不差,算是个美人, 但是那吊梢眉和微微下挂的眼角说明她的性子不好相与, 看看在她身边亦步亦趋的表姐夫,张骕都忍不住为他悲哀, 这日后的日子恐怕难熬。。
待到母妃和姑姑的闲谈告一段落,张骕也没甚兴趣,只等到稍稍缓一下,就准备端茶送客。
永宁长公主很显然也觉察到了梅妃和禄王对自己这一家子时流露出来的些许淡然不耐, 却没有丝毫不满。
能挤出这个时间来见自己一家子, 永宁也知道算是给了自己很足够面子。
她打听过,这几天里,禄王要见的客人基本上都是排满了,关系到未来储君之位, 凡是来行宫的重臣官员禄王都需要去拜会, 而且需要精心准备,以求给重臣官员们留下一个良好的印象,所以其他事务都被搁置在一边。
而来拜会禄王的人更多,实际上这一场铁网山秋狝已经成为一场盛会, 选储立储的噱头更是在朝野内外引起了很大的轰动,加上几位皇子都是对诗会文会极为推崇,对文人士子十分青睐, 所以一些郁郁不得志的官员, 一些小有名气但却未能入仕的士人,都忍不住想要来这边找一找机会,哪怕能在未来的储君面前混个脸熟, 那也是一种成功, 日后也许就是一份机缘呢。
正因为如此, 永宁长公主知道禄王很忙碌,他们赶来登门的时候禄王也是刚回来见过一拨客人。
“骕儿年方十四,如此年轻有为, 在青檀书院中亦有偌大名声, 想必咱们朝中诸公心里都有数, 在皇兄面前亦能得一个上佳印象, 前日里我遇见礼部尚书顾大人,顾大人也谈及了骕儿的表现,十分赞许,……”…
永宁长公主托大叫一声“骕儿”也不为过, 不过梅妃心中却早已经有些不耐烦,自己儿子这一日里来回奔波,今日见客也是五六波了,像永宁这种熟人,平素什么时候不能见,非要这个时候来为她的新女婿混个脸熟,不就是觉得日后骕儿一旦成为储君,就能占到先机了,这种投机取巧,梅妃能够理解, 但却有些轻蔑。
不过永宁还是有些人脉,像能和礼部尚书顾秉谦说上话, 那也是值得这一波见面了。
“哦?顾大人怎么说?”梅妃问道,也引起了张骕的。
永宁长公主有些尴尬,她不过就是借着这个话头而已, 前日的确是碰见了顾秉谦进宫觐见皇上,不过是路遇点头而过,像顾秉谦这种士人首领, 文官重臣怎么可能停住脚步和她讨论禄王的表现,未曾想到这梅妃居然如此上心。
“顾大人也就说骕儿在青檀书院读书乃是上上策,青檀书院对时政策论上边的教导极有造诣,从永隆五年到永隆八年二科的学子在春闱大比中的卷子里都屡有惊艳文章,皇上很是看重,骕儿可以好生学习,算是一种对朝务的提前熟悉,……,像冯铿、练国事、范景文、许獬、韩敬等人都是出自书院,而且表现不俗,骕儿亦可在书院中好生运用这份资源,结交英贤,……”
永宁长公主也有急智,这一番话说出来,也像模像样,起码梅妃是相信了,完全没有听出其中有什么不妥。
倒是张骕有些疑惑,顾秉谦是礼部尚书,也是父皇心腹,怎么会和永宁长公主公然谈论自己,这等事情,只怕以顾秉谦谨慎的性子,是半句都不会露口风的,但面对自己姑姑的言之凿凿,他也半信半疑,只能姑妄听之。
倒是永宁长公主的话勾起了张骕的一些记忆,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突然问道:“贾二兄,孤听说你们贾家和小冯修撰的冯家不但是世交,也还是姻亲?”
贾宝玉之前几乎是一直插不上话,别说是他,就算是作为禄王表姐的妻子,一样在这种场合插不上话,只能是长公主找些话头,谈些朝中事务,而这些话题宝玉是半点沾不上边儿,这个时候宝玉倒是有些后悔兴许之前还早些和冯大哥说一说,聊一聊,也许能在这种场合下派上用场。
没想到这个时候禄王却主动问起了自己,而且问到了冯大哥。
贾宝玉此时心中滋味却是百味陈杂,冯大哥去了宝姐姐琴妹妹,还要娶林妹妹,甚至还纳了二姐姐为妾,这种反差让他很难接受,如果说前三者也就罢了,怎么连二姐姐都要去给冯大哥做妾了,而且看二姐姐回门的时候一副幸福甜蜜的样子,甘之如饴,更让他无法接受。
这些他都能忍了,当茗烟告诉他冯大哥和大嫂子在西北角的山上偷情时,他更是如五雷击顶。…
大嫂子在府里守寡这么多年,在府里更是有口皆碑,平素都是清正守贞,府里边许多乌七八糟的事儿再怎么也都沾不到她身上,但是当茗烟告诉他冯大哥居然和大嫂子在山上偷情,而且还被茗烟看个正着,他觉得自己心态都要崩了。
冯大哥是个好色之徒,可宝姐姐林妹妹却瞎了眼愿意嫁给他也就不说了,怎么连大嫂子都不顾名声和冯大哥搅在一起,这就太让人无法接受了。
这也是这么久宝玉一直不愿意面对的事实,他实在不愿意去面对冯大哥,想起冯大哥在大嫂子身上匍匐的模样,他心中就如刀割一般,那可是自己亲嫂子,冯大哥怎么敢?!
之所以甚至愿意委屈求全娶了牛氏女,然后想要借重永宁长公主这层关系与皇家搭上关系,就是想要证明一点,不靠你冯家冯紫英,我们贾家一样有出头之路,我贾宝玉一样可以出人头地。
尤其是永宁长公主提及的从龙之功更是让宝玉眼热,不需要再去苦读经义,不需要秋闱春闱大比,自己祖上不就是靠着从龙之功而一门两国公么?那么现在自己也许就能复制这样一场富贵呢?
正式怀着这种炽热的心思,贾宝玉兴致勃勃地来到铁网山,希冀在这行宫猎苑里能博得一个好机会,甚至能成为未来太子身畔的肱股之臣。
但今日的种种却让他意识到这个肱股之臣的梦想似乎有些遥远了。
“啊?”贾宝玉脸色微变,一直到身旁长公主和妻子的严厉目光刺得他激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吸了一口气应道:“殿下所言不虚,贾家和冯家的确是世交,只不过贾家一直在京中,而冯家上一辈却大部分时间都在边地,主要是在大同那边,在京时间甚少,一直到冯大哥的父亲也就是神武将军卸任大同总兵之后才回京,后来神武将军又去了西北和辽东,冯大哥倒是留了下来和殿下现在所在的青檀书院读书,永隆五年考中进士入仕,……”
“小冯修撰二房妻子和贾二兄是姨表姐弟?”张骕对这个更感兴趣。
青檀书院中学生多了去,前两年冯紫英来书院时间还多一些,但现在一年来的次数寥寥了,先前自己拜会他,他的态度也是和那些重臣们一样,保持距离,显然不肯在诸皇子中站队表明态度,这是最让张骕担忧和不爽的。
其他重臣张骕是无力去改变什么的,那些人也不会理睬自己,但是像冯铿这种比自己年龄大不了几岁而且是武勋出身的,却并非无懈可击,眼前这一个家伙不就是一个上好的媒介么?
贾宝玉迟疑了一下,这才点头:“冯薛氏姐妹是愚兄姨母之女,薛家与贾家关系也甚是密切,平素宜同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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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六十七节 想得美(4)
“听说小冯修撰兼祧三房,三房妻室亦是贾二兄的表妹?”张骕再问道。
这个问题出口,便是贾宝玉再愚钝,永宁长公主再忽略,也明白这张骕突然对贾宝玉感兴趣起来,当然不是因为贾家,而是贾家牵扯到的冯家。
不过对永宁长公主来说,现在女儿已经嫁给了贾宝玉,这贾宝玉成了自家女婿,未来前途自然是要关心的,这也关系到女儿一辈子的幸福,所以含笑道:“骕儿倒是对小冯修撰的情形十分了解啊,那林氏女之父是父皇最宠信的两淮巡盐御史,可惜早殁,林氏女母亲便是宝玉父亲的嫡亲妹妹,……”
张骕微微点头,他的确对贾家不感兴趣,但冯紫英之前的态度让他有些不舒服,可他又深知冯家地位不同凡响,须得要小心拉拢。
表舅(钱国忠)便专门提及过,不但冯紫英在北地青年士子中地位颇高,而且他得到消息,其父冯唐现在据说正在西北厉兵秣马,也不知道这是兵部授意还是皇上的安排,意图不明,但手持西北四镇边军,虽说相距京城远了一些,但他还兼着蓟辽总督,是蓟镇总兵尤世功的恩主兼上司, 所以对京师城内外影响力极大。
“冯大哥和贾家的确是姻亲关系, 而且冯大哥和贾家走动亦是十分频繁,愚兄也承蒙冯大哥提点, 受益匪浅,而家中尚有一弟亦在青檀书院读书,想必殿下也是知道的。”贾宝玉心中唏嘘不已,但是表面上却只能表现得很是欣然的模样。
“唔, 孤知道, 贾环嘛,在书院中十分活跃,孤也和他几次探讨经义和政论,见识亦是不俗, ……”张骕知道贾环是庶子, 所以有些瞧不上,不过贾环读书颇为刻苦,书院中教谕也称贾环日后是一块进士料子,若是能考中进士, 那又另当别论。
“哦,殿下也和环哥儿认识?”贾宝玉心中更是苦涩。。
自己煞费苦心的来结识对方,可人家却在书院里早就认识环老三了, 而且看样子对环老三印象还不差, 难道这就是读书的优势,同学之间的情谊更是不一般,早知道自己是不是也该……, 只是这个时候想这些未免有些为时过晚了, 而且自己的确不喜经义政论, 奈何?
“嗯,有过几番交道。”贾环在书院中也算是风云人物,一方面是沾了冯紫英的光, 另一方面贾环也的确读书刻苦, 加之言行偏激, 颇有惊人观点出来, 又是《月旦评谈》候补编辑之一,所以在书院中也小有名气。
不过张骕对现在的贾环也还没太多兴趣,等到贾环考中举人进士之后,才算是值得招揽一番, 现在张骕更感兴趣的还是冯紫英,如何能拉近与冯紫英的关系,让其在日后觐见父皇时能为自己美言,甚至影响其他人来为自己助益,这才是张骕最关心的。
“贾二兄若是和小冯修撰熟悉,不妨趁着他也在行宫,邀约他来饮酒,孤和希望能和小冯修撰一切煮酒论国事,品茶谈芬芳,……”张骕毫不隐晦地提出自己的想法, 让贾宝玉都是一愣,“冯大哥也来铁网山了?”…
“嗯, 贾二兄你不知道?”张骕点点头,“之前孤还去见了小冯修撰一面,谈的很愉悦, 可孤意犹未尽,只是可能来拜会小冯修撰的客人亦是不少,所以未能尽兴, ……”
贾宝玉明白了,这是要让自己当牵线人,让冯大哥再和禄王吃一顿酒,或者来个茶会。
“殿下既有此意,那何不……”贾宝玉话音未落,永宁长公主却已经接上话:“骕儿既然有此意,那就交给宝玉吧,宝玉和小冯修撰关系甚笃,冯贾两家关系也不一般,宝玉来牵线搭桥,你们三人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开怀畅饮,把酒言欢,……”
宝玉还没有回过味来,那永宁长公主却已经悟出许多味道来了。
张骕肯定是去见过冯紫英了,而且多半是没得到期待的回应,所以张骕才会这般着紧。
这等关键时候,这些有影响力的文臣,任何一个人的态度观点也许都能起到不一般的作用,虽然现在张骕站着上风,但是只要一天没有尘埃落定,就一切都有可能,张骕自然不敢放弃任何一个能给自己带来帮助的奥援。
冯紫英虽然年轻,但身份却不是一般寻常士人可比,他已经是四品大员,庶吉士出身又有翰林院修撰身份护体,而且还有齐永泰、乔应甲这些人是政治导师,未来前途不可限量,便是张骕大概也是想要好生结交笼络,日后若是张骕登基,像冯紫英这种年轻相仿的臣子正好可以倚为臂助。
贾宝玉还有些懵懵懂懂,但永宁长公主何许人,反应过来便一口答应下来,这正是让贾宝玉可以切入这些人之间交际往来的大好契机,别人求之不得,贾家倒真是生了几个好女儿,居然能攀得这样一个好姻亲。
梅妃也品出了其中味道。
自己儿子在青檀书院里读了一年书进境极大,从一个啥都不懂的青春少年迅速向一个合格的皇子进化,这让她十分欣慰。
青檀书院对朝务政论这一块的优势不是通惠书院、白马书院、双桥书院这些南北书院能比的,据说时政策论的优势就是从冯紫英他们那一科开始兴起大辩论开始的,而且现在以翰林院名义出版的《内参》编辑权力,几乎都被青檀书院出身的进士们所把持。
现在青檀书院自行编写出版的《月旦评谈》更是大有成为仅次于《内参》之后的第二本大周政论刊物的架势,极受未入仕的青年士子们欢迎。
《月旦谈》正式更名为《月旦评谈》,风格更为激进先锋,以敢于分析评论一些朝野刚刚出现尚未有定论的事物和趋势著称,引导一时潮流。
原来还只是在青檀书院内部流通,现在不但被国子监、通惠书院、白马书院、双桥书院这些大型书院所接受,一些官学也开始订阅,而且便是朝中各部包括翰林院也有一些官员,也主动提出要求青檀书院在每月出版后送一份到他们手中,作为更为严谨的《内参》的一个前期风向标来进行品读分析研判。…
儿子回来之后就提及冯紫英在青檀书院中影响极大,已经成为最近几科青年士子们的偶像,大家无不以冯紫英现在的造化作为目标,都希望能效仿冯紫英能够在秋闱春闱中一鸣惊人,一朝风云化龙,青云直上,而冯紫英每一次回青檀书院都能激起士子们的一波热捧。
正因为如此,加上其父冯唐在军中影响力,不管是现在儿子选储尚未敲定,还是日后确立储君,对着冯氏父子都需要善加笼络,引为奥援才对。
跟随着长公主迷迷瞪瞪出来,贾宝玉一时间都还没有回过味来,一直到走出一段路,永宁长公主才神色复杂地道:“贤婿,这冯紫英和你关系如何?”
贾宝玉迟疑了一下,“和小婿关系还算不错,对小婿也算关照,不过因为环哥儿喜欢读书,所以更得他欣赏。”
贾宝玉这番话倒没有遮掩什么,实话实说。
永宁长公主沉吟着道:“没想到禄王如此看重冯家,难怪九哥和十哥都是对冯紫英十分推崇,九哥也就罢了,因为有海通银庄的缘故,没想到十哥也对冯紫英很看重,看来并非无因啊。”
“母亲,那怎么办?”牛氏是见过冯紫英的,知道冯紫英声名高隆,但她自认为是宗室之女,所以也不太在意,没想到此人却是如此受人看重。
“什么怎么办,既然宝玉和其关系尚好,那就去设宴邀请,为张骕和冯紫英二人牵线搭桥便是,宝玉你也要主动参与,加深关系,张骕选储机会很大,一旦作为储君,我便想办法把你安排入詹事府,求皇上恩赏一个官职,先去司经局当个校书,然后慢慢来运作,清纪郎、主簿这样一步一步来,等到禄王继位身登大宝,你便能从詹事府出来,鸿胪寺、光禄寺、太常寺这些地方都可以去,若是你有心继承父业,去工部亦未尝不可,……”
永宁长公主也有些可惜,这女婿却不喜读书,若是能有个举人进士出身,那简直就好办许多,但话说回来,真要是进士举人出身,谁又愿意娶宗室之女影响前途?还不如自己去奋斗一般,前途也要远大许多。
“不知道冯大哥现在忙不忙,小婿……”宝玉有些犹豫,他委实不愿意去和冯紫英多打交道,想到宝姐姐和林妹妹,再想到大嫂子也和他颠鸾倒凤的情形,他心里就格外不舒服。
“忙不忙你都得要去做,张骕如此看重,你好不容易攀上机会,必须要让他看到你的作用,否则以梅妃的性子,若是无用之人,她是半点都不会在意什么亲戚之情的。”永宁长公主冷冷地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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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六十八节 磨刀霍霍(1)
“大人!”
一踏进大院,孙绍祖就看见少有顶盔披甲的牛继宗今日居然是全副戎装,左手按剑似乎正在沉思,而站在他身旁的除了宣府总兵张承荫外,还有一个青衫老者他也有些眼熟,这不是义忠亲王身旁那一位谋士还能是谁?
“绍祖来了?”牛继宗点点头,抬手示意,“这一位是太子爷身旁的楚先生。”
“卑职孙绍祖见过楚先生。”孙绍祖和楚琦见了礼,这才拱手和张承荫见礼,“见过张总兵。”
他和张承荫并非直接上下级关系,这一次来是奉牛继宗命赶来,但张承荫能和楚琦站在一起,足以说明许多了。
牛继宗也不多言,径直问道:“绍祖,你那边准备得如何了?”
“有史大人配合,一切都还算顺利,王成龙这边已经妥当,丁良东那边稍微麻烦了一些,我和他谈过两次,他顾虑甚多,不过他的副手许光汉倒是十分热切,属下已经安排人和他谈妥,丁良东一部起码可以拉出来三千人。”孙绍祖不敢怠慢,“另外就是卢克己一部,也已经谈好,但这厮士子大开口要价十万两,属下按照大人的意见,先给了三万两,另外开动时,再付三万, 事成之后再付四万, ……”
牛继宗眼皮子抽动了一下,这卢克己的胃口可真够大, 也敢开口,明知道孙绍祖背后是自己,还敢如此放肆,这些边镇上的骄兵悍将们都是被朝廷骄纵惯了, 才会养成这种习性, 但这种时候,那些不敢收银子的,你还真不敢相信,待到事成之后, 自然要好好一笔一笔算账。
“好, 王成龙那里基本搞定,他已经来见过本官了,本官给了他手谕,让他听命于你, 丁良东首鼠两端,暂且不管,许光汉你好生用起来, 必要时让许光汉以我的命令斩杀丁良东, 取得整个井坪路的控制权。”牛继宗脸上露出森冷之色,“卢克己那里只要收了银子,那就好说, 他下边的游击赵又侠是本官的人, 你和他联络, 防止卢克己收了银子不办事。。”
大同镇下一共分为八路,从东北向西南,分为新平路、东路、北东路、北西路、中路、威远路、西路、井坪路, 孙绍祖原来是新平路参将, 就是攀上了牛继宗大腿才一跃成为掌管新平路、东路和北东路的副总兵。
新平路现任参将孙绍宗是他堂兄, 自然不用说, 王成龙是东路副将,现在算是彻底投向了牛继宗,而丁良东麻烦一些,是北东路的参将, 却还阳奉阴违,估计是要听总兵杨元的。
卢克己是中路参将,实力颇强,但总兵杨元却对中路控制很严,所以卢克己如果真的能倒向这一边,那无疑能极大增强己方力量。
新任大同总兵是在壬辰倭乱之后背解职,赋闲多年后才重新起复的,。
初壬辰倭乱中南原之战后麻贵要斩杨元,还是当时增援跟进的冯唐再三求情,甚至不惜向麻贵低头, 麻贵才算是手下留情留了杨元一命,但是也是直接解职发配归家, 也是这几年冯唐指点他自家努力奔走,有又帮他运作,随着麻家的失势, 杨元才终于从起复。…
但杨元刚刚走马上任不到半年,只比冯唐出任三边总督早两三个月,而且他原来一直在辽东, 对宣大这边情况完全不熟悉,所以还没能完全掌握住大同这边的情况。
孙绍祖没想到赵又侠居然是牛继宗的人,他本来还对卢克己这一路有些担心,但如果赵又侠是总督大人的人,那问题就简单多了,只要多拉拢策动一下,有赵又侠推波助澜,事情就要好办得多。
“大人早已经有万全之策,卑职佩服。”孙绍祖含笑点头:“赵参将能在一旁策应,那中路就基本无虞了。”
“未必,杨元不是易与之辈,虽然来的时间尚短,但我感觉他做事还是很有章法的,虽然未必清楚我们的意图,但是你注意到没有,他牢牢抓住了北东路和威远路,现在又竭力控制中路,对北西路和西路那边却很放手,显然也是觉察到这大同镇里边的形势了。”
牛继宗却没有孙绍祖那么乐观,摇摇头。
孙绍祖沉默了一下,“冯家在大同镇的确影响力太大,西路和北西路都是冯家的人在控制着,而杨元自然是信得过的,所以他才会竭力争夺北东路、威远路和中路,丁良东那里看来我们不能低估,许光汉那里不行我专门家兄去接应,……”
“不行,绍宗一动,只怕就会让丁良东和杨元警惕,反而要打草惊蛇。”牛继宗断然摇头:“而且绍宗这边的新平一路也很重要,不能耽搁,我不在乎大同这边能给我多大支持,只要拖住大同镇和山西镇一段时间,等到我解决掉京畿这边的事情,一切就不存在了。”
牛继宗没有明说京畿这边如何解决,但是孙绍祖却知道义忠亲王那边肯定是有万全之策了,但皇上怎么办,太上皇什么态度,京营如何解决,这些都是孙绍祖很担心的,只不过他知道担心也无用,而牛继宗和义忠亲王他们比自己更看重,策划这么多年,岂能没有万全之策?
牛继宗很清楚要单凭宣府军和半个大同军要相对抗蓟镇、山西镇和半个大同镇是不可能的,但是山西镇和半个大同镇可以被孙绍祖率领半个大同镇制造混乱所牵制,而蓟镇只要被边墙外的察哈尔人拖住一阵,自己就可以解决问题了。
甚至哪怕尤世功真的能发现情况不对,那也来不及了,蓟镇横亘千里驻军,那里比得上自己调动宣府军全力一击,这才是关键。
“大人考虑周全,倒是卑职有些鲁莽了。”孙绍祖见牛继宗否定了自己的意图,心里反而一松,这意味着对方有更周全的考虑,这才是他最关心的。
“绍祖担心也是情理之中,不过我们早就安排妥当了。”楚琦终于说话,“牛公,神枢营那边……”
牛继宗轻轻一笑,“仇士本那点儿力量不值一提,如果他还想要负隅顽抗,张大人会让他明白什么才是边军精锐,承荫,你说是不是?”…
“呵呵,多些总督大人的夸赞,对蓟镇军,卑职不敢说一蹴而就,但是京营么,卑职还是有几分把握的。”张承荫颇为矜持地笑了笑。
“更何况仇士本若是聪明,就该明白到那个时候,局势明朗了,他又何必枉作小人?”牛继宗笑了笑,“他的神枢营可是想要替璐贵妃和福王礼王助阵的,可选储立储都不存在了,那还折腾个什么?”
牛继宗的话张承荫约摸知晓,但孙绍祖却是这个时候才恍然大悟,到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算是真正走入这个核心圈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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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苑行宫,南院马厩。
“老崔,抓紧点儿,明儿个没准儿皇上就要最后一趟行猎了,你把那几匹马都给准备好了,尤其是那批青骢马,皇上最喜欢的,性子也温顺,……”
过来打招呼的是一名内侍,吧唧着嘴巴,是个碎嘴子,唠叨个不停,管马厩的老崔是个五十出头的花白头发老叟,点着头道:“哟,那青骢马可不行,这两日里有些萎靡了,给用了药,皇上爱宠,所以只能歇着了,您看是用那匹枣骝还是乌骓?枣骝也挺温顺的,乌骓稍微烈了点儿,但是皇上最喜欢它听话,令行禁止,……”
“哟,你也知道令行禁止这个词儿,还用在牲口身上了?”内侍略微一想,还是点点头:“那就乌骓吧,看皇上这几日精神状态不错,心情也好,估计就这最后一趟遛遛马了,这一趟完了,在歇几日估计就差不多就该返程了。”内侍手里捏着一条柳条鞭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晃荡着。
“那选储之事儿,公公怕是知道消息了吧?”那老崔一听,顺口问道:“这几日里来来往往的,赶车套马的,比我半年见的人都多了,都是冲着这个来的吧?皇上该定下来了吧?”
“老崔,这种事情也是你该问的?”内侍瞥了对方一眼,“喂好你的马,明儿个皇上用马没个好,小心周公公揭你的皮!”
“嘿嘿,老奴不过就是问问罢了,看着行宫里人来来往往都是本着这事儿来的,估摸着也该有结果了,总不可能这都回去了,还云遮雾绕的不见分晓吧?”老崔也不怕,都是熟人:”公公,透个信儿呗,我们这些人难道还能怎么着不成?“
“快了吧。”内侍转身往外走,“保不准就是禄王殿下呗,寿王殿下虽然有朝里诸公看好,可宗室里边都不喜欢,但最终还得要皇上心意才是,谁能说得清楚呢?行了,明儿个一大早,我再来看马。”
等到内侍离开,老叟这才神色微变,想了一想,回到自己房中,关上门,匍匐下身子,伸手在床前脚踏下向上摸索着什么,好一阵后才算是摸出一个羊皮袋子来,松开袋口丝绳,放在鼻尖闻了闻,然后沉吟了一阵,揣入怀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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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六十九节 磨刀霍霍(2)
苏菱瑶神色漠然地背负双手站在厅里。
李可灼有些谄媚地陪着笑脸站在一旁。
“皇上所需器用药物都已经准备停当,听说皇上这段时间身子还算不错,也就这几日只要过去了,就可以回去好好歇息一阵了,所以这丹药之事,微臣已经和裘总管计议过了,从昨日起就开始适当再加了一些,皇上感觉很好,……”
“唔,这就好,皇上多年服用丹药,这种丹药药性温厚,但是久服亦需要泄去其中温燥之性,……”苏菱瑶曼声道。
“娘娘放心,这等示意太医院亦早有安排,每隔一月便需要服用一剂药减燥降温,这也是常规操作,绝对没有问题。”
李可灼作为鸿胪寺卿原本太医这类事务不该太过问的,不过他自幼喜好炼丹服药,正巧赶上了永隆皇帝也喜好上了炼丹修道,所以二人也是一拍即合,李可灼也正好可以讨好皇上,现在李可灼的意见基本上取代了太医院那边的意见,皇上在炼丹服药这上面都只听李可灼的嘱咐。
“那好,这一二日是关键时期, 皇上要再度出行狩猎,务必要确保皇上身体和精力能应付得了, 莫要在外人面前失了体面。”苏菱瑶微微颌首, “你也知道前次皇上突然晕倒, 引来朝中各种震荡,这等事情务必不能再出现, 明白么?”
李可灼一凛,连连点头:“娘娘放心,微臣知道怎么办。。”
苏菱瑶说的是七月间的一桩事儿, 皇上在东书房处理政务时突然晕倒,正巧遇上苏菱瑶去替皇上送羹汤,临机决断,将此事压了下来。
后来调查发现李可灼给皇上进献的丹药量上有所酌减,让习惯了原有剂量的皇上精力不济, 导致晕倒, 为这事儿苏菱瑶专门警告了李可灼务必把皇上身体养护好, 不能再出现这种情形。
待到李可灼离开, 苏菱瑶这才吩咐人将崔文升叫来。
“老奴见过娘娘。”崔文升是司礼监随堂内侍,负责御药房事务。
“今日李可灼称皇上身体康健, 明日可能要去猎苑狩猎, 以你的观察,皇上身体可还受得了?”苏菱瑶眼底掠过一抹阴翳,但随即又被那抹狠辣所代替。
“啊?”崔文升讶然抬起头来,思考了一下才缓缓道:“皇上身体近期的确安好,但李大人前几日就在酌量递增,也是皇上要求, 不过这等丹药药性再说温厚, 但久服必定有碍,须得要既是泄除。”
“唔,本宫也是此意,但这几日是皇上此番秋狝关键时候,务必不能出差错,李大人也是为皇上好,那么在用药上你们就更需要确保万无一失,平素替皇上服药可是承安?”苏菱瑶美目流动。
崔文升身体微微一震,脸上露出会意之色,“是承安替皇上服药,周总管负责监督。”
“那就好, 此事就交给承安办好。”苏菱瑶轻轻一笑, “承安不错,值得赏赐。”
“老奴明白。”崔文升点头。
“你也须得要见谨慎,之后怕是有些纠葛,不过也不必担心,本宫自有道理,……”苏菱瑶深看了对方一眼。
“娘娘放心,老奴心里有数。”崔文升断然点头。
待到崔文升离开,苏菱瑶才深吸了一口气,转口吩咐:“道甫公今日应该到了,去帮我联系一下道甫公(李三才),就说本宫想要见他一面。”
*****
就在苏菱瑶与李可灼和崔文升见面是,同在西边宫苑内的另一处院落中的许君如也是安静地坐在床榻上。
“起来吧,承安。”
“谢娘娘。”跪在地上面白无须的青年站了起来,规规矩矩地站在了一旁。
“皇上这几日里精神可好?”
“还好,本月皇上因为要秋狝,和李大人商议过,适当加了药量,所以皇上觉得精神颇好,不过李大人还是希望下月便把药量适当酌减,另外要在降燥泻火的药量上也要安排好,莫要让药性太过持久伤了皇上身子,……”许君如淡然道:“崔文升平素管着御药房,你须得要多请示汇报,但也不必事事听他的,倒是李大人那里需要问个明白,懂了么?”
被唤作承安的内侍眨了眨眼,看着毫无表情的皇贵妃,终于有些紧张了,“娘娘的意思是……”
“平素用药都是李大人和崔随笔在安排,你不过会是经手而已,有什么增减,须得要他们二人同意不是么?至于说若是由此带来什么差池,那你该明白是什么愿意不是么?”许君如声音越发清冷,“皇上的心意当奴才的自然不能拂逆,李大人又是鸿胪寺卿,崔文升是随笔内侍,你一个小内侍能做得了主么?”
青年内侍恍然大悟,心里却是一阵悚然,只是他自小便是皇贵妃安排一切,去哪里敢顶撞,只能连连点头称是。
“放心吧,本宫一切都有安排,到时候,你便去伺候监国,日后少不了你们安家荣华富贵,……”许君如后边两句话已经轻不可闻,但承安却是眼中一亮,他可是知晓这半年寿王殿下一直在联络内阁诸公,据说颇得叶方二位相爷的认可。
待到承安离开,许君如背后屏风才钻出寿王张驰,“母亲,这承安……”
“放心吧,此人自小便是我安排的,其一家人都在我掌握之下,另外我也还安排有人盯着他,届时他只管说是李可灼和崔日升吩咐的便是,……”许君如面色冷峻,“你不是说也不过就是降燥泻火略重么,顶多让你父皇在床上多躺两个月,届时只要你能监国,一切便大势底定,叶方和南李三位无虞,倒是齐永泰和李三才那里,还需要花些工夫。”
“可是儿子担心若是李可灼和崔日升否认,那承安又经受不起压力,……”
“哼,你父皇明日要出猎,我知道他的性子,这一次出猎是最重要一次,要在诸位宗室和到场重臣面前展示其身体精神状况,以便其确定储君之后能顺利敲定,所以势必要加大药量,我们只需要降燥泻火之药加一些,这也是李可灼素来的观点,正好借此机会,……”许君如脸上浮起一抹诡秘的笑容,“这李可灼你不了解,他是素来对自己的丹道之术信心百倍,皇上也是深信无疑却不肯听其他太医的,那明日却正好一试,只怕他们自己都未必这里边究竟有些什么,崔文升也是个专门附和皇上的,这不正好么?难道还能怪得到承安身上?”
张驰听自己目前这么一说,心里踏实许多,“母亲算无遗策,儿子心里稳当许多了。”
“这般事情我也不愿意如此,但事到如今,却是只能如此了。”许君如眉目间也多了几分阴霾,“好在之前苏菱瑶不是要夺权么?崔文升是她的人,李可灼也和她眉来眼去,现在正好,且看这趟水怎么搅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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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图阿拉,八旗议事厅。
比起原历史来,建州女真的八旗建制显然提前了,如果冯紫英知晓,肯定会猜测,究竟是这是他这个乱入者给历史带来的变化,还是本身因为大周的出现给建州女真带来的影响导致的变化。
事实上如果熟悉历史的人就知道,这个时空的建州女真发展步伐显然加快了。
历史上建州女真正式组建八旗要等到1615年,算起来现在才1612年,但建州女真却已经在去年的攻陷抚顺之后便进行了大规模整编,不但完成了组建了满八旗,而且还开始由李永芳组建汉军旗。
甚至因为历史的变化,原本该先于汉军八旗组建的蒙古八旗都未曾出现,因为喀尔喀五部不但未曾臣服于建州女真,甚至连科尔沁女真现在虽然无限倾向于建州女真,但也还没有正式归附建州女真,但由于李永芳的叛变投降比历史上也提前了七年,导致抚顺一战数万汉人被掳走,加上跟随李永芳投效的大周军队,所以努尔哈赤才会想要组建一支汉军旗。
汉军旗的组建这足足比历史上1642年才组建的八旗汉军早了三十年,可以说由于李永芳叛变时间提前,也导致了汉军旗的提前出线,只不过由于时间原因,这一部还没有那么多汉人来支撑,所以没有像当初的那样一组建就是汉军八旗,而只是单独组建了直属于努尔哈赤直领的汉军旗一旗,人数不过三千人,主要是火器军为主,日常事务由李永芳来负责,不受努尔哈赤的儿子们和满八旗的旗主以及建州女真重臣们所管辖。
“大伙儿都在了,今日之议大家可能都清楚了,除了南边他们内部传递过来的一些要求外,讷图他们这一年多来也花了很多心思来收集汉人内部的情报,取得了很好的效果。”努尔哈赤昂首四顾,“如果说这一年多来,我建州女真最大的收获就是两样,一个是永芳的投效,让我们实力大增,对辽东情况更加了解,还有一个就是讷图他们的努力,使得我们对大周内部的内乱情况了解更深,我们的机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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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七十节 磨刀霍霍(3)
对于努尔哈赤同意组建汉军旗,并让李永芳以梅勒额真(梅勒章京)的身份实质性负责汉军旗的日常管理,建州女真内部其实是有很大反对意见的,就算是一直坚决支持努尔哈赤的额亦都、费英东、何和礼等人都不赞同这个时候就开始设立汉军旗。
在他们看来,女真八旗初立刚一年一时间,除了两黄旗实力还算强大外,其他六旗都还属于差强人意的状态下,急需各方人力来补充。
以往掳掠来的汉民都是直接补充到女真八旗中,这样有足够的汉民来耕种土地,放牧牛马,可以腾出大量女真精壮来专门从事军事训练,进一步提升女真八旗的军事武力,同时汉人耕作土地也比女真人更娴熟擅长,收成更好,这样相得益彰,可以使女真八旗实力得到迅速扩充。
但现在大汗却突然提出组建汉军旗,打破了这个平衡。
虽然名义上是大汗亲领汉军旗,汉军旗的规模也远不及女真八旗中任何一旗,但这却是一个危险的开始,这意味着汉人逐渐在建州女真这个群体站稳了脚跟。
以往汉人虽然在建州女真内部人数也在不断增长,但是他们都是附属于女真八旗各部的,并无单独独立的地位,而且也不允许他们参与军事力量中,完全是当作农夫牧民工匠来使用,但是这一次汉军旗的设立,却直接将李永芳带来的一部分原来的大周军直接转化为了汉军旗的武装力量,这是一个非常巨大的突破。
虽然汉军旗这些军士名义上还是和女真八旗一样,出则为军,入则为民, 但实际上从打垮了乌拉部并开始大量收罗吸附野人女真来投之后, 建州女真的这种八旗机制已经在逐渐改变,军民分开的模式逐渐确立。
女真各部士兵的训练程度和时间都在不断增长, 尤其是其中真正的精锐士卒已经不再从事农耕放牧了,转而由那些不擅长军事的部民承担。。
汉军旗一样从一开始就效仿了这种模式,一支纯粹的汉军也组建了起来,虽然规模还很小, 只有千人不到。
几乎所有人都反对努尔哈赤的这个决定, 但是努尔哈赤却力排众议,坚决设立了汉军旗。
对于努尔哈赤来说,他很清楚设立汉军旗的利和弊,也很清楚众人的担心并非无因, 甚至可以说威胁不小, 但是权衡利弊之后,他还是坚持了自己的意见。
除了需要给李永芳这个第一个真正降顺建州女真的汉人将领一个交代外,千金买马骨的效应努尔哈赤希望能够充分发挥出来。
他要让那些在辽东首鼠两端的汉人武将看到,只要投靠自己, 他们一样可以在这边拥有私军家兵,甚至是光明正大的拥有,而不像在大周那边还需要自家花银子来笼络和训练。
另外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努尔哈赤意识到, 收罗野人女真固然在短期内能迅速扩大建州女真的基本盘实力, 但是野人女真数量有限,远无法和辽东的汉人数量相比。
看看这三四年自己煞费苦心的收买拉拢和征伐野人女真所得,也不过区区一两万人, 但是李永芳这一次投靠就为自己带来了一万多人收益, 这还没有包括一千多大周军。
所以他很大度的将这一千多大周军大部分都划给了李永芳, 并封李永芳为梅勒额真(梅勒章京),让其继续率领这一部军队,但是在被掳掠裹挟回来的这一万多汉人民众中, 他却没有全部给李永芳, 只是给了他一千多户三千多人, 剩下的绝大部分都直接划入了女真八旗。
即便是这样, 也引起了女真内部的强烈反弹,不但个个儿子不赞同,手底下的各个武将们也都是坚决反对,但努尔哈赤还是坚持了自己的意见。
这一年过来, 事实证明自己的意见没错,汉军旗的训练和耕作都很顺畅,李永芳不但督促汉军旗训练,而且还继续在为自己挖掘打探辽东内部的情报,取得了可喜的硕果。
特别是在冯唐离开辽东前往西北之后,辽东局面便出现了微妙的变化,这些情报若非通过李永芳的原来人脉关系很难准确及时获得。
冯唐虽然继续保留了蓟辽总督职位,但却卸任辽东总兵,辽东总兵一职由曹文诏暂代,而不是呼声最高的赵率教接任, 这一点很关键。
这其实意味着冯唐已经无力履行他在辽东的职权,而只能由曹文诏来代替, 但曹文诏只是暂代辽东总兵,冯唐不在,那么曹文诏无权协调蓟镇兵马, 原本在冯唐担任蓟辽总督兼辽东总兵时辽东、蓟镇两镇协调统一的密切关系不复存在。
曹文诏是冯唐从大同带过来的外来户,立足时间不长,虽然在大同那边颇有名声, 但在辽东却不值一提,和辽东本地的赵率教、杜松、刘铤等将领关系都不太好,尤其是和副总兵杜松关系恶劣,这便是可乘之机。
当然这只是有机会,但并不意味着就能可乘,一直到讷图他们带来的大周内部情报以及南边那帮人主动给自己递过来的想要合作“橄榄枝”。
在努尔哈赤看来,这边是上天赐给建州女真的良机,如果此番不能牢牢抓住,老天都不会原谅自己。
“大汗,大周那边传来的消息可靠么?”额亦都忍不住站出来问道:“我不是说讷图和阿拜的消息不准确,讷图谨慎,阿拜勤勉,他们二人这一年的所获消息都是极为重要的,我担心的是大汗您提到的大周内部主动传递过来的消息,他们愿意给我们提供物资来让我们袭扰,这未免太不可思议了,会不会是圈套?”
“如果是要让我们强攻猛打,那倒是有可能是圈套,只是让我们虚晃一枪就愿意给我们提供十万石粮食,这个圈套能让我们有什么损失?”费英东摇头:“他们还同意先支付三万两银子来作为定金,不过却只能是用海通银庄的银票来支付,我们怎么拿到这笔银子才是真的,一张纸,说不兑付就不兑付了,我们岂不是白白辛苦一趟?”
相较于额亦都和何和礼的保守谨慎,费英东显得更为积极主动一些。
作为努尔哈赤最主要臂助之一的他,主要是从建州女真内部日益拮据的财政状况来考虑。
从去年到今年,大汗大肆笼络收买野人女真,野人女真三大部中的瓦尔喀部在首领策穆特黑的带领下基本上全数投入了建州女真麾下。
大汗的手段也很高明,给了策穆特黑很好的待遇,但是却将其帮着带来的那些小部落全数并入了镶黄旗和正黄旗。
这既没有违背当初给策穆特黑的诺言,却又让策穆特黑有苦难言。
策穆特黑原本以为大汗会把这些他拉拢来的野人女真各小部落都划给给他,却没想过建州女真拿出这么多铁料、粮食和武器才收拢来的这些部族怎么可能拿来为你瓦尔喀人做嫁衣?
即便是对瓦尔喀部本部也是考虑到后续影响,大汗才没有下手,只要假以时日,瓦尔喀部也一样要全数被肢解划入八旗,这一点大汗早已经明确了,也和大家商议过了,最迟不超过后年,瓦尔喀部就必须要被肢解划入。
现在好酒好肉女人金银好生把策穆特黑供着,就是要软化腐蚀他,让他真的以为建州女真离不开他们野人女真的支持,真正到了那一天,才会让策穆特黑明白,建州女真才是女真唯一的王者,野人女真和海西女真都只能是王座下的垫脚石。
野人女真的这些小部落被吞并并入镶黄旗和正黄旗二旗使得镶黄旗和正黄旗的实力一跃成为女真八旗实力最强大的二部,这是大汗最满意的一点,同样也让额亦都、费英东和费扬古等一直支持壮大女真八旗的诸人十分兴奋,同时也激起了众人对渥集部和虎尔哈部两部为首一干野人女真的极大兴趣。
从去年开始,大汗便全力攻略渥集部和虎尔哈部,动作很大。
虎尔哈部因为受到蒙古内喀尔喀宰赛的引诱还在首鼠两端,但是渥集部为首的野人女真南部诸部落却开始打量投向己方。
可这一切带来的各种承诺都需要兑现,要铁料、要粮食、要农具、要武器、要布匹、要熟地,什么都要,这都是要实打实拿出来的,否则虎尔哈部那边就有可能彻底倒向宰赛那厮。
宰赛那厮据说在去年攻打大周之后从大周收获了大量赎金,而他又把这些银子全数换成了粮食、铁料、布匹等物资,手笔很大,所以让原本倾向于己方的虎尔哈部开始动摇起来,一部分已经投向了宰赛,还有一部分还没有拿定主意。
这种情况下,建州女真只能硬着头皮兑现承诺,而且还得要大肆宣扬,否则虎尔哈部就可能全部投向蒙古人,这是大汗绝对不能接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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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七十一节 磨刀霍霍(4)
“他们说那海通银庄银票可以通兑通取,大周商人都愿意接受这种纸片,兑现银子,而且不打折扣。”安费扬古摩挲着下颌,接上话,“我听讷图说起过,以前大周也有这种东西,但是基本上不对外流通,只是固定商人使用,限制范围很小,几乎都是在本埠使用,但现在这家海通银庄兴起之后,这种银票制作十分精美,基本上没法仿制,而且可以在大周所有通都大邑流通使用。”
“也就是说,这相当于三万两银子的银票,我们是否可以直接拿着去给喀尔喀人、科尔沁人或者瓦尔喀部,从喀尔喀人、科尔沁人那里买牲口,或者折抵给瓦尔喀部?他们会接受么?”有些不解的莽古尔泰宏声问道。
“哼,谁会信这个?老五你信么?”褚英一脸不屑,脸上横肉颤动,目光凶狠,“这些都是汉人骗人的鬼把戏,依我说,根本就不必理睬那些汉人的话,父汗,我们只需要按照我们的想法去做就是了,何必管那些汉人的是非,……”
对于自己这个长子的粗暴鲁莽,说话生硬草率,努尔哈赤很不满意。
但是乌碣石一战后,褚英立下了大功,勇武之名在整个建州女真中的传遍了,博得了不少人的好感和支持,在族中也颇多族人拥戴。
便是努尔哈赤也要承认自己这个长子打仗冲锋是一把好手,就是脑袋太简单了一些,许多事情都不经考虑,而且性格也太过自私,惹来额亦都、费英东他们的不满,连几个弟弟也都是颇多抱怨。
费英东、安费扬古和何和礼以及额亦都他们都对褚英不满,在努尔哈赤面前也都攻讦多次。
褚英原来是白旗旗主,白旗拆分为镶白旗和正白旗之后,提出镶白旗和正白旗旗主不能由褚英一人担任,主张将镶白旗旗主之位交给性格温和谨慎的阿拜,让褚英只担任正白旗旗主,这显然是要分褚英的权。。
阿拜是庶妃兆佳氏所出,性格温和,和各位兄弟以及大臣们关系都交好。
论理旗主是轮不到庶妃所出之子来担任的,但是却也不一定。
镶黄正黄二旗旗主是努尔哈赤亲领,正红旗主是代善,正蓝旗主黄台吉(皇太极),镶红旗主是莽古尔泰,镶蓝旗主德格类,大妃和继妃所出皆有所得,而阿济格尚幼,皇太极虽也是庶出,但是却为人多智,性格沉稳,颇得努尔哈赤喜欢,有了皇太极这个先例,最终努尔哈赤接受了这些人建议,让镶白旗旗主交给了自己的三子阿拜。
这自然引起了褚英的强烈不满,他不敢对自己父汗不满,但是却将费英东、额亦都、何和礼和安费扬古等人恨之入骨。
“褚英所言不实,据我所知,宰赛在收取大周那些赎人的赎金时便收取了不少银票,后来用银票向大周购买粮食布匹铁料,都是以银票交易,从未出现过拒收和受骗的情形。”何和礼不以为然地站出来,“可见这种东西在大周基本上是通用的,不受谁持有就会拒绝兑现,当然我们也可以直接将其在大周换成铁料和布匹,让他们送到鸭绿江口,我们出运费,然后在那里去从朝鲜那边收货。”
努尔哈赤微微颌首,显然是赞同何和礼的看法。
“我也赞同何和礼的看法,不过大汗提及要趁此机会南下,这我就不太赞同,我们虚张声势做做样子就能挣到这些东西,哪怕后续的拿不到,那也无关紧要,可是如果要真的南下,那一旦失手,我们拿到这点儿东西恐怕远远不够损失,而且对方还可能说是我们违背了约定,拒绝支付后续的七万两银子呢。”
安费扬古提出自己的见解,也获得了其他人的一致赞同,只有褚英想要和安费扬古唱反调,跳出来道:“父汗,不必听这些胆小鬼的,汉人孱弱,现在又有如此机会,我们当然要抓住机会大干一场,就算是没有他们的邀约,我们女真勇士也能打开他们的城墙,去好好捞一把,既然李永芳的汉军旗都是来自辽东,熟悉情况,现在不正好可以派上用场了么?”
虽然不认可安费扬古他们的意见,但褚英这种态度更让努尔哈赤恼火:“够了,下一步如何行动,我们是需要仔细商议,褚英,做事情之前先要考虑周全,汉人也不尽是孱弱之辈,辽东军敢为了叶赫部和我们野战,我们也没能讨得多少好,可见这只是相对的,而非绝对!”
褚英被父亲这么一批评,倍感愤怒。
父亲为了维护安费扬古他们宁肯在众人面前践踏自己颜面,对自己这个嫡长子却如此态度,这更让他内心憋屈。
只是努尔哈赤积威日盛,褚英也不敢反驳,只能恨恨地闭口不言,但望向安费扬古和费英东几人的目光更加仇视。
努尔哈赤也知道褚英此时恼怒不已,但是他却懒得理睬对方,他还需要说服一干下属来支持自己这一次南下,这才是他的目的。
“你们方才所言虽然都有道理,但是我并不看重那十万两银子,而是看重这其中透露出来的消息。”努尔哈赤细长的眼睛透露出几分精光,虽然已经年过五十,但是精力依然充沛,说话声如洪钟,中气十足,“老八,你来说说其中道理。”
诸子中,努尔哈赤原本是最倾向于褚英的,毕竟是嫡长子,但是褚英性格冲动,做事没有谋划,让他很失望。
老三阿拜性子软了点,老四汤古代胆子太小,缺乏军事才能,老五莽古尔泰和褚英性格相似,都是冲动暴躁性子,老六塔拜和老七阿巴泰都平庸,而老九巴布泰贪财,其他诸子尚年幼,唯有老二代善、老八黄台吉和老十德格类勇武政才兼具,尤其是代善和黄台吉最为受努尔哈赤的看重。
“儿子以为父汗所言甚是。”黄台吉也不怯场,站出来环顾四周,朗声道:“去年蒙古人入侵大周京畿,给大周造成了很大的破坏,根据讷图反馈回来的情报,至今大周京畿仍然有许多地方是荒芜不堪,灾民没有完全得到解决,治安混乱,而且今年大周北地的陕西、山西、北直隶都是大旱,估计到了冬季会有大量流民四处游荡,稍微处理不好就可能引发大规模的骚乱民变,……”
“另外,讷图也说大周北地民间秘密会社蔓延,这些秘密会社虽然没有明确提出要造反,但是和大周官府势同水火,而地方官府许多官员为了自己的官帽子,都不愿意去过分管束这些秘密会社,所以一旦出现民变骚乱,这些会社成员加入进去,势必会推波助澜,引发整个大周北地的不稳,我们如果要南下,甚至可以主动去挑起这种骚乱民变,促成其蔓延,拖住蓟镇的兵力,……”
“还有,至今大周西南的播州叛乱还在继续,牵制住了大周不少军队,也消耗了大周不少国力,大周为此抽调了西北固原镇,又组建了登莱镇和荆襄镇平定叛乱,但是都未能取得效果,如果所料不错,这种僵持局面还会持续,……”
“如果讷图所言不虚,这义忠亲王是和大周皇帝势力相当的一大势力,打个不合适的比喻,就像是褚英和儿子一样,……”黄台吉不动声色地睃了一眼一脸沉思的父亲和还有些懵懂的大哥褚英,这才继续道。
“其原来也当了多年太子,后来表现不堪才被前任皇帝所废,现在不甘寂寞想要造反,但不管是他最终得胜,还是大周皇帝胜出,二人之间都必有一战,对于我们来说都是千载难逢的机遇,这种内乱一旦打开,可比西南播州或者蒙古人入侵要严重得多,可以说肯定会牵扯到辽东、蓟镇和宣府这些大周边军精锐,……”
“这样的机会,我们当然不能放过,哪怕是送上银子请求牵制,我们也一定要抓住机会打进去,但是什么时候动手,从哪里切入,这还需要仔细计议,我估计他们肯定也邀约了察哈尔人甚至土默特人,也要相互牵制袭扰边墙,所以我们不妨主动和林丹巴图尔联系一下,看看他们的动向,……”
“怕是来不及了。”努尔哈赤摇头,“一来一去起码要大半个月,时间来不及,代善,你觉得你八弟所言如何?”
“父汗所言甚是,要和察哈尔人配合是来不及了,但没有察哈尔人我们也可以自己干,只要辽东和蓟镇这一线被牵制,我们就可以择其虚弱而击,但父汗,我们恐怕需要确定一个目标,如果我们要动手,准备出动多少人马,打到什么程度,是从哪里突破,这些都需要先行策划好。”代善目光落在李永芳身上,“这一切可能有赖于李大人来为我们出谋划策才好,因为李大人才是最了解大周内部的虚弱之处。”
所有人目光都落在李永芳身上,李永芳也有些惶恐,又有些得意:“回大汗,末将的确有些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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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七十二节 待发
轻抚杯盖,永隆帝嘴角挂着一丝笑意,身体靠在御座中,有些闲适地启口问道:“动了?”
“回禀皇上,张承荫来信,应该就在今日。”卢嵩沉声道:“牛继宗已经命令孙绍祖返回大同那边开始集结兵力,大同镇的新平路、东路都已经提前动了起来,杨大人那边还没有动静,孙绍祖还是有些厉害,把封锁工作做得很好,另外卢克己,……”
“丁良东那边呢?”大同北东路是很重要,掌握兵力最雄厚,永隆帝也最关心这一部,只要北东路路稳得住,孙绍祖就算是能把大同新平路、东路甚至中路说动,只要北东路在背后,便可以伺机给其致命一击。
“丁良东还在和牛继宗虚与委蛇,可以放心。”卢嵩保证道。
“好,只要丁良东把军队控制住,那孙绍祖就不足为虑。”永隆帝满意地点点头,“北西路和西路那边……”
“皇上放心,北西路和西路那边都是冯段两家族人,不可能跟着牛继宗走的,牛继宗也知道他拉拢不了那边,反而会暴露自己,所以根本就没有去联络,……”卢嵩断然道:“只要孙绍祖那边一动,杨元就会立即动手,……”
“很好,大同那边就如此安排,宣府军这边就看张承荫的了。”永隆帝悠然一笑,“牛继宗倒是打得好算盘, 还真以为这宣府镇就是他的私家军了,可以为所欲为了, 张承荫这一次表现好, 此间事了, 朕便让其当宣大总督!”
卢嵩也恭维道:“皇上深谋远虑,登基前就埋上这条线, 连臣都被瞒过了,当初王子腾便放手重用张承荫,臣还以为张承荫是王子腾的人, 牛继宗接手之后更是大加提拔,臣就在疑惑兵部那边就算是真的和牛继宗撕破脸也不该让张承荫担任宣府总兵才对,没想到……”
“呵呵,朕这算什么深谋远虑,不过是随手布下一着闲棋, 谁曾想会派上用场。。”永隆帝颇为得意地道:“不过只怕当初父皇任用张承荫为参将时只怕也不知道张承荫会是朕的人吧?”
卢嵩微微点头, 但是随即又皱了皱眉, 提出自己的担心:“不过牛继宗对宣府镇插手很深, 张承荫作为宣府总兵真正的心腹, 能影响控制的也只有三四个参将和一个副总兵,……”
“够了,只要他在其中突然亮明旗帜, 朕就不信他牛继宗还能把那惶然不知所措的几万人说动行那当诛九族的谋逆之事,真当朕是死人么?”永隆帝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微笑,“朕还真希望看到牛继宗那仓皇失措的一幕, 那可真的太有趣了。”
“皇上神机妙算,微臣佩服。”卢嵩其实不太喜欢这种行险之举, 但是他也能理解永隆帝的担心。
不把义忠亲王在京畿这一带的党羽铲除干净, 皇上便不可能放心地把皇位交给储君。
皇上的几个儿子,说实话都未经风雨,很难和沉浮数十年且势力毫发无损的义忠亲王相抗,而皇上现在身体越发不佳, 所以时间才格外紧迫, 不得已才有此举。
“呵呵,朕何尝不知道这不是正大光明之举,说起来都惭愧,朕身为天子, 却还需要和一干人如此煞费苦心地斗智斗勇,也是张氏一族的耻辱!”
永隆帝内心也是憋屈无比, 可自己父皇还在,当初继位之时便要自己立下誓言,若是老大没有不臣之心,便要保他一脉,可这又没有不臣之心怎么来认定?
最终自然还要父皇来认可,岂不是让自己自缚手脚难以放手施为?
永隆帝也不想遵守这个约定,但考虑到父皇一旦翻脸站到了老大那边,永隆帝却有些心虚。
背上不孝和煮豆燃豆的恶名,只怕自己闭眼都不得安宁,而且还真说不好最后谁胜谁负,所以才会隐忍到如今。
现在好了,只要牛继宗敢纵宣府兵入京畿行大逆不道之事,那边是无论如何也坐实了老大和牛继宗他们的不臣之心,便是父皇也难以维护,自己也是精心布置才能设计出这样一局来,这也是能把整个局面崩坏控制到最小范围之内的情形了。谷
“皇上,那寿王和璐妃那边,……”卢嵩犹疑再三,还是问道。
永隆帝脸色微微一沉,眉宇间浮起一抹阴郁,良久才缓缓道:“暂且不去管他们,你把里外人安排好,待到把老大这边处置完毕,朕再来和他们慢慢计较!”
“可是李可灼和崔文升那边……”卢嵩不解地问道。
“卢嵩你不必担心,李可灼对丹道还是颇有造诣的,太医院那边也承认这一点,崔文升对朕的忠心你应该清楚,他把一切都已经如实禀明了,朕要说将计就计未免太过无聊,由得他们去,只管闲观便是,……”永隆帝充满自负地道:“你们龙禁尉在一旁盯死看牢即可,且看他们表演吧。”
卢嵩还是觉得不妥,想要再进言,却被永隆帝打断:“好了,此事便如此办,另外,兵部和你们都说冯唐在庆阳整军,集结了三边四镇数万精锐,这是要做什么?兵部去函询问,冯唐回答是担心陕北大旱引发民变,另外还说边墙之外的白莲教亦有异动,你们龙禁尉可有这边消息?”
卢嵩心中一沉,他原以为永隆帝对冯紫英颇为亲善,却没想到皇上对冯唐却如此疑忌。
“回禀皇上,冯唐从上任伊始便开始整肃四镇军队,主要是对宁夏甘肃和固原三镇军队进行整肃,刘东旸、土文秀和许朝以及刘百川所部皆是其整肃对象,另外固原军糜烂,据称冯唐很不满意,也要求固原军进行大幅度整训,所以从这两个月获得的消息看,冯唐都是全力以赴在整训西北四镇,但主要是除榆林镇以外的三镇军队,目前在庆阳集结整训的军队大概在八万人左右,另外第二批尚有四万人左右正在从甘肃、宁夏二镇源源不断向庆阳汇聚,估计这一批军队到后,第一批为期三个月的整训就将结束,也会返回甘宁二镇驻地,……”
卢嵩的回答没有能让永隆帝满意,他狐疑地问道:“就这么简单,十多万大军驻扎庆阳整训,虽说向兵部报备过,但是兵部张怀昌说知晓此事,只是没想到整训规模和力度这么大,朕还以为冯唐拿了几十万两银子过去是安抚和裁汰军队去了,但看这样子冯唐是不愿意裁撤固原镇,兵部称已经收到冯唐的正式公文,希望暂缓甚至是取消裁撤固原镇的意见,他的意图何在?……”
这个话题卢嵩无法回答,他只能就下边报上来的情报消息进行汇总分析,但是冯唐意欲何为他却不能走出结论,那还是内阁和兵部以及皇上来评判,但皇上内心的猜忌却不言而喻,卢嵩也很清楚皇上对武将们的不信任是根深蒂固,这也不是皇上一人,而是从前明到大周,皇帝对带兵武将素来如此,所以一般情况下都是文臣领军,武将带兵,甚至还要内侍监军,就是要形成相互制衡,避免失控。
好一阵后,卢嵩才低声道:“皇上,冯唐本人似乎并不想留在三边,他还是更愿意去辽东,这一点臣也听闻冯唐提起过,他更愿意和建州女真打仗,另外其子冯铿现在是文臣,他也只有这一子,冯铿当下深受皇上您的器重,冯唐只有感恩之理,……”
永隆帝吐出一口浊气,微微点头:“朕当然明白这些,但是这些武人素来骄横,看看这些武勋们,若非以文驭武乃是国策,这些武人只怕就要变成后唐藩镇一般了,朕可不希望变成晚唐那些傀儡皇帝一般,……”
卢嵩连连摇头:“皇上多虑了,当下情形时局和晚唐截然不同,文臣主政之格局不可动摇,而九边军队全赖朝廷后勤补给才得以维系,即便如此,边军亦经常闹饷,若没有朝廷粮饷,冯唐这些武将何德何能能让饿着肚子的士卒们跟着他们走?”
“但愿如此吧。”永隆帝也摇摇头,“就怕这些武人们,欺瞒军士,抢功诿过,将所有过错罪责都归于朝廷,激起士卒们的怒气,进而以此为旗帜,……”
永隆帝说得严重,让卢嵩都悚然一惊,“皇上,您这个说法未免有些杞人忧天了,哪一个武将能有如此本事让军士饿着肚子听他画饼?即便是一时蒙蔽,稍稍几日,只怕就要原形毕露了吧?”
永隆帝也觉得自己这番说辞有些危言耸听了,但有些事情不可不防。
冯家在边军中的影响力还是太大了一些,若是冯紫英是个武人,他就真要断然处置了。
李家、麻家这些武人家族都是如此,朝廷都不会允许这种局面出现,也幸好冯紫英走了士人文臣之路。
但即便如此,永隆帝也不打算再让冯唐回辽东了,蓟辽总督之职,此间事了,便要免去,让文臣担任总督才是正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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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七十三节 玩火,乱起(1)
当亲兵从老叟手中牵过雄壮的乌骓马时,老叟还满脸关切地叮嘱着无比先让乌骓小跑适应一番,莫要一下子就让乌骓奔行,以免伤了马力。
亲兵很不耐烦地牵着马缰走开了,嘴里还有些不高兴的嘟囔着,这老狗还真的把这马当成了他的了,皇上的马什么时候轮到他来指手画脚了。
看到亲兵牵着马的背影消失在马厩外的夹道中,老叟脸上露出一抹释然的轻松。
将怀中锦囊拿出来,闻了闻,然后寻了个偏僻处烧了,然后将灰烬与泥土混了,这才铲上,寻着外边一处泥塘,深埋了。
在宫中这么多年,很清楚这种事情不发则已,一旦事发,龙禁尉是绝对要刨根挖底查个仔细的。
任何一丝可疑都会被龙禁尉这些人咬住不放,带来致命威胁,他不敢有半点轻忽懈怠。
算了算时间,这一剂药也混着草料豆子喂给乌骓有一会儿了。
假若药性不差的话,一个时辰之后药性会逐渐释放出来,届时就要看这位皇上的运气如何了。
一旦药性爆发,以乌骓的马力定会难以控制,如果是正在行猎奔行过程中,那可就再美妙不过了。
剩下的一切就不关他的事情了,就看王爷下一步的操作了,他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情。。
冯士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轻轻拨开头顶的枯枝杂草,然后蹲坐不动,侧耳倾听。
好半晌才缓缓将手探出去,感受到外界的凉意。
又静静等了一盏茶工夫, 冯士勉确信外边应该没有异常,这才将枯枝杂草推开, 探出头去。
天色尚未放亮, 但已经隐约可见这周围的景象了。
郁郁苍苍的铁网山宛如一头慵懒的卧虎, 呈一个半环形沿着周遭趴卧着,略有起伏。
山间林深草茂, 山麓沿着向南向东,形成一处处缓坡、草甸,一直延伸到行宫所在。
这是一处临近树林的陡坡, 山洞便是沿着灌木杂草丛生的崖壁而生。
即便是走近仔细观察,也很难发现这里有一处天生的石洞。
设若不是在这猎苑里厮混多年的张斗无意间发现,冯士勉觉得自己这一行人要躲过如篦子一般每日反复梳理搜查的上三亲军,还真有些困难。
这张斗还真有些用处, 别看在猎苑里边官职不高,但是却人缘关系颇好,也幸亏有这样一个内应。
这段时间在掌经大人的刻意教导下, 张斗上道很快,迅速和上三亲军这些驻军甚至驻留行宫中的京中各方来人都混熟了。
许多情报便通过他源源不断地获得, 并传递了出来。
如果不出意外,今日便是这么多天枯守就等候该出结果的时候了。
昨日张斗亲自来传消息, 皇帝今日便要进行一次最大规模的行猎,但路线他却无法打听到。
张斗能做到这一步已经难能可贵了,掌经大人也吩咐他不要再冒险去多打探, 日后也许还留有大用。
不过冯士勉却不担心,掌经大人早就说过,最后会有贵人相助。
什么贵人, 掌经大人没说, 但是冯士勉却隐约知晓, 应该是宫中人。
大周皇宫的宫中人是如何与圣教牵扯上的,冯士勉自然无从得知。
但是从掌经大人笃定的态度能看出, 这个渠道来源是经过无数次验证,也是绝对可靠的。
观察了一下四周都还处于破晓之前的晨曦静谧中, 冯士勉将身体缩回山洞中。
山洞外小内大中空,只有一注孤灯如豆。
十来个汉子沿着山壁横七竖八躺着, 只有两人一直保持着警惕状态。
冯士勉心中也有些唏嘘。
如果被官军发现, 自己这一帮人只怕无一人能逃脱。
这些都是圣教中最精锐的弟子,几乎都是自己原来在蓟镇潘官营、徐流营、石门寨、燕河营、台头营的战友, 也是最忠诚的教众。
假如不是那个姓冯的在当永平府同知时大肆清查,甚至利用他自己的影响力在蓟镇军中也全面排查, 这些战友都还能潜伏在蓟镇军中。
只可恨那个姓冯的没能在沽河渡口那一次袭击中将他射杀,才会酿成如此大的后患。
这些战友原本已经被大少主集中起来,开始组建一支专属于圣教护法的护教军,但是他们却在这个关键时候不得不抽出来负责这一次的袭击。
那些原来和自己一道准备行刺姓冯的江湖人士都被彻底排除在外,一个都没能获准参与,甚至半点风声都没有透露给他们。
即便是他们都加入了圣教,但是他们的忠诚都还值得怀疑,不过是觉得加入圣教有了护身符,或者有利可图。
真正要做这种大事,只怕他们就会转身投向官府,背叛圣教出卖圣教了。
“德伦,你们先等一等,我要出去到接头点去。”算了算时辰,冯士勉觉得差不多了,吩咐一直在洞口闭目养神打坐的伙伴。
“嗯,士勉小心,今日之事一过,我们圣教便能迎来一个开天辟地前所未有的大变局。”汉子双目陡然睁开,炯炯放光,“我们都要见证这一切!”
冯士勉笑了起来,伸手在对方肩膀上拍了拍,“当然,这一切都会如我们所愿,开创一个再无垢尘的白莲净土,真空世界!”
被伙伴这一鼓励,冯士勉和苏德伦精气神都猛然提升了一截。
一干或半睡或养神的伙伴们也都醒了过来,显然是被二人的对话所激励,脸上都露出了激动之色,有几个更是跃跃欲试,口中念念有词。
“好了,兄弟们,大家抓紧时间休息,今日这一行动乃是大少主亲自布置,圣主也是格外重视,或许朝廷里有些人还存着利用我们圣教兄弟为其卖命,从中渔利的心思,但是我们不在乎,我们圣教兄弟愿意我们心中的目标付出我们的一切,……”
冯士勉的口才有已经比起刚从永平府来京师时好了许多,和伙伴们宣讲教义也是一套接一套,滔滔不绝。
成日里和大少主以及掌经大人在一起,耳濡目染,冯士勉觉得自己的教义水平也提升了许多,对教义的许多理解也越发深刻笃信。
一干教众们也都是默默吟诵”真空家乡无生父母“八字真言,目光湛然,让整个黯淡的山洞中似乎也多了几分狂热诡异的气氛。
此事冯士勉却已经钻出了山洞,略一打量,便弓着身子朝着西面疾行而去。
一直走出两里地,寻到约定的所在,冯士勉却并没有立即去藏物处,而是小心翼翼地沿着藏物处为圆心悄悄地绕行一圈,仔细地观察打量了一番,确定无人,这才走近。
在一株白杄树和栓皮栎紧挨着的木桩旁边,找到一个很隐秘的树洞,然后探手掏出一张布。
只见布上用墨迹涂抹着一条歪歪曲曲的路线,而周围浅一些的笔迹则勾勒出了从行宫到山麓下的地形,圆圈、叉叉等标注皆在其上。
虽然粗糙了一些,但是对于已经在这里逗留了快一个月的冯士勉来说,却能一眼就看出这条路线所描绘的所在了。
飞快地瞄了一眼后,冯士勉迅速将布片揣入怀中,然后四下打量没有发现异常之后,这才一勾身向来时的反方向一窜而出,迅速消失在树林中。
许久,在一株云杉树背后的灌木丛中,才悄然浮出一道暗影,也是四下打量一番,并没跟着冯士勉所走方向,而是径直朝着东面潜行而去。
任由内侍替自己着衣,永隆帝起床之后感觉今日身体状况很不错,再看看窗外已经现出鱼肚白的天际,又是一个好天气,心情顿时好了许多。
赭黄色的长袍很小心的穿好,外边罩了意见夹袄马甲,永隆帝满意地舒展了一下身体,这才点点头:“培盛,外边儿准备停当没有?”
“老奴已经去看过了,一切准备停当了,廉忠王和忠惠王先来了,忠顺王爷刚到。”周培盛欠着身子,满脸堆笑地道:“皇上今儿个早膳尝尝这边的特产米粥,味道很是鲜美,滋阴润肺,……”
“唔,让人端上来吧。”永隆帝不置可否。
自打修心问道之后,他对饮食上也越发讲究,许多和丹药药性有冲突的食材便不爱吃了。
李可灼还是有些本事的,这炼丹之术出类拔萃,药性也控制得很好,连崔文升都有些嫉妒,二人之间的龃龉永隆帝了然于心,倒也乐在其中。
“上膳。”周培盛赶紧吩咐。
细嚼慢咽之后,早膳用完,永隆帝擦拭了一下嘴角,这才侧首:“李卿来了,文升呢?今日如何用药?”
李可灼眼中不为人觉察的掠过一抹紧张,但表面上却毫无异样,泰然道:“今日皇上要大狩,怕是所耗精力不小,可以酌量略增,另算一算日子,这泻火降燥之药也该服用了,但可以略减药性,缓缓释之,……”
“哦?”永隆帝似笑非笑地瞥了李可灼一眼,“不需要加量酌增?”
李可灼背后深处一层白毛汗,“皇上圣明,……”
永隆帝哈哈大笑,摆摆手:“朕不过是和卿开个玩笑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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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七十四节 玩火,乱起(2)
秋风劲吹,大旗猎猎。
永隆帝兴致高昂地游目四顾。
略显清瘦的永隆帝此时精神抖擞。
赭黄色的紧身长袍外罩一件枣红猎装马甲,一层薄皮甲胄很轻松地披在身上,踌躇满志中带着几分志得意满。
轻轻一夹马腹,胯下的乌骓昂首迈步,格外英武。
簇拥在周围的忠顺王、忠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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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七十五节 在劫难逃
永隆帝人生中第一次意识到了危险的逼近。
从皇子到皇帝,他不是没有经历过风浪,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照理说像这样一场狩猎,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事儿,就算是年龄大了,但是自小打磨的身子骨,应付这样一场狩猎,绰绰有余。
这么多年他也一样遭遇过各种预想不到的意外,但是都没有像今日这样突兀诡异。
直觉不会骗人,他有预感,今日这种种似乎并不寻常。
胯下的乌骓显得格外兴奋躁动,野猪的垂死挣扎似乎刺激了它,让它变得狂躁不安,任凭自己带住马缰也丝毫起不到控制的作用,哪怕是躲过了野猪的冲击,野猪重新逃亡,但乌骓仍然是无法驾驭,而是嘶吼着狂跳乱蹦,就像是遭遇了袭击一般。
与此同时,更让永隆帝不安的是他觉察到了自己身体的不适,整个身体突然间有些虚脱下来的感觉,而且全身上下大汗淋漓,筋骨酸软乏力,这是前所未有的。
这一连串的策马狂奔让他有些疲倦,但他对自己的身体很了解,这一阵奔行虽然活动量偏大,但是若说要出汗也顶多就是额际背上出些汗罢了,怎么现在他感觉连腰际、腿上、胯下都是汗出如涌,而且也是一阵头晕目眩,这显然不正常。
手中缰绳一松,永隆帝心里一阵发凉,胯下乌骓马已经和野猪分道扬镳,沿着河谷狂奔,剧烈的颠簸加剧了永隆帝身体的虚脱。。
永隆帝下意识的想要勒住马缰,但是却觉得自己已经有些使不上劲儿,而眼前一阵阵晕眩发黑,他不得不用力猛咬嘴唇, 用刺痛和血腥气息来刺激自己,让自己能保持清醒。
他很清楚, 如果这样坠马, 只怕自己这一坠落就不知道日后还能不能爬得起来了。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自己不是安排好了一切么,不该如此才对啊。
无数张面孔在永隆帝面前如流水一般汩汩流过, 忠实而自负的李可灼,恭顺阴柔的崔文升,敦厚木讷的承安,恭敬诚朴的周培盛, 还有日疏远的裘世安,以及那几张曾经在枕边人比花娇的姣靥, 还有几个儿子英气勃勃中却又带着几分野心的面孔, 时而模糊, 时而清晰, ……
……
“唏律律”一阵马嘶声沿着谷道而来, 所有埋伏着的众人全身绷紧。
为了这场刺杀, 他们已经准备了一个月,而且之前也做过无数次的分进合击演练, 目标从哪里过来,周围的护卫大概有多少人, 谁对付护卫, 谁负责刺杀, 都已经演练了无数次,每一次都要做到尽善尽美, 力求做到万无一失。
但让他们感到无比震惊的是只有一骑沿着谷道疾驰而来,而且马上的人竟然摇摇欲坠, 就像是已经遭遇了袭击一般,这让冯士勉和苏德伦等人都是惊骇莫名, 难道已经有人抢在自己一行人之前动手了?…
还是根本就不是目标?
但从健马上的人的穿着打扮来看,符合所获得的情报介绍,分明就是目标。
来不及多想, 冯士勉和苏德伦二人立即紧张起来,手中的大弩早已经准备好,上好绞筋,弩矢上弦。
永隆帝只觉得自己眼睛发花,身体更是虚软无力,暴躁的乌骓马将他漫无目的地带到了这里,而一直尾随在身后的护卫胯下健马显然没有乌骓这么能跑, 被丢下了很远。
他竭尽全力勒住马缰,想要让胯下马慢下来, 他已经觉察到自己再也控制不住身体,但是如此速度如果滚落马下,只怕就真的不死也要脱一层皮了, 所以他只能寄希望于马慢下来,让后边的护卫能跟上来帮自己控制住。
眼见得乌骓马进入伏击圈,而后面的几匹马已经赶了上来, 冯士勉和苏德伦再也顾不得许多,机会就这一次,错过也许就再无可能。
几道人影从树上、草中呼啦而起,或飞坠,或贴地窜行,都是直奔乌骓上的永隆帝而来。
而后边的几骑护卫显然也觉察到了危险,肝胆欲裂,拼死亡命的从马上飞身而起,一边怒声高吼:“贼子胆敢!”,一边朝着这边猛扑而来。
永隆帝头晕目黑,恍惚间看到几道身影在空中朝着自己扑来,而他们手中有人持刀,有人擎弩,面带杀机,显然不会是为救自己而来。
这一刻永隆帝有些茫然,这一带神枢营搜过几遍,而在今日自己出猎之前,旗手卫和四卫营都又分别清查了一遍,都说并无异样,怎么会突然钻出这么多人来对自己行刺?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上三亲军和龙禁尉究竟在做什么?
空中弦响,弩矢在一瞬间喷发而出,将永隆帝身形包围。
永隆帝此时早已经陷入了晕晕乎乎状态,身体在弩矢接近之前便已经歪歪扭扭的跌落马下,正好不好地躲过了那攒射而来的大部分弩矢,只有两枚弩矢击中了永隆帝腰际裹甲处,一时间也看不清楚究竟击中没击中要害。
永隆帝的身体终于跌落下来,带着头盔的头重重地撞击在了地面上,并被仍然在疯跑的乌骓马拖出几步,身体才轰然落地。
就在永隆帝坠马的那一瞬间,紧跟而来的几名护卫也已经飞身感到,在空中便与冯士勉、苏德伦几人刀剑交锋。
金铁交鸣间,火花四溅。
眼见得又是十余人从后方猛扑而来,冯士勉和苏德伦都意识到今次的刺杀恐怕也只能到此为止,永隆帝身边的护卫都是精选的高手侍卫,非是寻常人能匹敌,便是他们也一样没有把握。
一声呼哨之后,一直埋伏在灌木中作为掩护的几人突然窜出,手中匣弩“嘭嘭嘭”连续不断的喷射而出,形成一道密集的弩矢网,与此同时,冯士勉和苏德伦等人也都是突然坠地翻滚,钻入草中。…
围上来的护卫们分出一部分抢救已经落地不省人事的永隆帝,另一拨人则死死咬住这一帮刺客,他们很清楚,如果不能抓住这帮人有个交待,无论永隆帝命运如何,他们的命运都已经注定。
就在冯士勉苏德伦一行和宫中护卫殊死搏杀时,在距离他们二十丈外的桦树林中六个人却是扼腕不已。
可以清楚的看到已经架好的五支木斯克提(Musket)重型火铳置放在专用支架上,也就是俗称的斑鸠铳,已然瞄准了前方二十丈开外必经之路,如果不是这个意外,按照预定,当目标通过这一线时,埋伏在树林中的他们可以轻而易举进行一次完美射击。
“这帮该死的白莲教!”
当先一人忍不住沉声叱骂,“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其他几人都是默然无声,距离实在太远了一些,他们根本无从下手。
他们的标准准备也是直接面对正面山下的河谷谷道,而且这种重型火铳太重了,必须要用专用支架架设,否则一个人根本无法抬起。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们出动了一组五人,就是要防止永隆帝身旁有护卫遮护,需要在一轮射击之后就能达到目的,所以早早就在这里布设阵地,务求一击必杀。
谁曾想白莲教这帮人居然会抢先截胡?!
抢先截胡也就罢了,你要一举得手才行啊,居然弄出这样一个不伦不类的结果来。
皇帝倒是落马了,但是他们也看不清楚对方的刺杀究竟得手没有,但看这架势,似乎有些悬。
现在越来越多的护卫和旗手卫、四卫营的人已经跟上来了,眼见得就要开始大搜查,再不走就算是有人接应,只怕都要一堆麻烦了。
“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原路返回!”
当下那人气得咬牙切齿,但是却又无可奈何,唯一能安慰的就是看到了永隆帝从奔驰的马上坠落下来,以永隆帝五十多岁的身子骨,这一摔只怕再怎么也要去掉半条命,这就要看老天爷收不收他了。
“那大人,这几支火铳……?”其中两人还有些舍不得这几支木斯克提重型火铳。
这都是专程从吕宋那边买来的,每一支都花去了四五十两银子。
他们都是专门的火铳手,为这种重型火铳专门练过半年,委实爱上了这种射程可以远及两百米的斑鸠铳或者书鹰嘴铳,在五十到八十米距离中不但威力倍增,寻常板甲可以轻易击穿,而且在射击精度上也可以获得很大提升。
按照今日的伏击距离,五支木斯克提集中瞄准目标射击,有很大把握能够一击而杀。
只可惜如此好的一次机会,却被那帮白莲教人给毁了。
“丢下吧。”当下那一人却是毫不犹豫地道:“我们带不走了,只能轻装而行,这些火铳反正都是从南洋买来的,被龙禁尉察悉也不怕,他们也查不到这是哪里来的,若是我们人被龙禁尉拿住,那才是麻烦了,赶紧走吧!”
一行人丢下五支架好的木斯克提(Musket),然后撒下一些湮灭自身气息的药物,防止猎犬追查,然后迅速钻入树林中,消失无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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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七十六节 风起云涌(1)
牛继宗有些焦躁地登上延庆卫城墙,眺望东面。
胜败就在今日,可以说这么多年苦心经营,就看这一局了。
义忠亲王那边的布局他都大致了解,但细节上却没有过多去在意。
这件大事对自己和王子腾也好,对义忠亲王也好,都是生死攸关,谁都不敢马虎大意,他也相信以义忠亲王的心性绝对会做到万无一失。
所以自己只需要做好该自己做好的事情。
就像王子腾也一样绝对相信自己和义忠亲王各自所作的一切,他也只需要在湖广那边做好他该做的事情一样。
但无论结果如何,今日大军都必须破关东进,只是他更希望拿到一个更可靠的消息。
因为一旦东进整个大军可能就要面对整个朝廷的军队。
那也罢了,但更重要的是他们可能不得不面临一个艰难的现实,那就是要面对皇帝的谕旨。
宣府军是从王子腾到他担任宣大总督时就苦心经营的嫡系,忠心无二,掌控力他也很有把握。。
但是这是在面对其他人的情况下,假如要面对的是朝廷的命令皇上的钧旨呢?
牛继宗心里一样没有绝对把握。
如果能尽可能的避免这种情况,那最好不过,哪怕是没有了皇帝的谕旨,那么也可以质疑兵部旨意,从而争夺大义上的名分。
有时候觉得这个大义毫无意义,但是有时候这个大义却重逾千钧。
所以他宁肯等一等,就是要图个心安。
马道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牛继宗猛然回头,亲兵气喘吁吁地捧着信鸽跑上来:“大人,急信!”
牛继宗稳了稳心,点点头,亲兵连忙从信鸽脚下取下系好的竹管,然后从竹管中取出纸条,递给牛继宗。
牛继宗接过纸条展开。
纸条上的话只有寥寥几句,但是却言简意赅。
牛继宗先是身上微微一颤, 然后皱眉,随即却又舒展开来, 只是凝神思索了一下, 脸上便露出决然之, “好,立即击鼓命召集众将!”
半个时辰后, 早已经准备停当的宣府马步大军如洪水一样,从延庆卫城门洞中汹涌而出,并迅速分成三股向北、东、南三个方向奔流而下。
牛继宗端坐马上, 看着在城门外分道扬镳的三支人马,心潮澎湃。
一支南下沿河口所、白羊口和镇边城所,控制了这里,延庆右卫和怀来卫的宣府军便可兵不血刃的沿着桑干河东进,控制住整个京师城西面防务。
一支北上控制渤海所和怀柔县城, 控制了这里, 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便是蓟镇沿着边墙一线的大军要想南下,都不得不考虑会不会遭到拦腰一击。
主力大军自然是一路东进, 龙虎台、昌平、巩华城, 然是清河店和郑村坝,最后是通州, 彻底将整个京师城从东到西的防务控制在手。
至于说南边, 牛继宗倒是不太在意, 那边没有像样的驻军,良乡的兴州中屯卫和涿州的涿鹿三卫都不值一提, 早就沦为屯卫了。…
牛继宗并不想要在京畿周围和蓟镇来一场大战,他只需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袭击控制京畿防务,剩下的不过是义忠亲王和永隆皇帝以及几个儿子的讨价还价罢了。
噢,不,张弛、张骐、张骥他们还没有资格讨价还价, 也许唯一有资格讨价还价的就是现在还昏迷不醒的永隆皇帝。
牛继宗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前明夺门之变中的石亨, 也许王子腾能算张鞁,他也不知道谁会来当徐有贞和曹吉祥,但是他确信自己这一方会是胜利者,只要控制住了局面, 无论永隆帝会不会醒来,都无关紧要了。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胜败在此一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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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紫英觉察到异常时,已经是天色擦黑了。
伴随着猎苑行宫的戒严,整个行宫内一片慌乱,即便是他也被突如其来的戒严给阻于院中。
他当然没资格跟随出猎,所以午后索性安安逸逸睡一觉,谁曾想一觉醒来,所有行宫内全部戒严,上三亲军全数出动,将整个猎苑行宫彻底封锁,甚至严谨任何人出入院落,更别说猎苑和行宫本身了。
想要让人出去打听也被断然拒绝,来自四卫营的士卒接管了这一片戒严。
气氛很紧张,这让冯紫英很惊讶。
就算是今日要大狩,然后定储,也不至于搞得这样风声鹤唳吧,皇上钦定,难道其他几个皇子和妃子还不准备接受,真想要立即被送去幽禁,终身不得出来,无论是谁也不至于不智到这种地步吧?
“怎么一回事?”冯紫英虽然意识到可能出了什么状况,但是还是无法想象得出究竟出了什么事情,看四卫营这帮士卒的模样,很显然他们也应该不太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吴耀青和几个随行护卫也一样很茫然。
吴耀青迟疑地探出头去四下打量,但也看不出端倪来。
虽然每个小院门前都有了四卫营士卒镇守戒严,能在这行宫中各家小院里之下,几乎都是等候接见,或者接见完毕尚未离开的宗亲和官员,论身份都不差。
像冯紫英这种只怕都算是级别最低的了,等闲都应该是三品侍郎,像他这种四品官员,而且还是地方官员,只怕真的是独此一家了。
“大人,要不安排人出去看看?”吴耀青犹豫了一下,跟着他来的几个人,虽然不敢说能够飞檐走壁高来高去,但是从院子后墙翻出去,打探情况还是能做到的,当然这肯定有风险,这周围几乎被上三亲军塞满了,如果真的有什么特殊情况,一旦被发现,只怕会带来无尽的麻烦。
“不。”冯紫英断然摇头,这等时候情况不明,万万不能授人以柄,尤其是冯紫英有不好预感的情况下,稍不注意就会引来怀疑,冯紫英可不想这个时候沾染上什么怀疑。
“外边是四卫营,我不太熟悉。”但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闭目塞听是最危险的,冯紫英沉声道:“指挥使杜可立我不熟悉,只有一面之交,不知道会不会买我这个面子,但总要试一试,如果出不去,起码也要打听一下究竟发生了什么状况,……”…
冯紫英推开院门,守卫在院子门外的一群士卒立即将警惕的目光望过来,一个小旗模样的军士走了过来:“冯大人,请恕罪,我们也是接到命令,并非有意为难谁,请进院。”
“哦,你认得本官?”冯紫英嘴角浮起一抹笑容,这就好办许多,“不知道可否帮本官通报一下你们指挥使大人,本官无意为难你们,但这种情形下却很难一直这样持续下去,转达一下本官的话,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或者本官见一见你们指挥使?”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也不知道,只知道是突然下达的命令,不仅仅是我们四卫营,整个上三亲军和神枢营都已经戒严了,忠惠王爷现在坐镇指挥,……”
看得出来这个小旗还是很灵性的,并没有太多遮掩什么,“至于说你要见指挥使,恐怕这会子不容易,但我可以报告上去。”
“那就劳烦你了。”冯紫英微笑着点头,然后回身:“本官在这里等着你的好消息。”
回到院中,冯紫英脸色已经阴沉得吓人。
他可以肯定,这绝不是什么狗屁大狩定储这么简单,这是出事儿了,而且是永隆帝本人出了事儿了,否则怎么可能上三亲军和神枢营同时戒严?
忠惠王现在坐镇行宫,他坐镇有个屁用?
他当京营节度使和五军营大将才几天?
这个时候谁会听他的?
只怕连自己都不如,起码五军营里边还有贺虎臣,神机营里边还有杨肇基能听自己的。
究竟出了什么事儿?
遇刺?
突然病重?
人事不省?
甚至被囚禁了?
最后一个显然不可能,还没有谁能软禁永隆帝,太上皇和义忠亲王都做不到,好歹也是十年天子了,这点掌控力还是有的,上三亲军和龙禁尉永隆帝还是牢牢抓住的。
若非永隆帝顾虑太多而原来太上皇秉政时间太长,势力太大,京营也早就该换成永隆帝自己的人了,现在才动手,的确有些晚了。
“耀青,我们不能这样等下去了,恐怕只能冒险了。”深吸了一口气,冯紫英立即推翻了自己原来的考虑,这个时候只能冒险了,“安排人去后院围墙上看一看,从后边儿能不能走人?”
吴耀青点点头,一挥手,两名护卫迅速攀上后院围墙,四下打量,迅即落了下来,“大人,后边甬道巷口上有士卒值守,但我们可以从前面另一个院子翻到对面去,那边好像没有人住,全是空置的,而那边院子背后估计就没有人值守了。”
这是两排院落背对背,但前边那一排院落因为在整修,就无人居住,住在这靠南边的院落,如果翻到那边去,的确可能避开守卫的四卫营士卒。
“只是恐怕整个外边都是戒烟了,就算出了这一片,一样寸步难行。”吴耀青迟疑道。
“拿着我的帖子和这个印章,直接去内宫宫门口,那里可以直达忠惠王视听。”冯紫英将囊中印章取了下来,递给对方,“直接找忠惠王,他认得我的私人印章,让他立即派人来把我接出去,我要立即知晓所有情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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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七十七节 风起云涌(2)
当冯紫英的私人印章送到手足无措的忠惠王手中时,他才如梦初醒般的想到在行宫里还有一个可供咨询的助力。
永隆帝的遇刺和坠马让整个局面向着一种不可预测的方向迅速发展,也让他惶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之前,永隆帝也已经和他交过底了,此番秋狝之后,会很快确立储君之位,然后就要求他对整个京营进行一次全面洗牌。
实际上他已经开始提前在做了,首先就是打乱削弱钱国忠对神机营的控制力,然后刚刚完成整合的神机营一部分直接划入五军营。
这样可以迅速确立起自己对最关键的五军营的控制权,并迅速将其培养成为日后在京营中的心腹支柱。
但忠惠王未曾想到自己的设想才刚刚起步,就遇上了如此大难。
整个猎苑行宫的安全防务名义上是他这个京营节度使来负责的。
虽然上三亲军一直是皇上亲自掌握,他这个京营节度使是插手不了的,但是名义上京营节度使就是整个京畿防御的头号人物,而且神枢营也是专门负责外围防范。
刺客是怎么通过外围严密的几重防范钻进来的?
根据龙禁尉对现场周围的调查,似乎刺客还不止一拨。
除了已经行刺得手的这一拨外,还有一拨相距不到百丈。。
他们是架设了数支威力极大,射程可以轻易达到百步之外的重型火铳埋伏在河谷道边上。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幸亏第一拨刺客先动了手,否则如果放任皇上通过第二拨刺客的埋伏圈,那几支重型火铳的射杀,只怕就真的是连神仙都救不了了。
现在皇上只是昏迷不醒,而且根据太医的初步判断,皇上腰部和臀部所受的弩矢所伤不算太严重,只是流血稍多,并不足以致命,也不是昏迷的缘故,所以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皇上至今昏迷不醒的原因现在也不确定。
究竟是皇上坠马时头撞击到了地面还是太医查脉象时发现的皇上气虚已经到了一个相当严重的地步这个原因所造成的,现在谁都不敢下判断,因为这涉及到下一步的用药。
现在行宫中和整个猎苑已经戒严,快马已经回京师城立即召内阁诸公前来,但局面究竟会朝着什么方向发展,忠惠王心里一样没底。
他这个铁网山猎苑行宫名义上的最高安全负责人现在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除了派人立即去京师城通知内阁诸公和让太医院立即来人外,他都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干什么才好了。
龙禁尉卢嵩早已经不甩他, 而是单独在调查整个事件来龙去脉。
上三亲军的几个指挥使自行决定对整个猎苑行宫戒严, 而且自行划定了各自防区。
而神枢营仇士本更是只通报了一声, 便不再理会自己,而是让神枢营将铁网山周边整个外围交通要道和隘口全数控制。…
这一切都让忠惠王既感到愤怒, 又感到无力和无助,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闲置多年的结果就是谁到了关键时候都不会信任自己。
冯紫英让人送来的这枚印章一下子让忠惠王如同快要溺水的人突然抓到了一个救命稻草,但这根救命稻草和他的关系却还不算是特别过硬, 只不过这个时候似乎他也别无选择了。
他立即命令自己身边亲兵拿着自己印信去南苑那边将冯紫英护送过来。
这个时候他不敢去见自己几个兄长,这种敏感时候,三哥、八哥甚至九哥都已经被单独监禁,因为陪同皇上出猎的就有他们几位,包括几位皇子在内, 都在一定程度上无法排除利害和联系。
如果不是他是皇兄最后任命的京营节度使, 某种意义上是将自身防卫安全都交付给了他, 只怕他自己也一样会被关押在某处小院里。
即便是忠惠王的亲兵带着印信, 但是来可以,要带走冯紫英一行进入北苑,那就不是四卫营下边人能做主的了。
四卫营指挥使杜可立得到这个消息时,也是无比为难。
按照出事之后他和勇士营廖骏雄与旗手卫苗壮的紧急协调, 三部各自按照今日早上的布防进行戒严, 任何人暂时不能流动, 要等到皇上醒来之后才能解除,但如果皇上不能醒来呢?
忠惠王已经让人回京通知内阁诸公了,可理论上内阁诸公无权命令上三亲军的。
上三亲军历来是是直属于皇帝直领, 但在皇帝不在时, 比如驾崩之后新皇尚未登基时由储君或者监国赞领,可昏迷时又没有储君和监国时, 谁来负责指挥上三亲军?
忠惠王么?他虽然是京营节度使, 理论上可以领辖整个京畿地区的禁军,但这只是一种理论上名义上的, 大周自立国一来, 从未有过京营节度使只会上三亲军的,那意味着整个京畿就完全是他一个人说了算,再无制约之人。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这个时候就算是他要立哪位皇子为储君, 甚至搞一出兄终弟及乃至黄袍加身都不是不可能。
当然,杜可立也知道忠惠王还没有这个能耐, 他连京营三大营都还控制不住。
现在的局面如此混沌迷乱,让杜可立都无所适从。
表面上看忠惠王应该是最不可能参与其中的人,皇上如此信重,最后才将其提拔为京营节度使,算得上推心置腹,连一直紧随皇上的忠顺王都没有如此厚遇。
可涉及到皇位更迭,任何看似正常的理由难以作为依据,正因为如此,杜可立才格外为难。
行宫内戒严是他和廖骏雄、苗壮三人共同商定的,如果放任冯紫英出门去和忠惠王汇合,那廖骏雄和苗壮二人怎么想?
不出意外也就罢了,一旦有什么意外,二人,尤其是苗壮肯定会把责任推到自己头上,自己说不定就要成为这样大一桩事儿的替罪羊,他如何吃得消?…
可如果拒绝同样麻烦。
且不说忠惠王算是名义上现在整个铁网山猎苑的安全主事人,就算是冯紫英的名头也太大。
冯紫英本来就是等候皇上二次接见的,又是顺天府丞,论理这里也是顺天府地盘,其父现在还兼着蓟辽总督,这里同样是蓟镇的地盘。
忠惠王这个时候要接冯紫英过去肯定是要商议如何面对当下局面,自己若是耽误了大事儿,同样也是交不了差。
无奈之下,杜可立只有亲自去见一见冯紫英,看对方如何说法。
“冯大人,今日戒严,实出不得已,若是有所怠慢,还请包涵,……”
杜可立老远就拱手一礼,“上三亲军职责所在,即便是您从这里出去,在北苑门口也是旗手卫所辖,一样难以过去,……”
冯紫英见杜可立脸色难看,也知道对方现在是受惊过甚,不知道如何是好,所以才想要尽可能的避免这场祸事儿祸及他自身,他也能理解。
他已经从忠惠王派来的亲兵那里知晓了出了什么事儿,但是亲兵所知不多,只知道永隆帝坠马昏迷,其他情况便一概不知了,具体情形还得要和忠惠王见了面才知晓。
“杜大人,许久不见了。”冯紫英也回了一礼,“只是杜大人觉得这戒严就能洗脱上三亲军的责任么?不客气的说,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上三亲军要做的该是如何避免局势恶化,这甚至可能比皇上昏迷不醒更重要,一旦局面乱起来,被有心人所利用,到后边称不可收拾,只怕那个时候皇上醒来都难以挽回了。”
杜可立吃了一惊,下意识地道:“大人,上三亲军只负责保卫,刺客从西面而来,外边可是神枢营在负责安全,……”
“外边是神枢营,但内部检查呢?”冯紫英还不知道永隆帝是遇刺坠马,心里一惊之后却不动声色,“现在忠惠王是京营节度使,他既然在坐镇指挥,那么后续一切就应该听忠惠王的,便是你们戒严可曾知会忠惠王?你和廖大人、苗大人做出这个决定依据何在,谁授权予你们?”
杜可立大急。
戒严是他们三人情急之下的举动,并没有其他意图。
但冯紫英却说得没错,上三亲军只是护卫皇上纯粹的内卫禁军,行宫戒严涉及到一系列后续的问题,论理是该有决定权的人作出决定才是。
这戒严一出,谁会从中得利,就会有谁在其中受损,那后边翻起来,恐怕就会有人说上三亲军是越权甚至是别有用心而咬住不放了。
“冯大人,出了这么大事情,我们也是迫不得已,并非我们本意,……”
“杜大人,皇上安全该是谁来负责?”冯紫英冷冷地道:“权责应当统一,你们就算是临机权变,那事后也该取得决策者的追认,否则那就是逾权,甚至可能……”
杜可立一个激灵,立即醒悟过来,心中大为感激,赶紧抱拳一揖,“末将明白了,多些大人提点!”
话一说完,杜可立已经一挥手,示意自己麾下士卒让开道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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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七十八节 风起云涌(3)
冯紫英心中一松,他之前也是一直在观察对方。
发生这么大的事情,若说是行宫里边没有这桩事儿背后策划主使一方的人他是不信的。。
上三亲军乃是皇帝亲领禁军,旗手卫指挥使的苗壮、四卫营指挥使的杜可立和勇士营指挥使的廖骏雄都是永隆帝钦点的心腹,比京营三大营的主将忠诚度应该更高,因为他们直接关系到永隆帝的自身安危。
而且上三亲军不像京营才经历了大震荡,除了神枢营外,五军营和神机营都是才重新组建的,上三亲军一直保持着稳定,忠诚度应该是最无虞的。
但即便如此,冯紫英也不敢轻信。
他们效忠永隆帝,那是在永隆帝还在的时候,永隆帝现在昏迷不醒,能不能醒来未可知,那就不好说了。
永隆帝是被人谋刺之后坠马昏迷,这背后究竟谁能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可想而知,只能是能从中受益者。
而能做这种事情的若是没有极其雄厚的臂助想想也不可能,这些在背后谋划和支持的人是哪些?
毫无疑问永隆帝身边至亲和掌握一定实权的人是最大的可疑对象,上三亲军的指挥使正是其中,所以冯紫英才不敢信任何人,包括这个杜可立。
但从现在杜可立的情形来看,冯紫英觉得此人应该可信,不太可能。
虽然采取戒严措施看起来有些可疑,似乎有为阴谋策划者提供便宜的嫌疑,但若是作为四卫营的指挥使出了这么大事情毫无动作,那就更说不过去,所以这样的举动也能说得过去。
而且根据冯紫英观察这家伙现在六神无主的模样恐怕是真的吓坏了,若真是参与者,纵然能装出一些惊惧模样,但应该装不出如此模样,而且也不应该被自己简单几句话就吓住,就放行自己。
排除了杜可立的可能性之后,冯紫英心里一定,同时也在考虑如何将此人用起来了。
上三亲军很重要,现在除了神枢营在外,内部就是上三亲军,虽然兵力不及神枢营, 但是他们是天子禁军,地位尊崇, 在神枢营很可疑的情况下, 这支力量就更弥足重要。
“杜大人,你四卫营现在驻扎有多少人在此?”冯紫英一边走, 一边问道,也算是宽解对方紧张焦灼的心情。
“一千二百余人,我们上三亲军各自率一千二百余人护卫皇上,神枢营则是五千人在外。”杜可立脱口而出, “到现在我也不明白怎么会有刺客潜入到猎苑中,神枢营提前几日就已经抵达猎苑, 并进行了两次清查, 我们来之后也进行了两次清查, 在今日出猎之前, 我们又进行了一次前期清查, ……”
“今日这一次清查只怕是走过场了吧?”冯紫英淡淡地问道。
杜可立一愣, 迟疑着道:“大人明鉴,当然不可能像才来之前那样仔细, 但是据说刺客多达十余人,再是疏忽也不可能遗漏掉这么多人, 这些人怎么渗透进来的, 在哪里藏身?如果没有内应, 绝对不可能,这也是我们只能先采取戒严, 断绝沟通往来的原因。”…
杜可立的话倒也符合情理,刺客行刺, 而且是十余名刺客,在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圈内, 十余人如入无人之境,如果没有内应,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在杜可立看来, 最大的嫌疑肯定就是负责外围警戒和先期检查的神枢营出了问题了。
即便是冯紫英也觉得,如果有十余名刺客混入猎苑而未被发现,五千余人的神枢营驻扎在外围,居然没有发现,那绝对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至于说神枢营主将仇士本有没有问题,那就两说了。
但仇士本的女儿嫁给了山西镇副总兵苏晟度的儿子,而苏晟度是璐妃苏菱瑶的堂兄, 这种姻亲关系就让人不得不心生疑窦了。
只怕永隆帝让钱国忠出任神机营主将,让忠惠王接掌京营节度使兼五军营大将, 都有这方面的因素。
“杜大人,现在仇大人在哪里?”冯紫英随口问道。
“据说是从西面发现了这些刺客脱逃的踪迹,他亲自督阵派人配合龙禁尉的人去追查了。”杜可立轻蔑地摇摇头:“说不定就是贼喊捉贼, 演戏给大家看呢。”
对于这些禁军和京营之间的龃龉和互相攻讦,冯紫英早就习以为常了,京营内部的五军营、神枢营、神机营一样是龌龊事儿不断, 上三亲军也是面和心不和,或许这也是永隆帝专门制造的内部矛盾,这样可以防止哪一家独大,防止变成铁板一块。
一行人一边说一边走,一直来到内宫的大门处。
内宫大门处时旗手卫负责守卫,而旗手卫指挥使苗壮也早就守在门口了。
看见杜可立居然亲自做陪陪着冯紫英来见忠惠王,苗壮的脸色也有些复杂。
还以为自己是聪明人,没想到杜可立也不蠢,还把冯紫英这家伙给拉上了。
“苗大人也在?”冯紫英和苗壮反而要熟悉一些,因为他几次进宫都是旗手卫在负责守卫,见过苗壮两次,虽然没有交道,但寒暄过,像杜可立是反而只是点头之交。
“冯大人,出了这种事儿,我们哪里还能坐得住,快请进吧,王爷已经等急了。”苗壮叹了一口气,“老廖也马上就过来了。”
杜可立背上出了一层白毛汗,看来自己是最后知后觉的,甚至是最蠢的,苗壮和廖骏雄都已经知道现在要想脱罪必须要抱住忠惠王这条粗腿了,居然没有一个人通知自己,苗壮倒也罢了,本来就不睦,但是廖骏雄这厮居然也如此凉薄。
陡然间这个之前几乎就是光杆司令的闲散王爷一下子就成了香饽饽,倒是让忠惠王百味陈杂之余却没有多少喜意,更多的却是压力和焦躁。
一直到见到冯紫英迈步进来,忠惠王的脸上才露出一抹喜色,赶紧迎上前来,“紫英,你可算来了,如果不是你把印信送来,孤还不知道你还留在行宫中,孤记得皇兄不是三日前就见过你了么?”…
“皇上是见了,但是却要我留下来,还要面谈一次,我也懒得来回折腾,就说干脆偷个闲在这里住上两日便是,谁曾想……”冯紫英摆摆手,“王爷,情况究竟如何?我好歹也是顺天府丞,这里也是顺天府地盘,出了这种事情,我也责无旁贷啊。”
责无旁贷不过是一句话,就算是有责任,要追究到顺天府头上,前面不知道还排着多少人,起码这眼前三位都要比顺天府大得多,再说了,顺天府也还有府尹不是?
苗壮、杜可立都是亲身经历者,忠惠王自然没有必要藏着掖着。
此番二人主动向自己靠拢,忠惠王清楚在自己现在手里无人可用的情况下,还得要仰仗这二人,而冯紫英这边就更不用说了,自己本来就还要仰仗他来帮自己分析一下局面。
忠惠王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冯紫英才算是大致明白了情况。
“皇上至今仍然没醒,随侍的太医怎么说,总要有一个理由吧?究竟是伤着头了,还是其他原因?”冯紫英直接问及关键:“皇上既然暂时无性命之忧,那什么时候能醒?”
“现在两位太医的意见不一,一位认为是皇上头部坠马时受到撞击,淤血阻塞,可能导致昏迷不醒,而另一位则觉得皇上服用丹药过量,加之又不恰当的服用了泻火祛燥的虎狼之药,导致气虚过甚,体内阴阳失调,引发气血混乱,导致的昏迷,……”
忠惠王也是咬牙切齿,“但二人都说皇上虽无性命之忧,但是什么时候苏醒却不敢定论,……”
“这不敢定论的意思是……”冯紫英紧追着问道。
“就是不好说的意思,也可能今夜就能醒过来,也许三五日甚至十天半个月不醒亦有可能,他们都不敢下断言。”忠惠王扼腕叹息。
探讨了一阵,一直到勇士营指挥使廖骏雄到来加入,也没有多少头绪,现在大家都觉得天塌了一般,在内阁诸公尚未到来之前,大家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一直等到杜可立、廖骏雄和苗壮三人离开,只剩下冯紫英和忠惠王二人,忠惠王才迫不及待地拉住冯紫英的手道:“紫英,现在孤该怎么办?九哥他们都被暂时监禁,但孤觉得九哥参与的可能性很小,孤身边没有一个可信之人,也没有一个能给孤提供建议的,全靠你了。”
忠惠王是真抓瞎了,早知道自己会如此突然地卷入这样一场风波中,还真不如当一个富贵闲人,自己没有想要搏一把的心思,就算是有点儿借机为下一辈挣点人脉的想法,但如果要有冒这么大风险来作为交换,他绝对不干。
但现在是骑虎难下,京营节度使这个头衔就能害死他,尤其是在自己根本无法控制得住手底下这帮人的情况下,他们所做的一切,最终可能都要让自己来背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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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七十九节 风起云涌(4)
冯紫英一样有些抓瞎。
虽然早就知道铁网山秋狝会出幺蛾子,甚至他也想到过可能永隆帝的身体会出状况,但却没想到会出这么大的状况。。
因为永隆帝服用丹药不是秘密,宫中炼丹修道多年,永隆帝这几年崇道之心更甚,这服丹修心,似乎成了永隆帝长生之道。
而历史上明清两代的皇帝崇道服丹出事儿难道还少?明代泰昌帝、清代雍正帝,不都是死于服丹修道么?
只不过在大周朝炼丹修道似乎在文人士子中也不少见。
一些仕途无望或者隐居下野的士人一般出路就那么几样,要么兴办书院讲学育人,还有一些就是炼丹修道,不问世事,这也成了一种潮流。
所以他对永隆帝身体一直抱有极大的担心,没想到最终却在这铁网山秋狝中爆发出来,虽然看起来似乎有遇刺坠马受伤的缘故,但是冯紫英觉得弄不好就是服丹积弊太久爆发出来造成的。
在冯紫英的预计中,一直是将永隆帝维持现状计算在内的,但现在永隆帝昏迷不醒,那局势就陡然一变。
原来他也一直认为义忠亲王难以成事,虽然可能给大周带来变乱重创,但是现在他不得不评估义忠亲王成事的可能性了。
永隆帝若是一直昏迷不醒,他的几个儿子都是庸碌之辈,在朝中文臣如果无意介入皇家夺嫡的情形下,断无法和义忠亲王抗衡。
尤其是义忠亲王在取得江南士绅和武勋群体的支持下,可以说当初前明“夺门之变”的局势以成,稍不小心就是弟终兄及的局面了。
可自己一方能接受义忠亲王上位么?
冯家转身投靠还来得及么?
冯紫英心念百转。
北地士人青年领袖,武勋中和义忠亲王保持疏远的一拨,怎么看这种身份都有些偏差了。
特别是现在义忠亲王麾下羽翼已成,武有牛继宗、王子腾、孙绍祖这些人,文有汤宾尹、顾天峻、贾敬、朱国祯、缪昌期这些江南士人,也包括自己的同学韩敬,俨然成为江南青年士子的代言人了。
虽然说现在投效过去不能说毫无出路,但是要想保持现在蒸蒸日上的势头那就肯定别想了。
另外,自己作为北地青年士子领袖,这么些年来做了如此多的准备,包括老爹在西北的整军备战,难道就甘心拱手让人?
当然不。
永隆帝昏迷不醒当然对己方大局极为不利,但是对于内阁来说却未必。
无论怎么说与士大夫共天下,自两宋以来到前明、大周,皇权加强是不争的事实,现在突然间有了一个皇帝缺位能让内阁独享大权的机会, 对于内阁诸公们来说,难道不是一个最能让内阁展现才能的时机么?
冯紫英对人性的了解, 内阁和皇帝之间的关系从来也谈不上多么和谐, 不过是局势所然,互相共存而已, 现在两根支柱缺失了一根,另外一根难道不想独立撑起局面么?…
这样的机会即便是叶向高、方从哲、李廷机这些江南士人一样也不愿意舍弃吧?
这还不说如果一旦义忠亲王登基,还能有他们几个的机会?
从龙之功谁能无视,就算是义忠亲王也一样, 像汤宾尹、顾天峻、缪昌期和贾敬之流,只怕早就内定了内阁的位置了吧?
自己做了那么多的准备工作, 一枪不发就拱手让人, 委实让人难以心甘, 就算是搏一把, 也要展示一下己方的实力才对, 而且, 冯紫英不认为己方就毫无机会了。
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要一是要稳住局面,避免被义忠亲王控制京师城, 这一点冯紫英相信内阁诸公一到,肯定就会拿出对策。
二是要避免义忠亲王以军事力量来直接破局, 最大威胁自然就是牛继宗的宣府军和大同军, 但之前永隆帝和内阁兵部都应该有布局, 只不过在永隆帝突然昏迷缺位的情况下,这个布局还能不能起到作用, 冯紫英就不敢确定了。
但有一点冯紫英基本上能够确定的就是牛继宗那边肯定已经得到了永隆帝昏迷不醒的消息,也许此刻宣府大军已经奔涌东进, 正在朝着京畿挺进了。
一旦被牛继宗控制了京师,那就成了一力降十会, 就算是内阁再怎么筹谋布局,都毫无意义了,毕竟这是兄弟或者叔侄争位, 关起门来都是张家人自家的事儿,内阁就不会有那么大的决心和动力来殊死一搏了。
所以现在的关键,就是要挡住宣府军的东进,不能让其控制京师城。
只要能挡住宣府军进京师,那么对内阁来说就有足够的诱惑力,就还有机会。
见冯紫英脸色阴晴不定,忠惠王也是急得抓耳挠腮。
他这个京营节度使总得要有所作为才是, 否则无论是皇上苏醒过来,或者是内阁诸公抵达, 亦或是在可能成为储君的诸皇子心目中,自己都成了尸位素餐之辈,这如何能行?
“紫英, 你倒是拿个对策出来啊,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忠惠王终究还是忍不住了,“孤手里空无一人, 上三亲军现在也是六神无主,龙禁尉和神枢营现在是缉捕刺客,谁都不把孤放在眼里,可在朝中大家却都觉得孤手握千军,京营节度使,啧啧,可谁特么听孤的?孤能做什么?”
“王爷,我现在心也很乱啊。”冯紫英苦笑着一摊手。
他一样着急,他最担心的就是宣府大军已经开始进发,三日之内就能直抵京师城下。
如果让宣府军直抵京师城下,那局面就不可控了,朝中的臣僚们未必就不会起其他心思,所以最好能将宣府军阻挡于昌平和白羊口以北以西,这样才有回旋余地,最起码也要将宣府军阻挡在巩华城到石景山一线。
“皇上不醒,内阁诸公未到,我们能做什么?”冯紫英见忠惠王急得嘴角都起水泡了,叹道:“您主要担心什么?”…
“呃,……”忠惠王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担心自己这个京营节度使背锅?还是皇上安危?说前者有些说不出口,说后者在冯紫英面前有点儿虚伪,……
“王爷,您耐着性子,……”话音未落,门外已经传来一个声音,“紫英,我也想听听你的高见,……”
得了,是忠顺王。
忠惠王还是稳不住,悄悄去让人把忠顺王也叫来了,反正黑锅已经背定了,也不在乎多背一点儿了,不过他已经让廖骏雄将忠信王、廉忠王和诚郡王都严格控制起来了,这一点他还是明白的。
元熙帝膝下诸子中,永隆帝(老四、忠孝王)、忠顺王(老九)、忠惠王(老十)是一党的,义忠亲王(老大)、忠信王(老三)、廉忠王(老八)一党,但廉忠王在永隆帝(忠孝王)变成太子之后,便主动脱离了义忠亲王一系,虽然在永隆帝的心目中信任度无法和忠顺王与忠惠王比,但还是亲近了许多。
“王爷。”冯紫英站起身一礼,忠顺王却早已经连连摆手,“行了,都火烧眉毛了,孤和老十的心思你都清楚,孤也不瞒你和老十,原来孤是存着推张骕当储君的心思,皇兄的确有点儿不高兴,所以让老十来当京营节度使,有点儿平衡敲打孤的意思,不过这都是皇上的家事,哪个儿子不是他儿子?”
忠顺王一进来就拉着冯紫英的手,很有点儿刘皇叔攀着诸葛亮胳膊要托孤的架势。
“但现在情况恐怕不太一样了,紫英,你原来的担心,孤也不太在意,但现在看来,恐怕不幸而言中了,大哥恐怕在其中脱不了干系,皇上和诸位相公可能有些安排,但是现在皇上不省人事,他们的安排还能奏效么?”
忠顺王太清楚,如果老大上位,自己和老十绝对没有好果子吃,闲散幽居,像现在的老三老八那样的过日子恐怕都不能。
老大可比皇上要狠辣得多,尤其是经历了这么多年的压抑隐忍,这股子邪火爆发出来,只怕皇上几个儿子也许他还要顾忌名声稍微收敛一下,自己和老十就别想好过了,特别是自己。
忠顺王太清楚当年自己为了让皇兄当上太子作了多少构陷,在父皇那里上了多少眼药了。
英妃一案若非自己,又怎么会被翻弄出来弄得沸沸扬扬,最终让太子之位易位?
这个恨老大恐怕刻骨铭心,永远难消,若是他翻身了,自己一族只怕都要……
对义忠亲王来说,谁都可以当皇帝,永隆帝的哪个儿子都行,但唯独不能让老大当皇帝,绝对不行。
看忠顺王眼中闪耀的精光,冯紫英就知道忠顺王内心的焦灼只怕要比忠惠王急得多,
“王爷,现在着急是不是有些晚了?”冯紫英苦笑着问道。
“亡羊补牢,犹未晚矣,孤不信就没有弥补之道,紫英你素来足智多谋,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做?”忠顺王咬牙切齿:“总归要博上一把,孤别无选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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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八十节 孤注一掷
见忠惠王还有些懵懵懂懂大概是没听明白其中原委,冯紫英笑了笑,“惠王爷,顺王爷的意思您可曾听明白?”
忠顺王叹了一口气。
老十闲散多年,不问政事,皇兄也未曾将朝野更多的诡谲内部透露给他。。
即便是让其担任京营节度使也不是针对老大,而是怕自己在几个皇子里边胡乱站队罢了。
但现在根本就不是几个皇子谁当储君的问题,而是老大要效仿那“夺门之变”的危机了。
忠顺王可以断言,此番行刺绝对是老大所为。
两拨刺客,前一拨也就罢了,后一拨更是用了五支射程可达二百步之遥的西夷重型火铳!
整个大周境内都没有这种武器,谁能一口气拿出五支这种重型火铳?
除了老大从江南通过海贸从南洋苏禄吕宋那边走私进来,还能有谁?
还有在神枢营和上三亲军反复清查检查之后,依然有如此多刺客混入进来,还带着重型火铳这样的火器进行埋伏,如果没有朝中的有力人士在其中运作,精心设计,谁能做得到?
只怕连忠惠王这个京营节度使都做不到。
忠顺王简单地说了说其中原委,忠惠王听得毛骨悚然。
“老十,你现在明白了吧?”忠顺王脸上神色冷得可以刮一层霜下来,一字一句地道:“这分明就是老大精心策划很久的计划,神枢营,上三亲军,甚至这猎苑行宫,也许早就被老大渗透了,他就等着这一出!孤虽然不清楚他们刺杀怎么会有两拨人,似乎双方之间还没有默契,但是后一拨是绝对冲着要皇上的命来的,如果皇兄再往前走一两百米,那五支火铳攒射,皇兄绝难幸免!”
“那现在……”忠惠王满头大汗,张口结舌。
“现在的危险来自西边。”冯紫英淡淡地道:“如果皇上一直昏迷不醒,谁能制止得了牛继宗的宣府军,甚至还有背后的大同军?也许这个时候多的是人想要搏那一回从龙之功呢。从延庆卫过来,一日就可以到昌平,两日可到巩华城,三日就能直抵京师城下, 一到京师城下, 局面就不可控了。”
“尤世功现在在哪里?”忠顺王突然问道。
“也许在平谷到顺义这一带路上, 本来应该到顺义了,但分水岭到黄崖峪以及将军石这一片都出现了察哈尔骑兵,尤其是将军石一片遭到了察哈尔人的进攻, 险些被突破,所以可能耽误了。”
作为京营节度使, 忠顺王是有资格从兵部职方司那边获取京畿一带的军事情报的, 兵部尚书张怀昌虽然回了京师城, 但是职方司仍然回将情报送到行宫供永隆帝知晓。
“哦?”冯紫英精神一振,“确定已经过了平谷?”
这可是一个好消息。
他一直担心尤世功会驻留在遵化到蓟州一线, 那即便是马上得到消息向赶来,时间上肯定都来不及了。
一旦被宣府军包围了京师城,义忠亲王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京师城中造势登基了, 内阁也绝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再和其反目成仇, 只能默认。
“几日前尤世功就已经率军到了平谷, 但是因为将军石那边受到察哈尔人攻击, 所以尤世功暂时驻留,后来又有情报显示冯家堡和白马关一线也发现了敌情, 所以兵部也担心察哈尔人会不会是声东击西,就命令尤世功率军暂时在平谷多驻留几日,……”
忠惠王还是很敬业的, 只是他的确脱离朝务太久,对军务更生疏, 只能记得这些大概情况,具体如何, 恐怕就要张怀昌才能说得清楚了,就连现在还在行宫中的兵部左侍郎徐大化都一样说不清楚。
“那就需要马上命令尤世功连夜率兵西进, 抢占巩华城,……”冯紫英一边踱步,一边沉声道:“就怕时间上来不及了,除非尤世功已经到了顺义,但是现在派人去传军令,也要耽搁时间,实在来不及, 只能占领清河店,但那就有些危险了,……”
“紫英,你说得轻巧, 尤世功出兵那需要兵部钧旨,现在张怀昌不在,徐大化恐怕不敢下这个命令,内阁诸公也还没有到,……”忠顺王连连摇头,“而且就算徐大化敢下令,尤世功接到命令马上开拔,时间恐怕还是有些来不及了。”
“那就让五军营和神机营出兵,抢占巩华城和清河店。”整个顺天府的地形地势都在冯紫英的脑海中,他脱口而出。
忠顺王也不是不知兵的,早年也曾经和永隆帝一道带兵打过仗,对京畿一带情况也还算熟悉,他的说法没错,就算是尤世功得到军令出兵,从顺义到巩华城或者清河店,也有些来不及了。
忠惠王骇得一下子跳起来,“京营出兵,若无皇上和内阁旨意,那形同谋反,便是兵部都无权,如何使得?”
冯紫英冷笑,“难道还要等到皇上醒过来才下旨?或者就在几位皇子里边立即选一个登基来再下旨?选谁,谁能服气?”
这话说得更是大逆不道,听得忠顺王和忠惠王都是目瞪口呆。
“再等下去,那就只能等到义忠亲王登基再来下旨了,呵呵,那个时候可能下旨就是讲二位王爷下狱或者幽禁了,至于下官么,无外乎就是投闲置散一段时间,下官相信终归还是能起复的。”
冯紫英无可无不可的态度让忠惠王和忠顺王都明白过来了,现在是他们再求他出主意,而不是冯紫英求他们。
还是忠顺王更为果决,“老十,你是京营节度使,只有你去走一遭,命令五军营和神机营出兵抢占清河城,最好能占领巩华城,这边孤去见尤世功,务必让他赶赴清河店,如果牛继宗真要不顾一切的进攻,那五军营和神机营恐怕连一天都顶不住,唯一就看京营的牌子能不能牛继宗稍稍顾忌一些,……”
“顺王爷,您想太多了,都这个时候,牛继宗既然敢出兵东进,他还在乎谁么?就算是皇上挡在他面前,他都会说那是皇上被人挟持,或者说就是伪造的替身,刀斧加颈了,谁还敢退一步?”冯紫英再度冷笑,戳破这两兄弟的幻想。
忠惠王却是面带犹疑,九哥去找尤世功还好说,毕竟可以去找兵部左侍郎讨一个命令,就算是没有官印,但只要有一句话,日后也能好解释,但自己却要直接回京师城调动五军营和神机营出城,这对于他来说太难了。
“孤这个京营节度使才上任没多久,就怕五军营和钱国忠他们都未必会听孤的啊。”忠惠王黯然长叹。
说来说去还是怂了,冯紫英也很是无奈。
这一拖到内阁诸公赶过来,倒是可以,但是这时间就耽搁了,只怕五军营和神机营的兵买还没有整顿好出城,宣府军的先锋就要过巩华城了,那个时候京营的兵还敢去和宣府军碰一碰么?
“王爷,就算是钱国忠不听你的,但起码五军营的兵肯定会听你的,我听贺虎臣说你在五军营礼贤下士,恩待将士,上下效命,只要你下令,他们绝对会听从,而且我们只是要守住巩华城,拖一拖时间,宣府军未必就敢强行攻城,他们前锋多半是骑兵,也没办法攻城,……”
冯紫英只能耐心劝说,京营不出兵,尤世功那边肯定赶不上,巩华城是京师城西北最重要的粮草补给点,平素只有一个卫所军队驻守,前明成祖朱棣在这里兴建沙河店行宫,加上向西的驿道也通过这里,使之成为京西北的一座重镇。
忠惠王汗流浃背,却迟迟不敢决定。
一是的确惧怕无旨出兵,二是担心京营军队不听他的,三是担心真正走出这一步,那就没有回头路了,一旦老大那边最后获胜,自己只怕就真的落个族诛了。
冯紫英给忠顺王使了个眼色,忠顺王也知道如果不说通这位挂名的京营节度使,今番只怕就真的要栽在这桩事儿上,一咬牙道:“老十,你就别想太多了,皇兄把你推上京营节度使是做什么,这是托孤啊,你觉得你现在还能退么?在老大那边还能有回旋余地?退一万步说,纵然老大最后赢了,他能对别人放一马,你我两兄弟的命运都是一样的,大不了九哥陪着你一道,再说了,谁胜胜负还说不清楚呢。”
忠顺王的话最终打动了忠惠王,皇兄最后时刻把京营节度使和五军营大将交给自己,那对外摆明就是组信任自己,连九哥都比不上,以大哥的性子,岂会饶得过自己?再说了,如果京营真的发挥作用挡住了宣府军,赢得了战机,那己方就是胜者,如果没能挡得住,那大哥也未必就会在意这一点,自己作为京营节度使也不过就是尽了一份职责罢了。
此时的忠惠王也只能如此安慰自己了。
“也罢,那孤就提着脑袋走这一遭吧!”忠惠王长叹一声,一咬牙:“走罢,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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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八十节 孤注一掷
见忠惠王还有些懵懵懂懂大概是没听明白其中原委,冯紫英笑了笑,“惠王爷,顺王爷的意思您可曾听明白?”
忠顺王叹了一口气。
老十闲散多年,不问政事,皇兄也未曾将朝野更多的诡谲内部透露给他。。
即便是让其担任京营节度使也不是针对老大,而是怕自己在几个皇子里边胡乱站队罢了。
但现在根本就不是几个皇子谁当储君的问题,而是老大要效仿那“夺门之变”的危机了。
忠顺王可以断言,此番行刺绝对是老大所为。
两拨刺客,前一拨也就罢了,后一拨更是用了五支射程可达二百步之遥的西夷重型火铳!
整个大周境内都没有这种武器,谁能一口气拿出五支这种重型火铳?
除了老大从江南通过海贸从南洋苏禄吕宋那边走私进来,还能有谁?
还有在神枢营和上三亲军反复清查检查之后,依然有如此多刺客混入进来,还带着重型火铳这样的火器进行埋伏,如果没有朝中的有力人士在其中运作,精心设计,谁能做得到?
只怕连忠惠王这个京营节度使都做不到。
忠顺王简单地说了说其中原委,忠惠王听得毛骨悚然。
“老十,你现在明白了吧?”忠顺王脸上神色冷得可以刮一层霜下来,一字一句地道:“这分明就是老大精心策划很久的计划,神枢营,上三亲军,甚至这猎苑行宫,也许早就被老大渗透了,他就等着这一出!孤虽然不清楚他们刺杀怎么会有两拨人, 似乎双方之间还没有默契,但是后一拨是绝对冲着要皇上的命来的, 如果皇兄再往前走一两百米, 那五支火铳攒射, 皇兄绝难幸免!”
“那现在……”忠惠王满头大汗,张口结舌。
“现在的危险来自西边。”冯紫英淡淡地道:“如果皇上一直昏迷不醒, 谁能制止得了牛继宗的宣府军,甚至还有背后的大同军?也许这个时候多的是人想要搏那一回从龙之功呢。从延庆卫过来,一日就可以到昌平, 两日可到巩华城,三日就能直抵京师城下,一到京师城下,局面就不可控了。”
“尤世功现在在哪里?”忠顺王突然问道。
“也许在平谷到顺义这一带路上,本来应该到顺义了, 但分水岭到黄崖峪以及将军石这一片都出现了察哈尔骑兵, 尤其是将军石一片遭到了察哈尔人的进攻, 险些被突破, 所以可能耽误了。”
作为京营节度使, 忠顺王是有资格从兵部职方司那边获取京畿一带的军事情报的, 兵部尚书张怀昌虽然回了京师城, 但是职方司仍然回将情报送到行宫供永隆帝知晓。
“哦?”冯紫英精神一振, “确定已经过了平谷?”
这可是一个好消息。
他一直担心尤世功会驻留在遵化到蓟州一线, 那即便是马上得到消息向赶来,时间上肯定都来不及了。
一旦被宣府军包围了京师城,义忠亲王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京师城中造势登基了,内阁也绝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再和其反目成仇, 只能默认。
“几日前尤世功就已经率军到了平谷,但是因为将军石那边受到察哈尔人攻击,所以尤世功暂时驻留, 后来又有情报显示冯家堡和白马关一线也发现了敌情,所以兵部也担心察哈尔人会不会是声东击西,就命令尤世功率军暂时在平谷多驻留几日, ……”
忠惠王还是很敬业的,只是他的确脱离朝务太久, 对军务更生疏, 只能记得这些大概情况, 具体如何, 恐怕就要张怀昌才能说得清楚了,就连现在还在行宫中的兵部左侍郎徐大化都一样说不清楚。
“那就需要马上命令尤世功连夜率兵西进,抢占巩华城,……”冯紫英一边踱步,一边沉声道:“就怕时间上来不及了,除非尤世功已经到了顺义,但是现在派人去传军令,也要耽搁时间,实在来不及,只能占领清河店,但那就有些危险了,……”
“紫英,你说得轻巧,尤世功出兵那需要兵部钧旨,现在张怀昌不在,徐大化恐怕不敢下这个命令,内阁诸公也还没有到,……”忠顺王连连摇头,“而且就算徐大化敢下令,尤世功接到命令马上开拔,时间恐怕还是有些来不及了。”
“那就让五军营和神机营出兵,抢占巩华城和清河店。”整个顺天府的地形地势都在冯紫英的脑海中,他脱口而出。
忠顺王也不是不知兵的,早年也曾经和永隆帝一道带兵打过仗,对京畿一带情况也还算熟悉,他的说法没错,就算是尤世功得到军令出兵,从顺义到巩华城或者清河店,也有些来不及了。
忠惠王骇得一下子跳起来,“京营出兵,若无皇上和内阁旨意,那形同谋反,便是兵部都无权,如何使得?”
冯紫英冷笑,“难道还要等到皇上醒过来才下旨?或者就在几位皇子里边立即选一个登基来再下旨?选谁,谁能服气?”
这话说得更是大逆不道,听得忠顺王和忠惠王都是目瞪口呆。
“再等下去,那就只能等到义忠亲王登基再来下旨了,呵呵,那个时候可能下旨就是讲二位王爷下狱或者幽禁了,至于下官么,无外乎就是投闲置散一段时间,下官相信终归还是能起复的。”
冯紫英无可无不可的态度让忠惠王和忠顺王都明白过来了,现在是他们再求他出主意,而不是冯紫英求他们。
还是忠顺王更为果决,“老十,你是京营节度使,只有你去走一遭,命令五军营和神机营出兵抢占清河城,最好能占领巩华城,这边孤去见尤世功,务必让他赶赴清河店,如果牛继宗真要不顾一切的进攻,那五军营和神机营恐怕连一天都顶不住,唯一就看京营的牌子能不能牛继宗稍稍顾忌一些,……”
“顺王爷,您想太多了,都这个时候,牛继宗既然敢出兵东进,他还在乎谁么?就算是皇上挡在他面前,他都会说那是皇上被人挟持,或者说就是伪造的替身,刀斧加颈了,谁还敢退一步?”冯紫英再度冷笑,戳破这两兄弟的幻想。
忠惠王却是面带犹疑,九哥去找尤世功还好说,毕竟可以去找兵部左侍郎讨一个命令,就算是没有官印,但只要有一句话,日后也能好解释,但自己却要直接回京师城调动五军营和神机营出城,这对于他来说太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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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说去还是怂了,冯紫英也很是无奈。
这一拖到内阁诸公赶过来,倒是可以,但是这时间就耽搁了,只怕五军营和神机营的兵买还没有整顿好出城,宣府军的先锋就要过巩华城了,那个时候京营的兵还敢去和宣府军碰一碰么?
“王爷,就算是钱国忠不听你的,但起码五军营的兵肯定会听你的,我听贺虎臣说你在五军营礼贤下士,恩待将士,上下效命,只要你下令,他们绝对会听从,而且我们只是要守住巩华城,拖一拖时间,宣府军未必就敢强行攻城,他们前锋多半是骑兵,也没办法攻城,……”
冯紫英只能耐心劝说,京营不出兵,尤世功那边肯定赶不上,巩华城是京师城西北最重要的粮草补给点,平素只有一个卫所军队驻守,前明成祖朱棣在这里兴建沙河店行宫,加上向西的驿道也通过这里,使之成为京西北的一座重镇。
忠惠王汗流浃背,却迟迟不敢决定。
一是的确惧怕无旨出兵,二是担心京营军队不听他的,三是担心真正走出这一步,那就没有回头路了,一旦老大那边最后获胜,自己只怕就真的落个族诛了。
冯紫英给忠顺王使了个眼色,忠顺王也知道如果不说通这位挂名的京营节度使,今番只怕就真的要栽在这桩事儿上,一咬牙道:“老十,你就别想太多了,皇兄把你推上京营节度使是做什么,这是托孤啊,你觉得你现在还能退么?在老大那边还能有回旋余地?退一万步说,纵然老大最后赢了,他能对别人放一马,你我两兄弟的命运都是一样的,大不了九哥陪着你一道,再说了,谁胜胜负还说不清楚呢。”
忠顺王的话最终打动了忠惠王,皇兄最后时刻把京营节度使和五军营大将交给自己,那对外摆明就是组信任自己,连九哥都比不上,以大哥的性子,岂会饶得过自己?再说了,如果京营真的发挥作用挡住了宣府军,赢得了战机,那己方就是胜者,如果没能挡得住,那大哥也未必就会在意这一点,自己作为京营节度使也不过就是尽了一份职责罢了。
此时的忠惠王也只能如此安慰自己了。
“也罢,那孤就提着脑袋走这一遭吧!”忠惠王长叹一声,一咬牙:“走罢,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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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八十一节 巧舌如簧
事不宜迟,既然商定了要办事项,冯紫英便和忠顺王、忠惠王商议了分头行动的注意事项。
出于稳妥,忠惠王更倾向于直接调动五军营而非神机营,因为担心现阶段无法指挥动钱国忠控制下的神机营,但冯紫英则认为起码要发出命令,如果钱国忠拒绝或者以其他理由推脱,日后也好有处置对方的依据,最终忠惠王同意了这个意见。
对于忠顺王去传令尤世功相对来说要简单一些,前出到巩华城或者清河店需要尤世功根据情况而定。
巩华城可以据城而守,如果宣府前锋是骑兵为主,那么巩华城是他们必经之地,而且巩华城有大量粮草,也是宣府军应当急于争夺之地。
只要扼住巩华城,宣府镇军就难以绕过这个咽喉要道,甚至不得不强行攻城,就看五军营能守得住守不住,尤世功能不能及时赶上了。
冯紫英其实对军务没那么精通,若是单从战略方面来说,或许还能论道一二,但是具体战术操作乃至临阵指挥,他很清楚自己不是那块料,还是交给这些武将们自行决策更稳妥。
忠惠王要离开,还暂时不能告诉上三亲军杜可立、廖俊雄和苗壮等人,也暂时不能告知神枢营主将仇士本, 否则又要引发一些不可预测的变数。
因为现在谁也无法预料这些人态度如何,有没有和义忠亲王接触甚至有什么默契。
对于冯紫英、忠顺王和忠惠王来说, 他们更希望永隆帝能迅速醒来, 但是如果这一个目标无法实现的话, 那么就不得不考虑想办法断绝义忠亲王觊觎大宝之位的同时也要考虑让某位皇子先行监国或者成为储君了。
不过只要拖到内阁诸公到来,这些隐患都能暂时被压下。
冯紫英不相信上三亲军和神枢营都能被义忠亲王那边收买, 其中或许有人会为之意动,但是也只是个别人罢了,在面对永隆帝只是昏迷, 朝廷正朔未绝的情形下,这几个武人,还没有哪个敢公然支持义忠亲王。
让冯紫英没有预料到的是自己和忠顺王说服兵部左侍郎徐大化意图却遭到了断然拒绝。
“冯大人,忠顺王爷,你们二人未免太异想天开了。”
徐大化本来就对冯紫英印象不佳, 认为冯紫英言过其实, 好处风头, 喜欢哗众取宠, 不过是赶上了一些机会才能有偌大名声,开海之略本朝也早就有人提出, 冯紫英不过是正好赶上皇上欣赏, 投其所好罢了。
今日见冯紫英和忠顺王居然来游说自己要下令让尤世功大军向西控制巩华城,简直觉得不可思议,谁给这二人的勇气,居然敢来干预军务?
一个是顺天府丞,地方官员,一个皇室亲王, 何德何能敢来插手这种事情?这二人哪一个都没资格来讨论军务, 更别说这种要求自己直接下令让尤世功迅速西的大事。
京畿地区用兵本来就十分敏感,任何一个行动都需要兵部批准,徐大化也知道自己不知兵,更不敢下这种决定,但内心更厌恶冯紫英和忠顺王这些外人来干预军务,所以自然是断然拒绝。
“本朝军务历来只能是兵部和内阁以及皇上才能过问,便是五军都督府亦无权过问军事行动,本官不知道你们从哪里获知宣府军要东进,目的何在?牛继宗疯了?”徐大化继续咆哮,唾沫横飞,“忠顺王爷, 现在皇上还没苏醒过来, 你不思为皇上祈福,却跑来过问这些事情,下官不知道你是何居心?!”
“冯铿,你也是如此!”喷了忠顺王一脸唾沫之后,徐大化又把矛头指向冯紫英。
“你一个顺天府丞,皇上召你来问询也是对你啲厚爱,没想到你不思如何在这等非常时候管好你顺天府,却去惦记着军务起来,你何德何能敢插手其朝廷军务来了,真以为你在永平府凑巧赶上一场胜仗,就觉得自己文武双全了?别以为你在永平府那一仗里边的花头,若没有汝父的暗中帮衬,你能打赢那一仗?”
冯紫英真没想到自己哪里招惹到了这一位,引来对方如此怒火。
喷了忠顺王也就罢了,反正这些王爷们在文臣们心目中印象都不好,只是怎么突然间矛头就指向自己,而且如此火爆?
甚至还连带着把去年自己在永平府的表现和老爹都牵扯了进来。
好吧,就算是自己老爹暗地里帮了自己一把,但那又如何?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而且是为国打仗,还打赢了,保卫了家园,这难道有错么?
连朝廷都没有说什么,还给了自己嘉誉,怎么这徐大化吃错了药一般,反而针对起自己来了?
当然冯紫英也清楚自己和忠顺王这一出的确有些逾越,一个宗室,一个地方官员,居然插手军务,无论自己理由有多么充分,在徐大化这种本里啊就不待见自己的江南士人出身的文臣心目中就是罪过,这么一想,冯紫英心里也就只能苦笑了。
“徐大人,皇上昏迷不醒,内阁诸公此时只怕还没有得到消息,他们从京师城赶过来,起码还要两日,但你不觉得这一次皇上遭遇行此和意外有些古怪诡异么?”冯紫英心平气和地道:“下官并无意越俎代庖,您是兵部侍郎,现在这行宫中兵部里边您就是最高长官,你难道就对这一次的情况没有疑窦么?或者您就打算这样等着内阁诸公和张尚书他们两日后过来,就不怕耽搁了什么?”
被冯紫英过于冷静的话语稍微逼得停了一停,徐大化狐疑的目光在冯紫英脸上逡巡,“冯紫英,你这话是何意?皇上遇刺与牛继宗有关?牛继宗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做这种诛灭九族之事?”
“下官没这么说,但下官只是就事论事。”冯紫英越发泰然。
能做到兵部左侍郎,徐大化自然不是庸人,或许他对军务不通,但是并不代表他不会做官,做到正三品大员,也不可能对朝中局面一无所知,顶多没那么敏感罢了。
“就事论事,如何论?”徐大化稍稍冷静了一些,他意识到冯紫英这样大张旗鼓地到来和自己说这桩看起来无比离谱的事儿,只怕还是有些仗恃的。
“皇上在这被围得密不透风的猎苑中遇刺,本来就不正常!”冯紫英冷峭地道:“而且选在这个时候,秋狝之后就是什么,徐大人难道不知道么?选储立储!一旦立储,那就意味着传承已定,有些野心家再想要起事就没那么容易,大义不在了。”
徐大化脸色变幻不定,如果这个时候他都还不明白冯紫英言语中所指是什么,他也就真该滚回老家了。
见徐大化沉吟不语,冯紫英知道对方被自己的话给打动了。
此人不蠢,只是因为偏见和自己的行径太过出格,才会让对方在激愤之下过于冲动了。
好一阵后,徐大化才压低声音颤声道:“你怀疑牛继宗要带兵进京?”
冯紫英点点头,“这等骨节眼儿皇上出事,我想象不出来谁会选择这个时候来做这种事情,徐大人应该知晓刺客是两拨,以及他们的准备情形了,谁能有这么大的本事做到这一点?”
冯紫英问的也是徐大化所怀疑的,谁能做到这一点?谁有这个动机?
符合这两点的,扳起指头算都能能算得出来,指向是谁,不问可知。
徐大化额际渗出汗珠,下意识地站起身来,身体也有些颤抖。
如果真的是冯紫英所言那般,那京畿之地就真的要出大事儿了,甚至可能是大周朝立朝以来从未有过的大事儿。
前明的“夺门之变”和“靖难之役”就是最清楚不过的先例,距今也不过一二百年,文人读史,谁不清楚这里边的利害关系?
两场事变中,受牵连抄家灭族的人难道还少了么?于谦,方孝孺,都是闻名于世,但落到自己身上,谁又愿意有这样的结果?
一旦走错,那就是满盘皆休!
无比纠结之下,徐大化也不敢轻易下决定,否定冯紫英的建议很简单,甚至可以理所当然的以不符规定为由,但是如果真的导致了贻误战机,那最终的结果恐怕也不是他所想要见到的。
忠顺王原本被徐大化喷得半点脾气皆无,但是看到冯紫英有理有据的反驳却让徐大化张口结舌,无言以对,也不得不承认对付这等文臣,还是要文臣才行。
来回踱步几趟,徐大化还是不敢下决定,最后他只能悄悄给冯紫英示意,避开忠顺王之后走到一边悄声道:“紫英,兹事体大,本官不敢做主,但如你所说,稍加耽搁,也许就会酿成不可挽回的局面,你有何建议?”
这其实就是变相妥协了。
冯紫英笑了笑,“若是徐大人还是担心,本官也不妨署名作证,届时若是内阁诸公问起来,下官可以替大人证明,确实事急从权,非有私心,皆为国事,也算是勇于任事吧,……”
徐大化沉吟了一阵,才终于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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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八十二节 空隙期
说通了徐大化,哪怕对方只是一纸手书,并没有任何正式印信,但是也算不错了。
这种官僚若非迫于形势,恐怕是半点风险也不肯冒的。
冯紫英估计对方也是被牛继宗如果真的带兵入京这种可能性给吓住了。
相比牛继宗带兵入京和让尤世功领军西进这点儿风险,徐大化最终还是妥协了。
巩华城也好,清河店也好,都是蓟镇驻防之地,让蓟镇总兵率军进驻算不上什么逾越之举。
都说了这是事急从权之举,就算日后追究其责任来,顶多也就是说他这个兵部左侍郎在没有知会兵部尚书的情形下,有些擅作主张罢了。
可有冯紫英署名作保,张怀昌这个辽东人出身的尚书多少也要给冯紫英这个北地青年士子领袖几分薄面的,就算是有些差池,也能担待起来。。
而且徐大化也知道张怀昌对冯紫英印象颇好,再加上冯唐在辽东的表现颇让张怀昌这个辽东人满意,这层关系在,徐大化才敢冒这点儿风险。
解决了徐大化的问题,忠顺王便马不停蹄地赶往顺义,但冯紫英没有让忠顺王一人去,而是让吴耀青带了一个人一起随同前去。
表面上是让吴耀青他们护送忠顺王,以免不测,实际上也是让吴耀青给尤世功交待一些情况,包括不必让忠顺王知晓的。
甚至也会有一些冒险的举措。
冯紫英也要试探一下尤世功是否敢冒这个险,或者说自己对对方的影响力有多大。
尤世功虽然是自己老爹一手提拔起来的,但是对方却能主动和永隆帝搭上关系,说明对方也是不甘于只是当一介总兵的,也还是想要学着自己老爹一般,奔着总督去的。
富贵险中求,既然在总兵位置上都还想再上一层楼,那么单单是靠打几场寻常仗,就没有那么容易了,那得拿出点儿像样的成绩出来。
这一次就是机会,就看尤世功敢不敢了。
忠惠王和忠顺王一走,冯紫英反而清闲下来了。
龙禁尉和神枢营还在调查行刺的情况,一直到天色黑尽,冯紫英也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整个行宫都笼罩在一层阴霾中,压抑憋闷,让人喘不过气来。
永隆帝依然昏迷不醒,两名御医已经坐卧不安,但是却又无能为力,甚至不敢再轻易开药。
即便是开药也无用,现在永隆帝双目紧闭,面如淡金,就算是有药,也根本无法让其服用。
龙禁尉那边的调查也还没有结果。
这种事情调查原本就是一个遥遥无期的过程,既不敢轻易肯定,也不能轻易否定。
所以很多线索迹象都只能慢慢的调查,一一核实,确定或者排除,最终汇聚到一起,拿出一个大体结果来,而且多半还不能让每个人都信服。
永隆帝遇刺昏迷的消息有如一场地龙翻身般的震荡,迅速扩散到京师城,并且由京师城向整个大周乃至境外传播开来。
消息内容是两个,一是遇刺,二是昏迷。
遇刺这种事情已经很多年没有朝间出现过了。
以往有遇刺,不过是地方官员,或者军中将领,上升到朝官这一层面都鲜有一见了。
毕竟刺杀某个朝官意义不大,基本上每个朝官背后都是一座山头,刺杀了一人并不能消灭这座山头,反而会激起这座山头的人同仇敌忾,所以谋划刺杀的人都会考虑到这样的利弊得失。
至于说地方官员和军中将领,那多半是为利益或者恩怨,还上升不到让朝野侧目的地步。
对皇帝的刺杀,大周立国一来还是第一遭,所以震动才会如此之大。
虽然还不能确定究竟谁是幕后黑手,但是龙禁尉那里很快就能迅速罗列出最有可能的几个方向。
恩怨情仇也好,利益也好,无外乎就是那几样,谁能得益最大,自然就是最大的嫌疑对象。
当然如果能嫁祸于所谓最大得益者,也是一种可能,但这种可能性相对较小,因为这一次最大得益者一旦得益,那得益就太大了,那是整个天下江山,没人愿意去做这样的嫁祸行动。
除了遇刺这个消息,更多的人还是关心另外一个信息,那就是皇帝昏迷。
昏迷意味着什么?
本来皇帝身体这两年就每况愈下,这一次铁网山秋狝就是为了选储立储,可是储君尚未选出来,皇上却又昏迷不醒了,谁会在其中得益?
义忠亲王和寿王立即就成为最大的怀疑对象,前者不用说,而后者是长子,对于文臣们来说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是规矩,但这个规矩却又在大周一直没怎么遵循,甚至在永隆帝本人身上就没有遵循,否则就该是义忠亲王当皇帝了。
如果在永隆帝就此昏迷再也不醒过来,那么在没有留下遗诏的情况下,寿王自然就能成为朝中文臣们理所当然拥戴的对象。
至于说永隆帝如何喜欢禄王和恭王,那是在永隆帝还在,能够发号司令,下达旨意的情况下,现在他昏迷无法视事,那就自然只能由朝中群臣来决定了。
而且寿王之母还是地位最尊崇的皇贵妃,在没有皇后的情况下,形同皇后,对于文臣们的决定自然会坚决支持。
此时的寿王张驰激动得全身发抖,在自家屋舍里紧握双拳,难以自抑。
虽然他名义上也被禁足,不允许离开自身居舍,但是一想到自己有可能直接成为储君和监国,甚至能一步登基成为大周立国以来的第六位皇帝,他全身就有一种漂浮虚空的感觉。
但他也同样清楚自己也面临着挑战。
虽然朝中诸公是倾向于自己,但这个倾向只是一种倾向,也并非对自己这个人有多么认可,而是因为自己的长子身份,这一点张驰心里很明白。
在他看来这是相当脆弱的,一旦五位阁臣中某一位两位态度发生变化,也许自己就有可能和皇位擦身而过,这是他绝对无法容忍的。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好事,居然有刺客来谋刺父皇?
原本自己也不过是希望父皇突然身体状况变差,难以视事,自己可以借助朝中诸公的影响来搏一把监国的位置,却没想到会遇上这种事情,难道真的是大伯所为?这一点既让张驰感到心惊胆战,但是也让他内心充满忐忑和期望。
父皇再是喜欢张骕张骦,可张骕才十四岁,张骦才十岁,总不能让两个乳臭未干的孩童监国吧?朝中群臣也绝不会同意。
那只要自己坐上监国之位,机会就大多了,真正到了最后,只怕父皇也只能默认自己继承大宝之位。
可大伯这样做的目的呢?真的只是想要让自己身登大宝,对他放一马?
张驰再是幼稚,也不会相信这等话语,大伯一样对这个皇位存着觊觎之心。
想到了这一点,有如一桶冰水从头浇下来,让他清醒了不少。
父皇不醒的情况下,如果说大伯提出要监国怎么办?
大伯在武勋里边很得支持,还有江南士绅也素来亲近大伯,这都是张驰所知晓的,而内阁中大臣除了齐永泰和李三才,叶向高、方从哲和李廷机都是江南人士,万一大伯说动了这三位,让他们同意大伯监国,那一切就完了。
张驰还没有想到过大伯会有其他方式来介入,他只是单纯的觉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毙,必须要争取所有一切能为自己摇旗呐喊的力量,让自己坐上监国之位。
为了这个监国乃至储君之位,自己冒了如此大的险,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决不能功亏一篑,更不能让别人来摘了桃子。
“来人,本王要去察看父皇病情。”想到这里,张驰再也坐不住,疾步出屋。
“殿下,奉廖大人之命,现在谁都不能出行。”军官为难地拦住张驰,但张驰清楚对方拦不住自己,廖骏雄更不敢。
“你去唤廖骏雄来,本王要去看望父皇,难道还有人要隔绝中外,欲行不轨么?”张驰这点儿急智还是有的,厉声道。
军官虽然不懂什么隔绝中外之意,但是欲行不轨的意思大概还是明白,只能脸色苍白地梗着脖子拦着,一边命令下边人立即去通知指挥使。
这内外行宫,南北两苑住的都是高官显贵皇室宗亲,任何一个人都是他们惹不起的,原本只是来保卫他们的安全,现在突然成为了戒严对象,这种反差让他们很是难以适应。
廖骏雄很快就赶了过来,看见是寿王殿下,他心里也是打了一个突。
忠惠王现在居然找不到踪影了,现在上三亲军是各自划定一块戒严,忠惠王也同意了这样的举措,这等戒严能对所有人施行么?
贵妃们要去看望皇上怎么办?皇子们呢?重臣们呢?
内阁诸公来了之后一切都可以交给她们,但他们来之前怎么处置?
内朝的公公们也是束手无策,本朝的内侍可不比前明,权力小得多,面对外朝的官员们,根本就没有底气。
现在就成了谁都不敢发号司令,谁都不敢承担责任,谁只要胆子大一些,脾气横一些,谁就能得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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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八十三节 内忧外患
“见过寿王殿下。”和冯紫英等人见过面之后,廖骏雄就已经明白了当下的局面。
最大得益者便是刺杀的最大嫌疑,从这个角度来说,寿王殿下大概仅次于义忠亲王。
因为宫中皆知皇上更喜欢禄王和恭王,如无意外,禄王最有可能立储的。
但现在,只要皇上不醒,就没有禄王和恭王的事儿了,只能在义忠亲王和寿王之间产生,除非有其他意外发生。
“孤要去看望父皇,廖大人,你可要拦我?”张驰目光冷厉,宛若锥刺,刺得廖骏雄身子都缩了一截。
“殿下要去看望父皇,乃是为人子之孝道所在,末将如何敢拦?”心念急转,廖骏雄内心暗叹一声,自己果然还是不敢,只能涩声道:“只是外间戒严乃是上三亲军确定并报忠惠王同意方才行使,殿下若是要去东苑那边,我们也需要奉命跟随。”
张驰冷笑一声,“那也由得你们。”
说完张驰举步就走,廖骏雄也只能用眼神示意麾下士卒让开,自己带着两名心腹紧随。
张驰也不在意,他现在去行宫东苑那边去看望父皇,自然不仅仅是看望那么简单, 自己知道强行去看,他相信其他人, 包括自己母亲也应该已经在东苑那边了。。
他是要去和母亲见面, 然后寻机商量后续事宜。
不出所料, 张驰在东苑门口就遇上了一脸悲愤模样的张骐张骥兄弟,见到张驰到来, 二人也不意外,只是一拱手,便共同入苑。
在东苑寝宫, 外间已经占了许多人。
除了兵部左侍郎徐大化外,张驰也看到了吏部左侍郎柴恪,刑部左侍郎韩爌,户部左侍郎王永光, 顺天府丞冯紫英等一群人。
除了这几个,其他几个人张驰并不熟悉,他估计应该不是朝中重臣, 但是能来这里,多半都是父皇欣赏的重臣才对, 其他人是没有资格参加铁网山秋狝的,难道和冯紫英一样是地方官员?但冯紫英可只有一个啊。
看见张驰和张骐张骥进来, 冯紫英禁不住皱皱眉。
这个时候真不是这几位来博出位的时候,但要让这几位安分下来可不容易。
毫无疑问,这几位肯定都是以为是到了关键时刻, 需要搏一把的时候了,一旦永隆帝醒不过来,那就是该决出胜负的时候了, 却不知道真正的设计者早已经虎视眈眈, 根本就没有他们几位放在心上。
冯紫英也是刚到, 才来得及和柴恪、韩爌与王永光说上话。
永隆帝的谈话几乎涵盖了整个内阁阁老和七部的尚书侍郎们,当然也包括都察院的都御史们。
不过很显然他也有顺序安排, 首先是内阁诸公,然后是尚书们, 侍郎们则是放在最后,像柴恪、韩爌和王永光都是来了没两天, 尚未来得及谈话的, 谁知道就出了这桩事儿。
冯紫英和柴恪最熟悉,关系也最密切, 与韩爌最生疏,与王永光则是略有交情, 但恰恰韩爌和王永光都是北地士人中的中坚力量,而柴恪却是湖广士人领袖,这关系也很复杂。
不过处于这个骨节眼儿上,冯紫英认为北地士人和湖广士人立场应该是一致的,尤其是在面对义忠亲王可能发招夺位的威胁下,冯紫英觉得需要立即和在猎苑行宫这边的诸公同一立场,尽快确定措施。
虽然内阁诸公未到,许多指令无法下达,但是先将这几位的意见统一了,待到内阁诸公一到,便可以协同一致向内阁诸公进言,尽可能快的出台措施并予以贯彻实施下去。
柴恪应该是最容易说服的,因为之前二人便有过沟通,只不过当初柴恪觉得可能性不大而不太重视罢了,所以冯紫英没有先找他,而是直接找上了韩爌和王永光。
韩爌原本是齐永泰要安排到江南去担任南京兵部尚书的,但因为局势变化而留在了京师这边,但是韩爌应该是知晓当初齐永泰对江南局面的担心,义忠亲王与江南士绅的关系他也应该知晓一二才对,所以冯紫英觉得也能够说通。
倒是王永光一直是在户部这边,估计应该没怎么太多接触这方面的,冯紫英琢磨还要好好沟通一番,但考虑到王永光在北地士人中的地位,冯紫英觉得齐永泰和乔应甲他们都应该和他们通过气才对。
“韩公,王公,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宣府镇那边,……”冯紫英没有避讳自己的担心,“先前我就曾和柴公提及过这方面的担心,柴公认同我的观点,我相信诸公也明白牛继宗背后站着的是谁,之前大家都觉得我是杞人忧天,但是今天我要说杞人忧天已经变成最紧迫的威胁了。”
韩爌和王永光都默不作声。
对冯紫英走来就提出了这样一个略显惊悚的话题,他们都觉得不好接话。
没错,现在皇上昏迷,义忠亲王肯定有某些想法,之前义忠亲王也的确有一些异动,但是现在就要说刺客是义忠亲王派出的,甚至直接提出宣府镇可能已经出兵东进了,在没有任何情报佐证之下,显然有些孟浪了。
“子舒兄也认为这是义忠亲王下的手?证据呢?龙禁尉那边还没有任何音信吧?”韩爌皱着眉头问道:“还有,宣府镇那边有消息传来了?紫英,你这陡然提出这个,乘风兄那边你说过么?你这都是凭空猜测,很难服众啊。”
“韩公,是不是义忠亲王下的手,或者说有没有依据,重要么?”冯紫英反问:“这一年多来的种种迹象,如果说单单只是某一项,当然不能说明什么,我和齐师说起过,可他也不认为有这种可能,理由很简单,大义所在,没有谁敢。可大义是建立在皇上在的情况下,本来皇上身体就不好,现在皇上人事不省,义忠亲王身体康健,而且江南那边一直对义忠亲王十分亲善,这是众所周知的,而皇上至今未立储,那义忠亲王如果提出他来监国,我们怎么办?”
义忠亲王监国?!这个之前大家从未想过的问题,一下子让韩爌和王永光都为之意动,是啊,如果朝中有人提出义忠亲王监国,怎么办?
内阁诸公的态度会如何?叶向高、方从哲和李廷机的态度呢?还有李三才那个首鼠两端的家伙,他会是什么态度?
对北地士人来说,义忠亲王一旦监国乃至登基,只怕是最糟糕的局面,这一点大家都清楚,以前都从未想过有这种可能,但现在冯紫英这么一说,二人一下子就有危机感了。
王永光沉吟了一下才道:“紫英,叶相、方相以及尔张公他们虽然是江南士人,但未必会支持义忠亲王,他们和汤宾尹、顾天峻他们不一样,皇上待他们不薄,如果他们如此立场态度大反转,那必将遭受天下士人所不齿,他们不会那么做。”
韩爌点头,“有孚兄所言不差,几位阁老不会如此,只是皇上现在不省人事,几位皇子那边怎么做?让寿王监国?”
如果不及时提出监国人选,那一旦义忠亲王提出他要监国,朝廷这边就被动了。
这朝中总还是有一些投机者会兴风作浪,纵然叶方几位不会如此,但是江南那帮人可不会善罢甘休,朝里也会有人遥相呼应,这是肯定的。
“可让寿王监国,如果皇上醒来怎么办?”王永光皱眉。
监国基本上就是太子了,这是旧例,非太子不监国。
但皇上显然不太喜欢寿王,如果醒来之后又要撤销寿王监国,只怕又要起风波,这也是内阁的一种否定和打击。
见韩王二人话题一下子就扯到了让谁监国去了,冯紫英颇为无语,现在是讨论这个的时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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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帮文人真的是小看了义忠亲王的决绝和胆魄了,真以为没有推举或者内阁不同意他就会放弃监国?
监国才不是他的主要目的,他是要弟终兄及,甚至弟不终,他也要及!
现在最紧迫的是一要控制住京中局面,二是要坚决阻击宣府军与京师之外,任何一条做不到,一切休矣!
前者义忠亲王可以直接宣布自己监国,打朝廷一个措手不及,如果有足够的人拥护支持,那就顺理成章,即便没有足够支持,那也能形成一个僵局,等到后者,也就是牛继宗大军进入京师城,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即便朝中文臣们反对,那又如何?
前明朱棣最后何尝需要朱允炆的朝臣们来认可自己?刀斧加颈,有几个人能强项如方孝孺?
大军临城,齐泰、黄子澄、练子宁这些人不一样身首异处,朱棣不一样安坐皇位数十年,皇位改由太宗一脉延续?
“韩公,王公!”冯紫英忍不住加重语气:“诸公勇气骨气,我钦佩有加,可现在的问题是一旦牛继宗率大军入京,义忠亲王临朝,朝中有几个如诸公这般?南京那边会不会振臂一呼,群起响应呢?到那时候,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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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八十四节 胆大妄为
冯紫英的话让韩爌和王永光都脸色一沉,心里很是不悦,但是却也知道对方所说是实话。
刀斧加颈,有几个能强项不低头?
再说了,这是人家张氏一族的家事,士林文臣可以表明态度,实在不行你可以辞官下野,要让人家以性命甚至一个家族的性命来挣这个骨气,恐怕真的没几个人。
义忠亲王当年为太子时跟随太上皇屡下江南,和江南士绅相处甚欢,这也是义忠亲王的基本盘和底气所在,叶方几位囿于大义而无法投向义忠亲王,但其他人呢?
刘一燝、黄汝良、高攀龙、顾秉谦之流呢?纵然这几位也能扛得住,但是其他朝臣如各部侍郎、郎中、员外郎这些官员呢?
谁不愿意借此机会攀龙附凤一番,博个机会?
如果南京六部江南籍官员大举南上呢?
“紫英,你担心的现在毫无依据,再说了,你我几人困守行宫,又能如何?还是只能等到内阁诸公到来才能做打算?”韩爌忍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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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公,等到端倪已现的时候,只怕大军早就直抵京师城下了,那个时候再有依据,又能如何?”冯紫英恨恨地道:“那个时候我等就只能束手待毙了。”
“紫英,那依你之见,当如何?”王永光似乎听出来一些什么,他对军务不通,不好插言,但是给冯紫英与韩爌之间搭个台阶还是可以的。
“蓟镇军总动员,全力抗击宣府军东进,务必将其隔绝于京师城以西,解除牛继宗宣大总督职务,任命麻贵为宣大总督,另外命令大同镇、山西镇不得再听命于牛继宗命令,同时令杨元控制住孙绍祖一部, 柴国柱出兵夹击宣府镇,……”
冯紫英这一连串的提议让韩爌和王永光瞠目结舌。
这些要求未免太离谱了, 在义忠亲王和牛继宗尚未确定有任何异动时就仓促发布这样的命令, 那几乎就是逼迫对方反叛了。
“紫英, 你这些要求太荒谬了,这如何能行?论迹不论心, 这般行事,何以服众?朝廷不是这样办事的。”韩爌和王永光都是连连摇头,“况且麻贵早已经因病告老还乡了, 现在重新起复,既不合适,也难以承担起这个责任了。”
麻贵几年前就因病告老还乡了,冯紫英也知道这并不是一个合适人选,但是麻家几子都在山西、宣府、蓟镇中任军职, 影响力很大, 要想稳住北地局面, 让麻贵出任宣大总兵是权宜之计, 但也能稳住一大批人,总不能再让自己老爹来宣大救火吧?
甚至哪怕麻贵不到任, 只要这个任命一出去,也能很大程度稳住宣府、大同和山西三镇的将士,加上冯家在大同这边的影响力, 就能和牛继宗掰一掰手腕了, 但这要快。。
“紫英,现在关键是我们不了解宣府那边的情形, 你口口声声说牛继宗会纵兵东进, 但并无依据, ……”韩爌沉声道:“倒是可以和徐大化说一说, 让他立即安排蓟镇这边的人去查探一番,以防不测。”
“等到核实清楚,只怕都来不及了, 韩公,我来之前已经说动徐大人,请他命令还在顺义的尤世功率军前出到巩华城驻防,以防万一了。”冯紫英泰然道。
韩王二人都是吃了一惊, “熙寰(徐大化字)真的同意了?这不可能!”
“二公, 我和忠顺王登门说服了熙寰徐大人, 他是兵部左侍郎,可能有些情况比你们更清楚。”冯紫英淡淡地道:“实际上这一个月来,宣府军就在秘密调动,延庆卫驻军起码增加了三倍以上,超过了一万人,明显超出了规模,怀来卫和保安州那边驻军也调整力度很大,报告给兵部没有?我想应该没有,但我不信兵部和龙禁尉一无所知。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都置之不理,或者就是有意纵容?”
延庆卫、怀来卫、保安州这是,沿着长城一线以北由东北向西南展开的宣府镇辖地,但是这几地都非对蒙古诸部的防御之地,相当于宣府镇的腹地,相反倒是和内长城这边毗邻,而内长城却又是蓟镇驻军防御区域了,素来驻军不多。
这其中还有一个不同就是延庆卫虽然是宣府镇辖地,但是它却在内长城以南,这也是一个历史遗留问题。
原本延庆卫是属于蓟镇的,但是在王子腾担任宣大总督期间,延庆卫就划归了宣府镇,主要是考虑到宣府镇的后备兵员不足,延庆卫是毗邻的屯卫所,所以就划归宣府镇管辖,主要是为了补充宣府这边兵员,但实际上延庆卫卫所所在平时并不驻兵,因为这里已经是八达岭内长城以南了,根本不需要。
不过现在延庆卫所既然属于宣府镇管辖,那牛继宗如何调整安排兵力部署就是他这个总督和张承荫这个总兵的事情了,冯紫英不相信牛继宗会眼睁睁看着这样一个大缺口在这里摆着不加利用。
韩爌和王永光都不清楚这里边的猫腻,但他们隐约知晓内阁诸公和皇上之间似乎早已经有过一番磋商,可具体情形,齐永泰没具体透露,只隐约提及过皇上和内阁以及兵部商议过,下一步对宣府镇那边可能有部署,他们也没好深问。
对冯紫英的恣意妄为和胆大,韩爌是早有耳闻,但是今日才是第一次真正见识。
但徐大化老奸巨猾,而且对军务不熟,而且还是江南士人,照理说不该轻易支持冯紫英,更不可能这么冲动才对,怎么三言两语就被冯紫英给说动了?
这只能说明徐大化应该是知晓一些他们都还不清楚的情形,但这个情况冯紫英也不该知道才对,那冯紫英怎么能预判出来?
韩爌不相信以齐永泰的作风会把一些连他们都被透露的情报透露给冯紫英,哪怕冯紫英是他得意门生,可是韩爌、王永光他们才是北地士人中坚,冯紫英现在还太稚嫩了一些。
“延庆卫驻军增加了三倍?兵部知道么?”韩爌听得这个说法,也是吓了一跳,延庆卫可是在内长城以南,距离京师城就是二日路程,如果牛继宗真有不臣之心,那可就真的危险了
“就在京师城眼皮子下边的调整部署,兵部职方司难道是一帮死人,一帮瞎子聋子?再不济,也还有龙禁尉的眼线吧。”冯紫英冷笑,“超过一万人马驻扎延庆卫所,我都不知道牛继宗怎么把他们塞下去的,延庆卫驻军以往从来没有超过三千人,这是要防谁?难道牛继宗真有料事如神的本事,就知道蒙古人能突破边墙打到昌平州来,所以他要防止被断了后路,这么不相信蓟镇?”
冯紫英的话问得韩爌哑口无言。
环顾京师周边要隘,延庆卫所的特殊性不言而喻,延庆卫驻军超过三千那就不正常,这是稍微通晓军务的人都明白的道理,除非出现去年察哈尔人突破边墙深入腹地的情况,那另当别论。
但当下一片太平,牛继宗和张承荫有什么理由突然在延庆卫增加驻军兵力,而且增加了几倍,这无论如何都难以解释得过去。
见韩爌脸色阴沉,王永光也意识到问题严重性,“虞臣,情况很严重?”
“设若紫英所言是真,那就非常严重了,义忠亲王只怕就有不臣之心了。”韩爌捋须沉吟,“这么说来熙寰肯定知道一些什么,否则不会如此爽快就同意紫英的建议,是谁去给尤世功传令?没有怀昌兄的印信,单凭熙寰一纸手书,尤世功就算是要接令恐怕也要时间核实,只怕就来不及了。”
这个时候韩爌才表现出应有的水准,冯紫英点点头:“我署名了做担保,并请忠顺王亲自去传令,另外我也派了我身边一个亲信去作证,希望尤世功能敏锐果决一些。”
“唔,理当如此,忠顺王去也许好一些。”韩爌深看了冯紫英一眼,原本不想说,但是最后还是说了:“紫英,我知道尤世功是你父旧部,但是这种事情你的身份不合适,最好少参与,有违朝廷例制,都察院知道,弹劾你绝对少不了,就算是汝俊兄(乔应甲)都保不了你,就地免职也是理所当然,再说是临机权变,但也不可,以后绝不能再有此等情形了。”
冯紫英一凛,韩爌所言乃是推心置腹之言,自己替兵部左侍郎手书作保,算什么?尤世功难道不听兵部左侍郎的命令,却还要你一个顺天府丞作保?这蓟镇军难道是你冯家的私军不成?
深吸一口气,冯紫英赶紧作揖一礼,“多谢韩公提醒,学生一时情急,就有些草率了,日后断不敢再犯。”
韩爌点点头:“我也知道你是着急,不过乘风兄(齐永泰)和叶相、方相他们应该有计议才是,但尤世功立即前出巩华城的确很有必要,否则如果牛继宗真的要兵进京师,巩华城就是他绕不过去的坎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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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八十五节 狂飙突进
“可即便如此,尤世功主力还在顺义一线,假若现在宣府军已经东进,尤世功也来不及了。”冯紫英沉静自若地道:“所以我说动了忠惠王,让他先调京营抢占巩华城。”
韩爌和王永光都大吃一惊,再度被冯紫英的胆大妄为所震惊,说动徐大化下令也就罢了,毕竟徐大化是兵部侍郎,这京营之兵岂是随意能调动的?京营出京非皇上和内阁、兵部三方批准不能动,忠惠王敢这么做,那就是犯了天条,就算他是京营节度使,皇亲国戚,一样要被追究责任!
再说忠惠王闲散多年,也不至于连这一点规矩都不懂吧?只能说冯紫英三寸不烂之舌太厉害了,居然把忠惠王给说动了。
见韩爌和王永光满脸不可思议,冯紫英淡淡地道:“我也没说别的,就说如果料错了,大不了忠惠王就不当这个京营节度使了,皇上醒来也好,新帝登基也好,不会太计较,毕竟他也是为皇上和储君着想,不过不做这件事情,而我有不幸而言中,那忠惠王和忠顺王就不是削爵免职那么简单了,恐怕就是要考虑一家人被囚禁幽居一辈子都算是义忠亲王手下留情了。”
二人默然。
夺嫡之争就是这么残酷,义忠亲王从太子变成普通亲王,永隆帝就没少打压,若非太上皇一力维护,义忠亲王焉能有今日的情形?
义忠亲王也明白,一旦太上皇不在,只怕他就难逃厄运,所以才会这样孤注一掷。
作为文臣都不愿意掺和到这种事情中去, 就是因为谁当上皇帝,对不同地域的文臣们的利益会有影响, 但对士林文臣的总体利益来说都不会有太大的损害, 所以他们都不愿意掺和, 或者掺和太深。
不知不觉间,韩王二人已经潜意识的接受了义忠亲王要夺嫡这件事情了, 这和之前二人都不愿意相信的情况大不一样了。
冯紫英似乎也理解得到二人的心境,笑了笑道:“我也知道这种事情其实不该我们这些人掺和,可尤世功现在才到顺义, 先前被拖在了平谷一线,就是因为将军石、黄崖峪一线被察哈尔人袭扰,这很不正常,另外北边东狍子店也发现了察哈尔人敌踪,我不太相信这个时候察哈尔人会无缘无故地来小股袭扰, 这不符合他们的习惯, ……”
韩爌欲言又止, 这的确不好解释。
“还有, 不得不承认王子腾练兵有一套,他的登莱军在湖广一带对上其他土军, 犁庭扫穴,每战必胜,但是却始终在湖广盘桓, 不肯深入播州, 和杨应龙的接战都是不痛不痒,浅尝辄止, 这里边没猫腻?”
冯紫英不肯罢休, 他需要把话题挑明, 让对方明白现在的危险程度, 知晓利弊得失,而不能再局限于只是齐永泰他们内阁几个人打肚皮官司。。
如果不凝聚人心,群策群力, 那义忠亲王在这种情形下,即便是被五军营和尤世功挡在巩华城以西,一样可以凭借现在建立起来的优势对朝中群臣各个击破,不战而屈人之兵, 攫取大宝之位。
“王子腾和牛继宗他们虽然是武勋出身, 但是他们实际上都是金陵人, 和江南士绅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义忠亲王的根基也在江南,韩公,王公,你们敢说江南这一年多来鼓噪要求削减赋税,裁撤西北,组建淮扬镇,这里边没有这些人在背后出谋划策摇旗呐喊?我不敢说叶方诸公也是如此态度,但是他们的纵容妥协政策绝对有问题,实际上助长了江南这帮人的气焰,也给了义忠亲王他们趁机壮大的机会!”
韩爌和王永光终于色变。
他们不是没意识到过这些问题,但一来不属于自己职责范围,二来,内阁中有齐永泰,兵部有张怀昌,他们更多的注意力都还是盯在北面,辽东、西北,所以虽然也感觉到了义忠亲王的一些异常,但是都下意识地忽略过去了。
但是今日皇上遇刺,冯紫英又如此毫不留情面地将这些问题都挑了出来,讲明讲透,他们才意识到以前好像真的没有重视这个问题。
脸色变幻不定,韩爌终于明白为什么齐永泰、乔应甲他们都如此看重冯紫英了。
这家伙言语观点中有一种特别的魅力,有理有据,能让人下意识的信服。
只是让人不解是这家伙如此年轻,怎么见识判断就你能如此深刻老练,若所说四五十岁能有这般,那也罢了,但这家伙才二十岁啊。
“好了,紫英,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看样子义忠亲王的确是在布一局大棋,但我感觉乘风兄和怀昌兄以及皇上原来也应该是有些准备的,叶方他们几位也应该知晓,是不是?”韩爌猜出了一些端倪来。
冯紫英点点头:“我估计齐师他们应该是一些准备,但是我以为他们可能低估小觑了义忠亲王已经牛继宗和王子腾他们的胆魄、决心和准备,义忠亲王隐忍十多年,不做则已,一做只怕就是要抱着做成的决心而来,我以为朝廷并没有真正做好充分的应对之策。”
三人正说着话,张驰和张骐张骥等人就到了。
“瞧瞧吧,除了外患,我们这边还有内忧,皇上昏迷不醒,这几位爷恐怕就不会安分了。”冯紫英冷笑着。
韩爌和王永光也都下意识地皱眉,心里也在暗叹,这几位联袂而至,当然不是单纯地看望永隆帝,尽一番孝道,奔着什么而来,大家心里都有数,但是却又不能戳穿。
不出所料,张驰张骐张骥几位一见柴恪、徐大化和韩爌他们几位,只是简单询问了一直守在殿门口不允许打扰皇上的周培盛几句话之后,便径直奔着这边来了。
看着三人含悲带戚却又热络地和几位文臣们寒暄的模样,冯紫英心里也有些腻歪,有心想要躲开,但又知道回避不了。
很快许皇贵妃和璐妃苏贵妃都在殿门上出现,显然是听到自己儿子的声音才出来的。
她们是获准在内殿守候,但是不允许进入寝殿打扰,只有一名太医和两名贴身内侍承安、承贵守在那里。
就在铁网山行宫内一片喧嚣时,远在两百多里外的延庆卫所大军进出,前锋已经迅速逼近了龙虎台。
龙虎台是正对着延庆卫所不到四十里地的一处台地,台地高出周围一丈,呈一个缓坡,而堡寨便修建在这个台地上,可以正好虎视下边驿道,旁边榆河斜插而过,也是京师通往延庆的咽喉之地。
蓟镇原来在这里驻扎着一个百户所,但是随着延庆卫成为宣府镇辖地之后,被延庆卫比邻的这里驻军也从白百户所变成了千户所,理论上驻扎兵员一千一百一十二员,不过实际上只驻扎着三百余人。
“千户大人,您瞧,那是什么?”站在卫所的堡寨寨墙上眺望着,一名总旗眯缝着眼睛仔细打量。
都这个时候了,照理说商旅行人该逐渐减少了,即便是大白天里也不该有如此大规模的马队经过才对,卷起的黄尘遮天蔽日,除了大队骑兵,寻常商旅能如此威势?
常振威有些不安。
论理那边过去不到四十里就是延庆卫,听说延庆卫这半月里增加了许多人马,也不知道宣府镇那边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难道还要在城墙内搞一场攻防演习不成?这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寻常演习都是在城墙上或者堡寨下,哪里会选到延庆卫这种城墙内的腹地中来?
“是宣府骑军!”眼见着黄尘越发密厚,伴随着地面微微震动,却又没有见到任何烽燧燃起,常振威有些艰难的吞了一口唾沫。
除了宣府骑军,没有谁能做到这样大规模行动却又如此整齐划一,如果是蒙古人突入进来,绝无可能全数沿着驿道突进,那都是乱糟糟的一片涌入进来。
“宣府兵?”总旗讶然地问道:“他们这是要做什么,进京?谁允许他们踏入我们蓟镇地盘的?”
常振威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论理不该如此。
如果宣府军要过境,兵部和蓟镇总兵府早就会有公文下来了,可他作为蓟镇西北这第一哨,却从未接到任何命令,相反总兵府早在三个月前就有密令告知,要随时掌握了解隔壁延庆卫的动向,但这三个月来他也没见着延庆卫那边有什么太大动静,也就是半月前才开始见到延庆卫人马增加,他早已经报给总兵府了,但是却一直没有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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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常振威心里打了个突,转身下墙,立即吩咐两骑立即出寨直奔顺义,他知道现在尤总兵驻兵在顺义,他要及时报告这个异常情况。
二骑刚刚出寨东行不到一盏茶功夫,铺天盖地而来的骑兵已经挤满了整个驿道,并且迅速向两翼展开,瞬间就汹涌而过。
“宣府军张良才部奉兵部谕令,立即赶赴昌平!”跃马举旗的旗手在堡寨前飞驰而过时怒声喝道:“龙虎台寨立即开门,归我部接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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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八十六节 心思浮动
“忠顺王来了?”尤世功接到亲兵来报,忠顺王到来时,也是颇感惊讶。
他和忠顺王可没有什么交情,也就是见面之交而已,怎么这位王爷会到顺义自己驻军所在地来?
猜测再三也想不明白这位忠顺王来自己这里作甚,可好歹也是亲王,而且还是皇上信任之人,他也不能不重视。
等到忠顺王进了大帐,其他废话也不多说,直接拿出了徐大化的手书,尤世功好奇地接过一看,后边居然还有冯紫英的署名,心里也是一震。
前期自己兄弟尤世禄在天津卫和冯紫英会面,带回来的消息就说务必要警惕牛继宗,而皇上和内阁乃至兵部也对宣府军的异动一直持警惕态度,这些他都清楚。
之所以自己率大军西进顺义,其实就是奉命而来,但是考虑到如此大规模的调动,肯定会引起各方关注,所以他不能做的太明显。
察哈尔人在边墙外行动也加深了他的怀疑,他也是百战宿将了,对于战场上这些东西有着天然的直觉。
察哈尔人虚张声势的迹象瞒不过他,虽然在将军石和黄崖峪那边动静折腾得看起来很大,但是他只看强攻硬打的力度和伤亡大小。。
察哈尔人不傻,袭扰和真的打算突进边墙来是两回事。
如果察哈尔人真的打算像去年那样,就不可能折腾出这么大动静,而应该是如毒蛇潜伏择人而噬,一旦动手就是全力以赴,一击必杀才对,哪里会这样多点开花?
所以他也只在平谷稍作停留就继续西进,但是按照兵部那边的命令,自己所带军队就该停留在顺义了,再要西进需要接到命令。
论理徐大化是无权下令他调兵的,更被说徐大化只是手书,连印信都没用,他完全可以不予理睬。
但冯紫英在这上边签字署名作保,又让他陷入犹豫不决。
冯紫英不是不知轻重的人,他敢在这上边签字画押,意味着他有绝对的把握,否则这种不合规矩的署名,足以将其褫官夺职。
还有,如果要调兵西进,是留一部继续驻留顺义,还是大军全数西进?
巩华城虽然是一处粮草物资补给地,但是他三万多精锐大军如果都进驻巩华城,恐怕一样会十分紧张。
但只带一部西进的话,一旦宣府镇那边全力以赴,自己的兵力未必抵挡得住。
再说了,即便是在巩华城顶住了宣府镇的进攻,宣府军也可以绕道从玉泉山、石景山那边逼近京师城,自己兵力不足,那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尤世功正在犹豫间,就听得外间传来急促脚步声,“大帅,龙虎台急报!”
简短听了来报的信使介绍,尤世功就知道牛继宗真的动手了,心中哀叹之余,表面上却没有任何犹豫,立即命令全军动员,准备立即出兵巩华城。
见到尤世功的动静,忠顺王也知道肯定是对方从另外渠道得到了消息,心里踏实许多:“尤大人,另外孤也还有一个消息带给你,京营会立即先行进入巩华城帮蓟镇这边赢得时间,……”
尤世功一愣之后苦笑,“王爷,京营如何能抵挡得住宣府精锐?不是末将瞧不上京营,原来的京营在三屯营被一帮内喀尔喀人都打得落花流水,好不容易才开始重新组建,这才多久?一年时间不到,就算是朝中再支持,但也不可能立即成军吧?王爷您觉得他们能抵挡得住宣府军这些长年和察哈尔人与土默特人作战的边军精锐?只要牛继宗真的要不惜代价拿下,就算是京营依托巩华城防守,也守不住半天!”
忠顺王没想到尤世功如此低看京营,有些尴尬地皱起眉头:“那尤大人,你觉得牛继宗会不惜代价拿下巩华城么?”
“不好说,要看情况吧。”尤世功叹了一口气,“如果一击即溃,那还有什么说的?如果受挫,就要看牛继宗,嗯,义忠亲王一方怎么想了,如果……”
有些话不太好说下去,但忠顺王却瞬间明白。
如果义忠亲王考虑到要收揽军心民心为登基做准备,或者觉得局面已经在掌控之中,那么也许会暂时放下,绕行进军,但如果认为局面不利,必须要通过军事胜利来扳回局面掌控局面,那么恐怕就必须要通过一战立威,彻底拿下巩华城,顺带击垮京营来证明了。
“那怎么办?”忠顺王心情一下子就糟糕下来,无论是宣府军要不惜一战拿下,还是觉得大局已定不愿打这一仗,都是糟心的结果,“从顺义到巩华城还有一百多里地,就算是连夜兼程,只怕也来不及了。”
“王爷,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紫英既然这么急切地督促末将大军西进,也许他觉得京营能拖住宣府军一天呢?”尤世功笑了笑,“我听说惠王爷从神机营中选了几部精锐充实五军营,而且兵部这一年多来将永平府的军器工坊和遵化的火器工坊中所制作的火器全数优先保障五军营和神机营组建,或许他们的表现还真能让人大吃一惊呢?”
忠顺王对于这些情形倒是不太了解,还以为尤世功是安慰自己,只能叹着气摇头:“尤大人,这等时候,还是莫要开这种玩笑地好,若是宣府军真的大举东进,你的蓟镇军恐怕就真的要和对方在京师城下好好打一仗了,同室操戈,何至于此啊。”
尤世功却也摇了摇头:“王爷莫非以为末将是在开玩笑,您可能不太清楚,紫英在永平府时就和我蓟镇多有接触,迁安一战你也清楚,便是这等火器营力阻蒙古人,火铳军立下汗马功劳,后来紫英专门建议蓟镇应该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尽可能组建火器营火铳军,而后以永平民壮和部分总督大人亲兵组建起来的两部被末将软磨硬缠划入了蓟镇军,末将专门观阅了这两部火器营的训练和实战演练,采用新式方法训练,操练训导也大不一般,唯一缺点就是消耗太大,火药、弹丸和火铳磨损极大,但是训练成军速度的确很快,所以本想组建十部火器营,但是奈何朝廷粮饷难以保障,所以才完成了三部组建,……”
尤世功如此郑重其事的一说,让忠顺王颇为意外,好奇地问道:“尤大人,你的意思是京营里也有几部是按照此种新式训练方式组建起来的火器营?”
“据我所知三屯营之败后,溃散京营的军士在永平进行整编,应该是完成了几部整编,但真正彻底完成火器营整训的应该两三部吧,后来回京之后又完成了几部整编,这末将就不是很清楚了,如果他们能发挥出在永平府和蒙古人对阵的水准,未必不能打宣府军一个措手不及。”
尤世功也说的是实话,他只知道贺虎臣、杨肇基二部在永平府就被冯紫英灌输了重建新组京营火器营的理念,甚至还和兵部协调了“永平军工联合体”专门拨出一部分产能为其生产火铳,所以贺虎臣和杨肇基二部应该是早就完成了组建训练,至于其他各部,因为都陆续回京了,皇上优先重建神机营,这几部都应该是划入了神机营。
忠顺王记在心上,心里稍微安稳了几分,“尤大人,那这边还得要你的大军赶紧西进,但愿京营能在巩华城站稳脚跟,让你的大军能赶得上,孤这边就不耽搁你了。”
等到忠顺王出了大帐之后,冯紫英派去的吴耀青才又和尤世功交涉谈了冯紫英交待的事宜,并将冯紫英手书递交给尤世功。
尤世功看后也是愁眉深锁,谁曾想这场风波越卷入越深,文臣都知道卷入这种夺嫡之事没什么好处,武将何尝不是如此?
他固然想要再上一层楼,但是这风险未免太大了。
如果说皇上清醒,尤世功有绝对把握牛继宗只会碰的鼻青脸肿,甚至恐怕根本就不敢有如此动作,但是现在牛继宗敢如此大的动作,也就意味着,他有绝对把握才敢走出这没有回头路的一步,这也意味着把自己蓟镇军也逼到了没有退路的地步了。
这位老上司的儿子还真的不安分啊,难怪能在京师城里搏出如此大的名声,作为文臣,手伸得如此之长,真的就不怕都察院的御史们弹劾?这等事情若是被人察悉,就算是齐永泰和乔应甲也保不住他吧?
或者这根本就是老上司的一手安排?
尤世功陷入了深思。
联想到老上司去了西北之后据说在庆阳大肆整军演武,连他在蓟镇都听闻了,兵部那边不知道作何反应?活着也是皇上先前就有授意?如果是那样,皇上可真的就有点儿深谋远虑算无遗策了。
真的要搏这一把?
尤世功有心想要把自己兄弟叫来商量一下,但是当作吴耀青却不能犹豫:“小冯修撰的信我看了,我知道怎么做,只是军情千变万化,原先预计未必赶得上变化,我尽力而为。”
吴耀青也不催促,含笑点头:“我家大人也说尤将军眼光深远,必定能看清楚这里边的形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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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八十七节 箭在弦上
“兄长,您还在犹豫什么?这不是朝廷早就预料到了的么?”尤世禄不解地问自己兄长,“都到顺义来了,难道您还要打算退缩?”
“老三,皇上昏迷不醒,据说是遇刺坠马,义忠亲王这是要志在必得啊。”外边兵马已经开始在迅速准备起来,但尤世功还是要考虑清楚,考虑更周更长远一些,这关系到尤氏一族的存亡,“老三,咱们弄不好就要当前明‘靖难之役’的李景隆啊。”
李景隆奉建文帝之命抵抗朱棣大军,最终惨败离场,最后在守南京时却又开门投降,史书上可是将其批得够呛,尤氏兄弟多少还是读了点儿史书的,知晓这里边的凶险。
出兵到巩华城没什么,奉兵部的命令而已,甚至就算是和宣府军冲突也没啥,军令之下,自己只是执行者,战场上交锋,刀枪无眼,武人么,都看得开,日后就算是义忠亲王登基为帝,也说不上个什么,但是冯紫英在信中的要求就让他犯难了。
尤世禄被兄长的话给噎了一下,但随即又硬着头皮道:“难道兄长准备……”
“那也不可能。”尤世功脸色一正,摇摇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皇上原来就有安排, 朝廷有谕令,我自当遵从, 哪怕是和宣府军打一仗也在预料之中,只是小冯修撰的信里却给我出了一个难题。”
“哦?紫英给你出了什么难题?”尤世禄诧异地问道。。
“他要让我下令调兵从慕田峪、渤海所那边直插入宣府镇后方,攻占四海治和永宁,威胁宣府军后方退路。”尤世功苦笑, “你觉得呢?”‘
“啊?”尤世禄也吃了一惊, “进攻延庆那边,围魏救赵?断其后路?”
“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吧。”尤世功摩挲着下颌,又揉了揉太阳穴,“这可有些超出了原来的布置, 而且, 东狍子店那一带本来就发现了察哈尔人游骑的踪迹,紫英也在信中说那应该是义忠亲王说通了察哈尔人搞的袭扰牵制战术,可以不予理睬,……”
“那大哥您判断呢?”尤世禄紧紧盯着自己兄长, 如果大哥不想搏这一把, 那就会把这个当作借口。
“我判断也是,和在将军石黄崖峪那边差不多,甚至可能还没有那边演得像。”尤世功摇摇头,“这都不是问题, 关键在于这一动的话, 那就真的是要全面开打了啊,嘿嘿, 这可是大周朝开国以来第一场内战啊, 居然是我尤世功首开纪录,……”
“大哥,皇上还在, 义忠亲王这么做就是不义,而牛继宗更是大逆不道, 我们作为武人, 只会遵照朝廷命令行事!”尤世禄沉声道:“更何况冯大人待我们尤氏一族不薄, 谁都知道我们尤氏兄弟是冯大人一手提拔起来的,这等时候更应当义无反顾, 更何况我倒是觉得紫英这是在给我们尤氏一族机会!”
尤世功见自己三弟如此激扬,心里倒有些惭愧, 自己坐上总兵这个位置之后反而变得有些瞻前顾后起来, 许多原来不会去考虑的东西, 现在都要掂量再三了,反而失去了往日的勇气了。
“老三,你说得对,朝廷命令,我们责无旁贷,紫英给我们出的是难题,但也的确是机会, 也罢,那就搏一把!”
想明白了自己和冯家其实已经捆绑在一起, 原来还有皇上这层隐藏的关系,但现在皇帝生死未卜,冯氏这层关系到需要捆绑更紧一些更稳妥, 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尤世功就不再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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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紫英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
能做的都做了,剩下来的很有点儿听天由命的感觉。
他可以肯定, 只要义忠亲王和牛继宗不蠢到家,就应该现在是夺嫡的最好时机,而且他们也有进无退。
换了自己是义忠亲王或者牛继宗,也会毫不犹豫地挥兵东进,任何阻挡在面前的敌人就将被彻底摧毁消灭。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义忠亲王和牛继宗的胆魄够不够大,敢不敢于在京畿点燃战火,这是内战,失败者将会成为罪无可赦的叛乱者。
忠惠王返京之行如果顺利,那么贺虎臣本部极有可能会成为前出巩华城阻截宣府军东进的一部,那么这支几乎全数是用“京畿冶铁联合体”旗下“京畿军工制造坊”武装起来的火器营就将迎来他们亮相的第一战。
虽然贺虎臣部和杨肇基部在永平组建的时候,冯紫英就意识到了这支可能日后会成为京营重组重要组成部分的作用意义重大,所以就开始有意识的加以扶持以扩大自己的影响力。
可这几部组建时间实在太短了一些。
哪怕自己给贺虎臣、杨肇基二人灌输了很多关于西班牙空心方阵、莫里斯横队和线列战术的观念,但是这个观念毕竟是依托火枪作为主要武器,火铳兵成为主要作战力量为基础之上的,这对于还刚从长矛、刀盾、弓箭三组合加上车阵转化而来的这批将士来说,冲击显然太大了一些。
好在黄得功和左良玉部在与內喀尔喀人一战中充分展现了火铳的威力,这个印象让贺虎臣和杨肇基深入脑海,所以从冯紫英让他们在京营败兵中挑选良家子时就已经开始贯彻以火铳兵为主的理念,加上在永平那段时间力,有黄得功和左良玉部的骨干帮忙训练,贺杨二部组建还相对顺利。
后期“京畿军工制造坊”在兵部的支持下也相当给力,使得他们的火铳、火药、弹丸都迅速补充到位,训练上也因为永隆帝一心要重整军营而抓得很紧,所以这两部还是让冯紫英比较放心的。
但是二人都只有三千人左右的游击部,贺虎臣部调到五军营后,忠惠王据说在观看了其训练状况后十分满意,授意其扩充到五千人,但这一动作才刚刚开始,现在还远说不上,所以真正具备实力的还是只有旧部三千人。
如果是黄得功或者左良玉部就好了,冯紫英躺在床上都还在忍不住叹息。
黄得功和左良玉部比贺虎臣和杨肇基部整整提前了小半年接触火铳,而且在经过自己的严苛要求下训练之后又经历过对內喀尔喀人的实战,所以这两部的成熟度要高得多。
尤其是黄得功和左良玉二人都深刻领会到了火铳营与以前的军队截然不同,从整个训练体系、方式和战斗力的保证都已经发生截然转变,个人武力在火铳营中变得毫无意义,操作熟练和令行禁止才是保证胜利的致胜因素。
这一点黄得功和左良玉二人都在和冯紫英的通信中越来越深刻的认识到并提及。
他们现在唯一遗憾的就是虽然列入蓟镇军中,并驻防在石城匣和大水谷这一线的堡寨中,这里是察哈尔人最容易突入的部位,但是在经历了去年的战事后,察哈尔人似乎安分了许多,至今都没有多少实质性的挑衅。
所以二人都在信中提到与其这样,真还不如回辽东,也许还能和女真人好好碰一碰。
冯紫英对二人的勇气也是十分喜欢。
现在辽东军中都还颇有些畏战情绪,认为建州女真的骁悍武勇和骑射使得大周军在野战中难以占据优势,更愿意通过据城而守来打防御战。
但冯紫英却深知一味的防御就会失去战略主动,而越不敢和建州女真打野战,那么必然会导致日后越发畏惧野战直至战术的退化,根本再也无法和对方打野战,最终只会被对方逐步蚕食歼灭。
联想到张驰、张骐、张骥等人下午间还在频频出击,四处示好大家,笼络人心之举太过露骨,冯紫英也觉得永隆帝这几个儿子恐怕真的是一帮蠢子,大难临头却还不自知,却还琢磨着如何为自己谋取利益。
就在冯紫英会明日就可能爆发的接战唏嘘感慨时,贺虎臣却已经接到了连夜赶回京师城忠惠王的命令。
“驻防巩华城?阻截一切要从巩华城通过向京师城进军的军队?”深更半夜被叫了起来,看着一脸疲惫的主帅,贺虎臣心中也是一个激灵:“王爷,可否知道具体作战计划?”
忠惠王这个时候只想躺倒在床上,最好再来一场热水泡浴,从铁网山到京师城,这一百多里地,他是马不停蹄,三匹马两匹都跑废了,而他也都记不清有多少年没有如此过了,全身上下都被颠得酸痛无比,根本没有多少精力再来说话。
“虎臣,孤也就不瞒你了,皇上遇刺昏迷不醒,宣府军有可能谋反,兵部已经责令尤世功星夜西进,彻底控制整个京畿西部地区,但这需要时间,目前巩华城只有屯卫驻守,所以大家商议决定由京营暂时接管巩华城防务,确保京畿西大门安全。”
忠惠王摆摆手,“此事不用再多说了,具体日后会怎么样,孤也不知道,你只管守好巩华城,任何人不得从巩华城通过,违者视为谋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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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八十八节 搏一把
面对这样一种情形,贺虎臣也是彻底无语,他强压住内心的不满,沉声问道:“那大帅,宣府军东来,有多少人马,率队将领为谁,组成情况,什么时候可能抵达,……”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忠惠王也是既烦躁又无奈,他也是赶鸭子上架,累了一宿,疲惫欲死,现在这位下属还要问东问西,这些情况他怎么知道?
有些不耐烦地打断贺虎臣的话头,忠惠王摆摆手道:“虎臣,孤也是刚从铁网山赶回来,实话告诉你,现在大家都乱成一团,谁都不知道下一步会变成什么样,这是孤和几个人商议的结果,预防万一,至于宣府镇那边的情况,你可以自己派出斥候去打探,也可以通过驻防巩华城的宣府军了解,你现在问孤,孤什么都不知道,……”
看见下属不解而又愤懑的目光,忠惠王也知道这的确有些为难对方了,为将者哪有打这样的仗的, 而且对方还是同为大周军的边军宣府镇,就一个莫须有的可能造反, 这简直闻所未闻, 如果不是忠惠王言之凿凿, 贺虎臣就要觉得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虎臣,孤知道你现在也很困惑, 但谁会料到发生这种事情呢?”忠惠王沉吟了一下,“你先率军感到巩华城,做好一切准备, 也许这段时间里就会有消息和命令传达过来,孤要告诉你的就是做好打仗准备,……”
贺虎臣无奈之下也只能领令,对方是自己顶头上司,抗令不遵是大罪, 可以直接军法从事的, 只是这种仗, 他还从未遇上过。
“那大帅, 属下就要把整个一部全数带上了,后续物资补给如何解决,还请大帅考虑。”知道多说无益,贺虎臣也只能咬着牙关受令而出。
一回到自己营房, 贺虎臣就发布命令立即全营动员。
除开三千火铳营外, 另外拨付给他的二千人, 他按照冯紫英的建议,组建了一千五百人的长矛队,剩下五百人则组建了火炮队, 以虎蹲炮为主。
因为长矛队和火炮队的组建时间不长, 长矛队还要好一些,毕竟都是从原来有一定基础的士卒中选出, 而火炮队的情况就要复杂一些。
虽然虎蹲炮在大周军中早就在使用, 但是规模都不算大,而且专业炮手都是军中各部的核心, 要想挖人相当困难, 贺虎臣煞费苦心也只能勉强凑齐一部分,以此为基础进行火炮队的建设。
冯紫英给贺虎臣与杨肇基都详细介绍了西班牙空心方阵、莫里斯横队和线列阵型的基本模式,也介绍了这几种阵型的优劣。
至于说如何选择和进行训练,冯紫英也只能让贺虎臣和杨肇基自行斟酌, 毕竟虽然前世作为伪军迷他对此有一些了解,但也不过是各种军迷论坛上的纸上谈兵, 具体如何操演和训练才能达到最佳效果,他自己都心里没数,更不敢乱指点。。
不过西班牙空心方阵、莫里斯横队以及线列阵型能够流传下来并在历史上上留下偌大名声,自然有其优势所在,如何将火枪、长矛、虎蹲炮完美融合起来,那就只能看为将者的本事了。
对于贺虎臣和杨肇基以及更早一些的黄得功和左良玉来说,冯紫英的这些指点已经相当惊艳了。
对于他们来说,之前火铳的使用更多是辅助作用,而这种直接大规模的运用火铳列阵射击前行对战他们毫无经验,能够得到这样的指点并提前告知优势劣势然后再来有针对性的进行训练,可以说能避免走很多弯路。
这都是欧洲人从十六世纪一直到十七世纪三十年战争用无数血火尸骸验证出来的经验之谈,裨益之大,难以计数。
除了这些外,冯紫英也建议贺虎臣和杨肇基应当基于火铳营自身特殊性,建立一套有别于原有传统的动员和行军模式,以求能最快速度地完成集结和出动,这也是战斗力的一种体现。
在这一点上贺虎臣和杨肇基等人也是格外赞同。
以往他们所部要完成动员起码也需要一天时间准备,但现在只需要半天就能集结到位,当然这只是临时集结,没法完成后勤保障的情况下,好在巩华城本来就是京西重要补给所在,除了火铳和火药、弹丸外,其他如粮草等物都应该不缺。
就在贺虎臣等部开始动员集结,准备出发时,京师城内义忠王府也是灯火通明。
“王爷,不能再在这里呆下去了,除了叶向高和李三才外,方从哲、齐永泰、李廷机三人都已经出城赶赴铁网山了。”汪梓年苦口婆心地劝诫道:“很快那边就会作出决定,不管龙禁尉那边查的的情况如何,他们都会认定王爷您的嫌疑最大,对他们来说这是最保险的办法,……”
“难道就不能再等一等?”义忠亲王恼怒地道:“只要牛继宗大军压境,就没谁敢对孤有什么不利之举,就算是他们暂时将孤软禁又如何?他们敢对孤不利么?诚郡王还在铁网山,孤还有几个儿子,怕什么?”
汪梓年叹了一口气,“可如果方从哲齐永泰他们直接在铁网山就确定了立储和监国事宜呢?”
义忠亲王脸色一变,“他们敢?!这样大的事情,方从哲和齐永泰他们几个就敢决定了?这是僭越,没有宗亲的议定,没有老四的手谕,这就是形同谋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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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梓年腹诽不已,这个时候还说别人形同谋逆,未免太可笑了,但他现在也懒得驳斥这位东翁的语病,“王爷,没谁敢不敢的,属下估计叶向高应该是和方从哲齐永泰都有计议了,一旦他们在铁网山行宫就宣布立储和监国,那么就可以采取一切措施来解决问题,包括暂时将您和诚郡王软禁,而牛公那边的宣府军也将面临一个尴尬的处境,失去了大义,谁也不敢保证宣府军是不是能如牛公所言那般令行禁止,……”
“牛继宗不是向孤保证了的么?”义忠亲王大声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孤这么多年从王子腾到他,给了他那么多支持,难道就连一个宣府镇都控制不住?”
“王爷,话不是那么说,否则张承荫也就不会暗中图谋给我们背后一刀了。”汪梓年也叹了一口气。
谁都没想到一直被视为绝对心腹的张承荫居然是被悄悄策反了,而且还是被朝廷逆用过来准备在关键时刻来给己方致命一击的,如果不是牛继宗发现得早将计就计,只怕这一干人都要成为阶下囚刀下鬼了。
既然皇上他们早就知道了,说明朝廷有也早有防备。
这张承荫就是准备反戈一击的杀手锏,但现在被牛继宗提前铲除掉了,那宣府军可以说就无人能阻挡。
纵然蓟镇尤世功也在做应对准备,但是他们一切都是按照张承荫要反戈一击来谋划的,到那时候自然就一下子被打一个措手不及,从这角度来看,王爷的底气倒也不能说托大。
只是汪梓年始终还是有些隐隐不安,因为这一切似乎来得太过顺利了一些。
尤世功被拖在了平谷顺义一线,张承荫被拿下,永隆皇帝虽然没死但是却昏迷不醒,这简直比死了都还要好。
因为这让朝廷无法马上推出一个继位者,而寿王、福王、礼王和禄王他们必然会为了这个大位展开激烈的争夺,而内乱也是己方最乐见其成的。
等到时机成熟,犹如风行水上,瓜熟蒂落,水到渠成,只需要控制住京师城中局面,那些文臣们不可能再为了张家人自己的事情来打生打死。
“那张承荫也不是被我们拿下了么?”义忠亲王语气越发笃定,一边思索,一边道:“不用太担心,孤断定,内阁那几位,现在一样是心中七上八下,拿不定主意,尤其是张驰、张骐、张骥那几个都碌碌不堪,估计他们几位心里也觉得有些不满意,所以孤觉得也许我们再观察一下,明日老四如果还是醒不过来,孤就可以去找叶向高和李三才,提出孤来监国了,若是孤现在躲藏起来,那意味着孤自身就气短心虚,那还想谋什么大位?如何还能去理直气壮地监国问政?”
不得不说义忠亲王的的这番说辞的确有些道理,现在皇上昏迷不醒,义忠亲王只是提出监国帮助渡过这一段最危险时间,察哈尔人不是在边墙外袭扰么?播州之乱不是还没平定么?江南不是还在鼓噪要求削减降低赋税么?那让我来监国问政试一试如何?
汪梓年心中也是有些动意动,“可如果方从哲与齐永泰他们在铁网山行宫就决定由寿王或者禄王为储君监国呢?”
“那孤也不怕,父皇还在,孤可以提请父皇来裁决,孤就不信叶向高、方从哲和齐永泰他们还能在这种情形下不听父皇的态度。”义忠亲王嘴角下垂,变得有些狰狞,“十年光景,看看老四把这大好江山折腾成什么样,这本来都该是孤,是朕的!”
汪梓年还是不罢休,“若是皇上醒来……”
“那孤就孤注一掷,让宣府军打这一仗拿下京师,拿不下,就南下南京,孤就不信没有江南漕运支持,他们怎么支撑下去!”义忠亲王脸色越发狰狞,“是孤的,谁也夺不走,吃了的,都要给孤给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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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八十九节 舆论先行
曹煜赶到铁网山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凌晨了。
冯紫英得知几位内阁阁老们都还在赶往这里的路上,而曹煜因为是得到自己派人过去的通知就往这边赶,所以时间上稍微快一些。
“子翼,你辛苦了。”冯紫英招呼曹煜坐下,“但事出紧急,也只能辛苦你了,我和你交代完,你还得要立即赶回去,最迟明日《今日新闻》就要见报。”
曹煜有些紧张地点点头。
他已经知晓了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却不知道冯紫英要交代自己做什么,难道今日新闻还敢看在皇上遇刺的消息?那肯定要招来祸端,冯大人也不至于这么鲁莽草率才是。
冯紫英示意曹煜先喝一口茶润润喉,自己也要考虑如何来交待这桩事儿。。
来自义忠亲王的威胁有两方面,一方面是宣府军的突进,如果京营和蓟镇军抵挡不住,被其一举控制了京师城防务,那自然不必说,就成了第二个“靖难之役”了,大家就洗洗睡就好;另一方面可能就是大义上的争夺,如果义忠亲王获得了朝中文臣们的支持,那么在永隆帝无法醒过来的情况下,他也可以监国,然后顺理成章地登基。
前者冯紫英作了他能做的,但是后者,冯紫英觉得还可以努力一番。
朝中文臣的态度很关键,但至少到目前为止,根本冯紫英的观察,士林文臣们都是支持永隆帝的,但永隆帝现在昏迷不醒,甚至可能再也醒不过来,那么这些人态度会不会有变化?
北地士人态度不会变化,义忠亲王倾向于江南士人让他们无法接受,那么朝中的江南士林文臣呢?比如叶方李三位阁老,又比如高攀龙、黄汝良、顾秉谦这些官居尚书的江南主流中坚士人?
冯紫英觉得也许这些人表面上态度不会有变,毕竟他们都是永隆帝器重的文臣,在永隆帝手上一力提拔起来,这个时候就陡然转向,很容易引来天下士人的非议,这对于重视声誉的他们来说不会不在意。
但是人都是现实的,在永隆帝无法醒来,而其几个儿子的表现都让人担心的情形下,尤其是如果义忠亲王又主动抛出橄榄枝的情形下,这些江南士人出身的文臣会不会改变态度呢?
冯紫英以为这恐怕很难说,也许有的人会,有的人不会,不一而终,但只要有一部分改变态度,那就相当危险了。
这些文臣一旦改变态度,他们就会想方设法来营造舆论为自己辩驳洗白,而以他们的能量,是能够做到这一点的。
其他暂时没有改变态度的也会逐渐因为这一部分人的态度变化而逐渐变化,这是可以预料的,义忠亲王对江南士人的看重必定会让这些人意动,有了前面人开道,他们这些人的心理接受度自然就要好许多,毕竟自己不是最先转向的,颜面和心理上都更容易接受。
冯紫英要做的就是要提前把声势造起来,先占据舆论先手,一方面大肆宣扬永隆皇帝的功绩和对士人的关怀垂爱,尤其是对朝中士林文臣们的信重,另一方面则要抨击以南京那边的江南士人的表现,也算是提醒暗示朝中这些江南文臣,就算是你现在投过去,那也已经是属于靠后边的角色了,义忠亲王早就有一党心腹了,现在过去也不过是吃点儿残羹剩饭。
《今日新闻》这种在京师城内首屈一指的大报,在京畿地区民众的影响力还是相当大的,平素冯紫英基本没有干涉过他们的具体办报内容,更多地还是给他们提出一些大概方向,那就是兼顾时政和商业需要,既要迎合民众喜好,也要注意引导民众心态,树立报纸的威信和公信力,这一点尤为重要。
但现在,冯紫英知道就是该这份报纸给自己回报的时候了,他就是让这短短两三日里让京师城中的舆论风向为自己牢牢把控,迫使朝中这些江南士人们无法转向,进而赢得时间。
只要能阻挡和挫败牛继宗的宣府军进攻,稳住京畿局面,舆论上再占据优势,冯紫英觉得事情还是大有可为的。
他能做的也就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剩下的就是内阁诸公们的表现了。
冯紫英也没有遮掩什么,径直就把自己的想法和意图告知给了曹煜。
曹煜办报这么久,当然清楚冯紫英对这份报刊的重视层度,但是当冯紫英把意图说明时,曹煜还是忍不住惊叹冯紫英的奇思妙想。
可仔细一品,也觉得《今日新闻》还真的能发挥出相当威力的,尤其是在京中士民百姓中,《今日新闻》的影响力极大,已经远远超过了寻常官府邸报摘抄张贴带来的影响力,而正因为冯紫英力求树立公信力,使得《今日新闻》一直坚持求真务实的态度,甚至舍弃了一部分商业性,所以百姓认可度很高。
只要这提前把声势造起来,营造出一种万众一心同仇敌忾的气势,这些士林文人都还是要颜面的,断不可能就此坏了自己名声,最起码他们也需要观察一段时间,看看情况,表面上也需要和主流观点保持一致。
可以说这一招可比一般的劝说游说要高明得多,有如一面镜子将这些人都置于台前,让大家都能监督着这些人,让他们无法向义忠亲王输诚,反而需要发出声音来反对和攻讦义忠亲王。
“大人,您这么一说,我便明白怎么做了。”曹煜兴奋地一挥拳,“这种事情之前我们虽然没有做过,但是《今日新闻》本来也就经常点评时政,不过更多地还是符合朝廷的意见,当民间和朝廷意见不那么一致时,我们宁肯委婉一些的点评,也绝不毁了自己名声,所以这一次正好可以和朝廷意见保持一致,可以大书特书,几个特约的评论员,都可以引经据典,畅抒己见,从不同角度来进行评论,定能将大人您想要的这种声势造起来,达到您的要求。”
“唔,子翼你明白我的意图就好,具体如何操作,我不过问,我只要快,最迟明日最新一期《今日新闻》就要有这方面的内容,我要让整个京师城这几日都营造出这种氛围来。”
冯紫英点头肯定。
“大人放心,这一点我还是有信心的。”曹煜也胸有成竹,“历史上这类旧例也不少,如何发挥引申,那些特约评论员都是最擅长的,定能将各方面都考虑到。”
“嗯,子翼,此番是了,不妨可以把心态放开一些,可以暗中在办一份报纸,态度要和《今日新闻》有所不同,进而形成对立,……”
冯紫英的这个建议把曹煜弄得一愣,不太明白什么意思。
“子翼,现在《今日新闻》一家独大,看起来是好事,但是随着民智开化,大家越来越意识到报纸的重要性,……”
“……,其实现在京中也已经有了几份报纸,只不过他们影响力太小,而且过于看重商业利益,所以远无法和《今日新闻》相比,……,”
“但是终究有一天会有人觉察到我们的态度,而且也肯定会有一些人与我们的立场观点乃至利益不一致,那么这些人必定会寻找属于他们能说话的喉舌,进而他们也会去做我们做过的事情,那么就会有和《今日新闻》打对台的报纸出现,……”
“与其坐等那些人自行办报,何如我们自己先办一份起来,这样左右手互博,也能吸引一部分不赞同我们观念的士民,这样都掌握在我们手中,那么底线就都在我们掌握中,而真有意图对我们不利者,他们肯定也会借助新办这个平台来发声,我们也能提前知晓,拿出妥善对策来,……”
曹煜忍不住拍案叫绝,小冯修撰就是小冯修撰,掌握人心之道真的是无人能及,这等提前布局的手段,真的是精妙无比,把一切后患都能杜绝于无形。
“大人所言甚是,我们提前先做出一个和我们观点迥异的报纸出来,相互对抗辩驳,反而能够激起各方的兴趣,大家也会自觉不自觉地站队,进而提升双方报纸的知名度和吸引力,也能促使双方都尽可能地找出对方的弊病,扬长避短,但实际上这一切都在我们的控制之中,……”
冯紫英微笑点头,这曹煜的确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社情民意这一块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有时候甚至能比其他都更能发挥威力,《内参》在朝廷中影响力更大,但《今日新闻》却能在市井中更有效果,两者结合便是完美了,……”
“那《内参》那边?”曹煜问道。
“我也让耀青带信回去给他们了,不过《内参》的编辑们可不比寻常市民小民,他们的想法观念也更独立,还需要更加委婉一些,不能做得太露骨。”冯紫英沉吟着,马士英、陈奇瑜等人自己对他们影响力还不够,终归是自己到地方之后和他们接触少了一些,还在许其勋还在,还能发挥一些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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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九十节 立储还是监国?
一队人马在前往铁网山的道路上奔行着。
从京师城到铁网山的道路很好走,虽然不是主要驿道,但是这里是大周历代秋狝必去之道,同时大周皇陵也在这一线,所以道路状况保持维护得很好。
方从哲、齐永泰、李廷机三人坐在一辆宽大的马车中。
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打乱了他们的部署。
之前永隆帝和他们计议过多次,因为深知义忠亲王在朝中亦有不少内线,所以很多情况都是秘不外宣,只在几个内阁阁老和兵部尚书中沟通。
特别是针对牛继宗的这一步,是永隆帝一力提出的,定要解除后患。
京营和宣府军掌握在义忠亲王一党手中对皇上压力太大了,大得皇上登基十年来都寝食难安,许多事情想做而不敢做,只能隐忍。
现在京营通过引入仇士本,通过外调与蒙古人作战的三屯营之战,终于彻底易帜,将这支原来隶属于太上皇的铁军完全改造成为属于永隆帝的人马,但是宣府军却一直迟迟无法下手。
眼见得自己身体日益不佳,永隆帝才下了决心要翦除宣府军这个最大隐患,甚至不惜犯险。
但谁曾想这个计划刚刚启动,就出现了如此大的变故,甚至就是事故。。
或者说这本来就被对方算计在内,来了一个将计就计,如果皇上的遇刺就是对手所为的话。
实际上内阁诸公也基本判断皇上遇刺肯定和义忠亲王脱不了干系。
如此大的动作若说是哪个人临时起意,或者其他别的哪个势力能做到,没人会相信。
现在已经不是探讨谁做的和证据何在的问题了,现在要解决的是该如何应对当下局面。
这如同一块巨石压在众人心中,沉甸甸地。
当初的预设计划就是由着牛继宗率宣府军、大同军发起叛乱, 然后釜底抽薪,大同镇那边有杨元和山西镇的柴国柱配合, 孙绍祖自然不足为虑, 宣府镇这边只要有张承荫突然反戈一击, 加上尤世功从东面夹击,牛继宗只能俯首就擒。
设想很美好, 但是永隆帝这突然遇刺昏迷就成了一个巨大变数。
牛继宗在宣府军中影响力很大,就算是张承荫这个宣府镇总兵反戈一击,但是他身边的副总兵们、参将游击们, 最终有多少能听他的,不到最后一刻都不敢断言。
原本是考虑到有永隆帝大义所在,圣旨一下,就能压制住牛继宗的影响力,这边尤世功再大军夹击, 彻底击溃牛继宗一党的信心, 取得完胜。
但现在皇上昏迷不醒, 这个消息瞒不住人, 而且以牛继宗那边更会利用此机会大肆发挥, 这种情形下, 牛继宗一党信心会倍增, 而张承荫还能影响到多少人,还能不能起到反戈一击的致命作用?
当初为了诱使牛继宗率军东进, 兵部这边也还让尤世功率蓟镇主力西进进度保持克制, 假意被将军石和黄崖峪那边袭扰的察哈尔人所牵制, 但现在看来这也成为了一个致命败笔, 一旦宣府军全力东进,从延庆卫杀下来, 可以说是一片旷野, 谁都难以阻挡得了, 一旦宣府军兵临京师城下,大家该怎么办?
三人在出城之前, 兵部尚书张怀昌就已经和内阁诸公进行了一番讨论, 最终决定还是立即派人传令在顺义的尤世功赶紧率大军西进,控制巩华城到清河店一线, 做好迎战宣府军的准备。
不过这已经有些为时过晚,等到传令到时再进行动员出击, 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怕是有些来不及了啊。”齐永泰有些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一步错, 步步错啊。”
虽然没头没脑, 但是方从哲和李廷机却都明白齐永泰再担心什么,但是现在也只能听天由命。
军中之事不是靠嘴皮子一句话就能做到的,数万大军要动,也不是舆图上一步就能跨过去,从顺义到京西百里地,几万大军要跨过舆图上这短短距离,没有一两日做不到,但宣府军能给尤世功这么长时间么?
“乘风,现在我们也只能如此行事了,等到了铁网山看了情况再说吧。”方从哲也叹了一口气,“谁曾想这铁网山秋狝会变成这样,心狠手辣,不留后手啊。”
一样没头没脑,但是车中二人都明白。
但这夺嫡之事不就是如此么?当年永隆帝和义忠亲王夺位,他们虽然未曾位列阁老,但也是朝中臣子,同样见证了各方斗法,一样是阴招迭出,只不过是在太上皇控制下,没做的那么难看吧,现在都事关皇位传承,谁还会留后手?
前明“靖难之役”朱棣心狠手辣,前宋赵光义“烛影斧声”,然后将赵德昭逼死,不还是都被冠之以太宗之名?
皇位之下,任何情义都可以置之脑后,永隆帝之所以没对义忠亲王下手,并非他不想,那也是因为有太上皇在时机不成熟,而且他也以为自己大局在握,才会如此,早知道会演变成这样,恐怕也宁肯冒些风险也要提前翦除了。
“如果皇上真的暂时无法醒过来,我等当如何?是否立储,或者监国?”李廷机一直没怎么说话,但问的问题却是关键。
叶向高没来,他就相当于叶向高的代言人了,现在这车中齐永泰代表北地士人,方从哲代表江南士人中南直隶——浙江一党,而他则是福建——江西士人的代表,基本上就涵盖了整个朝中主流士林民意了,如何面对这个局面,叶向高和李廷机也商议过,但都觉得不合适。
“乘风,你觉得呢?”方从哲目光望向齐永泰。
“立储之事非我等能决定,万一皇上醒转,所立之人非他所愿,奈何?”齐永泰沉吟着道:“寿王不是皇上满意人选,这我们都知道,但如果要立禄王,合适么?何况似乎皇上还一直在禄王和恭王之间犹豫不决,……”
“恭王恐怕年龄太小了吧?”李廷机皱着眉头道。
方从哲却淡淡地道:“乘风,尔张,我们先说能不能立储,至于说立谁,那再议,乘风,我倒是觉得立谁都不重要,如果皇上醒转不认可,那易储也不是不可以,我们要考虑的是如果不立储或者监国,那朝廷机制运行是否会出现困难,会不会出现名不正言不顺的情形,这才是关键。”
缺乏了叶向高的压制,方从哲气势一下子就起来了,这种感觉齐永泰和李廷机感觉都很明显。
立谁都不重要这句话意味深长,齐永泰和李廷机其实也都深以为然。
永隆帝几个儿子的情形都摆在那里,或许禄王和恭王要聪明一些,但是年龄却太小,而成年的寿王、福王和礼王,都资质堪忧,反正他们几位都不是很看好,但如果必须要立储,那么立长则是士人传统观念。
可大周一朝并未确立立长这种传统,所以立贤似乎更受皇上支持,因为贤之一词,太过宽泛,实际上就是皇上自家心意。
现在皇上昏迷不醒,之前虽有倾向,但却为明确,这立储选谁实际上是掌握在内阁和六部重臣们的手中了,尤其是内阁只要达成一致意见,如果现在要立储,那么基本上就能确定下来。
但立储不立储呢?立了有何好处和弊病,不立又有哪些好处和问题?
“不立的话,名不正言不顺,万一义忠亲王干预朝纲,只怕会引发朝中动荡。”李廷机犹豫了一下才道。
在这个问题上叶向高也很踌躇,所以二人之前并未商量好。
“不立储,但确定监国怎么样?”齐永泰提出:“立储基本上就是确定下一任君主,一旦皇上醒来不认同,还要易储,十分麻烦,影响也大,但监国则不一样,一旦皇上醒转,或者内阁认为监国不再合适,就可以直接决定更换或者解除监国,简单许多。”
方从哲微微颌首,他也倾向于这个。
监国本来就是一个临时性职务,内阁有权更换或者解除,和储君比,储君地位更正式,更具有特定意义,而监国更具有实质性的作用。
但监国能不能发挥作用,还在于内阁和六部文臣们对其的观点意见是否认可。
说句不客气的话,那就是你和我们一致,我们就支持,你和我们不一致,那我们就不予理睬,毕竟执行权在我们手中,你监国就是一个监督作用而已。
“我赞成乘风的意见,设立监国不设储君,储君还是要让皇上来定,除非皇上不幸大行……”方从哲顿了一顿,“那我们再来议定储君也不为迟。”
即便是皇帝要解除储君之位,也需要经历一系列程序,所以设立储君非常正式,哪怕皇上就此不醒而大行,而内阁日后又觉得现有储君不合适,要想易储,那都麻烦甚大,所以不设储君而立监国也能有很大的缓冲余地,没说你当监国就一定要登基为帝,虽然以前似乎都是一人,但没有储君地位,你就没正式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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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九十一节 闪开,我要装逼了!
一行人赶到铁网山行宫时已经是第二日夜里戌正时分了,而此时也接到了来自兵部传来的消息,宣府大军已经西出占领了龙虎台,正在向昌平州进发,同时也派出了一直先锋部队直奔巩华城。
坏消息也接踵而至,那就是宣府军中张承荫再也联系不上,而原来张承荫的几个心腹参将游击都不见踪影,也没有音讯。
昌平在龙虎台的东北面,要想沿着驿道向巩华城乃至京师进军,不解决昌平州驻军的威胁是绝对不行的,否则昌平驻军只需要侧出,便能轻易抄了东进大军的后路。
冯紫英在第一时间就得到了内阁三公到了行宫的消息,本来只是打了一个盹儿,这种情形下也没法睡好,所以黑着两个眼圈去见方从哲和齐永泰他们,见到一大堆人都和自己差不多。
这两日里大家都没睡好,好在内阁三公到来了,有了主心骨,大家心也算放下来了。
无论最后情形怎么样,选储立储也好,确定监国也好,甚至直接就拥戴义忠亲王登基也好,总归是有承头的人来了,作出决定自然是他们承担责任。
一大堆人在永隆帝寝宫外,各种情绪都有,但是大家都还考虑到永隆帝至今昏迷不醒, 太医也束手无策,只能强行从嘴里喂了一些吊命参汤, 但究竟喂进去多少, 能起多大作用, 谁都说不清楚。
齐永泰见到了冯紫英,心里也稍稍一宽, 起码身边总算是有一个贴心可以商量的人了,当然韩爌、王永光他们也在,但是联想到之前冯紫英再三提醒的种种, 齐永泰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低估了自己这个弟子的眼光和本事。
之前紫英便再三提醒自己不可小觑牛继宗的宣府大军东进的可能性,要自己重视义忠亲王一党的胆魄决心和周密部署,提出义忠亲王策划这么多年,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 绝对是经过精心策划的, 朝廷的一些布置说不定早就被义忠亲王所侦测了解, 未必就能如愿。
没想到还真被冯紫英不幸而言中,皇上遇刺, 张承荫没有了音讯, 显然是被牛继宗所察悉而予以处置了, 现在情况可谓糟糕至极。。
相比之下韩爌、王永光他们的思维还是过于传统保守, 寻常事务他们处置也许没有问题, 但是在面临这种危急关头, 齐永泰更希望听到一些别出心裁独具匠心的建议来力挽狂澜,而显然韩爌和王永光是不具备这个本事的,唯有自己这个每每带来惊喜的弟子那里也许能有一些不一样的收获。
选择了一处偏殿作为议事地方,除了来的内阁三公外,一直留在行宫这边的就是吏部左侍郎柴恪,户部左侍郎王永光, 刑部左侍郎韩爌, 兵部左侍郎徐大化。
冯紫英的加入似乎无人异议,似乎在这两日里边,包括原来对冯紫英不太感冒的徐大化在内的众人都理所当然地将其视为可以参与议事的一员了。
“诸位, 先前卢嵩已经将初步调查情况进行了通报,……, 一共是两拨刺客, 第一拨发动了袭击, 皇上遇刺, 但只是伤及腰部和臀部, 并不足以让皇上陷入昏迷,但皇上有一个坠马过程,估计应该是在遇袭之后坠马,但也不排除是在遇袭前就坠马,……”
方从哲的介绍慢条斯理,但是格外谨慎。
“中涵公,这遇袭前就坠马怎么说?”韩爌提出了怀疑,他是刑部侍郎,发问也在理。
“根据卢嵩龙禁尉调查,皇上所乘骑的乌骓马有些问题,发现乌骓马过于兴奋躁动,像是被服用了药剂,而在核查猎苑马厩马夫时,发现一人失踪,……”
方从哲的介绍引来众人的一阵震惊,徐大化迫不及待地问道:“那马夫的来历可曾查清楚?”
“暂时还没查清楚,只知道这马夫应该是十多年前就已经在猎苑中了,以前从未发现有什么异常,……”方从哲摇摇头。
其他人又是一阵窃窃私语,都下意识地想到某些事情,十多年前那就意味着可能还是义忠亲王为太子的时候了,那时候太上皇和义忠亲王经常来猎苑,或许这猎苑之人就可能是义忠亲王的人?
“另外,皇上陷入昏迷的原因现在尚未查明,根据太医先期的调查,除了皇上可能是因坠马而头部受到撞击的缘故外,还有一种可能是皇上服用丹药超量,加之根据调查还服用了泻火降噪之药,导致气虚不足,阴阳失调,……”
方从哲有简单解释了一下皇上服用丹药和泻火降噪之药的关系,在座众人倒也不难理解,因为士林文臣中喜好丹道者亦是不少,多被视为一种雅趣。
“那就是李可灼和崔文升的这二人的责任了,那这二人究竟是有意还是的确不知药性?”韩爌原本就对皇上服用丹药一事极为反对,齐永泰和他都是丹道一门的坚决反对者,但却无法阻止皇帝喜好此道。
“这现在还无法下断言。”方从哲见齐永泰脸上已经露出了不耐烦之色,这才步入正题:“这些情况可以下来之后让龙禁尉进一步深查,但大家都知道了宣府军正在向京师城进发,熙寰也已经责令尤世功率大军前往巩华城布防,这一点做得很好,为我们节省了不少时间,另外忠惠王爷也已经回京率领京营先行出兵防守巩华城,这能为尤世功大军赢得时间,但要看能不能守住巩华城,否则局面依然会相当严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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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殿内陷入了沉寂。
徐大化的突然如此果决让人十分惊讶,不过内阁三公却知道这是在冯紫英的建议下徐大化才难得如此大胆一回,方从哲和李廷机二人一方面为徐大化的行为感到惊喜,但另一方面也为冯紫英的胆大和游说本事感到震惊,能把徐大化说动可不容易。
忠惠王的表现也让人大吃一惊,就任京营节度使没多久,居然敢亲自带兵上阵了?之前大家还觉得不过是皇帝对忠惠王的信任才会让其担任这个职位,但现在看来似乎是小觑了这位闲散已久的王爷,莫非还真的是一个能征善战之辈?
但无论如何,京营敢于出城一战,能为蓟镇军赢得时间,都是好事。
方从哲没有提张承荫之事,种种迹象显示最初预定的张承荫倒戈一击计划已经失败了,牛继宗识破了或者早就预料到了这这一着,将计就计反而打了朝廷这边一个措手不及,再说这个只能动摇己方军心士气。
局面发展成这样,始料未及,内阁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但是就这样束手就擒,让义忠亲王接管一切,这又是内阁和七部诸公们难以接受的。
新的这一届内阁和七部诸公走马上任才没多久,若是义忠亲王登基,只怕大洗牌就不可避免,南京那帮人只怕一个个就要粉墨登场,就等着这一刻的到来,在座的众人只怕都少不了要被扫地出门,无论是江南出身还是北地出身。
但现在还有挽回余地么?
不接受这个现实,又能如何?
之前内阁三公在路上商量的种种,还在探讨着立储不立储,谁来监国,听起来都是笑话了。
义忠亲王下一步也许就直接临朝了,这里还在谈立储监国,这不是笑话是什么?
在来之前,内阁三公也还幻想过皇帝遇刺不过是一个孤立事件,但是当听闻宣府军已经占领了龙虎台并兵进昌平之后,这个幻想就破灭了,也幸亏尤世功大军抢先出击和忠惠王出人意料的率京营抢占巩华城,才保留了最后一丝希望。
如果能在巩华城一线阻击挡住宣府军,那么局面还有挽回的余地,一旦宣府军突破京营和蓟镇军的防线,兵临京师城下,局面就再无挽转余地了。
都是明白人,都很清楚,要在巩华城挡住宣府军的可能性很小,京营那边不用说,那点儿力量和宣府精锐对抗,看看三屯营一战都被一帮內喀尔喀人打得落花流水,现在对上实力强得多的宣府军,而且兵力还对比悬殊,有机会么?
尤世功从顺义赶过去,来得及么?
也许现在该是考虑如何体面地转向了,在座诸公中不无浮出这种念头之人。
京营和蓟镇军的抵挡也许能为朝廷赢得几分尊敬和体面,但最终结果似乎很难改变。
宣府大军如果真的席卷而来,蓟镇军抵挡不住的。
冯紫英也敏锐地觉察到了殿中气氛的变化,方从哲这个人也许本来无此意,但是他之前絮絮叨叨说半天现在毫无意义的皇帝遇刺的调查情况,然后说己方的应对措施时居然是一副颇感侥幸的味道,这让冯紫英简直无语。
这种姿态摆明了就是不看好能抵挡得住义忠亲王的攻势,如此悲观的态度,换个别人倒也罢了,你是内阁次辅,叶向高不在,你就是这群人的主心骨,怎么却如此软骨头,难道就不知道真要让义忠亲王上了台,最先清理的就该是你们这帮朝中江南士人么?
义忠亲王稍微聪明一点都知道北地士人和湖广士人他再怎么不待见也需要一些人来装点门面,平衡各方,唯独江南士人,南京那边一帮人都等得脖子都伸长了。
殿中气氛越发诡异,冯紫英本不想这么早出头露面,但是齐师好像在想什么,李廷机呆若木鸡,其他人更是心事重重,都不愿意开口,自己不来打破这种僵局,也许再拖下去,大家就越发觉得局面不堪,甚至就要躺平了。
“诸公,学生倒是觉得这局面并没有那么糟糕,宣府军也非想象中的那么强大,它们内部一样有问题,它的背后还有山西镇和大同镇,我相信朝廷应该有所布置才是,至于说牛继宗虽然是宣大总督,但他实际能控制的也就是宣府军,甚至宣府军他也控制不完,……”
冯紫英知道自己必须出面给这帮人装装逼打打气了,否则一旦这些人心态崩了,自己便是由通天本事,也无济于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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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九十二节 逼装出去了,就看会不会被打脸了
冯紫英这嗷一嗓子,一下子就把有些沉郁压抑的气氛给打破了,而且如此言之凿凿,更是让许多人心里都不由得生出几分希望来。
他虽然年轻,但是在座众人除了徐大化对其稍微生疏了一些,但是被冯紫英游说动了心思最后居然大胆表态让忠顺王去给尤世功传令,也算是对冯紫英有了几分信任。
其他几人,
《数风流人物》壬字卷 第九十二节 逼装出去了,就看会不会被打脸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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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九十三节 暗斗
只有冯紫英知道自己这一次的牛是吹大了,但他却不得不如此。
不把这帮人的心气鼓荡起来,只怕这帮人里边就有人会暗中跪了,只要有一个人态度暧昧或者软化,那么义忠亲王那边就会迅速找到突破口,而后的局面就可能变得不可收拾。
冯紫英要做的就是要让这帮人态度强硬起来,起码要在这几天时间里顶住压力和恐惧,坚持到巩华城一战见出分晓来。
如果输了,冯紫英所言不过是一场笑话,但那个时候江山易鼎,人心早已经被吸引到争夺新一届的朝廷内阁和七部位置中去了,哪里还有人回来关心冯紫英吹的这个牛皮?
再说了,冯紫英不过是一介二十岁的年轻人,轻狂骄矜,大言不惭,不是这个年龄的人很正常的表现么?
在冯紫英看俩,固然贺虎臣部的战斗力他很看好,但宣府军难道就差了,而且宣府军倾力而来,忠惠王能调动的五军营乃至神机营中,有几部能达到贺虎臣部这样的战斗力?
贺虎臣部不过区区三千余人,就算是依托巩华城而守,能抵挡得住宣府军的几轮进攻?
反正话都说出去了,冯紫英也不在乎了,终归还是要那一战才能检验出贺虎臣部的战斗力来,当然这个结果可能影响太大, 关乎江山是否回变色,只是谁都无法选择。
见冯紫英说完, 方从哲和齐永泰、李廷机计议一番, 也只能如此定调, 再怎么也要等到京营、蓟镇军和宣府军一战之后。
如冯紫英所言,局面还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朝廷原本也有安排,如大同镇总兵杨元、山西镇总兵柴国柱,此时也都该接到消息做出反应了。
只要京营和蓟镇顶住了宣府军这一轮的进攻, 那么局面就会大为好转,山西镇、大同镇开始从西面向东发起进攻,与蓟镇夹击宣府军,宣府军败亡可以预见。
就在一干人连夜商议的时候, 永隆帝寝宫外的许多人也同样彻夜不眠。
局面演变到这种时候,原本有些人是有所预料的,比如张驰和许君如,还有苏菱瑶和张骐张骥,或许他们都只参与了其中的一部分,并不知道整个事件中的全貌,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对出现这种情形的乐见其成。
无论是永隆皇帝的昏迷是什么造成的, 但现在这已经是事实了,那么是不是该立储了?
这是很多人都关心的问题,但当义忠亲王派牛继宗的宣府军已经向京师城挺进的消息还是在行宫中流传时,这帮人才突然意识到, 局面似乎并没有向着他们期盼的那个方向发展,而是走向了截然不同的另外一个方向。。
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原来真正隐藏在背后的义忠亲王突然间拥有了如此大的势力, 在永隆帝突然昏迷之后, 他们这帮人在面对义忠亲王的强势出击时, 竟然没有一点底气和反击的余地, 己方的一切似乎都建立在永隆帝安好健康的基础之上, 失去了这个依靠, 他们就什么都不是了。
他们甚至只能眼睁睁地看这种局势的急剧变化,而到来的内阁三公和先前滞留在这里的七部重臣们似乎谁都没有考虑和在意他们的想法和意见, 直接就将他们排除在外了。
戒严局面虽然没有解除,但是许多人已经可以自由流动了, 像张驰、张骐、张骥、张骕、张骦几位皇子和他们的母亲们,都可以自由聚集联系, 但是其他人肯定不行。
因为谁都意识到铁网山这边已经不是决定整个大周江山谁属的所在了,而在于巩华城一战, 在于京师城之围,除非永隆皇帝突然醒来,但是太医们却都持悲观态度。
”母亲,现在怎么办?“张驰穿着粗气,眼睛中充满血丝。
他怎么都没想到大伯不是想要支持自己只求自己登基之后能放过他们那一支么,怎么突然间局面就变了,变成大伯要监国,甚至要弟终兄及了?这怎么可以?
现在他才发现大伯的优势是如此之大,甚至远远超出了一直自我感觉良好的自己,有宣府镇大军的支持,有江南士绅的拥戴,还有京中武勋们的附和,还有二十年太子生涯积攒下来的人脉人气,这一切自己拿什么来比?
自己和几个弟弟们唯一的依靠就是父皇,可父皇现在……?
张驰心中发凉,也许大伯早已经就把这一切算无遗策,自己不过是他手中一枚棋子,甚至是可有可无的棋子,就像龙禁尉传出来的消息一样,从马匹到丹药,连行刺都预备了两拨,可以说是一环接一环,全无纰漏,定要将要做的做到。
现在宣府军一举进入京师城,谁还能阻挡得住大伯登基?好像前明“夺门之变”那一幕就和今日之形势一模一样吧?
或许方从哲、齐永泰和李廷机他们过来组织这一帮人在偏殿商议,就是商量该如何迎接牛继宗大军进京,怎么为大伯登基庆贺吧?
许君如一样乱了方寸。
若是论宫闱权谋,她自然不输于人,但是面对这种大势之下的种种,宫外这一切根本就不是她能过问插手的,看看来的内阁三公甚至都没有多理睬她,当然其他几位妃子受到的态度也是一样,现在她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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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是在张驰、张骐张骥以及张骕张骦几个皇子中选储,许君如觉得自己还有机会和几位阁臣好生角力博弈一番,但是现在根本就轮不到这一出啊,是大伯子要上位,要彻底断绝皇上这一脉的希望!
这如何能行?
可自己能做什么呢?
“驰儿,不要着急,看看诸公的态度,他们并未表现出多么焦急和绝望。”许君如定了定神,“你父皇虽然昏迷了,但是我问过太医,头部受创并不重,服用丹药的影响也不至于如此,可能是撞击之后加上气血一时不畅才会如此,稍加歇息,应该可以缓过气来,……”
许君如安慰自己和张驰的话让张驰稍微心情放缓了一些,“母亲,可太医也说父皇只有缓缓将养,静待康复,但是大伯那般却咄咄逼人,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一旦大伯真的得逞,朝中众臣都降服,那就是第二个‘夺门之变’,就算是父皇最后醒来,只怕……”
张驰没再说下去,但是许君如却明白,醒过来,也相当于没醒过来了,朝局都彻底变了,甚至比之前的大伯子的局面可能都还不如,大伯子是绝对不会让故事重演的。
张驰的话说到了关键,时间,拖上十天半个月,甚至一月两月,也许父皇就醒过来了,但义忠亲王会容忍得到那个时候?
也许三五天之内就要见出分晓了。
三五天,想到这个,张驰就不寒而栗,一旦大伯监国甚至登基,自己就像沦为和八叔、九叔的儿子们那样,混吃等死当个富贵闲人,或许还不如,大伯会放过自己么?
不,不能就这样束手待毙。
“母亲,我们不能这样等下去,这个时候也许该和其他几位联合起来,我们不能这样等着他们决定我们的命运。”张驰脸上越发狰狞,“我相信张骐张骥张骕张骦,还有苏菱瑶、梅月溪和郭沁筠也不愿意见到,大伯上不了位,我们都还有机会,再不济我们兄弟几个中哪一个登基为帝,其他几个也还能混个亲王,可大伯上位,我们就只能沦为二等郡王,大伯那几个儿子都会骑在我们头上,……”
许君如也被儿子的话打动了,想想一旦大伯登基,只怕大家伙儿都要从宫中被扫地出门,寻个陋街偏巷的一处宅院终老,而大伯那些妻妾们就会取代自己这些人,一跃成为大周皇宫的新主人,这种反差简直不敢往下想。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种日子又有几个能够忍受得了?
“那驰儿你的意思是……”
“一起去找到苏菱瑶、梅月溪和郭沁筠,我们联起手来,去见方从哲和齐永泰他们,动员一切可以动员的资源,务必不能同意义忠亲王监国,必须要等到父皇醒来,……”张驰咬牙切齿。
这个时候他已经意识到恐怕自己是上了大伯的恶当,好在他从未正面接触过大伯,大家都是含糊其辞心照不宣,就算是大伯想要咬自己一口,自己也可以以对方是想在己方制造混乱从中谋利来反驳。
“但如果宣府军真的打入京师城,那……”许君如更关心的是这个,一旦宣府军进京,那现在这些努力都毫无意义。
“没那么简单,我感觉朝廷肯定是有所准备的,只是都把我们这些人给瞒过了,只要我们联合起来去见方从哲,就能知晓,监国也好,储君也好,只能在我们几兄弟中产生,决不能让大伯一脉掺和进来。”张驰此时倒是显得格外清醒,“先一致对外,把大伯的威胁解决了,我们再来说其他,儿子相信只要儿子在诸公面前表现好,也许这还是一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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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九十四节 抢先一步
贺虎臣在出城的时候终于收到了一封来自冯紫英的信件。
这个时候受到冯紫英的信件,让贺虎臣心中顿时踏实了许多。
信很长,内容也十分丰富,让贺虎臣反复看了几遍之后才算是真正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在这个时候被忠惠王迫不及待地安排出城去抢占巩华城。
皇帝的遇刺昏迷,宣大总督牛继宗的反叛可能带来的战争威胁,还有宣府军与蓟镇军争抢时间来控制京师城内外的重大意义,冯紫英都毫无隐瞒遮掩地在信中告知了贺虎臣。
这个时候贺虎臣才明白原来是冯紫英给忠惠王的建议要动用京营,特别是五军营,而自己这一部肯定会首当其冲,冯紫英自然也是把这一步计算在其中的。
五军营出动了八千人,这是迄今为止刚刚组建不到一万五千人的五军营的接近六成兵力了,这也是贺虎臣给忠惠王的建议,而当时忠惠王甚至是希望出动一万二千人。
在贺虎臣看来,太多没有战斗力和战斗经验的京营出京没有太大意义,甚至可能起到拖累作用,行军缓慢,军心不稳,士气不高,少有风吹草动说不定就崩了,这只是累赘。
与其那样,不如就以自己这一部五千人为主力,配属一部战斗力较强合作较多的军队,足矣。
如果这八千人抵挡不住宣府军的一击,那么再添三五千人也一样做不到。
忠惠王最后接受了贺虎臣的建议,八千人,就看这一战能否守住巩华城。。
贺虎臣把信中的内容反复咀嚼,也意识到了这一战对于自己的重要性。
如果能够在这一战中抗住宣府军的进宫, 那么自己的威名就算是彻底在五军营甚至新京营中打响了,未来晋升其他位置就不在话下, 甚至觊觎京营三大营主将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贺虎臣倒是不太在乎这个, 他更在乎的是这五千人马, 准确的时候三千基干力量加上后期配属两千兵马在经历了自己这几个月的苦心训练之后,其是否能够如愿以偿的达到预想中的威力和效果。
冯紫英教授给他的西班牙大方阵、莫里斯横队以及线列齐射战术贺虎臣都专门组织了一帮军官进行了研究琢磨, 选择最适合己方的战术。
最终他们得出的结论是西班牙大方阵适合兵力极其雄厚的情况下,他只有一部五千人的情况下,是不适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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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里斯横队说起来是最合适的, 通过十队轮番射击,保持火力输出,然后通过中间的长矛手来进行辅助保护作用,但这也有问题,那就是面对敌军优势骑兵冲击时, 对于阵型变换要求十分高, 长矛兵要迅速从中部转向外围实现对火铳兵的保护, 这就需要时间, 而且很容易打乱火铳兵阵型, 导致火力输出受到很大影响。
线列齐射战术无疑是最先进的, 但是它的要求更高, 因为它的阵型更单薄, 这是建立在火铳兵要具备一定近战能力的基础之上, 否则一旦骑兵突破,那就是一场灾难。
目前贺虎臣部已经完成了二千四百名普通火铳兵,也就是火绳枪的装备,另外三百支重型鹰嘴铳(木斯克提Musket)也也已经装备到位。
鉴于鹰嘴铳太过于沉重, 还需要枪架支撑,每一名鹰嘴铳手都需要配备一名辅助兵。
辅助兵的用处一是帮助架设枪架,二是帮助辅助完成一系列装药装弹填塞过程, 提高效率,三是在铳手出现受伤或阵亡时,也能临时顶替, 同时也算是为预备铳手准备,积累经验, 等到新的重型火铳配属到位时, 就可以立即将这批辅助铳手推上一线作为正式铳手。
在获得了二千名补充兵之后, 贺虎臣将其分配为一千五百名长矛手, 这支力量相对来说更为简单,因为大多都是老兵出身,有过持矛作战经验,另外五百名中三百人安排为火炮兵,三十尊虎蹲炮可以形成一个打击集群,另外二百人作为辅助兵,主要用于后勤运输和保障使用。
这也是冯紫英给他的建议,要建立起一支有别于原来那种传统老式的新型部队,那么后勤保障和运输能力必须要得到大幅度提升,一直专门的后勤保障力量尤为重要。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要真正按照冯紫英那种设想来组建,非一朝一夕之功,而贺虎臣不过是一员参将,现在也没有资格来对军制作出如此大的改动。
从京城一出城,贺虎臣便命令所部加快行军速度。
皇上和兵部对新京营的器重程度不言而喻,在骡马的配备上就可以看出一般,上千头骡马和大量马车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军队所需的军械物资全数驮负,行进速度大大加快。
从京师一出,一路向西,穿过清河店,就能遥望巩华城了。
清河店是京师城西面最后一处集镇,但大军如果逼近这里,已经基本上无险可守了。
这一年来的训练贺虎臣从未撂下,使得自己所部在行军能力和士气军心上都和以往京营截然不同,按照冯紫英的说法,就是要按照边军的标准来进行打造,再不能以原来那种养尊处优的京营模式来对待,否则三屯营之败还会不断重演。
冯紫英甚至还和贺虎臣、杨肇基提及过,等到京营组建完成,应该要考虑和边军进行轮流戍边,以战代训,来维系京营的战斗力,防止战斗力的退化。
对于这一点贺虎臣也大为赞同,在他看来,老京营就是这样几十年不打仗渐渐退化下去,最终称沦为一堆废物。
一百多里地的连续行军,对于贺虎臣部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考验,好在有足够的骡马和车辆,即便是如此,这一场行军仍然有超过千人拖在了后边,但让贺虎臣满意的是三千基干力量都基本上按照自己的要求保持了队形,未曾掉队。
当然速度不可能很快,路上仍然需要不断调整和休息,但总算是在贺虎臣的预定时间内,赶到了巩华城。
巩华城驻军只有一个千户,而且也早就得到了来自蓟镇和兵部的通报,正是焦灼不安之际,贺虎臣部的赶到,让这帮人终于放下了心。
和贺虎臣部一起出京来巩华城的还有赵克明部,这也是贺虎臣较为看得起的一部,但是他们基本上还是按照老式京营模式组建,长矛、刀盾、骑兵,其行军速度和能力也无法和贺虎臣部相提并论。
贺虎臣部先头部队踏入巩华城时,他们还在巩华城以东三十里开外,足见两部差距。
贺虎臣没来过巩华城,但是这等城寨情况都差不多,只有两道城门,榆河在前方不到两里地斜挨着巩华城而过。
贺虎臣不敢怠慢,一边让自己士卒赶紧进城布防和安顿下来,这一路行军,大家都疲惫不堪,但是他却不敢休息。
招来千户询问了半晌,对整个巩华城周边情况做了一个了解。
这条官道就是从从龙虎台过来,大概在前方三十里还有一处镇甸叫红桥,而红桥距离龙虎台不到四十里地,这也就是这一路过来的主要隘口了。
如果说宣府军过来,估计早已经控制住了龙虎台,现在北面的昌平与南面的白羊口和镇边城都难以幸免,这两翼的安全宣府军肯定要保证,这是为将者最基本的素质。
询问了今日宣府军的斥候有无过来,但这个千户却一无所知,但也承认这段时间经常有骑马军汉从野地中掠过,也有一些陌生人来打探情况,如无意外这都是宣府军的斥候探马。
在了解到榆河现在因为前段时间秋雨,河中水涨了许多,若是要从红桥那边过来,必须要经过前方的石桥,否则就只能从红桥就得要过河,但是红桥过河,河南全是野地,行军极为不利,一般情况下大军是不可能走野地,那会极大的限制行军速度。
“石桥有多宽,多长?”贺虎臣一边问,一边立即派出斥候,向红桥方向撒出去,看看宣府军已经到了何处。
“大约三丈左右宽,这是延庆那边过来毕竟官道,长大概就在十来丈左右吧。”榆河不算宽,但是这会子正式深秋季节,涨水使得水面宽了不少。
斥候虽然派了出去,但是贺虎臣还是隐隐有些不安,但是此时天色已暗,士卒们都已经疲惫不堪,都盼着早些安歇休息。
按照宣府军的来势速度和所获情报,宣府军在控制了龙虎台之后向两侧稳固局面,即便是他们也继续向东,估计也最多到红桥一线,距离巩华城这边应该还有一段距离,但是三十里地对于骑兵来说却又不算什么。
贺虎臣想了一想,还是咬着牙关下达命令,命令一百鹰嘴铳手和三百火铳兵配合五百长矛兵迅速赶往前面榆河石桥,如果说这千户所言不差,那榆河涨水,这石桥就能成为一个阻截宣府军的关键所在,起码也能给宣府军带来不小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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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九十五节 遭遇战
张丁元接到命令时也是格外为难。
下边兄弟们都已经疲倦欲死,这道命令一下去,肯定是大家是怨气满腹。
这一百多里地走下来,饶是大家伙儿从组建开始就有意识的加强了行军训练,但是那是训练啊。
每日训练行军最高强度也不过四十到五十里,仅有的几次拉链虽然行军路程超过百里,但是都没有像这样全副武装所有家什都带上的全行军,而且在时间上也严格许多,中间休息也几乎没有等得到什么缓冲。
但军令就是军令,没有回旋余地。
再说了,参将待大家不薄,而且下边军官中的精锐多是来自辽东精锐,士卒则是永平民壮中优选者和老京营中甄选出来的,经过了几轮淘汰,无论是在士气和体能上都要比老京营强上几个档次。
本部因为全数配备为火铳军,所以从一开始就采取新式建制,比如贺虎臣参将大人麾下三个火铳守备,每个守备辖三部,共计九部二千七百火铳手,另设一个参将直领火铳部,目前装备火绳枪,但据说可能日后改为新式自生火铳。。
每部设千总,每个千总辖三个把总,共计带三百火铳手。
另鹰嘴铳设一千总,直接受参将大人直领;长矛队设两个守备辖五部;火炮队设一千总,参将直领;后勤保障队设一千总,参将直领。
这样一来以火铳军为核心力量的这支部队,实际上就分成了三个集群,亦是火铳集群,二是近战集群,三是保障集群,据说这是参将大人接受了某个大人物的建议而取的怪名,而节度使大人似乎也不管这些,倒是让下边人议论纷纷了一阵之后也慢慢接受了。
命令下来了,张丁元只能接受,他也看到另外两个长矛队千总也是满脸不情愿,倒是那个鹰嘴铳的把总一脸无所谓。
张丁元虽然认识那位鹰嘴铳把总,但是并不熟悉,只知道对方姓周, 而长矛队的两位千总稍微熟悉一些。
因为从后期开始, 参将大人便有意识的开始组织火铳军与长矛军这边进行合成阵型演练, 主要就是按照口令和旗语进行阵型在行进和静止状态下的变化演练,目的就是为了在野战中能够迅速调整阵型,实现对战的最优化。
这也是火铳军和长矛军最为困难的训练, 因为涉及到阵型变化演练,虽然说看起来不复杂, 但是几部在不同地形下还需要分成白天和黑夜里的演练, 加上士卒们对于口令和旗语的理解困难, 这就需要整个军官群体进行强化训练,让人非常崩溃。
而且关键是许多口令和旗语都是没有固定规范, 都是大家临时组合起来进行探讨学习,唯一的一本小册子,据说也是蓟镇某部那边传过来的一本用作基本条例的东西, 谬误也是不少, 全靠大家在实际演练中来摸索和修正。
这半年来的训练, 火铳设计操练实际上大家已经熟练到了一个程度了, 所以后期训练主要就是与长矛队的阵型配合训练,弄得大家都劳顿不堪。
但如参将大人所言, 一旦打起仗来,敌人骑兵突破了远程打击范围冲过来,那就要靠长矛队来保护。
如果这一阵不熟练, 阵型变换不及时,那大家伙儿就只能等着被人家砍瓜切菜吧。
事关自家性命, 再苦再累也得挺着,倒也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三位, 命令已经下达,我知道大家的兄弟们都很劳累, 但没办法,吃粮当兵,就这么回事儿,我在辽东时,寒冬腊月,上边一声令下,饮冰卧雪都得要上, 这就是咱们的命,好歹在这里都强不少了,咱们商量商量,把规划说一说。”
张丁元很自然地充当起了主将, 两位长矛队千总和鹰嘴铳把总也都没异议。
“命令是参将大人亲自交待的,榆河石桥要马上拿下来控制在我们手中,现在斥候已经过去了,估计我们在路上就能反馈回来,按照参将大人的预测,如果宣府军已经过了龙虎台,就算是他们主营尚未抵达红桥,但前锋都已经到了红桥了,斥候队那就肯定会已经到了我们这一线了,我不信宣府军能大意到二三十里外连斥候都不撒出来,……”
对于张丁元的判断,其他三人都是点头。
准确的说,这几个人里边,只有张丁元是真正上过战场打过仗的。
作为左良玉他们带过来的一员,他被派入贺虎臣部中作为基干组建新京营,后来又干脆进了京,迅速从辽东的一员亲兵成长成为千总,可谓青云直上,但带来的压力也是巨大的。
原来也就是一队人,现在手下数百人,而且战术战法也发生了巨大改变,完全是从头开始,所以张丁元也是半点疏忽都不敢。
“宣府军怎么会进京我们管不着,反叛也好,造反也好,那不是咱们该管的事儿,我们的任务就是一个,拿下并控制住榆河石桥,如果宣府军斥候没到,那不用说,按照既定阵型,拒马抬上,封锁石桥,如果敌人有斥候甚至可能前锋少量骑兵,我们结阵,逼退,拿下控制石桥,就这么简单,但却是卖命的活儿,所以大家还得要按照训练规程来,行进用山字阵型,停止就换成梯形阵型,有没有问题?”
几个人都点头认同,不过其中一名长矛千总王宪提出担心:“夜里行军不易,如果敌人骑兵已经过桥,极有可能对我们袭扰,这一点不可不防。”
这条官道足够宽,几百人行进不在话下,唯一担心的就是天色已黑,最坏的结果就是敌军骑兵已经抵近石桥,甚至已经越过石桥,那可能就可能面临敌人骑兵的突击,这就需要按照作战行进阵型来,虽然慢一些,但是却能更稳当。
“王兄所言有理,所以我们可以将阵型稍微拉开距离,保持作战状态,一旦遭遇敌袭,长矛队可以保持戒备,火铳军可以进攻,但我相信敌人应该还没有过桥,起码过桥人不会太多,不足以阻挡我们前进。”张丁元很肯定地回答道。
另外一名长矛千总也点头赞同:“就按此计划行进,在石桥头我们再来布防。”
张丁元满意地点点头,再补充道:“周兄,路上你们不用管,只管跟随行军,但是后边你的兄弟们恐怕要辛苦一些,到了石桥,恐怕就要布阵,利用你们鹰嘴铳射程,覆盖河北面桥另一端的整个附近,为我们这边赢得时间,……”
鹰嘴铳把总周展鹏无声地点点头:“我这边没问题。”
周展鹏虽然只是把总,但是他的地位又不一样,鹰嘴铳部是贺虎臣直领,他一个把总也未必就比其他军千总低多少,当然他也知道这种情形下闹别扭那是找死,而且对方也很尊重他,他很满意。
至于说到桥头需要布防,他的人马需要担负起更大责任,他乐见其成。
来就是要打仗的,他本来是永平民壮,最初还是屯卫兵,就习练过军事,只不过后来觉得屯卫兵没意义,便逃到了辽西,结果被抓了回来,直接被充军进来,谁曾想进了京营之后,他有基础,觉得京营也有前途,所以很是苦练,被选入鹰嘴铳部,迅速脱颖而出,被提拔为把总。
因为这一部训练刻苦,所以很受贺虎臣器重。
三言两语布置结束,张丁元便立即下达命令,要求各部随即按照阵型展开行军,在黑夜中举火,迅速向北而去。
两里多地实在不远,按照张丁元的设想,很快就能抵达,但是刚刚走出不到一里地,他这个想法立即就伴随着急促马蹄声和有些声嘶力竭的叫喊声给破灭了:“宣府军前部骑兵已经过桥!”
是刚派出去的斥候!
张丁元心里一沉,但是却也没有慌乱,之前他也有最坏打算,那就是敌军前锋已经来了,但还以为可能会在河岸边遇上,但现在看来,比想象的情况还要糟糕,不过唯一幸运的,巩华城还在,这么算下来,敌军也应该是才到,否则巩华城那几百人根本不可能还在。
张丁元稳了稳心神,立即给身边亲兵下达命令,很快一阵嗓门浑厚的声音响起:“保持山字阵型行军,间距锁紧,速度不变!”
在听到张丁元的命令响起时,还有些惴惴的两翼长矛军们立即就在军官们的训斥下稳定下来,只要有主心骨,周围还有这么多同伴,那士气就不会垮。
但士气不会垮,并不代表就不会有伤亡,很快左侧便出现了敌军的骑兵和弓手,一连串的抛射在左侧长矛军中造成了一阵阵惨叫,然后就是军官们的训斥声,一时间有些混乱。
张丁元心中也是一叹,毕竟还是新军,没经历过血火洗礼,若是在辽东军中,这等如骚痒般的袭扰根本不在话下,就算是有死伤,那也得给我掖着,不能发出声来,影响行进,当然这指的是在总督大人亲兵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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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九十六节 遭遇战(续)
“保持阵型,放慢速度,不要慌张。”张丁元借助着火把光芒观察着左翼,一边下达命令。
出现的骑兵数量并不多,也不过就是二三十骑,其带来的杀伤也并不大,不过就是三五人受伤而已,但是对军心的影响却不小,就目前来说,张丁元也只能让队伍继续保持阵型前进,一定的伤亡是必然会出现的,这是不得不付出的代价。
整个队伍按照山字形站位前行,突出部和两翼均为长矛队,而中军则是火铳队,鹰嘴铳军居于最后,鹰嘴铳的辅兵手持枪架和盾牌负责遮护笨重的鹰嘴铳兵。
只是少量骑兵,还不足以对队伍构成太大威胁,但如果超过百骑甚至几百骑,那么张丁元就不得不正式威胁了,这种黑暗中,如果数百骑骑兵可以轻而易举的利用其机动能力和弓箭抛射能力从任何一个角度发起攻击,给自己这支临时编成的队伍造成巨大威胁乃至损失,而缺失骑兵的己方很难做出相应的对策。
对付这种游骑,如果对方不正面冲击,要想击退对方,要么就是以骑兵对骑兵,要么就只能设陷阱让对方入彀,但这两者对己方来说似乎都无法实现。
这个时候反而不能加快行军速度,这些很多都是新兵,在黑夜中行军面临袭扰本来就有些慌乱,如果再加快行军速度只能让阵型脱节,给黑暗中蛰伏的敌军骑兵带来机会,哪怕慢一些,就能稳住阵型, 哪怕伤亡大一些, 但阵型不乱,就不会给对方带来太大机会。。
张丁元料定对方骑兵数量不会很多, 如果敌军真的已经大规模过河,根本不需要以这种袭扰方式来延滞自己行军,而应该趁势放自己过去一举·击溃歼灭才对,对方这种不顾一切的袭扰, 只能说明对方底气不足。
想明白这一点, 张丁元内心越发笃定,步伐也越发稳健。
就在距离张丁元西北方向五百步开外的野地里,洪廷相也是脸色沉重地观察着当下的局面。
他怎么也没想到朝廷大军来得如此之快,大大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按照之前斥候一直反馈回来的情况, 从龙虎台、红桥、巩华城, 一直到清河店,这一线虽然都有蓟镇驻军,但多的不过区区数百人,一个千户而已, 少的甚至只有百余人, 如红桥,根本不足为虑,但谁曾想就这么一会儿工夫,怎么就有大军进入巩华城, 而且还趁势向北进发, 直接威胁到了榆河石桥的控制权了。
作为先锋官,洪廷相当然清楚榆河石桥的重要性, 现在榆河水大, 大军要过榆河只能从石桥过,一旦被朝廷军队控制了榆河石桥,那大军东进就无路可过。
洪廷相不认为就这区区千人不到军队就能堵住榆河石桥, 但是他看到对方竟然拥有大量火铳手,还是引起了他的警惕。
一旦他们控制了石桥, 利用火铳封锁桥面, 那必定会给己方带来巨大伤亡, 现在他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袭扰对方,延阻对方进军速度, 让已经进驻红桥的大军能迅速赶过来。
只可惜自己手中的前哨骑兵只有百余骑,而且还分散了, 一部在桥头巡逻, 一部已经进发到东面, 自己这一部只有区区四十余骑,根本不足以阻挡得住眼前这支军队。
这支军队从何而来不得而知,按理说蓟镇尤世功的大军主力还在顺义,再怎么快都不可能快过己方大军才对,但这支数千人的军队却的确出现在了巩华城,打了己方一个措手不及。
从旗帜和袍服甲胄来看,这支军队更像是京营装束, 但是洪廷相却有些不敢相信。
什么时候京营那帮老爷兵也敢出城一战了?三屯营一战被一帮蒙古人都给打得屁滚尿流,让边军都笑掉了大牙, 现在京营才开始重建不久,这帮人难道还敢出来打仗,也不怕立即就哗变崩了?
但眼前这一幕却又是真实的, 而且看起行军队形阵型还有模有样,和以往京营印象截然不同,让洪廷相也是颇为意外。
洪廷相已经安排哨马快速返回红桥那边报信, 希望大军加快进度赶过来,
但在此之前,洪廷相必须要尽全力延阻这支军队的向石桥进发。
“怎么办?”旁边的副手有些犹豫不定地问道:“我们袭扰了两轮,给他们造成了一些损失,但是他们的行军队形没有受到多大影响,这样下去最多半个时辰就要占领桥头,我们在桥头只有不到五十人,根本抵挡不住。”
“把东边那一组人调过来,我们绕道后方,从背后给他们来一下。”洪廷相咬了咬牙。
他知道这也一样是冒险,把东面这一组调过来也不过八十余骑,还是太少了一些,对方起码在八百人以上,若是有三四百骑,洪廷相倒是有把握彻底将这支还有些生疏笨拙的军队彻底击溃。
“从后边?时间怕是有些来不及了。”副手迟疑着道:“而且这点儿人马……”
“来不及也好,不足也好,都得要这么干,否则这帮人一下子压到桥头,你注意到没有,他们除了外围长矛兵,几乎全数都是火铳兵,被这帮人在桥头列阵,我们的人要过桥就是要顶着火铳射击冲锋了,那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洪廷相咬牙切齿,副手脸色有些难看,但是却又不得不承认这是现实。
谁知道这支如此规模的火铳兵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就算是蓟镇兵中这样大规模的火铳兵也不多见,而且几乎看不到刀盾兵,除了长矛兵就是火铳兵,这样配置的军队极为罕见。
两盏茶时间不到,东面那一队已经季节了过来,这八十余骑迅速向后消失在黑暗中。
张丁元全身都已经汗出如注,秋夜的气温已经降到了接近霜冻,除了行军带来的运动原因外,更多地还是紧张,这是他第一次带队出击,而且也是夜行,就遇上了这样的阻截,他努力地睁大眼睛四处观望,同时竖起耳朵,想要听清楚周围任何一个动静变化。
但这显然是徒劳的,各种嘈杂的声音让他防不胜防,到后来他只能听之任之,军官们的叱骂声,士卒们的埋怨声,还有骡马的嘶鸣声,以及各种器械碰撞和脚步踩踏声,组合成了一曲难以言喻的小夜曲。
敌人的游骑消失了,这让张丁元很紧张。
宣府军若是这么好打发,那就不叫宣府军了。
在辽东,张丁元就知道九边精锐只是一个大概说法,真正称得上精锐的只有辽东镇、蓟镇、宣府镇、大同镇,还有一个三边的榆林镇差强人意,而精锐中的精锐只有大同、宣府、辽东,连蓟镇都要稍逊风骚。
宣府军重要性一直排在前二,只有大同镇能稳压其一头,而辽东镇也是从元熙三十年之后才开始逐渐起来,之前是远无法和大同宣府相比的。
“通知周展鹏,敌人游骑消失,有可能袭扰后方,我们会适当放慢速度,让其做好战斗准备。”张丁元想了一想之后又道:“命令右翼王宪部长矛兵向后延展,防止敌军偷袭后部,左翼焦德部控制速度,抽出一部接替王宪部防御右翼,我们继续行军,让周展鹏自行决定行军节奏,……”
一连串的命令下达下去,整个行军队形骤然减速放慢,而接到通知的周展鹏也立即紧张起来,骑兵夜袭是对他们这种重型火铳兵最大的威胁,虽然有辅兵的盾牌保护,但是真正冲进来的时候,这种保护有多大用处?顶多也就是对一些箭矢的抵御,一旦突破进来,那就是虎入羊群了。
好在王宪的长矛兵也迅速转向,呈半弧形包围过来,虽然防线单薄了一些,但是总算是有了一层遮掩。
“马蹄声?!”当听到后方响起的马蹄声,周展鹏觉得自己还是赌对了,既然主力已经继续向石桥进发,反正也就只有这一两里地,哪怕是磨也能磨到,还不如现在先停一停整队集结,这袭扰敌军不会太多,那就赌一把。
辅兵已经将盾牌插在了前端,枪架支棱起来作为依托,士卒们将鹰嘴铳架设好,两边的长矛兵向中靠拢,形成一个倒Ω形状将鹰嘴铳部保护起来。
洪廷相也没想到敌人反应速度如此之快,而且更让他吃惊的是敌人居然敢在夜间行军时候突然停下变阵,这完全出乎他的意外。
不过此时他已经来不及多想了,八十余骑好不容易集结起来,火把照耀下,看得出这一群敌军数量在三四百人左右,居然和另一部主力脱离了,也许这是一个机会?
伴随着马蹄奔行起来,洪廷相目光如炬,直视前方,微微起伏的身躯看起来是如此矫健,敌人长矛队组成的保护对象还没有到位,中间有巨大的豁口,火铳兵?
他看到了一支支架设起来的盾牌支架,这是什么造型?
洪廷相有些诧异,但是惊诧中他眼帘里那数十只支架上突然绽放出一片暗红的火星,一直到一阵剧痛刺穿他的甲胄进入他胸部,耳际才传来一阵轰然巨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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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九十七 前哨战前
当鹰嘴铳发出一阵爆响,震得周遭的长矛军士卒们耳朵都发痒时,对面蜂拥而来的数十骑还在百步开外就如同秋日里被暴雨袭击的枯叶般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
周展鹏不为所动。
他看得清楚,不过是二十余骑被攒射击中,这还多亏了对方想要集中突破带来的好处。
再猛地一挥手,第二波鹰嘴铳手早已经准备停当,火铳置放在枪架上,基本上是公式化的流程,拒枪,测距,瞄准,扣响,燃烧的火绳在扳机扣动后向前一啄,击中引火孔,弹丸从铳筒中飞旋而出,数十枚金属弹丸像刮起一阵风暴,再度喷射而过。
这一轮的射击效果显然比第一轮更好,毕竟这一收一放之间,骑队又逼近了许多,近距离的打击无疑更具有效果。
再快也是需要时间的,马队行进一样如此,而早已准备好一切的火铳则只需要架枪,瞄准,射击,如此简单的几个动作,一切如同走路吃法那样,当你每天都要进行数百次同样的动作,日复一日,月复一月,甚至在睡觉做梦时,都在回忆这些动作时,一切就变得这么简单自然。
这不是周展鹏第一次指挥射击,但是却是如此真实而又残酷的第一次射击,他的耳朵中几乎听不见其他声音,只有那轰然炸响的铳鸣。。
但他也知道自己没有多想的余地,除了观察前方和左近局势外,就是义无反顾地命令第三轮射击继续。
三轮之后,只剩下寥寥几骑凄凉无助地站在了队列前面,失去了主人的它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悲鸣着低垂头,试图在地面上找到自己主人的尸骸。
还有几骑早已经在觉察情况不对时圈马侧行,脱离了打击圈,趁着夜色逃窜了。
没有谁是傻子,这种情况下还要扑上去,甚至都不需要两翼夹击而来的长矛军合围绞杀,完全都冲不到近前。
周展鹏发现自己竟然是如此镇定,他不相信自己是天生将才,只是觉得眼前的敌人数量在如此距离之下很难突破自己的前三轮攒射,所以他才会如此坦然。
但如果敌人数量更多,攻击范围更广,熬过了前三轮之后,自己这些士卒们几十个流程走下来的速度就要放慢许多了,也许就该是自己吃苦头的时候了。
但前三轮对任何要发起冲锋而又没有遮护的敌人来说,都几乎就是一个轮回地狱,他有这个信心。
王宪也没想到这一战是如此干脆利落地就落幕了,速度之快,时间之短简直超乎想象。
虽然他也不认为这八十多骑究竟突破自己的防线,他手中三百长矛兵可以迅速形成猬集阵型,这八十余骑如果是要强行冲锋那绝对讨不了好,但若是以骑射方式来对付己方,那自己这三百骑就麻烦大了,当然有一百鹰嘴铳坐镇,那这八十余骑就是送死了。
但如此简洁明了就了结了战斗,还是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平素与火铳兵也进行过配合演练,但是这鹰嘴大铳素来是自行演练,加上其有自己的辅兵作为兼顾防护的力量,所以他们与己方配合反而不多。
这一战让王宪深刻意识到火铳的威力,这种命鹰嘴大铳的威力比起寻常火铳威力更甚,他亲眼所见一百二十步开外的敌军骑兵遭到大铳的轰击便纷纷落马,这比起寻常火铳只有五十步左右射程威力来说,简直强太多了。
之前王宪一直不太喜欢火铳,总觉得火铳射程近,比起弓箭的射速来,人家都能射出三箭了,一个熟练的火铳兵才能打出一枪,而且在射程上也毫无优势,甚至人家弓箭兵还能采取抛射的方式进行远程打击,可以说火铳兵看起来对上弓箭手毫无胜算。
但在看到火铳兵三个月便能成型,而超过六个月训练的熟练火铳兵已经能够在弓箭手射出五箭时发出两枪了,如果再加上火铳兵的三重轮射战术,和优秀弓箭手的培养难度相比,火铳兵的优势一下子就显现无疑。
现在再看看射程可以两倍于寻常火铳的鹰嘴大铳的威力展示,王宪顿时明白为什么参将大人会不遗余力地培养火铳手,而不再也不肯用弓箭手了,这大铳和寻常火铳的结合,还有虎蹲炮队作为辅佐,火器的威力已经足以压倒一切了,当然也离不开他们长矛手的帮助,否则骑兵突进来便可以将他们如同羔羊一般屠戮干净。
“周大人,你这鹰嘴铳果然厉害,这帮叛军只逃脱了区区几骑,其他都给撂倒这里了。”王宪走近正在整队的鹰嘴铳兵们,忍不住道。
“王大人客气了,若没有你们的遮护,我们也不敢如此放心大胆地展开对射,否则敌军一旦从侧翼包抄袭击,我们就只有束手待毙了。”周展鹏很客气,日后大战还少不了这帮长矛兵在外围遮护救命,可不敢得罪,“此番战果,我和王兄二部平分。”’
王宪要的就是这句话,总不能说这几十骑战果全数归你鹰嘴铳兵吧,那我们长矛队怎么办?好在这位周大人年龄不大,但是做事却是老到。
“呵呵,好说,好说,日后我们两兄弟配合的时候还多着呢,有什么事情,尽管说。”王宪满意地点点头,又看了一眼前方,“周兄,还得赶紧,张大人看样子已经到石桥了,我们还得赶上去。”
“嗯,王兄稍候,我这边还要整队收拾一番,可比不得你们抬脚就能走,我这弟兄们每个身上都是零敲碎打的一大堆。”
周展鹏说的是实话,鹰嘴铳一柄重达二十八斤,这还只是单单铳重,加上火药、弹丸、压弹杆和刺刀,起码都是三十五斤上下,而辅兵则需要背负枪架、盾牌,以备防护使用。
就在周展鹏和王宪解决了敌军游骑的袭扰问题时,张丁元已经率领大部抵达了石桥。
石桥桥头不出所料也还有零星的游骑游动,张丁元没有理睬,这区区二三十骑对己方几乎毫无威胁,他立即命令焦德的长矛兵集结推进,而火铳兵跟随而行。
很快那些零星游骑便消失在桥头上,张丁元在士卒们的簇拥下立即登桥察看情况,准备布防。
石桥很结实,虽然年代久远,但是宽敞厚实,两边还有石栏杆,三丈有余的桥面足以满足三辆大车并行而绰绰有余,这对于张丁元来说既好,也不好。
好的一面是这样宽敞的石桥,宣府军要东进肯定舍不得放弃去其他地方搭浮桥,那既耗时费力不说,而且速度也不一定快,尤其是之前他们未必会想到居然还要渡河而行,那么自己只要守住这里,就能起到延阻宣府军东进的作用。
不好的一面就是这石桥太宽了一些,如果窄一些,显然封锁起来会更方便。
不过张丁元从来也没指望啥好事儿都轮到自己,自己能抢先一步占领石桥已经是非常满意了,封锁死这座石桥,就能让宣府军在河北那边儿干瞪眼,而要突破,他们就只能抢回这座石桥,而自己就是等着他们来抢。
简单在河北那边察看了一下情况,张丁元便迅速返回河南这头,心里也已经有了计议。
石桥只有十余丈,河面也差不多,河对面敌军的弓箭手可以轻而易举地通过抛射覆盖整个桥头,这是相当大的威胁,这是对己方不利的一面。
同样己方也有优势,那就是用鹰嘴铳一样可以发挥其远程射击优势,一样可以跨河给河对岸的敌军造成杀伤。
同时,自己的火铳手可以牢牢的封锁住桥面,三百火铳手采取三重轮射方式,可以把这座桥面变成刀山火海。
来不及多想,张丁元便开始下达命令。
鹰嘴铳迅速向两翼展开,控制石桥南桥头的东西两侧,不但可以对河对岸造成威胁,同时更重要的是通过交叉火力封锁桥面,而正面则是火铳队集结成密集阵型,在两端和后方布置长矛兵,防止敌人突破和从后侧袭击。
一边下达命令布置防御,一边派人立即赶回巩华城报告情况,但是还没等哨马回去报信,对面河岸就燃起一片灯火,影影绰绰如一条长龙沿着官道在河北那边集结。
张丁元心中一沉。
他还指望能拖到参将大人得到消息之后迅速赶来,这样自己也就不需要承担这么大压力了,但是现在看来对岸宣府军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务求要在最短时间内突破并占领这座石桥。
嘴巴有些发干发苦,张丁元意识到从这个时候开始,自己这这一千人才算是真正面临一场恶战洗礼,无论如何都要熬过这一战,才能说得上其他。
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参将大人能得到信息之后重视起来,究竟是直接依托这座石桥来狠狠杀伤挫败宣府军,还是单纯让自己这一部守上一段时间为主力在巩华城布防赢得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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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九十八节 前哨战(1)
丢开那些繁乱的心思,张丁元很清楚此时自己的唯一任务就是守住这座石桥。
宣府军过河的骑兵数量稀少,不足以对自己这一千人构成太大的威胁,这是让他比较安心的。
从后方传来的火铳巨响也足以证明自己的安排没错,周展鹏他们肯定遭遇了敌军骑兵的袭击,而他们也予以了反击,最起码这一接战自己一方没输,鹰嘴铳这种重型火铳的威力还是可以信赖的。
一连串的命令迅速下达,各部火铳兵开始沿着桥头进行布防,只有这么几丈宽的桥面,给了自己这边防守应对留下了充裕的空间。
在张丁元的催促下,火铳兵在距离桥头最后一个栏杆处十五步开外开始结阵,一个略呈半弧形的射击阵型使得火力杀伤面可以覆盖至北桥头,只要宣府军在桥北开始集结,他们就会遭遇己方毫不留情的射杀。
张丁元对自己手底下这帮火铳兵的情况还是很信任的,四十步之内是自己火铳兵最具杀伤力的射程,超过五十步无论是杀伤力射击精度都开始下降,超过六十五步,对披甲的士卒杀伤力就会大大下降,但是如果周展鹏的鹰嘴铳兵上来,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鹰嘴铳的威力远非自己火铳兵可比,其杀伤力即便是在一百二十步外依然具有惊人的杀伤力,可以轻易击穿士卒身穿的棉甲而造成致命伤害,而如果在八十步之内,即便是寻常板甲一样无法抵御这种重型火铳的射击,足以说明这种火铳的威力了。
这些都是他们再开始装备这些火铳时便亲身实践过的,这样才能让士卒们有一个最直观的感受认识,也能让他们在战斗中在最合适的距离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按照张丁元的设想,自己完全可以利用这座石桥来进行一场阻击战,利用火铳兵在桥头组建一个半圆弧的射击面,然后在火铳兵的两翼让鹰嘴铳列阵,充分利用鹰嘴铳的远距离射程优势。
鹰嘴铳的威力可以彻底覆盖整个桥北,甚至还可以延伸更远一些,让宣府军在开始集结时和上桥阶段就遭遇打击, 这样分阶段的射击,足以让从石桥到桥北段的百步之内都彻底变成一个修罗场。。
当然张丁元也清楚, 这只能是一个短暂的阶段, 宣府军也不是傻子, 这样来两回冲锋遭遇屠杀,只怕就会改变方式了, 但这也足够了,张丁元要做的就是争取时间,让后方的大军能迅速反应过来。
敌人来得很快。
很显然河对岸的宣府军也觉察到了在河南岸的军队数量并不算多, 虽然南岸不断响起的火铳鸣响让他们意识到南岸已经开始交锋,但是具体情况他们却无从得知。
但已经过河的都是派出的骑兵精锐,虽然在数量上不多,但是袭扰战术可以充分发挥出来。
现在的这些声音似乎也证明了己方的先锋骑兵正在实施着这一战略, 现在就需要抓住这一机会迅速突破石桥,控制住桥南头才是。
李达明手里紧紧握着马缰,回首看后续大军跟上来没有。
作为此番东进的前锋, 他肩负着夺下巩华城的重任。
斥候得回来的消息称巩华城只有几百蓟镇卫军,他有把握一举夺下, 所以先行派出先锋过河控制局面。
谁曾想就在这短短一个时辰里风云突变,居然有大军从京城赶来并抢先控制住了巩华城, 现在甚至连咽喉要道的榆河石桥可能都要落入敌手。
这让他有些着急。
榆河其实并不宽,甚至可以说水也很浅,冬季里有些地段甚至会断流, 但是现在却是深秋季节。
前段时间的降雨让河水暴涨,现在就成了一个枷锁了。
他已经让探马下去试探过了,最浅的地段最深处也有一人深, 而且河道淤泥积淀。
无论是人马要想淌河而过很难, 尤其是辎重、马车这些根本无法渡过。
如果说有充裕的时间, 要在这样一道宽不过四十步的河水上架设浮桥也不是难事,但问题是时间却不等人, 大军已经过了红桥,两三个时辰内就要抵达这里, 哪里来得及?
所以石桥就成了必争之地。
明知道河对岸的敌人肯定已经开始排兵布阵要封锁石桥,但是李达明确别无选择, 就算是那血肉去蹚, 也得把这条路给蹚出来。
“徐孟达,你率军先上!注意对方的火铳!”
原本还想等到集结成阵再发起冲锋, 但李达明又担心对方也会趁着这段时间里把阵型完善,己方可能会更不利, 与其那样,还不如趁着机会冲一阵试一试,万一能一下子突破,在桥南站稳脚,那就最好不过,就算对方有备冲不动,退回来,也损失不大。
徐孟达部是自己手下精锐,河对岸兵力不算多,而且黑夜中组队结阵也未必那么快,这么冲一冲还是有机会的。
看着六百士卒迅速完成结阵,清一色的包皮盾牌形成一道道完整的防护线,李达明满意地点点头。
徐孟达部的盾手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卒,清一色上好白杨木在外包厚实的牛皮,便是蒙古人的箭矢也无法射穿,他也曾经尝试用三眼火铳和夹把枪对盾牌在三十到五十步距离进行射击,一直要到二十五步距离内,夹把枪才能击穿盾牌,超过三十步,都很难打穿。
而二十五步距离,只要顶住一轮射击,便足以实现突破了。
“大人,准备停当。”徐孟达浑厚的声音响起。
“很好,注意保持距离,二十五步时发起冲锋,一举击破对方。”李达明叮嘱道:“对方可能会有长矛和盾手掩护,但我相信你们可以解决他们。”
“大人放心,京营那帮货色,就算是翻一倍,他们也就那怂样,一炷香时间,大人尽管带兵跟进!”徐孟达意气昂扬地挥了挥手中的盾牌道。
“好,我等你好消息。”李达明满意地点点头,士气很高,军心可用!
河南岸。
张丁元眼睁睁地看着对岸桥头上宣府军的盾牌手正在集结,心急如焚。
如果这个时候能够给予对方以打击,必定可以打乱对方集结的节奏,既能有效杀伤敌人,还能赢得时间。
可鹰嘴铳手的阵型转换速度太慢了,正张丁元本来对周展鹏成功击溃了敌人的袭击十分满意,现在又有些怨言了。
他们本来落在后边,好不容易跟了上来,但现在已经来不及了,对面宣府军马上就要发起冲锋了。
“展鹏兄,快一些,宣府军要攻过来了,立即安排你的人从两侧架设起攻击阵型,封锁北面桥头下那一片区域,对,就是那一片正在集结的区域,……”
周展鹏忙不迭地跑上来,看到张丁元都急得跺脚了,仔细一看,难怪对方着急。
距离这边起码在七十步开外,距离桥南头都还有三十步,这边的普通火铳射程虽然能够达到那个距离,但是杀伤力就不足了,而且对方全数是持盾防护,这个距离寻常火铳打不穿了,起码要行进到三十到四十步距离,这些火铳才能击穿这些盾牌。
“来不及了,他们要冲锋了。”周展鹏瞄了一眼就知道自己这边的人准备也来不及了。
“我知道来不及了,你们一样马上准备,宣府军绝对不止这一波,你看对方后边的火把,起码是三千人以上,这一波不过千人上下,我应付得过来,后边儿的你就要给我打乱他们……”
张丁元话未说完,河南头那边宣府军阵型已经开始动起来了,来不及说其他,只是一挥手,张丁元便急急忙忙上前坐镇指挥去了。
宣府军势头很猛,而且遮护严实,步伐整齐,一看就知道这是一支久经战阵的精兵。
整个阵型都像是矮了一截,士卒们都微微躬身勾头,盾牌挨着盾牌,密密实实地向着桥面压了过来。
士卒们步速并不快,但是却是格外严整划一,棕褐色的牛皮包护在木盾外,在火把光焰照耀下闪动着有如油浸过一般的沉着色泽。
没有半点声音,只听见桥面上踢踏踢踏的脚步声,汇成一道轰隆隆的沉闷钝响,席卷而来。
张丁元此时只觉得舌干唇燥,下意识地吞着唾沫,身旁亲兵也是紧张得发抖,他们还是第一次正面遭遇如此规模的敌军进攻,隐藏在盾牌后的刀刃和长矛隐约可见,可以想象得到一旦闯过了这道石桥,那么他们就会硬生生的插入自己阵型,而两翼的长矛手能顶得住么?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张丁元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冷硬稳重,但是自己听起来都有些干涩:“不要着急,等他们过来,听我的号令!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开火!”
“……,等一等,再等一等,还有三十步,他们飞不过来,……”
“很好,大家稳住,不要着急,……”
“听我的口令,一、三阵,可以开火!”看着敌人的步伐在逐渐变快,张丁元眼珠子都充血起来,忍不住向前迈上一步,猛地一挥手! 笔趣阁(bqg789.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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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九十九节 前哨战(2)
当第一排宣府军终于迈步开始冲锋那一瞬间,整个盾牌方阵终于出现了一丝缝隙。
这是步伐加速变换时不可避免的,而此时对方距离桥头只有不到二十步,距离河南头火铳阵营也只有三十五步之遥。
“砰!砰!砰!砰!”如爆豆般的炸裂声音汇聚在一片,刮起一阵金属弹丸风暴,从桥两侧成九十度角向桥中心位置汇合。
一三阵是两侧埋伏的火铳手,他们首先从两侧对整个盾手阵营发起进攻,打乱对方节奏,这样可以为正面的二阵创造最好的机会。
第一轮袭击打了宣府军徐孟达部一个措手不及。
当所有人的精力都集中在正前方,准备迎接一波打击时,却未曾想袭击率先从两侧而来。
虽然两侧他们也考虑到了可能遭遇的袭击,一样采取举牌防护,但是在行进过程中,尤其又是黑夜中,不可避免地会伴随着步伐起伏而出现间隙,而这个时候致命的打击就从这侧翼袭来。。
金属弹丸轻而易举地穿破了宣府军士卒们身上的棉甲,弹丸钻入人体,撕裂着士卒们身上的骨骼、肌肉和血管,抽走了他们身上的每一分力气。
伴随着这一轮的开火之后,张丁元的第二道命令也随即下达,正面的二阵也开始开火。
只有三十步之遥的距离,对于火铳手来说已经进入了他们最舒服的距离,同时在这个距离上,即便是板甲也难以抵御得住他们的正面打击。
“砰!砰!砰!砰!”又是一阵弥漫着火药难闻的气息在空中飘荡,正在咬着牙关顶着盾牌加快速度的宣府军的那道平整的盾牌队列,就像是一口整齐的牙齿突然被什么东西狠狠的抽打了一下,一下子就变得零落起来。
凶猛的这一轮射击轻易的撕开了盾牌方向,包皮木盾根本无法抵挡得住这样近距离的火铳轰击。
这不是以往的三眼火铳或者夹把枪,而是真正来自于“京畿军工制造坊”的正品火铳,完全仿造了来自西夷的火绳枪,甚至在枪管材质上犹有过之,而火药的品质也从原来的粉状火药正式进化为颗粒火药,质地提纯也提升了许多,而威力也远胜于兵部王恭厂原来所产的火药。
徐孟达在第一时间就觉察到了情况的不对。
作为本部千总,他从来都是身先士卒率先垂范的,站在阵型中央,他能感受到两侧遭遇火铳打击之后整个阵型下意识的出现了一阵混乱,混乱的结果就是整个阵型变得更加松散,而这会给敌人的火铳带来更多的机会,还没有等他想明白该如何处置, 正前方又遭遇了一轮金属风暴的洗礼。
这本来是预料之中的, 但是让他不敢置信的, 第一排的二十名士兵中一下子就被打垮了超过七成,超过十五名的士卒哀嚎着委顿匍匐倒地,惨叫声渗人骨髓, 盾牌丢弃了一地。
虽然后续跟上的士卒毫不犹豫地便填补了缺口处,但这样惨烈的结果还是让所有人心中都是一寒。
这还只是第一轮啊。
还没有来得及多想, 从两翼到正面, 火铳的爆响再度鸣响, 整个桥面笼罩在一层血腥和火药硝烟的诡异气息当中,经久不息。
徐孟达清楚地看到这一轮的袭击中起码有四十名兄弟倒了下去再也无法爬起来, 而他们的尸体或者伤躯甚至影响到了后续的伙伴们继续前行。
这样血腥惨烈的局面即便是久经战阵的徐孟达都为之胆战心惊。
他不是经历过血腥和死亡的新兵蛋子,和土默特人与察哈尔人这么多年的交锋中,他自己都记不清有多少战友就在身边哀鸣死去, 但是从未像今日这般的伤亡, 竟然让他有一种孤独无助感, 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
这样毫无还手之力的进攻, 这样以如此惨痛代价的进攻方式,他从未经历, 也一点儿不想经历。
只是现在已经由不得他了,距离前方的敌人只有十余步,只要一个冲锋就能冲到他们近前.
徐孟达甚至能看到那一轮射击之后正在有条不紊让开正面的刽子手甚至连头都没有回, 接替他们的是新的一轮举枪瞄准的伙伴。
心中一紧,徐孟达来不及多想, 猛然怒吼一声:“兄弟们,冲过去, 胜负在此一举!”
此时后退也好,停步也好, 只能成为敌人一轮接一轮轮射的活靶子,要想搏出一条血路,只有向前冲,不顾一切,不惜一切代价的冲过这短短的二十步距离,彻底冲入他们的阵营中,用手中的刀刃来换取他们的血肉和生命。
伴随着主将的怒吼, 桥面上的士卒陡然加快速度,哪怕盾牌间的缝隙更大,但是他们已经顾不得这些了。
这个距离的盾牌效果已经无足轻重了,只要被击中, 即便是有盾牌也一样非死即伤,还不如迈开步伐猛冲过去,只要扎进去,那胜利就到手了。
张丁元同样看到了这一点,他提足中气,猛然大吼:“一三阵,聚中,开火!”
前期一三阵集中力量打击侧翼,是要实现有效杀伤,破坏对方前进节奏,但现在已经近距离的搏杀阶段了,那就要死死扼制住对方正面冲锋的势头,把敌人的这股子势头狠狠地打下去。
张丁元话音一落,军官们便都次第接上命令,指挥着士卒们微微调整射击方向,所有火铳管口都指向了桥面正前方。
这个时候已经不能再实现整齐划一的射击了,起码在一二三阵之间无法实现统一了,能够最快速度地打出一轮接一轮的轮射,就是最大的胜利。
连续三轮的射击并没有想象中的那种节奏感,而是略显凌乱,一三阵在前,第一阵的打击比第三阵射击慢了一拍,而第二阵的射击则拖到了最后,但这砰砰作响中的三轮爆射却像是三具重锤狠狠地击打在位于铁砧上的猎物,彻底将宣府军的心气打崩了。
每一轮的爆射都卷起一阵血雾,二三十名士卒随之倒下,盾牌已经毫无遮挡作用,这样重叠反复而又毫无花巧的屠杀,对于任何一支军队来说都是难以忍受的,尤其是还毫无还手的余地。
当最近的一名盾牌手已经扑到了桥头上,距离最前面的火铳手只有不到十步之遥时,他最终还是倒下了。
火把光芒之下,将石桥桥面照得如同白昼,所有人都能看到他满是血污的脸上充满了不甘和无助,一只手还死死挽住盾牌,但是可以清晰的看见盾面的牛皮上两个破损的弹孔,而他的腹下大腿和胸前都是血流如注,沿着身体缓缓渗入地面,在石板桥面上形成一洼血团。
此时桥上的宣府军已经彻底崩溃了,没有哪支军队能够再这样的屠杀下维持士气不散,这不是进攻,这是自杀。
有如风卷残云,几乎是丢弃了盾牌,掉头逃跑的士卒自然不可能有多么好的结果,如果这个时候继续射击,张丁元可以断定,这数百宣府军能逃回去十成顶多一成。
但他制止了部下们继续射击的欲望。
这个时候没有必要猎杀这些连落水狗都不算的对手了,他们的士气已经彻底崩溃,哪怕是再把他们组织起来,他们也无法再发起进攻了,把这场噩梦留在他们心中,让他们回去讲述,还能有效打击对手的士气。
更不用说已经发热的枪管更需要休息,以便于迎接下一步只会更加惨烈凶猛地进攻。
整个桥面上终于恢复了寂静,不,不能叫寂静,只能叫相对的平静,重伤却还没有丧失生命的士卒仍然还在呻吟和哀嚎,被伙伴抛弃的他们就这样在河两岸的火把光中,或仰或卧或坐,显得那样凄凉无助。
光影变幻,桥面上的血腥气和河面上的水腥气交织在一起,让这座石桥似乎变成了奈何桥。
李达明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他不敢置信,不愿接受,让他有一种五雷击顶之后的茫然无措。
六百人精锐,徐孟达那坚定有力的面孔和豪爽有力的承诺,就这样随风消逝了?
半个时辰拿下石桥,半个时辰还不到,石桥依旧,但他们却消失了。
逃回来的不到百人,一个个失魂落魄,连话都说不出来,默默地蜷缩在一角,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李达明毕竟是经历过无数次生离死别的,他只是有些无法接受怎么会这么快就迎来了一场惨败,虽然这场惨败不过区区数百人,对战局影响不大,但是他却需要考虑如何应对这样的局面。
再用士卒去填命冲锋那是愚者所谓,李达明很清楚那只会成全对方的战绩,狭窄的石桥让大部队根本无法展开,而黑暗也成为了对方埋伏在两翼的火铳手的最好帮手。
不能这样了,李达明已经明白单靠自己这个前锋要打破僵局有些困难了,“去,立即向大人报告,将车营以最快速度运上来,我倒是要看看,他们的火铳怎么打破我们的营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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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节 喘息期
贺虎臣接到前方传来接战消息背心也是幽幽一凉。
幸亏自己咬着牙关让张丁元他们先顶上去了,否则一旦被宣府军控制了榆河石桥,自己就只能据守巩华城了,那就太被动了。
数万宣府军一旦涌过河,可以轻松的以各种方式来解决孤城自守的自己,数倍于自己的兵力,充裕的回旋余地,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到尤世功的大军到来。
但是现在情况有所不同了。
控制住狭窄的榆河石桥,依托凶猛的火器威力,可以死死封锁住对方前进道路,要么拿命来填,要么就只有另寻出路。
即便如此,情况一样不容乐观。
榆河太窄了,哪怕秋季涨水人马一时间难以渡河,但榆河两岸都是人烟稠密所在,要找到用来搭建浮桥的几条船并不是难事。。
一旦宣府军认定要突破榆河石桥代价太大,便会立即考虑用民船搭建浮桥的办法,以宣府军能动员起来的力量,只怕要不到半日就能搭建起两三道这样的浮桥。
到那个时候自己这点兵力根本难以覆盖住整个沿河两岸,只能放弃沿河防线,退守巩华城。
不过贺虎臣还是满足了,起码今夜上半夜宣府军怕是难以突破榆河防线了。
如果能拖上一夜,他将非常满意。
按照兵部那边传递过来的消息,尤世功率大军正星夜前来,预计最迟明日晚些时候就能赶到,只要那个时候自己还能守住巩华城,任务就算完成。
也就是说,对自己来说,还有一天一夜十二个时辰。
不过张丁元也知道对面的宣府军不可能这一夜什么都不做,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三四万大军面对一条榆河无所作为,这不可能。
现在的宣府军不过是没有预料到会在榆河石桥遭遇一场纯粹的火器扫射,狭窄的桥面和超出预料的火器威力让他们吃了大亏,但接下来的战事就没那么简单了。
对张丁元来说,是能拖多久算多久,拖的时间越长,就越好。
现在关键是要看对岸的宣府军如何出招了,是马上收集船只搭设浮桥,还是干脆就用民船一批一批运送士卒过来,凭借兵力优势以乱取胜,抑或干脆再来从石桥冲一波?
“赵克明部距离我们这里还有多远?”贺虎臣有些焦躁。
他知道守住榆河防线很关键,但是如果全军去守榆河石桥,这巩华城怎么办,谁来守?但如果不全数压上去,本来兵力就不足,张丁元凭借对方不了解情况赢了一仗,一旦宣府军反应过来,浮桥、船运和强行冲锋石桥这几线同时出击,张丁元那点儿人马根本顶不住。
赵克明部如果能和自己同时到达自己就可以把巩华城交给他,自己亲上榆河防线,再不济,也能缓步退守巩华城。
“还有十里地,他们的骑兵前锋已经只有三里地就到了。”亲兵应答道:“大人,他们也算是走得很快了,估计到了之后就得要休息,根本没法打仗。”
“哼,我也没指望他们能立即上战场。”贺虎臣很清楚赵克明部的战斗力,在京营里边算是过得去,但是真正上了战场,那就很难说了,守城也许勉强能一用,让他们野战,那就是要命了。
估计还得要一个时辰才能全数抵达巩华城,还得要给他们一个时辰来慢慢调整恢复,想到这里贺虎臣也是无奈。
赵克明部都还算不错的了,现在五军营中其他几部比赵克明部还不如,贺虎臣也是从老京营出来的,很清楚这些京营兵的做派,所以他也是尽可能用辽东兵为军官团队,选永平民壮作为基干力量,只有不足才从原来的老京营中选取良家子来补充。
“吉昌,你留一部长矛兵和后勤部,等到赵克明部一到,命令他接管巩华城防务,同时将他们的骑兵全数给我调过来。”刘吉昌是贺虎臣的副手,他是辽东兵出身,也是左良玉推荐给贺虎臣的,贺虎臣对其很信任。
赵克明部不是火器部队,目前整个京营中完全按照火器营模式组建起来的新军只有贺虎臣和杨肇基部,这也是当初为什么忠惠王一力想要把这二部拿过来置入五军营的原因,当然钱国忠也不傻,所以最终才是贺虎臣部归五军营,杨肇基部留在了神机营。
赵克明部传统的京营组成模式,三千人中长枪兵和刀盾兵各有四部一千二百人,另外是三百弓箭手和三百骑兵,训练还算过得去,贺虎臣看不上其他,但是三百骑兵却是要拿过来的。
一旦宣府军要打算通过船运过河,这些骑兵还是能发挥一些作用的,至少能起到延阻狙杀的作用。
“大人,还是稳妥一些好,我们刀盾兵不足,单靠长矛队,宣府军骑军骑射凶悍,被他们突破我们损失会很大,不如再抽调六百刀盾兵作为准备。”刘吉昌建议。
贺虎臣明白刘吉昌的意思,榆河一战是肯定守不住,最后还得要撤回来,但是一旦敌军突破,就需要一支力量来掩护后撤。
掩护后撤必定会损失不小,长矛队不合用,刀盾兵才是最合适的,但恰恰自己所部没有刀盾兵,而赵克明的刀盾兵就是最好的肉盾。
贺虎臣迟疑了一下,但是想到自己所部长矛队训练不易,日后还要发挥大作用,赵克明部的刀盾兵的确更适合掩护后撤,便点头同意了。
不过他还是叮嘱刘吉昌:“吉昌,和赵克明说清楚,只要守住巩华城就是成功,我部在外边的接战情况不需要他接应,他只管守好城,我部会自己返回。”
刘吉昌微微惊诧,他没想到自己这位主将确实如此有底气,但转念一想,便立即明白,这赵克明部如果真的要出来接应,弄不好还会弄巧成拙,不但拖累己方,反而趁势把巩华城给丢了,那才是大祸了。
“末将明白。”
贺虎臣不再多言,径直扳鞍上马,指挥已经获得了小半个时辰休息然后重新集结起来的各部向石桥进发。
两里地多路不远,贺虎臣一到,张丁元便终于松了一口气,赶上来汇报战况。
看见桥面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和武器,浓烈的血腥气息在河岸萦绕,贺虎臣也明白这一战的惨烈。
但是这个惨烈是对宣府镇那边的,己方几乎没有什么损失,除了河北岸弓箭手的抛射给己方带来零星损伤外,其他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沿着河岸走了一圈,贺虎臣已经大概了解了榆河南岸的情况。
不得不说石桥是最适合大军迅速通过的地段,虽然榆河河面不宽,如果能找到做的民船,的确能够很快在河面搭起浮桥,但起码在贺虎臣看来,这石桥附近方圆三百步之内都很难找到合适搭建浮桥的所在。
因为他看到的河岸边全是淤泥浮沙地,就算是宣府军能找到足够的船只搭起了浮桥,或者用民船转运,但士卒们从船上下来,只会一脚踩进深至大腿的淤泥浮泥中,动弹不得。
要想从淤泥浮泥中走上干燥的河岸,不是三五两下就能做到的,而这期间几乎就是活靶子。
如果要想解决这个问题,就还得要准备大量木板,在触岸时用木板铺设在淤泥浮沙上,才能免于这一难。
可这个过程也不简单,起码要在今夜里完成这样一个过程不容易,对于贺虎臣来说,他要的就是时间,这就足够了。
至少以石桥为中心的这两三里地之间,贺虎臣可以做到让宣府军无法轻易上岸,或者说要上岸也要付出惨重代价。
“丁元,你预计宣府军第二波攻势会等多久,会以何种方式来进行?”将几部主将召集在一起,贺虎臣没有问其他人,而是直接问了首战告捷的张丁元,就凭他首仗大胜就该获得这种殊遇。
“回大人,石桥这一战是宣府军没有预料到我们的火铳威力如此之大,他们还在以原来神机营那些三眼火铳和夹把枪的威力来计算,所以他们准备不足,那种牛皮包盾在三十步内就难以抵挡我们火铳的打击,另外就是狭窄的桥面也限制了他们的进攻速度,所以卑职才能有此一胜。”
张丁元看着身边的上司们都盯着自己,忍不住握紧双拳,自己给自己打气,让自己不要怯场。
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而且关键自己还打赢了,那就没什么好怕的。
“但下一次宣府军恐怕就不会再轻敌了,而且也不会用盾兵来打前锋,……”
“哦?”贺虎臣环顾四周,态度越发沉稳温和,双手叉腰,用鼓励的眼光示意道:“那你说他们会怎么进攻?要知道时间对他们来说更不利,而我们要争取的就是时间,蓟镇大军已经在路上,本将已经收到了尤总兵联系,他们距离我们这里最多还有六十里地了,最迟明天下午就能赶到,所以我留下吉昌安排赵克明部负责接应,大家只需要打好眼前这一仗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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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零一节 议战,以长击短
贺虎臣的话让周围众将心里都是一松。
虽然打赢了首仗,但都知道这不过是小规模的前哨战,伤亡几百人对四五万大军的宣府军来说更是不值一提。
自己这几千人绝对难以和宣府大军抗衡的,还得要看蓟镇军,但现在蓟镇军还从顺义赶过来,兵部的命令就是守住巩华城,但能坚持多久,大家心里都没底。
在听闻到蓟镇大军距离自己只有六十里地时,大家都忍不住松了一口气了。
虽然六十里也需要一天才能赶到,但是起码蓟镇骑兵在不惜马力的情况下,一个时辰就能赶到,这在心理上就能让大家得到很大安慰。
他们并不知道贺虎臣根本就没有得到什么蓟镇的通报,什么六十里地也不过是贺虎臣随口一说,在贺虎臣预测中,蓟镇主力前锋起码都还距离巩华城在八十里地外,明天晚上能赶到已经阿弥陀佛了,但如果不这样说,自己手底下这帮人心里就更没底气。
作为主将,这点小技巧他还是能把握的,以现在的情况,他有把握成功地将宣府军在榆河防线上拖上不少时间,情况不妙,也能迅速撤回巩华城,在依托巩华城拖上一段时间,这种情形下如果蓟镇军都还不能赶到的话,那尤世功就真的该开刀问斩了。
“大人, 蓟镇军真的只有六十里地了?”长矛军是最为关心这件事情的,因为一旦突破, 他们首当其冲, 要为火铳军赢得时间和距离, 也就是说他们要直面敌军骑兵或者步军的进攻,相当于是一块肉盾, 所以焦徳、王宪等人最为着紧。
“差不多吧,估计是前锋距离咱们六十里,你们也别太指望人家, 人家赶来,我们不也得替人家留出点时间喘息休息?”贺虎臣有意说得很轻松,“总不能让人家一赶到就让人家上阵,我们就往后撤吧?我姓贺的还做不出这种事情, 好歹也要让人家缓一口气,除非咱们是真的扛不住了,但我不认为会发生那种情况。”
贺虎臣轻松笃定的语气更是给了大家几分底气, 一干人也纷纷附和打气。。
“丁元方才说的有一定道理, 那就是宣府军轻敌了, 而且对我们完全不了解,还以为我们就像是赵克明部那样的五军营,所以被我们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但是即便他们知晓又能如何呢?”贺虎臣傲然道:“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大家,本营的火铳是整个北地最好的火铳,那些原来的三眼铳和夹靶枪不用说, 根本没有可比性,……”
“你们也看到了宣府军把我们当成那种老式火器营付出的代价, 就是桥面上那一堆堆尸体!我告诉你们,整个北地,包括九边边军, 除了辽东军装备大概有一万二千支, 蓟镇装备有九千支,而且他们装备的火铳都是前期京畿兵工坊生产的产品, 质量还不稳定, 我们是后期生产的,质量更好, 射程更远, 铳管更坚固, 更不容易炸膛,火药质量更高, 瞄准性更佳,这才是我们能够以不到一千的兵力在半个时辰不到的时间里全歼敌人近千精锐的原因和底气!”
“我们拥有这样最优秀的火器,但宣府军却没有一支,他们的火器还是那种放几枪就会炸膛,射程不过二三十步就难以破甲的破烂货,那种货色,现在送给我们都不要!”贺虎臣的声音越发高亢,他要从周围更多的官兵都能听见,“我们的训练他们能比么?我们的火铳手每月需要实单击发三十发,他们呢,能有三发么?我们的长矛手每天要想在野地中操练三个时辰,要记住上百道口令,要学会数十个阵型转向和步伐,风雨无阻,从不间断,他们能做到么?只怕他们连见都没见过!”
火铳枪管太贵重了,弹丸更贵,火药也不便宜,即便是冯紫英和贺虎臣都不敢说让让火铳手们敞开练习,更多的时候还是操练装弹、瞄准、射击、清理的几十个步骤,增加熟练度,以及线列阵型的演练。
但即便如此,这种新式火铳兵的训练也完全不是原来那种老式火器营可比的,消耗之大也是远远超出想象,再加上京畿兵工坊的产能有限,而且主要还要向西北供应,所以无论是辽东还是蓟镇甚至京营,都只能暂时缓一缓,都被大大削减了供应量。
冯唐的三边总督府截止到目前为止已经接收了超过三千支火铳和四百支鹰嘴铳,但昂贵的价格也让冯唐都觉得吃不消。
原本还想迅速将西北四镇的火铳兵扩充到一万人以上,但现在到年底能保证六千已经算是不错了。
即便如此,兵部也已经严令京畿兵工坊必须按照蓟镇、京营、辽东、西北个顺序来进行分配。
“我们能赢,不是靠运气,而是靠我们自己付出汗水和努力,……”贺虎臣语气微微一顿,“宣府军是边军精锐,但是他们已经落后于时代,如果他们还在死抱着原来的方略不放,沉迷于过往的荣光,那么我们就来当这个提供血的教训的授道人,给他们好好上一课,也让他们明白如今的京营,如今的五军营,不再是去年的京营和五军营,绝对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轻侮的!”
一番话说得在座的将士都是热血沸腾,恨不能立即上阵,再和那帮宣府兵较量一番,好让他们明白一个新的时代来临了。
贺虎臣满意地看着周围众将们的表现,这段话都是冯大人在信中给自己写下让自己背下来的,自己略有改动,但是大部分都是照着背下来的,就是要用来给大家鼓舞打气,让大家明白这一仗并非不能打,并非不能赢,而且赢得几率还很大。
张丁元的这一仗已经证明了这一点,所以这个时候自己这一番话讲下来,就更让大家伙儿心里有了信心底气。
“当然,我们也要正视现实,宣府军吃了大亏不会再上蠢当,他们数倍于我们,他们继续从石桥冲锋突破,也可能渡河而来,所以我们不能大意,丁元,你继续说,你觉得宣府军会怎么来突破我们的防线?”贺虎臣看气打得差不多了,话锋一转就收了回来。
“大人,卑职以为以宣府军数万人,不可能会为一座石桥止步,榆河沿岸肯定能找到很多民船,浮桥和船渡对他们来说都不是难事,无非就是费些周折罢了,最迟到天亮,他们肯定会搭起浮桥或者船渡过河,另外这座石桥依然是最方便的过河通道,他们完全可以用车阵来作掩护,强行突破,我们的火铳,很难击破,也许鹰嘴铳和虎蹲炮能给他们带来一些威胁。”
张丁元直白的话语让原本跃跃欲试的场面顿时又安静了下来,话很不中听,但是却是最真实不过,真以为宣府军几万人就会被一条榆河止步?
不说船渡和浮桥,单单是以营车为阵,上装沙袋为阻障,匿精锐于其后,弓箭手藏其中,就能横推过来,如何破敌?
贺虎臣满意地点头,这个张丁元还是有些头脑,能够想到许多问题,没有盲目乐观,难怪能在冯总督的亲兵营中混得不错。
“丁元说得很好,如果宣府军就这么点儿能耐,几万大军就能被我们这一部阻挡于这里,那我就该我当宣大总督或者京营节度使了,诸位起码也该是总兵副总兵的身份了,显然,这不可能。”贺虎臣呵呵一笑,“所以咱们还得要立足现实,琢磨出怎么打好这一仗来,注意,我提醒大家,我们是打好,而不要妄图打赢,或者说我们的打赢就是打好,阻击宣府军到蓟镇军赶到,但我们不能太寄望于蓟镇军如期感到,所以我们的目标就是在要阻敌于明晚子时!”
贺虎臣最后一句声音骤然变得冷厉。
“那我们该怎么打?”贺虎臣目含冷电,声如金铁交鸣,“五千人,怎么在这条榆河上发挥出我们的优势来,大家各抒己见,说一说,不必拘泥,说错了也没有关系,最后我来定板!丁元,你是最熟悉情况的,你先说!”
再度把张丁元推上高位,让众将都刮目相看,张丁元更是紧张兴奋,舔了舔嘴唇,才道:“卑职以为宣府军如果要抢时间的话,肯定还是要从石桥上出手,因为他们兵力太过雄厚,没有理由等着找渡船搭设浮桥,就算是死伤几千人,只要能突破,一样是值得的,所以我们首先考虑的还是要在石桥上打好阻击战。”
张丁元的判断让贺虎臣和其他几人都忍不住点头,兵力悬殊太大,换了自己也肯定要如此。
“你有什么好的建议?”贺虎臣看着他。
“不知道大人注意到桥头往西十步开外有一个缓坡高地没有?我以为这一处高地可以利用起来,架设虎蹲炮和鹰嘴铳阵地,打击桥北头方圆五十步内敌人可能集结的阵型,……”张丁元声音因为兴奋都变得有些尖厉,“那里居高临下,我们的火铳难以覆盖桥北头一线,但是虎蹲炮有效射程可达一百五十步,桥北头距离坡地不足百步正是最好的打击位置,鹰嘴铳一样可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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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零二节 大战将起
随着张丁元的发表建议,其他几人也都纷纷提出自己的见解,一时间群情激扬,士气高昂。
贺虎臣也十分得意,能够成功地把大家的激情勇气调动起来,也不容易,也是一门本事。
他手底下这帮将士也是来自多渠道,辽东亲兵,永平民壮,京营老卒,捏合在一起,很不容易,尤其是还要摒弃原来的一切,从头开始,组建一支完全不同于原来老京营以火器为主的新军队,对他来说也是一个巨大挑战。
可以说从一开始他也是战战兢兢,深怕有负冯紫英对他的厚望。
好在冯紫英自始至终对他保持着绝对支持,而且从各方面都给予了大力支持,尤其是对这样一支以前大家都没接触过的军队建设给予了全方位的指导,才让他跌跌撞撞地带着这支军队摸索出来。
今日这一仗算是他贺虎臣部的开门见红的第一仗,而且是他没有临场指挥下的第一仗,打得如此漂亮,极大的鼓舞了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的信心。
虽然之前也对这种威力远超以前三眼铳、夹靶枪那类火器的火铳十分看好,但是毕竟没有真正经历过实打实的战事,心中始终还是有些不踏实。
但这一战后,贺虎臣已经可以很笃定地相信,未来的每一仗,自己手中这支军队都能有更优秀的表现,不输于任何一支军队,哪怕他们是九边精锐,而且还会越来越好,越来越强。
认真地倾听了麾下众人的建议,贺虎臣微微点头:“很好,大家的意见我都听明白了, 桥南西面这一处高地我们的确要充分利用起来,丁元的建议很好, 虎蹲炮的威力刚好能覆盖这一片, 他们要在桥北头集结推进, 那我们就可以借助这一处高低给他们迎头痛击;至于说过桥,铭章的意见也很好, 桥面只有这么宽,如果推营车作为遮护过桥,其中间就会相当狭窄, 根本藏不了多少士卒,一次性能过来百十人都算多了,我们是否可以让出桥头,让其展开时予以射杀?这是一个考量,另外, 如果我们在桥头两面搭设高台, 利用火铳居高临下射击, 能否对其造成杀伤?……”
群策群力, 一旦建议被上官采信和支持, 提议者都能有一种荣耀感和信任感, 更愿意提出建议。
贺虎臣也是要培养大家的这种参与感, 而不能全凭着自己的一己之见, 因为说实话只会这样一直以火器为主的军队打仗, 他也是第一次,如何最大限度的将火器威力发挥到极致,他也是一个学习实践的过程。。
“搭设高台费时费力,只怕有些来不及, 但少量也许可以,鹰嘴铳兵如果居高临下,也许能够发挥其威力巨大的作用, ……”
“沿河南岸也需要防范敌人船渡的偷袭,一旦石桥进攻受阻,宣府军那边肯定会加大船渡骑兵, 通过骑兵的机动优势来袭击我们后方,这就需要我们的骑兵最好扩大搜索范围, 一旦发现敌军渡河, 提前予以袭扰, ……”
随着大家热情高涨, 一条条建议都被记录下来,然后经过讨论研究,是否可行,最终由贺虎臣定板。
虽然时间不长,但是这样一个战前会议却是极有必要,许多之前未曾想到的不足,或者没有预料到的可能性都被弥补了,更为周全细致的作战方案也被提了出来,这也让贺虎臣松了一口大气。
就在河南岸厉兵秣马蓄势以待时,河北岸同样也是杀气腾腾,预备倾力一击。
牛继宗得知前锋受挫时也没有太多的意外。
龙虎台一击而下,昌平州唾手而得,白羊口兵不血刃,也就是镇边城稍微花了一些手脚,但是也一样是轻松拿下,可以说整个蓟镇的西面要隘都是顺风顺水地一鼓而下,顺利得连他都有点儿不太踏实了。
这一路直扑到红桥都未曾遇到像样的抵抗,直到榆河石桥才遭遇了这样一场小挫,牛继宗心里反而踏实了许多。
如果都是这样一帆风顺,那天下也未免太好打了,轻松得让人不敢置信了。
几百人的伤亡而已,对于四万大军来说微不足道,牛继宗并不在意,只要突破榆河石桥,巩华城不过是一座堡寨而已,牛继宗有信心两个时辰就能拿下,而再往东就是一路坦途了。
看见大帅有些不太在意,李达明有些着急。
虽然只是损失了区区六百人,但是这只是在半个时辰都不到就给他造成了如此大的损失,而且更关键的是对方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造成的。
全方位全覆盖无死角的火铳射击,其火铳的威力大大超出预料,让他的士卒手持盾牌几乎毫无作用。。
六百他最精锐的劲卒啊,竟然就这么活生生的变成了对手的靶子被射杀,甚至没能给对方造成一兵一卒的损失,这种反差简直让他无法接受。
如果在河对岸的敌军都是这样的火器劲旅,李达明觉得就算是用营车设置沙袋推进,难免对方还会有其他手段来应对。
所以他才需要把情况向大帅禀明。
“达明我知道了,火器营嘛,……”牛继宗淡淡地点点头:“我知道这一两年大家都对火器营十分感兴趣,兵部王恭厂的火药制造规模不断扩大,据说在遵化也扩建了一家火药厂,山陕商人买下了兵部办不下去的遵化铁厂,然后有在铁厂边上见了制铁工坊和兵工坊,所产的火铳听说质量比原来兵部所产三眼铳好不少,辽东和蓟镇以及京营都在采用,估计你遇上的不是蓟镇一部,就是京营一部了。”
“大帅,我感觉这支军队的火器威力很大,石桥桥面太窄,盾牌也抵挡不住,……”李达明下意识的解释。
“达明,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之前我们也的确没有预料到会遇上火器营。”牛继宗摆摆手,“你说了,盾兵是在石桥中部遭遇火器袭击,石桥加上引桥基部不过四十步,如果说在中部遇袭,那意味着他们的火铳射程可以远及二十步甚至二十五步开外就能打穿盾牌,其威力的确比三眼铳强不少,……”
牛继宗不是不懂军务的外行,对火器他一样有了解,大周的三眼铳、夹靶枪、虎蹲炮和西夷大炮的威力他了如指掌,宣府军中火铳军也有七八千人,但是他都看不上,超过三十步,札甲和裹夹铁叶的棉甲都很难打穿造成致命伤害,这比起弓箭来简直差太多。
而且火铳装填慢,步骤多,耗时长,易炸膛,威力又远不及弓箭,所以不止宣府,整个九边中对这种老式的火器印象都不好,一直到两三年前开始出现新式火铳时,大家才稍微开始关注,但是都还是持怀疑态度。
辽东、蓟镇开始装备新式火铳牛继宗也有所耳闻,他也意识到火器日益成熟可能会让整个军队的作战方式发生颠覆式的改变,但是他也不认为这是在短时间内就能奏效的。
火器的弊病很多,质量差,射击程序复杂,步骤多,耗时长,是无法解决的弊病。
一个火铳手打出一枪所需时间,一名弓手可以射出三箭,优秀者甚至可以射出四箭,而且在射程上也不输于火铳,当然,火铳的优势就是一个火铳兵只需要三个月就能训练成型,而一名弓箭手三年训练才只能说是入门。
“不过,达明你认为我们营车进攻会有什么不妥么?或者你认为火铳能打穿营车?”
牛继宗的问话引来周围一干将领的大笑,这显然是一个笑话,营车板架是木质,当然抵挡不住火铳,但是还要装填沙袋,除非是西夷大炮,否则没什么能击穿。
李达明也有些尴尬,他摇摇头:“大帅,卑职不是说火铳能打穿营车,而是觉得对方全数用火铳装备起来,而且采取了轮射方式,其射击轮次大大增加,已经不比弓箭手们差了,而且其射程威力更大,需要引起重视,……”
牛继宗没有打击李达明的自尊,点点头:“我知道了,不过我们不会再给他们机会,今晚我们就要完成一切准备,明早我就要过河,明日午时前,我要拿下巩华城!”
周围众将都是肃立正色,等候命令下达。
“自彤,你率你部在明早之前完成桥西的浮桥搭建,明早辰正开始渡河,……”
“续术,你率你部在明早之前完成桥东浮桥搭建,明早辰正开始渡河,……”
“古晋,你部用船渡过河,丑时完成部分渡河,负责袭扰,……”
“达明,我给你六十辆营车,你自行准备,从丑时开始,连续不断发动进攻,务求突破,云贵,你部作为预备队,……,韶春,你部弓箭手在桥头负责压制桥南敌军火铳手,……”
随着一员员武将抱拳听令,整个宣府大军如同被捅过的蜂窝,顿时躁动起来。
牛继宗从来没有认为区区一道榆河就能阻挡宣府大军的进攻,无论面前敌军有多么强大,它也只有区区几千人,而且是京营,他有信心一击而溃,先前的小挫不过是不了解对方的轻敌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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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零三节 迎头痛击
就在桥北岸调整部署,准备发起新的一轮进攻时,桥南岸也已经进入了紧锣密鼓的备战阶段。
虎蹲炮全数被拉上了桥头西边的高地,五十门虎蹲炮呈阶梯式的布置,黑压压地指向桥北头,士卒们也都开始调整炮位,以期能在第一轮的射击中就打出好的效果。
相较于虎蹲炮的密集布置,占据了高地的关键部位,鹰嘴铳手们就显得要灵活许多,三五成群的按照各自最方便的位置进行布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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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两处堆土高台也在迅速垒砌起来,分别位于东西两侧,高台面积不大,但是仍然可以容纳七八名火铳手,按照贺虎臣的建议,最优秀的鹰嘴铳手可以在这里采取不计时间的射击,以期最大限度的杀伤那些躲藏在营车背后的敌人。
考虑到宣府军可能会用营车车阵来发起进攻,贺虎臣命令士卒现在桥头以及接近桥南的桥面上堆砌了泥土和石块,这样可以起到阻拦作用,营车要通过就不得不把派人来铲除泥土推开石块,而这可能不得不让他们暴露在桥南的火铳手面前。
另外贺虎臣又让士卒们在桥南头沿着桥头十步处又垒砌了一圈泥障,一旦敌人营车冲出桥面,那么还有这样一圈泥障可以阻挡,防止对方趁势冲击,打乱己方阵脚。
实际上贺虎臣并不太担心石桥这一段,在他看来,无论宣府军怎么凶猛精锐, 但是桥面的狭窄决定了他们投入的兵力难以实现最大化最优化。
如果两侧加正面都需要用营车遮护,那么中间能够容纳士卒的空间就相当有限了。
哪怕是整个桥面塞满营车来掩护士卒, 贺虎臣估计士卒也很难超过两百人, 而两百人推着营车冲过桥头, 只要失去营车的遮护,迎接他们便是一轮接一轮的金属弹丸风暴。
贺虎臣担心的是宣府军可能会通过船渡和用民船架设浮桥来从其他河段突破过来, 他手中兵力有限,不可能将整个榆河河段守起来,只能让赵克明部的三百骑兵沿着河岸巡逻, 发现敌军渡河和架设浮桥的迹象就提前报告并予以处置。。
但贺虎臣也很清楚即便如此,能够控制的距离也很有限,稍稍再向东西两端延伸更远一些, 他就无能为力了。
所以他不敢将赵克明部拉出来,他要防着一旦己方没有能及时控制住河岸, 那么被对方来一个偷营,把后路抄了,那就真的是灾难了。
现在起码巩华城在,如果情况不利, 那么也可以稳步退回巩华城,依托巩华城阻击对方, 以赢得时间。
子时刚过, 贺虎臣就发现了对面有了动静。
两边的火把高举, 让榆河两岸都能看上一个大概,不敢说一览无余, 但是借助已经垒砌起来的高台, 贺虎臣能够看到桥北头五十步之外开始有营车集结,粗略一看起码在五十辆上下。
营车主要是用于大部队辎重运输,包括粮食草料、营帐木料等杂物, 这在每一支大规模出征的军队中都不少见,同时它也是作为车兵不可或缺的屏障。
一旦在行进过程中,或者说打仗需要, 这种营车四周可以迅速插上专用栅栏, 然后填塞入粮包沙袋, 成为最好的掩护屏障。
这种营车在步军对付敌军游骑和大规模骑兵冲锋时有着极为重要作用,同样对付火铳兵也是一样。
木盾近距离抵挡不住火铳的射击,但是填塞了粮包沙袋的营车却毫无问题,唯一的缺陷就是营车行进缓慢,变阵更是不易,固定作为营垒最合适, 但是行进推动就容易出现脱节和转换困难的弊病。
不过在宣府军这边看来,只要营车夹着军士从石桥上强行冲过,趁势掩杀,在近距离的范围之内就可以实施突破,一举破敌。
郭云贵有些无聊地策马绕到了旁边,十步之外李达明正在集结他选出来的精锐,而他部被大帅安排为预备队,其实没太大意义。
李达明部三千人,不过折损了六百人而已,再抽出几百精锐也不在话下,看李达明的架势是被对方吓破了胆,对于列队的士卒们不断地叮嘱着什么,似乎是要他们放慢速度确保安全,除了营车,还让士卒们都带上了盾牌。
郭云贵有些轻蔑地撇撇嘴,大帅很看得起李达明,郭云贵知道,也好,让这厮去碰碰壁,吃吃苦头,第一次败阵还能说不了解敌情,轻敌所致,那第二次,你要什么大帅就给了什么,如果还灰头土脸回来,大帅保不准就要翻脸了。
当然,郭云贵也不认为李达明这一次进攻还会出多大的茬子。
毕竟营车竖起了栅栏,填塞了沙袋,即便是寻常士卒站立,也不会被火铳击中,火铳又不像弓箭还能抛射,而且三面都是营车遮护,中间的夹缝能藏身士卒的空间不大,就算是抛射也很难达到多少效果,石桥就那么宽,容纳几辆营车已经十分困难了。
营车的作用就是一路推过去,冲到桥南头,形成壁垒,然后让大队军士迅速冲过石桥,展开突破。
桥面上也被对面敌人设置了障碍,要清理就得要拿人命去填,郭云贵看到了最前面的数十名士卒都已经披上了板甲,然后还握持盾牌,只有这样才能抵挡得住火铳的袭击,他们将充当敢死队,负责清理桥面的阻碍。
郭云贵伸了一个懒腰,看着自己身后也在集结成阵的士卒,虽然不认为能用得上,但是也要防范于未然,一旦李达明部突破到桥北展开不顺,那么自己这一部精锐也就要跟上,这也是立功的好时机,郭云贵不认为抵达桥北,还有谁能阻挡自己的精锐。
正准备吩咐一下自己身后这帮崽子们,郭云贵突然听见一声轰然巨响,准确的说不是一声巨响,而似乎更像是在一息之间的多次巨响叠加爆发出来的一种声音,还没有来得及让他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感觉劈头盖脸的一阵剧痛将他直接打落马下。
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要晕过去,但是好歹也是在战场上拼杀多年的宿将,郭云贵强忍着疼痛,用左手撑起身体。
他能感觉得到自己的右臂肯定是断了,不知道是被什么击中了,整个右上臂血肉模糊,旁边的亲兵早已倒在地上一声不吭,郭云贵借着火光一看,半边脸都被打得没有了,露出可怖的骨头和筋肉连在一起的惨状。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郭云贵有些发蒙,爬起来向四周大量,自己身后的五百精锐横七竖八躺了一地,而侥幸未被击中的都吓得四处躲闪,不知道这份从天而降的打击究竟从何而来。
同样,正在训话的李达明部一样遭遇了这从天而降的厄运,不过他们这一部情况比自己这一部似乎要好一些,只有一角被击中了,估摸着有五六十人伤亡。
“是火炮?!”郭云贵猛然反应过来,难道对方有西夷大炮?他骇然的回过神来,除了大炮什么东西能打这么远?跨河而击,不,不,不是西夷大炮,若是西夷大炮击中自己岂会只是一支胳膊断了,只怕全身都化为齑粉了,是虎蹲炮。
在郭云贵反应过来的时候,那边李达明一样也意识到了危险。
整个桥北头,哀鸿遍野,到处是躺倒一片的残肢败体,实际上这种打击死亡者只占到了三成不到,均是被击中头面、内脏要害,而绝大部分则是被击中了非要害部位,比如四肢、肩背这些部位,但是这样带来的损失更大。
几乎所有被击中者都是骨断筋裂,要不就是内脏受创,根本不再具有战斗力,反而需要人照顾,而他们的痛苦哀嚎更是极大的打击了己方的士气,甚至连队形都无法在集结,更别说组织进攻了。
对方有火炮,是虎蹲炮,这种从手指到大枣大小的碎石被火药充分爆发了动能,可以轻而易举的击破寻常人的五脏六腑和骨骼,即便是披上棉甲札甲,一样已挡不住这种冲击。
数十门虎蹲炮在一息之间陆续爆发,倾泻了上千枚石子在桥北头这一片集结区域,可以说再次打了宣府军一个措手不及,彻底打乱了宣府军的进攻步骤。
慌乱间,所有士卒都只能下意识的往后逃跑,敌军能跨河而击,再呆在原地,这不是等着挨第二炮么?
整个桥北头乱成一片,也有人向营车背后躲去,但是因为黑夜中一时间也不知道酒精这一击从何而来,只知道是从天而降,大家都只能躲到营车下边,匍匐在地,这样才是最安全的躲避方式。
李达明运气不错,他并没有被这一波打击所波及,但是刚刚布置完毕的进攻却彻底没戏了,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士卒们全都逃散了,要组织起来需要时间,而悬在头顶那凶猛一击随时还可能袭来,这却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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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零三节 迎头痛击
就在桥北岸调整部署,准备发起新的一轮进攻时,桥南岸也已经进入了紧锣密鼓的备战阶段。
虎蹲炮全数被拉上了桥头西边的高地,五十门虎蹲炮呈阶梯式的布置,黑压压地指向桥北头,士卒们也都开始调整炮位,以期能在第一轮的射击中就打出好的效果。
相较于虎蹲炮的密集布置,占据了高地的关键部位,鹰嘴铳手们就显得要灵活许多,三五成群的按照各自最方便的位置进行布设。
与此同时两处堆土高台也在迅速垒砌起来,分别位于东西两侧,高台面积不大,但是仍然可以容纳七八名火铳手,按照贺虎臣的建议,最优秀的鹰嘴铳手可以在这里采取不计时间的射击,以期最大限度的杀伤那些躲藏在营车背后的敌人。
考虑到宣府军可能会用营车车阵来发起进攻,贺虎臣命令士卒现在桥头以及接近桥南的桥面上堆砌了泥土和石块,这样可以起到阻拦作用,营车要通过就不得不把派人来铲除泥土推开石块,而这可能不得不让他们暴露在桥南的火铳手面前。
另外贺虎臣又让士卒们在桥南头沿着桥头十步处又垒砌了一圈泥障,一旦敌人营车冲出桥面,那么还有这样一圈泥障可以阻挡,防止对方趁势冲击,打乱己方阵脚。
实际上贺虎臣并不太担心石桥这一段,在他看来,无论宣府军怎么凶猛精锐, 但是桥面的狭窄决定了他们投入的兵力难以实现最大化最优化。
如果两侧加正面都需要用营车遮护,那么中间能够容纳士卒的空间就相当有限了。
哪怕是整个桥面塞满营车来掩护士卒, 贺虎臣估计士卒也很难超过两百人, 而两百人推着营车冲过桥头, 只要失去营车的遮护,迎接他们便是一轮接一轮的金属弹丸风暴。
贺虎臣担心的是宣府军可能会通过船渡和用民船架设浮桥来从其他河段突破过来, 他手中兵力有限,不可能将整个榆河河段守起来,只能让赵克明部的三百骑兵沿着河岸巡逻, 发现敌军渡河和架设浮桥的迹象就提前报告并予以处置。。
但贺虎臣也很清楚即便如此,能够控制的距离也很有限,稍稍再向东西两端延伸更远一些,他就无能为力了。
所以他不敢将赵克明部拉出来,他要防着一旦己方没有能及时控制住河岸, 那么被对方来一个偷营, 把后路抄了, 那就真的是灾难了。
现在起码巩华城在, 如果情况不利,那么也可以稳步退回巩华城, 依托巩华城阻击对方,以赢得时间。
子时刚过,贺虎臣就发现了对面有了动静。
两边的火把高举, 让榆河两岸都能看上一个大概, 不敢说一览无余,但是借助已经垒砌起来的高台, 贺虎臣能够看到桥北头五十步之外开始有营车集结, 粗略一看起码在五十辆上下。
营车主要是用于大部队辎重运输, 包括粮食草料、营帐木料等杂物, 这在每一支大规模出征的军队中都不少见,同时它也是作为车兵不可或缺的屏障。
一旦在行进过程中,或者说打仗需要, 这种营车四周可以迅速插上专用栅栏,然后填塞入粮包沙袋,成为最好的掩护屏障。
这种营车在步军对付敌军游骑和大规模骑兵冲锋时有着极为重要作用,同样对付火铳兵也是一样。
木盾近距离抵挡不住火铳的射击, 但是填塞了粮包沙袋的营车却毫无问题, 唯一的缺陷就是营车行进缓慢, 变阵更是不易,固定作为营垒最合适,但是行进推动就容易出现脱节和转换困难的弊病。
不过在宣府军这边看来,只要营车夹着军士从石桥上强行冲过,趁势掩杀,在近距离的范围之内就可以实施突破,一举破敌。
郭云贵有些无聊地策马绕到了旁边,十步之外李达明正在集结他选出来的精锐,而他部被大帅安排为预备队,其实没太大意义。
李达明部三千人,不过折损了六百人而已,再抽出几百精锐也不在话下,看李达明的架势是被对方吓破了胆,对于列队的士卒们不断地叮嘱着什么,似乎是要他们放慢速度确保安全,除了营车,还让士卒们都带上了盾牌。
郭云贵有些轻蔑地撇撇嘴,大帅很看得起李达明,郭云贵知道,也好,让这厮去碰碰壁,吃吃苦头,第一次败阵还能说不了解敌情,轻敌所致,那第二次,你要什么大帅就给了什么,如果还灰头土脸回来,大帅保不准就要翻脸了。
当然,郭云贵也不认为李达明这一次进攻还会出多大的茬子。
毕竟营车竖起了栅栏,填塞了沙袋,即便是寻常士卒站立,也不会被火铳击中,火铳又不像弓箭还能抛射,而且三面都是营车遮护,中间的夹缝能藏身士卒的空间不大,就算是抛射也很难达到多少效果,石桥就那么宽,容纳几辆营车已经十分困难了。
营车的作用就是一路推过去,冲到桥南头,形成壁垒,然后让大队军士迅速冲过石桥,展开突破。
桥面上也被对面敌人设置了障碍,要清理就得要拿人命去填,郭云贵看到了最前面的数十名士卒都已经披上了板甲,然后还握持盾牌,只有这样才能抵挡得住火铳的袭击,他们将充当敢死队,负责清理桥面的阻碍。
郭云贵伸了一个懒腰,看着自己身后也在集结成阵的士卒,虽然不认为能用得上,但是也要防范于未然,一旦李达明部突破到桥北展开不顺,那么自己这一部精锐也就要跟上,这也是立功的好时机,郭云贵不认为抵达桥北,还有谁能阻挡自己的精锐。
正准备吩咐一下自己身后这帮崽子们,郭云贵突然听见一声轰然巨响,准确的说不是一声巨响,而似乎更像是在一息之间的多次巨响叠加爆发出来的一种声音,还没有来得及让他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感觉劈头盖脸的一阵剧痛将他直接打落马下。
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要晕过去,但是好歹也是在战场上拼杀多年的宿将,郭云贵强忍着疼痛,用左手撑起身体。
他能感觉得到自己的右臂肯定是断了,不知道是被什么击中了,整个右上臂血肉模糊,旁边的亲兵早已倒在地上一声不吭,郭云贵借着火光一看,半边脸都被打得没有了,露出可怖的骨头和筋肉连在一起的惨状。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郭云贵有些发蒙,爬起来向四周大量,自己身后的五百精锐横七竖八躺了一地,而侥幸未被击中的都吓得四处躲闪,不知道这份从天而降的打击究竟从何而来。
同样,正在训话的李达明部一样遭遇了这从天而降的厄运,不过他们这一部情况比自己这一部似乎要好一些,只有一角被击中了,估摸着有五六十人伤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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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郭云贵反应过来的时候,那边李达明一样也意识到了危险。
整个桥北头,哀鸿遍野,到处是躺倒一片的残肢败体,实际上这种打击死亡者只占到了三成不到,均是被击中头面、内脏要害,而绝大部分则是被击中了非要害部位,比如四肢、肩背这些部位,但是这样带来的损失更大。
几乎所有被击中者都是骨断筋裂,要不就是内脏受创,根本不再具有战斗力,反而需要人照顾,而他们的痛苦哀嚎更是极大的打击了己方的士气,甚至连队形都无法在集结,更别说组织进攻了。
对方有火炮,是虎蹲炮,这种从手指到大枣大小的碎石被火药充分爆发了动能,可以轻而易举的击破寻常人的五脏六腑和骨骼,即便是披上棉甲札甲,一样已挡不住这种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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慌乱间,所有士卒都只能下意识的往后逃跑,敌军能跨河而击,再呆在原地,这不是等着挨第二炮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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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零四节 屠杀
受到打击的还有牛继宗。
他并没有亲眼看到这一幕,但来报的亲兵却把现场情况叙述得很详细,而看着郭云贵苍白的面色和虚吊起来的胳膊,李达明心神不宁的神色,牛继宗就知道这一波进攻还没有开始就输了半截。
数百人在这凌空一击之下遭受了巨大的损失,当场阵亡的人数不过百余人,但是受伤的人数却超过了四百人,而且几乎都丧失了战斗力,郭云贵部和李达明部都无一幸免,关键在于士气却是遭受重创。
在顶着头顶上随时落下致命一击的情况下谁还能心无旁骛地向前进攻?
强压住内心的烦躁,牛继宗面色不变,甚至脸色更好,温言道:“这是我的过错,没想到他们居然还有虎蹲炮,可是虎蹲炮怎么打过来的?”
“据说桥南东面有一处台地,比起我们这边要高出不少,兴许是他们利用这处台地就居高临下发炮,只不过没想到他们的虎蹲炮威力这么大,居然能跨河而击,这射程起码在百步之外了。”
李达明硬着头皮解释,他预料到了敌人的火铳威力不小,但没想到虎蹲炮也如此威力。
火铳和火炮是完全两个概念,不是说你能早出威力大的火铳,也就能让火炮也威力变大。
大周火炮早就有了,元熙年间和倭人在江南沿海打仗,虎蹲炮就曾经立了大功,但是虎蹲炮射程就在五六十步之间,几十年都没有变化,就是因为铸炮困难。
尤其是铁质火炮要么太重不易运输,要么就是炮壁太薄或者铁质不过关容易炸膛,都只能保持固有状态,所以鲜有突破八十步还能造成巨大杀伤的,但是这一回的虎蹲炮射程竟然远及百步,再度给了一干人一次沉重打击。
牛继宗沉默不语。
虎蹲炮的威胁只是在桥头这一圈,而且射击一次又需要装药,时间间隔不短,而且营车一样可以遮护,只是这被当头一击,伤了士气罢了。
“韶春的弓箭手可能射到那一处高地?”牛继宗终于启口问道。
李达明摇摇头:“射过河当是没有问题,但是那一处台地距离河岸还有十余步,而且地势也略高了一些,怕是射过去也难以有太大杀伤效果,而且对方亦有盾牌遮护,这等强射,怕是弓箭手也吃不消。”
宣府军的火器不值一提,所以牛继宗此番连带都没带,但是姬韶春的弓箭手在宣府军中却是赫赫有名的,牛继宗当机立断,“让韶春的弓箭手抛射高地,无论如何也要压制对方,达明,你的人手影响不大,再补充百人,依托营车,立即展开进攻,我没有太多时间给你!”
最后一句话已经隐隐有了几分杀气,李达明心中一凛之后赶紧行礼表示遵令,匆匆出门去了。。
不得不承认牛继宗还是有些魄力,当数百弓箭手开始沿着河岸展开,与河南高地展开了对射之后,李达明也立即组织起了士卒,重新集结,依托营车迅速向桥面发起了进攻。
遮护极为严实的营车阵不是火铳能够击穿破坏的,填塞了沙袋,使得其具备极强的防御能力,两百劲卒推着营车一步一步推进到前面南段,遭遇了设置的泥障和土石阻碍,这等时候就只能让全副板甲的敢死队出阵,一边用木盾掩护,一边开始清理泥障和土石,但这不可避免的就给了早已经架设好了的鹰嘴铳兵们机会。
伴随着清脆的铳响,鹰嘴铳兵们有条不紊地展开射击。
即便是板甲在这只有二十步开外的距离也根本无法抵挡得住这种重型火铳的射击,除非是盾牌加板甲重叠在一起。
但是在清理泥障和土石间,又怎么可能遮护得如此好?
短短一炷香工夫,已经有十余名板甲士卒被射杀,而清理泥障和土石的工程连三分之一都未完成。
但此时李达明已经顾不得许多了,督战队就在背后,谁敢退缩,那就只能是一刀,就是死也得死到河南岸去。
河南岸的贺虎臣也觉察到了宣府军不顾伤亡的进攻,桥面上的泥障和土石很快就被清理掉了,代价不过是几十名身着板甲的士卒,但他们成功地将车阵推进到了桥南头。
伴随着车阵形成的一道防护墙,李达明咬着牙关命令所有士卒开始沿着桥面向桥南进发。
与此同时猬集在一起的长矛兵也早已经集结到位,准备应对一旦冲出桥面的宣府军袭击。
“丁元、鹏飞,你们二部注意,宣府军的营车出来,暂时不要理睬,等到他们冲过桥头展开时,才开始寻找机会开火。”
贺虎臣一边命令长矛兵待命,一边命令火铳兵集结成为四个方阵,从四个角度将整个桥南头方圆五十步之内包围,而且可以利用垒砌的泥墙作为掩护,好整以暇的对露出破绽的营车背后的士卒予以射杀。
如果营车推到泥墙前,长矛手则可以充分发挥其长达一丈的长矛予以突刺,这些意图冲锋的士卒就会遭遇第二轮截杀。
一辆接一辆的营车开始推出桥头,越来越多的士卒沿着石桥向桥南头蜂拥而入,很快营车在桥头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弧形保护阵型,士卒们开始持盾弓身,继续推着营车向泥墙疯狂推进。
贺虎臣脸色微微一冷,猛然一扬手。
随着一声令下,两边高台的鹰嘴铳率先密集开火,首先射击那些推着营车的士卒。
当推着一辆营车士卒被射杀,那辆营车立即停顿下来,而旁边的营车却还继续向前推进,两车之间就立即就出现一个巨大的豁口。
早已瞄准待发的火铳手们,这个时候才不慌不忙地开始密集攒射,密集的金属弹丸风暴在如此近的距离之内,立即成了收割人名的屠刀。
三十名士卒一轮,几乎不需要瞄准,在周围高举的火把下,只需要对准方向扣响扳机,火绳引燃药孔,随着一阵烟雾和爆响,惨叫声中,十余名士卒立即委顿倒地。
不慌不忙地转身沿着弧线让开,第二波早已蓄势待发的火铳兵重复一样的动作,同样的惨叫声声,横飞的血沫,喷溅的血浆,偶尔还夹杂着断裂的肢体筋脉,汩汩的鲜血甚至连渗透入冻得坚硬的泥土都来不及,顺着地势蜿蜒流出,宛如一个暗夜修罗场。
当旁边的营车发现了这个豁口忙不迭地想要退回弥补这个豁口,可是与另一端早已经保持着一致向前的营车立即又呈现出一个缺口,而同样早就等待着这一刻的火铳手们毫不留情的开火,又从另外一面狠狠地给露出破绽的营车阵插上一刀。
这种情形在整个已经推过来的三四十两营车组成的阵型中不断上演,而且缺口因为混乱越来越大。
鹰嘴铳首先发难,打破营车推进的节奏,使得营车阵出现破绽,然后每一百人集结成为一个小方阵的火铳手则趁机补位跟进,从破绽处予以射击补刀。
在不超过二十步的距离内,这种循环往复不断的射击,几乎没有给营车中的宣府兵以任何机会,无论他们有没有披甲,持没有持盾,都毫无用处,这个距离的射击,足以打穿任何甲胄和盾牌。
这纯粹就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只不过在桥北头的宣府军却根本不知道这样一个巨大的陷阱等着他们。
后续跟进的士卒像潮水一般滚滚涌进来,而在桥南头这样一个以泥墙为包围圈的圆弧中,就像一个无尽的海绵,源源不断地将这涌入的新血吞噬得干干净净。
次第响起的火铳爆响让整个桥南头都笼罩在一层刺鼻的硝烟中,这种循环往复的射杀让火铳兵的枪管也迅速发热,但是在每一队火铳兵旁边都还有一队预备队,一旦出现枪管发热的状态,千户就会命令立即调整,让预备队压上去,保持节奏继续开火。
一直虎视眈眈的长矛手们几乎没有能用上,即或是个别悍勇之辈冲出来,但是在密集的长矛突刺下,都只能变成一具具尸体。
这是新武器和新战术成功结合的一个最佳展示,也印证了如果不了解敌情,那么会付出多么大代价这一真理。
牛继宗和李达明觉察到情况不对时已经投入了近千人发起冲锋,但是却丝毫没有看到突破进展,一直到两名鲜血淋漓的士卒跑回来报信讲述了在桥南头所遭遇的情景时,牛继宗和李达明才明白了内幕。
之所以这么容易就突入了桥南头,那是因为人家早就在那里设置好了包围圈和陷阱,就等着己方跳过去,而己方却毫无觉察。
李达明部基本上已经被打残了,郭云贵部士气受挫,但是还可以一战,但问题是现在该怎么来破局?
眼睁睁地看着一座石桥,数万大军就在背后,自己居然无法派上用场,这种郁闷烦躁的心境让牛继宗忍不住想要爆发。
他还从来没有遇上这样离奇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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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零五节 事急
受到打击的还有牛继宗。
他并没有亲眼看到这一幕,但来报的亲兵却把现场情况叙述得很详细,而看着郭云贵苍白的面色和虚吊起来的胳膊,李达明心神不宁的神色,牛继宗就知道这一波进攻还没有开始就输了半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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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顶着头顶上随时落下致命一击的情况下谁还能心无旁骛地向前进攻?
强压住内心的烦躁,牛继宗面色不变,甚至脸色更好,温言道:“这是我的过错,没想到他们居然还有虎蹲炮,可是虎蹲炮怎么打过来的?”
“据说桥南东面有一处台地,比起我们这边要高出不少,兴许是他们利用这处台地就居高临下发炮,只不过没想到他们的虎蹲炮威力这么大,居然能跨河而击,这射程起码在百步之外了。”
李达明硬着头皮解释,他预料到了敌人的火铳威力不小,但没想到虎蹲炮也如此威力。
火铳和火炮是完全两个概念,不是说你能早出威力大的火铳,也就能让火炮也威力变大。
大周火炮早就有了,元熙年间和倭人在江南沿海打仗,虎蹲炮就曾经立了大功,但是虎蹲炮射程就在五六十步之间,几十年都没有变化,就是因为铸炮困难。
尤其是铁质火炮要么太重不易运输, 要么就是炮壁太薄或者铁质不过关容易炸膛,都只能保持固有状态, 所以鲜有突破八十步还能造成巨大杀伤的, 但是这一回的虎蹲炮射程竟然远及百步, 再度给了一干人一次沉重打击。
牛继宗沉默不语。
虎蹲炮的威胁只是在桥头这一圈,而且射击一次又需要装药, 时间间隔不短,而且营车一样可以遮护,只是这被当头一击, 伤了士气罢了。。
“韶春的弓箭手可能射到那一处高地?”牛继宗终于启口问道。
李达明摇摇头:“射过河当是没有问题,但是那一处台地距离河岸还有十余步,而且地势也略高了一些,怕是射过去也难以有太大杀伤效果,而且对方亦有盾牌遮护, 这等强射, 怕是弓箭手也吃不消。”
宣府军的火器不值一提, 所以牛继宗此番连带都没带,但是姬韶春的弓箭手在宣府军中却是赫赫有名的, 牛继宗当机立断, “让韶春的弓箭手抛射高地, 无论如何也要压制对方, 达明, 你的人手影响不大, 再补充百人,依托营车,立即展开进攻,我没有太多时间给你!”
最后一句话已经隐隐有了几分杀气,李达明心中一凛之后赶紧行礼表示遵令,匆匆出门去了。
不得不承认牛继宗还是有些魄力, 当数百弓箭手开始沿着河岸展开, 与河南高地展开了对射之后,李达明也立即组织起了士卒,重新集结, 依托营车迅速向桥面发起了进攻。
遮护极为严实的营车阵不是火铳能够击穿破坏的,填塞了沙袋, 使得其具备极强的防御能力, 两百劲卒推着营车一步一步推进到前面南段, 遭遇了设置的泥障和土石阻碍, 这等时候就只能让全副板甲的敢死队出阵, 一边用木盾掩护,一边开始清理泥障和土石,但这不可避免的就给了早已经架设好了的鹰嘴铳兵们机会。
伴随着清脆的铳响,鹰嘴铳兵们有条不紊地展开射击。
即便是板甲在这只有二十步开外的距离也根本无法抵挡得住这种重型火铳的射击,除非是盾牌加板甲重叠在一起。
但是在清理泥障和土石间,又怎么可能遮护得如此好?
短短一炷香工夫,已经有十余名板甲士卒被射杀,而清理泥障和土石的工程连三分之一都未完成。
但此时李达明已经顾不得许多了,督战队就在背后,谁敢退缩,那就只能是一刀,就是死也得死到河南岸去。
河南岸的贺虎臣也觉察到了宣府军不顾伤亡的进攻,桥面上的泥障和土石很快就被清理掉了,代价不过是几十名身着板甲的士卒,但他们成功地将车阵推进到了桥南头。
伴随着车阵形成的一道防护墙,李达明咬着牙关命令所有士卒开始沿着桥面向桥南进发。
与此同时猬集在一起的长矛兵也早已经集结到位,准备应对一旦冲出桥面的宣府军袭击。
“丁元、鹏飞,你们二部注意,宣府军的营车出来,暂时不要理睬,等到他们冲过桥头展开时,才开始寻找机会开火。”
贺虎臣一边命令长矛兵待命,一边命令火铳兵集结成为四个方阵,从四个角度将整个桥南头方圆五十步之内包围,而且可以利用垒砌的泥墙作为掩护,好整以暇的对露出破绽的营车背后的士卒予以射杀。
如果营车推到泥墙前,长矛手则可以充分发挥其长达一丈的长矛予以突刺,这些意图冲锋的士卒就会遭遇第二轮截杀。
一辆接一辆的营车开始推出桥头,越来越多的士卒沿着石桥向桥南头蜂拥而入,很快营车在桥头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弧形保护阵型,士卒们开始持盾弓身,继续推着营车向泥墙疯狂推进。
贺虎臣脸色微微一冷,猛然一扬手。
随着一声令下,两边高台的鹰嘴铳率先密集开火,首先射击那些推着营车的士卒。
当推着一辆营车士卒被射杀,那辆营车立即停顿下来,而旁边的营车却还继续向前推进,两车之间就立即就出现一个巨大的豁口。
早已瞄准待发的火铳手们,这个时候才不慌不忙地开始密集攒射,密集的金属弹丸风暴在如此近的距离之内,立即成了收割人名的屠刀。
三十名士卒一轮,几乎不需要瞄准,在周围高举的火把下,只需要对准方向扣响扳机,火绳引燃药孔,随着一阵烟雾和爆响,惨叫声中,十余名士卒立即委顿倒地。
不慌不忙地转身沿着弧线让开,第二波早已蓄势待发的火铳兵重复一样的动作,同样的惨叫声声,横飞的血沫,喷溅的血浆,偶尔还夹杂着断裂的肢体筋脉,汩汩的鲜血甚至连渗透入冻得坚硬的泥土都来不及,顺着地势蜿蜒流出,宛如一个暗夜修罗场。
当旁边的营车发现了这个豁口忙不迭地想要退回弥补这个豁口,可是与另一端早已经保持着一致向前的营车立即又呈现出一个缺口,而同样早就等待着这一刻的火铳手们毫不留情的开火,又从另外一面狠狠地给露出破绽的营车阵插上一刀。
这种情形在整个已经推过来的三四十两营车组成的阵型中不断上演,而且缺口因为混乱越来越大。
鹰嘴铳首先发难,打破营车推进的节奏,使得营车阵出现破绽,然后每一百人集结成为一个小方阵的火铳手则趁机补位跟进,从破绽处予以射击补刀。
在不超过二十步的距离内,这种循环往复不断的射击,几乎没有给营车中的宣府兵以任何机会,无论他们有没有披甲,持没有持盾,都毫无用处,这个距离的射击,足以打穿任何甲胄和盾牌。
这纯粹就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只不过在桥北头的宣府军却根本不知道这样一个巨大的陷阱等着他们。
后续跟进的士卒像潮水一般滚滚涌进来,而在桥南头这样一个以泥墙为包围圈的圆弧中,就像一个无尽的海绵,源源不断地将这涌入的新血吞噬得干干净净。
次第响起的火铳爆响让整个桥南头都笼罩在一层刺鼻的硝烟中,这种循环往复的射杀让火铳兵的枪管也迅速发热,但是在每一队火铳兵旁边都还有一队预备队,一旦出现枪管发热的状态,千户就会命令立即调整,让预备队压上去,保持节奏继续开火。
一直虎视眈眈的长矛手们几乎没有能用上,即或是个别悍勇之辈冲出来,但是在密集的长矛突刺下,都只能变成一具具尸体。
这是新武器和新战术成功结合的一个最佳展示,也印证了如果不了解敌情,那么会付出多么大代价这一真理。
牛继宗和李达明觉察到情况不对时已经投入了近千人发起冲锋,但是却丝毫没有看到突破进展,一直到两名鲜血淋漓的士卒跑回来报信讲述了在桥南头所遭遇的情景时,牛继宗和李达明才明白了内幕。
之所以这么容易就突入了桥南头,那是因为人家早就在那里设置好了包围圈和陷阱,就等着己方跳过去,而己方却毫无觉察。
李达明部基本上已经被打残了,郭云贵部士气受挫,但是还可以一战,但问题是现在该怎么来破局?
眼睁睁地看着一座石桥,数万大军就在背后,自己居然无法派上用场,这种郁闷烦躁的心境让牛继宗忍不住想要爆发。
他还从来没有遇上这样离奇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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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零六节 撤退
当天色渐明时,呼啸而至的宣府骑兵集群已经毫无悬念的击溃了阻截他们的京营骑兵,无论是双方的兵力人数还是在战斗力上,都不在一个级数上,所以这样的结果也没有什么意外。
溃退下来的京营骑兵迅速向东面奔逃,黑暗中宣府骑兵也很难堵截得住这些溃逃的敌军,只能保持着自有节奏继续向东挺进。
伴随着这支阻截骑兵的失败,贺虎臣也清楚自己在石桥上的防御体系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了,而且也有斥候报告,在石桥东西两端都发现了宣府军正在搭建浮桥,估计天亮之后,宣府军就能大规模地通过浮桥渡河。
一旦宣府大军从两翼渡河,那么就会对驻扎在桥南头的本部构成夹击之势,虽然桥头距离巩华城只有区区两里地,但是考虑到赵克明部的战斗力,贺虎臣不是不能指望赵克明部能出城予以增援的,甚至他都不能指望赵克明部能守住巩华城。
这种情形下,贺虎臣就不得不考虑尽快收缩兵力,退回到巩华城中去了。
但现在只要一退,在桥北头的宣府大军就会立即压过来,这短短两里地弄不好就会成为一个致命的陷阱,一场撤退就会变成溃败,一场战争损失最大的往往就是在这撤退上。
可现在又不能不撤了,宣府骑兵已经在开始向桥头这边进发,也许半个时辰,也许一个时辰之后,他们就会出现在己方的侧翼或者后方,甚至截断己方的归路。。
原来还觉得自己能守到午间的想法瞬间就被贺虎臣抛在了脑后,实力上的巨大差距不是一两场战术胜利就能弥补的,如果是自己这一部遭遇昨晚在石桥那样的惨败两场,那肯定是溃败,根本再无法组织起进攻,但是对于宣府军来说,那不过是一成兵力,根本无关大局,这样的失利它还能承受几次。
“大人,需要后撤了。再不撤,我们怕是来不及了,被宣府军抄了后路,我们恐怕就走不了了。”刘吉昌站在贺虎臣身旁,仔细观察着桥北头。
遭遇了虎蹲炮的袭击,宣府军不敢再在桥北头集结,而是将军队撤离到了三百步开外,但是仍然可以看得见数百骑兵依然列队,这是在准备一旦己方撤军,他们便会猛扑过来。
很显然宣府军也觉察到了京营这边面临的困境,一旦骑兵渡河,桥头这一片的京营便可能遭到来自侧翼和后方的骑兵突袭,京营唯一的办法就是后撤,而他们要做的就是趁着京营后撤发起追击。
“嗯,我知道,是该撤回去了。”贺虎臣有些遗憾,但是也非不能接受,两仗打出了五军营的威风和士气,现在他们可以挺直胸膛地说面对宣府军他们也一样不怵,一样可以击败他们。
“那就按照计划撤离吧。”刘吉昌也点头,“只要我们守住巩华城,就算是宣府军可以绕过巩华城,但是不拔除巩华城,他们就永远别想舒舒服服地东进,他们也不敢!”
对这一点贺虎臣和刘吉昌都有很清晰的认识,数万大军涉及到后续的后勤辎重保障,怎么可能将如此大一个软肋交给敌人,而且还要面对前方的蓟镇大军时,双方大军对峙甚至开战时,这巩华城京营一出,岂不就成了前后夹击了?
所以只要撤回巩华城,那就是胜利,贺虎臣也有信心能够在巩华城守上一日。
现在的关键是要圆满成功地把手底下这五千士卒带回到巩华城中。
好在收缴到的这几十辆营车倒是能发挥出一些作用,毕竟距离桥头到巩华城也就是两里地,贺虎臣一边命令刘吉昌将已经进入巩华城的赵克明部与本部的营车都全数拉出来,再加上收缴的这一大批营车,沿着巩华城到桥头这一线设置数个半弧形的车垒,车垒两侧是长矛兵,而火铳兵居于其中,同样在桥头正面依然保持着这样的防御工事,采取稳步后撤的方式来一步一步实现后撤。
牛继宗在得知桥对岸的京营开始撤军时,第一时间赶到了桥头。
此时的天色已经放亮,因为担心遭遇河对岸高地上的虎蹲炮袭击,宣府军集结都保持着距离桥北头百步之外的距离,但是即便是这样,也可以看到对岸高地上的虎蹲炮已经消失无踪,很显然对方已经趁着夜色撤离了。
虎蹲炮队虽然撤离了,但桥头上旗帜仍然高耸,意味着京营仍然在对面驻守,加上营车被对方收缴之后重新横亘在对岸,只能大略看见在营车背后有着大量的京营士卒驻守,这意味着如果要通过石桥,依然会遭遇敌军火铳的打击。
牛继宗一时间也不好判断对方究竟是真的打算撤军,还是想要利用这样一个机会勾引自己上钩,还想着用他们的优势火铳火力来给己方一次打击。
这种情形下,要么再用营车为垒推进一次,但这太耗时间,重新寻找兵组织数十辆营车需要时间,牛继宗担心对方如果只是虚张声势,也许在即自己准备营车结阵时,对方就会趁机撤离了。
可如果只是凭藉盾牌作为掩护发起进攻,就有可能在遭遇一次失败。
“云禄,你怎么看?”郭云贵受伤不轻,所部交由其弟郭云禄来负责,牛继宗转头问道。
“古晋部如果已经渡河,那么对面的京营不可能再能坚持下去,他们撤回巩华城是必然的,唯一拿不准的就是他们是不是打算在撤离时以此设陷阱再给我们一次埋伏,他们的火器威力实在太强,远胜于卑职所见过的所有火器,……”
郭云禄其实内心一点儿也不想再去冒险,夜里遭遇一场横祸,连兄长都断了胳膊,损失数百精锐,士气受创不轻,但是主帅都点到了自己名字,很显然就是要让自己派人再去试试,推诿怕是无济于事,只会让主帅不满意。
所以他干脆主动道:“大帅,不如就让卑职派人再去试一试,弄几辆营车过来,我们再多带盾牌,小股人马过去试一试,就知道对方打什么主意了。”
郭云禄不希望再重复李达明部那样的进攻,损失太大了,一两百人的小规模试探,损失了也就损失了,他也能承受,所以干脆抢先提出建议。
牛继宗不太满意,但是也只能如此,昨夜的惨烈情形大家有目共睹,没人愿意让自己的部下去送死,郭云禄这么上道,主动愿意承担这个担子,已经不错了。
“也罢,云禄,你就安排人立即尝试冲一冲,看看对面反应。”牛继宗点点头。
两百人在十余辆营车的遮护下再度从桥面发起了进攻,但是从一开始就遭遇了凶狠的火铳狙击。
在高台上的重型火铳几乎是点名一般的点射,这让顶部缺乏遮盖的宣府军从一开始就陷入了痛苦被动的挨打过程中。
两百人还未推进到桥南头就已经被射杀射伤四十余人,比起前一次的情况要好很多,但这样的结果同样不容乐观,剩下的一百多人很快就在桥头遭遇了长矛队的围杀,残余的数十人不得不仓皇逃回桥北。
谈不上陷阱,但是对方的确有准备,这让牛继宗大为头疼,也让郭云禄松了一口气,一百多人死伤换来不再继续投入,坐等渡河部队发起进攻,这也算是聊以自慰吧。
贺虎臣也同样注意到了这一点,这种小股部队的突击袭扰实际上是一个试探,如果不以最强硬最凶狠的方式回击,那么等下来恐怕就是大规模的冲锋了,他并不惧怕对方的大规模冲锋,但是一旦被拖住,船运渡河和浮桥过河的宣府军就会把整个大军全部咬住,再难脱身,这才是贺虎臣最担心的。
在宣府军狼狈退回桥北的第一时间,贺虎臣就下达了立即撤退的命令。
鹰嘴铳兵迅速撤离高台,然后径直返回巩华城,与此同时集结在四周的长矛队与火铳兵也开始交替掩护,从一个个营车阵垒中撤离,沿着留出的通道,迅速向巩华城撤离。
桥北方面反应也很快,立即就发现了桥南方向的异动。
牛继宗立即命令郭云禄组织军队重新过桥发起进攻。
郭云禄虽然也觉察到了桥南的异动,但是刚刚才遭遇了一场猎杀,现在又要重新集结进攻,内心多少也有些不愿意,不过他也知道这个时候不是斗气的时候,还是立即组织发起进攻,但是具体推进过程中就显得要谨慎许多。
当队伍推进过桥一直到那一圈泥墙都没有遭遇任何抵抗时,郭云禄才意识到京营是真的撤了,这个时候才开始主动发起追击。
而此时的从西面而来的宣府军古晋部骑兵也发现了正在迅速撤退的京营大军,大喜过望,这种撤退中的军队都知道是军心士气最混乱的,往往是骑兵最能发挥威力的时候,他没有做任何考虑,便开始从侧翼发动突击。
但未曾想却一脚踢在了铁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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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零七节 固守待援
一路布置开来的营车阵垒给古晋的骑兵队造成了很大的麻烦。
依托这种半弧形的营垒,火铳手和长矛手互相配合,再加上每个营垒之间不到五十步的距离,能够形成密集的交叉火力。
每一个营垒中多达百人的火铳手足以形成一道及其凶狠的火力防线,数十人的骑队冲锋很难突破,即便是能突破,也会承受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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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零八节 人心易变
巩华城距离京师城太近了,以至于当夜夜战的结果很快就传递了出去,京师城几乎在第一时间就收到了消息。
“你说什么?在榆河受阻?”义忠亲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数万大军被一条榆河给拦住了,这榆河是长江黄河么?义忠亲王对着京畿一带的地形十分了解,榆河他也过了几十次,算什么?
一条河沟而已,就算是现在秋季涨水期,也不过就是几十步宽而已,谁能阻挡得住数万大军?
就算是夜里一时间不好渡河,那白日里怎么说?
“五军营在榆河石桥堵住了宣府军东进之路,昨夜两军在榆河石桥交战通夜,直到今晨,宣府军才算是渡过了榆河,将五军营围在了巩华城中。”向义忠亲王汇报的是他安插在宣府军中的亲信派来的人,即便是对牛继宗,义忠亲王也不能完全放心。
倒不是不放心牛继宗的忠诚,而是牛继宗掌握数万大军,难免会他自己的想法,未必一板一眼的按照自己的意图行事,这是每个独当一面主帅都不可避免的,王子腾那边也一样。
义忠亲王不可能事事干预,但是他觉得起码要随时掌握了解这些具体情况,牛继宗和王子腾他们也该主动地报告才是。
但是往往这些人都会有选择性的报告,要么报喜不报忧,要么报忧不报喜,总而言之都是报告对他们自身有利的,隐藏不利的,或者想要达到某种企图的,这也是义忠亲王最为头疼的。。
“老十的五军营能挡住牛继宗的宣府军?”义忠亲王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五军营都被陈继先带走了,老十煞费苦心从钱国忠的神机营那里弄了几千人过去,这就能把牛继宗给挡住了?牛继宗的宣府军已经沦落到和京营一样了?”
来人讷讷,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位正在气头上的王爷。
还是汪梓年替对方化解了尴尬,“据我们所知五军营都没有全部出动,就出动了两部,不过区区几千人,不可能挡住牛公的大军吧?”
“的确只有几千人, 但是榆河涨水, 虽然水面不宽, 但是水却深了不少,而且之前牛公也没有想到会有京营出来阻路,一直是在侦察蓟镇军, 所以未曾考虑在榆河上有什么阻碍,一时间收集民船不畅, 所以一直拖到了早上, 而榆河石桥却遭遇了京营提前设置路障, 而且他们以火器为主,宣府军诸部都未曾预料, 所以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加之石桥太过狭窄,便于京营发挥火器优势, 所以才会两度受挫, ……”
“两度受挫?”义忠亲王气得忍不住啧啧出声, “说得这么委婉, 是不是碰得头破血流鼻青脸肿啊?死伤了多少?伤筋动骨了?五万边军精锐,居然在几千没组建起来几天的京营面前受挫, 巩华城是不是京师城还雄峻,还是榆河比长江还宽广?孤都要怀疑牛继宗还是不是牛继宗?莫不是宣大总督变成了老十,京营节度使变成了牛继宗, 两边儿弄反了过来?!”
极尽挖苦讽刺之能事,足以见得义忠亲王气得有多么恼火。
汪梓年也有些尴尬, 这宣府军的表现的确有些拉胯,你说打蓟镇军受点儿小挫还说得过去, 怎么打京营这帮街溜子也成了这样?难道忠惠王这啥都不会的闲散人还成了一代名将?说出去也没有人信啊。
来使有些难堪地抬了一下头,小声解释道:“王爷, 榆河情况王爷有所不知,虽然河面不宽,但是因为前段时间下雨涨水,水深及接近一丈,而且两边河滩都是淤泥浮泥厚积,无论是搭设浮桥还是船渡,都有些困难, 我们也是很花了一些心思才算是渡河而过,……”
“渡河而过?意思是牛继宗最终还是没能把那座石桥给打下来,还是因为从其他地方渡河过了,才迫使对方撤离, 然后进了巩华城?”
义忠亲王还是有些水准的,基本上猜准了一个大概,来使也不好否认,只能点点头道:“京营这一部的火铳装备和以往我们见过的都截然不同,威力尤其凶猛,射程远,穿透力强,而且击发速度快,如果采取轮射方式,的确是一个很难对付的敌人,他们死守石桥,石桥桥面太窄,如果用营车遮掩,藏于其后的士卒太少,若是两翼没有营车遮挡,单靠盾牌却又抵挡不住,对方的火铳能够轻易打穿盾牌,我们之前就是不知晓这一点,所以吃了大亏,……”
“吃了一次亏,还能吃第二次亏?京营多少人,你们多少人?”义忠亲王依然是一脸不屑,“行了,孤也不多说了,那现在牛继宗准备什么时候进京?尤世功恐怕距离巩华城也不远了,难道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巩华城屹立在那里,当一颗钉子扎在他背后?”
“王爷请放心,这一点大帅还是有把握的,巩华城城墙低矮,几千人中出了这支火器营威力不俗外,其他一部不值一提,大帅已经下了决心,最迟今日午后未时之前要拿下巩华城。”来使赶紧道。
义忠亲王这才轻哼了一声,看了看时间,“那就是说这个时候牛继宗已经在攻打巩华城喽?也罢,孤就信他一次,在这里等他好消息,孤得到的情报,尤世功正在紧急往巩华城赶,如果不再申时之前拿下巩华城,恐怕牛继宗就要面临和蓟镇军对峙的局面了,那种情况出现的话,就很不利,也很不好说了,你把这个消息转达给他。”
汪梓年没有搭话,但他想了想这个时候再让这个使者回去说,估计那边城都已经攻破了,或者就是又失利了,那局面就真的危险了,甚至不得不考虑第二个方案了。
来使走了。
但义忠亲王反而陷入了困惑和纠结之中。
现在该怎么办?虽然牛继宗还在信誓旦旦,但是一夜时间居然不能突破一个小小的榆河石桥,而且还是面对的京营那帮街溜子,这不由得让他产生了一些怀疑,牛继宗的宣府军是否像原来外界想象的那么强大。
都说宣府军和大同军乃是边军精锐中的精锐,更甚于辽东军,但怎么数万大军对上几千京营还花了一夜时间才勉强渡河,而现在还只是把这支京营困在巩华城中尚未拿下,这不能不让人起疑。
之前他考虑一旦宣府军兵临京师城下,哪怕蓟镇军也赶到,那么他都打算径直去见叶向高表明态度了,那种情况下,他相信叶向高不敢对自己有什么不利的举动,毕竟自己只是希望在这种情况下监国,而并没有表现要马上继位。
以他对叶向高的性格了解,叶向高多半是会推诿拖延,但是只要他不敢立即否定,那就是胜利。
老四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不值一提,而自己可以充分利用江南方面的影响力来给叶向高施加影响力。
毕竟叶向高也是江南士人出身,这些文臣们更看重的是那一句“与士大夫共天下”那句话,谁继位都需要他们来帮助治理天下,这是士人们最大的倚仗,只要自己承诺叶向高继续为首辅,义忠亲王相信叶向高最终会认可自己。
无外乎就是一些交易罢了。
李廷机已经年满七十,完全可以致仕了,而李三才是老四的心腹,又是北人,亦可让其不再担任阁臣,这样让汤宾尹入阁,另外一个阁臣位置可以选择考虑给缪昌期和贾敬来斟酌,实在不行,把礼部尚书顾秉谦拿下,让缪昌期接任礼部尚书也是一个合适安排。
齐永泰若是知趣,这阁臣中还是需要一个北人来平衡,一样可以让他留任。
这种情况下,义忠亲王觉得自己是完全可以控制住朝政的,就算是日后老四醒过来,也不可能再改变什么,他有这个自信。
但现在情况却演变成这样,不能不让义忠亲王起了一些担心。
牛继宗的宣府军连京师城都靠近不了,自己怎么去和叶向高理论说服?怎么让叶向高接受自己?
对这些士人文臣来说,只怕老四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对他们来说恐怕更好控制左右吧?
“梓年,你说孤现在该如何?”义忠亲王一反先前的暴怒气盛,此时却变得有些意态萧索,“牛继宗这可真的是给朕长脸了,打出一个这种局面来,孤还以为他这会子应该抢在尤世功之前都已经抵达京师城下了呢,没想到……”
汪梓年也没想到,按照他们的预料,牛继宗这会儿都已经该到京师城下了,即便是尤世功也赶到京师城下,那也无关紧要了。
因为风向变了,形势变了,整个京师城的民心就动荡起来,文臣们的心思也会因此而变化,这就是一种走势,但现在你没有能靠近京师城,哪怕就是那么五六十里地,但是感觉就是不一样,你到了城下,守卫城门的这些京营子弟,都是混口饭吃的,没有主心骨,敢阻拦么?
但现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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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零九节 游说,再战
楚琦去了牛继宗那边,但现在应该是南下了。
作为义忠亲王留在北面的左膀右臂二谋主,楚琦更侧重战略策划,而汪梓年则更更多协助处理具体事务,当然二人也只是相对一个分工,实际上在操作中,还是根据实际情况来定。
像协调宣府军的事宜,就交给了楚琦,这关系到义忠亲王能否在京师城中立足,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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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一十节 僵局
面对着全方位发起进攻的宣府军,贺虎臣很快就感觉到了巨大压力。
四面八方蜂拥而上的攻城车与云梯,再加上不计伤亡直接压到城下的弓箭手采取压制式的射击,使得从一开始城己方就陷入了艰难境地。
这种攻防就是一个拼消耗,和在石桥上利用石桥狭窄的桥面采取火力封杀不一样,整个巩华城四面城墙全数遭遇了宣府军排山倒海式的进攻,汹涌而上的宣府军这个时候才真正展现出了他们攻击力。
短短一个时辰之内,贺虎臣就发现自己这一部的损失就超过了两千人,主要集中在长矛兵上。
“贺大人,守不住了,赶紧撤吧。”赵克明已经差点儿要跪下哀求贺虎臣了,“从西面走,还来得及,宣府军在北面的攻势还不强,我们集中兵力冲锋一下,……”
“老赵,这个时候你还想要突围?围三厥一的战术你都不明白?宣府军三四万人,难道还缺围北城门那点儿人?那是就等着咱们从北城一出去,他们的骑兵就趁势掩杀,咱们一个都别想落下。”贺虎臣神色坚定地注视着城外依然攻势不减的宣府军,很坦然地道。
赵克明好歹也是打过仗的武将,哪里会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脸色一垮,苦着脸道:“那我们怎么办?最多还能坚持三个时辰,咱们就得崩了,我们根本就顶不住,……”
“三个时辰?呵呵,还能坚持两个时辰都阿弥陀佛了。。”贺虎臣却是十分清楚,如此高烈度的冲击下,自己加上赵克明部这八千人怎么可能坚持得下三个时辰?
巩华城城墙低矮、又没有什么马面、瓮城之内的抵御体系,初来乍到各种守城设施也欠缺, 原来驻军大概根本就没有考虑到在这里还需要守城,这种情形下, 全靠人去顶上, 遇上宣府军不顾伤亡的进攻, 他估计顶多再能坚持一个时辰,要么投降, 要么就崩盘。
当然己方的抵抗也并非没有战果,火铳队的杀伤力在这个时候对于这种密集冲锋攻城的一样体现出来,城墙下的尸体和伤兵足以证明这一切。
但是这却无济于事, 汹涌而至的宣府军士卒前赴后继,战事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
如果在没有外援的情况下,贺虎臣判断顶多能坚持一个时辰。
“那我们怎么办?”赵克明一听更是觉得绝望,“那我们是不是……”
赵克明已经完全把贺虎臣当成了主心骨,哪怕贺虎臣比他还小十来岁, 但是对方表现出来的气度已经让他下意识的听从对方的命令。
“再坚持一下吧。”贺虎臣沉吟着道:“说来说去咱们都是大周的军队, 但日后我们五军营也还要在大周军中立足, 就这么一下子被宣府军打垮了, 我们怎么向忠惠王交待?日后我们又怎么在京营,在大周军队中立足?”
赵克明是忠惠王的心腹, 立即反应过来, 也许这一位也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形下是不可能打赢数倍于己方的宣府军的,但却坚持要打,就是要为日后五军营在大周军队在京营中的地位奠定基础。
前面在石桥阻击战中打得很好,但现在守城却被一举而下,那先前所作的一切就毫无意义了。
“明白了。”赵克明一咬牙,“那我们再怎么也要再坚持一个时辰, 也算是对王爷对朝廷有一个交待了。”
“唔, 别只看到我们难过,宣府军一样不好过,得让他们明白,不是我们战斗力不行,而是他们人太多。”贺虎臣猛地一挥手,“万一这一个时辰里还有什么变化呢?尤世功的大军如果能提前赶到呢?那咱们就值了。”
贺虎臣还真的猜对了,在他们和宣府军为城墙争夺战展开殊死搏杀时,尤世禄和赵建功率领的两部骑兵已经快速通过榆河,沿着榆河向着巩华城猛扑而来。
斥候已经报告回来,巩华城正遭遇宣府军的猛烈攻击,看样子恐怕坚持不了太久, 这让尤世禄和赵建功都是格外着急。
一旦巩华城失守, 清河店根本无险可守,宣府军就可以横推到京师城下了,而自己兄长率领的大军还在榆河以东,根本来不及阻敌,如果京师城内再有什么风向变化,或者有守城的京营投敌,那一切就无可挽回了。
尤世功是给尤世禄交代过这里边的利害关系的,断断不能让宣府大军抵达城下造成大军压境地态势,这会改变京师城中官民的心态,带来太多不测和变数。
“建功,本来想要休息一下再发起进攻的,但是现在恐怕来不及了。”在距离巩华城战场之后五六里地的时候尤世禄已经下定了决心,“我怕城里的守军等不到咱们赶上来的时候就投降了,所以我们得马上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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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建功也是尤世功麾下一员悍将,都是从榆林一道过来的老人了,也是毫不犹豫地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咱们这帮老伙计都是从榆林跟着大人过来的老人了,别的本事没有,吃苦耐劳的本事还是有的,你说咋办?”
“丢开其他一切东西,轻装突袭,务求扩大声势,让城中的守军知道援军已到,我们不求杀伤多少宣府军,但是要让宣府军感受到蓟镇大军已到,让他们无法全力再攻巩华城,保住巩华城,我们就算是成功了,我大哥那边顶多再要两个时辰就能赶来,到时候宣府军就别想再往东一步!”
尤世禄下了决心,赵建功也明白轻重。
“那我们怎么做?”
“你从北面沿着榆河发起进攻,我从东面和南面发起进攻,务求声势浩大,迫使宣府军无法全力进攻巩华城,然后绕行袭扰,尽可能突破然后撤离,采取何种战术根据情况而定,但一定不能让宣府军围住,……”
和赵建功交换了战术考虑,尤世禄和赵建功便开始按照各自确定方向展开突击。
六千铁骑分成两路从北面和东面展开行动,尤世禄甚至在从东面分出一路绕行至南面袭扰。
赵建功则是击中力量从北面发起突击,本来北面就是宣府军有意放开,希望将城中守军撵出来,以便用骑兵跟进追杀,没想到赵建功的骑兵队会从北面一下子窜出来,打了北面进攻军队一个措手不及。
虽然不至于一下子就局面打破,但是这一个突袭的确还是让巩华城中的守军顿时士气大振,尤其是看到三千铁骑在城下席卷而过,狼狈败退的宣府军只能就地结阵应对,根本在没有精力来攻城,城上压力顿减。
这个消息也迅速传到了其他几城上,也让贺虎臣和赵克明二人都是大喜过望。
很快尤世禄又在南面发动袭扰,宣府军迅速觉察到了蓟镇军已经开始介入战局,而且是三路都出现了蓟镇军的踪影。
虽然只是骑兵出现,这同样意味着蓟镇主力大军距离战场已经不远了,而守城的京营也觉察到了这一点,士气大涨,抵抗越发激烈。
尤世禄的战术的确很成功,利用骑兵的机动优势在周边不断袭扰,而且甚至在时机合适时敢于突入其中对攻城的宣府军部队后方发动冲锋,这相当冒险,一旦被围堵住,极有可能就是被全歼,但尤世禄同样清楚,如果不采取这样的战术,就无法动摇攻城宣府军各部的信心,让其能心无旁骛地攻城。
来上这么一两次,就能让攻城军队始终担心背后被插上一刀,其攻城力度也会削减不少。
这种乱战局面一直持续,宣府军两度扑上巩华城头,都被贺虎臣亲自率领预备队冲锋给顶了下去,最激烈的时候,贺虎臣本人都手刃了两名宣府军士卒,而自己肩头和头盔上都各挨了一箭。
当尤世功蓟镇主力步兵前锋终于开始出现在地平线上时,而且也已经截断了从巩华城通往清河店一线时,牛继宗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最好的机会。
现在他将面临着如何应对的尴尬局面。
继续屯兵巩华城下,拔不掉巩华城这颗钉子,那么就会如鲠在喉,进退两难,前进的话就只能是和蓟镇大军展开大战,但巩华城内的数千军队随时可能在背后一击,这是任何主帅都无法承受的。
退一步的话,那就只能退回到榆河以西去,或者可以控制住榆河石桥,甚至再在榆河两岸架设起几座浮桥来,但是即便这样,双方就只能在榆河一线形成对峙局面。
不能突破推进到京师城,那就失去了意义,而且还将宣府军置于一个不利局面当中,这里是蓟镇地界,虽然自己提前控制住了两翼的昌平州和白羊口、镇边城,但是几万大军驻扎在这一线,又没有能拿下巩华城,每日人吃马嚼的消耗就是一个大问题。
而且更为关键的是现在这支军队东进的名义是什么?清君侧,诛奸邪?
义忠亲王不能取得大义的话,哪怕自己对宣府军控制力度再强,也很容易造成人心浮动,恐怕就不得不考虑下一步甚至另外一个方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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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一十一节 明波初伏,暗流渐起
两军对垒,当然不可能就此停火僵持,随着蓟镇军主力的陆续到位,双方接触性的战斗自然就开始多起来了。
沿着巩华城到榆河这一线,双方的骑兵展开了规模不大但是却异常激烈的交锋,那种数十骑到一两百骑的接触战、遭遇战、突击战和绞杀战陡然增多,每一场对战都是血淋淋的,虽然说不上伤筋动骨,但是却也让人感觉到战争的残酷。
宣府军如果是边军精锐中的精锐,但是蓟镇军也不弱,尤其是在尤世功担任蓟镇总兵这两年,也是着力裁汰老弱,打造一支隶属于自己的精干力量,而此番他带领的主力前来,几乎都是他能拿得出手的嫡系精锐。
虽然在兵力上只有宣府军那边儿一半强一点儿,但是这是蓟镇主场,背靠京师城让他毫无后顾之忧,巩华城更成为一颗扎在宣府军面前的钉子,所以蓟镇军在和宣府军的对抗中丝毫不落下风,反倒是宣府军因为榆河这条河流和巩华城的原因弄得有些难受,难以全面展开,以让自己优势得以凸显。
这种小规模倒是却高烈度的战争从当日一直持续到第二日晚间,无论是牛继宗还是尤世功都意识到短时间内,双方都无奈何对方。
宣府军兵力占优,但地利不占优,尤其是榆河让其难以展开,而且后勤保障上只会越来越困难,也让牛继宗颇为困扰,蓟镇军同样也有软肋,兵力不足,在面对这种消耗战的持续下,也让尤世功大为心痛, 这可都是他的嫡系精锐,折损之后要想弥补起来就不容易了。
在这种情形下, 双方似乎都有意识地控制住了交锋的烈度, 开始保持距离, 降低频率。
而牛继宗也在考虑需要如何妥善的处理后路问题,如果义忠亲王那边能在京师城中取得进展, 那么这一仗就不需要再继续打下去了,但如果未能取得突破,那么自己就要考虑如何迅速南下, 以确保自己的这支主力部队日后的存续问题了。
尤世功终于进了巩华城。
已经能够侦测到牛继宗的宣府主力大军开始后撤,退回到了榆河以西,但是榆河石桥仍然在宣府军控制中,目前双方实际上已经脱离了接触,似乎都在考虑下一步该如何。。
尤世功接到的命令就是在巩华城拦截住宣府军, 不能让宣府军兵进京师, 现在目的已经实现, 只需要守好这一线, 静候兵部乃至朝廷的命令了。
而对面宣府军, 尤世功不认为牛继宗还能继续不惜一切代价打下去, 巩华城在自己手里就和在贺虎臣手里是两回事了, 要想夺回巩华城, 那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了。
铁网山这边一直关注着京师这边的消息, 而京师这边一样随时随地的关注着巩华城这边的动向。
当宣府军占领红桥,并抵达榆河一线时,叶向高内心已经有些犹疑,一旦宣府军大军兵临城下, 朝中该如何应对?
直接宣布宣府军为反叛?号召勤王?
蓟镇军正在星夜赶赴,但是恐怕是来不及了,一旦城内的京营开城, 宣府军入城,义忠亲王也许就要真的玩一出“夺门之变”了,自己又该如何?
当于谦?叶向高没想过, 但如果就此拱手称臣,从内心来说, 叶向高又难以接受。
他很清楚汤宾尹、缪昌期、朱国祯、顾天峻、贾敬这些人才是义忠亲王的嫡系, 同为江南士人, 那帮人做梦都想爬到自己头上, 早就对自己和方从哲这些人心怀不满,现在好不容易押对了宝,从龙之功在手,岂有再让自己这帮人稳坐现在位子的?
再加上永隆帝对自己这些人的擢拔之恩,若是就这么对义忠亲王屈膝折腰,众目睽睽之下,叶向高觉得恐怕自己还做不到,他宁肯先辞官再作计较。
已经有了这份心思,但叶向高内心还是不希望局面走到那一步,只是他也知道有些事情由不得自己。
先前皇上安排了宣府总兵张承荫准备反戈一击,但是从现在各方面收集起来的情报显示,张承荫及其几个心腹在宣府军有所动作之前就被悄然拿下了,至今下落不明,义忠亲王和牛继宗以这样一种方式出手,委实打了朝廷一个措手不及,否则整个局面何至于此。
方从哲和齐永泰他们去了铁网山,现在还没有消息,那基本上就意味着恐怕皇上真的是昏迷不起,而刺客从哪里来,似乎也就不问可知了。
但大家心里都能这么猜测,但却没有依据,一切还得要等到龙禁尉调查完毕得出结论,并拿出证据来。
大家其实都在关注各方动向,义忠亲王依然在京师城中王府里,似乎显得很悠闲,也没有其他过多的动静,但叶向高判断对方一样是在关注着牛继宗的宣府军进展。
之前叶向高还真的有些担心如果义忠亲王找上门来摊牌,自己该怎么办,但好在对方似乎内心也没有多少底气,所以按兵不动,大家都这么等待着。
谁也没想到五军营两部出城抢占了巩华城,而且还在榆河一线击退了宣府军前锋的进攻。
一直到那个时候,叶向高也不认为五军营那点儿人马就能挡得住宣府军,无论是数量还是战斗力,都不在一个层面,也许就是宣府军轻敌受挫,但很快就还是会一举攻克巩华城,进而直逼京师城下才对。
但再次出乎他的意料,一直到早间宣府军都没能成功拿下巩华城,而仅仅是渡过了榆河,然后在巩华城展开激烈攻防战。
五军营一帮新兵怎么会如此能打了,战斗力也变得超乎寻常的强悍,叶向高看不懂了,但是他却明白局面恐怕没有自己最担心的那么糟糕了,不出所料,蓟镇军终于在最后关头赶到,一下子堵住了最大的威胁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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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府军和蓟镇军在巩华城、榆河一线形成对峙的僵局这一局面,终于让叶向高放了心,这个时候即便是义忠亲王登门,他也可以底气十足的淡然应对了。
当然,后续的问题还很多,皇上一直昏迷不醒,朝局如何应对?
如果皇上一直不醒,那朝中是否需要立储或者设立监国?
还有就是对宣府军东进的定性,总不能掩耳盗铃不闻不问吧?
另外义忠亲王这边如何处置,还是不闻不问,装聋作哑?如果要采取行动,但又该如何处理?在没有其他证据的情况下,是否可以先行将其软禁幽居起来,以防不测?
这些都需要好生斟酌,仔细计议。
“相爷,李大人和张大人来了。”长随悄声道。
叶向高点点头,示意:“请他们两位到花厅里吧。”
李三才和张怀昌是前脚赶后脚到的,西面战局情况他们已经知晓,心里也都踏实了许多,同时也就意味着有更多的事情该考虑应对了。
“道甫,怀昌,坐吧。”叶向高摆了摆手,“这两日我都没睡好,今晚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进卿兄,只怕未必能睡个好觉呢。”李三才淡淡地道。
“哦?”叶向高眉头一皱,“又怎么了?”
“安福胡同那一位可就不安分了。”李三才瞥了一眼张怀昌道:“怀昌怕也听闻了吧?”
义忠亲王府在安福胡同,所以这他们几位都用安福胡同那一位来代指义忠亲王。
张怀昌扬了扬眉,“知道是知道,不过他是不会来找我的,要找也就是找他觉得能有戏的人吧。”
叶向高这段时间精力都放在了西边战局上了,这方面都委托给李三才在过问,所以还有些不清楚,“有戏的人?找上谁了?存之(高攀龙字)还是明起(黄汝良字)?”
“都不是,是湖广那几位,伯孝公被他们盯上了,还有东鲜和子舒,……”李三才是北人,但素来和江南士人交好,恰恰和湖广士人关系很淡。
叶向高皱起眉头,“伯孝兄不会管这等事情的,但东鲜和子舒不会如此不智吧?”
“理论上是该如此,但是湖广士人内部据说怨气不小,飞白(熊廷弼字)、美命(郭正域字)等不少人都觉得皇上用人不公,有所偏袒,……”李三才没再说下去。
这就是一个无解的结了。
僧多粥少,朝廷内阁七部加上一个都察院,就这么多位置,江南、北地、湖广外加其他地区的士人,都想要多争一份,可你多一分就意味着别人会少一分,所以任何时候都不可能有皆大欢喜的时候,总会有人不满意。
义忠亲王若是要利用这个来搅浑水,倒选了一个好入手的契机。
本届内阁五人,江南三人,北地二人,湖广士人一直耿耿于怀,他们一直主张应当是江南、北地各二人,湖广士人应该有一人入阁,可这内阁重臣不能只从地域上来划分,这一点官应震他们也清楚,但是湖广士人们的群情激愤他们作为湖广士人领袖却又不能顾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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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一十二节 难题
叶向高摇摇头,“伯孝(郑继之字)不会参与这等事情,至于东鲜(官应震字)、子舒(柴恪字),就算是他们有些怨气,但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来拱火,更不会和安福胡同这位搅在一起。”
“进卿兄你就这么确定?”李三才有些讶然,“汪梓年很活跃,据我所知频繁登门东鲜府门,飞白和美命他们两位也和汪梓年见过面。”
“越是活跃,那才越是说明他们没戏,这就是做给外边儿看的,让你我心里起疑,真要他们已经说动了东鲜他们,就只会藏着掖着,等着发难了。”叶向高倒是对这些看得很透,这恰恰是义忠亲王这边黔驴技穷的表现了。
“那我们也不采取任何措施?”李三才想了一想觉得也有道理,但如果放任义忠亲王一直这样,似乎又觉得有些不合适。
“现在如何采取措施?他有什么其他异动么?”叶向高苦笑着道:“就算是他来找我们提出要监国,也可以大言不惭地说是心系国事,大周毕竟姓张,他要那么说也并非毫无道理,宣府军那边也没有证明和他有什么特别关系,哪怕我们心知肚明,所以,与其考虑如何应对他,不如想一想宣府军这桩事儿我们该怎么处置。”
叶向高的一番话让李三才突然意识到最棘手的就是这位义忠亲王这边,毕竟人家没有任何异动,而且作为前太子,现在仍然在朝野内外又是江南有着莫大影响的首席亲王,皇上又昏迷的情况下,朝廷还真的不好处置。
不好处置就只能冷处理搁置,而应当考虑如何将最紧迫的问题处置了才是,而最紧迫的无疑就是牛继宗率领的宣府军那边了。。
蓟镇军挡住了宣府军, 但两军对峙,对京畿的影响很快就会浮出来, 之前只是零星消息在京中传播, 但是今日过后, 肯定就会谣言满天飞了,人心浮动, 朝廷不拿出一个方略来,还会有更多不可预测的事情冒出来。
而这恐怕也符合义忠亲王的预期,一旦京畿陷入混乱, 局面控制不住的时候,他这个前太子,当今皇上的长兄,就能理所当然的走出前台,为国请命, 要求监国了。
“宣布牛继宗反叛?”李三才有些迟疑地话一出口, 随即又摇头否定, “这不是最佳策略, 京畿士民都很难相信,除非将其和安福胡同这一位联系起来, 但安福胡同这一位还好端端在京师城中, 什么都没表示,反而容易许多阴谋论,……”
叶向高欣赏地点点头,李三才头脑还是清醒的,这个时候就要定义忠亲王为反叛,只怕无数谣言就会出来, 免不了就要把皇上的几个皇子也牵扯进来, 甚至把皇上为了以绝后患先下圈套来构陷义忠亲王这种故事都能冒出来,那局面还要更糟糕。
“怀昌,尤世功能击退牛继宗么?”叶向高想了一想又道:“如果断绝其后勤补给的情况下,宣府军在这一线还能维系多久?”
“叶相,这样拖下去恐怕不是办法,宣府军既然东来,肯定也做足了准备,延庆卫距离榆河这一线其实也不算远,现在整个榆河西面基本上都被宣府军接管了,镇边城、昌平州都囤有不少粮草物资,都被宣府军所控制, 时间太长虽然不可能, 但是一个月我估计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张怀昌沉吟着道:“如果要解决宣府军,恐怕还得要釜底抽薪,但也有难度,主要是不清楚大同、山西那边的情况,我们原来的安排因为张承荫的失手而一下子就陷入了被动,否则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所以我也很担心在大同那边的布置会不会也出问题,杨元走马上任时间太短,以前对大同府不熟,大同府又是一群骄兵悍将,牛继宗手段不少,我还是有些担心。”
“怀昌,你担心孙绍祖拉走太多人?”李三才捋须,“不至于吧,孙绍祖不过是依附牛继宗才爬起来的,本身并没有多大本事,我看过他以前的任职经历,在大同镇那边表现乏善可陈,……”
“道甫兄,你这个表现乏善可陈的描述太过狭隘了,他打仗未必是一把好手,但是笼络下属邀买人心的本事却不差,否则他也不可能三十多岁就能爬到参将位置上,如果没有参将身份打底,就算是牛继宗再想提拔他,也不可能坐上副总兵的位置。”
张怀昌不以为然的摇摇头:“我仔细了解过他在大同镇那边的表现,尤其是在平安州,和边墙外的察哈尔人土默特人都有勾连,连带着手底下一帮武将都很听他的,利益一体嘛,他的族兄孙绍宗却是个能打的,现在接替他担任新平路参将,王成龙也是能征惯战,却因为和杨元不合,被牛继宗拉了过去,卢克己老奸巨猾,会不会听从杨元的,还真不好说,这样算下来,大同镇的情况并不乐观,……”
作为兵部尚书,张怀昌现在的心思就不能像原来在左都御史那样,只关心自己老家辽东那边的安危了,他需要纵观整个九边的局势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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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知道就该直接撤换牛继宗,起码让他失了大义,就算是他要造反,没了大义,宣府军也不可能都听他的。”李三才不无遗憾地道:“可惜皇上当初太过自信,过分相信了张承荫的能力,这张承荫也是个无能之辈,在关键时候耽误了大事!”
不能说张承荫太差,而是牛继宗更老谋深算,之前大家都认为张承荫成为了牛继宗的心腹嫡系,倚为左臂右膀,谁曾想这却是麻痹己方的一个棋子,到关键时候作为杀手锏使出来,一下子就让朝廷陷入了被动。
永隆帝的想法不一样,他就是要彻底根绝所有麻烦,才会苦心设计了这样一个局面,只不过却是弄巧成拙了,而且他自己也陷入了昏迷,更是让局面现在变得不可控,把一大堆麻烦丢给了在座的众人。
照理说,文臣们只是负责朝务,一般不会插手皇权更迭,哪个当皇帝对文臣来说,都能接受,除非有违道统大义,但现在却恰恰弄成了这个局面,把文臣们也推上了站队的第一线。
“那怀昌的意思是我们只能等?”叶向高皱着眉头,他可不愿意这样看着宣府军在西面虎视眈眈朝廷却有束手无策的局面,“这样京畿百姓如何看待我们?宣府军的举动究竟算是什么,我们都没法定性?”
“叶相,谁愿意见到这个局面?”张怀昌摩挲着下颌,“但现在局面混沌不清,皇上昏迷不醒,估计中涵兄、乘风兄和尔张兄他们几位在铁网山那边也一样是束手束脚,难以下决断,不过既然那边局面已经清楚了,能不能请他们三位回来,皇上既然昏迷,按照太医所言,就是等待皇上苏醒,是不是也可以先用大轿将皇上送回宫中观察?”
张怀昌的建议让叶向高和李三才都陷入了沉思。
的确,现在皇上远在铁网山,加上几个皇子,还有三位阁老和部分文臣都还在那边,很多情况都需要来回奔波才能通气,时间上有延误耽搁,而且许多事情便是要商议也难以迅速拿出决断来,所以很不方便,若是他们都能回京,很多事情就能当场定策,效率也要高很多了。
“那皇上回京,可会对其身体有什么影响?”叶向高问道。
“照理说是没大碍的,现在太医不是都说现在不清楚究竟是头部受碰撞造成还是因为服用丹药泻火到之气虚而致,只能观察静养,但从皇上脉象看,应该不至于有大碍,那别用马车,而是用大轿,应该没有大问题,只是速度慢一些罢了。”李三才犹犹豫豫地道。
永隆帝是他的伯乐,能够力排众议将其擢拔进入内阁,他也知道很多人都不服气,包括张景秋,张怀昌,顾秉谦、黄汝良、官应震等人都有些眼红,他当然希望永隆帝能早日醒来,回京无论如何条件都要好得多,希望也要大得多。
但他又真担心万一在路上有个三长两短,那可就弄巧成拙了。
叶向高最终点头:“那此事就事不宜迟,和中涵他们联系,尽快让那边人都回京,但牛继宗这边,怀昌,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现在只怕也只有以演练为名让其暂回延庆卫,……”张怀昌也是大为头疼,如果朝廷真的正式去令,那无疑就是对宣府军的这种行径予以默认了,他对朝廷的威信将是一大打击,日后你再要来变换口风指责和作为罪责来追究,恐怕都不好办了。
“不妥,朝廷不能背负这个责任。”叶向高也想到了这一层,断然摇头:“可有其他办法?”
“既要掩人耳目,又要迫使其退兵,这可不好办。”张怀昌想了一想,突然想到什么,“但如果是民间舆论自行发酵,也许可以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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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一十三节 舆论威力
“民间舆论?”似乎是被触动了什么,叶向高脸色有些变化,一时间没有说话。
“进卿兄,怎么了?”李三才讶然问道。
“老夫是在担心这民间舆论日后怕是免不了对我等口诛笔伐啊。”叶向高叹了一口气,“宣府军如此形同反叛的行为,朝廷竟然装聋作哑,不闻不问,这说不过去啊。”
叶向高的一句话让李三才和张怀昌都微微色变,他们二人何尝没有考虑到这一点,但是一旦宣布宣府军反叛,那就在也没有回旋余地,虽然目前蓟镇军挡住了宣府军,但是大同镇那边的情形不清楚,如果杨元对孙绍祖没能占到优势,大同军那边也趁势压过来,只怕尤世功挡不住。
事实上大同距离京畿这边很近,无论是从新平路的平安州那边过来,还是从蔚州经保安州那边过来,都很近,而且宣府军已经控制了整个西面,孙绍祖要率领大同军过来十分便捷。
蓟镇军本身就不及宣府军,而且还驻留着部分在东面应对察哈尔人的袭扰,纵然尤世功也判断察哈尔人的袭扰是一种牵制,但是他也不敢置之不理,一旦洞开,察哈尔人再来一次大军突进到京畿, 他这个蓟镇总兵只怕就真的当到头了。
这种情形下,孙绍祖的大同军与宣府军合力东进, 尤世功肯定抵挡不住。
“叶相所言甚是, 若是二三日我们可以以尚不清楚情况为由解释, 但拖上三五日,京中士民肯定就会明白过来, 舆论倒转,我们就难辞其咎了。”李三才更担心,他受永隆帝恩更重, 这等时候却囿于权势或者利害而退缩了,这士人心目中都会是一个污点,当然叶向高作为首辅也一样。。
张怀昌脸色沉重点点点头:“那我们就只能明确宣布牛继宗反叛了,解除牛继宗宣大总督之职,责令宣府军上下立即停止任何行动, 不得接受牛继宗命令, 让龙禁尉查抄牛继宗府中家小下狱, 但就怕宣府军的武将们根本不会听, 还有大同那边,一旦彻底掀开,边墙外的察哈尔人和土默特人, 很难说会不会有其他反应, ……”
这也是一个不得不正视问题。
如果让边墙外的察哈尔人和土默特人知晓宣府、大同、蓟镇正对着他们的三大边镇因为内乱而互相进攻大了起来, 难免会生出从中渔利的想法来, 去年那种情形再来一遭,对京畿和朝廷都是不可承受之重, 至今户部仍然在为恢复京畿地区的经济而囊中羞涩, 流民问题至今仍然没有完全解决。
三人正讨论中, 张怀昌却见自己长随跟着叶府一个家人在门口探头探脑, 不由得有些恼怒, 怎么这么没规矩?
但当着叶向高和李三才他又不好发作, 只能冷声问道:“什么事情?”
“回老爷, 这是顺天府冯大人从铁网山紧急送回来的信,要求交给您, 并呈叶相和李相。”长随小心翼翼地道。
“哦?”张怀昌脸色稍缓, “冯紫英的信?”
叶向高和李三才也听到了, 颇为诧异,也有些好奇,不知道这冯紫英又有什么主意。
他们已经知道京营出兵是冯紫英说动了忠惠王,而让尤世功提前出动大军西进也是他游说徐大化而成。
前者倒也罢了,忠惠王本来就是一个外行,也没什么主见,被冯紫英糊弄住倒也情有可原,但是徐大化被说动却不容易,那等谨小慎微之人居然被说动敢发一手令甚至没有经过张怀昌这个尚书,不能不说是一个异数。
张怀昌一目十行,迅速看完,递给叶向高,叶向高也看完又递给了李三才,叶、李二人看完之后也是颇为意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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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昌,你怎么看?”叶向高和李三才交换了一下眼色,问道。
张怀昌注意到了二人的态度变化,看样子冯紫英的这个建议打动了他们。
“我原来想过釜底抽薪,是考虑让柴国柱的山西镇,但是山西镇远了一些,而且山西镇中亦有牛继宗党羽,没想到冯紫英居然想出了这个主意,不过有些冒险。”张怀昌沉吟半晌,“但这个险值得一冒。”
“怀昌,冯紫英肯定是和尤世功有过书信计议的,否则他不敢提出这个建议,不过这个家伙手伸得有点而长啊。”李三才也捋须沉思,不过他话锋一转,“石城匣到大水谷一线,也是察哈尔人的兵锋所指,万一……”
“紫英说得很清楚,抽调一二部,并非全部抽空,察哈尔人即便是有些密探细作在咱们京师城,现在对咱们内部的情形恐怕也是一知半解,京师城里士民又有几个人能看得懂这局势?而且即便知晓,这传递回去也需要时间,所以这就是一个时间差问题,从石城匣大水谷一线出兵,沿着潮河所突进四海治,控制永宁,打牛继宗一个措手不及,抄其后部,迫使他不得不退兵,……”
说到这里张怀昌又忍不住笑着摇头:“这只是想象的美好,实际上能做到突破进入四海治,就足以让牛继宗肝胆欲裂了,丢了延庆州,就直接威胁到延庆右卫了,我看他的宣府军往哪里回去。”
李三才也摇头,“怎么可能?那一线蓟镇能抽出一两部兵就是极限了,我还担心能不能控制四海治呢。”
“打一个出其不意,应该可以。”张怀昌道:“潮河所还在蓟镇军手中,牛继宗只把昌平州控制了,这也许就是他的一个致命失误,不过可能也不是他不想,而是力有不逮吧,他的主要目的还是进京嘛。”
潮河所在昌平州东北方向还有四五十里地,隔着长城与宣府镇的四海治遥遥相望,向东就是慕田峪和大水谷以及怀柔,再往东北就是石城匣了。
四海治是延庆州东翼最重要的一处卫所,与外长城上的黒汉岭堡和周四沟堡紧邻,也是策应这两处关隘的重要所在,同时也与永宁城互为掎角之势,而永宁则是延庆州最重要的粮草补给基地,也有延庆州最大的器械、甲胄修理所。
蓟镇这边控制着长城,居高而下,突然出击的话,估计宣府军根本就没有想过蓟镇军在这种情形下还能反攻,拿下四海治很有可能,能不能拿下永宁不好说。
“那就打一下?”叶向高想了一想,“先暂时不提,兵部下令让尤世功附署,出动两部拿下四海治,择机进攻永宁,切断宣府军后路,……”
“可以。”李三才和张怀昌都点头。
正说间,却听得门外又有人声音,不过这一次是叶向高的长随,“老爷,义忠亲王来访。”
三人都是一怔,交换了一下眼神,叶向高皱起眉头,“这个时候来来文渊阁,来者不善啊。”
“还是有些蹊跷,义忠亲王怎么会选择这个时候来?”李三才颇为不解,“要么前两日便该来,要么就该等局面明朗对其有利之时才来,这个时候来,目的何在?”
“见了便知道了,你们二位暂且回避一下,但莫要忙着离开,不管他来的意图何在,老夫都不会给他明确答复,但估计也能揣摩出其来意一二,……”叶向高坦然道:“但现在,我们还不能直接对他动手,否则皇上昏迷不醒,引来太上皇干预,那我们就被动了。”
义忠亲王也知道这不是登门的好时机,但是当他看到《今日新闻》刊载的新闻时,就知道大事不妙。
《今日新闻》并未刊载其他消息,只是畅谈了老四继位以来的“丰功伟绩”,从平定宁夏叛乱到拓土西疆,从开海之略到开发东番,从财税增收到兴修水利,如此长篇大论地造势,分明是有所针对。
不出所料,在下边还有一份编者按,提出了要确保大周事业后继有人,提出了应当尽早立储,皇权永固云云。
很显然这只是一个开头,接下来京中各种声音都会迅速冒出来,储君也好,监国也好,都会借着老四昏迷不醒让张驰张骐张骥张骕张骦几人迅速进入大家视线,开始探讨他们几位作为候选人的可能性,而这一切的目的就是从发法理和道统大义上彻底将自己排除在外。
他不能不来。
不来,便是半点机会皆无,来一趟,表明态度,也算是试探一下朝中诸公的态度,如果真的没机会,那也该早做打算。
他也想过请父皇发声,但是旁敲侧击之后发现父皇早已经绝了插手这些事情的心思,无论如何试探都没有反应,甚至通过太妃进言也没有得到回应,这让义忠亲王也很失落。
现在唯一的机会就是看这些文臣们的态度了,张驰的表现并不受欢迎,而张骕年龄太小,那么自己主动请缨监国,是否可能呢?
义忠亲王自己也不确定,哪怕希望再小,他也要尝试一下,平素和叶向高等人也接触过,感觉也还不错,但他也知道这更多的是表象,总要试试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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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一十四节 原来如此
“王爷今日怎么有暇来文渊阁了?这可太难得了。”见到义忠亲王龙行虎步走进来,叶向高淡然一笑,拱手一礼。
义忠亲王回了一礼,正色道:“孤知道当下国事维艰,叶相你们几位朝务繁忙,不敢叨扰,也只能帮着摇旗呐喊一番了。”
叶向高心中哂笑,这一位话倒是说得很好,表面功夫也做得足,便是在京中的口碑也十分好,而且其子诚郡王也是和京中士人来往密切,加之文才不俗,屡屡在报纸上发表一些诗文,也颇有拥趸,而且深得太上皇的喜爱,比起皇上几个成年的儿子强太多了,难怪皇上一直投鼠忌器。
“今日怎么王爷又有闲了呢?”叶向高懒得和对方多绕圈子,径直问道。
“孤听闻皇上在铁网山遇刺,昏迷不醒,可有此事?”义忠亲王一脸焦急关心,“现下市面上虽然还没有传出来,但是这等事情无论真假,都需要早做准备,莫要等到人心动荡再来计较,恐怕就晚了。”
单枪匹马打上门来挑明事情,叶向高都不得不佩服对方的勇气和胆魄,看样子对方这是不达目的誓不休了。
叶向高略一沉吟便坦然应道:“确有其事,不过太医也说了,皇上眼下身体状况还好,不过是服用丹药的一时反应,很快就会恢复过来, 当下他们已经准备返京,让皇上静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义忠亲王泰然自若地点点头:“那就好, 但孤也听闻皇上因为积弱甚久, 长期靠服食丹药维系, 透支精力过甚,静养肯定是必要的, 但是要想恢复精力神智,只怕需要相当长一段时间了,但当下国事艰难, 孤得到消息,察哈尔人在边墙外袭扰不断,又有挥兵南下的迹象,辽东建奴亦是厉兵秣马,加之西北动荡, 播州之乱至今未见平息迹象, 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北地今年大旱已成定局, 山西、山西和北直隶的流民蜂拥迹象已现,这等时候, 只怕容不得国事耽搁啊。”
如此逼宫, 叶向高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也心中一凛,莫非此人得到了太上皇的授意?
如果是这样,事情就麻烦了。
太上皇一旦出面发话,朝中群臣只怕多不敢抗衡,让其监国只怕就是水到渠成之势, 除非皇上醒来, 这易鼎之局就不可避免了。
不过此时叶向高却不敢流露出半点担心,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应答如流:“王爷担心我也能理解,不过察哈尔人癣疥之疾,不足为道,边墙也不是他们能进来就进来的;至于辽东那边,冯唐离开时便早有安排,曹文诏会给努尔哈赤那边一个教训;西北动荡局面早已经被冯唐安抚下来了,倒让王爷多费心了;播州之乱,杨应龙不过是强弩之末,荆襄军已经编练成形, 最迟明年就能解决了;北地大旱么, 户部也有应对之策,不过都说王爷家中丰厚,若是王爷能支助一二,朝廷也感激不尽,……”
叶向高的滴水不漏,义忠亲王也早有预料,这不过是一个由头,只要对方承认当下局面的艰难,那便有自己切入的理由。
“叶相,国不可一日无主,皇上需要静养,但朝中事务却须得要有人主持,大周亦有定制,孤今日来也就是想要和叶相商计一番,大周江山乃是太祖皇帝一手打下来的,可不能在张氏子孙手中出问题,孤也是张氏子孙一份子,自然不能袖手旁观,所以孤今日来也就是想要和叶相合计,孤要毛遂自荐,出任监国,替太祖皇帝将这江山守好,……”
义忠亲王目光如炬,一动不动注视着叶向高。
饶是叶向高早有心理准备,也被对方这理直气壮的要求给弄得一愣。
不过叶向高毕竟也是多年阁臣,大风大浪也不知道见过多少,瞬即回味过来,笑了起来:“王爷一片赤诚之心可嘉,但这监国一职非同小可,按照惯例,非皇上嫡亲不可授,何况皇上也刚刚昏迷不过二日,也许就这两日就能清醒过来,哪里就这么急切需要监国了?不至于此,不至于此。”
“叶相此言差矣,孤不过是心系国事,并非有其他意图,若是张驰、张骐、张骥他们能堪重任,孤又何须背负这名头来毛遂自荐?若是皇上醒过来,孤卸掉这监国一职便是,哪里又有那么多麻烦?”义忠亲王见对方如此态度,心里已经不抱太大希望,但是他还是试图说服对方,“若是叶相觉得不妥,不妨请示一下太上皇,听听他的意见,也许太上皇能有更好的建议呢。”
叶向高面色不变,淡然道:“王爷此言差矣,寿王他们几位不过是年纪太轻,未曾经历过许多事情罢了,真要监国,他们多见识见识也就熟悉了,至于王爷要监国,不合规制,断不可为。至于太上皇,就不问世事,何须去叨扰,若是扰了他老人家静养清修的心境,那我等当臣子的吃罪不起。”
轻描淡写地便化解了义忠亲王的这番攻势,但叶向高内心也还是有些紧张的,主要还是不清楚义忠亲王这番前来究竟和太上皇有无瓜葛。
若是真的授意而来,此番悻悻而归,那太上皇会不会亲自出面呢?那有当如何?
但此时他绝不能有半点拖泥带水,定要斩钉截铁地断了对方念想,否则后患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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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叶向高也清楚光凭一番话就想要断了对方这么多年处心积虑地准备和考量,那也是不切实际的,但至少在自己这里不能让对方有可乘之机。
义忠亲王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地道:“看来叶相对孤误解甚深啊,孤一番赤诚之心,却没想到叶相却不肯理解,奈何?看看当下局面,难道叶相就这样熟视无睹?纵然叶相熟视无睹,只怕也不能掩万人耳目啊。”
叶向高态度也格外坦然:“王爷言重了,此乃国朝规制,却非哪一人能轻易破例,否则国将不国,还请王爷原谅则个,至于万人耳目也不是哪一人能掩的,本相更做不到,其他人也一样做不到。”
叶向高甚至没有给义忠亲王其他游说的机会,义忠亲王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没有再启口说。
义忠亲王走了,走得很潇洒,似乎也没有太介意,但叶向高却知道肯定不会这么简单。
等到与李三才和张怀昌二人谈了方才和义忠亲王的谈话,李三才倒是有些担心太上皇会不会介入,这也是叶向高最担心的,但这种事情他们担心也没有用,又不能去仁寿宫那边守着,更不可能去主动接触太上皇,那弄不好会适得其反。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做?”张怀昌忍不住问道。
“让龙禁尉盯着义忠亲王他们吧,我想他不会善罢甘休的,若是他还要去游说朝中其他人,也由得他去,等到牛继宗的宣府军那边没了希望,他自然就死心了。现在我们千万别去太过刺激对方,我估计他应该是去找过太上皇,太上皇应该没有明确表态,若是我们将其软禁幽居,弄不好就要让太上皇担心其他,说不定就要出手干预了,那才是最糟糕的结果。”
叶向高老谋深算,考虑更周全,李三才也赞同这种意见。
“那等到方相他们回京,是不是该考虑监国一事,如果皇上始终不醒,这监国和储君都缺位,也不是长久之计,难免让其他人觊觎,……”张怀昌问道。
张怀昌的这个提议,让叶向高和李三才都陷入了沉思。
究竟设立不设立监国,利弊皆有。选谁也是问题,也让他们难以决断,说实话张驰大家都不太看好,连皇上自己都是如此。
此子轻佻无德,在几个成年皇子中最是不堪,但礼王和福王也是庸碌之辈,一样难堪大任。
倒是禄王张骕在青檀书院读书表现不俗,那恭王张骦亦是自幼聪颖,但两人年龄又太小,而且亦违背了立长的本意,要说最合适的反而是义忠亲王之子诚郡王,各方面都最优秀,但是那又绝不可能,所以才会让他们都是难以取舍。
最终议定还是等到方从哲齐永泰他们回京之后再来商量,万一回京之后皇上醒过来,那就一切迎刃而解了。
义忠亲王来,半句没提宣府军的事儿,叶向高也是一样当做不知道,双方都在心照不宣。
不过接下来该做的却是不能停了。
一边立即安排兵部出文让蓟镇军突袭四海治和永宁,由领兵大将自行确定战机取舍,一边也要发布公告宣布牛继宗谋反叛逆,只说宣府军受牛继宗蒙蔽,要求他们立即放下武器向蓟镇军投诚。
这个消息在邸报和京中报纸上都要大张旗鼓地予以公示。
这个时候叶向高他们几人才看到了《今日新闻》刊载的消息,也才反应过来为什么义忠亲王一下子就如此着急,迫不及待地要登门一搏了。
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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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一十五节 回京
冯紫英一行人回京比方从哲、齐永泰二人早一步。
在获知了贺虎臣他们成功地在榆河和巩华城一线阻击了宣府军的东进之后,冯紫英就知道事情成了。
贺虎臣部肯定挡不住宣府军大军,但是只要争取到一天时间,尤世功的蓟镇大军就会到了,他不信尤世功不明白这桩事情的轻重。
虽然宣府军的实力要比尤世功的蓟镇军更强大,但是尤世功背靠京师,据巩华城而守,一样有优势。
宣府军也不敢兵分几路,那很容易造成脱节,甚至被围剿,毕竟这里是蓟镇的主场,宣府军也不敢将所有大军全数调入东进,他们还需要给自己留后路。
只要宣府军打不开局面,那最终的结果就是他们只能被陷在这里。
如果朝廷态度更坚决一些,直接宣布牛继宗是反叛图谋不轨,那么宣府军弄不好内乱都有可能。
这就要看牛继宗的控制力有多强,以及义忠亲王能不能做出果断对策了。
冯紫英确信,只要义忠亲王不能做出正确的对策,那么宣府军弄不好就分崩离析,毕竟将官们愿意跟着你牛继宗搏一回荣华富贵,但士卒们却没那么多心思。
想到这是要造反,那是抄家灭门之祸,有多少人愿意干?
你牛继宗再怎么也不过就是一个宣大总督,何德何能,怎么敢造朝廷的反?
但如果义忠亲王出手果断,立即竖起大旗,挑明这是张家自身的夺嫡,那么对于宣府军的士卒们心里就要好接受许多了,跟着废太子起事嘛,不寒碜,前朝“靖难之役”也好, “夺门之变”也好,戏本里多了去, 耳熟目详。。
毕竟这义忠亲王和皇上之间这一二十年的夺嫡故事便是民间知晓的人也不少, 甚至还有一些话本小说或明或暗地创造出一些话本, 以前朝的故事来隐喻,许多市井小民还真的挺喜欢这类故事。
二十年的太子委实是太出名了, 义忠亲王在京师城中的名声也十分大,这也是永隆帝登基十年仍然倍感压力,甚至更担心自己几个儿子的缘故。
不过看样子义忠亲王还有些舍不得放弃直接上位的幻想, 希望能得到朝中文臣们的支持,但这显然不现实。
也不看看首辅和次辅是谁?叶向高和方从哲,这两位可是江南士人首领。
你的心腹嫡系汤宾尹、缪昌期、顾天峻、朱国祯、贾敬等人都在南京自立山头了,一干江南士绅也是摇旗呐喊,摆明要把他们二人拉下马来取而代之, 他们怎么可能还倒向你?
难道让他们这些当过首辅次辅的大佬日后去给汤宾尹、缪昌期这些人当小弟?
或者你还要让汤宾尹和缪昌期他们来给叶向高、方从哲他们打下手?
那从龙之功从何说起, 还有何意义?下边人还不得闹得沸反盈天, 你基本盘就得要崩了。
一句话, 这是一个无解的矛盾,叶、方二人不会信,汤、缪等人也不可能接受,义忠亲王也做不到摆平双方。
所以冯紫英在获知了宣府军受阻的第一时间就和柴恪计议之后给张怀昌去了信。
之所以是以冯紫英名义发信, 也是考虑到柴恪现在是吏部侍郎, 不好过多掺和军务, 而冯紫英毕竟是晚辈,又是北地青年士子领袖,张怀昌可以接受, 叶向高和李三才那边也不会太在意。
只要在延庆州那边给宣府军背后来一击, 就能迫使牛继宗放弃幻想,赶紧南下。
冯紫英还是有些担心孙绍祖在大同镇那边的动向。
万一大同局面不利, 让他率军和牛继宗的宣府军合兵一处, 再加上察哈尔人如果也和义忠亲王勾搭上,还有白莲教的潜在威胁, 局面如何演变还真的不可控。
尤其是从老爹和崔景荣那里了解到北地旱情越来越严重的情况下, 山西、陕西局面都非常紧张,可以说民变叛乱的苗头已经清晰可见了。
如果再拖下去,被义忠亲王窥觑到了虚实,真不肯南下了, 就要在京畿作乱,不说他能不能成, 单单是把京畿腹地搅得稀巴烂再南下,那日后朝廷想要挽回这一切,都会困难几倍。
现在就是麻秸秆打狼——两头怕,冯紫英不知道叶向高和方从哲他们看到这一点没有,也不清楚义忠亲王意识到这一点没有,但是这种局面拖下去对双方都有危险。
义忠亲王迟迟不举旗,宣府军就会人心浮动,甚至内讧,同样这样拖下去,一旦大同镇那边局面不利,义忠亲王又选择一个合适时机举旗,那可能会导致整个北地的大动荡,如果白莲教趁机作乱,山陕民变爆发,那局势就不可收拾了。
义忠亲王可以倚仗江南的支持,迫使朝廷做出让步,除非永隆帝醒来,否则到最后,弄不好朝廷还只能委曲求全妥协,这是冯紫英不能接受的。
“估计兵部的命令已经到了蓟镇了,紫英,你是说尤世功早有准备,你和他说过?”柴恪显得很闲适,斜靠在车厢厢板一侧的靠枕上,他是主动招呼和冯紫英同乘一辆车回京师城的。
“早在上个月我去天津卫视察时就和尤世禄见过面,让尤世禄转达过我的担心,前日忠顺王去见尤世功时,我又让人带信给了尤世功,让他提前做好准备,明知道宣府军来者不善,那就别指望人家主动退回去,你不给他背后来一下子,他会主动走人?”
冯紫英在柴恪面前没什么遮掩,两人关系不一般。
“现在就看义忠亲王怎么做了。”柴恪笑呵呵地道:“我都很好奇,义忠亲王会怎么做,朝廷又该如何应对?紫英,如果你是义忠亲王,你会怎么做?”
冯紫英想了一想,这才道:“自行宣布监国,解散内阁,擢拔汤宾尹、朱国祯、缪昌期为阁臣,嗯,还可以把齐师和官师都加入进去,让齐师为·次辅,官师为阁臣。”
柴恪为之色变,骇然道:“紫英,你怎么想出来的这一招?”
汤宾尹、朱国祯和缪昌期也就罢了,但把齐永泰和官应震也加进去,那就有些阴毒了。
“呵呵,齐师和官师肯定不会接受,但无所谓啊,这不就是分化瓦解人心么?齐师是北地士人领袖,官师和你是湖广士人领袖,这动作一出来,他们二位不接受没关系啊,但下边北地士人和湖广士人心里肯定要嘀咕啊,这义忠亲王也不错啊,起码更看重北地士人和湖广士人,谁说他只看重江南士人?这心思一活泛,内部人心就会浮动,若是动作再狠一点,直接改组七部,让您出任吏部尚书或者兵部尚书,估计湖广士人肯定会欢呼雀跃吧,他们可是对朝廷轻慢湖广士人早就耿耿于怀了,……”
柴恪苦笑,他当然知道湖广士人对本届内阁和七部人事安排十分不满,湖广士人内部的聚会中,每每都有人提及,作为湖广士人领袖的官应震和他都是十分尴尬,他们内心也不满,但是湖广士人素来和北地士人同气连枝,齐永泰都只能做个阁臣,他们又能如何?
齐永泰也多次告诫他们相忍为国,顾全大局,他们可以接受,但是下边人却不乐意啊,因为那也会影响到整个湖广士人的发展。
“不过义忠亲王这一手未必也能得逞。”冯紫英笑了一笑道,“他不敢在京中这么做,只要这么做了,朝廷就该断然采取措施将其拿下,他要做也只敢逃回南京才敢做,不过那就影响力小得多了。”
“朝廷采取措施,万一太上皇……”柴恪凝神苦思。
冯紫英一愣,也想了想,“如果太上皇没有老糊涂,那就不可能掺和这些事情,都是他的儿子孙子,何况都这把年龄了还来掺和,吃力不讨好,不划算。”
“就怕人老糊涂啊。”柴恪叹了一口气,“不过如你所言,我也估计义忠亲王没这份胆量,除非得到太上皇授意。”
“除开这么做,义忠亲王还能做什么?”柴恪又问。
“还能做的,只怕就只有南下了,柴公,陈继先这个人,朝廷安排他出任淮阳镇总兵,是什么考量?”冯紫英问道。
柴恪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目光中却有些探索的意思,“这是皇上和内阁议定的,这个人像一个迷,当初出任五军营大将据说就是太上皇和皇上之间的妥协,但究竟是谁向谁妥协,不得而知,而起我感觉好像皇上对他时而十分信任,时而又有些不放心,所以看不透,最终让其到淮扬镇,只怕还是觉得京营需要绝对可靠吧。”
还是没搞懂这个陈继先的底细,连冯紫英都有些佩服这一位昔日老友的老爹了,居然能让大家都搞不明白他的底细,也真的是个人物。
不过现在一旦义忠亲王真的举旗了,那陈继先的淮扬镇就地位至关重要了,徐州要出要冲,他又完整地把自己嫡系带了过去,他的态度直接决定着未来风向走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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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一十六节 犯忌
就在冯紫英他们一行人走在前面时,方从哲和齐永泰几人也伴随着依然昏迷不醒的永隆帝以及各位皇子和皇室宗亲们也启程返回京师城。
三个阁老选择了一辆较大的马车同撑。。。
略微有些晃荡的车行让坐在车上的三人都有些疲倦,经历了这么几日的来回奔波和了解以及商议,方从哲三人都深刻意识到了问题的复杂性和麻烦性。
虽然都知道牛继宗率领宣府军东进的目的和意图,以及他背后是什么人,但是在义忠亲王没有公开挑明的情况下,朝廷还真不好做些什么,尤其是义忠亲王背后可能还站着一个太上皇而皇上却还昏迷不醒的时候。
一旦挑明,万一义忠亲王狗急跳墙呢?朝中有多少人会在这种情形下支持他?
永隆帝的昏迷不醒极大的打击了方从哲他们几人的信心。
几个皇子的表现让他们很失望,和义忠亲王相比,他们的真的称得上是庸碌不堪,这种情况下,哪怕排开南京那帮人的摇旗呐喊,只论朝中的士人文臣,只怕都有不少人会觉得也许选择义忠亲王继位不是一个坏事儿,无外乎就是一个翻版的前明“夺门之变”嘛。
当然在座几位是不可能接受的,但愿意接受的恐怕也不会少,尤其是那些短期内觉得自己晋升无望,或者是觉得自己怀才不遇的士人文臣们,只怕不少人心里存着这份从龙心思呢。
京畿素来是士人荟萃之地,便是七部五寺和都察院中那些五六品的官员亦是不少,郎中、员外郎以及主事这一类的官员如过江之鲫,遇上这种机会难免会有人想要搏一把。
“只要挡住了宣府军,一切都好说。”齐永泰脸色板正,一字一句道:“义忠亲王这个人的性格我了解,色厉胆薄,这种情形下,他怕是舍不得孤注一掷,而且就算是他想要一搏,也没有太大机会。”
“这一点我倒也不担心,但我担心是的江南只怕又要多事了。”方从哲叹了一口气,“汤宾尹、顾天峻他们是上了贼船下不来了啊。”
“乘风,冯铿的行为虽说是事急从权,但是却开了一个非常糟糕的坏头,让忠顺王去传军令,这是违制!忠惠王出动五军营出京,竟然没有兵部谕令,这形同造反!”李廷机气哼哼地道:“老夫知道你对你这个学生很器重,但是他一个顺天府丞,何德何能敢插手这等军务?如此狂悖,这是在为其冯家招祸!”
事实上这一点内阁三人都觉察到了,说服徐大化下令,这本来没什么,但你冯紫英只是一个顺天府丞这么做就是逾越了,然后还让忠顺王携军令去向尤世功传令,这更是闻所未闻,可以说是严重的违制,按律当斩的。
这也罢了,忠惠王也是被冯紫英说动出动五军营抢占巩华城,客观上的确如果没有五军营的抢占巩华城,宣府军恐怕这个时候都围住京师城了,这解决了一大祸患,但这种违制违规带来的好处,很难让人接受。
齐永泰也知道这一次冯紫英是犯了忌讳,哪怕的确带来了很大的好处,但是违制就是违制,如果人人都以情况特殊事急从权为理由来这么干,那就国将不国了。
李廷机能当面提出来,已经是很给自己面子了。
沉默了一下,齐永泰不得不认错:“此事是紫英做错了,无论怎么样,他无权超越自身职责,游说徐大化已经是错误,而怂恿忠顺王传令,让忠惠王无令出兵,更是大错特错,不过此事我也有责任,当初紫英和我提起过,担心宣府军会突然东进,实际上我也在内阁提过,但包括我在内,大家都没有引起警惕,都还觉得张承荫能够给牛继宗背后反戈一击,谁曾想……”
齐永泰服了软,李廷机也不为己甚,“此等事情,下不为例,乘风,我也是为紫英好,这种犯大忌讳之事,很容易落人口实,你能护得了他一时,护不了他一世,定要好生训诫教诲。”
齐永泰拱手一礼:“此番回去,我定要好生教训,不负尔张兄的期望。”
方从哲这个时候才插话:“所说紫英此事做得不甚合规,甚至有违矩制,但确实帮了我们一把,否则牛继宗大军若真的冲到了京师城下,我们的局面就狼狈了。”
李廷机轻哼了一声,他很不喜欢方从哲这种和稀泥的举动。
方从哲也明白李廷机的心思,连忙摆手:“尔张兄,我不是为他辩解,这说这个事实,紫英毕竟才二十岁,未必会像我们这些老朽想得那么周全,该责骂要责骂,要训斥要训斥,我只是就事论事。”
齐永泰却能听出方从哲话语里的意思,苦笑着道:“中涵兄放心,绝对不会有下一回了。我现在倒是有些担心,这种两军对峙带来的僵持局面会演变成什么样,会不会有其他一些别有用心之辈趁机兴风作浪,时机也真的不好,稍微拖长一些只怕就要出乱子啊。”
方从哲一凛,“乘风,你是说……”
“中涵兄,户部现在的情况您难道还不清楚么?”齐永泰瞟了对方一眼,“这都是十月了,山西和陕西的旱情难道还不清楚?我们眼皮子下边的北直隶南边几个府的情况总该知道吧?灾民躁动之势逐渐可见,今年冬天很难熬啊,熬不过,这些人怎么办?”
方从哲管着户部,自然了解当下朝廷内库的情况。
今年因为西北动荡额外开支了一大笔,加上皇上盯着京营重建,这也是有一个大头,开支很大,再加上淮扬镇的新建,这又是额外的一大块,一下子就把从京通二仓大案弄来的那点儿额外收入给花个精光,连补仓的钱银都捉襟见肘,京畿真要起了大规模的流民,那危险就相当大了。
现在宣府军和蓟镇军却还在打内战,旱情之下的百姓渐渐变成流民,如即将喷发的火山,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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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忙完,少了点儿,明日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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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一十七节 南下
就在一行人从铁网山返回京师城时,义忠亲王也回到了自己在安福胡同的府邸。
独自回到书房略作思索,他就做出了决定。
“梓年,立即准备南下吧,就今日。”
“啊?”被招来的汪梓年大吃一惊,之前他主张南下,但是义忠亲王不同意,但现在怎么就突然改变了主意?
“孤和叶向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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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一十八节 赶上了
数风流人物正文卷壬字卷第一百一十八节赶上了难道牛继宗出兵东进只是虚晃一枪,真实目的是要拉起大军南下?
尤世功心念急转,可这榆河石桥之战,巩华城之战,以及现在仍然在激战的战事却是实实在在的啊。
尤世功不相信牛继宗能以这么大的代价来虚晃一枪,那未免做得太过了。
又或者是牛继宗早就备好了两条路径,以观情况而定?
尤世功只是蓟镇总兵,并不清楚京师城内发生的种种以及朝中的风向变化,他只能是以一个武将身份来进行推理判断。
无论怎么看这几场血战都不像是佯攻。
石桥一战宣府军付出数千人伤亡,尽皆是宣府军及精锐,连尤世功后来了解都觉得心疼,巩华城攻防战一样如此。
五军营贺虎臣部打出如此漂亮的阻击战让尤世功对自己麾下两部,即新近编入的黄得功部和左良玉部也是充满期待。
要知道贺虎臣部就是这两部中的老卒抽调然后迅速组建起来的,组建时间不过一年而已,就能有如此战斗力,顿时让他对新式火器营的战斗力充满了好奇和兴趣。。
他也琢磨着此间事了,自己只怕要立即向兵部申请,对自己麾下各部进行裁汰置换,力求能迅速整编出像贺虎臣部这样的新式火器部队来。
当然尤世功也知道贺虎臣部虽然新建,但是却是皇上和兵部这一年多重点倾斜对象,京营大换血嘛,这是皇上盯着的,无论是兵员还是装备配备和粮饷都是优先保障,蓟镇要想有如此优待怕是不可能。
但他也打定主意无论如何最起码像这种新式火器营,蓟镇起码也要再整编出几部来,就凭着此番蓟镇挡住了宣府军立下的大功,也该有如此回报才对。
这等心思也只是在尤世功心中一晃而过,定了定神他才又问道:“你来之前可曾了解到有多少宣府军南下?现在逐鹿三卫的情况如何?”
“大人,卑职只知道这一路大军都在南下,绵延不绝,但隔得太远不敢靠近,沿线宣府军也在戒严,他们的斥候也撒得很宽,几次我们都险些被碰上。”报信人连连摇头:“逐鹿三卫叛变之后情况卑职就不清楚了,但里边有大量的粮草、器械和物资,这都是为山西镇那边准备的,原本是马上就要转运过去的,现在却不知道如何了。”
还能如何了?尤世功心中暗叹,肯定就是落入牛继宗手中了,只是这一路大军都在南下,尤世功也有些奇怪,难道牛继宗要兵分两路?
这都过了涿州就是保定府境界了,似乎再绕回来也不可能了。
打发走了报信人,尤世功也是拿不定主意该如何应对,但首先向兵部禀报是必须的,只是不知道黄得功和左良玉等几部偷袭四海治一事是否会受到影响?
如果宣府军已经打定主意要南下,那这样偷袭还有无意义?
就在尤世功为黄得功和左良玉部担心的时候,黄得功和左良玉二部正在艰难地通过螺山和慕田峪之间的沟谷,不辞辛劳地通过渤海所。
过了渤海所,就已经进入了和宣府镇接界的边墙地带了。
看着手底下一帮士卒都是疲惫不堪,几天的长途跋涉虽然才走出不到一百五十里地,但是这却是扎扎实实的山道,幸亏在渤海所稍许得到了休整和补给,否则真的有些支撑不下去了。
“虎山,兄弟们都有些疲倦了。”左良玉抹了一把汗水,叉着腰喘息着道。
“昆山,那就过了前面的峪口休息一下。”黄得功也知道这一场长途奔袭的艰难。
和辽东那边打仗不一样,这边戍守的边墙几乎全是无穷无尽的山岭,不是爬坡就是下坎,要不就是在沟谷里边穿行,也幸亏从去年开始便有意识加强了长途跋涉的训练,否则这一趟根本坚持不下来。
“过了前面峪口就能看得到边墙了,那里有一个通道,然后下去就相对要平坦一些了,距离四海治就很近了。”旁边的斥候介绍道。
两边高耸的峭壁峻岭,下边是溪涧沟壑,沿着沟谷边走速度不但慢,而且还异常费力,辛苦劳顿。
这里是燕山山脉的支脉,山地起伏不平,深秋季节,枯草摇曳,植被稀疏,乱石嶙峋,看上去很有些苍凉之美。
“四海治不是我们的目标,我们要拿下永宁。”左良玉虽然累得够呛,但是却半点不怂,“一个四海治对于宣府军来说根本无足轻重,只有拿下永宁,才能威胁到延庆,才能给宣府军造成威胁。”
斥候就是怀柔本地人,对延庆那边情况同样熟悉,咧着嘴道:“大人,那可不容易,从四海治到永宁还有四十里地,而且永宁虽然小,但是好歹也是县城,驻扎这宣府军一个满编的千户。”
“那平素永宁防御状况如何?”黄得功并不在乎对方人多少,关键在于对方平素的警备程度。
斥候迟疑了一下,“也就一般吧,因为前面黑汉岭堡和周四沟堡,才是要隘所在,驻扎宣府军警备程度很高,所以相对来说在后边的永宁县城就没那么紧张。”
黄得功点点头,斥候说得没错,黑汉岭堡和周四沟堡才是直面察哈尔人的第一线,永宁更多的是作为二线屯兵和物资的所在,一旦前线吃紧,那么这里的兵就要调过去,但是平时常驻驻军数量并不算太多,只是人来人往,调动十分频繁。
翻过峪口,黄得功和左良玉都知道是该歇息了,否则脱力之后掉队的人就会大增。
但是也不能休息太久,一旦身体冷了下来,在想要保持原有速度进发,就难了。
很快队伍又重新集结起来,穿过边墙下的通道,沿着山间谷道一路向西,蜿蜒而下。
在距离四海治只有三里地的时候,两部终于停住了脚步。
虽然四海治是一处堡寨,但是这处堡寨却不简单,这里是黑汉岭堡和慕田峪之间最重要的堡寨,不但要负责策应整个宣府镇最东段的这一段边墙,一旦察哈尔人从山间小路突破了边墙蜂拥而入,那么四海治的驻军要在第一时间迎上去,堵住他们的去路。
这里寻常是驻扎着宣府镇的一个营,但基本上很难满编,大概就在两千人左右,如果在加上前线烽燧坞堡里的驻军,大概就在三千人左右,但都是实打实的精锐。
“昆山,就在这里暂歇吧,去几个人打探一下形势。”黄得功抹了一把额际的汗珠,抬起虎目遥望,“我估计四海治所里边驻军不会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多,牛继宗既然要率大军东进,肯定要抽调大量精锐集结,四海治这里不可能一兵不动,总计能保持一般就算不错了。”
“但愿如此,说实话,我也不太想和宣府军打这一仗。”左良玉叹了一口气,“你说咱们去打察哈尔人打女真人哪点儿不好,却非要内部先来这么一下子,只可惜军令难违,只得说一声抱歉了。”
“怎么你现在也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了,在辽东时候可从来没见过你这般?”黄得功没好气地道:“这样一个立功机会,别人求都求不来,你倒好,居然还挑三拣四起来了。”
“嘿嘿,就是随口发发牢骚罢了,这等好事儿,轮到别人头上,他们也未必吃得下来,这三天走了一百多里地,换了咱们两部,其他哪个吃得消?”左良玉笑了起来。
“行了,安排弟兄们赶紧去吧,别耽误正事儿。”黄得功一心想要立功,这一趟这么辛苦,若是不能拿出点儿像样的战绩出来,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下边的兄弟。
黄得功和左良玉部都是标准的游击部,三千人满编,另有一百专门的辎重后勤部,但是黄得功部另外多配了三百人作为机动。
也就是说二部满编六千五百人,其中基本战斗力是六营一千八百火铳兵,然后三营长矛兵和一营刀盾兵,这和京营兵力配置有所不同。
这是因为两部都是负责驻守边墙周边要承担其野战任务的边军,单单是靠火铳兵很难完全适应这种以山岭、边墙和沟谷一带不易展开的狭窄地形,所以需要因地制宜进行一些调整。
像黄得功部三千四百人满编,他就除了一千八的火铳兵外,长矛兵九百人,刀盾兵原本只有三百人,但黄得功觉得在野战中刀盾兵有些时候比长矛兵更灵活,可以适当加强,所以他将这个机动营以刀盾兵为主,这样他就有两营刀盾兵六百人。
二人一挥手,两部都有各自的哨探斥候,各自出了两三人,见了面打了招呼,便迅速沿着山道向着东面潜行而去。
宋志宝是本地人,事实上斥候一般都是选本地人,怀柔和延庆这边很近,甚至许多乡间都是沾亲带故,所以他来延庆这边很熟悉。
他和另外一个伙伴刘柏山还没有来得及接近四海治所,就觉察到了一些不对。
一是通过来的路上几乎无人,二是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在堡寨前方有马蹄声声,黄尘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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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一十九节 设伏
宋志宝立即紧张了起来。
给了刘柏山一个手势示意,两人立即散开,按照商量好旳路线,一左一右向着前面的四海治所潜行而去。
实际上在这个距离上不算潜行了,周围野地都没有人,全是崎岖破碎的山石夹杂着枯草灌木,只管沿着既定路线一路奔行就是,无须担心被别人发现,或者说即便是发现也无所谓,在这种山地中他们并不惧怕遇到任何人。
这对于他们两个长期生活在这一片山区猎手出身的他们来说,这种地形太熟悉不过,经年累月在这种山地里浪荡,再加上被招入蓟镇军中之后,又被有针对性进行过专门训练,他们这方面的经验可丰富得紧。
宋志宝是沿着四海治所边上的山麓潜行的,但是在靠近四海治所不到一里地时,他便改变了方向,沿着山麓往山上走,前方地势更高,一里地不算远,如果堡寨里边出了什么状况,他自信可以通过眺望窥探出一二来。
沿着山麓一路攀爬,这种山地岩石破碎,好在在破碎风化的岩石间隙里还生长着不少不知名的枯草和贴地灌木,能够够着借力一把,让他能迅速向上攀登。
一口气爬上去几十步,饶是宋志宝体力过人, 还是感觉到自己胸膛有如风箱一般喘息。
选了一处略微平缓之地, 宋志宝这才沿着山岩贴紧,任凭有些冰凉的岩石挤靠着自己已经被汗水打湿夹袄,湿漉漉地很是不舒服,但此时的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下边堡寨里的情形给吸引住了。
四海治所名义上时一个卫所, 但是又不能完全算是一个卫所。
作为支援前方黒汉岭堡和周四沟堡的前线卫所, 和内陆腹地的卫所情形还是截然不同的。
除了一处囤兵的堡寨外,沿着堡寨外的寨墙还有几条有百十幢破烂不堪的屋宅横七竖八簇拥起来的街道。
这些屋宅大多是用石块混杂木板又或者一些枯枝茅草, 甚至用泥土涂抹, 反正各种建筑材料混杂在一起,看上去凌乱庞杂而不协调, 但是在这种距离边墙不远的堡寨边儿上, 却是显得格外正常。
这些都是周边军户亲眷和发配来的犯人,以及愿意来这边墙边上讨生活的诸如商人、猎户、小手艺人等等杂七杂八的人慢慢积累起来的,久而久之也就形成了这种不伦不类的类似于边境上小集镇一般的聚居点。
堡寨墙下的几处闪光让宋志宝脸色忍不住有些发白,先前还气喘吁吁的喘息声被他给憋回了胸腔里, 虽然他明知道距离这么远, 就算是咳嗽几声那边也听不见, 往这边看也未必能发现什么, 但是他还是下意识地弓起身子, 蜷缩起来。
十多骑骑兵沿着边墙绕行过来, 晃动他眼的是这些人手里拿着兵刃反光。
宋志宝一看就知道这不是宣府军的骑兵, 如果这种队形出来, 这小旗铁定是要吃鞭子的。…
只有边墙外的察哈尔人或者土默特人才会有这种漫不经心或者说放荡不羁的松散阵型, 但是他们高超的骑术可以弥补他们纪律队形上的不足,而且可以在极短时间内就能调整完毕, 做出攻击阵型。
宋志宝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隔着这么远, 究竟是土默特人还是察哈尔人无法断定,这两部蒙古人在衣衫上也许有些不同, 但这么远却分辨不出来。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只要蒙古人出现在四海治所的堡寨墙下, 而且是如此肆无忌惮, 足以说明一切了。
堡寨内根本就没有驻军了,有也只是蒙古人,但这些原来的大周驻军去了哪里?是被蒙古人突袭歼灭了,还是早就撤离了?而前方的黒汉岭堡和周四沟堡究竟怎么了?
宋志宝来不及多想了, 他转过头去往回望,他必须要在最短时间内报告还在前方休整的大队, 至于说同伴从另一侧绕过去的结果他也管不了了。
一旦堡寨内的蒙古人骑兵集结起来, 沿着这条道路出来,和毫无防备的己方部队撞在一起,会发生什么,宋志宝不敢想。
竭力让僵硬的身体放松,他沿着山麓边上的斜坡,呈之字形迅速向后方奔行,但他又不敢跑得太快, 这种有些破碎的山岩岩石一旦被踩裂引发滚落, 很难说会不会被那帮看起来似乎还兴高采烈在互相说着什么的蒙古人给发现什么,虽然这种距离上被发现的几率并不大。
几条街口的蒙古骑兵圈着马来回打着旋儿, 四处打量着,张望着,还有些不耐烦。
阵阵叱喝和叫骂声以及一些惨嚎声不断传出来, 应该是堡寨外这些屋宅里的人正在遭到洗劫和屠戮,但对于宋志宝来说,这丝毫不能分他的心,现在的他指向以最快速度回去,让主将做好迎敌准备。
好容易终于从山脊上下来,宋志宝贴着山麓边上的沟谷一路狂奔,一口气奔出一里多地,从前方的一处沟下猛然窜出一道人影,宋志宝来不及多想,手中的短刀倏地一下直奔对方腰肋,另外一只手则凶狠无比地朝着对方的颈项一勾。
对方反应也很快,身体陡然向后一个侧仰,一个身体半蜷在地,躲过宋志宝狠辣的一刀, 一只腿却是阴毒无比的兔子蹬鹰朝着宋志宝的胯下踹来。
宋志宝没想到对方如此刁滑,勾手失手, 一刺落空不说, 对方还趁势斜躺来一个狠招蹬腿, 如果被对方蹬实在了,这辈子就别想做男人了。
侧腿滑步,躲过那一脚,宋志宝猛扑而上,手中刀向下一沉,就准备在对方腿上给对方开个大窟窿,却听得一声低叱:“大宝,是我!”
宋志宝一听才反应过来,松了一口气,差点儿瘫软在地上,“娘的,柏山,怎么是你?你差点儿害死我!”
怎么不是他?都是太过紧张,慌忙之下,才会连人都没看清楚,陡下狠招。…
“莪不也一样,你这一刀差点儿就要了我的命!”刘柏山也瘫倒在地,喘着粗气:“娘的,察哈尔人进来了,我在那边街口上险些碰个正着,宣府军这帮混账究竟干什么吃的?怎么连四海治所都被察哈尔人给拿下来了?黒汉岭堡难道被他们攻陷了?或者是周四沟堡?”
一挥手,宋志宝一边迅速爬起身来往回走,一边摇头:“不可能是从周四沟堡过来的,察哈尔人如果从那里过来,就该直接奔永宁去了,还能在这里折腾?”
“也是,赶紧走,回去报信,咱们这一次就算立下大功了。”一脱离险地,刘柏山就开始心思活络起来了。
他和宋志宝被补入这支部队的斥候时间不长,还不到一年,主要就是看中了他们对这一地区山地情况的熟悉,加上他们是猎户出身,擅长在山间奔行,体力好,也还懂点儿武技,所以左良玉才将他们选入斥候队中。
但他们毕竟是第一次真刀真枪的从事这一行,而且一来就碰上了这种大事,大喜大惊之下,难免就有些失态,所以两人本来都是很要好很熟悉的关系,才会在紧张之下连人都没看清楚就下狠手,幸好二人武技相当,才没有酿出悲剧。
两人拔腿一路狂奔,沿着山麓一口气奔回到三里地外还在整队休息的两部。
“什么,察哈尔人进来了?!”左良玉一惊之后反而是大喜。
这一趟还真走对了,不管是宣府军有意放察哈尔人入边墙,还是宣府军因为抽调太多被察哈尔人偷袭成功,都无关紧要了。
现在自己是要面对察哈尔人的进攻,这可比与宣府军打仗强太多了,宣府军以步军为主,而且战斗力极强,真要和他们干一仗损失不会小。
和蒙古人打仗就相对简单了,如果遇到野战,迎头相撞,地形不适合,也许就被一场大溃败,但现在却是抢先得到了情报,预知了敌情,而且从四海治所往东西走地势都很崎岖,要想选择设伏地点并不难,关键是要够快,时间要赶得及才行。
“肯定是察哈尔人,小的隔得最近的骑兵只有二十步远,幸亏小的躲闪得快,否则就被发现了。”刘柏山连连点头,那边宋志宝也接上话:“将军,小的也不会看错,现在四海治所堡寨里还乱成一团,外边也还在掳掠,只有一少部分人开始集结在街口,……”
黄得功会意地和左良玉交换了一下眼神,立即商量起来。
如果察哈尔人进来了,可能会走两个方向。
一个就是朝着自己这一行人过来的方向,再越内长城,进入顺天府境内,直逼潮河所。
一个方向就是走永宁,拿下永宁,再择机看可否进攻延庆州城。
很快二人就否定了前者,因为从现在获知的情况来看,察哈尔人不太可能是大规模入侵,而更有可能是小股袭扰或者是被牛继宗故意放进来的,如果要进顺天府还要面对蓟镇军镇守的内长城,他们不会去冒这个险。
抢一抢永宁和延庆州不香么?
迅速确定了方向,那就是要选择设伏地点了,当然是四海治到永宁的那段路上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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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二十节 变化
就在黄得功和左良玉琢磨如何设伏给突入边墙旳察哈尔人以迎头痛击的时候,冯紫英也终于回到了京师城中。
要说似乎也没有走几日,算一算加上这来回路途上的耽搁,也就是七八日,但是却感觉好像已经过了许久一般,时移世易,整个朝中局面都为之剧变,而自己似乎一下子对顺天府衙门都陌生起来了,很有点让人恍如隔世的感觉。
冯紫英一行人是从德胜门入的京。
京师局面依然紧张,上三亲军在各个城门上都是严阵以待,前几日戒严封锁了城门,每日只留东、北、南各一座城门开启四个时辰,平素全数关闭。
不过在确定了宣府军被击退,并且已经撤退到了榆河以西,基本上不太可能再犯京师城之后,每日开城门的时间延长到了六个时辰,城门也增加到了六座,但西城这边的城门仍然不开,所以冯紫英他们不得不绕行北面的德胜门入城。
一进城,冯紫英没有回家,而是径直去了顺天府衙。
他赶到府衙时,正遇上了吴道南也回府衙。
这让他很诧异,但是转念一想,都这等时候了,吴道南就算是再不喜欢这府衙的俗务, 但他毕竟是顺天府尹,哪怕是泥塑菩萨, 那这个时候也得要把庙门守住不是?这个时候回府衙里呆着, 也算是明智之举。
吴道南也看到了冯紫英进府衙, 略一犹豫之后,便主动招呼冯紫英。
“紫英, 你到我这边来一趟,我有事和你谈一谈。”吴道南看着冯紫英,此时心境却是说不出淡然平静。
说实话, 对这个顺天府尹的位置吴道南并不喜欢,一点儿都不喜欢,若非叶向高和方从哲一定要让他在这个位置上坐着,而他想去的礼部却一直去不了, 他早就想要走人了,去年的时候他就不想干了,一直拖到现在都还没法脱身。
此番他早早就跟随皇上去了铁网山,就是想要借重这样一个机会好好在皇上面前表现一番,寻求机会能从顺天府尹位置上离开。
如果礼部去不了,大理寺卿和太常寺卿, 他也可以接受,为此他也作了不少前期的准备工作,包括和叶方二人通气,也和吏部尚书高攀龙说通了, 只等时机。
不过大理寺卿的事儿也不少,吴道南知晓自己的性子,耐不得俗务,所以最好就是去太常寺做太常寺卿。
谁曾想他觉得自己已经快要成功了,皇上已经松了口风,而叶向高和方从哲那边也不反对,只等合适时候就调整, 但却在这个时候出了这样的大事, 皇上居然遇刺昏迷不醒了。
如果皇上一直昏迷不醒, 这岂不意味着自己先前的种种准备和努力, 都功亏一篑,付诸东流了?
现在吴道南也是真的麻爪了, 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原本想要去见方从哲讨个方略,但现在方从哲哪里还有心思来考虑过他的何去何从问题, 他要面对的是如何应对朝局, 所以根本就没和吴道南多说几句话,就简单的询问了一下情况,就把他打发走了。…
看到冯紫英踏进府衙,吴道南心里没来由一动。
也许自己可以更放手一些,让对方承担起这府里所有事务,就是不知道对方年纪轻轻,能不能在这种状态下,把府衙里的事务给承担起来。
所以先考较试探一番,称量一下对方肚里究竟有多少货色,算是一个稳妥之举。
吴道南确定自己不会再在顺天府尹的位置上干太久了,无论皇上是否醒来,还是哪位皇子监国甚至接任储君也好,这个结果不会改变,既然如此,不如以这种方式示好对方,也算是弥补这一年来自己和他之间这种不冷不热的关系。
冯紫英被吴道南这么一招呼也有些讶异。
吴道南难得地第一时间回府衙,本来就让他有些惊讶了,没想到居然还主动招呼自己要和自己谈话,这更让他好奇。
这吴道南怎么改了性了,突然间对自己态度也热络起来了,不该如此才对啊。
之前自己虽然不动声色地对府衙里边的各种事务插手,甚至考试采取各种手段来对府衙里这些官员们进行拉拢、敲打和收买,但是准确的说效果不算太好,一定程度也还是受到吴道南这个府尹的影响。
对府中的吏员,自己作为府丞,是有着莫大的影响力的,毕竟要断了他们的前途和生计,自己易如反掌,但是对正式官员们,尤其是那些品轶不低的官员, 诸如治中和通判,那就未必了。
哪怕吴道南再不济事,但他毕竟是府尹,而冯紫英这个府丞只是一个佐贰官,对诸如治中、通判、推官这些有品轶的官员来说,府丞对他们的影响并不大,但是作为一府父母官的府尹却截然不同,每年吏部的考核,都得要由他来签批,而且晋升考察首先也是要征求上官,也就是府尹的意见,不能说生杀予夺,但是也算是影响巨大了。
正因为如此,这段时间里吴道南和冯紫英之间关系都很冷淡,有点儿井水不犯河水的味道。
当然冯紫英也没有刻意的避讳什么,像自己把手伸向吏房、户房、刑房,开始有针对性的调整官吏,吴道南肯定都也知晓一些,但他既没有支持,但也没有阻拦,算是睁只眼闭只眼。
跟随着吴道南进了后院,这里是吴道南短暂休息待客所在,冯紫英来过两次,但是像这样郑重其事,冯紫英觉得只怕又要面对有些事情回避不了。
吴道南示意冯紫英入座,冯紫英捧起茶杯,却也一言不发,很难想象吴道南居然有如此态度,不知道吴道南这么大庭广众会变成什么样。
“紫英,前面的种种,我想现在再提毫无意义,我们现在要立足现实,……”吴道南顿了一顿,“我想听一听,你对我们顺天府下一步的工作有何打算,怎么才能帮助朝廷稳住局面。”
壬字卷 第一百二十节 变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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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二十一节 划地,揽权
吴道南这正经八百地提出来这样一个建议倒是真把冯紫英弄得一愣.
这好像是自己到任顺天府丞之后第一次听到这位府尹大人关心起顺天府旳事务起来了,以往这一位可是要么不闻不问,要么不咸不淡地说两句,根本不肯接触实质性的政务,今日倒是好,居然主动过问起来。
“大人之意……”冯紫英略感惊讶和迟疑,看着对方,沉吟着问道。
他还有些拿不准吴道南的意图,难道是这一位在铁网山这段时间里就得到了永隆帝的信重,皇上突然间要委以重任了?
又或者专门赋予了他某些职责和任务?
托孤?
怎么可能?
也不像啊。
以吴道南的品性固然没什么,但是他不是做实务的人,这一点永隆帝也好,内阁诸公也好,都很清楚,他就是一个在文采上颇有造诣,品行名声也很不错的典型文人,但论做官,尤其是要做实务的官,恐怕在朝中随便提一个出来都要比他强,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给他有什么特别任务交待?
这等重要事务再怎么轮也轮不到吴道南,朝中又非无人,吴道南和永隆帝的关系也还没密切亲近到那种程度,内阁诸公,七部尚书侍郎比他强的不知凡几。
吴道南也看出了冯紫英的疑惑, 有些尴尬的干咳了一声。
他知道自己这几年顺天府尹做得不称职, 他也早就和叶向高、方从哲说过换位,也提出想到礼部,但二人却迟迟不肯调整自己,弄得自己在这个位置上如坐针毡, 也幸亏冯紫英来了。
看着冯紫英大刀阔斧的做事, 他内心虽然也有些不太平衡,但是也知道若要让自己来, 是断断做不下来的, 所以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安心做好自己喜欢做的事儿。
诗会文会, 结交士人, 以及在府学这一块的事务,他过问着就行了,其他索性就由着冯紫英去折腾。
“紫英,皇上遇刺之后, 我在铁网山行宫中也和朝中同僚谈过, 他们很担心京畿形势不稳, 尤其是在咱们顺天府首当其冲, ……”
吴道南虽然对实务不精, 但是却非对时务不通, 宣府军东进背后隐藏着什么他一样很清楚, 一旦皇上醒不过来, 那就意味着几位皇子和义忠亲王的对峙局面要形成, 甚至可能演变成一场大周的“靖难之役”或者“夺门之变”,这顺天府京师城就成了关键之地。
虽说这京中有上三亲军控制防务, 外边还有蓟镇大军,但是在皇上不省人事的情形下, 能影响朝中形势走向的可不是上三亲军或者蓟镇那么简单,这些武将们缺乏自主权, 更多的还是要根据朝局变化来判断,准确的说还是要看朝中文臣么的态度来决定跟随方向。
而影响朝局风向的因素也有很多, 京中的社情民意, 治安状况,尤其是那些皇亲国戚、士人、武勋、商人,甚至市井小民的态度都会对朝中文臣们的态度造成影响,甚至一些原来看似微不足道的因素都会成为风向标, 甚至成为影响风向走向的一根稻草。…
这种情形下,吴道南倒没有指望自己这个时候就能突然发挥出作为府尹权威对府衙事务运筹帷幄了, 这么些年他基本上就没有过问过府衙里的事务, 既不了解具体事务,更不清楚如何处置,甚至连真正可用的人都没几个,所以他更担心的是自己对顺天府事务一无所知,到最后自己这个府尹甚至迟钝到最后大幕掀开都还不知道内容究竟要演什么,如果是那样,自己就太显得太过无能了。
所以他才会主动招呼冯紫英, 就是想要协调一下立场, 嗯,获得一些提前知情权, 以便于自己能紧跟形势,防止被动。
“大人所虑甚是,咱们顺天府地位特殊, 这就在朝廷眼皮子下,一点儿风吹草动都会引来朝廷天下瞩目,的确需要慎重,但是这等情形下,如果不积极主动,却有可能到后来陷入被动,那朝廷追责,我等又难以交待啊。”
冯紫英大略能听出吴道南的意思了,但是他还是要确定一下。
这家伙论理应该是跟着叶向高、方从哲走的,这一点应该没什么问题。
现在叶方二人虽然各属福建——江西士人和南直隶——浙江士人的领袖,但是就目前来说,他们只能紧紧抱团形成一个朝廷正朔的江南士人群体, 来对抗围绕在义忠亲王周围的以南京为核心的江南本土士人群体了。
不过这家伙虽然名声颇好,但是却因为实际能力太差,叶向高和方从哲似乎都没把他纳入核心圈子中, 枉自占了一个顺天府尹位置。
冯紫英估摸着也是叶方二人一直没有对顺天府尹人选考虑好或者说没有达成一致, 或许还有一些其他因素, 才会拖延下来, 否则怎么也不可能轮到这家伙来坐这个位置。
不过总的来说这家伙做顺天府尹也是好事,现在时值动荡,朝廷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再来换顺天府尹,倒是能够给自己更多机会来掌控顺天府的实权,而如今吴道南表现出来的态度能让自己更好地来实现这一点。
“唔,紫英,当下朝局动荡,三位阁老即将返京,内阁肯定也会就后续事宜进行商计,而牵扯到莪们顺天府的事务怕是不少,你也知道我不喜俗务,恐怕接下来还要辛苦你了,不过我既然是顺天府尹,许多事情也躲不开,所以就需要你我齐心协力,共商同进,……”
吴道南编排这番话也是颇为费力,他就怕冯紫英太年轻,听不明白自己这番话的意思,所以也有意放慢语速,语气也是不断变换。
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能在二十之龄坐上顺天府丞的位置,这冯紫英又岂能只是一个会做事的愣头青,这知情达意的水平可比他见过的官员强太多了。
“大人放心,下官自当责无旁贷,大事自然是要先行禀报大人定夺,寻常事务亦会处理妥当报大人知晓,……”冯紫英立即接上话。…
吴道南心里终于放下一块石头,矜持地点点头:“那就如此,若是需要本官裁断支持,你只管说,……”
各得其所,皆大欢喜。
对冯紫英来说,有了吴道南的全力支持,无论是梅之烨还是几个通判,再想要起什么幺蛾子,那自己就可以毫不客气地给予惩戒了。
说句不客气的话,把你边缘化也是手到擒来,这和之前可大不一样,这就是府尹的权力所在。
吴道南心满意足,他相信冯紫英明白了自己的意图,那么也会按照双方的约定来行事。
至于说冯紫英在顺天府衙里的种种揽权举动,他毫不在意。
本来他就不想在顺天府干,现在更是处于风高浪险的时期,要让冯紫英把顺天府局面稳定下来,不让人家揽权怎么行?
更何况前期自己默不作声人家不也一样各种手段使将出来,把顺天府衙里种种玩得花样百出,吴道南清楚自己做不到,但是却也看得见。
现在不过是公开化罢了,这也是熬过这段非常时期的必要举措。
至于说日后新的顺天府尹来了之后面对一个在顺天府已经根深蒂固的冯紫英,那关他吴道南什么事儿?
皇帝陛下都昏迷不醒了,京畿重地难道不需要一些特殊手段来稳定大局么?
有本事你就夺回来,没本事那就学自己,在这一点上吴道南倒是比很多人都看得开。
从吴道南那里出来,冯紫英也总算放下一颗心。
之前吴道南虽然也没有过多干预过自己处理事务,但是毕竟他是府尹,是正印官,自己是副手,是佐贰官,这中间差距还是很大的,但现在他相当于明确授权给自己了,再无掣肘的风险,那自己就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番了。
对于朝中事务,自己也顶多能帮忙翻翻嘴皮子,提供一点儿见解意见,且不说朝中诸公采纳不采纳,就算是采纳,在执行上也轮不到自己,这种滋味很不爽。
但现在,自己有了吴道南的支持,起码在顺天府这一亩三分地上,他就可以大张旗鼓按照自己的意图来行事了。
回到自己这边,他便立即把李文正和李建兴二人叫来。
吴耀青还要去忙碌自己交办的其他事务,冯紫英也清楚,自己不可能一直依赖于吴耀青,而既然现在确定了要在顺天府好生大干一番,而吴道南也准备放手支持自己,冯紫英就要考虑将整个府衙李便可用之人都要尽可能地用起来了。
李文成是多年刑房司吏,现在接任吏房司吏,更是卖力,而李建兴从刑房典吏接任刑房司吏更是大大迈进一步,二人都是对冯紫英感恩戴德,也成为冯紫英在顺天府衙吏员中最核心的二人。
这二人在顺天府衙里浸淫都超过二十年,对顺天府上下事务都烂熟于胸,如果要想迅速将整个顺天府的事权牢牢掌握在手里,这二人不可或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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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二十二节 收心,固基
二李到来,冯紫英招呼二人入座。
冯紫英走这段时间里,顺天府衙里很有点儿群龙无首旳感觉。
原来冯紫英没来之前,府尹大人在或者不在,似乎都没有太大影响,大家各自按照各自的路数做事儿。
便是治中梅之烨想要控制局面,但他身份限制了他,让他无能为力。
一个治中,身份地位太尴尬了,通判们根本就不会买他的账,推官也不可能容忍他插手,儒学教授和经历司、照磨所的官员们也一样,便是七房的吏员们也不可能对一个治中有太大的畏惧。
准确的说,在一个府衙门里,府尹(知府)就是天王老子,一言九鼎,说一不二,灭门令尹,破家县令,这句俗谚可不是说着玩儿的。
府丞(同知)不但是许多事务的具体操作者,同时也是府尹的副手助手,一样手握重权。
但再下一位的治中就只能说专注一项事务,具有一定事权了,但要说影响整个大局,那就谈不上了。
冯紫英来了顺天府之后,进入状态很快,而且在觉察到府尹缺位之后,在吴道南的默许下迅速接手了许多本该是府尹的事权,既要权力,也做事情,而且做得很漂亮,否则吴道南也不可能容忍他。
尤其是在对吏房刑房两房进行人事调整之后迅速对府衙里最重要的一块——三班衙门进行了大调整之后,一下子就树立起了权威,而且整个衙门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三班衙门这帮人在整个府衙里边官吏中所占人数是最大的一块,几乎占到了七成,他们位卑权重,事务繁杂,当然这个权重主要是对市井百姓而言。
不过冯紫英还是有所保留,像涉及到治中和通判们的其他几房,他还是保持了克制,没有太过插手,因为他知道轻重缓急。
但现在情形不一样了,时局动荡,连吴道南都意识到了这一点,全力支持自己,顺天府衙需要铁板一块,如果谁还要在其中离心离德,那冯紫英就要不客气了。
但在做一些事情之前,冯紫英仍然需要巩固基础,把所有需要考虑的细节都想到,打好基础,才能做好事情。
冯紫英也在考虑当下顺天府的情况,和自己可能要面对的种种风险和挑战。
“文正,建兴,我去铁网山这段时间里,城里有什么异动?”冯紫英开门见山,“恐怕你们也大略听到消息了吧,皇上遇刺,昏迷不醒,而且也有一些野心家图谋不轨,……”
李文正和李建兴二人没想到冯紫英一来就把话题挑明,都面面相觑,顿了一顿,李文正才在李建兴的眼神示意下回答道:“大人,这等事情其实在城里都已经不是秘密了,《今日新闻》虽然没有明确刊载,但是还是或多或少透露出来了一些信心,比如昨日便有文章出来说朝廷应当考虑早日立储,以防万一,这不摆明说现在皇上身体出了问题么?若非如此,礼部肯定不会允许这种文章出来,《今日新闻》也不会这般放肆,……”…
“噢,这么说来城中士民是早就知晓了?”冯紫英倒也不意外,铁网山行宫中那么多人,而永隆帝遇刺时亦有许多人当场目睹,再加上别有用心之人的刻意传播,吵得沸沸扬扬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应该是四日前就已经在城中悄悄流传,前两日便已经传遍全城了。”李建兴补充道:“宣府军东进和蓟镇军在榆河大战的消息一度也在城中引发了惊骇恐慌,城里戒严也是让人人心惶惶,大人传信回来之后,我们便立即将三班衙役都全数派出去了,宋大人亲自坐镇府衙里,一些光棍剌虎都想要借机生乱,但都被控制下去了。”
作为刑房司吏,李建兴进入状态很快,他也很清楚冯紫英对三班衙役这帮人的看重,这几百号人对整个京师城里三教九流的控制力关系到整个京师城治安大局。
冯紫英满意地点点头,他要的就是这样的情形,为什么花大力气整肃三班衙役,要换成自己的人,最起码也是自己能控制得住的人,不在于这帮人在外边有多少不轨行为,而在于这帮人能能在关键时刻撒出去发挥作用,达到目的。
“唔,宋宪很配合?”冯紫英沉吟了一下。
宋宪是推官,理论上是府尹在案件审讯诉讼上的权力执行者,也是府丞在治安事务这一块上的助手,所以他的地位是比较特殊复杂而又尴尬的,一般说来,府尹和府丞关系都不会太好,所以他这个推官既要紧跟府尹步伐,同时又不能与府丞关系过于紧张,否则府丞对于治安事务具有主导权,而刑房更是府丞的主要臂助,没有刑房这帮人的支持,推官的很多事务也会受到很大影响。
在之前宋宪态度虽然逐渐倾向于冯紫英,但是却远无法和傅试的积极姿态相比,所以冯紫英对此人也是抱着听其言观其行的态度,但听李建兴这么一说,似乎这宋宪的态度有较大变化啊。
“嗯,卑职把大人的要求传达给梁鹏、景德民、萧元芳等人之后,宋大人也听见了,主动加入进来,进行了补充和落实,要求三班衙役要坚决按照大人的要求去做,有什么阻力和困难有他来协调,包括萧元芳他们在南熏坊一带和南城兵马司的人有冲突,也是宋大人亲自出面弹压,……”
“哦?”李建兴的话让冯紫英大为惊讶,“他出面和南城兵马司的人怼上了?”
宋宪这厮居然肯在这种事情上出头,南城兵马司的人可不是善茬儿,他这个推官未必压得住那些人,但是不管怎么说,人家敢出头露面杠上,那就说明此人看清楚了方向,明确了态度,如果是这样,那此人倒是可用。
三班衙役这帮人对付市井小民光棍剌虎倒是没问题,和巡捕营的人也能叫叫板,但是和兵马司的人杠上了,就站不到上风了,人家背后是巡城察院,是都察院,可不会怵顺天府衙。…
冯紫英来顺天府之后,大力整顿三班捕快,当然也要给他们打气壮胆助威,让他们放手做事。
但这京师城里藏龙卧虎,不说其他,但是这治安事务这一块,宛平、大兴二县县衙不说,那都是一家人,但是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却是最大的对手,理论上这城里都有权管,责权交叉,涉及到诸多利益,当然不可能一致,自然矛盾冲突就不断。
北城兵马司和顺天府衙关系最好,因为韩奇和郑贵妃的缘故,所以一直保持着比较默契的关系,中城兵马司和西城兵马司关系也不错,但东城兵马司和南城兵马司就一般了。
“嗯,有人违反宵禁,被我们拿住,南城兵马司的人来抢人,所以两边械斗起来,我们这边伤了三个,他们便也有两个吃了亏,所以两边都不相让,南城兵马司一位副指挥使要强压我们一头带人走,你也知道三班捕快这帮人底气不足,毕竟人家那边都是官,也幸亏宋大人及时赶到,所以两边斗嘴半天,宋大人说人可以带走,但得留下条子,那边无奈,只能出了条子,……”
说到这里,李建兴都是颇为得意,“什么时候咱们也能压着兵马司了,宋大人据理力争,一条一款拿出来,逼得对方退让,……”
李文正却摇摇头,笑了起来:“建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可知当时宋大人后来和那位副指挥使私下怎么说的,说若是折了顺天府衙的面子,冯大人回来是肯定不依的,定要去找都察院论个道理,反正右都御史乔大人就是冯大人的座师,所以那指挥使才怂了,……”
冯紫英忍不住哈哈大笑,这宋宪倒是挺会狐假虎威,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说明宋宪已经意识到了一些事情,并开始改变态度了。
如果能把宋宪成功地纳入自己体系,那自己在顺天府衙里边的影响力就能得到很大提高。
盖因这宋宪在府衙里边的威信很高,无论是刑房还是其他几房的吏员们对其评价都不错,为人处世也很谨慎低调,正因为如此,自己来顺天府之后,此人虽然表现出了亲近姿态,但是却迟迟不肯彻底倒向自己,从这一点看,冯紫英倒是觉得此人更值得深交。
不过此事倒是放在后边,像宋宪这样的人就算是要用,也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好的。
“既然你们都知道当下的情形,俗话说得好,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当下朝廷正面临诸多棘手的事情,不过那是朝中诸公操心的事儿,轮不到咱们去过问,咱们作为朝廷眼皮子下边的衙门,怎么把自己事情做好,别给朝廷添乱才是正经。”冯紫英正色道:“先前府尹大人专门召见了我,他因为去了铁网山半个月劳顿不堪,身体不佳,恐怕没有太多精力来过问府里事务,所以委托我来全权处理,但要处理好这些事务,我就需要府衙里所有人的协助,因此我有些问题,要征求你们的意见和看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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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二十三节 美人恩重
冯紫英需要这两个自己可以相信旳人给出自己在府衙内用人上的建议,除了七房吏员外,他还需要从他们的角度来对衙门里诸如经历司、照磨所、司狱厅、巡检司、河泊所等部门的这些官员们给出一个评判。
当然,冯紫英不可能就因为二人的观点就对某一个人做出定论了,但起码这是一个角度,他还可以从傅试的角度,从吴耀青的角度,乃至于其他一些人的角度来进行综合的分析评判,进而得出一个相对客观的判断。
在没有获得吴道南的全力支持时,冯紫英还没有考虑过这样做,毕竟官不是吏,对于他们来说,府尹才是他们真正的主君,他们只对府尹负责,不过现在特殊情况下,吴道南主动予以了这份支持,那么这些人一定程度上就可以为己所用了。
这一谈就是一个多时辰,本来在路上就奔波了那么久,吴道南又和自己谈了一阵,这一折腾下来,饶是冯紫英精力充沛,也有些吃不住了。
眼见得天色黑了下来,冯紫英这才打发走二人,径直归家。
回到府中时,虽然早就让吴耀青他们带了信回家,让他们放心,但是真正等到他踏进府门时,簇拥在角门内的沈宜修、薛宝钗、薛宝琴都还是眼圈红了,哽咽着迎上来。
冯紫英心中也有些说不出的触动,嗯,酸涩和柔软混合着,让他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也许这就是牵挂,嗯,有了家人的感觉吧。
“好了好了,我这才走几天呢,而且不是也让人带了信回来告诉你们了,一切都安好么?”冯紫英含笑和妻妾们一一见礼,当然少不了也要把女儿抱在怀里好生亲昵一番,这才宽解众人:“爷出门你们就放一万个心,我这人胆小,没把握的事儿不做,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危险的地方我也不去,再说了,屋里娇妻美妾都还等着我,我怎么会去冒险?”
“相公说这话真的不脸红?”薛宝琴没等其他人插话,抢先就戳破了,“妾身可是听林姐姐说过,当年在临清,相公才十二三岁,就敢独自泅水出城去请官军救兵,还有,姐姐也说过相公在宁夏平叛时单枪匹马入草原去和蒙古人谈判,难道这还不算冒险?真的要亲自以身犯险冲锋陷阵才算么?”
“琴妹妹说得是,相公你也知道现在是有一大家子人的一家之主了,若是有个什么闪失,你让我们一大家子怎么活?”沈宜修抿着嘴看着丈夫,目光中柔情似水,“你可知道当我们得知铁网山那边发生那么多事端,这宣府军又和蓟镇军打起来了,我们阖府上下都是六神无主,家里若是没有一个主心骨,真的撑不下去,宝钗妹妹和迎春妹妹不知道哭了几场,宝琴妹妹恨不能飞到你身边,二姐也成日里倚门而望,三姐却是每日后悔说该陪着你去,……”
不愧是大妇,轻描淡写就把屋里一干女人们的期盼心情和表现给点了出来,既让宝钗她们心里有些害臊,但更多的还是感激。…
“好,好,好,是为夫错了。”冯紫英只能举手投降,“不过这等事情谁也预料不到,我去铁网山也是奉旨,谁曾想会变成这样?不过刺客针对的是皇上,行宫里还有诸多大臣,像我这种微末之辈,倒也轮不到别人太挂心,所以你们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再说了,我不也还带着几个护卫么?日后我便再谨慎一些就是。”
簇拥在门口寒暄了一阵,冯紫英这才又去见母亲姨娘们。
相较于沈宜修她们的紧张担心,大小段氏就要沉稳许多,毕竟是经年累月经历过丈夫上战场的女人,知道男人在外边免不了会遇上各种意外,而且段氏也知道男人们不在府中,自己就是主心骨,所以内心再是担心儿子,也不会流露太甚。
儿子带信回来之后,心里也就更踏实,知道自己儿子素来多智,做事也极有把握,所以也就放下心来。
在母亲那边盘桓了一阵,冯紫英才回到自己这边。
呼伦侯府和云川伯府现在已经分属两家,虽然沈宜修这边和薛宝钗这边平素里都还能和睦相处,但是毕竟各家是各家。
如同贾家的荣宁二府一般,两边走动固然有,却也不可能如亲姊妹一家人一般来往那么密切,尤其是两个大妇主母之间,都需要保持必要的矜持,反倒是如二尤、迎春、晴雯、司棋、香菱和金钏儿玉钏儿姐妹之间的来往倒是要频繁许多。
从段氏房里出来,沈宜修便主动提出就在神武将军府这边坐一会儿。
冯紫英心里也暗赞这位长房大妇的心思细致周到。
论理自己肯定该先回长房这边,毕竟是长房,而且还有一个女儿,但宝钗宝琴迎春她们也是苦盼良久,这个时候要让她们一大家也都跟着去长房,难免就有些不太自在,这放在神武将军府,也就是自己原来的居所里,就显得最合适不过了。
略显拥挤的旧屋里冯紫英坐在了炕上,虽然一日经历了奔波和一下午的各种事情处理,但是回到家中,精神却格外好,家里的氛围不是府衙里能比的,丢开一切烦心事,看着人比花娇的张张俏靥,冯紫英内心也是无比满足。
就凭着眼前这一幕,冯紫英都要誓死捍卫属于自己的这一切,谁想要打破属于自己的这一切,那他就要和他们博弈到底。
千红万艳,绝不可能一哭同悲,只能将自己簇拥在其中,任君采撷才是。
妻妾们在一起,免不了也就要问起在铁网山的种种情形,冯紫英本不想多说,但是看到大家都如此关心,也只能捡着简单地说,把情况大致说了一遍。
眼见得冯紫英有些困倦之意,沈宜修也就主动提出该早些歇息了。
冯紫英也的确有些疲倦了,这奔波二日,还有府衙里诸多事务操心,加上这在铁网山几日里都是精神高度紧张,操心着各种事务,实在是有些殚精竭虑的感觉,总归能好生放松一下了。…
……
一觉醒来,冯紫英有些恍惚,甚至一时间想不起自己究竟身处何处。
天色尚黑,冯紫英望了一眼门外,门帘已经换成了棉帘而非秋日里的薄布帘,天气转冷,再等一等只怕雪就要慢慢下来了。
身旁玉人呼吸平缓,娇躯紧紧依偎着自己,冯紫英想动一动自己有些发麻的胳膊,又担心弄醒对方,只能小心翼翼地抽出胳膊,活动了一下,这才慢慢回忆起昨晚之事。
并没有什么久别胜新婚的种种旖旎,实在是太劳顿了,冯紫英急需一场大觉来弥补,沈宜修主动提出来让自己在宝钗这边休息时,冯紫英还有些诧异,不过还是晴雯机敏,在翻白眼的同时也有了一个隐晦的暗示,冯紫英才知道沈宜修身子不方便,所以索性大方了一回,让自己在宝钗这边歇息了。
宝钗固然是千肯万肯,不过表面上还是要推辞一番,后来还是冯紫英自行拍板就在宝钗屋里歇息了。
不过一上床没说两句话,冯紫英就陷入了黑甜一觉中,中间既没有做梦,也没有醒过,一直到现在。
想来都还有些歉疚,他甚至都回忆不起上床后和宝钗说了什么话,模糊的印象中就是莺儿和香菱替自己擦脸洗脚宽衣解带,然后后脑勺一靠上枕头,就再也没有记忆了。
蓬松的秀发在鼻尖散发着幽香,加上玉人身上特有的冷香,有了这一觉打底的冯紫英此时精气神都处于一个最佳状态,禁不住有些蠢蠢欲动。
只是他又有些不忍心打扰还在酣睡的玉人,丰润娇美的玉靥上如羽扇般的睫毛紧紧闭合,悬胆琼鼻,樱唇细腻而娇艳,那丰颊下粉嫩如玉的颈项被锦被半遮,恰巧掩住了丰隆之处,让人忍不住扼腕。
床畔的羊角灯忽明忽暗,偶尔传来的鸡鸣提示着这已经是卯正了。
忽然间那那睫毛轻微地颤抖了一下,呼吸似乎也略有变化,冯紫英心中一笑,这丫头应该是醒了。
既然醒了,还要装睡,那就不要怪自己不客气了。
手重新回到锦衾中,在香肩略一摩挲,便沿着光洁如玉的脊背从腋下穿过,挑开那可怜的肚兜,握住了那对梦寐以求的肉丘,……
“啊”了一声,面对这样的情形,宝钗哪里还能忍得住,转过身来睁开凤眼,美眸中蕴含着浓浓的情意,双手合拢抱住郎君的虎项,嘟起双唇,迎了上来。
此时的冯紫英哪里还能按捺得住,罗带轻分,香囊暗解,翻身上马,在宝钗欲迎还拒的娇羞中融为一体,……
伴随着拔步床的一摇三晃,惑人的声音直达屋外,
……
外间的莺儿只能夹紧双腿脸色火红地悄然起床出门,吩咐下房里昨晚就烧好却没曾用上的热水重新烧热,准备好一切,悄悄地端进屋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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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二十四节 预判再建功
云收雨散,冯紫英懒洋洋地躺靠在床头,却仍然爱不释手地在宝钗身上丰腴之处逡巡。
难怪《红楼梦》中说宝钗身若杨玉环,这般丰润膏腴所在,似乎在婚后成为妇人之后才慢慢蜕变展现出这般曼妙风姿。
之前自己似乎也好像没有太多感受,但是方才那一回欢好却感觉大不一般,尤其是宝钗羞涩中却又有些不一样旳表现,让他颇为惊讶好奇。
以宝钗的保守,似乎不太可能有这等内媚之态的,若说是王熙凤或者尤二姐倒是有可能,但宝钗才为人妇也没多久,怎么可能会有这般表现?
宝钗似乎也觉察到了夫君的疑惑,欲语还休,但脸色却越发红润。
冯紫英估摸着这里边还有些故事,只是宝钗却不好启齿,他也不多问,自家女人的品性他还是信得过的,无外乎就是薛家那边为了固宠或者想要早些生下子嗣,教授了一些所谓秘法道术罢了。
宝钗殷红的面颊上光泽莹莹,美眸中尽是浓情蜜意,任由丈夫的大手在自己胸腹间游移,但身子却不敢轻动。
母亲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法子,那册子里尽是不堪言之事,她看了几页便不敢再看,只是那几个动作姿势却牢牢印在心中挥之不去, 今日和郎君恩爱欢好,不知不觉间便涌了出来。
母亲还说欢好之后腰部要尽可能向上提起, 双腿蜷缩于胸腹上, 保持一盏茶功夫便能大大增加受孕几率, 这一点宝钗却是格外重视。
眼见得自己和宝琴都进门大半年了,却半点动静皆无, 婆婆那边虽然表面上没说什么,但是她也在婆婆房中有交好之人,听到了婆婆房中传来的消息, 说都说自己体格宜男之相,怎么这么久了却没有影响,寻思要去庙里烧香了。
这等言语显然也是给了宝钗很大压力,尤其是现在迎春又过了门,看迎春的体格似乎也不比自己逊色, 可宝钗有做不出那等在自己没生下儿子之前不允丈夫去小妾房中之事, 所以唯有自己加倍努力了。
一直到莺儿进来, 红着脸小心翼翼地替自家奶奶清理,然后替宝钗身下垫了一个靠垫, 宝钗才舒了一口气, 将身体放松下来。
天色尚未放亮, 冯紫英也偷闲一回, 忙碌甚久, 也该放松一下, 难得和宝钗这般相依相偎与床畔,说些体己话,也更能加深夫妻感情。
“相公这一趟出去可真的是让府里人都提心吊胆,谁都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儿,外边传言纷纷,我们都不敢信, 但是却又忍不住要想, 这几日姐妹们都未曾睡好,……”
宝钗在耳畔喁喁细语,冯紫英也好生抚慰。
“也没那么夸张, 不过事出意外,加上皇室宗亲都在那边却恰恰一个阁臣都不在, 难免就会引来外人猜疑, 义忠亲王的情形你也约摸知晓一二, ……”冯紫英叹了一口气。
“那相公, 宣府军东来可是和义忠亲王有瓜葛?”宝钗也是极其聪慧之人, 虽然对时政不是太关心,但是自打进了冯家门之后也清楚少不了要和许多人和事打交道,对朝政自然也就要多几分关注了。
“怎么可能没瓜葛?”冯紫英倒也不隐瞒,“前朝的‘靖难之役’和‘夺门之变’故事历历在目,这九五之尊有机会谁不惦记?尤其是义忠亲王当了二十年太子,满以为自己理所当然该上位,却未想被皇上捡了个便宜,这份怨气憋了十年,只怕也等待了十年,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机会,岂能放过?”
宝钗心中一颤,“那皇上遇刺可与义忠亲王有关呢?”
冯紫英淡淡地道:“有没有关系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宣府军的动作姿态已经足以说明一切了。”
“那下一步会怎么办?”宝钗心中不安更甚,“宣府军和蓟镇军都打仗了,现在又说停火了,还会继续打么?”
这个问题恐怕是很多人都关心的。
这京畿若是燃起战火,京师城里人是最担心的,去年虽然蒙古人大举入侵了,但是都知道蒙古人的目的就是进来掳掠,京师城城高墙厚,蒙古人擅长突袭游击,但攻城却非其所长,打进京师城的可能性并不大。
但若是这些边军造反,那就是两回事了,而且郎君是顺天府丞,一旦起了战事, 郎君只怕也会受到牵连,没准儿又会出现前年在沽河渡口那种遇刺之事。
“谁都不希望这样, 但这却是不以我们的意志为转移的。”冯紫英摇摇头,“朝中诸公也为此殚精竭虑, 看吧, 但为夫不太看好,义忠亲王蛰伏这么多年,岂会轻易罢休?不过为夫并不看好他。”
嗫嚅半晌,宝钗才问道:“那舅父那边……”
这也是一个绕不过去的问题。
贾家和薛家与王家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两家的大妇都是王氏一族嫡女,王夫人和薛姨妈都是王子腾的嫡亲妹妹,而王子腾和牛继宗更是义忠亲王麾下武将中的两大臂膀,现在牛继宗的宣府军已经摆明车马了,那王子腾的登莱军还会长久么?
抚摸着宝钗散乱的青丝,冯紫英也不好回答。
不过他也知道这一场义忠亲王的叛乱,很多家族都会面临这种困境,不仅仅是这些武勋,许多文臣也一样,尤其是江南士人。
朝廷这边以叶向高、方从哲为首的江南士人本是正朔,但南京那边的江南士人势力明显更大。
他们代表着江南壮大膨胀起来的绅商势力,或许在最顶级的士人那一群体中不如已经在朝廷中占据正朔的那一部分,但是在中下层士人中,他们更占据主流,他们显然认为江南受到了朝廷的不公正对待,如苏湖常那边的赋税,以及整个江南地区在春闱大比中所占的名额。
这种分歧也就代表着江南士人的分裂,也形成了当下这种各执己见的局面。
“这个问题为夫也不好回答,其实你我都早就知道,但一直在回避罢了。”冯紫英苦笑,“不过为夫觉得倒是牵扯不到你们薛家和贾家,至于王家,那就只有自求多福了。”
……
起床之后,冯紫英还没有来得及去沈宜修那边一趟,文渊阁那边就来人召见了,召冯紫英到文渊阁去商议。
冯紫英觉得自己现在更像是一个朝官,许多和顺天府丞无关的事务自己都要操心,只是很多事情他却无法置身事外,现在局面一步一步走到了自己预料的情形,想必内阁诸公会更频繁地召见自己。
但已经到了这一步,其实已经没有可选择的余地了,如果内阁诸公能再果决一些,那就直接将义忠亲王拿下,圈禁起来,其他一切都自然烟消云散,在没有义忠亲王这个大旗的支撑下,宣府军也好,登莱军也好,都不成气候,而江南那帮人也一样无足挂齿,大军一到,自然土崩瓦解。
冯紫英也知道内阁诸公的担心,无外乎就是一旦要动义忠亲王,可能会太上皇的干预,甚至弄假成真弄巧成拙,但冯紫英相信只要太上皇不昏头,就不可能再出面,可朝中诸公却连这点儿险都不敢冒。
到了文渊阁门口,冯紫英却没有看到其他同僚,只看到了兵部尚书张怀昌和左侍郎徐大化二人也正在步入文渊阁。
文渊阁就在左顺门边儿上,紧挨着佑国殿,前明时候这里就是内阁办公地点,大周也沿袭了这一规制。
从左掖门进去,不过金水桥,聚在会极门也就是左顺门拐进去就到了。
冯紫英也来过几回了,但是像今日这种郑重其事地到来商议大事,还是第一次。
见到冯紫英到来,张怀昌脸上露出笑容,而徐大化脸色却有些复杂。
他被冯紫英说动写了手书之后其实有些后悔,但是木已成舟,也只能认了,但是恰恰是靠着他的手书忠顺王才能说动尤世功提前出兵,赶到了贺虎臣部被击溃之前守住了巩华城,使得宣府军的东进企图功亏一篑。
连叶向高和方从哲都对其的果断赞誉不已,这让之后觉得自己被鬼摸了头才会这么大胆的徐大化为之汗颜。
“见过张公、徐公。”冯紫英规规矩矩行了礼。
“唔,紫英你是昨上午就回京了吧?”张怀昌点点头,“熙寰可是对你赞不绝口,叶相也是赞你有大将之风,不逊令尊,……”
“多谢徐公和叶相谬赞,下官愧不敢当,也是逼于无奈,才会孤注一掷,全赖徐公胆魄过人,方能有此胜果。”冯紫英表现得格外谦虚低调。
张怀昌摆摆手,脸色森冷,“今日内阁要先商议兵事,我向叶相方相建议把你叫上,你可是最早就担心蒙古人和女真人要趁机作乱的,昨夜已经有消息回来,蒙古人从黑汉岭堡和周四沟堡入关,已经攻占了四海治所,若非碰上了蓟镇派出突袭延庆州的一部,只怕这个时候关门大开,察哈尔人的兵锋又要进京畿了!”
壬字卷 第一百二十四节 预判再建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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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二十五节 见教
“哦?蓟镇偷袭四海治旳那一部遇上察哈尔人了?”冯紫英精神一振,看样子还取得了不错的战绩,否则张怀昌不会如此态度,“这么巧?”
“就有这么巧!”张怀昌轻哼一声,“牛继宗这厮真的是胆大妄为,疯狂至极了,居然把延庆州一线的大军抽调一空,只剩下不足三千人,而且都还放在后方,关防洞开,真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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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二十六节 冷彻入骨
注意到这帮人脸上旳神色,冯紫英就知道这帮人还不太相信自己的判断,但是冯紫英在了解到这几日义忠亲王都再无音讯的时候,就断定义忠亲王绝对已经悄然南下了。
在宣府军攻势失败之后,义忠亲王就应该意识到他不可能在京中还有机会了,再不南下,难道真的等到朝中众人回过味来,或者说那一干急迫着想要立储的侄儿们提出要把他拿下再来动手?
冯紫英甚至还不知道义忠亲王已经主动上门要求监国被叶向高拒绝一事,如果知道这个,那就更是毫无疑问了。
“诸公,不如再让龙禁尉直接登门去看看,或者仔细查探,学生相信义忠亲王应该都不会在京中了。”
见冯紫英说得如此笃定,叶向高和齐永泰都有些吃不准了,李三才点点头,便让人去吩咐和龙禁尉交涉。
“紫英,你如此笃定义忠亲王会南下,可是你应该考虑到,或者说义忠亲王也应该清楚,光凭他手中能掌握的军队,根本无法和朝廷大军抗衡才对。”李三才还是不太相信,“就算牛继宗能控制宣府军,大同军那边传过来的情况,孙绍祖加上投效他的几部,也不过就是大同军的三四成兵力, 加起来顶多也就是十一二万人马,难道就觉得能抵挡得住朝廷大军?”
顿了一顿, 似乎也觉得自己有点儿太过于自大了的李三才才又道:“好吧, 就算是把淮扬镇和登莱镇加上吧, 登莱镇在湖广,那边有朝廷的荆襄镇牵制, 淮扬镇不过是京营转来,其战斗力不值一提,朝廷有辽东、蓟镇、大同和山西四镇精锐, 还有令尊手中的三边四镇精锐,六七十万大军,义忠亲王不会看不到这一点吧?”
冯紫英内心嗤之以鼻,对这位现在明面上在内阁里主管军事但实际对军务知之甚少的阁臣,他是很不以为然的。
还真的以为双方实力的对比就是靠士卒数量不成?这里边的底细难道一点儿都不知道么?
“道甫公, 您可能略微有些误解了朝廷和义忠亲王掌握的军事实力的差距, 学生简单分析一下, 嗯, 张大人和徐大人也在,他们二位是兵部堂官, 对这些情况应该更清楚。虽说朝廷掌握着辽东、蓟镇、山西和三边四镇以及大同镇的一部分, 但您该知道辽东镇能腾出来的兵力几近于无,您不会认为义忠亲王既然能给林丹巴图尔递信,就对忘了努尔哈赤这个对朝廷的最大威胁吧?”
冯紫英有条不紊地分析:“蓟镇这边现在面临的情形大家都看到了,周四沟堡和黑汉岭堡被宣府军放空,可见其风险,还有黄崖峪、将军石、磨刀峪据说都有察哈尔人敌踪, 现在腾出来的三万多兵力已经是极限了, 大同镇一样如此,除了和孙绍祖一部对抗外,还要考虑土默特人会不会趁火打劫,可能唯一真正能腾出兵力的就是山西镇柴大人那边,但山西镇在宣大三镇中是实力最弱的一镇,而且也一样承担着一段面对土默特人的边墙,学生估计能腾出来的兵力也就四五万人罢了。”
冯紫英对军务这一块的娴熟让张怀昌和徐大化都刮目相看,几位阁臣更是眼中异芒爆闪。
虎父无犬子啊,不愧是边将出身,虽然已经走了文臣之路,但是人家对边关军务却一样精熟, 难怪在北地青年士子中有偌大名声。
这也难怪, 北地最大的威胁就是蒙古人和女真人,关系到大家家乡父老乡亲乃至家族的生死存亡,至于民生、经济、商贸这些事务都要放在其中,谁在这一块最有发言权,那么自然就能得到士子们的推崇。
“家父那边的确在整编四镇的大军,但是由于朝廷有意裁撤固原镇,加上去年因为水土不服在播州那边打了败仗,所以固原镇士气低落,甘肃、宁夏二镇孤悬西陲,平叛之后元气尚未恢复,朝廷这两年又有些怠慢那边,所以将士怨气很大,家父在和学生信中就提及,须得要好生安抚,唯一尚能一用的就是榆林镇,……”
“可对于义忠亲王这边就不一样了,一旦宣府镇和大同镇一部南下,不但整个北地边防立即就出现一个大缺口,须得要蓟镇和大同、山西弥补上,他们的军队南下,毫无任何负担,此消彼长,他们能腾出手来的这一部分军队就是机动力量,可以选择任何地点发起攻势,……”
“湖广那边,荆襄镇初建,根本不是登莱镇对手, 湖广关系到整个北地的粮饷,一旦被义忠亲王所控制,后果不堪设想, 这还没有算如果江南中断漕运,我们北地能够支撑多久?淮扬镇那边在这种情形下,会倒向谁?”
一连串的质疑和问题抛出来,让在座众人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原来他们都一致认为义忠亲王恐怕不敢这么决绝,但冯紫英这么一分析,似乎局面陡然倒转了,湖广被王子腾控制,漕运中断,京畿必定动荡不安,能坚持多久?
这些问题要说众人没想过,当然不可能,但是他们都下意识地觉得不至于那么糟糕,换一句话说,如果皇上依然健康在位,的确很多问题都不是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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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继先肯定不敢动,宣府军和大同镇的反叛也会出现很多问题,起码牛继宗对整个宣府军的控制力就要大打折扣,大同镇那边也一样,江南那边士绅也未必就会选全数倒向义忠亲王,湖广这边就算是王子腾的登莱军占优,但地方官员和士绅民众却不可能占到他这边,朝廷要拉拢这些地区的民心也要容易许多。
甚至还有一点,那就是义忠亲王无论怎么做,在大义上都无法和皇上相抗衡,可以说根本就没有人会认可这一点。
可现在皇上昏迷不醒,义忠亲王如果打起监国的旗帜,大义上似乎也能勉强说得过去了,有些时候一个大义看起来无足挂齿,但是有些时候就能成为一个风向标,变得十分管用,尤其是对民众的心理影响很重要。
但现在皇上昏迷不醒,甚至可能永不醒来,那情况和风向就变得不可预测。
义忠亲王作为太上皇的嫡长子,而且还做过二十年太子的身份就陡然凸显,而皇上几个儿子连在座诸公都不太看得上,可以想象这种情况对比下,对朝野内外的冲击会有多大。
冯紫英还不满足,最后还悠悠地再补了一刀:“今年北地大旱已成定局,山陕旱情极其严重,便是北直山东的旱情亦不容乐观,今冬明春只怕北方诸省灾民亟待朝廷赈济,否则民变遍地的局面便会上演,可户部现在做好了这般准备么?学生估计便是漕运正常都会相当麻烦,而一旦漕运断绝,这些灾民可不会管你这些,他们若是没有吃的,必定会闹腾起来,若是义忠亲王也在其中上蹿下跳,只怕就是遍地烽烟了,万一这诸如白莲教一般的妖人趁机在其中兴风作浪,……”
这毛骨悚然的预言,更是直击在座诸公最惧怕的一点。
蒙古人和女真人入侵,他们并不担心;江南士绅鼓噪,他们也不惧;可唯独如果大规模的民变才是最危险的,民变再和白莲教这些会社纠合在一起,那就是不可制了。
那就不仅仅是夺嫡争位那么简单,而是要改朝换代了。
北地的旱情他们当然清楚,但如果赈济不力,义忠亲王完全可以在南京那边站着说话不嫌腰疼,吆五喝六地批判一番,而江南湖广那边却没有这些麻烦,甚至还能因为摆脱北地的包袱而更轻松,这种情况下朝廷正朔反而会成为压在肩头上的担子,逼得朝中衮衮诸公拿出对策来。
要么就是迅速武力征服,拿下江南,恢复漕运,让南方粮食迅速北运,维系北地正常民生经济,要么就可能是一场大乱,彻底毁灭整个北地的根基元气,沦为暴民乱民的天下。
整个文渊阁大殿中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在认真评估着冯紫英的这份预言。
不得不说,冯紫英的这番预言似乎是对今后局面的一种最糟糕的预判,但是所有人都又下意识的往深处想,这种预言发生的可能性究竟有多大?
很大,非常大。
因为到现在大家都还没有真正意识到,没有做出任何应对准备,单凭这一点,一旦发生,就只会朝着越来越糟糕的局面发展蔓延。
叶向高看了一眼方从哲、齐永泰以及李三才,三人脸色都很难看。
张怀昌和徐大化同样脸色严峻,他们则更多的是要从军事角度来考虑,一旦出现这种情形,朝廷军事上怎么来应对,边军够不够用,卫军能不能用?
天时地利人和,似乎哪一条都不利于朝廷这边,如果再失去了江南湖广的支持,那今冬乃至明年不仅仅是难过那么简单了,而是能不能熬过去的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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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二十七节 出谋划策不容辞
长吁了一口气,叶向高揉了揉面颊,这才悠然道:“看来我们这帮老朽,还没有紫英这个年轻人看问题看得透彻真实啊,都还成日里自我安慰,总觉得有些事情不会发生,有些情况不会那么糟糕,有些问题还可以解决,但是现实呢?呵呵,恐怕比我们最坏旳预测都还要糟糕许多,这不是虚幻,而是迫在眉睫的事实啊。”
叶向高的坦然承认,让方从哲和齐永泰几人都是一惊,这意味着这位首辅大人承认和接受了冯紫英的这些预测评估,局势真的恶劣到这种程度了,冯紫英的预测真的要成真了么?
见几人都惊疑不定,叶向高叹了一口气,“义忠亲王前几日来找我,公然表现希望监国,但被我断然拒绝了,……”
“拒绝之后他倒是显得很平静,当时我还以为他会不会要去找太上皇来施压,所以我一度很担心,但现在看来他应该是先就找过太上皇,没有能得到结果,所以那个时候的平静应该就是下了决心要离开南下了,……”
“他是底气十足啊,料定我们不会答应,但是一样胸有成竹,他的底气并非来自于牛继宗的宣府军,而是还有更多的倚仗,我们小觑了他的决心和实力,……”
几人面面相觑,李三才忍不住道:“可宣府军那时候还在和蓟镇军激战啊。”
“激战也许就是虚晃一枪,或者佯攻作势,很难说明问题。”叶向高摇头,“义忠亲王这种情形下他只能南下,我现在就真的担心如果义忠亲王自立监国,甚至就在南京七部的架子下成立内阁和七部,那我们该怎么办?”
“那还能怎么办?那就只能宣布他为叛逆,立即出兵征讨,若是有半点犹豫,朝廷便威信全无,国将不国!”齐永泰斩钉截铁地道:“无论有多么艰难,有多大阻碍,都必须如此,大周不能变成南北朝那等乱世局面,那只会让北边的蒙古人和女真人有机可乘,甚至变成蒙元时代的重演!”
齐永泰这番话的确让人心惊,但是若非两宋时北地被辽金所统治,使得汉人政权孱弱不堪,最终才会让蒙元一句横扫,河山沉沦。
现在如果大周变成南北对峙长期化,那北方还能抵挡得住女真和蒙古的侵袭?一旦北地沦陷,唇亡齿寒,江南还能偏安?想想也不可能。
“乘风兄说得对,这等大是大非面前绝不能有半点含糊,若是我等都犹豫不决,只怕朝中更会有人趁机妖言惑众,蛊惑人心酿成大祸了。”
李三才这个时候也显得格外坚决,倒是让齐永泰高看了对方一眼。
一直以来他都不太喜欢这个出身北地却和江南士人黏黏糊糊的家伙,而且此人也还和皇上走得太过近乎,有点儿左右逢源的感觉,这也让很多士人诟病。
但今日此人的表态倒还让人观感好了许多,至少在这等关乎朝廷生死存亡,南北士人命运的问题上没有站不稳立场。
叶向高和方从哲交换了一下眼神,也缓缓点头。
齐永泰和李三才固然不愿见到这一幕,对他们来说,却更没有选择余地。
义忠亲王选择了汤宾尹、缪昌期、贾敬和朱国祯、顾天峻他们,其实就相当于和他们在朝中的江南士人划清界限了。
无论如何她叶向高和方从哲都不可能去给汤宾尹他们做配角,这关乎叶方二人作为江南士人领袖的尊严,官可以不当,但是士人自尊却不能失。
再说了,现在情势虽然险恶,但是也非毫无机会,朝廷正朔在手,论军事实力朝廷仍然稳稳压倒江南,王子腾和牛继宗固然能打,但是冯唐、尤世功、曹文诏以及孙承宗这些人也不差,这和前明“靖难之役”时的情形可不同。
“紫英,你既然早就看穿了这一点,局面也如你所言如此险恶,朝廷已经下定决心,如果义忠亲王敢于另立,那朝廷自当宣布其为叛乱,立即讨伐,但说易行难,我们要做到征讨凯旋,其中亦颇有难处,所以恐怕从现在开始我们就要着手准备了,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方从哲是掌管财政的次辅,最是明白朝廷现在的难处。
一旦义忠亲王在江南扯起反旗,必然会中断漕运,湖广那边王子腾肯定也会立即发动,也就意味着整个北地的粮食顿时就要告急,这还没算今年大旱可能带来的更大困难。
边军的粮食是须臾短缺不得的,薪饷可以暂缓,但没了粮食,当兵的如何生活?
目前京通二仓的粮食尚未补足,山东到徐州一线水次仓的真实情况也不得而知,而且陈继先的淮扬镇横亘在徐州,他究竟站在哪边也不好说,可以说这粮食问题立即就要成为一个悬在头顶的火盆,一旦倾倒,那就是遍地火起。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哪怕冯紫英早就就此思考过无数次,但是真正面临着要处置应对,孰先孰后,轻重缓急,而且还要考虑朝廷承受能力,都需要仔细斟酌。
冯紫英也不太清楚朝廷内部究竟现在还有多大的家底儿,究竟是毫无应对策略,还是只是大意低估了义忠亲王一方?
叶向高和齐永泰他们当然也没有指望冯紫英就能替朝廷筹划方略,他们只是想要借重冯紫英跳出藩篱的思维,也许能找出一些不一样的路径来。
冯紫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想了一想之后才道:“既然要准备打仗,那么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加上北地大旱和漕运中断的风险,那么朝廷首先应当储备足够的粮食,这是当前要务,京通二仓和山东的临清、德州这边的水次仓,须得要立即清理补足,另外也要采取各种方式鼓励北地民间储粮以备不时之需,但这也要考虑到如何避免引发民间恐慌,……”
“那有无具体的方略对策?”方从哲皱着眉头问道。
“义忠亲王虽然和江南一体,但是江南并不代表南方,湖广、两广和西南,据学生所知,这些地方的士绅对江南那些人一样不太认可,朝廷既然暂时失去了对江南的控制权,那么就要牢牢把这几地抓住,而且湖广之粮虽然可能会因为漕运中断无法通过水运过来,但是还可以走陆路进入河南,两广之粮完全可以走海运进入山东和北直乃至辽东,只要把这两地抓住,缺粮之苦就可以缓解大半,……”
冯紫英的建议让几人都缓缓点头,他们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其实现在南粮北运的主要区域并非江南,江南之粮顶多自保,松苏湖常区域更多的该种棉花和栽桑养蚕了,现在粮食主产区是湖广,而北地的粮食相当大一部分实际上是经长江南下,再从运河北运。
“另外,从军事角度来说,对江南的征伐宜急不宜缓,拖下去,边军和京畿所需之粮会让朝廷不敷支出,但这个缓急的尺度也需要把握好,若是过于操切,只怕会适得其反。”
这一点是给兵部的建议,张怀昌自然明白。
“还有就是对江南的争夺,朝廷不能因为那些鼓噪的江南士绅看起来势大,又控制了南京七部就放弃了江南,这场博弈争夺不能轻易放手,我们只看到那些鼓噪之辈,但是江南内里一样也有不同意见,那些沉默的多数中未必就都是支持义忠亲王和汤宾尹他们的,朝廷要采取各种手段来从内部瓦解分化和拉拢,叶相方相以及二位李相应该都有办法手段可用,还有从商贸角度,商人重利,他们肯定不愿意失去北地乃至京畿这个大市场,所以诱之以利,一样可以分化他们内部,……”
不得不承认这个冯紫英的想法超出常人,许多路子想法信手拈来,叶方二人都是微微颌首。
“紫英,你所说的,我们都明白,但朝廷的难处你也知道,户部内库囊中羞涩啊,……”方从哲叹息一声。
“非常时刻,方相可莫要再吝啬那点钱银了。”冯紫英笑了起来,“海通银庄对朝廷借贷肯定还是乐意的,忠顺王他们也很清楚现在的形势,而且不是还有江南么?都走到现在这一步了,朝廷又何必怜惜江南,实在不行就以江南赋税,甚至是那些叛逆的家资来作抵押向海通银庄告贷嘛,没准儿这海通银庄里边的股子还有江南那些叛逆的呢,日后不是正好拿来折抵?”
海通银庄虽然是以京中皇室宗亲和豪商巨贾们的出资为主要股子,但是在江南依然募集了不少股子,但那都是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的江南士绅商贾们未必就预料得到今日之事。
现在朝廷拮据,要想海通银庄告贷来充作军费和购粮用银,从商业角度来说,这也毫无问题,但这还要看主事者如何来看待这场战事的最后结果,否则若是南京方面也要告贷,那又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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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二十八节 舆论把控
数风流人物正文卷壬字卷第一百二十八节舆论把控话说到这里,冯紫英知道自己也就该离开了,接下来旳具体商计,还轮不到自己来指手画脚。
张怀昌和徐大化这两个兵部大佬专门加入,其实也早就昭示了朝廷的打算,那就是要准备动武了,没有其他选择余地,这一点冯紫英一来就看出来了,所以才会态度坚决的表明自己的观点。
现在兵部尚书是张怀昌,左侍郎徐大化,右侍郎目前只有一个,但是挂任,都察院右佥都御史、郧阳总督杨鹤兼任,但朝廷可能觉得杨鹤在军务上的表现难以让人满意,有意要做调整。
“紫英,还是你这番不落窠臼的见解让我们几个老朽开阔了心胸啊,否则我们还要在这里纠结。”叶向高点点头,“令尊那边,朝廷会有考虑,固原镇暂时不裁撤了,而且西北四镇的大军要用起来,必要时可以在甘肃那边收缩,退回嘉峪关亦无不可,哈密和沙州保留名义驻军即可,日后再来重新驻军便是,……”
冯紫英默默点头。
现在朝廷自顾不暇,辽东、蓟镇的兵能抽出来的有限,三边之外除了山西镇外,几无机动兵力,要应对宣府乃至淮扬,还要居于劣势,自然就要打西北四镇的边军主意。
这也是应有之意。
“诸公,湖广还需要尽早控制,须得要双管齐下,朝廷争夺民心固然重要,但也不能由着王子腾在湖广盘踞,学生冒昧建议,播州军务最好统一事权,孙承宗大人宜接替鹤公执掌荆襄军来尽早解决杨应龙之乱,和王子腾争夺湖广,……”
临走之前,明知道不太合适,但是冯紫英还是要插一嘴,否则任由播州那边拖下去,只会让很多问题越来越棘手。
打道回府,冯紫英心中的包袱也卸掉大半,该说的该做的都已经说了做了,而且他也感觉到朝廷诸公其实已经有了定见,无外乎就是看自己能不能给他们提一些他们未曾想到的思路罢了,算是查缺补漏吧。
事实上冯紫英猜得也没错,内阁也决定要采取断然措施了。
冯紫英一走没多久,龙禁尉传回来的消息,安福胡同的义忠王府虽然还有人,甚至昨日也有人看到义忠亲王身影,但是却不能确定是否是义忠亲王本人,因为对方深居浅出,除了贴身几人,其他人都靠不了边,无法判定。
这一说内阁诸公也就能明白义忠亲王应该是早就南逃了,在府里边的不过是一个替身罢了。
现在义忠亲王还没有现身发声,但内阁断定一旦义忠亲王出现在南京,肯定就会有各种动作出来,现在内阁固然无法直接针对义忠亲王的本人做什么,但许多事情却要做起来了,比如调动军队,再比如粮食补仓以及可能要面对的漕运中断的陆路和海运路线准备,还有就是整个京畿地区的民心稳定,这也和舆情管控息息相关。
这个时候内阁才发现现在这无处不在的报纸甚至比邸报的作用大得多,而当初冯紫英提出的需要由礼部来对发行的报纸进行审查管理多么重要,否则事到临头才来手忙脚乱地应对,只怕许多后果已经造成了。
冯紫英回到府中,汪文言和吴耀青以及曹煜都赶到了。
除了这么大事情,这几个算是冯紫英的私人心腹自然要来汇报和了解情况,领受任务。
“京中现在的情形还算稳定,因为绝大多数人实际上都还没有搞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是道听途说,以讹传讹,好在有咱们《每日新闻》,所以很多时候就能以正视听,属下也按照大人的意思,多免费派发了一些报纸在茶楼酒肆和戏园子里,也考虑在一些闹市区设立一些招牌栏用来张贴,不过这可能和宛平、大兴二县打个招呼,……”
“这个事情我会安排傅试去和两县交涉,你尽快物色合适地点,各坊都要有,而且可以考虑多设立一二处,几张报纸值不了几个钱,另外还可以考虑出副刊了。”冯紫英若有深意地道:“现在《今日新闻》的权威性和公正性已经逐渐树立起来了,就可以在内容拓展上下功夫了,……”
“若是张贴太多,会不会影响报刊的销路?”吴耀青忍不住问了一句。
“不会,真正订阅《今日新闻》的都是有头有脸的士绅官员或者商贾人家,并不在乎这几个钱,要让他们抛头露面到街头巷尾去伸长脖子看,那才是掉价,他们绝不会做。”
曹煜摇头,这方面他对读者群体的分析判断和心思揣摩无人能及,“属下甚至在考虑对茶楼酒肆青楼戏园子这些客流量大的地方索性就免费发放,扩大覆盖度和影响力,而不争这些许利益,……”
“学勤这番见解深合我心,《今日新闻》是我们手中的一杆枪,而且是无人能匹敌的枪,对京师民意有着无可替代的影响力,这一点日后会越来越显现,不争一时的利益,要着眼长远,而且拓展内容,扩大版面,进一步增强影响力,同时也就可以考虑在副刊上接纳一些广告,谋取盈利了。”
曹煜眼睛一亮,副刊,广告!
广告这个词儿汪文言和吴耀青虽然还不懂,但是冯紫英却是早就和曹煜说过,大商家们必定会对此十分喜欢的.
冯紫英甚至明确告诉他,首先就可以明确京畿煤铁建材联合体就会在上边投放,宣传广告铁料、水泥,扩大影响力,拓展商机,这会是一个长久的大客户。
若非火铳不对外消瘦,京畿军工制造坊也会是一个广告大客户。
实际上像京畿煤铁建材联合体并不是最适合这种报纸的客户,真正最适合的还是诸如布匹毛皮、粮食、笔墨纸砚、药铺、南货、珠宝这一类普通消费品为主的群体,因为这种广告一旦深入人心,那么就能培养起客户的忠诚度,尤其是在这个缺少信息流通的时代,几乎就是洗脑一般的作用。
“大人你说这副刊和广告……”
曹煜的敏感让冯紫英觉得自己没看错人,此人就是一个天生的媒体人,兼具市场敏感性和内容的敏锐性。
“对,是发行副刊的时候了,副刊的内容选题不必像正刊那样严肃,正刊可以保持其严肃性尖锐性,因为它针对的群体就是高端人群,时政永远是他们的最爱,他们的影响力也更大,但是副刊不一样,副刊要更注重通俗性,所以未来正刊上的一些通俗栏目都可以慢慢移到副刊上,……”
“正刊上可以更多的注重对时政的品读分析,而不像现在更多的是陈述,可以多角度的品读评价,甚至刊发一些具有争论性的文章,激发起读者的兴趣,甚至引发他们参与写文,而副刊则更多关注市井内容,坊间小事,街市营生,民风民俗,市场变化,都可以纳入进来,这才是吸引和扩大广告吸引力的关键,……”
冯紫英趁机就把自己对未来《今日新闻》的目标讲清楚,“未来《今日新闻》的正刊要逐渐向主流发展,读者要囊括整个大周的士绅官员和中高端商人,也包括寻常士人,这是朝廷最忠实的拥护者,那么副刊呢?市井小民,中低端的小商贩,城市中的劳作者,以及妇人,哪怕他们不识字,但是可以通过家人、公共场所的张贴和在茶楼酒肆戏园青楼中听识字者的讲述来获取这些信息,这些是广告的最大受众,……”
曹煜默默地记着冯紫英的展望描述,心里也是越发炽热。
如果这样一份报纸不仅仅之局限于京畿,而要扩展到江南乃至岭南、湖广,那么其地位和意义就截然不同了,它能影响到整个大周的主流群体,它的每一篇文章都会在很多人心中引发共鸣和震荡,这份意义非比寻常。
而冯紫英对广告的开口也指明了另外一条路径,那就是大商户对这种宣传效应的青睐会越来越高,而吸引力也会越来越强。
等曹煜自个儿去慢慢细品这作媒体的心得,冯紫英还是把心思放在汪文言和吴耀青这边。
汪文言的汇报主要集中在朝野内外的反应。
不出所料,京师城中这一段时间都是处于一种茫然的空白期,虽然市井中各种传言都有,但是京畿之地对永隆帝一脉的正统地位还是毫无争议的,更多的八卦是集中在究竟该是哪个皇子来继位储君或者监国,在京畿民间,义忠亲王的名声还是被永隆帝这十多年的统治牢牢压制和弱化了,反而是在士绅中,尤其是士人中,永隆帝和诚郡王的名声更好一些。
“京中江南士人心思较为复杂,叶方他们几位身居高位,态度自然不必说,但是像五六品官员中,因为朝廷一直没有澄清,所以肯定是有些别样心思的,不过北地和湖广士人态度还是较为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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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二十九节 打气
汪文言在冯紫英幕僚群体中旳地位比较特殊,他算是一个联结私人和公务的大管家类型。
吴耀青侧重于在顺天府衙门和安全保卫这一块,现在和傅试、李文正、李建兴乃至宋宪都十分熟悉了,而在扬州那边的人脉也多是吴耀青在接洽,大家也都知道他是冯紫英的得力幕僚。
而汪文言露面的时候就比较少,但是衙门里的人也都知道他,而如冯紫英的私人朋友,如同学的练国事、方有度、王应熊、许其勋甚至杨嗣昌,如故旧亲眷的贾琏、贾环、贾宝玉、贾蔷、沈自征等,都有接触。
而曹煜基本上是单线和冯紫英联系,除了有限的几个人外,没人知道《今日新闻》的幕后操盘手是冯紫英,不过礼部和龙禁尉那边也隐约知晓冯紫英和《今日新闻》似乎有很深的关系,这很难瞒住有心人。
一直到现在冯紫英都还没有建立起一套完善稳定的幕僚体系,主要还是因为一是职务变化太快,相对应的事务也变化很多;二是自身本来也有很多隐秘,无法宣之于人,哪怕是最心腹的幕僚也要斟酌一二;三是公私之间混杂,很难分清楚,所以冯紫英也一直在考虑怎么来梳理这一切,让其规范起来,效率变得更高。
汪文言、吴耀青和曹煜都来自于林如海的麾下,忠诚度无虞,黛玉嫁入冯家毫无悬念,加之冯紫英待几人都十分信重,所以这一点上都没有什么二话,甚至包括顾登峰、钱桂生相对露面较少的二人,也都一样是来自林家。
之前冯紫英还举得可以好整以暇的来梳理,但现在冯紫英就需要认真考虑这一切了。
朝中局面大变,吴道南主动退让,顺天府的所有事务可能都会压到自己身上,现在朝廷可能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很快随着北地大旱,流民蜂拥,白莲教肯定会滋事,自己还要考虑榆关、大沽等地的海运事务,以及和永平府乃至京畿这边的煤铁联合体、兵工作坊的生产运行,诸多精力牵扯,自己肯定是应付不过来的,就需要好好分一分工了。
冯紫英也在考虑要把顾登峰和钱桂生二人提上来,好好用一用,之前还只是安排一些较为隐晦的工作,但现在无人可用,就得要推上前台了。
总而言之,冯紫英还是意识到自己的底蕴太浅薄,入仕时间太短,哪怕攀升速度再快,几乎是一两年就换一个地图式的跳跃,但恰恰是这种太过快节奏地易位使得自己在每个岗位上都没法有深厚的积淀,也难以积攒起人脉资源。
以自己在永平府的任职为例,几乎没有挖掘出或者说擢拔处可用之才,不是没有,而是自己根本没有时间来选拔考察任用,这也是这个时代的一个弊病,要么就是自选私人幕僚,要么就是通过较长时间的共事合作才能结成较为稳定的同盟关系,如无特殊原因,轻易推心置腹是不可想象的。
如果没有自己和林黛玉的特殊关系,林如海也不可能随意将他的幕僚推荐给自己,同样如汪文言这些人也一样不可能轻易投入自己麾下,忠心耿耿地替自己做事。
“这些人有别样心思是肯定的,他们不比叶方他们,身居高位,位极人臣,无所求了,这些还指望着能更进一步,义忠亲王摆明车马亲善信重江南士人,难免会让这些人觉得有机可趁,……”冯紫英淡淡地道:“他重用江南士人便不可能得到北地士人的真心拥戴,湖广士人亦是如此,当然他也可以用些手段,分化瓦解,但效果如何,人家肯定也要观察,……”
汪文言叹了一口气,“依大人之见,这南北之争必定是要以战争来解决了?”
“义忠亲王蛰伏十余年,品尝过太子之位却要一辈子居于人下,现在皇上昏迷不醒,诸子庸碌不堪,他又有一干人替他策划支持,怎么可能忍耐得住?”冯紫英同样叹息,“皇上正统未绝,恩义犹存,朝中诸公焉能背弃?士人品德荣誉也不允许他们如此,所以都没有退路,那就只能一战了。”
“但朝廷当下局面很不乐观,大旱在即,流民纷扰,白莲暗藏,外敌虎视,财力匮乏,人心不齐,稍加拖延,北地经济就有崩溃之忧,纵然大人也有一些布局,但是是文言以为怕是独木难支啊。”
汪文言对于朝廷当下局面并不太看好。
不仅仅是汪文言,吴耀青和曹煜他们也一样。
现在怎么看都觉得朝廷有些日暮途穷的感觉。
播州一场看似无足挂齿的土司叛乱,居然打了两年时间都没见到结束的迹象;西北裁军,险些又要引起叛乱;去年的蒙古入侵,造成京畿一片狼藉,至今仍未恢复;江南纷扰,拖延抗拒赋税的迹象渐明。
不谈外敌威胁,单单是这内部如此多的问题,似乎都没有找到解决之道,归根到底还是朝廷内部的财力枯竭,军队冗赘,官员贪墨,需要对朝廷内部来一场刮骨疗伤才行,可是怎么动,谁来动?
现在还遇上了这样一场波折,义忠亲王也未必就有雄才大略本事,但是人家赶上这个骨节眼儿,抱住江南富庶之地,却把一切累赘包袱全都可以丢弃扔给朝廷,轻装上阵,说句不客气地话,拖上一年,朝廷自己就要崩盘,数十万边军反噬就能乱成一团,无人能制。
这种情形下,怎么看都觉得朝廷胜多负少。
对于汪文言的判断,冯紫英一时间也难以推翻。
虽然冯紫英在竭力推动广州到榆关、大沽这边的海运航线,但是这毕竟和漕运的运力是两个级数的,而且传统习惯都是经长江和运河南粮北运,两广当然也产粮食,但是北运的数量并不大,更多的还是一些地方特产,如糖霜、药材、南货等。
现在永平府这边的铁料、铁器和水泥这些货物开始大规模南运,但是回程如果都是空船那自然在成本上就不划算了,也迫使船东们要考虑如何尽可能的运入北地所需货物,那么最大宗的自然就是粮食,但从两广运入粮食成本肯定要比经长江和运河运入高,所以现在从两广运入的货物还是以糖霜、药材、铜料、贵重木材居多。
不过薛蝌在得到冯紫英的授意后就开始主动从松江通过海运运粮到榆关、大沽进行储存,这种暂时不考虑损益的行为当然不可能持久,不过冯紫英相信随着南北对峙拉开序幕,北地粮价必定迎来一个暴涨期,那个时候无论是从松江还是两广运粮到榆关、大沽都会变得有利可图,这必定会刺激到海运运粮这门生意的急剧增加。
除了可能出现的粮荒,朝廷一旦被江南断绝赋税,那也将是一个不可承受的打击,朝廷财赋七成来与江南,一旦断绝,官员薪俸、皇家所需、边军粮饷都将出现问题,这一点对民心的影响一样至关重要。
现在还好有一个规模日益扩大的海通银庄,但是借贷可以,若是成了用来提款的肥猪,那崩溃也是必然。
“文言,这个问题我估计很多人现在都在掂量,这也应该是人心浮动的主要原因,而且随着局势的明朗化,估计整个朝廷、京畿乃至北方还会迎来一个更剧烈的动荡期。”冯紫英沉吟着道:“但我是这样看待的,朝廷正统大义是毋庸置疑的,这对于民心来说尤为重要,嗯,起码是短期内,民心暂时还不会受到太大冲击,当然在缺吃少穿的情形下,民心肯定会出现逆转,这就要看朝廷拿出切实可行的对策来,这是其一。”
“第二就是对未来的预测和期盼了。军事力量的悬殊这在南北士人心目中应该都是心里有数的,但普通老百姓未必能理解知晓,所以如何将这一点迅速体现出来,让百姓知晓,进而巩固信心,赢得民意,这是关键。”
冯紫英的话让汪文言明白了,“大人的意思是要迅速打赢几仗来证明这一点?”
“对,要打赢,而且要广而告之,让广大百姓知晓。”冯紫英点头,“要说京畿缺粮么?的确缺,但是要说多缺,也未必,这些粮商比朝廷甚至嗅觉更灵敏,他们恐怕也早就在开始购粮囤粮,越是缺粮,越是对局势不看好,他们会越是屯粮惜售,牟取暴利,所以当他们都感觉到胜利在望,就会明白再屯粮惜售是要吃亏的,那么就会开仓售粮,那么缺粮的情况就未必会有那么严重了。”
冯紫英继续道:“再说了,江南也非铁板一块,商人重利,只要海运不绝,松江、宁波、漳州、泉州,哪里不能运粮?河南和湖广紧邻,陆路运粮也就是成本更高罢了,只要有利可图,一样源源不绝。还有淮扬镇,陈继先就那么看好义忠亲王?打两仗,也许他就会好生掂量了,那运河北段是不是还是会坚决阻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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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三十节 转进
就在冯紫英还在昂扬斗志给下边人鼓舞士气旳时候,一艘客船已经悄无声息地驶过了临清。
“王爷,前面就是东昌府了,再过去就是张秋镇了。”汪梓年见义忠亲王负手站在船舱支开的窗棂前眺望河岸,小声道。
“唔,大好河山,却要被一群迂腐之人囿于所谓大义而葬送,岂不恨哉?”义忠亲王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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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三十一节 席卷
旁边已经有人讲舆图拿了过来,牛继宗手指在舆图上缓缓游动,“大郎你看,从枣强东进,在故城过河,沿着运河向北可以拿下德州,甚至可以推进到吴桥,这个任务交给你来,……”
孙绍祖缓缓点头:“大帅放心,德州兵少将寡,末将有把握拿下,不知道大帅还有什么交代?”
山东驻军理论上并不少,因为登莱镇就在山东,但只可惜登莱镇早就被王子腾带到了湖广,为了组建登莱镇,王子腾也有意将整个山东旳卫所精锐征发精光,以至于各个兵备道都无兵可用,所以孙绍祖才说德州兵少将寡,按照常理,像德州这种大城,驻军多少也还是两三千的,但现在却真的没有。
“嗯,拿下德州,可以推进到吴桥,但是否继续向北进入河间府, 你自行斟酌,一句话, 条件合适就可以做, 但记住, 不要脱离运河,补给是最大问题, 控制住德州,我们的粮食基本就不是问题,这边我会命令一部从枣强从故城南下, 先拿下甲马营和武城,在沿河南下控制临清,……”
牛继宗胸有成竹,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
“大帅,德州和临清的漕军……?”孙绍祖也猜到漕军应该是属于己方的, 否则牛继宗不会半句不提。
“呵呵, 漕军你无须担心, 漕运总督朱国祯是王爷内定的新内阁阁臣, 能不能当上次辅就不知道了, 至于漕运总兵官蒋子安, 大郎你应该认识才对, 平原侯蒋家的人, ……”牛继宗捋须微笑, “平原侯蒋家和我们牛家、王家都来往密切,蒋子安此人虽然大才欠缺,但是当个漕运总兵官还是没问题的,你只管去德州, 我已经修书一封,让他安排德州漕兵作为内应,……”
孙绍祖大喜, 若是德州有漕兵作为内应,那就万无一失了。
他倒不是担心德州拿不下,而是不愿意在德州多纠缠, 更担心德州的水次仓中粮食有失,这是关系到宣府、大同两镇大军未来军粮的关键, 可是半点疏忽不得。
而且现在若是有漕兵配合, 他孙绍祖就还可以考虑兵进河间府了。
天津卫那边不敢去, 但是沧州也许还是可以尝试着拿下的。
漕兵战斗力孙绍祖是看不上的, 但是漕兵却是这运河沿线的地头蛇啊。
从京通二仓到天津卫再到沧州、德州、临清、东昌府、济宁州、徐州一直到淮安,都有漕军驻扎,多少不一,有这些人的配合,可以说几乎就是打开了这些城市的大门,任取任予。
徐州以南不说了,本来就是南直隶地盘,南京能控制,但是山东却不好说,不过登莱镇将山东卫所军队精锐抽调一空,倒是便宜了自己,现在更有漕军配合,拿下山东也就成了牛继宗考虑的问题了。
“那大帅,现在就可以行动了吧?”孙绍祖忍不住问道:“需不需要在向王爷请示?”
“不用,我估计王爷的信使也很快就会找上我们,他此时也应该差不多到南京了才对。”牛继宗摆摆手,“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们拿下山东,也对子腾的登莱军是一大利好消息,他的登莱军多是徐州和山东籍士卒,可以稳定军心,……”
“另外,拿下山东向西可以威胁北直和京畿腹地,今年北地大旱,陕西、山西、北直、河南、山东,旱情严重程度依次递减,陕西、山西是最严重的, 北直情况也很糟糕,山东相对较好, 我们拿下山东, 相当于砍断了朝廷另外一只胳膊, 而且依托山东防守, 要比在南直那边防守更积极主动,回旋余地更大,……”
孙绍祖深吸了一口气,“大帅的意思是只要拖到明春,朝廷就可能支持不下去?我们现在就是要在山东打赢防御这一仗?”
“对,朝廷的现状我很清楚,没有江南和漕运的支持,朝廷三个月恐怕就维系不下去,拿下德州便断绝漕运,一颗粮食也不准运往北边儿,我倒是要看看,朝廷怎么撑下去,就凭京通二仓那点儿还没补满的仓?”牛继宗脸上掠过一抹凌厉的笑容,“子腾再在湖广动作起来,让湖广粮食也别想走陆路进河南,到时候朝廷只怕就要主动来求我们了,我们就等着那一天吧。”
十月二十五,义忠亲王在南京正式宣布监国,洋洋洒洒一大篇文章刊载在了《江南时报》上,并以当下北地大旱和外敌入侵威胁,时局危急为由宣布南京为临时首都,改组新内阁,提出了新内阁人选。
汤宾尹为首辅,赵南星为次辅,缪昌期、朱国祯、黄彦士为阁臣,另外还任命了新的七部尚书人选,顾天峻为吏部尚书,贾敬为户部尚书,甄应嘉为礼部尚书,……
……
冯紫英看到这个消息和名单时已经是十月二十八了。
他估计朝廷诸公也已经看到了,现在京师城中的消息灵通人士大概也都大略知晓了这一情况。
其实走到这一步冯紫英相信不仅仅是自己,朝中诸公肯定也都意识到了,当安福胡同的义忠亲王府里只剩下寥寥几个人,而诚郡王也在从铁网山回来不久就不见踪影时,就应该预料到这个结果。
监国,南京金陵为临时首都,理由是北地旱情和外敌入侵带来的时局危急,这理由充分不充分,见仁见智,但是《江南时报》作为江南第一大报,江南又是义忠亲王耕耘多年的根基所在,还有汤宾尹等一干人摇旗呐喊,这声势倒也不差了。
对于这个情况其实冯紫英不怎么在意,口水仗谁都会打,江南本来就在义忠亲王控制之下,舆论攻势不过是帮他正名和巩固统治罢了,朝廷这边一样可以玩这一招,《今日新闻》义不容辞,还有《内参》、《月旦谈》这些协助,京畿这边的舆论肯定是牢牢控制在朝廷手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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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朝廷需要做的是立即做出反击,各方面的,当然首先还是从朝廷正统大义上来确立自身的合法性。
之前朝廷已经宣布了宣府军和大同军一部叛乱,但是却没有直接指向义忠亲王,而现在就没有必要遮掩了,直接撕破脸挑明,这样也有利于凝结人心士气,避免思想混乱。
不过冯紫英更关心的是牛继宗和孙绍祖在山东的攻城略地。
他也没料到牛继宗竟然如此猖狂大胆,从涿州南下,陡然一转,径直从真定府插入山东,而且直接就冲着运河沿线而去。
蓟镇军尤世功的反应还是太慢了一些,或者说太谨慎了一些,只想着保证京师城安全,却忽略了牛继宗反应的迅猛灵敏,当觉察到京师城无望时,立即就把目标转向了山东的运河两岸。
这是山东最富庶的膏腴之地,漕运交通便捷,储粮丰足,拿下这一线,基本上就将山东封锁住了,而且对陈继先的威慑也是不言而喻,迫使也许还想两头骑墙的陈继先加入进去。
局面的变化让人忧虑,特别是宣府军出其不意的攻入山东,伴随着德州、临清、东昌府、济宁等地均一一被宣府军和到拿冠军给攻占,整个山东也许就只有沿海地区和登莱还没有完全归附。
失去了山东,朝廷又该怎么办?
河间还在己方手上么?
就这么短短十来天时间里,牛继宗充分展现出了他在治军上的威慑力,运河沿线的山东都成了惶惶不可终日的过街老鼠,官员们和本地士绅们的态度还没有来得及统一,就这么看着宣府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横扫而过了。
临清的失陷才让冯紫英突然想起王熙凤主仆还在临清,冯府老宅现在也成为了宣府军地盘上的猎物了。
算一算日子王熙凤似乎距离待产时间也不久了,这可真的是成了意外了。
“大人,倪二来了。”
“让他进来。”冯紫英点点头,越是这个时候,京师城就越需要稳定,冯紫英知道最迟这两日里朝廷就会全面回应南京方面发起的政治攻势,但具体内容他还不清楚。
“见过大人。”倪二一进来就是满脸堆笑,油腻的胖脸上完全看不出这是一个掌握着京师城地下社会大半的角色,黑色或者灰色才是他的真实面目,是该让他充分发挥其作用来的时候了。
“倪二,我不和你绕圈子了,眼下京师城局面不乐观,各种真真假假的消息四处流传,朝廷很快就要整肃,防止为外敌所乘,你这边恐怕也要协助顺天府衙,……”冯紫英摆摆手,示意看茶。
“大人放心,小人省得。”倪二满口答应,“先前吴大人安排的事情,小的这边一直没有松懈过,这段时间也有一些迹象动静,小的估计多半是这段时间就要有动作了。”
“哦?”冯紫英也为之一振,也该有动静了,对手耐性比想象的还好,“翠花胡同那边有动向了?还是弘庆寺那边?”
壬字卷 第一百三十一节 席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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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三十二节 入围
随着冯紫英对顺天府三班衙役旳改组,倪二手下一帮人进入三班捕快中亦是不少,双方合作的力度大大加强。
吴耀青交代的任务之一就是叮嘱弘庆寺和翠花胡同这两处已知的白莲教活动所在,并告知冯紫英很重视,倪二自然很上心。
“有什么异常表现?”
“翠花胡同那边现在人迹罕至,基本上消失了,根据我们盯住的人最后两次跟踪路径,一拨人去了固安,一拨人去了霸州。”倪二一边观察着冯紫英脸色,一边小声解释道:“小的正好有一个可靠弟兄老家就是固安的,所以小的就让他回了固安,看看能不能搭上关系,了解一下情况,他运气不错,回去之后很快通过一个亲戚搭上了线,算是加入了那边的白莲,那边打的招牌是圆顿教,……”
冯紫英心情不太好,固安和霸州都还是属于顺天府,而且在顺天府中南部,属于边缘地带了,可始终还是属于顺天府,出了事儿,还是自己的。
“还有什么?”
“我那位兄弟传回来的消息,他们和保定府那边的往来十分密切, 他都跟着一位所谓传师去过易州、涞水以及定兴、新城、雄县,走村串户, 很受欢迎。”
“他们走村串户, 主要干些什么?”冯紫英定了定神, 这才仔细问道:“你那位兄弟这么快就能跟着一位传教经师出门,一个新来的, 不受怀疑?”
“回爷,我那位兄弟性子机敏圆滑,而且是固安本地大姓旁支, 加上我让他使了些钱财,有几个当地保人作保,所以就很顺利地混了进去,……”倪二不敢撒谎,“不过他也只能跟着传师四处晃荡, 那位传师真正和当地重要人物接触时, 他是见不到的, 只能通过各种观察和那位传师身边弟子的交好, 揣摩了解一些东西,……”
倪二说得这么细, 冯紫英放下心来, 此人貌似粗豪其实性子却是极为精细谨慎的,不然也不能在京师城西边儿混出偌大名声,这里边固然有这两年自己的扶持,但是和他本人脾性也有很大关系。
他能看得上的人,必定是有些能耐的,看他所言, 他那个兄弟倒是打入了白莲教里边还算稳妥。
“弘庆寺这边如何?”冯紫英把话题拉回来。
“弘庆寺这边应该和翠花胡同那边有瓜葛, 但是却并不紧密,或者说不是一路人,他们的人行迹诡秘,来去匆匆,我们的人跟踪也很困难,经常跟不上,吴大人交代宁肯跟丢也不能暴露,所以我们也很谨慎,从这两个月的情形来看,有山西那边来的人和他们接触密切,但是后来又没有了踪迹, 另外前段时间, 他们去怀柔那边的情况比较多,但是具体行踪我们掌握不了,……”
“山西那帮人你们发现有什么其他情况么?那帮人究竟是何来历?”毕竟不是专业的,又不能暴露和正面接触,能做到这一步冯紫英也觉得算是不错了。
倪二摇摇头,“山西那边我们没法跟过去,太容易暴露了,那些人几乎不和外人打交道,也没法接触靠近,唯一有些可疑的……”
“什么可疑?”
“我们的人有两次靠近过,听见他们之间对话,好像也不是山西口音,更像是口外的,还夹杂着蒙古话,……”倪二挠了挠头,这个情况他也不敢太确定。
“哦?”冯紫英凝神思索,这个问题倒是需要引起重视,白莲教和蒙古人也有勾连?不太可能才对,但边墙外的确有一大帮子老白莲教人倒是真的。
在府衙里没待多久,冯紫英就接到了来自文渊阁的召唤,这让他有一种自己已经俨然候补阁臣的感觉。
一连串的消息恐怕让朝廷内阁也有些手足无措,毕竟像叶向高、方从哲乃至齐永泰和李三才他们都从未真正经历过这种事情。
当年壬辰倭乱期间的阁臣们都早就死的死老的老了,他们都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变乱。
而且这一次的变故和和对外战事还不一样,这是真正的内乱,来自内部的挑战。
南京衙门一下子骤然升格成为和京师分庭抗礼的南京朝廷,内阁、七部加都察院一样五脏俱全, 而且义忠亲王已经大模大样地向全国各地发出了诏令,这是要直接取而代之的架势啊, 这如何不让内阁诸公们着忙。
虽然现在还不确定各省的态度,但是可以确定的是南直隶、浙江、江西应该是已经倒向了南京这个伪朝廷。
义忠亲王的多年积威加上一帮江南士绅的拥戴, 使得这三地成为他的基本盘,福建大概率也有可能会跟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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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叶向高和李廷机在福建很有影响力, 但是这是大势所趋,江南一体,一两个人的威望难以扭转大局,除非有其他的变故影响到整个风向变化。
冯紫英也专门了解过当初南京六部的情况,和前明相似,但又有不同,南京六部中户部权力最大,南直、浙江、江西、湖广四省粮赋尽皆归南京户部收取并上缴朝廷户部,南京兵部负责南直、浙江、江西三省军务,南京吏部则要掌管南直、浙江二省官员大计,像南京刑部、工部、礼部则只管南直隶地区事务,职权逐渐递减。
所以这一看,似乎福建一直是独立于南京诸部的管辖之外,无论是军务还是赋税乃至官员考察,都和南京这边没太大关系,但实际上却因为福建士子多在南直、浙江和江右读书游学,所以几乎一体,而福建官员也多为江浙一带士子为官居多,所以关系也是分紧密,所以一旦南京朝廷另立,福建倒向南京的可能性很大。
所以江南一般也就是指南直、浙江、江西和福建四省,四省一体,进退同行。
去文渊阁的路上冯紫英也思绪纷呈,对他来说,这样一个场面也超出了预料。
虽然之前也早就料到会有这个场面,但是真正等到这一刻到来,还是觉得有些手忙脚乱,一下子涌出来这么事情,孰先孰后,轻重缓急,都让人难以应对。
刚到文渊阁门口,冯紫英就见到了齐永泰的长随。
他立即意识到召他来恐怕和上一回还不一样,齐永泰专门让他的心腹长随在门上等候自己,多半是有其他安排。
不出所料,跟随长随进去,冯紫英先到了齐永泰的办公居所。
文渊阁只是一个笼统的称谓,实际上这里由一座正殿和一圈小院组成,五位阁臣各有自己的单独办公居所,而且都是单独独立的,互不干扰,进了大门,就各行其道,甚至一起进门你都未必知道对方去哪位阁臣那里。
寻常集体议事则是在正殿上,在冯紫英看来这种正殿议事相当于内阁行政会议了,包括七部和都察院主要官员都可能受邀参加。
齐永泰的小院里已经人头涌动,这让冯紫英意更觉察到今日这一场召见恐怕应该是京师城中各方政治力量都需要认真面对的重大事件,所以不得不征求各个政治群体中的重要成员的意见,这也就意味着自己也终于有幸进入到了这个北地政治群体中,成为其中一员了。
一踏进院子,冯紫英就见到了练国事,冯紫英也是格外高兴,疾步上前,拉住对方的胳膊,“君豫,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和我说一声?”
“昨晚半夜才回来,今日一大早就被叫来了,估计你也会来,……”练国事也很高兴。
冯紫英环顾四周,然后小声道:“就咱们俩?”
练国事微微点头,也明白冯紫英话语的意思,这院子里少说也有十来人,说“咱们俩”是指年青一代的北地士子中只有他们俩,或者就干脆说是永隆五年那一科里只有他们俩。
练国事是永平同知,而且是永隆五年这一科的状元,冯紫英是二甲进士庶吉士出身的翰林院修撰,现在更是正四品的顺天府丞,北地青年士子中无出其右,而且他们也就在京畿附近,所以招来也是应有之意,算是听一听年轻一辈北地士子的意见。
“除了齐相,张公,崔公,乔公,都到了,王大人,孙大人,周大人,韩大人等朝中诸公也都到了。”练国事先来一阵,应该是和诸公都打了招呼了,张怀昌,崔景荣,乔应甲,王永光,孙居相,韩爌,周永春等人,也都是北地士人中的精英翘楚人物。
“李相呢?”冯紫英犹豫了一下问道。
练国事也迟疑了一下,“没见着,也许不愿意过来,又或者齐相到时候会和他通气吧。”
李三才是北人,却和江南士人交好,与北地士人关系反而有些生疏,这等情况下,他来不来都尴尬。
“还是应该叫上李相,这等时候再要计较那些门户之见,就显得有些狭隘了。”冯紫英摇摇头,“齐师不至于这么浅薄。”
正说间,就看见李三才从外边进来,诸公也都和他打招呼,相见甚欢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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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三十三节 议战
冯紫英和练国事都搜明了一口气,当下正需要和衷共济旳时候,若是内部都还龃龉纷争不已,那可能就真的要玩完了。
看看今日的架势就应该知晓,齐永泰这是要整合北地士人的意见,然后在和叶方李等人来进行协调沟通,最终形成统一意见,合力应对义忠亲王的挑战了。
李三才好歹也是北地出身,又是阁臣,他的加入也能给外界一个北地士人同心协力的印象,避免被人诟病。
李三才看见冯紫英和练国事二人,主动过来,笑着招呼:“紫英,君豫,今日乘风兄召集大家,恐怕意图你们也大略知晓了,你们俩可是咱们北地青年士子的俊彦,征求你们的意见时也要大胆发言,提出自己的观点,好生表现一番啊。”
“道甫公谬赞了,学生和君豫兄承蒙厚爱,不过是跟附骥尾,长长见识罢了,哪里敢班门弄斧?”冯紫英赶紧谦虚道。
练国事也是连连拱手,以示承受不起。
李三才摆摆手,脸色却有些肃穆,“此番计议,当各抒己见,届时乘风兄和余还要和叶方诸公讨论,涉及到诸多事宜,须得要慎重周全才是,所以你们都要尽呈才思,莫要自珍。”
见李三才难得如此和蔼,冯紫英和练国事交换了一下眼神,练国事这才道:“听闻义忠亲王在金陵自封监国,另组内阁,汤宣州(汤宾尹)这般做置叶相方相于何地?”
“他既然这么做,岂会在意叶相方相的想法,有些人就是想当首辅想迷了心,为了一介首辅位置,便是其他设么都顾不得了。”
李三才对汤宾尹也素无好感,事实上像朱国祯等人与他关系还算不错,但是现在也算是“各为其主”,只能黯然划清界限了。
“南京那边一群跳梁小丑的表演无足挂齿,但是牛继宗在山东的肆虐,已经占领了德州,若是放任其这般下去,山东一旦不保,那恐怕朝廷威信就会大降,这却是最紧迫只是,道甫公,朝廷打算如何应对?”
冯紫英更关心这个。
义忠亲王一帮人在南京如何搭台唱戏无关紧要,因为那早就在预料之中,但是牛继宗和孙绍祖居然出人意料的没有退回南直隶,而是突然横摆东进,攻入山东,并且沿着运河南下北上,这就大条了。
在漕军的配合下,宣府军和大同军一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控制了整个运河沿岸区,这一下子就和陈继先控制下的淮扬镇打通了,兵锋直逼河间府,而且关键在于整个沿线水次仓的粮食尽皆被牛继宗他们所获,这一减一增,对于朝廷来说就太痛了。
“紫英,山东你是老家,从德州到临清再到东昌府和济宁州,皆被宣府军拿下,而且漕军亦称其帮凶,你觉得该如何破局?”
李三才反问。
冯紫英微微摇头,“朝廷可用之兵几何?辽东和蓟镇能调动多少,山西镇做好准备了么?”
李三才讶然:“紫英,令尊在庆阳集结整训数万大军,难道不能东来么?”
冯紫英苦笑,“道甫公,朝廷有令,家父自当前来,可是这从庆阳过来,要横跨山西、北直和山东,路途遥远,粮草补给从哪里来?若是牛继宗以逸待劳,就在山东这一线迎击,家父也未必有胜算啊,而且,山东这边固然紧急,但是我更担心家父尚未到山东,只怕山陕就要出乱子了。”
李三才脸色一寒,“你是说大旱之后要起流民,还是丰州白莲?”
冯紫英神色一动,李三才看样子也还是有些能耐,居然觉察到了丰州白莲要出事,“怎么,道甫公也知道丰州白莲要趁机滋事了?”
李三才打量了一下冯紫英,但想到对方出身大同边关,知晓丰州白莲也算正常,点点头:“兵部职方司有情报,丰州白莲近半年来一直异动频频,据说有多人从宣府和大同边关出入,当是和北地白莲有勾连,我有些担心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道甫公,顺天府的白莲和永平府的白莲素为一体,枝蔓牵缠,而且可以说整个北直隶直至山东,白莲教的势力在乡间都根深蒂固,丰州白莲几十年前就出逃边墙外,和蒙古人杂居,但是依然保持着相当紧密的组织脉络,甚至具有相当军事动员能力,现在突然和大周境内的白莲教勾连起来,不能不让人担心啊。”
冯紫英没有讳言,“当初我跟随家父在大同时就知晓这一点,朝廷历年来一直严令草原诸部把这部白莲交回大周,但这些蒙古人怎么可能答应?这是他们用以踏入中土的跳板,同时也是一个撬棍,所以这么多年来,丰州白莲以板升城为中心,不但没有衰弱,而且越发强盛,……”
李三才微微点头不语,冯紫英果然对军务有一套,将门虎子,名不虚传,对边墙内外的情况都是了如指掌。
“道甫公,紫英所言不虚,学生到永平府之后才发现白莲教在地方上的蔓延,紫英在永平府已经两度清理,也幸亏对蓟镇那边清理了一番,出逃的白莲出身士卒都多达数百人,甚至还有不少军官,如潘官营、徐流营、石门寨这些都是原来想都没想过的,却都是白莲教渗透的重点,白莲教势力深厚,可见一斑,……”
练国事也接上话:“学生去之后也延续了紫英的做法,保甲清理,鼓励揭发,但一时间也很难清除,而且看得出来白莲教相互策应周济的策略也很管用,如果我们这边清查紧了,他们便出逃在到外地躲藏,等到风声过了之后在悄悄潜回,而不少乡间乡绅也和他们关系暧昧不清,不肯配合官府清理,所以难度很大。”
练国事这么一说也映证了白莲教在北地的蔓延态势,也越发让李三才感到心惊。
“紫英,你父亲对这些情况知晓否?”李三才想了一想问道。
“知晓一些,但山陕白莲势力也一样庞大,如果裹挟大旱之后的灾民,那就十分危险,所以我也去信提醒过家父,务必小心。”冯紫英回答道。
李三才背负双手在院子一角来回踱步,好一阵后才道:“紫英,尚未发生的事情需要未雨绸缪,但是西北军恐怕东进也不可避免,否则以山西镇和蓟镇能抽出来的兵力,怕是难以取胜宣府军,而且陈继先这边也是一个不确定的因素,待会儿可能乘风兄也会提出来,我们要仔细计议一番,……”
见三人在园子一角说得热闹,陆续也有其他人过来加入。
韩爌和周永春二人过来,冯紫英和练国事也赶紧见礼。
这个话题对韩爌和周永春也是很感兴趣,一个是刑部侍郎,一个是出身山东的士人,和冯紫英是老乡,现在宣府军依托运河,正在稳步蚕食整个山东,控制山东的意图很明显,所以自然让这些北地士人很着急。
“一个是迫在眉睫的灾难,一个是潜在的大患,孰轻孰重。如何选择?”韩爌也忍不住叹息。
冯紫英的判断韩爌还是认同的。
山陕今年旱情的态势,朝廷如果不大力赈济,铁定要出事儿,甚至就算是赈济,估计都难以遏制,还不说现在这种情形,江南断了漕运,南北对峙,粮价绝地涨到天上,山陕那边怎么安顿灾民?
韩爌就是山西人,他太清楚家乡那些乡绅老财们的德性了,要让他们出钱出粮来赈济,简直千难万难,而陕西比山西还贫瘠,尤其是陕北那边更是民风骁悍,典型出大寇的地方,今年这日子肯定要出乱子。
周永春却是态度坚决:“山东乃京畿大门,而且相对富庶,失去了江南,山东绝不可失,否则我们恐怕连今年都要撑不下去,难道大家有把握今年就能直捣黄龙,拿下江南?”
现在就算是最乐观的人都不太看好朝廷局面,何谈两三个月内就要拿下江南?两个月时间,只怕连军队都还没凑出来呢。
周永春说的也没有错,山陕今冬难过,北直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可能旱情稍好就是山东河南,河南素来贫苦,也就山东情况好一些,如果山东再一失,朝廷还能控制哪里?
冯紫英和练国事也都认可周永春的道理,不是因为山东是老家,而是山东地位太重要,只有拿下山东,才能压迫南直隶,减轻朝廷压力,也才能有回旋余地。
“那就抽调山西镇和蓟镇军组建南征军。”冯紫英望向李三才:“察哈尔人无足挂齿,他们并未做好像去年那样南下的准备,如果和许之以内喀尔喀人重利,让其躁动一番牵制察哈尔人,蓟镇这边应该能够维持住局面!”
李三才凝神苦思,好一阵后才道:“紫英,内喀尔喀人那边你有把握?我还有些担心建州女真只怕也不会安分啊,辽东局面能不能撑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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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三十四节 监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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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三十五节 谏言
“左右监国并立?!”冯紫英的建议让众人大哗,这如何能行?
齐永泰和李三才都是皱眉沉思,乔应甲和韩爌则是捋须凝神对视,其他几人也都是面色迥异,或相顾摇头,或窃窃私语,连练国事都觉得这有些别出心裁了。
倒是孙居相有些按捺不住,沉声问道:“从无设立左右监国的先例,若是二人意见不一,如何能行?”
冯紫英笑了起来,“伯孝公说笑了,寿王和禄王的意见很重要么?还能左右内阁七部都察院的意见不成?”
冯紫英有些刻薄旳话语让孙居相一时语塞。
是啊,什么时候还需要征求他们的意见了,这监国本来就是一个应对南京和民意的摆设,多一个少一个又有什么关系?
“再说了,意见不一不是更好么?朝廷择其善者而从之,嗯,朝廷的意见才是善,二位监国还是应当先学着熟悉熟悉朝务,日后还要为储君乃至登基做好准备不是,表现优异者贤为君的可能性更大嘛。”冯紫英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若是表现不佳,不是还有几位皇子么?都可以换一换来试一试嘛,其实以学生本意,五位皇子都给一些机会,比如此番寿王和禄王为监国, 一年为期,一年表现不佳者, 可以换福王礼王甚至恭王来一试嘛, 若是两人尽皆不佳, 都换下来也不是不可以嘛。”
这,这怎么可以?
众人目光都落在了冯紫英身上, 这个家伙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难道这监国一职就如同儿戏么?
孙居相本欲驳斥,但是却突然意识到似乎周围同僚们都没有做声,略感讶异地睃了一眼, 似乎大家都若有所思,一惊之后沉下心来,仔细思索,好像这里边还有一些别样味道。。
“若是皇上不幸,……”孙居相想了一想才又道。
“若是那样, 那就只能在寿王和禄王之中选择啰, 反正就目前来说, 他们似乎比那三位更符合大家意愿嘛。”冯紫英无可无不可地道。
殿内一时间都是沉寂无声, 冯紫英似乎还不满足,又道:“诸公, 当下局面艰险, 须得要上下勠力同心,监国一职其实并不那么重要,更需要一个和朝廷保持高度一致的方向,所以……”
所以就是不和朝廷保持高度一致的,要闹别扭别出心裁的,太有主见的, 便换掉就好?在座众人中不少心里都忍不住浮起这般心思。
但不得不说, 这可能是最合适的,南方大敌当前,稍不留意大家伙儿都要被扫地出门各自回家,最不济都要灰头土脸再无现在的风光,哪里还有精力去闹内讧,打赢眼前一仗,平息南方叛乱才是最重要的。
齐永泰和李三才相对而视,都看到对方眼底的首肯。
如果按照冯紫英提议的这种模式,那监国的意义就被无限淡化了,太子也好,储君也好, 那就要看诸位皇子的表现来定, 这也给了大家更多的选择余地,这不是坏事。
本来大家就对寿王不满意,但如果以立“贤”的名义接受皇上倾向的禄王,又觉得不合规矩,毕竟这个“贤”似乎就是皇上一人的观点罢了,现在用这种方式来选“贤”,似乎才是最公平的,但这背后潜藏的意思就是谁能最符合朝廷乃至内阁的心思,那就是最“贤”的。
乔应甲、王永光、韩爌和崔景荣等人也都意识到了这一点,还是相互交头接耳来探讨这一安排的可能性,而齐永泰和李三才也都觉得冯紫英这个提议虽然有些标新立异,但是却很符合众人的意图,而且估计叶向高和方从哲也很难拒绝这个建议,便是几位皇子也说不出个什么来,毕竟可以给你们大家每一个人展示机会,当然,前提是皇上一直这样人事不省。
从现在皇上的情形来看,已经可服用参汤和稀粥这一类流质食物,也有了一些意识,但是神志并未恢复,这种局面会维系多久,会持续好转还是突然恶化,太医们也都众说纷纭,不一而终,但大家的意见都是有可能往好转的方向走,但估计要恢复到原来正常状态不太可能了, 弄不好就是这样一直瘫痪在床。
太上皇也来看过了皇上,只是叮嘱太医好好医治, 叶向高和方从哲也专门就南京之事作了通报,但是太上皇却以他已经逊位,不对朝务发表意见, 一切由内阁安排决定为由,什么都没说,便回了仁寿宫。
这种情形下其实就是把所有担子和责任都推到了朝中诸公肩头上,如果不能做好,那么一切责任就是朝中诸公的罪过了。
冯紫英倒是能理解元熙帝的做法,这个时候他能表什么态?
支持义忠亲王,万一突然永隆帝醒过来了呢?朝中群臣显然绝大多数都是支持永隆帝这一脉的,永隆帝再怎么也还有五个儿子呢。
支持永隆帝,那是理所当然的,不用说,至于永隆帝如果醒不过来,支持哪一个孙子?那就是费力不讨好的事儿了。
几个皇子都不是善茬儿,元熙帝在仁寿宫里也能知晓一二,内阁也许早就有倾向,何必在这种事情上去插嘴,所以关心一下永隆帝就够了,其余的就交给内阁这帮人吧,有些事情也轮不到他去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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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讨论之后,齐永泰和李三才也就初步认可了冯紫英的这个建议,左右监国,另外可以根据情况随时调换,以便给更多皇子机会,以便于观察皇子们的表现。
众人也都接受了这个意见,当然最后还要看与叶方那边的交涉结果,但如果不出意外这个意见是应该可以得到大家支持的。
接下来的话题就是军事部署和钱粮问题了。
如果说设立监国这是应对南京方面的正统大义问题,属于树立旗帜,确定方向,那么接下来军事应对和钱粮保障就是要落实正统大义真正实现的具体执行操作问题。
在这个问题上大家的讨论也是格外激烈,主要是在冯唐的西北军使用上,山东和湖广问题的解决上,都相当棘手,分歧也很大。
虽然大家都意识到山陕可能要出乱子,但是毕竟现在还没有出,而山东沦陷,那京畿必定动荡,这关系到人心向背。
而湖广则关系到粮食和湖广士人的支持度问题,也是必须要解决,哪怕播州之乱都可以暂时放下,首先要保证湖广必须要牢牢控制在朝廷手中,而击退王子腾的登莱军就成了当务之急。
“西北四镇临时抽调进行整训的大军在五到七万人之间,……”张怀昌介绍道:“根据前期自唐传来的消息,已经完成了第一轮的整训,大概人数在四万人左右,第二轮的整训大概还需要一个月左右才能结束,人数在二至三万人,另外还有两万人正在路途上,估计要完成整训起码要到年后去了。”
“如果是这样,可以先让自唐抽出五万人东进,剩余四万人完成整训后留驻庆阳,……”李三才建议道。
“恐怕不行。”张怀昌摇头:“湖广单靠荆襄军恐怕很难打赢登莱军,起码还要增兵三万以上,荆襄军战斗力不尽人意,远不及登莱军,如果要尽快解决,最好增兵五万,……”
张怀昌的话引来众人的一阵争论。
“五万?粮草补给如何保障?”
“只要进入湖广就好办,就地征集,……”
“哪有那么简单?王子腾在湖广已经呆了两年,你以为他真的是在打杨应龙么?只怕早就在作盘踞湖广的准备了,否则不可能如此作态!”
“哪又怎样?湖广士绅不可能支持南京方面,我们这边安排一二人,如子舒(柴恪)、景会(毕自严)他们巡抚湖广,加上修龄(杨鹤)也还在湖广,足以抚揽民心,……”
“军事上修龄还是差了一些,须得要一员大将……”
“稚绳(孙承宗)堪当大任,……”
“堪当大任?那他在四川两年,为何却是未见战绩?”立即有人反对。
“那是因为军令未统一,各行其是,加上王子腾有意牵制,如何能打仗?”
“杨应龙一介土司,都打得如此艰难,只怕未必是军令未统一的缘故,王子腾远在东面湖广,若是能一举而克,如何能牵制?”
“飞白(熊廷弼)如何?”韩爌沉声问道。
“飞白临时去,只怕熟悉都要时间啊。”崔景荣迟疑着道。
“总胜过这样拖延阻滞,再拖下去户部也受不了了。”王永光接上话道。
冯紫英听得他们争论,有心想要插言,但是也觉得熊廷弼既是湖广人,又颇有军略,若是他能去,积极性更高,也能联络地方,未必不是坏事,让孙承宗腾出手来应对西北可能发生的局面,亦无不可。
而且他也感觉在座诸公对孙承宗的评价似乎并不高,自己谏言,未必会被接受,若是老爹能和孙承宗携手,也许更合适,所以也就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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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三十六节 钱银怎么说
这种争执在这类计议讨论总是不可避免,各自对每个人的判断不一,感情亲疏,都会成为推荐和否决的因素。
冯紫英和练国事也算是第一次见识了北地士人群体中顶流们的日常议事情形,以往他和练国事还都没有资格参与这种议事。
“君豫,今日一见,是不是觉得大开眼界?”冯紫英见韩爌和周永春就孙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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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三十七节 备战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忠顺王他们应该会支持吧?”韩爌迟疑地道。
“那可未必,皇位谁来说固然对他们有些影响,但是这海通银庄却是皇室宗亲们的命根子了,便是义忠亲王打回来登基为帝,也不可能影响到他们海通银庄的收益,要让他们轻易出这笔银子,没那么简单。”王永光摇头。
这是实话,这不是忠顺王一家人的,涉及到京师城中数十上百宗室,多则数十万两,少则几千两。
宗室中那些血脉隔得远的也并非都是大富大贵,许多也就是小富人家,不少家庭拿出三五千两银子也不容易,都是盼着每年分红息养活一大家子人的,三五百两银子对有些宗室家庭一样相当可观。
这也是忠顺王为什么在宗室中这么有号召力的原因,当初就是在他的游说下许多人才投入了这笔银子,这几年分红不断,让大家更是心满意足,自然都簇拥在忠顺王身边了。
“紫英,你和忠顺王爷私交甚笃,怎么看?”齐永泰没有客气,径直问道。
话题踢到自己这里来,冯紫英也早有准备,平静地点点头:“如有孚公所言,三五十万两银子,海通银庄肯定不会说什么,借了也就借了,甚至不要什么抵押都行,朝廷信誉嘛,但是一百万二百万三百万呢?我们当然胸有成竹,那些宗室未必啊,他们也一样担心万一朝廷失利,义忠亲王回来,这笔银子肯定就打水漂了,弄不好还要追究借贷的责任,所以……”
“所以什么?”几乎所有人都想问这个问题。
“所以还得要打胜仗,打出一两场让大家心安的胜仗来,让所有人觉得他们的投入是值得的,有保障的。。”冯紫英耸耸肩,“无论是在湖广,还是山东,只要朝廷大军能打胜仗,我估计海通银庄那边,别说一二百万两,三五百万两,七八百万两,那也不是问题。”
冯紫英这番言之凿凿的话既让在座众人感到震惊,但同样也让大家十分提气,七八百万两?
这海通银庄真的能借出这么多银子来?它的股本有多少?现在存银又有多少?
连齐永泰和李三才都觉得简直大大低估了海通银庄的实力,按照这说法,海通银庄如果没有上千万两银子的流通量,根本不敢提这个话茬啊,而冯紫英可是对海通银庄了解最深的人啊。
“紫英,海通银庄有这么大的实力?”李三才按捺不住问道:“股本能达到这么大?”
“道甫公,股本怎么可能有这么多?”冯紫英哑然失笑,“我是说海通银庄能够借出的能力,这几年里山陕商人和扬州商人、洞庭商人、龙游商人、徽州商人这几大群体基本上都应接受了海通银庄,这得益于最初海通银庄与户部和工部合作,各地赋税基本通过海通银庄来汇缴入京,然后上缴户部和工部的内库、节慎库,加上宗室作为大股东,所以信誉得到很大认可,……”
“现在海通银庄在京师、临清、大同、扬州、苏州、金陵、广州、宁波、松江、泉州和武昌均已开设了分号,商人们不再需要像以往那样携带大量银子出门做生意,也不需要像别家银庄那样只能在有限的一两個城市里流通银票,海通银庄的便利性甚至得到了南洋和倭地的红毛番、佛郎机和倭人商人的认可,草原上的各部贵人们也都接受了,所以很多商人都愿意将银子存入海通银庄,一来方便做生意,二来多少也一些利息,特别是对那些愿意存上一年以上的小户人家,这也算是既安全保险,又能有些收益,何乐而不为?”
“这种情形下,存的越多,那也就意味着海通银庄也希望将这些存在银庄里的银子借贷出去赚取利息,只要有好的抵押就行,当然这就需要承担一些风险,朝廷要借银子,当然没问题,但一来要抵押,二来朝廷信誉还算可靠,但要借更多,朝廷就要证明自己具备偿还能力,如果朝廷能证明自己又拿下江南的能力,那么海通银庄又有什么不愿意借呢?甚至那些同样是海通银庄股东的江南商人恐怕也一样可见其成,这也算是两边下注嘛。”
冯紫英的话让李三才突然想到了什么,“那如果义忠亲王也要向海通银庄借贷呢?”
“呵呵,那就要看海通银庄总号看好不看好南京那边了。”冯紫英笑了起来,“金陵、扬州、苏州的分号大部分银子都还是解到了京师城存着的,流通以银票为主,所以我们并不担心南京方面有什么不良企图。”
冯紫英半开玩笑的话让在座众人都有些释然,江南那边财政状况肯定要比朝廷这边好得多,但是如果海通银庄为其所用,那还是一个相当大的助力,而海通银庄对于朝廷这边来说,意义就更巨大了.
如果真的可以借贷上千万两银子,那在座众人都可以肯定,胜利必将属于朝廷。
“紫英,此事非同小可,你清楚朝廷现在的财政状况,短期内朝廷也没办法从其他渠道获得大批钱粮,所以……”齐永泰用前所未有的严肃神色道。
冯紫英却摇头打断:“齐师,谁说没办法?京通二仓不就有先例么?只要朝廷狠得下心来,西山窑让都察院接手,不出三月,一两百万两银子不是问题!还有,这义忠亲王反叛,京中附逆之辈还少了么?少说几十家有吧?就不说这些人家中浮财了,但是他们在京中的宅邸,拍卖所得,一二百万两银子也不在话下吧?”
冯紫英的话让在座众人都微微色变。
说的的确没错,如果要从这两个渠道动手,三五百万两银子很轻松到手,但是这个时候要从这两方来下手,无疑有很多问题,首当其冲的就是必定会引发京中动荡,而这又是朝廷不愿意见到的。
一句话,在座众人,都还没有做好彻底和南边撕破脸开战的心理准备,虽然嘴上口口声声说别无选择,只能征讨反叛,但是这些人内心深处还是不希望走到那一步,但是问题到了现在,难道南北双方还有缓和余地了么?
冯紫英不得不说这些人太过幼稚。
都这等时候了,义忠亲王和他的那些忠实拥戴者们一样无路可退了,或许那些还有些三心二意和骑墙心思的商人们还能考虑其他,但像一大帮已经旗帜鲜明的入阁和担任七部主官走马上任的家伙却没太多回旋余地了,起码在近期他们是自认为优势巨大的,不将朝廷这帮人掀翻不会罢休的,可这些人如果还要对南京那帮人存着怜悯之心,那真的就要被狠狠教训了。
不过这种话冯紫英还没法说,只能让在座众人自己慢慢去体会,他也能理解这些人心态,毕竟大家都从来没有遇上过这种事情,而南京那帮人很多都还是他们以前的同僚、同年,甚至很多私交还不错,尤其是在叶方那边,那就更是如此了。
“紫英,当下不宜大动干戈,还需谨慎行事。”齐永泰摇摇头。
冯紫英也不多言,“朝廷要借银子,肯定也需要抵押,比如江南赋税,又或者南京那边明显已经反叛之辈的资产,如牛继宗,王子腾,贾敬,他们在京中都有大量资产,宅邸,商铺,田庄,再比如汤宾尹、顾天峻、缪昌期、朱国祯等人,他们在金陵城中府邸也都是众所周知的,亦可拿出来抵押嘛,一座宅子几万两银子轻轻松松,像缪昌期在南京的豪宅,据说园林乃是专门请名家设计所建,一二十万两银子估计都能有人争抢,……”
办法抛给了众人,至于说能不能动手,或者具体如何动手,就轮不到冯紫英来表态了。
但冯紫英看众人的心思,虽然还在犹豫,但是很快现实会慢慢让他们意识到,如果不采取这种手段,朝廷根本就维系不下去。
那些边镇大头兵,没有钱粮别说打仗,弄不好哗变都有可能,到那个时候,别说处置这些已经公开的江南反叛逆党的资产,甚至枝蔓牵连到相关人员都一样要处置,只要能确保打赢这一战。
这一番讨论一直到午间,没有人离开。
自然有人送来简单饭菜,用了午饭之后,继续讨论,并开始逐渐形成一些基本的框架条款。
比如西北军部分南下,部分东进,部分留守庆阳;比如蓟镇抽调两万人配合山西镇抽调四万人,加上东进的西北军,为收复山东做准备;还比如要出使一趟关外,和內喀尔喀人那边商谈具体条件,以确保对辽东和蓟镇的支持。
熊廷弼出任兵部右侍郎兼荆襄镇总兵,负责湖广和西南战局,孙承宗回京,协助冯唐指挥大军收复山东。
冯紫英也少不了要担些责任,顺天府这边的治安都压在他身上,另外关外外喀尔喀人那边,冯紫英也要负责联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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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三十八节 招纳
冯紫英和练国事没有呆太晚,下午到晚上那该是朝中诸公们商议的时候,冯紫英估计今晚都未必能拿出一个方略来。
叶向高和方从哲那边也还有一大档子人,另外齐永泰也还要征求官应震、柴恪这边湖广士人的意见,这几方商议,看法不尽一致,还牵扯利益,自然没有那么容易就能拿出决策的,这也说明缺乏一个主心骨带来的问题。
不像义忠亲王那边,虽然大家也都有各自想法,但是只要义忠亲王最终决定了,大家就能立即围绕执行了。
练国事难得回来一趟,冯紫英自然要把京中其他几個同学都叫上好好聚一聚。
方有度、范景文、贺逢圣、孙传庭、郑崇俭、吴甡、宋师襄、王应熊、许其勋、陈奇瑜、傅宗龙等都叫上了,一大堆人,格外热闹。
登仙楼是南熏坊烧酒胡同里最高的建筑物,三重楼,古色古香,一对楹联高挂,“宰天下有如此肉,治大国若烹小鲜”。
冯紫英在这里吃过两次饭,觉得这里闹中取静,交通方便,而且没太多闲杂人,很适合待客。
“这么说紫英你和君豫这是在文渊阁坐了一天?”范景文语气里不无艳羡,不过他也知道自己现在还不够格,这永隆五年这一科里,能够得上的,只怕就只有冯紫英和练国事二位。
“那商谈了一些什么,可有什么结果?”王应熊也好奇地问道:“谈及西南战事没有?我敢打赌,王子腾铁定要在湖广生事,那可是大周粮仓,丢失了湖广,京畿粮价起码要翻两倍!”
“恐怕还说不到湖广那边吧?”陈奇瑜沉声道:“山东才是关键,丢失了山东,京畿不稳,河南不安, 朝廷首要任务该是夺回山东, 而且夺回山东之后可以居高临下, 依托运河,直逼徐杨,这才是以势压人, 上兵伐谋,徐杨首当其冲。。”
“是啊, 玉铉说得是, 山东更重要, 就算是湖广得胜,但粮食终究还得要从漕运北运, 现在的情形,怎么北运?”方有度也赞同陈奇瑜的观点。
“也不一定,湖广河南紧邻, 也可以走陆路, 只是消耗大一些。”贺逢圣摇头, 他是湖广人, 自然更关心湖广。
“岂止是大一些,大太多了, 这要从陆路运粮进河南,运过去一斗,起码得消耗一斗半!”孙传庭摇头, “与其那样,不如直接引大军入湖广, 就食于湖广,然后大军沿江东下, 岂不更好?”
“这倒是一个好主意。”王应熊赞道:“沿江东下,先拿下江西, 南京那边就肯定坐不住了,而且义忠亲王的主力军队都集中在山东和江淮,湖广只有邓丽阿俊,就看王子腾的登莱军在湖广能不能稳得住,如果朝廷只要解决了登莱军,那后续仗就好打了。”
“谁来打湖广这一仗?”孙传庭沉吟着道:“王子腾是宿将,打播州他是故意留手, 杨大人的荆襄军怕是对付不了登莱军,稚绳公军略不凡,但卫军太弱,荆襄军成军时间短, 战斗力堪忧,这一仗不好打。”
孙传庭没提杨鹤,只说荆襄军,大家也都明白,杨鹤其实并非能征惯战之将,孙承宗倒是不差,但湖广这边的军队也还欠了点儿火候。
练国事沉吟了一下才道:“可能会让熊大人领军。”
“哦?”贺逢圣大喜,“熊公军略出众,定能担此大任。”
冯紫英也听过熊廷弼的大名,但是他也知道熊廷弼此人虽然有些本事,但是性格刚愎,容不得人,在朝中人缘关系并不好,便是同为湖广士人,官应震、柴恪、毕自严等人对他也是颇为头疼。
熊廷弼出名是在李成梁时代巡按辽东,对李成梁放弃宽甸六堡极为痛恨,未来之后便一力弹劾李成梁, 虽然未曾成功,但是也让他名气大增, 而且其在朝中对辽东局面的分析也极有见地, 但能不能在湖广建功, 还得要看。
冯紫英不认为前世中能出名者,在今世中就一样能获成功,有些时候环境变了,时代变了,条件变了,就未必能再现那种成功了。
对时局的展望之后,话题慢慢回到了现在大家的仕途上,除了孙传庭、宋师襄、陈奇瑜和傅宗龙许其勋他们几个还在观政外,方有度、王应熊、吴甡、郑崇俭、范景文和贺逢圣等几人都在七部中打熬。
冯紫英历来不认同他们留在七部都察院里边,除了郑崇俭和王应熊二人在兵部是因为这两年各地不靖,所以经常往下跑外,其他几人都更多的是在苦苦打熬。
“我建议大家如果有机会能下到下边去干一干也许会收获更大,这么成日里在各部里边混吃等死,不是我辈所欲。”酒过三巡,冯紫英话匣子打开,他要给几个同学好好上一课。
“紫英,我们和你与君豫不一样,你们下去有庶吉士作为保障,下去两三年就能上一个大台阶,而且很快就能找到机会调回来,我们不一样,留在京中固然枯燥了一些,但是起码生活稳定,我们也能按照自己心意做事。”方有度在冯紫英面前很坦率,实话实说。
“当下正是板荡之时,也是大家立功建业的好时机,……”冯紫英没有理睬方有度的解释,自顾自地道:“顺天府此番正处于风暴中心,已有二县知县挂冠而去,现在空缺,若是诸位有意,不妨考虑一下,……”
“哦?”范景文和贺逢圣都有些意动,“顺天府就有两县知县辞任?哪两县?”
“东安和大城。”冯紫英的目标也是这二人,相比于方有度,贺逢圣和范景文两人头脑更灵活,做事也更有方略。
东安和大城都在顺天府南部,一个在中南部,三角淀以北,一个在最南端,深入到河间府里了。
顺天府州县众多,现在冯紫英对州县的控制力还很不够,急需有人能帮一把,东安和大城都在顺天府南部腹地内,地势平坦,是适合发展农业的好地方,也能让二人得到锻炼磨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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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三十九节 择日不如撞日
冯紫英的建议让在座的众人都是怦然心动。
顺天府下辖各县算是畿县,不但官员品轶更高,而且关键在于临近京师城,和朝廷官员打交道时间也多得多,获得提拔的机会也要大许多,许多官员在难以入朝的情况下,宁肯先到畿县任官,就是冲着这个来的。
东安和大城肯定无法和宛平、大兴这等就在京师城的县相比,也无法和顺义、三河、香河、遵化、怀柔、密云这些北面和东面位置重要的县份比,但它们地处腹地,土地资源好,水利灌溉条件也不差,人口适中,是适合农业发展的好地方。
而一旦南北开打,这种腹地县份地处南端和河间府相邻,距离运河也不远,就成为日后接应攻伐山东的关键去处了,也就是说这两县未来都可能在攻伐山东战事中成为支应大军的节点。
对于老百姓来说,这不是好事,但是对于想要立功做事的官员们来说,这却是机会。
连吴甡和郑崇俭都有些感兴趣起来。
“怎么,紫英,就这么忙不迭地拉咱们帮忙了?”吴甡问道。。
“鹿友你若愿意来,我当然也欢迎。”冯紫英笑了笑,“除了这两个县辞官走人的, 另外还有两三個县的知县我都不太满意,做事敷衍塞责, 捞钱深谙其道, 阳奉阴违, 我久有弹劾之心了。”
方有度皱了皱眉,“紫英, 你才任府丞不久,过于操切,怕是不合适吧?而且当下局面, 宜静不宜动,你该明白这个道理。”
“嗯,吴道南虽然不管事,但他毕竟是府尹,与叶方二相十分亲近, 你这样做, 难免会与他起龃龉吧?”吴甡沉吟着道。
这算是推心置腹之语了, 论理吴甡也是江南士人, 不宜说这等话的,这说明吴甡更看重同学情谊而非乡人, 当然吴道南是江西人, 和吴甡是南直人还有些差别。
“放心,此事我自有计较,我只想问你们有无兴趣来顺天府同舟共济?”冯紫英环视众人一眼,“我估计未来一两年朝廷局面都会相当艰难,这个时候如果能主动下沉,到地方上做事, 替朝廷分忧, 朝中诸公都会看在眼里,远胜于寻常时候的表现,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而且在顺天府也的确能做许多实实在在的事情,这是我最看重的。”
冯紫英如此坦诚地邀请,而且话语中也颇多诱惑,让一干同学都有些意动。
在朝中的确安稳,也能经常见到堂官,但是各部中压在他们头上的前几科的前辈太多了,你觉得你自己有能力,难道人家就差了?
宁为鸡口不为牛后就是这个道理, 你做得再多, 也未必能让主官看在眼里。
相比之下如果到下边去,以他们现在的身份,担任知县很稳,做些实实在在的事情出来,上边又有冯紫英这个同学的推举,那很容易就能入上边的法眼,可以说机会就大太多了。
“紫英,真有这种机会?”范景文首先意动,抿了抿嘴唇道:“我可是当真了。”
他本来就是河间府人,家乡距离东安和大城都不算太远,对这边情况也很熟悉。
“呵呵,我如何能骗你们?”冯紫英笑了起来,“你们可以想一想,但非熊和大章你们我不主张下来,兵部那边机会也不少,大战开打,你们跟着去前线机会也不少。”
郑崇俭和王应熊在兵部已经经常出差在外了,现在虽然资历浅了一些,但按照当下情形,未来肯定还有更多机会,所以没必要到顺天府来,方有度在都察院,很合他的性子,而且冯紫英也不看好方有度的风格下地方,还不如留守都察院,也算是多一条线。
但吴甡、贺逢圣这二人就都挺合适。
贺逢圣和吴甡二人都犹豫了一下, 最后才表示还要考虑一下,但范景文已经明确表态愿意下来,而且他也希望就到东安或者大城一县都可以, 这边他也会去找他在朝中的前辈乡人活动一番, 尽早敲定。
一顿饭吃得大家也很尽兴,甚至还把素来稳重的练国事都喝醉了。
冯紫英也有些醉意,不过作为东主,他还是坚持到了最后,把一干同学送走才返回家中。
心情不错,搞定了范景文,虽然范景文经验肯定还不足,但他毕竟也是出身北地,在朝中七部里边办事也算历练了两年了,现在要出任一县知县,那肯定也还要招募一二幕僚协助,这些都是其家中和长辈们会替他考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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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在于这是一个毋庸置疑的可靠之人,自己许多事情交给他办就不需要向交给其他人那样还要考虑对方会不会认可,有没有搪塞,会不会到最后交出一个夹生饭来,有什么问题两人都可以直接交心,冯紫英也不吝传授一些为官技巧,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就是这个意思,对上下都好。
至于吴甡和贺逢圣二人,冯紫英也感觉得到二人有些意动,恐怕还要征求家人和朝中前辈乡人的意见,但冯紫英相信可以说服二人,而当下的局势,他们的前辈乡人们只要头脑清醒,也应该看得明白,会支持二人才是。
只可惜许其勋、宋师襄、陈奇瑜和傅宗龙他们几人观政时间还没到,还得要等一等,不过等到这批同学慢慢成长起来,自己手里可用之人就会慢慢丰实起来了。
还有许獬现在似乎也和自己渐行渐远,这倒是很可惜.
不过许獬现在跟着黄汝良很紧,在户部也很受青睐,就算是关系好,他也不会下顺天府来,所以也别指望对方。
一觉醒来,房间里只有自己一人,锦衾中香气尚存,天色已经放亮,冯紫英撑起身来,舒展了一下身体。
昨晚虽然没喝醉,但是也喝了不少,估计是心情不错的原因,回来之后还和沈宜修缠绵一番,弄得沈宜修连连求饶,只说明日还有事,冯紫英才放过了她。
“宛君?”冯紫英随口喊了一声。
“爷这一觉可是睡得安稳,奶奶已经跟太太他们去了大护国寺了。”门口传来清脆的声音,是晴雯。
“咦,那你怎么没跟着你家奶奶去?”冯紫英坐起身来,晴雯已经掀开门帘进来了,可能是刚出去拿毛巾,就把女儿放在了炕上。
“云裳跟着去了,今日天气很好,奶奶就把大姐儿也带去了。”肩若刀削,水蛇腰盈盈一握,胸前那对凸起却被有些紧身的枣红比甲给衬托得更加挺拔,灿若云霞的桃花粉面,那双翦水秋瞳里却有几分幽怨。
这个时候冯紫英才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冷落了这个身边人太久了。
印象中晴雯来自己府里有几年了吧?当初那等觊觎和想要偷香的急切心境被自己慢慢强压下来,似乎淡了不少,但今日看到晴雯的这一刻,陡然间像是酝酿许久骤然爆发出来一般,竟然生出了想要采撷这朵娇花的冲动。
沈宜修也和冯紫英说过几次了,云裳也都收房两年了,怎么晴雯却还是处子之身,若是真的不喜欢晴雯,就不该收留在房中当贴身侍婢,夫妻敦伦什么事儿晴雯都见识过了,是断不能放出去的,只能留在屋里,既然如此,那不如早些收房,也好安稳人心。
冯紫英之前因为各种事情忙碌,都没太在意,尤其是从偷香林红玉到司棋,紧接着又阴差阳错和李纨有了私情,然后紧接着又是纳迎春入府,所以身边女人委实不少,他似乎也就有些懈怠了。
现在想一想,这朵娇花搁在身边这么久,府里人都是人精,是不是黄花处子身瞄一眼就能知晓。
像晴雯这样的,明显是当着沈宜修身畔一等一大丫鬟培养,几年了却没被收房,在很多人看来显然就有些蹊跷了,甚至还有些人都在怀疑她是不是石女或者白虎一类的女人,所以才会如此。
冯紫英坐在炕上有些愣神,晴雯却没觉察出什么来,自顾自地过来替冯紫英穿衣。
看着眼前这个苗条靓丽的身影带来一阵扑鼻幽香,宛如墨染的青丝梳理得格外精神,欺霜压雪的香腮在阳光下细绒毛都清晰可见,冯紫英心中柔情弥漫,忍不住便探手勾住了水蛇腰。
吃了一惊,晴雯讶然抬起头来,看到冯紫英眼中灼灼燃烧的火焰,这才慌了起来,“爷,你要作甚?”
“你说呢?”冯紫英定下心来,反而坦然了,沈宜修也说过几次了,自己也该给这丫头一个交代了,择日不如撞日,今日神清气爽,昨晚还未尽兴,却正好落到这个丫头身上了。
被冯紫英眼中光焰灼烫了一下一般,晴雯慌不择路就想挣脱冯紫英的手,但是去哪里能行,冯紫英大手一揽,晴雯便跌倒在炕头上,冯紫英另一只手已经钻入了晴雯衣襟下,往着那腰际汗巾子寻去。
意识到自己今日恐怕难逃魔掌,晴雯却也不惧,早就有了心理准备的她咬了咬嘴唇,这才轻声道:“爷,不能在这里,这是奶奶的床,去西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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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四十节 采撷
趁着天色刚亮,冯紫英一把抱起晴雯,一个箭步出门,在晴雯压抑不住的惊叫声中已经出了外间。
清晨清冷的空气让冯紫英裸露的躯体下意识的一个激灵,却让冯紫英内心更加火热兴奋。
西屋在主房的西面,其实就是西厢房。
沈宜修是一个很讲求私密性的主母。
这所内院并不大,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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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四十一节 牵连
实际上冯紫英对自己的身边人容忍度都很大,这甚至让沈宜修、薛宝钗她们都觉得惊讶。
换了别家当主子的,谁会对下人这般宠溺袒护?
本来只是一种对普通人的惯性尊重,但放在这个时代可能就是惊世骇俗之举,哪怕冯紫英已经很小心翼翼了,但是仍然会在很多时候不经意地暴露出来。
就像下人犯了错,别家府邸也许就是鞭笞杖责甚至逐出家门,但是冯紫英却鲜有如此举措,多是批评,顶多就是罚月钱。
这也让冯紫英在府里下人们那里赢得了极好的名声,当然严管上肯定就没那么尽人意,就只能靠沈宜修和薛宝钗薛宝琴她们来弥补了。
“那就好,爷可不愿意回到家里还见到你们争闲斗气,弄得家宅不宁。”冯紫英随口道。
“爷这话说哪里去了,府里还有奶奶们呢,哪里轮得到奴婢们张狂?”晴雯撇撇嘴,“便是有些龃龉,那也多半是为各家事儿,断不会因为各自私怨闹到面上来,让奶奶们难做。”
冯紫英一听这话便知晓这里边肯定还有些故事,皱了皱眉,问道:“怎么,你家奶奶和宝钗宝琴她们那边可有嫌隙?”
晴雯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摇头不语。
“怎么,对爷都还要瞒着么?”冯紫英注视着晴雯。
晴雯在冯紫英目光注视下有些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躯, 可能又牵动伤口,皱了皱眉, 冯紫英赶紧爱惜地扶了一把, 倒是让晴雯心中一阵甜蜜, 想了一想才道:“爷便是知晓,如果奶奶们没提, 也最好装作不知道。”
“哦?这却是什么道理?”冯紫英讶然问道。
“也很难说谁对谁错,即便是奴婢觉得哪一方不对,但落在爷心里, 只怕就未必那么看。”晴雯这番话倒是很客观,“再说了,都是为了各家事儿,两国交兵各为其主,能说谁不对?相骂无好口, 相打无好手, 这府里大了, 谁没个亲朋故旧的, 免不了就要起嫌隙。。”
见晴雯不愿意说具体情况,冯紫英也不相逼,才破了人家身子,本该是甜言蜜语好生抚慰一番的,要说也该说些高兴的或者不相干的事儿才是。
“这几日府里还算安稳吧?”冯紫英岔开话题。
“我们府上还好, 不过荣宁二府那边却像是炸了营,乱成一团了,玉钏儿今日回去也是她娘老子前两日跑来哭诉,金钏儿不想回去被一大堆人围着说事儿,玉钏儿在府里没管事儿, 又惦记着娘老子, 所以才回去。”晴雯叹了一口气,“这城里边各种消息满天飞,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可是爷,听说二老爷去金陵那边当官儿了,那不是和朝廷这边唱反调么?”
冯紫英没想到这事儿连晴雯都知道了,看样子南京那边的舆论攻势也不减啊, 这先发制人就把许多人先绑上了, 就看你这边如何处理。
你不处理, 那么那边就更得意, 更认定朝廷这边心里没底,你若是处理,那么就更将那些人激起他们背后的家族逼向南边儿,这一手倒是厉害。
除开贾敬被任命为南京朝廷户部尚书外,贾政被南京方面召到金陵任命为南京朝廷光禄寺卿,李纨的老爹李守忠被任命为南京朝廷礼部右侍郎,这给了贾家很大的冲击。
“呵呵,也许政世叔自己也不愿意,但是谁让他在江西呢,身不由己吧。”
冯紫英不认为贾政是敢于冒这种风险赌一把的,但是他本来就胆小守正,被南京方面召过去,直接就给你赶鸭子上架了,就算是他想跑,估计南京方面也不会允许,自然要守着。
再加上还有一个堂兄贾敬更是出任南京朝廷的户部尚书,那可是真正的肥缺,义忠亲王用以酬谢他这么多年忠心耿耿跟随的功劳。
“那爷,荣宁二府会不会受牵连?”晴雯问出一个府里边很多人都十分关心的问题。
这冯府这边和荣宁二府瓜葛太深了,二尤是宁国府尤氏的妹妹,迎春是荣国府长房女儿,还有薛宝钗、薛宝琴和贾家、王家都是姻亲,更别说如晴雯、金钏儿玉钏儿这些都是荣国府出身的丫鬟了。
晴雯她们自然还不知道肚子已经滚圆的王熙凤躲在临清,那肚子里装的就是冯紫英的种,王熙凤可是王家嫡女。
“这个问题可不好说。”冯紫英也不好断言。
当下朝廷似乎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更多的心思都还在舆论、军事和财政准备上,但是一当南北对峙,朝廷讨伐令下达,那么很多问题慢慢就会浮出来,这些叛逆的亲眷还能在京师城里安之若素?想想也不可能。
诛三族九族倒不至于, 但是抄家发配这些手段套路恐怕就免不了了。
首当其冲的就是牛家、王家、贾家、史家这几家, 那些本身家就在江南的文人当然不太在意, 但是像已经在京师城落脚近百年的武勋家族们就不一样了, 但牛家和王家应该是早就有准备了,但贾家、史家这些肯定就免不了受牵连了。
见冯紫英语气都不确定,晴雯心中更是担心,迟疑着道:“这两日鸳鸯都来了府里两趟了,奴婢看她也就是想来爷这里讨個主意,现在荣国府里每个主心骨,听说宝二爷现在人都傻了,大老爷成日里在府里骂骂咧咧,骂宁国府那边害人不浅,骂政老爷昏庸糊涂,骂王夫人瞎眼选亲,还连带着指桑骂槐,把宫里娘娘都骂了,又自夸自己聪明,幸亏没有把二姑娘许给孙家,否则立即就成了反贼,……”
冯紫英只能摇头了,这贾赦能有这般表现是预料之中,好事儿都多亏他多谋善断,坏事儿的责任都是别人的,典型的小人。
但不得不说这厮运气还真好,如果迎春许给了孙绍祖做正妻,那荣国府就真的沾上了,现在显得他是多么明智。
但即便如此,贾家的情况也相当危险了,贾宝玉去了牛继勋的嫡女,而牛继勋是牛继宗的嫡亲弟弟,哪怕他娶得是永宁长公主,但现在皇上昏迷不醒,牛家和王家现在是谋逆的头号反贼,朝廷一旦决定要动手,首当其冲就要收拾牛家和王家,而贾家和牛王两家都能扯上关系。
贾敬当了伪朝的户部尚书暂且不说,但贾政当了伪朝的光禄寺卿,娶的是王子腾的嫡亲妹妹,嫡子贾宝玉娶了牛继宗的嫡亲侄女,亲家李守中是伪朝的礼部右侍郎,贾母的侄儿史鼐更是大同军中反叛部将,侄孙女史湘云与反叛大将孙绍祖定了亲,这样的情形,除了牛王两家外,还能有谁比着贾家更刺眼?
就算是宫中还有一个大姑娘,但那也是朝不保夕,随时可能被废黜了。
“鸳鸯也是替贾家操透了心啊,她一个大丫头,这些事情轮不到她来过问才是。”冯紫英叹了一口气,“事情已经这样,由不得人了。”
晴雯心一紧,“爷,难道朝廷要对贾家……,大姑娘好歹还是贵妃娘娘呢,不堪僧面看佛面,……”
“看吧。”冯紫英模糊地应了一句,“大姑娘那边倒是别指望太多,她能自保别拖累贾家就算不错了。”
“怎么会这样,娘娘在宫里怎么会拖累……”晴雯大惑不解,忍不住拉住冯紫英的胳膊,身体转过来,牵动创伤,疼得她脸也是一白。
“行了,你操那么多心作甚?”冯紫英爱惜地扶正对方身子,“宫里的事情,外人谁能明白?”
“那爷,您不能帮贾家一把么?”晴雯终于说出了自己心里话,“好歹宝姑娘和二姑娘也是和贾家有着斩不断的亲戚关系呢。”
“我也想帮,但是那也得合乎规矩才行啊。”冯紫英摇头,“朝廷现在还没动作呢,看吧。”
这种事情要看形势变化,但冯紫英内心再不想帮贾家,但是也知道被牵扯进去是免不了的,谁让自己娶了薛家女儿纳了贾家女呢?
再说了黛玉还住在大观园呢,还有王熙凤肚子里的孽种,和李纨的一夕之欢,这些千丝万缕的关系,都是斩不断割不绝的,千红万艳,想要当大英雄,这些更是无法绕得过去的。
而且如果一点儿援手都不施,也会败坏自己的名声,好歹冯家和贾家也是多年世交,自己这几年和贾家走得这么近乎,现在贾家出事,自己都马上撇清,只怕周围人都会侧目而视的。
施以援手是必须的,但是怎么做,哪些能帮,哪些没法帮,能帮到什么程度,那就要视情况而定了。
一直到起床,冯紫英让晴雯好生歇息一日,自己穿衣出门,也都在琢磨此事儿。
消息传得如此之快,也说明很多事情是无法遮掩的,荣国府那边只怕也是乱成一锅粥了,而龙禁尉那边只怕也早就盯着贾家了,连带着自己和贾家的往来大概也早就纳入龙禁尉视线了,嗯,还有贾瑞这厮。
壬字卷 第一百四十一节 牵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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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四十二节 交底
说曹操,曹操就到,冯紫英还在琢磨贾瑞这个龙禁尉安插在贾家的暗探会发挥什么样的作用呢,外边宝祥就来说,贾瑞来求见。
冯紫英颇为惊讶,这厮居然找上门来,难道是要以贾家那边的事儿来要挟自己不成?活腻歪了?
冯紫英不相信这么几年里贾瑞还看不明白形势,真要想借此机会攀诬自己,或者借机拿捏要挟自己,谋求点儿什么,那这厮就真的是要厕所里打灯笼——找死(照屎)了。
“让他进来吧。”冯紫英点点头,他倒是想要看看这家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贾瑞很快就进来了,依然是那帮有些猥琐的模样,不过感觉得出来,这家伙精神状态很好,眉目间都洋溢着喜意和得意,很有点儿志得意满的味道,看样子贾家陷入了麻烦中对他似乎是利好消息。
也难怪,这么多年龙禁尉安插下他这样一颗棋子,似乎就要起作用了,一旦朝廷决定要查抄荣宁二府,他这个对贾家知之甚深的角色就要发挥大作用了,而且也是他从中谋利捞钱的最好时机了。
“瑞哥儿,许久不见了,今日怎么如此有闲?坐吧。。”冯紫英摆摆手, 悠然自得地看着对方,“看你的样子, 倒是有些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感觉啊。”
被冯紫英这么一打趣, 贾瑞顿觉尴尬。
说实话, 对于贾家现在的情形他内心的确是颇为兴奋的。
毫无疑问,贾家现在面临着灭顶之灾, 不但和牛、王、史这几家牵连甚深,而且本身现在也是叛党一伙,贾敬, 贾政,现在都被南京伪朝公布了任职,这种情况下,朝廷焉有放过之理?无外乎就是处置的程度罢了。
抄家灭族?发配为奴?都不好说,要看情况。
当然贾瑞也不蠢, 他清楚冯紫英和贾家的关系, 虽说王熙凤和贾琏和离了, 但是这中间私情嬗变会怎样不好说, 还有薛宝钗和贾迎春的瓜葛,冯家和贾家这么多年的往来, 都还要看冯紫英的态度。
但贾瑞相信无论冯紫英的态度如何, 都改变不了大势,那就是贾家要完蛋了,冯紫英若是肯倾力挽救,也就是救些免于身首异处或者牢狱之灾罢了,但贾家家族总体来说是肯定要完蛋的。
“嘿嘿,大爷说笑了, 小的这几日就是觉得心惊肉跳, 这城里城外谣言四起,局势也是扑朔迷离,呆在家里都深怕祸从天上来啊。”贾瑞陪着笑脸。
“瑞哥儿,你想说什么?祸从天上来,那也落不到你你头上,不是么?”冯紫英似笑非笑。
“诶,大爷,小的好歹也是贾家人,还是遭池鱼之灾啊。”贾瑞假模假样地道:“大爷应该知道府里边儿的情况,宁国府那边的敬大爷,荣国府这边政老爷, 现在都上了榜, 朝廷肯定震怒,还有宝二爷结亲的牛家现在更是首当其冲,这到处都是火头子啊,这稍不留意就要把贾家烧成灰烬啊。”
“瑞哥儿,这等事情都已经出了,奈何?”冯紫英斜睨了对方一眼,“那你觉得现在能怎么做?”
“大爷,小的哪儿能有什么主意?”贾瑞也在观察着冯紫英的神色。
他很清楚冯紫英的能耐,龙禁尉那边都不敢轻易得罪这一位,之所以他要主动来一趟,也就是想要和冯紫英这里先报备一下,下一步都察院和龙禁尉也许就要对贾家动手了,而他作为龙禁尉的密探,肯定要配合,这是免不了的,但是如何配合,配合的程度,都还有许多可供圆转的余地。
他不想因为此事被冯紫英记恨,但是却也不想失去这样一个发财机会。
按照龙禁尉那边的规矩,提供的各种情报资料越多越详实,尤其是很多不为人知的东西,那么获得的奖励肯定就会越丰厚。
贾瑞也知道像这等好事,自己一辈子也许就这样一次,特别是他这种专门被龙禁尉安插在贾家的,仅此一次,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所以他不可能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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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能大略揣摩出其实冯紫英对荣宁二家并没有多么深厚的敢情,无外乎就是睡了琏二嫂子,娶纳了薛宝钗和贾迎春,嗯,还有一個林黛玉待娶,但这都是女人家, 出嫁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只要不是株连三族九族的,也牵扯不到那么远,这一点大周还是相对宽松的。
单纯几个女人罢了,冯大爷念在这情分上,帮一把,让她们不至于送教坊司,或者发配甘肃云贵,那就算是尽到心了,但贾家肯定必须要拿出足够的钱银来赎罪,只怕才能过得了这一关,这其中就有许多可供操作的余地了。
上一回马家出事儿,贾瑞就知道贾赦在其中很吃了一嘴,但是这一回情况还不一样,贾家只怕栽的筋斗更厉害,马家不过是一两个重要人物出事儿,但贾家是全家出事儿,而且问题要严重得多,这是谋反,所以,也该轮到他贾瑞在其中来好生挣一笔了。
“你没什么主意,那来我这里做什么?”冯紫英淡淡地道:“说吧,你想要什么?”
“大爷,您是知道小的身份的,有些时候是身不由己,吃了这碗饭,就只能如此,贾家如今陷入谋逆大案中,怕是没谁能救得了他们了,便是大爷您恐怕也不行,只会连累您自己,小的也接到了上边儿的指示,要看死盯牢,估摸着府里边和周围像小的这样身份的,肯定还有几个,都是奉命盯着,只等朝廷那边下令了。”
贾瑞故作坦诚,一副很光棍的模样。
不过他说的也没错,这个时候龙禁尉肯定早就把暗探密探撒了出来,贾家便是想要搬一针一线出去,都很困难了,当然贾家现在究竟还有多少家底儿,也不好说,这样看来王熙凤还真的是走得及时,否则她的那点儿私房银子都得要丢水里了。
贾赦这么气急败坏,未尝不是感觉到了一些什么,当然他未必能对龙禁尉了解有这么深罢了,想想连贾瑞这样身份的,都是龙禁尉密探,这贾家里边还有多少秘密可言?
“你就这么笃定朝廷很快就要查抄贾家?”冯紫英不动声色。
“大爷,小的也不瞒您,上边都交代了,荣宁二府四周都有人守着了,不过都还隐在暗处,只要没太大出格的举动,并不干涉,但您说你想要带些古董财物出去,又或者托人来卖宅子,那肯定就不可能了。”贾瑞坦然道:“小的的任务就是盯着荣国府这边,不能有什么大动静,还请大爷原谅则个。”
冯紫英见对方这么坦率,看样子这户部那边应该是感觉到压力太大,自己原来的随口一提,还真的就成了救命稻草了,但话说回来,哪朝哪代不是如此?没有自己提醒,只怕也一样会有这样的举措。
这也是来钱最快的办法。
单单是查抄贾家,不提其他,就是这荣宁二府的宅子,哪怕因为这是查抄拍卖大打折扣,六七十万两银子也是能卖吧,要知道光大观园都花了三四十万两银子呢,这才多久?
“这么说来荣宁二府里也都有这种感觉了?”冯紫英沉吟着问道。
“估摸有些担心吧,但您也知道府里边那帮人,赦老爷是只盯着自家银子的,不管其他,政老爷不在,琏二爷也不在,就剩宝二爷,那是不中用的,其余都是妇道人家,能起什么用?便是老太君,那也只能在家里干着急吧。”
贾瑞瞅了一眼冯紫英:“大爷,这等事儿您就最好别去掺和了,小的知道您人脉广,面子大,但是这是犯忌讳的事儿,真要到最后关头,你出面去求个情,估摸着上边儿也能给您几分面子,但是现在您要去过问,只怕都察院和龙禁尉那边都不会答应,驳了您的面子,也弄得两边儿不愉快。”
冯紫英没想到这贾瑞居然也能想得如此深一层,倒是让他有点儿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的味道,现在的确不是插手的好时机,也会给刘一燝那边留口实,再说了,要把整个荣宁二府的人都帮了,他既没有那份兴趣,也没有那个本事。
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朝廷通过这个手段来筹集战争经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从海通银庄贷款是一条路径,而查抄也是一条路径,两条腿走路,这才稳妥。
冯紫英沉吟不语,贾瑞却是颇为知趣地道:“小的也知道大爷是个重情义的,但事已至此,钱物肯定是没法带走的了,但若是大爷要想带走几个人,这却无甚影响,府里边多是家生子,一纸书契就能解决问题,……”
这厮却是把自己心思揣摩得透彻呢,冯紫英自然是对荣宁二府的钱财不感兴趣,但是像鸳鸯这样的丫头他却是舍不得,要帮一把的,还有诸如李纨、探春、湘云这些姑娘们,难道也真的要沦落到教坊司或者发配流放?这也让他觉得难以接受,可现在自己又能以什么样的方式让她们脱身?
好像还真没有合理的理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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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四十三节 求救
贾瑞走了,但却留下了满腹心思的冯紫英。
贾瑞这是来示好,这点意思冯紫英还是能看出来。
只是没想到龙禁尉这边却早就下了如此深的工夫,估摸着也是朝廷那边再三权衡斟酌,觉得既然要一战定乾坤,那么就要全副力量使出来了,可要打大仗,那花销肯定就是流水一般,不做好充分的准备,到时候就会陷入困境。
与其那个时候再来谋划这些,还不如先把该办的一切都办好。
贾家固然逃不掉,估计牛家、王家、史家,甚至还有更多的武勋家族都逃不了。
四王八公十二侯里边,有几家敢说和义忠亲王没有些瓜葛?弄不好东平郡王、南安郡王、西宁郡王和北静郡王都南逃这一次的劫难了。
冯紫英估计上一次三屯营之败后京营中大批的武勋子弟们赎身给內喀尔喀人交付了大量银两还是对朝中有些人不小的刺激。
这帮盘附在朝廷身上吸血几十年的武勋家族,打仗不行,但是捞钱却比谁都厉害,真正到上阵保家卫国了却全都一触即溃,这样的脓包,难道朝廷不该好好挤一挤么?
正巧现在又有这样一个机会,只怕难免就有人要惦记了。
其他家冯紫英自然管不了,但贾家这边怎么办?
不管肯定不行,但采取什么办法,怎么来管?
现在消息还没有完全散开,但是贾瑞都说得这样明显了,估计距离真正动手也就那么三五日了。
这一次只怕就不像京通二仓大案了, 没有顺天府的份儿,顶多出点儿人手帮忙守门看宅, 动手的肯定是都察院和龙禁尉为主。
正踌躇间, 晴雯却欠着身子进来了, 冯紫英讶然,赶紧上前:“你怎么不好生休息, 却还起身了?也不怕伤着身子?”
晴雯面色一红,嘴巴却不肯服输:“哪有那么身娇肉贵?爷,鸳鸯来了, 奴婢看她很急,面色憔悴,怕是不见着爷不肯走了。”
鸳鸯前两天来了两次,但冯紫英都太过忙碌,都是深夜才归家, 所以没见着人, 再不见, 只怕怨言都要觉得冯紫英是有意不见了。
冯紫英叹了一口气, 该来的迟早要来, 要面对,不过他心里也有分寸,见就见吧。。
鸳鸯进来时脸色还红扑扑的, 虽然眉目间还有些憔悴的模样,但是也能看出还带着几分羞涩。
冯紫英略感讶异,但是看到晴雯别扭古怪的神情,顿时会意过来, 这两个丫头关系密切, 估计是鸳鸯觉察出了晴雯破瓜后的异常, 所以追根挖底问,才让晴雯这般表情, 当然作为还是黄花女儿家的鸳鸯对这等事情也一样羞懆。
带鸳鸯进来,晴雯就扭着身子出去了,鸳鸯瞥了一眼晴雯背影,这才轻声道:“大爷总算是给晴雯一个交待了, 奴婢都在琢磨您把晴雯带进冯府几年了, 愣是不肯收晴雯进屋, 连香菱、司棋这些您都收了,怎么却对晴雯这般刻薄,现在奴婢总算是放下心了。”
“真的就放下心了?”冯紫英似笑非笑, “可爷还没有收你呢,让爷怎么能放下心?”
鸳鸯脸一下子红的像新娘子的盖头布,双拳紧握,狠狠地嘟起嘴,跺了跺脚,“爷说什么呢?!”
“说什么鸳鸯你不是听见了么?”冯紫英笑盈盈地道:“爷还琢磨着就这两日里走荣国府一趟,和老太君商量一下,把你要过来,你觉得如何?”
鸳鸯脸色骤然变的苍白,身子都颤抖起来:“爷,你是不是……”
这个兰心蕙质的丫头倒是十分敏感,冯紫英心中也暗叹,对于这個问题,贾瑞来之前他就有些担心,而贾瑞来了之后就更确定了罢了,沉吟了一下:“鸳鸯,你都知道贾敬和政老爷现在在南京做事去了,牛家、王家、史家都卷了进去,这种情形下,朝廷怎么可能没有手段动作?”
鸳鸯身子一晃,几乎要瘫软倒地,冯紫英赶紧上前一步,把她扶到椅子上坐下,“唉,这种事情也不是你能承担得了的,是老太君让你来的?她怕也是早有预感了吧?”
鸳鸯脸色煞白,咬着嘴唇点点头:“老祖宗身子不好,这几日都起不了床, 今日才好一些, 府里大老爷除了成日里指天骂地, 怨天尤人,其他人都是六神无主,宝二爷天天喝得酩酊大醉,环三爷回来了一趟,然后又回书院了,……”
这就是贾家的现状?
冯紫英苦笑。
贾赦不能指望,那还能有谁?
贾宝玉?省省吧,成日买醉麻醉自己,估计也是对攀上牛家这桩亲事后悔莫及了,但现在又奈何?
便是现在要和牛氏女和离也来不及了,朝廷也不会因为你现在和离就能让你置身事外,更何况还有贾敬和贾政两人的事儿。
“鸳鸯,爷也不瞒你,现在贾家的情势的确很糟糕,算下来,原来金陵四大家,除了薛家,其他三家都卷了进去,王家不说了,王子腾是家主,首当其冲,贾敬居然金蝉脱壳去了金陵,可政老爷怎么也去趟这浑水,哎,估计也是身不由己吧,……”
“对,对,对,老祖宗也说以二老爷的心性怎么可能去趟这种浑水,肯定是在江西那边被人强迫,身不由己了。”鸳鸯连忙道。
“鸳鸯,这话说出来得让朝廷相信才行啊,相隔千里,怎么解释得清楚,朝廷也不会听啊。”冯紫英叹息,“珠大嫂子的父亲也加入南京伪朝作了礼部右侍郎,你说这那一支都牵扯了进去,朝廷焉能放过贾家?”
冯紫英这么一说,鸳鸯的心也坠入了谷底,双手紧紧捏住汗巾子,“那大爷,现在该怎么办?阖府上下还有千口子人啊,大多都是些老弱妇孺,该怎么办?”
“怎么办?”冯紫英摊摊手,“现在也只能等,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只有等朝廷那边有了说法,才说得上对策啊。”
“那大爷能不能猜测一下朝廷会怎么对贾家?”鸳鸯明知道这有些难为人,但是这等时候她却也只有硬着头皮问了。
“这不好说,但是肯定不会轻饶啊。”冯紫英掂量了一下,“抄家免不了,株连三族也很有可能,不过贾家人这么多,我估计也就是这些嫡支怕是难以脱身,其他人,对朝廷来说可能也就无关紧要,不会太过追究。”
看鸳鸯越来越白的脸颊,冯紫英笑了笑:“这等处置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下来的,先查封荣宁二府,然后贾家里边的主要亲眷肯定跑不掉,多半是要送大狱里蹲一段时间,日后就看朝廷态度和贾家人的表现了,若是能幡然悔悟或者立功表现,也许就从轻发落了,……”
“但无论如何家家都完了,不是么?”鸳鸯的声音有些嘶哑,“可大姑娘还在宫里是贵妃呢。”
“大姑娘那边别指望太多,她恐怕自身难保,现在几位皇子为了争夺监国位子,狗脑子都打出来了,……”冯紫英淡淡地道:“她现在便是随便靠在那边儿,都会遭到另一方的攻讦,而她的利用价值又很有限,她靠着的这一方也就不会下死力气保她,稍不注意只会让她自己陷入泥潭,所以何苦来着?聪明一点的话,还不如躲到一边,别去沾惹这些是非了。”
冯紫英说得很刻薄,直接是从元春本人的价值来作评判,听得鸳鸯肝颤,但是却又明白在宫里边恐怕就是如此。
看看每次抱琴回来都是愁眉不展,有时候在一旁听抱琴和老祖宗、太太她们说话,话里话外都是说大姑娘在宫中的处境艰难,既没有足够雄厚的靠山,又没有子嗣,皇帝对其也没有多少感情,这种妃嫔在宫中的处境地位可想而知。
“那大爷,难道贾家现在就只能这样等死不成?”鸳鸯咬着嘴唇,话语里已经有了几丝哭腔。
“鸳鸯,造反谋逆这种大事,历朝历代都是如此,挨着就死,碰着就亡,抄家灭族,株连三族九族也都是很司空见惯的事情,便是没有遇到过,戏文里难道也没有听过?”冯紫英看着对方:“爷也很想帮贾家,但是这种事情,就算是爷做了首辅,许多时候也都身不由己做不了主,不过爷答应你,会尽全力去帮贾家的,好歹爷和贾家也是斩不断的姻亲关系,宝钗和迎春也都嫁入冯家了,还有你,爷还惦记着你来替爷管家呢,……”
鸳鸯此时的心境也是又悲苦又窃喜,还夹杂着无限担心和惶恐。
她也听出了方才冯紫英话语里的意思,那就是趁着朝廷谕旨还没有下来,先把自己从贾家要出来,那自己也就算了逃脱一劫了,但这等事情她如有何做得出来?
这等危急时候要让她丢下老祖宗和贾家人,她宁肯死。
“爷,奴婢知道了。”鸳鸯深吸了一口气,“奴婢这就回去回禀老祖宗,……”
“唔,爷看情况,如果可以的话,爷今晚也来你们府里一遭,但也只能宽解府里人一番,嗯,你也回去和老太君说,莫要再打其他主意,龙禁尉恐怕早就把贾家监视起来了。”冯紫英平静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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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四十四节 愁云惨雾
冯紫英是趁着夜色去荣国府的。
当然,他知道这肯定瞒不过龙禁尉的眼线,但他也没有打算去瞒过谁。
来一趟荣国府是必须的,日后便是许多事情帮不了荣国府,但是他来过了,心意到了,也努力过了,那对所有人也有一个交代。
另外他也需要过去安慰一下林黛玉几女。
林黛玉倒是没什么,妙玉和邢岫烟也没什么,但李纨、探春还有史湘云,另外还有惜春,只怕就很难脱身了,冯紫英心里也一样没把握。
在临走前,他也和沈宜修与薛宝钗、贾迎春说了,沈宜修当然没什么,但是宝钗和迎春却都是红了眼圈,哽咽了一阵。
在她们看来,相公这个时候去贾家是肯定要承担一些风险的,本来冯家和贾家就是世交,龙禁尉肯定知晓,现在相公又不避嫌疑地去贾家,难免让人要起疑,相公现在仕途一路向好,若是受了影响,那就太可惜了。。
但她们也知道现在荣国府那边一副凄凉无助六神无主的样子, 贾赦固然无能,宝玉也是个没用的, 老太君年龄大了, 又是妇道人家, 谁能撑得起这個场面?
连薛姨妈都悄悄来叮嘱宝钗宝琴,这段时间最好莫要去荣国府那边, 就是担心受牵连,尤其是她自己也是王氏女,虽然嫁出去许多年了, 但这等时候,难免也会遭人攀诬攻讦,遭受无妄之灾。
相公去一趟,起码也能安抚一下人心,给大家出个主意, 真要到最糟糕那一步了, 相公也肯定要想办法让局面不至于落到不可收拾的境地。
外间不是没有人传言什么抄家灭族, 男的发配云贵甘肃, 女的送教坊司,堂堂大家小姐, 真要沦落到那种地步, 那简直真的就是生不如死了。
冯紫英进了荣国府,宝玉、贾环、贾兰以及鸳鸯都在门口候着,也足见现在荣国府里边如惊弓之鸟一般,都已经是战战兢兢了。
“见过冯大哥(爷)。”
“好了,这时候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了,赦世伯呢?”冯紫英见贾赦不在, 也有些诧异, 。
这厮不会这个时候还给自己摆谱吧?真的觉得自己纳了迎春为妾,就可以有免死金牌了不成?
要知道迎春只是给自己做妾,不是正妻,而且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自己当然可以保迎春无事,但这个便宜老丈人,那可不一样。
“大伯天还没黑就出门了,到现在都没回来。”宝玉脸色憔悴,意态消沉,振作精神道:“大伯不在就不在吧, 他在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老祖宗她们都在院子里等着冯大哥了,可能要和冯大哥商量一些事情。”
冯紫英点点头,虽然不清楚贾母要和自己商量什么,但是很显然贾母也已经觉察到了形势不对,大概是想要做些应对准备了。
“走吧。”冯紫英也不多言,一挥手,大家都低垂着头,默不作声地向贾母院子里走去。
走到贾母院子里,冯紫英才看到贾母房中人影幢幢,似乎不少。
诧异之余也明白过来,今日只怕贾母就要和大家摊牌,让大家心里有个思想准备了,看样子这荣国府里边有头有脸的主子们都到了。
进去一看,一群人都站起身来见礼。
除了贾母和王夫人外,李纨、黛玉、探春、惜春、湘云都在,但妙玉和邢岫烟却不在,想想也是这两人和贾家没什么瓜葛,不过是借住罢了。
“好了,铿哥儿也不是外人了,非常时期,也就无需忌讳什么了。”气色还算正常的贾母叹了一口气,摆摆手,“铿哥儿,让你见笑了,说来也幸亏二丫头出阁得早,否则……”
屋里人都是一阵唏嘘,若是再拖一拖, 或者迎春许给了孙绍祖,那就真的是深陷虎狼窝了,但现在迎春脱离虎口,史湘云却又陷了进去,这一饮一啄, 莫非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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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还有人觉得迎春拒了孙家嫡妻却给冯紫英当妾,多少有些惋惜,但现在看来这二丫头却是福缘深厚,才能有此姻缘。
面对这等话语,冯紫英也不好接口,怎么说都不合适,只能保持沉默。
“铿哥儿,今日你来,老身也要承你一份情了,都说患难见真心,现在贾家面临厄运,这段时间里划清界限的人如过江之鲫,却无一人肯登门问候一句,深怕沾染上,还是铿哥儿你是个实诚人。”
贾母此时也没有再征求王夫人的意思。
贾宝玉的婚事主要是王氏主导,虽然贾母最后也点了头,但是阖府上下都觉得还是王氏因为王家和牛家关系密切,才会一力促成。
现在王家牛家都是首当其冲的叛逆,这二家被查抄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但人家牛继宗和王子腾两家都已经提前作了准备,该撤的也早就撤了,但这些受牵连的人家就惨了,所以府里人对王氏的怨气也是格外大。
甚至连贾宝玉也都觉得母亲做了一个很糟糕的选择,替自己选了这样一桩婚姻,本来就对牛氏女耀武扬威的性子十分不满意,现在又成了这样,更是恨不能立即就将此女休了。
只不过念及此时便立即休了也很难撇清和牛家的关系,另外那永宁长公主能不能挽回点儿余地也还未可知,所以这边才忍着。
“老太君言重了,冯家和贾家是世交,紫英也和贾家是姻亲,这是斩不断也瞒不了人的,再说了,宁国府那边贾敬的事儿,我不好置喙,不过政世叔这边,我却觉得也许另有隐情,……”
“哦?”贾母和王氏以及在座众人都是眼睛一亮,但贾母随即又摇摇头:“不管怎样,若是去了南京,那便是说不清楚了,朝廷也不会因此而放过贾家,……”
“嗯,就目前来说,要说些自欺欺人的话就没意思了,老太君还是看得清楚。”冯紫英点点头,“不知道老太君现在怎么考虑的?”
贾母深深地看了冯紫英一眼,对冯紫英的认可欣赏更甚。
这才是一个当家人的样子,不为外情所动,更不会盲目乐观或者一味指望好事发生,能够冷静理智地看待局势,做出判断,这才是一个家族能抗风顶浪的柱石,贾家就缺这样的男人。
“铿哥儿,你替老身预判一下,下一步贾家会怎样,朝廷会如何处置贾家?”贾母显得很沉静,“无须忌讳什么,现在让大家心里有个底,免得真的大难临头的时候,难以接受。”
冯紫英苦笑,四周的人们脸色都是惶恐不安的,都希望能从自己嘴里得一个好消息,但贾母内心却早有有了定论,却非要让这话从自己嘴里出来,而他也不可能昧着良心遮掩,那到时候面对残酷现实是,很多人恐怕就难以接受而崩溃了。
吸了一口气,冯紫英揉了揉脸,沉吟着道:“如今恐怕不得不从最糟糕的局面来考虑了,其实老太君心里也有数,只怕荣宁二府查封是不可避免的,……”
话一出口,整个屋里的人都抹泪哭了起来,其实大家心里也都估计会有这个结果,但是听到冯紫英嘴里出来,才真正接受,之前都还盼着万一没有这么糟糕呢?
“好了,我还没死呢,有什么也还有我担着,哭什么?”贾母厉声道,平素富态慈祥的面容此时却是异常冷峻,“铿哥儿,你继续说,这府里的这些东西都是身外之物,老身早有准备,老身现在放不下的却是这屋里这些人,还有跟了我们贾家这么多年的人,你觉得朝廷会不会……”
冯紫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下,“当下朝廷肯定要拿人立威,牛、王、贾、史几家恐怕都逃不掉,另外四王八公十二侯里估计也会有许多人要遭殃,老太君说得对,这身外之物不必太计较,倒是人最重要,只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但我也拿不准朝廷最后会有什么考量,不过我在这里承诺,定会尽我全力,帮助解救……”
贾母点点头,“老身和政儿媳妇两个年龄大了,倒也无所谓,宝玉、环哥儿怕是难逃此劫,林丫头和你有婚约,而且她也不是贾家人,老身相信无甚大碍,但是三丫头和四丫头,还有云丫头和珠哥儿媳妇,她们若是被官府拿了进去,弄不好就要受辱,老身还是知晓这些大狱里的腌臜事儿,这等犯妇女子,那些牢头狱卒都是要百般折辱的,铿哥儿,老身在这里替她们……”
见贾母起身就要作势跪下,虽然知道对方可能只是一种姿态,但是冯紫英还是有些动容,这贾母对她的几个孙女辈还是很有感情的,哪怕只是作势,也不容易。
几个女孩子都哭出声来了,王氏和李纨却在一旁默默抹泪,宝玉早已哽咽难言,连素来阴沉的贾环都眼底发红。
冯紫英赶紧避开贾母的这一作势,另外也示意黛玉和探春赶紧去扶着,直到贾母坐定,方才沉声道:“便是老太君不说,我自然也不会容许这等事情发生,朝廷固然有律例,但法律之内亦有人情,紫英这点脸面还是有的,请老太君放心,定不会让诸位姐妹受那等折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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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四十五节 赠人玫瑰
贾母脸上露出一抹满意之色,这才轻叹一声:“老身信得过你,但老身也知道,有些时候便是你也做不了主。此番之事非同小可,也是贾家生死存亡之秋,老身不敢奢望其他,唯求能让贾家女儿们莫要受辱,至于宝玉和环哥儿甚至兰哥儿他们,老身倒是看开了,大丈夫处世,若是受些磨难,未必就是坏事,……”
不得不说这贾母能在荣宁二府里边镇得住堂子还是有几分智慧和眼光的,单凭这番见识就能略窥一斑,只是不知道怎么就在贾宝玉这块顽石上昏了头,若是贾宝玉能自小好生打磨,也不至于到现在这种地步。
“老太君说得是。”冯紫英恭敬的应道。
“这荣国府怕是保不住了,老身也想过,林丫头左右也是你们冯家的人了,原来贾家不是借了林家二十万两银子来修园子么?”贾母一抬手,鸳鸯已经双手奉出一纸文书,“这是老身当年让政儿写的借条,虽然没有交给林丫头,但是却一直留在老身手上,现在也算是有一个交代, ……”
冯紫英疑惑地看了一眼,没有作声。
“这荣国府最后命运多半是要被官府发卖, 但这园子却是借林家银子修起来的, 换了别人也许不好说, 但是林丫头是要嫁给你的,铿哥儿你便可以帮着林丫头从发卖款项里讨回这笔银子, ……”
贾母这般一说,冯紫英也明白过来,摇了摇头, 苦笑着道:“老太君,这笔银子怕是不好讨,朝廷查封发卖,也就是需要银子, 不会认可这种借贷,否则都用这种方式来折抵,朝廷便别想通过发卖筹款了。”
贾母叹了一口气,“老身也想过这一层,但如今却也只有如此了,否则这荣国府充公也就罢了,林丫头这笔银子也打了水漂了, ……”
“老太君还是莫要太在意这些事情了, 银子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便是没有这笔银子, 林妹妹入了冯家门,难道紫英还能亏待她么?”冯紫英看了一眼低头抹泪的黛玉, “其他几位妹妹,紫英也是要尽一切力量去帮的, 且看朝廷如何定性吧,……”
要说这几人, 探春、惜春是贾政贾敬的女儿, 史湘云是孙绍祖已经订亲的妻室, 恐怕都很难脱身,就算是冯紫英亦无法替她们脱罪, 李纨也一样, 其父李守中现在是伪朝礼部右侍郎,便是她出嫁了,但这边却又是贾政儿媳, 所以也无法说脱。
冯紫英这么说也只是宽大家心, 表明一个态度, 具体如何,还只有走着瞧。
至于说这荣国府除了主子们的其他一大家子人,朝廷究竟如何来处置,现在也不好说,如买进来的奴婢仆僮,还有更多的家生子,以及那些和嫡支五服之外的贾家人,都有太多不确定性。
贾母深吸了一口气,突然道:“你们都先出去,老身再和铿哥儿说几句话。”
众人尽皆讶然,但是都默默起身,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贾母和鸳鸯,以及冯紫英。
“紫英,你给老身撂个实话,朝廷会如何处置贾家?”贾母单刀直入,语气却格外平静:“老身都七十多了,时日无多,但贾家却不能在老身身上灰飞烟灭,贾敬之事,老身无以置喙,那是他们宁国府当家人的选择,但政儿老身却是知晓的,他断无此胆魄会去当什么光禄寺卿,所以多半是受人所迫,身不由己,此事老身还希望铿哥儿你能帮着你政世叔分辨, ……”
冯紫英正欲解释,贾母却挥手制止:“老身不是说要让你现在就要去朝廷分辨, 现在朝廷也不会听这个,荣国府抄家也好, 发配也好, 怕是躲不了,但日后呢?待到朝廷讨伐江南结束,势必逐一清理,若是政儿真的是被人逼迫如此,那还请铿哥儿帮忙还政儿一个清白,也算替贾家留一份希望,……”
冯紫英皱了皱眉,沉吟了一阵才道:“紫英也以为以政世叔之为人,怕是不会主动去做伪朝的光禄寺卿,不过日后就算替政世叔还了清白,但贾家牵扯面太广太深,如您所说,贾敬,王子腾,李守中,以及牛家那边,甚至还包括史家这边,这却都是难以辩脱的,所以……”
贾母黯然神伤,她也知道就算是贾政之事能辩清,但贾敬也是贾家一脉,还是长支,王氏是王家嫡女,李纨之父却是心甘情愿为伪朝礼部右侍郎,自己那侄儿史鼐更是反叛大将,宝玉媳妇也是牛家嫡女,重重关系都和伪朝重要官员密不可分,这荣国府这边如何能脱罪?
但贾母却知道这個时候自己绝对不能都绝望放弃,否则整个荣国府这一支就真的要烟消云散了,她无论如何都要替贾家保留一份希望。。
“铿哥儿,老身知道你说的这些的确难以辩脱,老身只希望政儿之事能让朝廷给一个清白,这才能替贾家留一份希望,……”见冯紫英似乎还没有明白,贾母又继续道:“政儿年龄已大,老身当然不指望他,但环哥儿和兰哥儿呢?他二人都是读书种子,若是政儿之事不能还个清白,那怕是环哥儿和兰哥儿读书科举之路都会被阻绝,那贾家如何还能有希望?”
原来如此,冯紫英不得不佩服贾母考虑的周全细致,虽说贾家牵扯甚广,但是对于贾环贾兰来说,贾政之事才是最核心的。
只要贾政之事能脱罪,那么起码贾环贾兰就能保留有一份科举出身的机会。
毕竟其他人犯事都非贾环贾兰的至亲,便是要受些牵连影响,但也不至于堵死出路。
微微颌首,冯紫英也终于点头:“老太君所言甚是,紫英倒是没有考虑到这一层,环哥儿和兰哥儿都是我的弟子,我自然不会坐视不管,定会尽我所能帮助他们,便是宝玉,我也会尽力,……”
贾母倒是很郑重其事地摆摆手:“铿哥儿,老身虽然疼爱宝玉,但是此番却不是考虑宝玉的时候了,贾家要留存,还得要落在环哥儿和兰哥儿身上,只要他们二人能熬过这场劫难,宝玉自然能得以庇护余荫,这期间宝玉便是受些磨难,那也是值得的,所以还请铿哥儿把心思放在环哥儿和兰哥儿身上,当然,琮哥儿如果能有机会,也请帮一把。”
先前一直没提贾琮,也足以说明这位老太君对自己的长子贾赦有多么不满,恨屋及乌,当然这也是因为贾环和贾兰读书似乎更努力,但好歹也是贾家一脉,这时候总算是想到了。
“老太君言重了,便是您不提这些,这也是我分内之事。”冯紫英点点头。
“俗话说大恩不言谢,贾家现在如此,老身委实无以为谢,老身听闻铿哥儿颇为看得起鸳鸯,她也跟了老身这么多年,论品性论做事,不是老身夸口,都是一等一的,原来老身留着她,也就是图个放心,让她替老身守着家里这点儿家当,但现在已经没有意义了,所以老身想把鸳鸯送给铿哥儿,别的不说,替铿哥儿你管个内宅,还是能胜任的,……”
贾母目光落在已经泪流满面跪倒在地的鸳鸯身上,探手在鸳鸯头上摩挲,“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老身也耽误鸳鸯这么些年了,鸳鸯你也二十了,换了别家,早就打发出嫁或者许给家里主子收房了,今日你能跟了铿哥儿,也算是老身的一份安慰了。”
“不,老祖宗,鸳鸯不走,打死鸳鸯也不走,奴婢要伺候您一辈子,您这会儿要撵奴婢走,不如让奴婢去死,……”鸳鸯跪在贾母面前连连叩头,连额际都红肿起来,看得冯紫英都心疼。
贾母也是老泪纵横,摸着鸳鸯的头,连连摇头道:“鸳鸯,……”
冯紫英知道贾母也许的确是一番好意,但是这却绝不是一个好时机,这将陷鸳鸯于不义,让鸳鸯在贾家的名声顿时大坏,而且以鸳鸯的心性,只怕一辈子都会生活在自责和内疚当中。
“老太君,紫英的确喜欢鸳鸯,也愿意要鸳鸯,但是现在却不合适,鸳鸯也不会接受。”冯紫英微笑着道:“不如这样,您的感谢紫英接受了,便是鸳鸯的身契处理了便是,算是我的人了,但还是让鸳鸯陪着老太君,一直到鸳鸯觉得心愿已了,才来我那里便是,您看如何?”
贾母眼睛一亮,冯紫英也知道对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不过看样子鸳鸯却还没明白过来,“日后若是荣国府这边有事儿了,鸳鸯就算是冯家人,但要报恩跟在老太君身边帮忙照拂,也能传个信儿递个话儿什么的,……”
鸳鸯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又羞又喜又惊,抬起红肿的双眼,看着二人,贾母也终于点头,眼底却是一份欣慰满足:“还是铿哥儿你想得周到,贾家欠你太多,唯有看迎春和黛玉她们来好生报答你了。”
壬字卷 第一百四十五节 赠人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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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四十六节 托付
外堂众人也不知道贾母在内屋里和冯紫英究竟说了一些什么,不过冯紫英出来之后,众人重新进去都看到了贾母和鸳鸯都是双目红肿,不过看贾母精神状态却比之前更好,心里都有些好奇,但是却又没法问。
冯紫英也算是给了贾家一个交代,算是了却一桩事儿。
但从贾母院出来,却见黛玉、探春和湘云她们都是眼巴巴地看着自己,而宝玉、贾环等人也都是惶惑中带着不安,冯紫英心中也是感叹不已。
这个时代就是如此,享受了这等大家族带来的种种安逸和美好,自然也就要承担其间的风险和危难,贾宝玉也就罢了,如贾环正在努力想要摆脱贾家的束缚,只是没想到这场劫难来的如此之快,让他尚未出笼就已经被牢牢束缚住了。
有心想要宽解一下他们,但是除了对黛玉还能称得上是安慰外,对探春,对惜春,对湘云,还有李纨,他能说什么?
对宝玉、贾环和贾兰,他又能说什么?
“宝玉、环哥儿,兰哥儿,你们等一下, 我和你们说说话。”最终,冯紫英还是停下脚步, 点头示意。
三人都是点头, 还是宝玉说话, “那要不就去吧。”
成亲之后他就已经从搬了出来,现在空置着, 但原来许多家什物件都还留着,甚至还有一些丫鬟小子都还留在那边。
因为成亲,宝玉没法把原来跟着他丫鬟小子都带过去, 只是把袭人、秋纹、麝月、媚人等几个带了过去,剩下的就只能暂时还留在那边,按照原来的想法,也就是慢慢遣散,重新安排到其他各房里去。
只是都在里养尊处优惯了, 哪里还能看得上其他房?
如探春、惜春或者李纨、湘云那里, 人家都有自己的贴身丫鬟了, 再去就是从普通丫鬟干起,那种地位差异的变化, 更是让人难以接受。
正因为如此, 宝玉留下来的丫鬟们都不肯离开去别房, 而探春、惜春和李纨这些人也无意要她们, 更不用说这段时间府里人心惶惶, 哪里还顾得上她们的事儿。
一行人都跟着宝玉来到,贾兰跑到前边去打前站,安排人把茶水准备好。
到了, 冯紫英便招呼宝玉他们仨人坐下,其他姑娘们也都很知趣地在一边屋里去等着。。
“宝玉, 环哥儿, 兰哥儿, 今日的情况估计们心里也有数了, 先前老太君又专门和我说了你们, 还有几个姐妹们的事儿,恐怕你们要有最坏的打算。”冯紫英开门见山。
三人脸色都是煞白,谁都没有经历过这种事儿, 陡然间抄家灭族的灾难就降落在头上,谁能受得了?
宝玉失魂落魄, 贾环咬牙切齿,贾兰却是瑟瑟发抖, 冯紫英都看在眼里。
“未来朝廷处置的情况现在我也不好确定,也许要把你们先行收押入监,暂时予以羁押,至于后面处置,可能都是后话了,朝廷现在心思也不在对你们的处置上。”冯紫英继续道:“但也不像你们想象的那样,是不是要诛灭三族,午门问斩,还不至于到那个地步,但流放发配的可能性的确很大,……”
贾宝玉两眼无神,已经摇摇欲倒了,而贾环也已经无力地靠在椅中,只顾着喘着粗气,至于贾兰,早已经眼圈红了,哽咽抽泣起来。
“看看你们的样子,像什么?”冯紫英见三人情形,忍不住沉声道:“男儿汉大丈夫,一生若是没有点儿磨难,还叫什么人生?情况还没有坏到最糟糕的地步,这般作妇人状,成何体统?”
三人都是一愣之后,凛然生惧。
以前他们都还从未见过冯紫英这般声色俱厉的模样,更多的还是把他当作一個比自己年龄略大的师长,但是这个时候冯紫英陡然发威,才意识到眼前此人已经是堂堂顺天府丞, 可以断人生死的灭门令尹一样的人物了。
见仨都是噤若寒蝉,不敢再忸怩作态,冯紫英这才又沉声道:“情况虽然糟糕,但是也非没有丝毫回转余地, 主要还是看朝廷解决江南之事后政世叔如何来解释,届时我也会想办法替政世叔辩解,总归能有一些办法,只是这两年只怕你们就要艰苦一些,暂时忍耐,……”
贾环倒是要坚强许多,咬着嘴唇道:“冯大哥,我们几个倒是没什么,便是进了大狱,大不了就苦熬两年,除死无大难,也没什么大不了,可是像大嫂子和三姐她们,若是进了大狱,只怕免不了要受磨难,而且也毁了名声,……”
冯紫英没有作声。
“另外,小弟更担心万一朝廷对此事若是严厉处理,会不会先行发配流放,甚至送教坊司,……”
这女人一旦被送进教坊司,不管结果如何,那就真的毁了,进大狱顶多也就是名声受损罢了,但进教坊司,那就会被视为人尽可夫的娼妓了,那对于任何一个家族名声都是毁灭性的打击。
黛玉、李纨、探春和惜春、湘云她们几个并没有走太远,甚至还悄悄地就站在花厅外旁的耳房边上,听见冯紫英训斥宝玉三人,都觉得冯大哥和以往完全不一样了,而当听见贾环的担心时,除了黛玉外,其他四女都是肝胆欲裂,忍不住紧紧拥在一起。
如果真的要送进教坊司,那还不如真的早早上吊了事,还能留个清白。
对于贾环的话,冯紫英也难以回答。
犯妇女子送教坊司也是惯例,但这一般是重罪亲眷,而毫无疑问这等反叛谋逆的年轻女性亲眷绝对是送教坊司的范围,无论是龙禁尉还是刑部里边,这都是司空见惯的,尤其是龙禁尉。
冯紫英也没有绝对把握就敢说自己能保下贾家这一大家子的女人,尤其是像史湘云这种,叔父是叛将,定亲丈夫是叛将,简直就是罪不可赦,探春和李纨以及惜春也一样,老爹是伪朝官员,难道还不该严加惩处?
“环哥儿,此时说这个还有些言之过早,不过我肯定会尽力避免此种情形的发生。”冯紫英思忖了一下方才慢慢道:“只是这等事情非我能做主,还需要因势利导,通过各方面来防止走到这一步,三妹妹四妹妹和云妹妹,还有珠大嫂子,都是我的姐妹,我不会允许这种情形在我眼皮子下发生,这是我的承诺,……”
外间几女听得冯紫英郑重其事的承诺,内心都是感动到无以复加的颤栗酥麻,都忍不住捂着嘴哭泣起来。
谁都知道这种事情的风险和难度,冯紫英今日能来已经是冒着莫大风险了,现在更要牵扯进这里边去,加上他本来就和贾家的姻亲关系,不可避免的会遭到很多人的攻讦指责,但冯大哥仍然义无反顾,这样的男儿,谁不仰望崇拜?
似乎是听到了外间的声音,冯紫英走出门,看着几个梨花带雨的女孩子,轻轻叹息了一声,挥手示意她们进来,这才又道:“我说了这话,自然就会尽最大努力去兑现,大家也莫要过分悲观和自怨自艾,既然已经遇上了,那我们就坦然面对,去处理好,……”
冯紫英最终还是离开了。
在荣国府逗留这么久,已经是有些犯忌讳了,当然冯紫英并不担心。
龙禁尉还不至于这么不开眼来找自己的麻烦,再说了,现在的贾家连死老虎都算不上,因为贾家从来就没有成为过老虎,嗯,也许几十年前开国那一代算是,但现在就是待宰肥羊,龙禁尉和都察院早就磨刀霍霍了。
自己来一趟又能怎么样,要捞人也好,带走点儿银子或者古玩也好,龙禁尉都不会在意,只要不太过分。
但冯紫英肯定也要注意影响,好歹齐永泰、乔应甲他们也还要脸面,这边大家都在义正辞严要求严惩这些谋逆者,你学生,嗯,还是顺天府丞,却在那里拆台,这成何体统?何以服众?
所以冯紫英知道这个时候要做什么反而是最不明智的,要做也只能等到朝廷处置下来之后,再来慢慢想办法。
在临走之前,冯紫英又专门和黛玉说了一会儿话,也提及到了黛玉最好立即搬出来,黛玉却觉得现在就要搬出来显得太过薄情冷血,不太愿意,冯紫英也知道这肯定有点儿不合适,但如果一旦朝廷下旨要查封荣宁二府,那到时候再来出门又有些狼狈了。
不过这个时候黛玉却是显得格外坚持,冯紫英也只能应允,届时只能自己辛苦一趟,得到消息便马上过来把黛玉和妙玉接出去,他们两人都不算是贾家人,应该不会牵连到。
纷乱复杂的心绪一直困扰着冯紫英,到了家中他的心情依然有些烦躁,越是深入这个时代,就越是感觉到个人力量对这个世界改变的艰难,历史的惯性根本不是一个穿越者能轻易逆转的,能做到因势利导已经是非常难得了。
太贪心,也许只会自寻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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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四十七节 纷扰
沈宜修和薛宝钗、薛宝琴以及迎春都在屋里等候着冯紫英,都没有休息。
见到冯紫英回来,一干人都围了上来。
见她们的神色,冯紫英就知道她们想问什么,但他却不想多说。
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现在他没什么能做的,就是安慰一番,终归还是要等到朝廷的处置方略出来,才知晓贾家的最后结
《数风流人物》壬字卷 第一百四十七节 纷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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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四十八节 酬谢
冯紫英想了一想,摇摇头:“不至于,薛家和王家也就是一层姻亲关系,但薛家本质上是皇商,和朝务无关,你母亲也嫁出王家几十年了,有联系也就是单纯亲戚关系,说不上其他,生意上也和王家没有往来,再说了,姓冯的还不至于连自己妻子和岳母都保不住,那我也最好别在京师城里立字号了。”
有些江湖豪侠的口吻,但是这时候却是安慰屋里人最好的口气,就是要这么狂妄无比的强硬,才能让女人们心里安稳踏实。
宝钗盈盈起身,欲待一礼,却被冯紫英挥手制止,故作嗔怒状:“妹妹若是这般,那我就要生气了,你我夫妻本为一体,日后还要替我生儿育女,却还这般生分,莫非妹妹是觉得我冯紫英是不堪托付之人么?”
被冯紫英这一拦一说,宝钗脸色润红,美眸中却是情浓于滴, 但这时候饶是她平素伶牙俐齿,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只能贝齿轻咬樱唇, 低垂着头坐了下来。
“薛家应该没什么事儿, 但贾家的确不一样。”冯紫英看了一眼还有些怔忡不安的迎春,“二妹妹这边也莫要太过担心, 若是真有什么问题,论理也该是二房那边更危险,当然, 我也会关注着,真有意外,我也会过问。”
迎春是个实诚人,冯紫英这么一说,她也清楚, 老爹虽说混赖了一些, 但是却不像二叔那样是出任伪朝官员了, 荣宁二府便是要追究, 老爹固然脱不了责,但有相公帮忙, 当无大碍才是, 只是免不了要吃些苦头,这却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了。
转念一想也幸亏自己没有嫁给那孙绍祖,否则成为犯妇,只怕就要被送进教坊司作那“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的悲惨生活了。。
想到这里,迎春越发为自己当初的大胆而感到幸运, 也多亏了司棋的鼓励自己才敢大胆迈出这一步, 否则不说嫁给那孙绍祖,就是留在贾家,也免不了要去大狱里呆上一段时间,清白名声尽毁,便要寻个寻常人家都要休想了。
“相公的心意想必贾家那边也能体会得到了,按照相公的说法,朝廷怕是很快就要征伐南边,现在山东那边也被南边儿占了,朝廷当时首先要收复山东吧?”和宝钗迎春惦记的事儿不一样,宝琴显然更关心另一边。
“唔,应该是如此。”冯紫英看了一眼宝琴, “宝琴你想说什么?”
“这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朝廷大军一动,就得要说粮草,但现在水次仓的主要粮食都被南边儿占了,就算是朝廷大军集结起来,可粮草从何而来,皇帝不差饿兵,没粮食怎么打仗?”
冯紫英笑了起来,他哪里还不明白薛宝琴的心思?
现在薛蝌在榆关、大沽乃至莱州那边都囤积了不少粮食,压了许多资金,而当下粮食价格已经迅速涨了起来,而且涨势还越来越猛,这批粮食究竟是尽快出手落袋为安,还是继续囤积谋取更大的利益?
另外薛蝌的海运生意仍然在继续,但战事开打,会不会受到影响?南粮北运的方略又该如何来运作?
不得不说这宝琴跟着其父多年养成了对商业的敏感和兴趣,这府里边的生意交给她来还真没错,像宝钗也能持家,但是兴趣上显然就没有宝琴那么浓厚,当大妇的也不可能所有心思放在生意上,有宝琴这样一个助手的确正合适不过。
长房那边就缺这样的人,沈宜修更是对生意没太大兴趣,二尤也是一样,这也让两房显得有些不平衡了,也许需要斟酌一下如何来改变改变。
“打仗肯定需要粮食,京通二仓还有些,但肯定不够。”冯紫英瞟了一眼宝琴,“一旦启用京通二仓粮食, 京中粮价肯定会暴涨, 我会很快向朝廷建议,一是加大力度从南边海运粮食, 二是在京畿限定粮价, 适当的利润可以, 但是太过离谱,不行!”
宝琴一下子急了,站起身来,“相公!”
“怎么了?”冯紫英睖了对方一眼。
宝琴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讪讪坐下:“不是,相公这么做,难道就不怕得罪京中那么多粮商么?他们背后是些什么人,相公应该清楚才是。”
“宝琴,你都是其中一员了吧?”冯紫英冷冷地道:“我首先是顺天府丞,朝廷官员,若是这京畿民怨沸腾,朝廷震荡,甚至引发战局不利,那冯家日后都可能完了,还留着那些银子作甚?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個道理,你都不懂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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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冯紫英语气不好,薛宝琴赶紧起身赔罪:“相公,是妾身浅薄了。”
冯紫英也不为己甚,这宝琴就是太过于计较这些经济利益,这也是她的一项短板,看来还得要好生调教才行。
“京畿是朝廷腹心之地,断然不能出问题,当下粮食不足的情况会越来越突出,粮价也会持续上涨,要解决的问题只有一个,要就是要有充裕的粮食来源,江南虽然把漕运断了,但是他们断不了整个粮食来源渠道,湖广的粮食会源源不断运到江南,而江南那些粮商压在手里做什么?商人图利,只能售出,我不认为义忠亲王就能让江南那些地方官员执行严密封锁,如松江、宁波、泉州这些地方,他们能断绝海运出售?”
冯紫英把身体靠在背后的靠枕上,放松一些:“粮价涨到这个份上,已经差不多了,你们什么价位购进的,谁还不知道?利润合理就差不多了,莫要成为千夫所指,到时候朝廷也会断然出手。”
冯紫英当初之所以让薛蝌不遗余力的购入粮食,就知道这门生意是有赚无赔的,北地大旱,漕运中断,南北开战,这三项任何一项都足以让粮价暴涨,在榆关、大沽和莱州囤积粮食的目的不是为了赚多少钱,一方面就是为了确保朝廷有足够可用之粮,一方面就是平抑粮价,哪怕只是一个姿态,一个消息,都能把粮价打压下去不少。
现在这一切逐渐变成现实,随着局面的演进,这个海运渠道会变得越来越重要,莱州那边恐怕会被牛继宗控制,只能放弃,但大沽和榆关却是格外重要,一个是保障辽东和蓟镇需求的,一个是要供应整个京畿的,断乎不能有闪失,所以还需要投入更大的精力去经营。
另外江南的一些原有人脉关系也要用起来了,吴耀青和顾登峰,尤其是顾登峰,冯紫英也早就有交待,现在正是发挥作用的时候,松江、宁波和泉州,会成为重要的输粮口岸,相比之下广州还只是备用,毕竟远了不少。
东番那边也可以利用起来,这一点上,冯紫英从未忽略。
洗完了脚,话也说得差不多了,宝琴也知道今日怕是惹得相公不高兴了,不过今日相公是要留宿宝钗房中的,只能等到后日留宿自己屋里时再来好好赔罪了。
待到宝琴和迎春便退出房去,冯紫英才打了一个呵欠,下炕进屋。
宝钗早已经换了衣衫,莺儿在一旁伺候着,替冯紫英宽衣解带。
“相公把晴雯开了脸?”宝钗的一句话差点儿让冯紫英破了防,愣了一下,才道:“嗯,晴雯跟了我这么些年了,……”
“相公可千万别误会,妾身可不会吃醋,……”宝钗还不至于去吃晴雯的醋,她只是用来引一个话题,“莺儿也跟了我这么多年了,香菱早就被相公收了房,那也该考虑替莺儿开脸了总不能让她一辈子在屋里当个老姑娘吧?外边儿也要笑话。”
一旁的莺儿羞得手足无措,脸红筋涨,连替冯紫英解开汗巾子的手都在发抖。
冯紫英没想到宝钗居然突然提出这个,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这个正在替自己收拾衣衫的女孩子,身子微微颤抖,手都不知道怎么摆放了,白皙的脸蛋通红,杏核眼更是看了自己一眼又吓得低垂下去。
“宝钗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个来了,莺儿一直跟在你身边,都知道是你贴身人,谁还能笑话她?”冯紫英笑了起来。
“那也不一样,这府里人越来越多,难免有些捧高踩低的,香菱早早就跟了你,妾身嫁进来也快一年了,莺儿成日里在院里值夜,都明白她也不能放出去的,那还不如早些给她一个名分,而且她也不小了,都十八了,……”
宝钗并没有避讳莺儿,话语里也是十分坦然,自家的贴身侍婢,迟早的事儿,也能安莺儿的心。
冯紫英却有些怀疑是不是今日大马金刀地表态让宝钗内心感激,所以干脆就用这种方式来酬谢?
这好像有点儿太不把莺儿当成什么了,但看莺儿眉目间的欢喜雀跃模样,冯紫英也明白自己的思维和她们还是有些差异的,对莺儿来说,这当然是天大的喜事,得偿所愿,自己一辈子也能有了依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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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四十九节 山东
只是这种事情,怎么都觉得不是这个时候该谈的,冯紫英有些无奈地挠了挠头,“我知道莺儿不会出去,不过这会子咱们来谈这个,好像有些不合适吧,等过了这一段时间再来说,行么?”
宝钗娇媚地白了冯紫英一眼,抿了抿嘴:“也不知道相公怎么想的,这有什么不好谈的?相公都有心思替晴雯开脸,怎么说道莺儿的事情就还忸怩起来了,莺儿,你说,你愿意么?”
莺儿赶紧跪在地上:“奴婢听奶奶的吩咐。”
“不是听我的吩咐,你家大爷还要看你的心意,还觉得是不是我硬性逼着你答应呢。”宝钗似乎看出了冯紫英心里的尴尬,故意道。
莺儿连连叩头:“奶奶是替奴婢着想,奴婢感激不尽,……”
见此情形,冯紫英只能无奈地扶额,“好了,好了,我答应了便是,过了这段时间,找个吉时吧。”
莺儿固然是喜出望外, 宝钗也才展颜一笑,“相公, 妾身可没有逼你, 也没有逼莺儿啊。”
“行了行了, 算我没说。”冯紫英没好气地探手在宝钗丰臀上拍了一记,引来宝钗一声惊叫, “相公!”
“上床睡觉。。”冯紫英瞪了宝钗一眼,“成日里算计你家相公,是该好生惩罚一下了。”
宝钗听出了冯紫英话语里的深意, 白皙丰润的脸颊一红。
不过眼前也就只有莺儿一人,都是司空见惯了的,宝钗也就不像人前那么婉约,娇声道:“只要惩罚能让相公高兴,妾身无不从命。”
冯紫英讶异地看了宝钗一眼, 平素含蓄保守的宝钗居然也能说出这等虎狼之词, 让他大为惊讶。
看样子母亲的催促还是让宝钗宝琴都有些着急了, 尤其是又增添了一個体格一样丰饶的迎春。
冯紫英猜测没错, 宝钗和宝琴其实都很着急,尤其是宝钗, 都说自己身子是个宜男之相, 但这么久毫无动静,连婆婆都在嘀咕了。
看着迎春进门,婆婆似乎又开始对迎春嘘寒问暖起来,这什么意思宝钗聪慧过人岂能不明白?
若说府里边,能挨上相公边儿的除了自己和宝琴外,也就只有香菱和迎春了。
香菱可能会想方设法在自己生下子嗣前避孕, 但宝琴和迎春就未必了。
宝琴那里, 宝钗自然没法说什么,二人一体,但谁先生下男嗣,肯定还是有些区别的。
而迎春虽然老实,但这种事情上,恐怕也很难说什么,起码自己婆婆那边是乐见其成的。
一边儿上的莺儿也为自己奶奶有这般言辞感到震惊,不过这是人家夫妻事儿,轮不到她一个丫头来置喙,只敢低着头,半跪在床边儿替二人铺床。
小靠枕也小心地摆放在一旁, 然后再把被褥展开。
现在奶奶可是格外珍惜这等机会, 好不容易等到时间,据说这几日就该是最容易受孕的,所以诸般准备工作都要做好。
冯紫英也能理解宝钗现在的压力。
本来母亲就对娶一个皇商女儿不是太满意,好在宝钗身子丰腴,看上去就像是能生养的,稍稍让母亲心态平复了一些。
可未曾想沈宜修进门没多久就怀孕,虽然只生下一个女儿,但起码证明了沈宜修能生,而宝钗宝琴两姊妹进门大半年了却半点动静都没有,难免让母亲有些不悦了。
莺儿悄悄退到了外间,冯紫英上床,宝钗吹灭了靠近床头的一盏鱼烛,只留下墙角的两盏羊角宫灯。
鲛纱帐放下来,光影朦胧,冯紫英看着背对自己这个女子,心里也是遐思无限。
丰腴如玉屏一般的裸背背对着自己,淡蓝色的肚兜系带在颈项上和腰后,有如在一副水墨图上的两抹烟云,腰际在髋骨处开始放大膨胀,在臀部形成一个妖娆的弧度。
冯紫英印象中宝钗刚嫁过来的时候身材还没有这样诱人,虽然也算丰腴,但是也属于一种女孩子独有的丰满,但是这大半年过去了,已经正式从少女蜕变成了少妇,举手投足间的魅惑风情却是让人望之便难以移目。
冯紫英现在已经无比感激张师教授给自己的那套养生秘术了。
若没有这套功法固本培元,冯紫英觉得自己只怕早就喊吃不消了, 哪怕自己现在才二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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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现在这两房轮班,长房那边沈宜修和二尤, 偶尔还要临幸一下云裳, 二房这边宝钗宝琴迎春,间或还得要偷香香菱和司棋。
香菱倒是个老实人, 但司棋这小蹄子却是火爆得很, 有事儿没事儿都得要撩骚一番,可自己还真有些舍不得她那对车前灯,实在是手感太好。
屋里还有金钏儿,看着那高冷的模样,有时候还真的难以压抑想要欺负对方一番的冲动。
也幸亏王熙凤把平儿和林红玉带走了,否则这外边儿如果还养着几个,那可真的就成了刮骨吸髓了。
对了,还有个布喜娅玛拉,这段时间也没见着人影儿,这女人也是独立得紧,便是离开也从不打个招呼,也不知道是不是又悄悄跑回辽东了,自己还得要找他商量事情呢。
李纨呢?陡然想到这个女人,冯紫英心里也是没来由一跳。
今晚从荣国府离开时,那女人最后凄婉中夹杂幽怨的一瞥差点儿就让他脚一软。
冯紫英发现自己真的无法想很多渣男那样提起裤子就不认账,和李纨在那山上野合一战之后,还真的有点儿惦念了,但因为事后便是忙得不歇间,根本没有多余精力去想其他,一直到现在。
今夜李纨似乎已经觉察到了一些什么,终归是贾家这帮人都难逃劫难,或许李纨都已经下意识地有了心理准备,但却又还担心着贾兰吧。
想到这里冯紫英也有些黯然,这种事情他还真不敢大包大揽,到时候帮不了,反而成为笑柄不说,还会让这些人更绝望。
还不如先别给他们太多念想,到时候哪怕稍微好一点儿的结果也能让他们更为振奋。
似乎是觉察到身后的郎君有些走神,宝钗讶异地转过头来:“相公,……”
冯紫英这才意识到无论如何这个时候还去想别的事儿都太不合时宜,尤其是宝钗上半身只有一件若隐若现的湖蓝肚兜,粉腿半蜷,丝萝半掩,分明就是等着自己的临幸,再看看置放在床畔的小靠枕和被褥,冯紫英哪里还能不明白?
……
咿咿呀呀的牙床摇晃声伴随着窗外冷遇敲打着窗棂声,久久不曾歇息。
莺儿坐在外间的床上已经起身几度侧耳倾听了,总算是等到了奶奶娇弱的呼唤声,这才赶紧端起准备好的热水和方巾进屋。
看着身旁满脸满足却蜷着双腿任由莺儿扶正位置的宝钗,这等备孕法子不过是自己随口一说,却被屋里这些女人们当成了金科玉律,仿佛这样做了就能铁定怀孕,冯紫英也懒得多解释,多给她们一分念想也是好的。
没来由地想到远在千里之外的王熙凤,这个时候王熙凤怕是都快要待产了吧。
冯紫英惦记着的王熙凤此时却已经陷入了困境之中。
距离生产还有一个月,此时的王熙凤肚子已经大得如同西瓜一般,浑圆鼓胀,连带着整个脸盘子都变得圆润不少。
谁也未曾想到山东竟然会成为宣府军和大同军首先攻取的地区,而临清因为有水次仓和本来就相当繁盛的水陆码头,自然就成为了牛继宗最先相中的目标。
拿下临清对牛继宗来说几乎没有费多少力气,山东虽然一直是北地兵员主要来源地之一,卫所林立,但是登莱镇的成立却硬生生将整个山东卫军精锐收刮一空,许多卫所编制犹存,但是兵力十不存一,而且若是老弱。
这种情况下,宣府军从北直隶东进,一路可谓顺风顺水,根本没有遭遇多少抵抗。尤其是在得到漕军控制了运河之后,更是肆无忌惮的沿着运河沿线扩张,除了登莱距离较远还暂时没有控制住外,像沿着运河的东昌、兖州以及济南三府均已经落入宣府军手中,青州府城也一样也被宣府军占领,只不过像距离稍远的诸城、日照和安东卫,暂时无暇顾及。
可以说大半个山东都在牛继宗掌握之下,而登莱那边虽然有登莱水师舰队驻扎,但是牛继宗不认为光凭那点水师,难道还能上岸来对自己发起攻击?
现在只要控制住从德州、临清、东昌府、济宁州这一线,牛继宗就不担心后勤补给的问题,而只要后勤无虞,牛继宗并不惧怕任何人。
尤世功的蓟镇军也好,柴国柱的山西军也好,他都有信心在山东好好和他们打一仗,让他们见识见识宣府军的真正实力。
孙绍祖的大同军甚至已经从德州、吴桥前出攻陷了东光和南皮,直逼沧州,如果不是蓟镇军一部迅速从天津卫南下,孙绍祖就差点儿直接拿下沧州了。
拿下了运河沿线这些城市,牛继宗和孙绍祖也在考虑如何处置这些北地城镇,打仗不仅仅是只靠粮草,士卒们这冒着掉脑袋风险跟随自己从宣府到山东,若是没有点儿激励,这士气也不会稳,这一点牛继宗和孙绍祖都明白。
除了能向南京要银子外,牛继宗和孙绍祖也只能考虑是否可以在沿线的这些士绅大户们那里捞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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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五十节 渣男亦有情义
“二奶奶,那帮兵士又来了,上一次还算是客气,但是这一次却是蛮横了许多,要求我们三日内交出三千两银子,否则就要闯进来了。”
福伯瞥了一眼坐在炕上的王熙凤,迟疑着道:“小的只是替冯家守宅子的,哪里凑得起这么多银子,可如果他们闯了进来,又怕惊扰了奶奶,……”
委实不知道冯佑怎么会把这群人送到这里来住下,福伯在冯家干了这么多年,也算是经历了不少,可从未遇上这种情形,那冯佑把人送来也没多说,只说是少爷的吩咐要好生照顾,务必安顿好。
福伯内心便嘀咕起来,这位被唤作二奶奶的女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看样子倒像是个富贵出身的妇人,只是这一群人都是女人,嗯,里边虽然有男人,但是一看就知道下人,不算主子,可这大半年却从未见哪个男人, 或者说应该是这女人肚子里的父亲现身。
这女人肚子越来越大,火气也是越来越大, 经常赌咒发誓地骂着人, 先前福伯还没听出什么来, 后来还是老伴儿提醒才发现这妇人居然诅咒的是少爷,这让福伯才慢慢回过味来。
莫非这是少爷养的外室?
可看这妇人的样子虽然生得妖媚, 但年龄却着实不小,起码要比少爷大五六岁,哪个男人养外室还能养个比自己年龄还大一长截的妇人?
更何况少爷现在是何许人, 堂堂二甲进士出身的翰林院修撰,现在更是顺天府丞了,什么女子不能挑,却要养一个这样不清不楚的妇人?
不过福伯也清楚自己想的未必就能是少爷所想的,但感觉到这女人肚子里可能装着冯家的种之后, 福伯态度变化不小。
他很清楚到现在冯家都还没有一個子嗣, 老爷太太肯定都心急如焚, 少爷两房妻室, 还有好几个妾室,可到现在都只有一个女儿,这如何不让一门三房单传的冯家感到担心?
虽说这野女人是个外室,但若是能生下一个男嗣,起码也能让冯家安心,万一这冯家正房里边的女人都生不出儿子,那这个男嗣可就金贵了。
这种情形下, 福伯只能按照冯佑所说的, 还得要好好把这个女人给捧着。
“三千两银子?理由呢?”王熙凤面色不变, “给了三千两,也许他们就会要五千两, 再下一次也许就要一万两, 这可能就会是一个无底洞。”
福伯也承认王熙凤所言不虚, 兵匪一家, 这些外地来的军队,根本就不会顾及其他, 只顾达到目的, 达不到目的可能就要乱来。
现在张口就是要三千两银子,这可不是三千文铜钱,而是三千两银子,冯家便是拿得出,也不可能是在这里能给的, 他一个守宅子的下人,见都没见过三千两银子,怎么可能拿得出来?
若是平常,这些当兵的,要进来也就任由他们进来了,反正府里边就这些家什,但现在情况不一样,除了这个大肚子妇人,还有一干丫头们,都生得花容月貌的,若是那些当兵的进来,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弄不好还成了要杀人灭口,那才是招祸上门呢。
“奶奶说的是,可是若是不答应,那他们冲进来,冲撞了奶奶,动了胎气,岂不罪过?”福伯迟疑着道。
王熙凤也是银牙咬碎,遇上这种事情,你还真的没法和这些当兵的讲道理,不给的话,这些人闯进来,天知道会干些什么?
给的话,这些人得寸进尺,肯定会不断敲诈勒索,一样可能演变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福伯,那咱们这一片别家的情况怎么样呢?”王熙凤想起什么似的问道。。
“隔壁邹家也差不多,不过邹家人在南军过来时就已经上船逃到京师城里去了, 只剩下几个守屋的。”福伯回答道:“那些军士看宅子里的确没有主人,也就只能作罢,收了点儿银子就走人了, 其他几家, 小的也打听了一下,要么就是学邹家躲开了,要么就是去了乡下躲起来了,但也有和南军合作的,不过那都得有人出面才行。”
王熙凤明白福伯的意思,就算是要去交涉,那也得有一个像样的主子出面,可这恰恰是现在冯宅的问题。
冯家主事的都在京师城和西北,要么就是远房旁支根本管不了事儿的,现在自己这情形避之不及,本来就有些冯氏族人对自己这一行人住在冯家有些起疑了,福伯都是以少爷的朋友家眷为由遮掩过去了,如果这个时候还要去请他们去交涉,那可真的就要原形毕露了。
王熙凤脸色阴晴不定,最终还是摆摆手,示意福伯先下去。
屋里只剩下平儿、小红和王信、来旺。
除了林红玉,都是从王家跟随来的老人,忠心无二。
“现在怎么办,你们说说。”王熙凤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喘了口气,问道。
众人尽皆面面相觑,平儿虽然和王熙凤最亲近,但是这等大事却也知道不是随便能决定的,她究竟也只是一个女子,也不敢轻易建言。
王熙凤目光落到王信身上:“王信,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要小的说,不如就回京师城。”王信一咬牙,“这些南军一来二去的骚扰,小的看这是没个休止了,迟早要出事儿,而且这里怕是也要打仗了,兵荒马乱的,太危险了。”
王信本来就不愿意来临清,但是作为从王家跟着来的一直跟随王熙凤的男仆,他也知道自己的命运只能跟着王熙凤沉浮,没有了王熙凤他两口子什么都不是。
王熙凤肚子大了,又是早就和离了的女人,无论是被贾家还是王家知晓,那都是天大的事儿,不但名声败坏,而且也绝对会引来一场轩然大波,所以冯紫英让他们来临清,也是迫不得已的选择。
“回京师?”平儿忍不住反驳道:“二奶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如果被人认出发现,那怎么办?”
这也是个大问题,王熙凤好歹也是在京师城里有些脸面的人,武勋世家里边认识的人不少,也登过不少人府邸,那些各家下人们见过王熙凤的不少,稍不留意被人窥觑认出,那就难以弥补了。
“要不去金陵或者扬州?”来旺挠着脑袋道。
“不能去扬州,琏二爷还在那边呢。”林红玉也壮起胆子发言,“金陵那边,……”
王熙凤已经摇头:“去不得南边。”
实际上当临清这边宣府军进驻时,王熙凤就开始打探情况了。
铁网山之变的情况她自然无从得知,但是宣府军和大同军突然南下,然后又在京师城附近和蓟镇军打仗却瞒不了人,地方上亦有议论,然后就是南京那边义忠亲王自封监国,另立朝廷,这两边架势就拉起来了。
对于自己二叔王子腾和牛继宗与义忠亲王之间的关系,王熙凤多少也是知晓一些的,二叔在湖广盘桓不去,牛继宗的宣府军却东进山东,义忠亲王在金陵另立南京朝廷,这意味着什么,王熙凤心知肚明。
但自己能去金陵么?
显然不能,自己现在大着肚子一路南下安全暂且不说,被金陵贾史王薛四家的人看见,自己如何解释?
躲避这几家人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去金陵?那里毕竟还是四大家的老家,留在那边的族人也不算少。
“那怎么办?”平儿出声道:“要不奴婢回一趟京师,……”
林红玉立即应道:“还是奴婢跑一趟吧,奶奶这里是须臾离不得姐姐的。”
正说间,那福伯已经在外间喊了起来,“二奶奶,二奶奶,京师里来人了。”
王熙凤身子一软,鼻腔里却是一酸,眼泪都禁不住留了下来,这杀千刀的,总算是想起自己了。
来的是福伯的熟人,但王熙凤她们也都认识,冯佑。
冯佑一进来就瞅了一眼王熙凤大得不像样的肚子,内心不禁嘀咕,难怪少爷这么上心,这莫不是双生子?
若是真的能为冯家一口气生下两个儿子,只怕她这个身份尴尬的外室,让府里太太都要高看几分了。
“冯佑见过二奶奶,小的奉少爷之命来临清见二奶奶。”
还是那等不卑不亢,不过冯佑也不会去得罪王熙凤,他不是冯紫英的人,而是冯唐的人,但是毕竟冯家只有这独一根儿,所以这关系也不一样。
“哼,他还知道有妾身这样一个人?”王熙凤也已经恢复了正常,冷笑道:“妾身还以为他早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呢。”
冯佑自然不会去接这等酸话,他来之前冯紫英就已经吩咐了,如果王熙凤已经即将临产,那就只能在临清就地寻个安稳,但如果还有一段时间,或者临清不安全,那就只能冒险让王熙凤北返了。
当然北返也不是回京师城,那风险也太大,最好在天津卫或者通州住下来。
这两地都是交通要隘,来往方便,安全无虞,也便于冯紫英能抽空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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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五十一节 战将起
冯佑径直把冯紫英的想法说了,就当下临清已经被宣府军控制,而且随着朝廷准备讨伐南方,山东必定成为战场,而临清更是避不开的焦点,所以自然要让一家子都北返。
“去天津卫或者通州?”王熙凤当然也知道回京师城的风险,对于冯紫英的这个安排倒也能接受,天津卫距离临清不远,也就七百里,如果乘船,这个季节,十日就能到,如果是通州,也就再多二日时间。
王熙凤不愿意去通州,通州距离京师城太近,来往人员多,许多京城送客的甚至都送到通州,人来人往容易出岔子。
天津卫是以卫所发展起来一座军镇式的城镇,虽然发展速度很快,但是毕竟还是以卫军为主,外边住的人大多是来往南北的商旅居多,这样一个环境下,被人发现的可能性也较小。
这等事情上,王熙凤还是很果断的,略一犹豫便做出决定:“那就去天津卫, 但天津卫那边我们也不熟悉,……”
“奶奶放心, 大爷在来之前就已经安排好了, 就在天津卫城里边准备一座大宅, 原来是卫所一位千户的,距离兵营不算远, 但也挨着城里的民居街道,既方便又安全。”冯佑好整以暇,“如果奶奶要去通州也一样, 全由奶奶心意,大爷对奶奶很是关心,……”
王熙凤轻哼了一声,在平儿的帮忙下扶着坐起来,“哼, 他关心的不是我, 怕是我这肚里的孽种吧。”
这种话题, 冯佑只能低头干咳回避。。
自家这位少爷啥都好, 就是这女人上拎不清,都两房妻室, 媵妾成群了, 却还搞上了这样一個和离过的女人,而且还是王家人贾家妇,那一层关系都是麻烦,更麻烦的这女人还居然怀上了。
冯佑随着少爷的地位日高,这种事情能瞒得过龙禁尉,当然, 龙禁尉一般说来也不会管这等男女之事, 不过若是日后有事时,有人想要借此来对付少爷,那却是一个不小的麻烦。
只是木已成舟,这时候再来劝说也无济于事了,只能尽可能地遮掩,避免被外人觉察,或者说尽可能将这种事情暴露的时间往后推移,看看能不能有其他办法来予以弥补。
“既然二奶奶已经拿定主意,那就尽早准备,现在运河上客船尚未完全断绝,只是检查更严格罢了, 小的也能有些门道打通关节, 所以争取在明日就出发。”
来之前冯佑就已经安排部署,选了一艘客船从通州直抵临清,然后现在回程正好捎客,理由也很充分。
当下宣府军虽然控制了运河沿线,却不可能断绝整个运河往来。
靠着这条河吃饭的人太多了,宣府军也不敢犯众怒,只是加强检查,防止如粮食、钱银运往北方罢了,甚至连正常的布匹、丝绸、瓷器、干果、茶叶、南货这些东西都没办法一下子禁绝。
一干人在准备期间,王熙凤也在考虑下一步打算。
天津卫也只是一个临时落脚地,迟早自己要回京师城,那么提前做一些安排就是必须的。
当下局面混乱,南北开战在即,但这应该是短暂的,也许一两年就能见出分晓来,自己需要考虑是长久的未来。
王熙凤很清楚冯紫英对自己再是关照,也不可能和自己成为真正的一家人,也许唯一能维系二人关系的就是肚子里这个孩子。
王熙凤也没指望一切都靠对方,但自己一个和离了的女人,要想未来过想要的日子,就得有自己的营生,而把这个营生做好,还得要靠着冯紫英的资源,这一点却是无法摆脱的。
现在王熙凤都需要考虑一旦自己生了孩子后,一年半载都只能坐吃山空,那种靠冯紫英施舍的生活王熙凤可不愿意, 她可以依靠冯紫英的帮助,但是更希望用自己的本事来活出一个自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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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佑不经意地提到了天津卫现在日益繁盛,大沽成为海运港口, 而卫河又能让大沽成为天津卫的外埠,加上运河沟通南北, 天津卫的商业重要性日益凸显,另外据说未来这里还会成为北地水师的重要驻泊地,如果能够在天津卫京营起一些营生来,未尝不是一个好去处。
当然王熙凤本人肯定是不愿意长居天津卫的,她只是相中了这里的商业机会,现在很多人还没有意识到天津卫的商业价值,但日后这里肯定会越来越繁盛,哪怕是在这里购屋买铺也都是划算的,如果再能京营一些诸如水泥、铁料这样的物件,铁定能赚个钵满盆肥。
这一趟既然要在天津卫呆上一年半载,那倒是可以让王信和来旺他们先把情况熟悉一下,做好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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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冯紫英来说,当好自己的顺天府丞,管好顺天府内州县的事儿,才是最根本的,但只是做这些,恐怕还不够,甚至远远不够。
他已经意识到未来这一二年里朝廷为了剿灭南京方面的叛乱,肯定会竭尽一切力量,但是北地大旱带来的危机和白莲教这个隐患,以及边墙外女真和蒙古的威胁势必牵制着朝廷的精力,而南京方面肯定也会想尽办法来利用这些因素来干扰朝廷,使得局面对其更有利。
对南边打仗暂时轮不到自己指手画脚,无论是老爹、孙承宗还是熊廷弼,抑或尤氏兄弟和曹文诏、贺世贤,甚至黄得功、左良玉和贺虎臣他们,都比自己强,自己能做的就是一方面在后勤保障上尽可能提供支持,另一方面就是坐在顺天府丞位置上,尽可能消除白莲教叛乱和北地大旱流民可能带来的负面影响。
不过想是如此想,冯紫英在这段时间里的表现还是引起了朝廷诸公的重视,起码一系列的分析和建议都相当中肯,原来对冯紫英还有些看法的诸公都改变了态度,更愿意听取冯紫英对许多事情的看法建议,哪怕作为参考也是好的。
“紫英,令尊已经来信了,三边四镇第一批军队已经组建完毕,五万人左右,由令尊亲自率领,刘东旸、刘白川、土文秀尽皆在其中,刘东旸为前锋,已经南下耀州,准备从潼关进入河南。”齐永泰看了一眼冯紫英,“令尊还推荐暂时由贺世贤代理三边总督,主持西北大局,另外还有四万大军也已经准备停当,由萧如薰率领,预计会在半个月后出发。”
“把西北大军抽调一空,西北岂不是空虚了,山陕旱情如此之重,万一……”冯紫英吃了一惊,老爹却没有和自己说这些。
没想到老爹魄力如此之大,把刘白川、刘东旸和土文秀这几个叛将都带出来了,甚至还让刘东旸担任先锋官,但话说回来,把刘东旸和土文秀留在西北不是危险更大么?还不如用其所长,正好来打仗,无论是和王子腾的登莱军碰一碰,还是与牛继宗的宣府军一战,也算是得其所用了。
贺世贤老成谋国,倒是一个留守的合适人选,加之对老爹很忠心,老爹要想扶贺世贤上位的心思也很明显,不过朝廷未必会答应,那样一来冯家的影响力太大了。
不过哪怕是代理三边总督,这个资历到手,未来从榆林总兵调任蓟镇或者大同总兵都可以顺理成章了,这也算是一个小进步。
“还有三万正在整训,令尊很看好祁炳忠,已经举荐祁炳忠接任宁夏镇总兵,负责协助贺世贤镇抚西北。”齐永泰若有深意地道:“祁炳忠也是蒙古人出身,令尊倒是十分信任啊。”
“齐师,边将中外族比比皆是,以学生浅见,我大周煌煌天威,便是蒙古人亦是我大周一员,只要承认我大周正朔,仰慕我中华文明,前明便有渤泥国王欲为前明一员,这等事情足以说明我中华文明之德威普照。”冯紫英其实明白齐永泰话语里并非是指祁炳忠的蒙古族问题,而是指自己老爹有些喜欢任用私人。
这不是废话么?军中若是不用自己信任的人,难道还真的要全数以任人唯贤?连忠心都不能保证,如何在打仗时候如臂指使?
这一点上虽然理论上是一个弊病,但是冯紫英却支持自己老爹这么做,打起仗来,没有一帮忠心的部将,那你真的玩不转,像刘东旸、土文秀这种,如果老爹没有十足把握,也绝不可能将其放出来。
冯紫英不清楚老爹怎么降服了这帮人,但若是真的收服了这些悍将,用在对南边的战场上,的确是可以成为一把好刀。
对文臣来说,肯定对这种情形看不惯,但是从武将来说,只要能确保打赢仗,那就只能如此。
齐永泰见冯紫英诡辩,也懒得多理会,他也不认为冯唐这么做就有多么离谱,边镇上都是如此,谁让冯唐从西到动,又从东到西走了个遍,把人家像驴一样支得团团转,又要让人家打仗,不提拔几个合用之人,怎么打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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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五十二节 问计
“刘东旸、土文秀是何许人,令尊应该是知晓的,用刘东旸为先锋,已经让兵部有些不满了,现在又推荐祁炳忠为宁夏总兵,令尊还是太孟浪了一些。”
齐永泰语气平缓,方正的面孔上没有多少神色,“这种犯忌讳的事情,一次两次可以,多了,就会反噬了。”
能得齐永泰这么说,冯紫英也知道这是看在自己份儿上才会说这等推心置腹之语,这是有人在质疑了。
兵部尚书张怀昌是辽东出身,一门心思都是要剿灭建州女真,对边镇武将们只要有本事,都素来放得比较宽,而这种事情也还轮不到徐大化来插言,那对自己老爹有看法的不问可治就是李三才了,或许还有左都御史张景秋?
“多些齐师提醒,弟子会去信提醒家父。”冯紫英点头行礼,“家父在和学生信中也提及说甘宁二镇将士作风剽悍,但军纪散漫,加之对朝廷冷遇三边素有怨气,若是能以战事来磨砺二镇将士,给予其战场立功的机会,也算是得其所哉,……”
齐永泰微微颌首,三边四镇历来是最清苦的,朝廷财力有限,素来是先保证蓟辽,再是宣大,最后才是三边,三边将士为此不满也在情理之中。
当下南北战事即将开打,冯唐将三边四镇军中情绪最激昂的一部分将士带出来,既是一种疏导,也是一种要把好钢用在刀刃上的手段,既然老是埋怨朝廷不公,那现在朝廷就给你们立功的机会,只要能打赢,那么一切都好说,便是争取更好的待遇也能有底气了。
“令尊这般安排也有道理,只是在用人上还需慎重,莫要授人以柄。。”齐永泰只是提醒一下,并无深究之意,那也不是他分管的领域。
当下内阁也作了分工,李廷机身体状况不佳,一直卧床不起,叶向高主持全面朝务,方从哲则既要负责财政后勤,还要兼顾分化拉拢江南士绅,而齐永泰则协助方从哲,同时要负责整个北地的稳定,李三才则协调整个军务。
也就是说,现在的内阁有向战时内阁转话的趋势,齐永泰也从原来的单纯主管人事到现在还要兼顾北地后方安全了。
当然这也说得过去,齐永泰本来就是北地大儒,在北地威信很高,现在南北交战在即,北方稳定更是重要,尤其是在面临大旱可能对整个北方局面冲击的情况下,稳定住了这個大后方,军队才能安心向南征伐。
北地稳定的核心就是京畿安稳,而京畿的核心就是顺天府,就是京师城,所以齐永泰约冯紫英谈话也是理所当然。
“就目前来看,山陕的旱情影响可能会逐渐显现出来,朝廷已经派出了两拨巡按,分别前往山陕,督促地方落实赈济,朝廷也决定对山陕旱情地区免田赋两年,……”
齐永泰的话没能得到冯紫英的赞同,“齐师,这远远不够,山陕的贫瘠穷苦状况弟子是有所知晓的,靠天吃饭,大旱对许多地方影响太严重了,尤其是陕西,朝廷还得要想办法解决灾民生活问题,不能让其啸聚流窜,否则必定生乱。”…
朝廷虽然口头上重视北地旱情,但是还是按照以往惯例来应对,主要依靠地方,然后朝廷派员督导,但今年的旱情严重程度大大超出以往,而朝廷却又恰恰是最虚弱的时候,一旦酿成前世明末那样农民起义风暴,那就危险了。
齐永泰还是很重视冯紫英的意见的,点了点头问道:“你觉得朝廷还能怎么做?”
“大旱带来的问题其实就是一个,无粮可吃,灾民吃野菜,吃草根,吃树皮,最后就只能吃白土,然后等死,到那时候与其被饿死,那就不如放手一搏,也许撬开士绅和官府的仓库,总能抢到点儿粮食,哪怕日后被官府拿住开刀问斩,总胜过现下就饿死,……”
没经过饿死的滋味冯紫英固然不清楚,但是却听自己父亲说过无数次,冯佐冯佑也一样谈过那等情形,真正到了那一步,人也就无欲无求,但求饱个肚子,刀斧加颈也顾不得了。
齐永泰皱起眉头,“你的意思是从外地运粮进山陕?”
“外地运粮入山陕,难度不小,而且消耗太大。”冯紫英沉吟着道:“只能说解决部分问题,当然,也很有必要,但是弟子以为,关键还是在本地。”
谷樱 “本地?”齐永泰捋须默然,他当然清楚冯紫英指的是什么,本地士绅商贾。
“对,其实要说山陕遭遇大旱,减收绝收是真,但是不是就真的没粮了呢?”冯紫英自顾自地道:“我们都知道,其实哪一家士绅屋里没有存着够吃三五年的粮食?就是不肯拿出来罢了。其原因无外乎有几个,一是备自己一大家子用,二是想要卖个最高价钱,三是穷人没钱买,最后就是担心如果自己赈济了这些穷人养成习惯怎么办?”
齐永泰点头,自己这个弟子对人心揣摩还是很到位的,士绅商贾们当然不缺粮,宁肯放坏也不肯拿出来,其原因也无外乎就这么几个。
“但这一次不一样,大旱太过严重,他们想卖也没人买得起,而且他们应该知道三边四镇大军东调,山西镇大同镇两镇边军也是要打仗,这也就意味着整个北边儿朝廷军队削弱了,一旦灾民起事,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朝廷就算日后平定民变骚乱,那他们的一切都灰飞烟灭了,这一点利害关系要讲明,有些人可能觉察得到,有些人就未必如此聪明,需要官府一对一的点透,……”
齐永泰扶额深思,“话虽如此说,但要让这些人拿出这么多粮食来,他们肯定不会答应。”
这些人的心性齐永泰比冯紫英更清楚,要让他们那点儿粮食出来赈济博个名声,在官府那里留个好印象可以,但是再多,那就不行了,这不是他们的义务,那该是官府的事儿。
“不让他們白拿出来。”冯紫英胸有成竹,“朝廷还是得拨付一大笔银子到各地,由地方官府从这些士绅商贾人家中收购,价格按照去年平均粮价适当上浮,确保本地灾民能熬到明夏,……”…
齐永泰又忍不住摇头,“让官府来做这事儿,只怕又要走偏,里边免不了又要生出多少腌臜龌龊事儿来,层层加码的,趁机排除异己的,……”
“齐师!顾不得许多了,只要能确保山陕两地不出现大的民变骚乱,不形成大规模的流民啸聚起事,一切代价都是值得的,个别事例,我们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另外朝廷也可以多派人督导,防止出现偏差,……”冯紫英沉声道:“弟子甚至考虑如果个别地方士绅商贾过于吝啬刻薄,那便是让边军派出一部扮演那起事的乱民演几出杀鸡吓猴的戏,也在所不惜。”
齐永泰骇然地看着自己这个弟子,好一阵才有些不甘地道:“何至于此?”
冯紫英心中冷笑,你是没见过明末大起义,真的到那个时候,谁来都没辙,就算是真的剿抚平定下来了,那整个北地也元气大伤,而且更关键的是秩序人心都被搅乱了,朝廷威信一落千丈,这是处于自己这个位置,想要维护大周统治的他不愿见到的。
“齐师,其实您很清楚那些地主士绅恐怕比弟子所言做得更恶劣,他们可以为了利益做出一切违反人伦天理的事情来,寻常百姓在他们心目中根本就不会被视为人,而只是毫无生命的奴隶和货物,没有任何利益交换就让他们拿出钱粮来,太难了,便是官府也很难做到。”
冯紫英仍然很泰然,毫无表情而又有条不紊地叙述着事实:“可摆在我们面前的现实是北地不能乱,否则朝廷可能会面临崩溃,所以,有些时候我们不能不选择一些非常手段,真的到了危急关头,未尝不能让边军做些出格逾越之事,当然,官府不能出面,……”
对于自己这个弟子的胆大妄为齐永泰早有领教,但是今日这种无视纲纪律法之事,如此坦诚直白地说出来,还是让齐永泰有些无法接受,这是字在青檀书院里教出来的弟子么?
这可能还是和其长期生活在边地养成的习俗有关,边镇将士那种暴烈桀骜和弱肉强食的心态影响到了他的心性,以至于即便是在科举入仕之后仍然还残留着,到一些特殊时候就要浮现出来。
但齐永泰也承认,冯紫英的一些提议还是颇有针对性的,山陕那边的那些地主士绅对小民的盘剥压榨即便是他们这些士人都觉得太过分,真如冯紫英所说到那种地步,选择民变暴乱还是杀鸡吓猴铲除一二劣绅,不言而喻。
见齐永泰没有在反对自己的观点,只是捋须沉吟,冯紫英知道自己这位师尊还是意动了。
自己这位师尊虽然方正,但却也非那等迂腐之辈,这一点冯紫英还是清楚的,否则也不会有此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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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五十三节 筹款
“此事关系重大,既然你确定山陕可能出现变乱,要求朝廷考虑向山陕二省拨付银子,但当下户部艰难,中涵与我商议过,从海通银庄借贷主要是保证军需,但山陕这笔花销看样子也是少不了,你觉得如何寻个出处?”
齐永泰的话让冯紫英真想翻白眼,这都定了的事情,却要来问自己,难道还要把责任推到自己头上不成?
“那齐师是打算动西山窑,还是叛逆乱党一众?”冯紫英索性直接问道:“西山窑这边相对简单,都察院和刑部就能解决,叛逆乱党一众要复杂一些,龙禁尉怕是早有准备,都察院配合即可,……”
面对冯紫英的坦然,齐永泰也是皱眉,“西山窑牵扯面太宽,朝廷的意思是先清理附逆乱党一众。”
冯紫英沉默了一下,这才道:“既然朝廷已经决定,那便行动就是,……”
“紫英,我知道荣宁贾家和你关系匪浅,但是我希望你在此事上要站稳,冯贾二家关系已经有很多人盯上了,不少人也都在内阁诸公以及都察院里边有非议,甚至不乏有人想要在此番行动中寻你的茬儿来生事。”
齐永泰顿了顿,“其他都好说,可以摆在明面上,但钱物上,户部届时会和龙禁尉、都察院配合,此番你们顺天府就不要插手了。”
冯紫英淡然一笑,“学生知道,这本来也不该是顺天府的事情,附逆叛党,自然是该龙禁尉和都察院为主。”
“嗯,你明白就好,不过一旦查抄之后,诸多死物需要变现,顺天府在京通二仓大案上的发卖做得很好,届时龙禁尉、都察院和户部还要和顺天府来一道做好发卖,这一点你却不能推辞。”
齐永泰满意地点点头,他就怕自己这个弟子看不清形势,掺和进去,荣宁二府家大业大,冯紫英一旦沾染上,难免就要牵扯不清,肯定会遭到许多人的攻讦。
“齐师,敢情查处弟子不能掺和,但是这发卖弟子却要效劳?这不合适吧?万一有人又觉得弟子在其中损公肥私了呢?”冯紫英撇了撇嘴,说起了酸话。。
“处置发卖依然是他们三家,你顺天府不过是协助帮忙而已,发卖便是价高者得,何来损公肥私一说?”齐永泰没好气地道:“你也莫要不高兴,这也是为你好。”
“弟子不敢,只是荣宁二家都跑不掉,那这牵扯面恐怕不小吧?牛王二家,还有谁?史家孙家?北静郡王?南安郡王?”冯紫英看了一眼齐永泰。
齐永泰没有正面回应,“朝廷有方略,不会随意波及太广,但是像那等已经在伪朝为官者,为义忠亲王摇旗呐喊扰乱民心者,其家族肯定必须要查处。”
要说四王都和义忠亲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都属于太上皇遗留下来的老臣,当年义忠亲王为太子时,这四王都是簇拥在义忠亲王身边风光无限,但是永隆帝为太子后,四王都觉察到了风色不对,除了北静王还依然高调外,其他三王都逐渐开始淡出。…
冯紫英也知道南安郡王和义忠亲王依然藕断丝连,在江南颇有生意合作,甄家也和南安郡王家有往来。
北静王自然不必说,那是公开替义忠亲王摇旗呐喊,但东平郡王和西宁郡王这两家就隐藏得很深了,但从外部是看不出内里有什么的。
不过这对于龙禁尉来说却不是问题,龙禁尉本来就是针对这些武勋权贵有安插,哪家府里如果没有龙禁尉的密探,那只能说明你还不够格,冯紫英甚至相信自己家现在多半也是有密探的,只不过重视程度不一罢了。
话题最后慢慢回到了监国一事上,朝廷内部对左右监国的建议争论很大,主要还是觉得无此先例,另外如果立寿王和禄王为监国,恭王那边还好说一些,毕竟年龄太小,但是福王和礼王那边却是个麻烦。
其母苏菱瑶不是省油的灯,其兄还在山西镇担任副总兵,另外还有神枢营统领仇士本这层关系,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不过争议大归争议大,但是朝廷也提出了如果二位监国表现不佳,亦可随时换人,同时到一定时间,亦可考虑轮换,这样可以安抚住福王、礼王和恭王那边。
“这么说来,这左右监国是定下来啰?”冯紫英也为自己的这灵机一动颇为得意。
谷娳 其实这对朝廷也是好事,两位监国为了在朝中诸公面前表现更好,赢得诸公认可,势必更积极主动配合朝廷政策,这样一些矛盾也能被他们所抵消,若非如此这些人闹起来,也会造成不少麻烦。
“暂时定下来了吧。”齐永泰也有些伤神的抚了抚额,“肯定不会就这样安静下来,福王礼王和恭王那边恐怕都不会答应,他們背后还有人呢,岂能如此就让出位置,我估摸着进卿、中涵和我以及道甫这段时间都不会清泰,都得要应付这些人的烦扰。”
冯紫英笑了起来,“齐师,其实没必要这么烦恼,他们不敢太过分,毕竟一天大宝之位未定,一天他们都不敢翻脸,他们现在纠缠,也就是希望朝廷给他们一個机会,说实话,除非皇上醒来立即确定某位储君,否则内阁定谁都难以让人满意,都会起纷争,所以这也是常态,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齐永泰也笑了起来,“你倒是看得很透彻啊。”
“齐师,利益之下,谁能无视?几位皇子以及他们背后的这么多人,为了这个位置这么多年来一直不遗余力的用尽一切办法来争取人心,提升形象,难道就这样功亏一篑?谁也接受不了啊,当然要争,而且要争到底,更何况,在皇上尚在的情况下,内阁理论上并无决定谁接任大宝之位的权力,顶多也就是参与权罢了,就算皇上昏迷,但还有宗室,甚至太上皇还在呢,内阁确定的也就是监国这个临时性的职位,准确的说也就是一份工作,随时可能撤销。”…
冯紫英振振有词。
齐永泰却不置可否。
内阁有没有权力决定谁继任大宝之位,这见仁见智,只能说大周没有这个先例,甚至前明也没有这个先例,两宋也多是宫中太后决定,但当下永隆帝却没有皇后,许君如也仅仅是皇贵妃。
但这等事情未必就要有先例,这也是内阁的一致看法,谁更符合内阁的意愿,那么谁就可以当储君,甚至直登大宝之位,当然这话齐永泰不会给冯紫英说,这也是内阁诸公心照不宣的观点。
在齐永泰这里说完话,从文渊阁出来,冯紫英索性又去了兵部。
兵部一片忙碌。
看着冯紫英优哉游哉进来,杨嗣昌、郑崇俭等人都是气不打一处来。
“紫英,你顺天府就这么悠闲?”杨嗣昌看着冯紫英进来,一把拉住,便往一边走:“现在大战在即,户部那边空空如也,令尊大军已经东进,要兵部把粮秣物资准备好,山西镇和蓟镇军也在集结,即将过来,现在兵部都急得快冒烟了,你来得正好,都说你心里一想一个主意,所说,怎么解决后勤粮饷?”
冯紫英翻了一个白眼,“文弱,你是兵部职方司的人,怎么,变成户部的人了?”
“少说废话,赶紧拿个主意出来,户部说是要从海通银庄借贷,但一次性肯定不可能借太多,另外借贷始终不是个事儿,难道就没有其他门道?”杨嗣昌看着他,“想当年,你提开海之略,不是一下子就把宁夏平叛之后朝廷所需花费给解决了,现在还有没有什么便捷途径?”
冯紫英被气乐了,“文弱,你当我是神仙啊,眼珠子一转就能变出银子来?”
“哼,连叶相方相都称赞你想法多,路子野,没准儿你还真的能变出银子来呢?”杨嗣昌不依不饶:“说说,有什么门道?”
被这厮缠得不行,冯紫英想了一想,“兵部旗下不少火药厂、铁厂、军工坊,贪墨严重,效率低下,生产出来的各色武器都是质次价高,不是说发卖么?干脆就把这些都拿出来发卖了,确定一个竞买资格,先交一二百万保证金再说,然后价高者得,若是竞买举牌又不要了,那就没收保证金,……”
冯紫英的这个建议并不新鲜,兵部旗下的产业主要就是火药厂、铁厂和军器工坊,但这么些年来这些工坊表现委实让人难堪,卖掉一是来迅速变现,二来成为日后的甲方,对产品质量和价格都可以提出更高要求,在冯紫英看来,起码在这个时代不是坏事。
与其让一堆无论是操守、责任心还是管理能力都难以让人相信的大周官员来管理这样的企业,还不如将其卖给起码责任心是无可挑剔的商人们来管理,起码他们为了自身利益肯定会花足心思,在质量上也会更加追求提升水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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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五十四节 羽翼渐成
“紫英,这是你的建议?”杨嗣昌颇感兴趣,一边思考,一边道。
他是兵部中年轻士人的代表,郑崇俭、王应熊的影响力都远不及他,加之其老爹杨鹤的身份,所以影响力不小。
“不,是熙寰公的想法,不过熙寰公只是想要卖掉负担太重的遵化铁厂,我则主张可以把几家火药厂和兵工作坊都发卖掉,兵部日后可以通过订货的方式向这几家工坊采购,订货可以罗列条件,并提出报价竞争,这样既能确保质量,又能节俭成本。”
冯紫英见杨嗣昌兴趣浓浓的样子,便进一步将自己的一些设想细化介绍给对方。
虽然杨嗣昌和冯紫英不是同学,但是冯紫英觉得在年轻这一代中,杨嗣昌算是头脑较为灵活的了,而且他是湖广士人代表,贺逢圣虽然也是湖广士子,但是影响力远不及杨嗣昌,日后北地士人要和湖广士人互为盟友,还需要将湖广士人牢牢拉在一起。
冯紫英不得不提早考虑。
自己这些同学数量有限,而且能力也高低不一,许多春闱大比成绩不差,但是在实际工作中却难尽人意,特别是想要在地方上干出一番实绩来,就更不简单。。
范景文和贺逢圣以及吴甡几人,冯紫英感觉都还不错,但像方有度、宋师襄、陈奇瑜几人,冯紫英就不是太看好,或许在都察院、吏部、礼部这些务虚机构里还行,但真要下到地方上,估计就够呛。
所以他也是一力游说范景文、贺逢圣几人到顺天府来任职,但是对方有度就没有强求,要说方有度和他关系更亲近才是。
像杨嗣昌、侯氏兄弟以及沈自征这些,虽然不是青檀书院出身,但是论能力却都不差,冯紫英也还琢磨着如果能将这几人也拉入自己阵营中,将自己的一些观念思想灌输给他们,未尝不能将这批人也纳为己用。
不过冯紫英也知道这帮人和青檀书院同学还是有些不同。
书院里同学天生就有亲近感,另外长期以来也已经形成了以自己和练国事为首的核心圈子,自己的威信和影响力也早已经在他们心目中根深蒂固,但对杨嗣昌他们这帮人来说,自己也就是一个表现十分出色的年轻士子罢了,甚至他们也会认为他们不比自己逊色多少。
要想折服他们,费一朝一夕之功,但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个值得尝试的方向,毕竟他们年轻,比起要改造老一辈的士人来,更具有可塑造型,也更有共同语言。
杨嗣昌听得很认真,也不时提出一些问题,冯紫英也耐心解答,并介绍自己的一些设想。
“这些火药厂和兵工作坊其实不适合卖给一家人,最好的办法是卖给二至三家,让他们可以实现竞争,未来朝廷兵部订货就可以货比三家,同时也要鼓励他们开发和研制新的技术,甚至设定和提出一些标准,如果能做到,可以给予一定奖励,这样可以激励这些工坊提升工艺,提高质量,节省成本。”…
杨嗣昌默默点头,“不过紫英,这些生产国之重器的工坊都掌握在商人手中,合适么?商人重利,朝廷若是没有一个约束力,那岂不是如脱缰野马,难以驾驭了?”
“有利就有弊,不过你的担心也是合理的,那也不妨变通,比如兵部留一部分股子,保留足够的监督权和否决权,但是在分红上按照既有股份分红,这样也可以实现一個相对平衡,同时也不让商人们吃亏,否则他们可能就不愿意接受了。”
冯紫英的折中意见让杨嗣昌颇为意动,“紫英,这个想法好,既能制约商人,同时也能让商人保持积极性,还能通过出售股子收回一笔资金,皆大欢喜,此事我要去向尚书大人建议,看看能否实现,紫英,我知道你和尚书大人颇熟,不妨也建言一番。”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等事情我就免开尊口了,文弱,你完全可以去和尚书大人说一说嘛,阐明利弊,我相信尚书大人应该从善如流,而且熙寰公不也有这方面的念想么?正好一拍即合。”
冯紫英有意把这个主意的光环让给杨嗣昌,对他来说,这样一个建议未必能得到多少东西,因为之前自己在内阁诸公面前都说得太多了,但是对杨嗣昌来说,也许就是一个机会了。
谷櫭 杨嗣昌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紫英,你这是怎么了?现在还畏手畏脚起来,连建言都犹疑不决了?这是好主意,没问题,……”
冯紫英笑着摇头:“行了,文弱,你我之间还计较这些么?你我意气相投,好歹我也是和令尊有过共患难之谊,君庸(沈自征)也是我小舅子,我都说了,我现在心思都在如何把顺天府这档子事儿给办好,兵部如何筹集军费,那不该我插言,不过这桩事儿我建议你可以先和熙寰公商议一番,然后拿出一个细化详尽的条陈出来,这样才具有说服力,我可没那么多精力来琢磨这些。”
确定冯紫英是真心不愿意掺和,而且言语中也颇多鼓励和提点,杨嗣昌终于意动。
这的确不是几句话就能让兵部和内阁诸公认可的,涉及到兵部旗下的这么多工坊,现状如何,弊病有哪些,采取发卖方式,好处有哪些,日后兵部订货和监督的模式,这都相当繁琐复杂,的确不是一件简单事儿,要坐下来很要花一些心思。
冯紫英只是简单这么一说,真正要具体落实下来,拿出一套完整的方案出来,杨嗣昌觉得自己一个人都做不下来,还得要找几个人帮忙,才能拿出一个大略方略来。
终于打发走了杨嗣昌,冯紫英这才和郑崇俭说了一阵子话。
郑崇俭的度始终在北边,蒙古人和女真人。
他也留在了职方司,但和杨嗣昌交游广泛不一样,郑崇俭算是沉得下心来琢磨事情的。…
他和王应熊一北一南,一个九边,一个专注西南湖广,冯紫英也很喜欢二人做事的认真,兵部还是要这样踏踏实实做事的人,当然,像杨嗣昌这种人脉资源和手腕都足够的人,有更高的追求也正常。
“蒙古人问题不大,察哈尔人乃至外喀尔喀人并未做好大规模南下的准备,另外林丹巴图尔对建州女真势力的迅速膨胀还是颇为警惕的,当然宰赛率领的內喀尔喀人现在干得有声有色,也让林丹巴图尔颇为疑虑,所以这种情形下,察哈尔人顶多也就是小股出动,打打秋风,不可能再像去年那样了。”
郑崇俭语气里很肯定,“倒是土默特人这边,令尊和土默特人关系处得不错,卜失兔和素囊之间的矛盾未消,两相牵制,也搅不起太大风浪来,但丰州白莲那边异动频频,边镇那边我们有线报,近期频频有草原上的汉人进出大同关隘,你知道这个草原汉人的意思,就是丰州白莲,……”
“嗯,我这边也有一些觉察,应该是草原上来的汉人,也就是这些丰州白莲和顺天府乃至整个京畿这边的白莲教搭上线了,但意图还不明。”冯紫英点点头,“君豫那边说永平府的白莲教现在蛰伏起来了,还有一部分人应该是潜入了顺天府、真定、保定乃至河间这些府县,我这边压力也很大,……”
郑崇俭抹了一把脸,脸色有些难看,“山陕旱情很严重,这正是这些白莲教的好时机啊,他们也是瞅准了这一点,这流民若是和白莲教掺和在一起,那就麻烦大了。”
“家父把祁炳忠留在了庆阳,也就是怕陕西有事,山西这边,杨大人应该还算得力吧?”冯紫英也不确定,“不过大同镇被孙绍祖这么一折腾,的确够呛,山西镇这边又抽调了不少精锐出来,准备南征,所以今冬明春难过啊。”
“难过也得过。”郑崇俭咬着牙道:“非熊去了湖广,熊大人倒是挺看得起他,他也打算跟着熊大人好生学一学,我打算等孙大人回来,便跟着孙大人去,总得要实际操练一番,才明白这仗该怎么打。”
王应熊被熊廷弼看上了,带走了,去了湖广,孙承宗即将回来,准备接手从西北过来的第二拨西北军,郑崇俭看样子也觉得这是一个锻炼机会。
冯紫英很支持,重重地一拍郑崇俭的肩膀,“孙大人也是个有本事的,你跟着他去也能好好学点儿东西,我倒是觉得玉铉(陈奇瑜)、伯雅(孙传庭)都可以跟着去,反正就是观政,哪里不是观政?实际上阵亲身经历,比在兵部呆着强多了。”
“那你得去尚书大人那里帮着说说,你面子大嘛,玉铉和伯雅肯定会感激不尽的。”郑崇俭也笑了起来,“他们俩也早就不耐烦了,还有傅宗龙,他也想去湖广,看着非熊去了湖广眼红着呢。”
“那就都去,我找机会和尚书大人说说。”冯紫英一拍胸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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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五十五节 事要一件一件的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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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兵部溜达了一圈儿,冯紫英回到顺天府衙。
吴道南已经放飞自我,根本不管顺天府衙的事儿了,估计很快朝廷会任命其为礼部右侍郎。
原礼部右侍郎曹于汴转任刑部右侍郎,而原来的刑部右侍郎陈于廷已经辞官回了江南,出任南京伪朝的吏部左侍郎。
这个情况也是齐永泰告知冯紫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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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五十六节 夯实基础
数风流人物正文卷壬字卷第一百五十六节夯实基础对于新生事物,国朝官员乃至百姓都是抱着怀疑和排斥心态的。
这也正常,毕竟要投入人力和土地乃至肥料,一旦无收,算谁的?老百姓戳脊梁骨骂娘算好的,弄不好的要闹出民变来。
这就要看地方官员的威信和能力,当然也要看其见识眼光了。
徐光启在天津卫搞了几年试点,那也是押上了他多年为官积累下来的信誉和身家,周边州县多少有些知晓,甚至还登门了解过,所以在顺天府才能有如此规模的推广,换个不了解情况的府州,你试试?
冯紫英本身资历浅,在顺天府强推这个,下边州县给面子,哪怕是应付,那都是看在冯紫英的确这几年声誉鹊起,加上背后还有大佬支持,真要换个人来,只怕还要差得多。
傅试也算是不遗余力的四处奔波,摇旗呐喊,能有如此结果,也算是过得去了,冯紫英不能要求太高。
“秋生,第一季的收成情况怎么样?下边州县怎么看?”冯紫英也知道这需要有一个过程。
如果不是当下旱情可能带来流民四起,其实他是等得起的,慢慢来就是,只要自己一天在顺天府主事儿,就可以不遗余力推广下去,但现在,这种紧迫感就逼得他不得不要强力推动。
“收成怎么说的,比起我们的期望略差一些,但是又比我们担心的要好一些,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傅试实话实说,“但原因不是这个,主要还是这口味许多百姓还不太适应,总觉得有些古怪,……”
“等他们饿得要死的时候,他们就会把这個视为人间美味了。”冯紫英冷冷地回应了一句,“那就这样吧,第二季你也盯着点儿,明春正是最艰难的时候,我相信这两样玩意儿能解决很多人的燃眉之急,另外,子先公教授的储藏方法务必要让各州县严格遵守,否则第一季就白干了,……”
“大人放心,这一点下官早就逐一叮嘱过了,而且落实到人头身上的,他们也懂得利害,这都收成了,若是毁了结果,大人是不能饶恕的。”傅试笑了起来,“下官也狐假虎威了一回。”
“嗯,这事儿你办得好。”冯紫英满意地点点头,“另外就是考虑到咱們顺天府的特殊地理位置,今年大旱,流民规模肯定会比以往更大,赈济问题上我们不能坐等朝廷旨意,恐怕要先做起来,……”
傅试讶异地问道:“大人,我们五六月就已经按照您的指示做了充分准备啊,一直到八九月间,府中赈济仓都已经储存满了。。”
“还不够,还远远不够。”冯紫英站起身来,神色严肃地摇摇头,“我很担心真定和保定那边,另外山西的大同和太原紧邻着我们这边,之前我们有所忽略,如果这些地方的流民无所求生,只怕都可能要往京师来,……”
“这该是他们当地的责任,……”傅试愤愤不平地道。
“秋生,我们是顺天府,不能和那些府州一般见识,站位要高,在朝中诸公看来,替朝廷分忧解难理所应当,做得差了,诸公口头不说,心里对咱们的认可也要打折扣,做好了,朝廷便是明面上不表彰,但内心也能给咱们记上一功。”
冯紫英语气很淡,但是听在傅试耳朵里,却是豁然开朗,难怪人家年纪轻轻就做到了四品大员,瞧瞧这觉悟和领悟力,揣摩朝廷的心意可谓得心应手,这样的人物岂能不飞黄腾达?
“下官明白了。”傅试连连点头,“大人之意,还要继续收储?”
“嗯,趁着现在粮价还没有涨得不可收拾,能收储多少算多少,我估计过了十一月,价格就怕下不来了。”冯紫英叹了一口气,“这也是为什么我要让你盯着各州县把那些土豆番薯也储藏好的缘故,到时候也许就是一两块土豆番薯就能救一条人命。”
“只是大人,府里已无多少结余,梅大人那里怕是不好说。”傅试迟疑了一下。
“梅之烨那里我会和他打招呼,他若是聪明人,便不会在这个时候作梗。”冯紫英淡淡地道。
傅试忍不住替梅之烨解释了一句,“大人,梅大人那里倒也不算是作梗,主要是上缴户部的是颗粒不能少,留下来的还得要留足府里日常开支,年中就已经透支了不少,梅大人也还是花了一些心思才算应付过去。”
“这我也知道,不过非常时期更能体现出咱们顺天府官员的忠心和本事,否则朝廷凭什么对咱们顺天府高看一眼?”冯紫英睃了傅试一眼,“你去把梅之烨叫来,我和他好好谈一谈。”
梅之烨接到傅试的相邀,心里也是百味陈杂。
傅试是冯紫英的人,现在更是彻头彻尾地跟着冯紫英,荣国府贾家出事儿了,傅试会不会受牵连,梅之烨认真琢磨过,估计冯紫英会把他保下来,这顺天府里冯紫英还离不得傅试,而且关键在于冯紫英有这个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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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家的事儿不小,傅试是贾政门生,照说肯定会牵连,免职是最轻的了,但对于冯紫英来说,他恐怕会全力保下傅试。
朝里有人好做官啊,梅之烨心中也一叹。
梅之烨也没想到过自己退婚的儿媳居然会跟着薛家长女嫁入冯家,成为冯紫英的媵。
媵这个身份挺尴尬,比正妻大妇差许多,但是却又比妾要高一层,大户人家中有这种情形,但是也不算普遍,更多的还是宁肯纳妾。
自家订婚儿媳却给人作媵,总觉得不是滋味,但又说不上个什么来,自己家主动悔婚退亲,甚至在名声上都还受了影响,现在人家另寻好人家,谁能谁有什么不对?
但这主家却是自己的上司,这就有些难堪了。
冯紫英来的时候,梅之烨也没打算要和对方过不去,他也知道冯紫英素来强势,所以也是抱着冷眼旁观,各不相扰的心态,当然要让自己还屁颠屁颠去讨好一个晚辈,那也不可能。
只是府里边知晓这段渊源的人也有,慢慢也传开了,难免就要走味儿,在日常事务中难免有意无意就会有一些龃龉,所以关系也说不上好。
好在梅之烨也感觉得出来,冯紫英并没有怎么针对自己,似乎心思都放在了做事儿上,几乎没有多少精力来过问自己这边的事情,这让他既感到安心,也有些失落,嗯,有点儿自己没被他打上眼,受轻视之后的那种失落感。
连梅之烨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儿发贱,怎么冯紫英没针对自己,自己还不乐意了?
所以在年中傅试奉冯紫英之意要大量收储粮食,甚至坐支一部分府里其他款项,比如河泊所的鱼税以及一些商税时,他也没做声,因为他也看得到今年北地大旱可能带来的问题,冯紫英未雨绸缪算是十分明智的。
现在府里已经传开了,吴道南要走人了,但朝廷不会派府尹,冯紫英要署理府务,几乎就是代理府尹了。
当然,冯紫英要想直接上位担任府尹也不容易,他从永平府同知过来担任顺天府丞已经是破格擢拔了,这才一年,难道又要破格飞跃,那也太骇人听闻了,朝廷也不会如此不讲规矩。
不过不管怎么说,人家署理府务,那就是代行府尹大权,谁要敢不服从,那就要没好果子吃,自己也不例外。
心中浮想联翩,但是还是整理了一下衣衫,迈步向府丞公廨那边走去。
刚走到府丞公廨门口,却见推官宋宪已经出来,似乎还在边走边和一起出来的冯紫英说着话,状极亲热。
梅之烨心中也是一动,宋宪原来虽然也倾向于冯紫英,但是却绝没有这样亲近之态,显然也是意识到了风色的变化,都是聪明人啊,嗯,自己何尝不是?是该收拾起原来那些小心思和情绪了。
待到宋宪离开,梅之烨很坦然地和宋宪微笑点头而过,这才和冯紫英见礼。
冯紫英倒是十分亲和,很客气地招呼梅之烨入内。
寒暄了几句之后,冯紫英就问起了今年赋税收入的情形,这都是梅之烨的分内事儿,自然是如数家珍,说得头头是道。
不得不承认,梅之烨在这方面工作还是做得很到位的,冯紫英给对方打了一个尚可的等级,而且他也感觉得出来,梅之烨似乎也没有多少抵触的情绪,这就好。
“梅大人,今日请梅大人过来也是有一些事情要和梅大人商量。”冯紫英笑着道。
“冯大人客气了,有什么事情请尽管吩咐,下官能做到的,断无不从。”梅之烨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嗯,若是寻常事,本官也就不为难了,但是涉及到梅大人那边的财赋这一块,你也知道吴大人现在有其他安排,委托本官来处理,所以本官思前想后,为朝廷计,为顺天府计,还得要和梅大人商量,把此事办好。”冯紫英看着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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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五十七节 陨灭前的疯狂
和梅之烨的谈话持续了半个时辰,而顺利程度却让冯紫英都觉得有些意外。
虽然梅之烨也提出了一些问题和难处,但冯紫英觉得对方提的问题都并非为了设置障碍,而是的确存在,他也予以了解答,并提出了一些构想如何来化解处理,梅之烨最终还是接受了冯紫英的解释,同意按照冯紫英的意见来继续增加粮食储备, 以应对今冬明春可能出现的困难。
事后冯紫英也认真考虑过,梅之烨之所以如此配合,可能也是几方面因素造成的。
吴道南即将离任,自己要主持府务,再要和自己对着干,那太不明智;宋宪的服从也让他可能有些触动;再加上这段时间朝廷对自己的看重,以及北地士人和湖广士人的几近结盟,他梅之烨也是湖广士人一员,肯定也有湖广士人和他打招呼,所以这也促成了对方的态度转变。
这是好事。
梅之烨毕竟是治中,而且他管着的财赋这一块十分重要,而且理论上财赋这一块他作为主管的官员,即便是自己作为府丞也没有权力直接干预,更别说自己的一些要求明显不符合规矩,对方若是拒绝,还真有些麻烦。
在面对可能到来的种种棘手局面时,冯紫英不希望顺天府内部还七拱八翘闹不和, 现在梅之烨的服从, 也意味着一个好的开端, 接下来对五通判中其他几个通判肯定会产生积极的影响。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谁让自己资历浅不说,还名不正言不顺, 一些手段和妥协都免不了。
宋宪的归顺在意料之中,本来就倾向于自己,加上现在形势明朗,这位推官也指望着日后仕途还能再高升一步,但梅之烨的合作却算是一个意外之喜,值得庆贺。
这也就意味着整个顺天府的主要官员中,基本上就在自己控制之中了,接下来就该是下边州县的调整了。
想到这里,冯紫英就琢磨着还得要去和吏部那边打交道,左侍郎柴恪没说的,肯定会大力支持自己,关键在于吏部尚书高攀龙那里。
高攀龙此人性格清峻,但说实话,对庶务并不擅长,好在他是尚书,只需要对官员升迁把握总体方向,倒也还能胜任,柴恪是历经多個岗位历练的,对于庶务十公分擅长,所以只要高攀龙不是特别反对,那就没问题。
但不管怎么说,冯紫英都还得要去见一见高攀龙,一来吴道南离任,顺天府尹空缺,自己是以顺天府丞代行府尹事,那么日后无论有没有机会接掌顺天府尹,还是另行改任他职,都免不了要过高攀龙这一关,所以交好,或者说保持必要的尊敬,赢得一个好的印象也是相当有必要的。。
二来,自己是想要一次动三个,让贺逢圣、范景文和吴甡都来顺天府,这显然有些不合规矩,但是还是那句话,非常时行非常事,当下时局动荡,又面临南北对峙大战的局面,顺天府的稳定十分有必要,冯紫英倒是可以以这个理由来说服高攀龙。
马车在丰城胡同口被人拦住了。
冯紫英有些讶异,一看才发现是李纨的贴身丫鬟素云。
冯紫英对李纨的身边人并不熟悉,但是像素云是李纨的贴身丫鬟,他也见过几回,有些印象。
看见这丫头脸青面白的模样,估计是在这胡同口已经等了许久了,这天气已经冷下来,也难为这丫头了。
身边的护卫很警惕,将素云隔在外边,得到冯紫英的允许之后,才允许素云进来。
等到素云爬上车,进了车厢,冯紫英才温和地问道:“是珠大奶奶叫你来的?”
素月在车厢里磕了一个头,这才抬起头来道:“回禀大爷,奴婢是奉大奶奶之命来见大爷,奶奶想要见一见大爷。”
冯紫英皱了皱眉头,“大奶奶的意思是不在我府里,也不去荣国府见面?”
素云脸红了红。
那一日大奶奶和冯大爷在山上野合之后回去就是她替奶奶洗澡擦拭身子,奶奶身上的各种青瘀乌痕也是把她吓的够呛,而李纨也没有瞒素云,便把二人之间的私情说了。
李纨嫁过来和贾珠成夫妻时素云也还小,根本就不懂,所以对这等事情能个也是似懂非懂,但那一日见到李纨的一身痕迹才算是明白之间一旦浪起来那该是如何如痴如醉癫狂不已,所以冯紫英这一句话让她忍不住又往别处想。
知晓了冯紫英和自家奶奶的私情,素云自然不敢声张,不过倒也没觉得有什么。
冯大爷风流倜傥不说,而且还是顺天府丞,四品大员,在荣国府里也是说一不二的大人物,连二位老爷和老祖宗都是格外尊重,这等人物有如此年轻,年少慕艾也很正常。
自家奶奶要说也不过二十多岁,只可惜早早就守了寡,现在好不容易和冯大爷有了私情,这在大户人家里边也算不得什么新鲜事儿,要说自家奶奶守寡十年,算是相当坚贞了,遇上冯大爷这样的人物动了凡心,也在所难免。
素云也听府里丫鬟們都说冯大爷是个重情重义知情达意的男儿,二姑娘就是最典型的例子,应承了要纳二姑娘,便想尽一切办法,最终还是把二姑娘接回了冯家。
正因为如此,现在贾家面临大劫,一家子都惶惶然不可终日,自然也把主意打到了冯紫英身上,只不过冯紫英来过一趟后,也和大家说了许多,让很多人意识到许多事情便是冯紫英也不可能大包大揽。
素云也是受李纨之托来见冯紫英,倒不是为李纨自己,而是为儿子贾兰。
她不愿意见到好不容易看到自己儿子有可能出头的前途随着贾家的毁灭而陨落。
“大爷,奶奶不好来您府上,可去荣国府现在也不方便了,您要一去,铁定有许多人都要围上来,……”素云红着脸道:“奶奶不想被打扰,……”
“不想被打扰?”冯紫英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却把素云弄得连如同火烧云一般,滚烫无比,还以为冯紫英是有意如此,心里也说这位爷怎么说话如此古里古怪,却只能心里暗骂,咬着嘴唇道:“要不爷您寻个合适地方,奶奶想要见您一面。”
冯紫英想了想,能去的地方只有两处,一处是马巷胡同,一处是取灯胡同便上惠民药局背后,那是王熙凤原来住的宅子,但冯紫英马上意识到这一处不能去,去了岂不是一下子就暴露了自己和王熙凤之间的关系,李纨肯定会起疑怎么王熙凤住过的宅子自己会有钥匙,难得解释。
算来算去还是只能去马巷胡同,不过那尤老娘还住在那里,虽说她嘴素来严实,但是总归不是太把稳。
只是这一时间也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冯紫英此时才觉得也许自己还是该再买一二处宅子搁着,省得急需的时候,临时来抓瞎。
现在也只能先去马巷胡同那边了。
“那行,大奶奶在哪儿?”冯紫英问道。
“就在胡同头上拐角边上,大奶奶也是坐马车来的。”素月回答道。
“那你去让马车跟着我马车后,走马巷胡同那边儿去。”冯紫英点点头。
一行人便迅速朝着马巷胡同奔去,好在跟着冯紫英的这队护卫都早已经习惯了冯紫英的这种临时性举动,只管跟着护卫安全,其他事情他们也一概不闻不问。
在宅子外停了车,宝祥又去敲了门,尤老娘也在,见宝祥一来,一愣之后便又明白了,十分知趣地便主动离开了,宝祥也给她塞了二十两银子,倒是把尤老娘喜欢得眉花眼笑。
李纨的马车在胡同口就停了,自己便下了车,戴上帷帽,在素月的搀扶着进了胡同一直走进来,却和尤老娘打了个对面。
尤老娘心里早有怀疑,但是李纨却是戴了帷帽和遮脸,她也看不清楚容貌,只是觉得和上一次看到的情形不一样,心里也是嘀咕自己这位姑爷怎么却是对这等妇人如此感兴趣,难道是屋里的妻妾们都满足不了这位爷,还是这位爷就喜欢这个调调?
李纨进了屋,才发现这一处宅子虽然不大,但是却异常干净整洁,而且看着屋里家什物件和床铺,也不像是久无人居住的模样,起码是经常有人打扫着。
冯紫英示意李纨入座,李纨却有些忐忑。
素云也不知道自己该留在屋里还是在外边儿候着,一直看到冯紫英的手势示意,才有些惶然地出门。
待到素云出门,冯紫英这才站起身来,走近李纨。
李纨一惊,下意识想要避开,但被冯紫英探手一勾,便滚入冯紫英怀中,无力的挣扎两下,便瘫软下来,呢喃道:“你就知道这个,也不管人家现在心里多着急。”
冯紫英也是一愣,他可真没想李纨说的那等事儿,不过是想要抱着李纨说说话罢了,却没想到李纨误会了,但见此时李纨已经取下了帷帽和遮面,满面红潮,眉目如水,身子更是滚烫,蜷缩在自己怀中,早就是过来人的冯紫英哪里还不明白?
心中暗叹,但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大煞风景,想想也就那一日在山上欢好了一回,便再无机会,今日也算难得,索性就探手钻入李纨淡青色襦裙下解了李纨葱绿里裤的素白汗巾子,将李纨抱起便往炕上一放,就着炕沿便恣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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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五十八节 又一段孽缘
宝祥早就对自家大爷这等行径熟视无睹,哪怕这是贾家的大奶奶,不过二奶奶都要替爷生儿子了,这大奶奶又有什么不行?
大伙儿都知道贾家要垮了,别说这一个寡妇,就算是那贾府里平素身娇肉贵的姑娘们,现在只怕也是遗憾没能爬上大爷的床罢了, 真要进了大狱甚至教坊司,还不就成了千人骑万人枕的角色?
所以他很知趣儿地躲到了外院里去和几个护卫闲聊去了。
而素云却不行,只能在屋外耳房边上寻了个杌子坐在廊下,一边红着脸呸了一口,一边却也只能捂着脸静听内里的欢声雷动。
兴许是感觉家族将毁带来的幻灭感的绝望释放,又或许是有心想要讨好情郎以便于情郎能拯救自己儿子一把, 又或者是来了一个陌生环境不再担心隔墙有耳,这一回的李纨是极尽承欢之能事。
久旱逢甘霖,恣意侍弄, 只把冯紫英弄得上天入地,不知身处何处,这爆发时间也远逊于寻常,甚至让冯紫英都大有再振雄风重来一回的冲动。
倒是李纨紧紧抱住了冯紫英,喘息着道:“爷,先歇息一下吧,莫要伤了身子。”
这是李纨第一次叫冯紫英“爷”,冯紫英顿感雄风大起,哪里肯罢休,鼓足余勇,便要再来一回,李纨见拗不过对方,也只能依着对方心意, 翻身蜷伏, 任由对方去了。
只苦了外边的素云,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原本早已准备好素锦方巾要进去替二人擦拭,却又只能止步于房门上, 咬牙切齿一番,悻悻退下。
两番鏖战,方才云收雨散,李纨早已经瘫软如泥,蜷缩在冯紫英怀中,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冯紫英如此放纵一番可谓舒爽无比,这几日的压力也宣泄不少,只是捻着李纨身上妙处,细细把玩。
“纨姐儿,你也不用说了,就冲着你喊我一声‘爷’,我也得保兰哥儿这一回,……”冯紫英也感觉到李纨慢慢缓过劲儿来,悠悠地道。
李纨全身一颤,抬起头来,“爷,……”
这一声爷,叫得荡气回肠,让人骨酥筋麻,冯紫英顿觉自己身上又有些异动,赶紧念起清心咒。
心里却在嘀咕,这李纨莫不是天赋异禀,怎么这一声“爷”就让自己有如此反应?
方才那几番搏杀,虽然也十分爽利,但是也感觉还能应付,难道这女人还照拂自己颜面,收敛着不成?
这平素宝相端庄的妇人一旦放浪起来,可远胜于那等才出阁的女人,这一点冯紫英是深有体会了。
“妾身这一辈子苦,嫁了先夫不过一两年,他身子就不行了,也幸亏有了兰哥儿,这荣国府里,男人都尽可恣意妄为,但对女子却是分外严苛,……”
李纨脸贴在冯紫英胸膛前,感受着冯紫英胸中犹如皮鼓般的心房跳动。。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一下子被这个比自己小七八岁的男子给吸引住了,从最初的半推半就到现在的甘之如饴,算起来也就是两回,加上最早那一回轻薄了自己一番,也就算了两回半吧,自己怎么就变成这样?
是自己天性淫荡只不过压抑隐藏得好,还是这個男人魔力太大,让人如飞蛾扑火,无法自拔?
冯紫英也不做声,只是摩挲着李纨散乱垂落下来的乌发,任由这个女人发泄内心积郁多年的苦楚。
“妾身守贞这么多年,一直到爷,才算是破了心防,乱了心念,……”李纨目光幽幽,“也许这就是冤孽,孽缘,兰哥儿是妾身唯一的希望,他不是贾家的人,不过是沾着一个贾家姓罢了,从生下来,他们贾家就没把他当成二房的嫡长孙,和宝玉比,他简直就是一个外人,……”
这都是女人的怒气倾泻,得由着她。
“现在贾家要垮了,连爷你都帮不了贾家,这贾家也就真的要完了,老祖宗再是端得起,但妾身知道,她也乱了心智,没有了抓拿,一门心思想要怎么保着宝玉,这不想要让鸳鸯把府里仅存的几样奇珍悄悄带出去,想要让永兴长公主去找寿王,护佑一把宝玉,还让贾环去找禄王,……,这还是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
李纨的话让冯紫英也无言以对,的确这个时候,大势之下,谁能扭转,自己都不能,找寿王?
冯紫英更忍不住冷笑,寿王敢做这种事情?他不想要这个监国位置差不多,福王礼王和恭王他们就等着他犯错呢。
至于禄王,只怕这个时候连见都不会见贾环了吧?还真以为这个同学关系就有多么亲密有用不成?
现在贾环还能不能进青檀书院大门都未可知,估计贾环这几日也不好去青檀书院了,省得自己难堪。
“不过妾身知道,若是爷都办不了的事儿,其他人就更不能,妾身信爷。”
李纨目光溶溶,下颌顶着冯紫英胸膛,身子匍匐在冯紫英胸腹间,冯紫英目光落下来,叹了一口气,抬手拂开遮落在粉颊雪肤边的乌发。
“纨姐儿,你都这么说了,爷还能不舍生忘死去替兰哥儿帮一把?行不行,爷不敢打包票,但是总归爷得要去试一回,你也莫要问爷有多少把握,爷心里有数,……”
冯紫英的话让李纨心中也是一醉,身子酥麻,咬着红唇点了点头,眼眸中却是泪珠盈盈,强忍着没有落下来,许久却又转眸一笑,“爷那日不是说过一句话么?爷此番若是帮了妾身和兰哥儿,妾身便是日后被浸猪笼,也替爷生个儿子,……”
“哦?”冯紫英一挑眉毛,颇有兴趣地道:“纨姐儿,你也不怕被千夫所指,……”
“爷都不怕,妾身怕什么?大不了躲出京师城去。”李纨此时似乎也恢复了不少,语气也轻快了不少,“再说了,爷会保着妾身的吧?总不会看着妾身却被浸猪笼吧?”
冯紫英忍不住哈哈大笑,在李纨光洁的翘臀上狠拍了一记,“啪”的一生格外脆响,估计连屋外都能听得见,李纨却又是知晓素云就在屋外的,羞得连连捶打冯紫英的胸膛,做小儿女状,倒是让冯紫英也是感喟不已。
说来说去李纨也就二十七八,换到现代,也正是花信少妇正当盛放的时候,却在这荣国府里守节十年,活生生弄成一个心如槁灰的活死人,除了记挂贾兰,几乎就再无心灵寄托。
又是一番亲昵,二人才有慢慢安静下来,冯紫英正在琢磨如何解决贾兰的事情,却听得李纨突然幽幽地来了一句:“爷,凤姐儿是不是也跟了你?”
这一句话险些把冯紫英吓得破了防。
虽然知道自己和王熙凤的事情时纸包不住火,迟早会引起人怀疑,但是冯紫英却没有想到会被李纨率先看破,身子也是一抖,然后又恢复了正常,这才淡然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李纨曼妙地撑起身子来,支起下颌,“看来妾身猜中了,凤姐儿这怕是肚子大了,才躲出去吧?要生了孩子才回来?那怎么向外人解释?嗯,是不是说在外边抱养了一个?”
这女人居然这么灵敏聪慧,连王熙凤的应对方略都猜出来了?
冯紫英也没指望这种事情也只能瞒住人。
跟着王熙凤走的十来号人,王信、来旺夫妇,都还和贾家有着联系,还有平儿和林红玉,林红玉爹娘都还在贾家办事儿,这些瓜葛在里边,加上还要生孩子,迁延这么久时间,怎么能不让人起疑?
迟早也会漏出点儿风声出去。
而且以王熙凤的做派,自己若是长久不去过问理睬,多半也是要出幺蛾子的,可去得勤了,这外人怎么看?
自然而然就能揣摩出些端倪来。
“你倒是聪明,把这等事情都设想好了,是不是打算替兰哥儿生个弟弟,也是这般安排?”冯紫英没有正面回答李纨的询问,而是反问对方。
李纨妙目流转,贝齿轻咬红唇,“爷还是信不过妾身,不敢明说么?妾身一个守节寡妇,身子都给了爷,爷还信不过么?”
冯紫英笑了起来,“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这等事情,便是我真的和二奶奶有私情,也不会和外人说,就像我和你有了私情,难道还能让外人知晓么?”
李纨也笑了起来,却不再纠缠此事,反倒是心里踏实许多,虽然认定冯紫英和王熙凤有私情,但是这等情况下冯紫英也不肯明确承认,也说明对方的谨慎,这对自己也是好事。
只是想到整个贾家都是戴罪之身,自己和兰哥儿也难以幸免,也不知道冯紫英如何帮兰哥儿脱身,有心想要问具体事宜,但是又觉得不合适,所以也是心怀愁绪。
冯紫英也看出了李纨的心事,不过此事他也只能见招拆招,现在朝廷尚未动手,你就要跳出来,那反而不妥。
“纨姐儿,你怎么会想到我和凤姐儿会有私情?”冯紫英有心岔开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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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五十九节 相见欢,别亦难
“爷,就凭您这一句凤姐儿,就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了。”李纨嫣然一笑。
冯紫英愕然。
纨姐儿,凤姐儿,这是随便什么人能称呼已婚女子的么?除了丈夫和情郎,再无他人有此可能。
冯紫英没想到就因为自己一句不经意的称谓就把这一切给暴露了。
冯紫英耸耸肩,也不解释:“就因为这个,太牵强了,凤姐儿和离了,也算是单身了吧,我和她素来熟悉,因为从内喀尔喀人那里赎人的缘故,也还有几分交情,所以这么称谓虽然有些不合规矩,但也无所谓了。”
“爷,这个解释太牵强了,在妾身面前这么说,妾身都觉得不可思议,换了别人,更不能接受了。”李纨笑意盈盈,“这荣国府里能称呼凤姐儿的,除了贾琏,还能有谁,老祖宗和太太能这么称呼,但都不这么称呼,现在却多了一个你,一个是前夫,一个现在的情郎吧?”
冯紫英无奈地摊摊手,越描越黑,所以最好不说了,免得说得多漏洞越多,“我是说之前我也没有提凤姐儿的名,你就怀疑了?”
“爷,其实府里边怀疑凤姐儿的人可不少,便是老祖宗和太太心里只怕也有怀疑,只不过没想到你身上来吧。”李纨咬着嘴唇,眉若春山,眸似深潭,情意绵绵,此刻放开一切的她,显得格外放肆。
“凤姐儿去取灯胡同住下的时候就有些蹊跷,之前也没什么征兆,怎么就忙不迭地就要搬家了。她去了之后我去看过她两回,一回见着人了,另一回却说她受了风不能见客,以往她生病便是卧床不起也没说不见妾身,怎么反而见外起来了?当时妾身就有些起疑,加上头一回看她的时候就觉得她胖了不少,气色却还不错,……”
说来说去还是王熙凤在京师城里呆太久了,一直不想离京,被人看出了疑点,这怀了孕的女人各方面身体都会发生变化,便是遮住了肚子,其他部位也容易被有些人觉察出来。
“还有,以凤姐儿的性子,她岂是耐得住寂寞的人?能一趟子走出去大半年就没见人影,这太让人起疑了,若说是去了金陵回了老家,那边肯定会有信回来,但金陵那边根本就没有提起,那她这一趟子能跑哪里去?而且她还带着平儿和红玉,红玉娘老子都还在府里,也不担心,显然是知晓去处,但却不吱声,这说得过去么?”
这一说,越说疑团越多,冯紫英觉得自己还是有些大意了,还觉得王熙凤这一走,久而久之大家就慢慢淡忘了,谁曾想大家都是把怀疑藏着心头不说而已。
“不在京师,没去金陵,这流落外地,说是去江南,呵呵,以王熙凤的性子她能去江南游玩半年?”李纨笑着道:“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有意假托罢了,想要遮掩什么,可她一個妇道人家还能去哪儿?”…
“那就认定和我有关了?”冯紫英也不在意,含笑问道:“没道理吧?”
“妾身可没说府里就都和你联系起来了,大家只是觉得奇怪蹊跷,但怎么也想不出王熙凤会这么一走大半年不见踪影,各种猜测都有,难免就有怀疑她在外边有了野男人,所以跟着野男人跑路了,只是谁也想不出究竟是什么样的男人能让凤姐儿跟着跑路,平素凤姐儿和外边接触也不算多,哪儿就能找着一个野男人,而且这野男人还敢偷凤姐儿跑路,这还带着一大堆人呢。。”
李纨笑得越发妩媚,“妾身也是在被爷偷了之后才突然想到这一点的,原来都觉得爷是正人君子,未曾想爷这般放浪大胆,所以才开始怀疑只怕王熙凤也是如此着了爷的道吧,这无影无踪大半年,肯定是躲出去生孩子去了。”
冯紫英这么一琢磨,发现的确漏洞不少,特别是王熙凤消失大半年实在太让人起疑了,难免不让人往凤姐儿偷了野男人跑路这方面想。
可王熙凤的交际圈子就这么大,什么样的野男人能让王熙凤心甘情愿跟着跑路?同时又有哪个野男人敢偷王熙凤?
这一结合起来,选择范围就很小。
估计也不是没有人想过冯紫英,只是大家都难以想象冯紫英会偷上王熙凤,想到了可能也下意识的否决了,但是久而久之,尤其是王熙凤生了孩子露面之后,冯紫英估计多半就有人要怀疑到自己头上来。
对此冯紫英也只能是苦笑,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就像自己偷了李纨一样,现在倒是爽了,但日后可能的麻烦也就不少,和贾兰的关系,日后暴露出来可能的风险,都很难说。
见冯紫英对自己的分析不置可否,李纨也不再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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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等阴私也就是只能在床上说一说,下来之后肯定就不能再提,就像自己和冯紫英之间的这段私情一样,李纨同样不希望男人在和别的女人欢好之时被当作八卦提及。
若是能只在自己二人之间知晓当然最好,但李纨也知道这种可能性很小,日子久了,多少也会传出一些风声去,但起码不能在明面上承认。
二人又在床笫间恩爱了一番,李纨这才招呼素云进来替二人擦拭打理。
见李纨丝毫不避讳素云,冯紫英也知道这丫头肯定是李纨知根知底的心腹,所以也不在意。
穿好衣衫,二人才又说话。
有过肌肤之亲的男女之间,说话自然又不一样,而且李纨如此坦荡现实,冯紫英也就没有隐瞒什么。
“荣宁二府被查抄是大概率事件,或者说几乎跑不掉,牛家、王家、史家、孙家这些都跑不掉,弄不好北静王和南安郡王也都一样,所以这一点上老太君心里也应该有数。”冯紫英沉吟了一下。
“现在主要是看人怎么处置,这么大的事儿,涉及到南京伪朝,人数众多,所以朝廷肯定也不能一概而论,也会分类处置,估计后边儿刑部、大理寺也都会加入进来,因为主要还牵扯到贾敬、贾政,包括你父亲的事情,这要调查审理不是一年半载能办的下来的,所以你也不必担心是不是都可能被送到教坊司,或者发配流放到甘肃或者云贵那等边远之地去受苦,……”…
李纨心里稍安,“爷是说不会去教坊司?”
作为女人,谁都最怕这个,一旦说被送进教坊司过,那几乎就是一辈子都没法出头了,出来也会被人视为人尽可夫的娼妓,那贾兰一辈子也别想抬头,更不用说出头了。
反倒是关进大狱还要好得多,毕竟那不是定罪,只是一种关押手段而已,另外不少被判刑的官员都还有起复的,所以这进大狱也就是人难熬一些,对官员名声上到无大碍,当然女子多少还是有些影响,尤其是未婚女子。
“嗯,一段时间内都不太可能,这事儿不拖上两三年梳理不清楚,两三年时间足够爷来做许多事情了。”冯紫英点点头,“不过你们受些罪怕是免不了,京师城里的大狱估计很快就爆满了。”
李纨舒了一口气,只要不去教坊司,受什么罪她都能忍受,一旦名声受损,兰哥儿就完了,这是她最不能接受的。
“妾身就是进大狱也没什么,可是三丫头、云丫头以及四丫头她们若是进了大狱,这日后怕是难得寻到好人家了。”李纨说完才又悠悠叹道:“云丫头便是不进大狱,她和孙家是订了亲的,便是现在悔婚退亲,也有些来不及了,而且朝廷可能也不会承认,一样要追究,……”
对这一点,冯紫英也是束手无策。
探春和惜春,两个人老爹都是伪朝官员,理所当然要收监,湘云也差不多,其叔父也加入伪朝,加之其未婚夫也是伪朝将领,更是罪加一等,这等情形下,谁能替她们脱罪?
“哎,走一步看一步吧,我都答应了你们,自然也要尽力而为。”冯紫英皱眉道:“你们也莫要沮丧绝望,终归会有办法。”
说到这里时,却见李纨眼圈已经红了,说一千道一万,虽然话语里是格外洒脱,但一个女人家,想到要进大狱过那暗无天日的生活,谁又敢说自己心里没有一点波荡?尤其是像她们这种从未经历过这种事情的。
当李纨和素云从马巷胡同宅子里离开上车时,冯紫英看到李纨泪眼朦胧的模样,心中也是一软。
自己怎么也变得如此多愁善感起来,这才不过几夕欢好,居然就日久生情了?
只是想到这荣国府就要土崩瓦解,一干人都可能面临牢狱之灾,自己却还束手无策,这份感觉委实还是有些说不出来。
李纨临行前也还和他说了,若是有机会还是去看看几位姑娘,给她们打打气,说说鼓励话,这一点冯紫英也听进去了,虽说有黛玉帮着宽解,但黛玉的话语肯定不如自己这么更有说服力和鼓舞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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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六十节 游说
面对冯紫英的造访,高攀龙也有些惊讶。
说实话,他和这位在北地士人十分受青睐的年轻士子不熟,当然也不是全无交道,但私下里没有多少交情。
而且他也不太喜欢这种被吹捧得太高的年轻人。
在他看来,这有些揠苗助长的感觉,对于青年士子的成长并不利。
可冯紫英这几年的表现的确很耀眼。
高攀龙也仔细地琢磨过冯紫英的发迹史,几个节点上,这个年轻人都踩准了节拍,博得了皇上的喜欢,迎合了南北士人的喜好,再加上的确在军务上有一套,也有胆魄,宁夏平叛和永平府一战中,都把他智勇双全英勇善战的人设给彻底塑造起来了,让外人都无法说什么。
当然,这里边还有很重要的一条,齐永泰和乔应甲的大力扶持,这是冯紫英能如此年龄走到现在位置的关键。。
“紫英,这可真的是有些难得,我印象中你可是要么去户部,要么去兵部,难得来这吏部一回的。”高攀龙示意冯紫英入座,也让长随奉茶。
“好茶,这是存之公家乡茶吧?”冯紫英抿了一口,“阳崖阴林,紫者上,笋者上,更胜于芽,因此得名紫笋,‘竹下忘言对紫茶,全胜羽客醉流霞’,钱起的评价果然不虚啊。”
高攀龙虽然知道这家伙是有意讨好自己,但是心里还是很舒服。
谈笑有鸿儒,来往无白丁,他自诩高雅,当然也不希望来往者是些庸俗之人,冯紫英在京师城中名声颇大,但是却一直传言不喜诗文,今日人家一来,就挑着自己家乡茶说,还用钱起的诗句来赞美,他当然不能不领情。
“紫英,没想到你也对茶道颇有感悟啊,待会儿走的时候,我让人替你装一盒紫笋回去,好好尝一尝。”高攀龙笑着道。
冯紫英也不客气,笑着拱手:“那就多些存之公的惠赠了,学生虽然对茶道粗略知晓,但是也知道这紫笋可不是凡物,虽有重金却求购不得,……”
高攀龙哈哈大笑,“哪有那么夸张,产量少是真的,但是也不能说重金求不得,我这也是家乡同学送来的,每年能有几斤尝一尝,算是回味家乡味道了,只是不知道明年还能有没有相送而来了。”
高攀龙随口的一句感慨,却成了冯紫英寻找话题的契机,他微微一沉吟:“以学生之见,或许明年清明谷雨之时朝廷还难以控制江南,不过到后年,那却是毫无问题的,一年的等待,也许还能让存之公感受期待的滋味,为后年品尝更甘美的紫笋佳品呢。”
高攀龙扬了扬眉毛,这小子倒是言之凿凿,似乎胸有成竹啊。
虽然朝中诸公都是信心百倍的样子,但是高攀龙却知道,其实境况并不算好。
虽然在军事实力上朝廷有压倒性的优势,关键在于这优势却并不一定能完全展现出来。…
朝廷的财力匮乏,漕运和江南赋税一断,户部立即就掣襟肘见,而大军开拔都是要说粮饷的,这打仗也不是一蹴而就,在缺粮少银的情形下,朝廷能坚持多久?军队打仗又能坚持多久?
黄汝良那边入不敷出,还在琢磨着怎么弄来钱粮替东来大军解决粮饷问题,这都快成了黄汝良食不甘味的魔障了。
“紫英,你似乎对朝廷南征很有把握?”高攀龙对军务并不熟悉,不过他也知道冯紫英在这方面颇有造诣。
“若无把握,朝廷诸公又岂会在监国问题上斤斤计较,反正都打不赢的话,这些个监国不都是替他人作嫁衣裳么?正因为南征把握甚大,所以这监国就不能随意而为了,否则日后一旦要在监国中来确立储君甚至皇帝,那岂不是自误误人了么?”
冯紫英反问。
谷珦 高攀龙当然不会被冯紫英这样一番话就说服,摇摇头:“朝中诸公有信心是必定的,但只有你我二人在此,我也知道你在军务上眼界颇受看重,那你说说,南征朝廷胜算在哪里?”
看来这個家伙有些信心不足啊,这可不是好现象。
本来是想要找这家伙说说范景文他们的事情,没想到现在却先要帮着把这家伙信心给树立起来,不过这样也好,一个完美的切入点,说服了对方,正好也就能把范景文他们的事儿也给解决了。
“未虑胜先虑败,未虑得先虑失,存之公这是谨慎呢,还是信心不足呢?”冯紫英知道高攀龙是个清峻方正,甚至有些崖岸自高之人,寻常话语是难以打动此人的,所以得有非常之语,才能引起对方重视。
果然,被冯紫英这有些挑衅的话语给一激,高攀龙便扬了扬眉毛,脸色也变得有些阴冷下来,“紫英,你这话是何意?”
“存之公,学生只是觉得存之公似乎不应该对朝廷如此不乐观才对,存之公是江南出身,应该十分了解江南士绅的德性,如果了解的话,又怎么能不明白朝廷和江南两相对比之下的优势有多么巨大呢?”
冯紫英的话把高攀龙给弄得有些糊涂了。
自己固然是江南出身,自然对江南情况十分熟悉,但正是因为熟悉了解,才觉得现在朝廷的艰难,江南的优势巨大,这才为朝廷担心,若非他已经坐上了距离阁臣只有一步之遥的吏部尚书之位,再无可能转向,兼之也不太认同汤宾尹之流的理念,他还真有点儿想要下船的想法。
“紫英,你这么一说,老夫倒是真的有些来兴趣了,想听听你的高见。”高攀龙捋着颌下山羊须,脸色也慢慢转晴。
“其实朝廷内部的人都清楚,现在朝廷的最大困难就是钱粮不足,打仗就是打钱粮消耗,边军优势南北皆知,南京伪朝不清楚么?他们一样清楚,正因为清楚,所以他们才会觉得只要能拖住那么一两年,边军无钱无粮之下,朝廷就会不战自败,……”…
冯紫英的话让高攀龙深以为然,断绝了江南和湖广的钱粮,边军那些人怎么可能饿着肚子替朝廷卖命?
他内心是极为看不起边军那些武夫的,在他看来,这些武夫眼中只有权钱二字,毫无忠义之心,便是眼前此人的父亲也好不到哪里去。
当然他也不会在此人面前表露什么,但冯紫英自己都挑明边军无钱无粮就没法打仗,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那紫英你的意思,现在朝廷对南征是宜急不宜缓?”高攀龙忍不住问道。
“存之公问得好,急缓之道,存乎一心,如果要急,但现在朝中大军主要来自几方面,一方面是西北,从甘宁过来,起码要一两个月,而且千里跋涉,还需要休整,而且西北军历来穷苦,无论是甲胄衣衫,还是武器火器,尽皆是诸镇最差的,都需要补充更换,另外就是山西镇和蓟镇部分,这倒是可以急用的,但是因为蓟镇和山西镇还要承担戍边,所以能抽出兵力不多,主力仍然需要西北军来,他们只能作为偏师,这样一来,可以说没有小半年时间,朝廷是无力发起一场真正的大战役的,……”
高攀龙皱起眉头,“半年?拖得这么久,朝廷吃得消么?”
“越是着急,就越是要能稳住,打仗不比其他,若是露了怯,着了相,反而易被敌人所乘。”冯紫英回答了一句,“存之公的担心学生也明白,其实半年时间也不算长,真正战事开打,那就快了,牛继宗的宣府军加上大同军一部,也不过七八万人,而且这些士卒远离家乡,未必就有多少战意,只需要拦腰截断运河,其很难坚持,当然牛继宗肯定也会看到这一点,所以争夺山东境内运河控制权一战关乎生死,……”
高攀龙虽然不懂军务,但也知道多去运河控制权的重要意义,山东是北地最重要的基地,而且在今年北地大旱中也是情况略好的区域,拿下山东,不但能对南直那边形成居高临下的优势,而且也能获得一块稳定的后方,对稳定京畿也是意义巨大。
不过他对这些不感兴趣,他只是想要问两个问题,那就是能不能打赢,什么时候能打赢,当然冯紫英能预判一下以什么方式打赢,那就最好不过了。
“紫英,你就直接告诉老夫,这一战你估计会在什么时候结束,咱们的优势怎么体现出来,敌人的弱点在哪里?”高攀龙目光晶亮,注视着冯紫英。
都说这个家伙眼光非凡,远远超出其年龄,这也是这家伙在北地士人中闯出偌大名声的主要原因,高攀龙倒是想要看一看这家伙怎么来判断朝廷对南边的方略,这和吏部关系不算太大,但作为吏部尚书,高攀龙未来也是有意要角逐阁臣的,所以对这方面他也要提早熟悉。
没想到这厮这么性急,迫不及待地就要让自己当预言家了,这样也好,说明朝中已经有不少人对自己的战略预判眼光颇为信任了,甚至包括如这家伙这样的大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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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六十一节 搞定
“存之公,学生方才就说了,江南的弱点在哪里,一言而概之,内部七拱八翘,派系纷争,利益迥异, 这等情况下,漕运也许可以断,但海运呢?有海运不绝,江南怎么断绝封锁?水师舰队可是牢牢掌握在朝廷手里,纵然不能进长江和运河,但是在海上却是航行无阻的, 而江南士绅岂会为了一个缺乏大义的义忠亲王号召而统一起来,那些商人又焉能为一个虚无缥缈的伪朝放弃自家利益?”
冯紫英显得很平静淡然,“而朝廷的优势不言而喻,只要坚持过近期,而江南湖广商路不绝,便立于不败之地了,胜利只是迟早而已。”
高攀龙显然不太满足于此,进一步问道:“坚持过近期是指多久?而朝廷当下的困难,紫英可曾知晓?”
冯紫英斩钉截铁地道:“近期也就是到明年春夏,朝廷当下的困难无外乎就是筹集钱粮面临的问题罢了,但学生相信朝廷已有对策,海通银庄也愿意为朝廷提供贷款支持,而海通银庄的本银甚至许多都来自江南,存之公,你说朝廷焉能不胜?”
高攀龙捋须默默点头,这家伙说的的确有些道理, 对江南的弊端问题也知之甚深。
朝廷最大的问题就是钱粮问题,但如果海运不绝的话, 粮食就不是问题了,因为高攀龙太清楚江南那些商人的德性和影响力了。
松江、宁波都是海贸重要港口,而临近苏湖常杭嘉地区都是鱼米之乡,纵然现在粮食主产区已经转向了湖广,但是只要价格够高,哪里不能挤出粮食来?再不济也能利用江南水网密集,轻松从江西和湖广那边调运粮食便是。
为了足够的利润,这些商人绝对是敢于向北地输送粮食的,还不说像漳州泉州这些伪朝控制力薄弱的区域,甚至像两广一样可以输送粮食,无外乎就是成本高一些罢了。
难怪这家伙胸有成竹,登莱水师、福建水师和广东水师都是在朝廷控制之下,特别是福建水师,只要伪朝控制不住,那整个东南沿海几乎就畅通无阻了。
“一句话,朝廷军事上的优势是伪朝永远无法匹敌的,这也不是段时间里就能扭转的,只要熬过明年春夏,山东局面解决,就该是伪朝的末日了。”冯紫英言之凿凿,“明年年底,最迟后年,也就是永隆十一年中,伪朝必将覆灭。”
高攀龙满意地颔首,这个预言也符合他的预期,要说明年就能解决战斗,也太不把宣府军、登莱军和江南当回事了,但要说能坚持三五年,高攀龙也觉得不可能,朝廷也撑不起三五年的打仗,这个时候不是元熙年间朝廷还有富余的时候了。
“不过学生指的这是在正常情况之下,朝廷局面要稳定,北地局势尤其是京畿局面不能太糟糕,边镇御敌要扛得住的情况下。”冯紫英又跟着补充了一句,这才要切入自己今日来找高攀龙的话题。…
“哦?”高攀龙迟疑了一下,这才问道:“紫英,你这是给我留了個后缀啊,什么叫朝廷局面稳定?什么又叫北地京畿局势不糟糕?边镇御敌要稳得住?”
“存之公,概括起来,就是我们内部不能乱,那么胜利可期,可如果我们内部乱了,那大军南征失了大后方,还能打胜仗么?”冯紫英很理所当然地解释道:“朝廷局面稳定就是说内阁和七部都察院保持稳定,那么大周除伪朝所控制区域外的地区就能承认朝廷权威,不至于生出异心;北地和京畿是朝廷根基和大后方所在,不能发生大的动荡骚乱民变,尤其是在面临大旱和流民冲击的情况下;边镇御敌稳得住,那就更简单了,蒙古人和女真人的进攻威胁要限制在边地,不能像去年那样进入腹地,这就是学生预设的底线。”
高攀龙细细咀嚼着冯紫英这三个先决条件内容的意思。。
他发现冯紫英所提的三个先决条件的确很有意义,如果做不到这三点,恐怕南征就会受到很大影响。
第一条好说,就他看来问题不大,目前就算是李廷机因为身体缘故退出内阁,那么叶方齐李四人仍然形成了较为稳固的政治格局平衡,至于说监国那都是摆设,并没有人会将其视为一环。
第二条就有些棘手了。
每年大旱都会产生流民问题,今年山陕尤其突出,而西北军精锐尽皆抽调东进,一旦山陕生乱,就是一个危险因素。
另外京畿这边也可能受到重建山西大同太原那边流民冲击,加之本地灾民,也不可小觑。
第三条高攀龙无从判断,因为边镇的外敌威胁每年都存在,这些外敌趁火打劫的可能性很大,就要看辽东和蓟镇、大同几镇的表现了。
“那紫英你觉得这几条有问题么?”
“一三条问题不大,或者说第三条主要取决于边镇自身,便是朝廷现在也很难做出更多的支持,毕竟我们的首要任务是南征,但是第二条,恐怕是关键。”冯紫英沉吟着道:“山陕民风悍野,受旱情影响,百姓生存艰难,极有可能形成大规模流民,而还有白莲教从中作祟,便是京畿也有可能受到波及,以顺天府为例,旱情依然严重,而且也发现了白莲教在周边各州县都有蔓延趋势,如果他们渗入流民中扩大影响,和官府争夺这些影响力和控制权,就有可能演变成难以预料的局面,这是学生最大的担心。”
高攀龙品出味儿来了,但他也承认冯紫英所担心的并非无因,因为他也从各个渠道都了解到流民和白莲教一旦结合带来的威胁有多大。
“紫英,你若是有什么需要老夫支持的,只要不违背朝廷律例规矩,尽管说来。”
爽快,干脆,冯紫英心中也是一松,此人虽然崖岸自高,但却能分得清楚局势轻重缓急,是个明白人,难怪能做吏部尚书。…
“存之公,当下顺天府所辖州县已有二名知县辞任,据说是南下投奔伪朝了,空缺人选,另,学生来顺天府已快一年,对各州县也走了一个遍,各项事务也有了解,但是实话实说,不少州县事务推进缓慢,不少地方官员伸手捞钱门道多多,但办事断公却是能退则退能躲就躲,让学生也是很无奈,原本这也该年末考核再来说此事,但当下非常之时,学生觉得哪怕拖上十天半个月都是难以忍受,也许就会带来不可弥补的损失,……”
高攀龙总算是明白冯紫英此番来自己这里的意图了,这家伙现在内阁的意思是等吴道南走之后让其代行府务,觉得难以驾驭住下边局面了,想要物色合手人选。
换了是其他地方,或者说其他时候,高攀龙是不会予以考虑的,但是顺天府不一样,二十多个州县,另外又如冯紫英所言,的确面对着当下特殊局面,对方的担心和如此考量也可以理解。
略微沉吟了一下,高攀龙点点头:“顺天府不比其他地方,你的担心不无道理,那你有合适人选向吏部举荐么?”
冯紫英站起身来,规规矩矩行了一礼,“此番举荐,学生纯粹出自公心,别无他意,当下在户部、礼部和刑部的贺逢圣、范景文与吴甡三人乃是学生同年,学生对其三人较为了解,所以希望三人能下派任职,……”
高攀龙一惊,从七部下州县,这可不多见,哪怕是畿县,很多七部官员都不愿意,除非能有破格提拔,但若是冯紫英同年,都是永隆五年的进士出身,到顺天府下边州县就算不上什么破格提拔了,甚至都只能算转任平调,这些人愿意干?
“紫英,你可询问过他们三人意见?”
“存之公,当然问过,我也向三人坦承了当下顺天府的局面不容乐观,同时也说了在朝廷里做事固然风平浪静,衣食无忧,但是却缺乏挑战和磨砺,到下边固然辛苦,但却能对自身能力有莫大提升,对日后的发展也大有裨益,他们三人都是被学生说服的,也愿意到下边去干一番事业,……”
高攀龙微微动容,能有如此志向者,可谓不多见,现下的进士们都是愿意扎堆留在朝廷里,没谁愿意到下边去的,冯紫英能一口气说服三人,固然是三人有远大志向,也足见冯紫英的本事。
“紫英,此事老夫允了。”高攀龙点点头,“下来老夫便会交待文选司,优先考虑你们顺天府的人事安排,另你所言不合格者,这却需要都察院那边有一个说法,不能单单是吏部这边一言而决,这不符合规矩。”
冯紫英连忙拱手道谢,“存之公放心,诸般事宜尽皆按照朝廷律例来进行,学生断不敢任性妄为。”
高攀龙很满意,都说冯紫英恃才傲物,不太好打交道,但他接触下来也觉得此人颇为懂规矩,当然,可能也许有些不太入他眼的人,就难以得到他的尊重了,年轻人嘛,又有些才华本事,在所难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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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六十二节 动手了
搞定了高攀龙,冯紫英心情大好,柴恪是吏部左侍郎,更没有问题,接下来也就是走程序的问题了。
东安和大城二县本身就空缺知县,冯紫英也知道有不少人盯着,但现在非常时期, 冯紫英只能用自己人。
另外他对香河、密云、涿州的知县知州也很不满意,有意调整,但这还要看情况,香河和密云二县地位更重要,而涿州是州,在人选上还需要更慎重。
如果可以的话, 大城和香河冯紫英希望用范景文和吴甡,而密云用贺逢圣。
大城紧邻河间,是顺天府最南端的县份, 而范景文是河间人,人熟地熟,可以尽快熟悉情况。
香河紧邻京师不远,交通便捷,经济发达,吴甡这方面可以发挥长处。
而密云地理位置重要,面对北部边墙各要塞,地域也不小,贺逢圣可堪重任。
从吏部出来,冯紫英也懒得去找柴恪了,高攀龙点了头,柴恪那里更没有问题,只需要接下来走三人的程序了。
当然, 涉及到另外几个想要调整的州县,还要去找乔应甲。
现在的都察院左都御史是张景秋,冯紫英没把握去说服对方, 就只能走后门求乔应甲了。
但冯紫英觉得应该问题不大,因为这几人的贪墨情形冯紫英早就提前就安排人去收集相关证据了,吴耀青在这方面还是很有手段的,没花多少精力就弄到了不少证据,只不过看你插手这一案有多深远罢了。
踏出户部公廨大门,就看见瑞祥一脸惶然的迎上前来,冯紫英皱了皱眉,却依然保持着风范,稳步前行。
“大爷,出事儿了。。”
见冯紫英泰然自若,瑞祥也赶紧稳了稳心神,“龙禁尉突然封查了碾子胡同的王家和李阁老胡同的牛家。”
碾子胡同在大时雍坊,隔着西江米巷就是龙禁尉和前军都督府所在,再往东就是六部公廨了,距离不远。
王子腾的王氏府邸就在碾子胡同,不仅仅是王子腾,还有其弟王子胜的府宅都在碾子胡同。
李阁老胡同在小时雍坊,挨着太仆寺不远,也是著名的富贵人家聚居区,牛继宗的镇国公府就在那里。
瑞祥所言的牛家肯定就是指牛继宗、牛继禄、牛继勋三兄弟所在的牛家了。
牛继宗是老大,牛继禄是老二,但是是庶出,而且早就身故了,其下有两个儿子也不怎么成器,所以无甚声息,老三牛继勋也是嫡出,也就是贾宝玉的岳父。
“哦?什么时候的事儿?”冯紫英心中一凛,终于还是来了,对牛王二家还是下手了,那距离贾家还远么?
“就是一个时辰前,也刚到吏部这边儿。”瑞祥有些着急,跟着冯紫英这么久,多少也明白牛、王、史、贾这几家的关系,而自家大爷又和贾家渊源甚深。
“是全数查抄么?”冯紫英定了定神,放慢脚步,前面就是马车,冯紫英含笑和一个正准备进吏部公廨大门的同僚点头示意,对方见冯紫英主动打招呼,也就停下脚步:“冯大人去部里办了事儿?”
“是啊,夏大人也刚回部里?”冯紫英站定,和对方拱手行礼,“刚去了尚书大人那里汇报了一下工作,可能下一步还得要劳烦夏大人呢。”
夏嘉遇,松江人,吏部文选司的员外郎,应该是高攀龙的心腹。
“哦?”夏嘉遇也有些惊讶,据他所知这位小冯修撰和尚书大人并无多少交情,倒是和左侍郎柴恪关系匪浅,还以为他是去找柴恪,没想到却是去见了尚书大人,看样子还真有什么事情,“若是需要夏某做事,只要尚书大人安排,自无不可,不知道是什么事儿?”
“可能夏大人也知道,顺天府下辖诸州县,南京伪朝起事以来,已有二人悄然辞任南行,但诸多事务却又耽搁不得,所以我专门向尚书大人禀报,恳请吏部能尽快补任到位,这还要请夏大人多关照了。”
夏嘉遇也知道这事儿,南京那边前些日子举旗,立即在大周各地都掀起了一波投效风潮。
按照南京伪朝那边的意图,就是北地的官员只要愿意去南京的,都要官升两家擢拔任用,而在湖广、西南和两广的,则力求他们暂时留任,以待后续,不过还是有不少两广、西南那边的官员辞任往南京跑,而北地这边就更多了,几乎都是江南出身的士人。
“此等情形不仅仅是顺天府,北直诸府都为数不少,另外山东、山西、陕西也是如此,各布政司都已经禀报上来,部里边正在研究如何应对。”夏嘉遇点点头道。
一下子少了数十上百的官员,而且不少都是一地主官,的确还是给北地带来不小的影响和冲击,也需要尽快拿出方略来。
“夏大人,别的地方我管不着,但是顺天府的确耽搁不得,您知道这旱情影响,我得到的消息,大同、太原和保定、真定那边的灾民已经开始躁动,估计都有要往京师来的架势,或许就是下一个月,这京师城就要迎来第一波流民,所以得早做准备啊。”
流民其实和这几個县没啥关系,流民就算是要来,那也是奔着京师城而来,也是宛平和大兴二县的事儿,大城、东安以及密云隔得太远,毫无瓜葛,不过冯紫英也得要把这些事儿合在一块儿说,以显示顺天府的艰难。
不过夏嘉遇也不是好糊弄的,笑了笑:“大兴和宛平可没缺人啊。”
“呵呵,是没缺人,但是缺粮啊,流民来了怎么应对,东安和大城二县的秋粮赋税若是耽搁下来,上缴户部和工部的赋税要到拖下来,这府里边应对流民的准备也要受影响啊。”冯紫英乐呵呵地应道。
夏嘉遇也笑了起来,这个小冯修撰反应倒是挺快。
不过人家说得也有道理,这赈济用粮朝廷能帮补一部分,但是不足的还得要顺天府自己想办法,这位小冯修撰刚刚署理府务,肯定是想要在朝廷面前显露一番的,那就得卖力表现了。
当然这是好事,住在京师城里的人谁都不愿意四方流民蜂拥而来,弄得京师城里治安混乱,粮价一日三涨,别说普通老百姓,便是寻常官员也吃不消。
“嗯,既然冯大人已经向尚书大人汇报过了,只要有尚书大人指示,文选司这边肯定会尽快办理。”夏嘉遇笑着点头。
“那就拜托夏大人了,改日夏大人拨冗来我们顺天府,当备薄酒一杯,……”冯紫英也热情相邀:“届时我再将礼卿公袁可立)和伯达公(陆彦章)也请到一块儿,小酌一番,不知意下如何?”
夏嘉遇忍不住扬了扬眉,他没想到冯紫英居然和松江陆家也如此熟络,袁可立也就罢了,河南人,不过袁可立和陆彦章均师承董其昌,但陆家没听说和北地士人有多少往来啊。
“哦,冯大人这般相邀,夏某敢不从命?”虽然冯紫英比自己小十来岁,但是却已经官至四品,而且飞黄腾达之势有目共睹,又是北地青年士子的领袖,所以有这样的机会,夏嘉遇自然也愿意结交。
冯紫英自然也不是信口而言,松江未来很重要,会成为江南输往北地粮食的一个重要口岸,另外朝中松江士人影响力也不小,比如松江陆家,还牵扯到董其昌和袁可立,交好这帮松江士人,也有利于争取一部分江南士人的支持。
“好,那可就说好了,待到约定,我便让人将帖子送到正甫兄府上。”冯紫英也改了称谓,称对方的字。
夏嘉遇也十分高兴,对方称自己为兄,他也不会不领会好意,“那紫英,咱们就说定了。”
待到夏嘉遇进门,冯紫英这才重新迈步,不慌不忙地问道:“牛继勋家也被查抄了么?”
“这却不知。”瑞祥摇摇头,“汪先生遣人来报只说了这个。”
“唔,我知道了。”冯紫英一边思索一边掂量。
现在只动了牛王二家,估计也是因为这二人影响太恶劣了,牛继宗攻占山东,王子腾经略湖广,这都是朝廷的命脉之地啊,如果都不作出反击,那么就会有人质疑朝廷是否真有胆量和南京撕破脸了。
如果军队看到朝廷态度都是暧昧,那打起仗来只怕就要瞻前顾后,毫无决一死战之心了。
“那爷……”
“走吧,去荣国府。”本来就打算要去荣国府单独见一见几位姑娘,安抚一下,现在时间紧迫,再不去,只怕就来不及了。
“这会子去?”瑞祥迟疑了一下,这可是大白天,不比晚上。
冯紫英扫了对方一眼,“就这会儿。”
白天晚上有区别么?都对牛王二家动手了,估计龙禁尉名单上的目标都早已经被密探和档头番子监控到位了,只等上边下令而已,但只要还没有封门,冯紫英去就没问题。
冯紫英也不担心这个,自己和贾家渊源众所周知,朝廷不会因为贾冯两家关系就放贾家一马,同样也不会因为贾冯两家关系就认为自己会做什么,龙禁尉和都察院都还不至于那么弱智,就算有人背后说小话,也不影响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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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六十三节 茫然无措
进入宁荣街,冯紫英就能觉察出一些异样。
闲杂人多了不少,许多一看就知道是档头番子,他们似乎也并不怎么掩饰自己的身份,在荣宁二府的门边上,这种情形就更明显。
宁荣街准确的说只能算是一条短巷,除了荣宁二府外, 其他居住的小门小户多是贾家旁支子弟,贾家从金陵搬到京师近百年,繁衍几代,枝蔓横生,旁支庶出多不胜数,早就难以计算了。
这些贾家远房子弟和荣宁二府的嫡支关系亲疏不一,有些还有来往走动着,还有些干脆就没什么瓜葛, 各过各的日子, 两家嫡支也不可能管得过来,也就是逢年过节和婚丧嫁娶的时候给点儿表示罢了。
这等亲戚关系甚至比不上二府里边的家生子们,毕竟这些家生子们还一直跟随在二府主家,关系要亲近许多。
不清楚荣宁二府是否已经得知牛王二家被查封的消息,但是现在宁荣街的异样,多半二府是察悉了,所以冯紫英的马车走到荣国府东角门时,外边儿几乎看不到人,而角门也是关着。
还是瑞祥去敲了门,半晌才有人来问,听得是冯紫英来了, 里边顿时一阵喧闹起来, 就像是得了什么大喜讯一般。
还未下车的冯紫英都忍不住摇头,看样子这贾家的心气已经丧了散了,大家都如同惊弓之鸟,惴惴不安地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这叫什么?坐以待毙,还是束手就擒?
门很快就打开了,一大堆人涌出来,簇拥着冯紫英进门,几乎是把冯紫英当着了救命稻草,无论是吴新登还是林之孝,都把冯紫英眼巴巴地望着,似乎要从冯紫英脸上看出点儿端倪来。
冯紫英自然也看出了众人的期盼,只能苦笑着摆摆手:“别这么看我,我就是过来看一看,其他什么情况,我也不知晓。”
众人脸上浮起的希望神色又黯淡了下来,倒是林之孝还要冷静一些,“大爷能来,就是对贾家最大的鼓舞了,府里边现在都快没生气了,大家伙儿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有些人悄悄搬了出去,还有的人睡着不起来,……,哎,……”
听林之孝这么一说,冯紫英也只有叹息,树倒猢狲散,树还未倒,这猢狲们心气都散了,但话说回来,现在这情形,谁还能稳得住?
一行人走到仪门处,吴新登才问冯紫英:“大爷是去老祖宗那边,还是大老爷那里?小的已经安排人去禀报老祖宗了。”
冯紫英本来是不想和贾母这些人见面的,只想和黛玉、探春、湘云几个见一面,说说话,安抚一番,但谁曾想都这副架势了,简直就是要倒架了一般,不去见个面打个招呼,好像还有些说不过去了。
正踌躇间,却见那仪门里一行人一窝蜂已经出来了,当头正是贾赦,后边儿跟着宝玉、贾环、贾兰、贾琮几个,远远还缀着贾瑞。。…
贾赦脸色铁青,大概是因为没睡好,眼袋浮肿,眉枯皮皱,再无复有往日的桀骜嚣张,取而代之的是惶恐和惊惧不安。
“铿哥儿,你来得正好,外边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有那么多闲杂人等在咱们府门边儿转悠?”贾赦气急败坏地问道:“厨房里出去买菜的都说,到宁荣街口还被人盘问了,还不是官府的人,……”
冯紫英看了一眼贾赦,淡淡地道:“赦世伯问我,难道您还不知道那些人是谁么?”
贾赦如同鼓足气的皮囊被锥子刺穿了,陡然一口气泄下来,颓然道:“果然,我就说,真的是龙禁尉么?朝廷要对我们贾家下手了么?该死的贾敬,蠢不可及的老二!”
周围的人都是默然无声,就连宝玉、贾环都对贾赦咒骂自己父亲难以反击。
“铿哥儿,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贾赦还有些心有不甘,“贾敬那是宁国府的事儿,和我们荣国府没有关系,老二肯定是被人胁迫去的,你也知道老二胆子小,在江西那地方,人生地不熟的,人家一威逼他就只有乖乖就范了,绝非他本意,……”
这贾赦倒也不蠢,能想到这一点来辩驳解释,问题是朝廷会采信么?
冯紫英很清楚,既然朝廷决定动手,那肯定就是要犁庭扫穴了,说句不客气的话,马上就要打仗,西北军、山西镇、蓟镇的大军都要出动,辽东、大同那边可能还要面对女真人和蒙古人,哪一样不花大把银子?
借海通银庄的银子还得要还本付息,可你们这些附逆反贼,那就是案板上的肉,任人宰割,而且还理由充分,岂有放过之理?
摆在哪儿那都是首先开刀的对象啊。
“赦世伯,您说的这些我都明白,但这不是顺天府审案,而是龙禁尉办案,嗯,可能还有都察院,反叛附逆,这都是通天的大案,最终可能还要刑部和大理寺来审,小侄也相信最终肯定能还政世叔一个清白,只是现在恐怕朝廷不会听这些啊。”
贾赦何尝不明白这一点,他只是不甘心而已。
“以你的意思,那我们贾家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刀斧加颈?”贾赦脸色不善,看着冯紫英,“你能忍心?”
“赦世伯,小侄是朝廷命官,但也只是顺天府丞,这等大案是轮不到顺天府置喙的,小侄也是爱莫能助啊。”冯紫英摊摊手,“小侄今日来就是听闻龙禁尉已经在查抄王家和牛家了,所以专门过来看看,……”
“什么?”周遭众人都是异口同声,尤其是贾赦身子一晃,差点儿摔倒,一把拉住冯紫英:“铿哥儿,你说什么?”
“小侄是说,今日龙禁尉已经封了李阁老胡同牛府的门,碾子胡同王家也一样。”冯紫英站定脚步,没有挪步。
贾赦原本发青的脸色骤然变得煞白,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而宝玉已经扑上来拉住冯紫英的胳膊:“冯大哥,牛家被查封了?真的?”…
“应该是真的,这等消息估计很快就会传遍京师城了。”冯紫英有些惋惜地看了一眼宝玉,那丰神如玉的大脸盘子也是白得吓人,一双俊眼也无神地垂落下来,“怎么会这样?”
本来不想说这個消息的,但转念一想,这还能瞒多久,不如说了,让大家趁着自己在,能定定神,稳稳心,不至于乱成一团糟,冯紫英顿了顿:“牛家王家那边和贾家没太大关系,大家伙儿也不必太过担心,贾家就算是牵扯进去有事儿,也和王家牛家那边的性质程度不一样,这么说吧,那边要说可能就是反叛,贾家兴许就是沾上附逆这一层,所以,也不必太过惊慌失措,再说了,宫里还有大姑娘,外边也还有我,……”
听得冯紫英这么一说,原本已经呆若木鸡的一堆人似乎才活泛过来,纷纷作揖打躬。
那吴新登和林之孝更是上前来要磕头,却被冯紫英拉着,好歹还睡了人家女儿呢,如何当得起这般,不过吴新登和林之孝却是老泪纵横,一边道:“贾家遭此劫难,全赖大爷庇护了,……”
冯紫英也不和他们多纠缠,径直往里边走,倒是贾赦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一些什么,精气神都委顿了不少,这附逆终归是跑不掉的,这也意味着一样可能要被追究,只是比牛王两家的程度稍轻罢了。
对于那些个当下人的来说,或许可以接受这样的结果了,但对于这些当主子的人来说,那就完全是两回事了。
从座上宾变成阶下囚,这种反差对他们来说太大了,相比之下下人们也许还没有那么大的感触。
进了仪门,冯紫英看了一眼身旁的吴新登和林之孝:“老太君精神可好?”
吴新登和林之孝交换了一下眼神,点点头:“大爷若是要去见老太君,那是极好的,不过老太君精神恐怕有些不济,这几日老太君都没睡好,听鸳鸯姑娘说,早间才沉沉睡去,……”
冯紫英点点头:“那就不去见老太君了,我想老太君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只怕心里都有数了,我再去见也无甚意义,赦世伯,不如我们去荣禧堂一坐,也好说说府里安排。”
贾赦如梦初醒,连忙鸡啄米一样点头:“好,好,是该商量一下府里的安排了,莫要等到事到临头乱成一团,……”
在荣禧堂坐定,冯紫英也有些感慨。
他来荣国府次数不少,在这荣禧堂里入座也有好机会了,看着这副对联,“座上珠玑昭日月,堂前黼黻焕烟霞”,东安郡王穆莳当年的手书,不知道此番东安郡王这一支可能逃过一劫?
冯紫英确定北静郡王和南安郡王肯定是难逃这一劫了,对牛王二家既然动手,朝廷就不会再犹豫,就会陆续对牵涉到的各家下手,东安郡王和西宁郡王能不能逃脱,就要看他们两家在里边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了。
堂间一片沉寂,冯紫英神游天外,贾赦如丧考妣,宝玉面若死灰,贾环阴沉不言,贾兰和贾琮还没有真正明白局势,真可谓一堂茫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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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六十四节 安抚
见此情形,冯紫英也只能清了清嗓子,“赦世伯,到这个时候了,小侄觉得也是该考虑一下府里该如何应对和安排了。”
“啊,是啊,是啊,紫英,你说该如何安排?”贾赦连连点头,但是却又夹杂着惶恐和惊疑,“龙禁尉如果要来,阖府上下都全数要拿下么?”
“那怎么可能?”冯紫英笑了起来,“荣宁二府上上下下加起来一千多号人,就算是除开在府外住的,府里边住的也得有八九百号人吧?都要拿下,涉及到这么多家,这京师城里的大狱也关不下啊。”
这一千多号人中住府外的,大多是贾家的旁支各家,又或者姻亲这一类的亲戚里到,然后又多有在府里帮忙的。
就像贾芸、贾蔷、贾瑞这一类的,实际上都住在府外宁荣街周边巷子里。
只不过要么是靠着荣宁二府做点儿事,要么就是在府里帮闲挣两个谋生,混得差的,索性就在府里当下人了,甚至还不如那些家生子。
贾赦也不清楚荣国府府里究竟有多少人,但他估计不会低于四五百号人。
这来来往往进进出出,那等婆子小厮一类的,他根本就认不完,估计也就是如原来的赖大赖升,现在的吴新登、林之孝这一类管事的或者如王善保这样长期在府里十分活跃的才能大略认得完。。
“紫英,牛家和王家真的被拿下了?”贾赦都还有些难以接受,“牛继宗不在,他家里人估计早就溜了吧?王子腾也差不多,我就知道王子腾除了两个侍妾,他的老妻据说回金陵养病已经有一年多了,王子胜也早就不见踪影了,……”
“嗯,牛王二家可能早有准备吧,不过像牛继勋这些就是要受牵连了。”冯紫英点点头,又望向宝玉:“不知道永宁长公主那边怎么说,牛继勋毕竟没有掺和到牛继宗的反叛中去,如果永宁长公主能帮着辩解一番,也许情况不会有那么糟糕。”
宝玉脸上也稍稍恢复了一些光泽,赶紧道:“那我现在让娘子回去打听打听,冯大哥你看行么?”
冯紫英迟疑了一下,“你最好先让人去看看令岳家的情况,不必非要弟媳亲自去,万一碰上,那就不妥了。”
宝玉连连点头,一溜烟儿出去,忙着安排人去自己岳父那边打探情况去了。
“那紫英,你觉得我们府里该做些什么样的准备?”贾赦终于问到了正题上。
冯紫英想了想,苦笑道:“赦世伯,说实话,小侄也觉得真没什么好准备的,外边儿都有龙禁尉的人盯着,现在做什么都是徒劳无益的,甚至还可能罪加一等,唯一能做就是把下边人安抚好,龙禁尉真要登门了,大家不要慌乱,静候处置便是,这桩事儿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了结的,所以大家得有心理准备,其实小侄来的目的也就是想要安抚一下宝玉、环哥儿、兰哥儿、琮哥儿以及三妹妹、云妹妹、四妹妹他们,让他们莫要慌了神,引来不必要的误会,甚至带来更多的伤害,……”…
贾赦也舒了一口气,把身子靠在椅背上,有些颓丧地道:“我也知道没啥用处,只可惜我房里那些物件,老太太屋里也还有许多,早知道就……”
最终还是摇摇头,贾赦又看了冯紫英一眼,但大概又觉得有贾环这些人在场不好说,挥挥手,“环哥儿,兰哥儿,琮哥儿,你们先在外边等一等,我和紫英说几句话。”
三人面面相觑,但还是出去了,贾赦这才压低声音,神秘地道:“我在海通银庄存了几笔银子,都是用化名和暗记存储的,这龙禁尉总查不到吧?”
冯紫英一愣,没想到贾赦这厮这么早就有准备了。
这化名和暗记就相当于无记名存款,只凭票据和暗记取款,也不限时,这种存款也是海通银庄开发出来的,主要针对的群体是那等在养了外室生了孩子却又没法接回家的男人。
这样的无记名只凭票据和暗号取款,相当于是给外室和私生子留下一笔遗产,哪怕是日后正房要来争产也没法,打官司也不能证明这笔银钱就是你男人存的,银庄只认票据和暗记就兑付,遗失不补。
贾赦对这些方面倒是挺在行,不过自身难保的情况下,你这东西谁替你去娶?或者是觉得自己能熬到出狱之后再来作为养老之资?
冯紫英也不清楚贾赦存了多少,但是以他的判断,贾赦三五万两银子的私房钱应该是有的,那么这种方式存的估计起码也有一二万两银子才是,若真是如此,那日后真的能熬到出狱,还是足够他安安稳稳舒舒服服过下半辈子了。
谷挓 “赦世伯,你倒是安排得稳妥啊。”冯紫英哑然一笑,“这种无记名存款,便是龙禁尉也查不到的,也没办法查,银庄只认票据和暗记。”
“那就好。”贾赦也不多说,到底票据藏在哪里,如何去取,自然不必对人说。
冯紫英也懒得多问,“赦世伯,牛王二家既然已经被查抄了,小侄觉得贾家迟早也要面对,府里边老太君应该有准备了,其他的就只能是赦世伯你来张罗了,小侄打算和几個弟妹说说话,也让他们稍许安稳一些,心里有个底儿。”
贾赦点头,“紫英,此番就有劳你了,患难见真情,你的好,咱们贾家上下都能记得,那边二丫头就托付给你了。”
“世伯放心,二妹妹跟着我不会有事。”冯紫英慨然点头,“只希望这桩事儿能早日了断。”
从荣禧堂出来,冯紫英便把贾环、贾兰、贾琮叫到一边。
“情况你们三人也都清楚了,此非你们之过,只是作为贾家人既然遇上了,那作为贾家男儿,也当挺胸坦然面对,莫要效妇人状哭哭啼啼,……”冯紫英看着三人,态度温和但是坚决。
“男子汉一辈子哪儿能不遇上些风浪波折,我当年十二岁时在临清遭遇暴民骚乱,随时可能人头落地,但还得要咬着牙壮着胆子出门去讨救兵,不出门是等死,出门可能就是找死,但还得要冒着风险去,你们现在所遭遇的起码不至于人头落地,无外乎就是吃些苦头罢了,……”…
“圣人亦言,故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心志,饿其体肤,劳其筋骨,……”冯紫英见三人心境都有所好转,这才鼓励道:“何况情况也未必就如想象那么糟糕,也许就是一两年就能了结此事,你们的身份乃至日后科考资格,我也会替你们想办法解决,……”
这是贾环他们三人最关心的事情,真的吃两年牢狱之苦也就罢了,最怕前途尽毁永世不得翻身,那才是真正绝望,冯紫英的承诺一言九鼎,做不到的绝不承诺,就像解救贾家一样,但承诺了的事情,都是兑现了的,这也是三人最信任的。
把三人心态好生调理了一番,冯紫英这才举步进园。
陪着冯紫英的只有贾环,贾兰和贾琮都被冯紫英打发走了。
从正门进园,只感觉到一片萧索之态。
门上虽然还有婆子仆妇,但是一看个个都是心神不宁,交头接耳,说着小话,见冯紫英来了,这才脸上堆着笑容把冯紫英迎进去。
“好了,你就送到这里吧,我先去你林姐姐那里,她也该搬出去了。”冯紫英叹了一口气,拍了拍贾环的肩头:“你宝二哥性子太散,没主见,琏二哥不在,那么你就是府里小一辈撑头的,有什么事儿,要主动担待起来,莫要让人小觑了,至于其他,你无须担心,我自有安排,此件事情了结,我自然会替你把科举之事办好。”
贾环眼圈发红,忍不住哽咽起来,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跪倒在地,重重磕了几个头,这才转身走了。
冯紫英也没有拦他,只是点点头,背负双手,看着贾环消失的身影,轻叹一声,这才去敲潇湘馆的门。
却见潇湘馆的门早就开了,黛玉和紫鹃都怔怔地站在门口看着,方才冯紫英和贾环的对话与行为估计都看见了。
冯紫英也不在意,目光里却多了几分温柔,“妹妹在这里站着干什么,天气凉了,进去吧。”
黛玉咬了咬嘴唇,这才默默跟着进去,跨过月洞门,突然扭头问道:“冯大哥,荣国府这边真的没办法了么?”
“至少现在没办法。”冯紫英摇摇头,“便是要想办法,也得等到朝廷的处置出来之后,根据情况来考虑应对之策,毕竟贾家的事情摆在那里,很难说毫无瓜葛,现在群情激奋,谁都不敢去触这个风头,也许等到南征胜利之后,一切尘埃落定,胜利者往往就不那么计较失败者了,就能好办许多。”
“可那还要等多久?”黛玉有些失望,这两日探丫头郁郁寡欢,云丫头以泪洗面,都让她倍感煎熬,虽然自己不会受牵连,但是最好的几个闺蜜都要身陷囹圄,这让她如何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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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六十五节 坦露
“这不好说,但是如果顺利的话,后年也许就能天下安定。”冯紫英目光澄澈,一只手已经牵着黛玉有些温凉的柔荑,“妹妹还是莫要为此事多操心了,操心也没有用,待会儿愚兄会去见三妹妹、四妹妹和云妹妹她们一面,宽解一下她们,……”
“冯大哥说得轻巧,小妹也不想去想,但是却挥之不去,探丫头、云丫头,还有四丫头,都是小妹来京师城之后最要好的姐妹,若是一下子没了她们,小妹也不知道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了。”
黛玉眼圈也红了起来,一旁的紫鹃赶紧递上汗巾,一边劝慰:“姑娘莫要伤心了,大爷会想办法来帮几位姑娘的,伤了身子不是让大爷也着急么?”
冯紫英牵着黛玉进了屋,在锦凳上坐下,“虽说战事可能会迁延一二年,但是贾家的事情还要看情况,若是政世叔的事情能早日澄清,也许要早许多,但这要看政世叔那边的情况,不过云丫头的事情,也许还能有些回旋余地,她一直在贾家,和其两位叔叔并无多少瓜葛,便是订亲也是其叔父私下定下,若是以此理由来做辩解,也许能有些办法,……”
“真的?”黛玉一喜,“那云丫头的这些情形该如何向朝廷那边解释呢?”
“妹妹放心吧,这些事情愚兄会放在心上,不过这等事情都暂时莫要向三妹妹和云妹妹她们说起,毕竟这等事情便是愚兄也无太大把握,还是等到有了眉目再来给她们一份惊喜,不是更好?”
“可早些和她们说一说,也能让她们心里有个期盼,免得她们真的被打入牢狱中,绝望无助,那等情形,她们姑娘家又能熬得住多久?”黛玉却不愿意,一双充满希望的翦水秋瞳看着冯紫英,让冯紫英不忍拒绝。
话语在嘴边都滚了几圈,最终还是化为叹气,冯紫英苦笑着道在:“那也由得妹妹,不过妹妹千万莫要把话说太满,省得日后不顺,却让她们失望。”
黛玉见冯紫英终于答应,也高兴地抿嘴点头,“小妹知道,若是能给探丫头和云丫头她们一分念想,小妹在想她们也许就能熬过这个难关。”
哪有那么简单?冯紫英心中摇头,探春和湘云不是迎春或者妙玉这种不知世事的单纯女子,随便一个愿景就能让她们信以为真,而且就算是真的一时信了,但随着时间推移,那也会随之破灭,那种绝望恐怕更难受。
不过这個时候冯紫英不会和黛玉说。。
在潇湘馆里逗留了一阵,冯紫英这才起身离开。
看着冯紫英离开,紫鹃和黛玉送他离开回到房中,紫鹃这才悄声问道:“姑娘为何不和大爷一道去看望三姑娘和云姑娘呢?”
黛玉微微摇头,清丽脱俗的姣靥上露出一抹复杂的神色:“冯大哥一个人去是最好的,这个时候探丫头和云丫头可能是最脆弱的时候,亟需一个依托,……”…
紫鹃月牙眼忽闪几下,看着黛玉,黛玉沉静一笑:“你以为我不知道探丫头和云儿对冯大哥的感情么?”
紫鹃吃了一惊,“姑娘您既然知晓,为什么……”
“紫鹃,现在还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么?”黛玉凄然道:“云儿和孙家定了亲,就算是日后解除婚约,一个退亲的女子,还是罪臣亲眷,她又能往哪儿去?还有史家牵扯这么深,她两个叔父都深陷其中,朝廷怕是没有那么容易就赦免的,……”
“探丫头或许情况要好一些,但是二舅之事如果没有一个结果,荣国府一家恐怕都会一直在大狱里呆着,这种情形下,从未经历过这等事情的她们,在监狱里会如何煎熬,现在冯大哥去给她们一个哪怕是虚幻的念想,让她们也能在心中有一个寄托,让她们坚持下去,有什么不好么?”
紫鹃也是心中恻然,“姑娘您心地实在太善良了,老是为别人着想,……”
“紫鹃,你想想,自从父亲去世之后,我在这世上也就只有冯大哥一个可以亲近信任的人了,明年我会嫁入冯家,这几年我在荣国府里生活得很幸福,和探丫头、云儿、二姐姐以及四妹妹还有宝姐姐、岫烟姐姐她们在一起我也很快乐,我真不愿意这样的生活被打破,我也知道这种愿景是一种遥不可及的奢望,却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情况如此糟糕,可我还有冯大哥,但她们呢?”
黛玉脸上有着一种恬静淡然之美,连一直跟随在黛玉身旁的紫鹃都从未见过黛玉流露出这样一种出尘脱俗而又像是再入世间的超脱感。
“我很满足了,只要有冯大哥,我一切都很满意了,宝姐姐和二姐姐还能和我当姐妹,但是看到探丫头和云丫头以及四妹妹她们,如果她们在监狱里日夜煎熬,我却为新妇嫁入冯家享受幸福,我心里实在难以安稳,也会有强烈的歉疚,……”
林黛玉说的是自己的真实感受,她实在做不到探春、湘云她们身陷囹圄受苦受难之时,自己还要风风光光的嫁入冯家,安安心心地当冯家少奶奶,这太残酷了。
谷匦 在荣国府这几年有了几个最要好的闺蜜,虽然性格不一,有时候也会赌气斗气,也会拈酸吃醋,也会龃龉冲突,但是都会很快消融在时间流逝中,甚至还能增添几分美好回忆,可这一切突然要戛然而止,进而彻底毁灭,这是追求一切完美的黛玉难以接受的。
“可是这一切又不是姑娘你造成的,再说了,冯大爷也已经努力在帮她们了,但这种事情却非人力能挽回啊。”紫鹃不服气地道。
“我明白,可就是心里难受。”黛玉幽幽地道:“我感觉得到冯大哥其实对贾家并没有多深厚的感情,很多时候他也许就是在应付,但我以为他能有更大的努力来帮贾家一把。”…
“所以姑娘你才这样恳求冯大爷?”紫鹃皱眉。
“不,不完全是我恳求,冯大哥这个人心软,……”黛玉嫣然一笑,还有一句话黛玉没说出来,那就是冯大哥更见不得女人眼泪,而且还多情。
冯紫英并不知道自己想要做的一切早就被黛玉算计在内了。
他走在去秋爽斋的路上还在琢磨,该怎么来安慰探春。
他能感受到探春对自己不一般的情感,只是囿于形势,他现在也不可能再有什么企图。
环老三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冯紫英也隐约知晓,不过他没有干预,嗯,有点儿顺其自然。
这其实有些卑劣。
冯紫英自我反省。
一个处于青春怒放的女孩子,又一直身处闺中,鲜有接触到外界男儿,眼前有这样一个昂扬奋发前程似锦,符合任何一个大家闺秀的男子出现在眼前,要说不触及芳心引发好感和共鸣,那肯定是假话。
这种情形下如果挥慧剑斩情丝已经是有些不妥了,如果还要放任一些外界因素来推波助澜,助长这种感情的萌芽滋长,导致人家情根深种不能自拔,那就是卑劣了。
当然卑劣要看对谁而言,对何种行为而言。
如果能不负对方,那就不成其为卑劣,只是一种策略手段而已,这是在正常情形下难以解决而采取的非常方式。
但冯紫英的确没有考虑过这种方式,趁人之危非君子所为,但如果就这么误打误撞的撞上来,他当然不会拒绝利用。
所以在见到探春之时,探春扑进他的怀中,他惊讶之余似乎也没有太多的意外。
探春的抽泣声在闺阁中慢慢变成哽咽,许久之后,探春才从冯紫英怀中挣扎出来,用汗巾擦拭着红肿的眼眶,然后勉强露出一抹笑容,“冯大哥,小妹失态了。”
冯紫英却没有容许探春挣脱离开,而是把住对方的肩头,目光直视对方:“妹妹这是真情流露,难道真的以为愚兄就没有触动和感受么?”
如同受惊的小鹿,探春瑟缩着想要避开冯紫英的目光,“对不起,冯大哥,小妹不该来增加你的困扰,只是小妹也不知道该向谁诉说,这一切就像是一场梦境,小妹都不敢相信,但是却又如此现实,……”
“妹妹为何这般说?”冯紫英用力将探春拉入自己怀中,让其依偎在自己身旁,低垂下目光,看着探春怯中带羞的眼眸,一字一句地道:“愚兄能明白妹妹心意,甚至还有几分窃喜,妹妹不会觉得愚兄太过贪心吧?”
似乎感受到了冯紫英内心的火热情怀,探春本就是勇敢机敏的性子,此时此刻早已经抛开了所有束缚和羁绊,咬着樱唇对视冯紫英,杏核眼中情焰炽热而奔放:“小妹不管别人怎么想,小妹也不管冯大哥心中还有谁,只要冯大哥心中有小妹一角,小妹就心满意足了,只可惜小妹平素自负聪明,却还不如二姐姐那般果敢,才会落得今日地步,若是世上有后悔药卖,小妹定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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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六十六节 拯救
"
探春火热奔放的勇气表现让冯紫英也禁不住怦然心动,尤其是那明亮炽热的双眸中透射出情焰,足以让任何一个男人熔化。
冯紫英原本就很喜欢探春的性格,在前世中看《红楼梦》书时就一直为探春远嫁外域而扼腕叹息不已,总觉得这样一个绝代佳人却被安排外嫁边疆,简直就是千红一哭中最让人惋惜的一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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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六十七节 超级渣男
史湘云听见冯紫英来了,便赶紧起身了。
特别是听见是从后门廊桥过来的,史湘云就明白了对方多半是先去了探春那里,再来自己这里。
来的目的不问可知。
心中感动,但是更多却还是感触唏嘘。
想当年自己陪他一道下扬州,一同陪伴宽慰林丫头,在船上也是相谈甚欢, 再后来又谈及了自己的婚事,对方也是颇为自己考虑,再后来却因为订亲林丫头,娶妻宝姐姐,似乎就有些淡了下来的味道。
到最后却因为最早原本是二姐姐和孙家有意联姻,到最后却阴差阳错成了自己。
这场姻缘从一开始她就不愿意, 甚至为了此事还去求过老祖宗,只是婚姻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自己无父无母, 就只能是叔叔婶婶们做主,便是老祖宗也插手不得。。
前程往事点点滴滴在湘云心中浮荡,卷起万般愁绪,现在自己这场婚姻却成了一个挥之不去的灾难。
叔叔倒向了南京伪朝,在史湘云看来倒也无可厚非,她不像其他人那样浅薄狭隘,南京和朝廷之间的纷争说到底就是张家人自己的争夺,伯父和侄子之间的帝位之争罢了,南京未必就真的会输给朝廷。
只不过像她这样的弱女子却无辜被卷入其中,自己的一辈子就这样被随意的毁于一旦,甚至根本就没有人在意。
到这个时候,湘云才发现,自己叔叔婶婶们早就做了安排,在孙绍祖返京,也就是铁网山秋狝之前两日, 便悄悄地离京南下了,只丢下孤零零的自己, 而孙家也从未考虑过自己。
或者说,自己本来就是作为他们的一个弃子和幌子留在京中迷惑人罢了。
这种被遗弃抛弃的感觉一直萦绕在湘云心中,以至于这一段时间里她都是郁郁寡欢而又彷徨无助,人都清减了许多。
让她感到惊讶的是,这两日她发现前段时间一直和自己一样多愁善感甚至以泪洗面的珠大嫂子似乎一下子恢复了正常,甚至活泛了许多,言谈举止间也是镇静平和了许多。
和自己说话时也多是鼓舞激励的口吻语气,什么车到山前自有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车轱辘话也不断从她嘴里蹦出来,让湘云很是惊异不解。
前几日还在自怨自怜,要不就是为兰哥儿的未来彷徨,怎么才两日就变得这般乐观了,难道突然间就看淡想开了?
可以湘云对珠大嫂子的了解,她不像是能看开的人啊,尤其是涉及到兰哥儿。
李纨的变化让史湘云很是困惑,她也怀疑李纨是不是得到了其父李守中从南京那边的消息。
是觉得这场劫难也许很快就会随着南京对朝廷的胜利而消解,贾家就可以重新恢复昔日荣光?这就不得而知了。
冯紫英看到史湘云时也有些讶异于对方瘦了不少,但是气质看上去却更沉静。
或许是这段时间的煎熬让这個丫头迅速成熟起来了,这种宁静淡泊的气息冯紫英以前只在沈宜修身上见到过,不过沈宜修是宁静淡泊中蕴藏着几分活泼,而此时的史湘云却是有几分郁郁。
“云妹妹身子不大好?”见到史湘云,冯紫英展颜一笑,史湘云却是福了一福,“见过冯大哥,也没有什么不适,就是精神有些不济,昨晚没睡好。”
史湘云把冯紫英让了进屋,径直把冯紫英引到了自己屋里花厅坐下。
翠缕把茶奉上,顺带还带了几份茶点。
“可还是因为家里的事儿?”冯紫英看着史湘云,正色道:“愚兄刚从三妹妹那边过来,也和三妹妹说了,三妹妹也是愁眉不展,但是经过愚兄一番开导,心情已经好了许多,云妹妹和四妹妹这边,愚兄也要一一说到,否则愚兄难以安心。”
史湘云眉宇间的郁郁被冯紫英这番话消减去不少,俏眸圆睁:“不知道冯大哥是怎么劝说探丫头的,之前她还在我面前长吁短叹呢。”
“黎明前的黑暗固然骇人,但是终将过去,……”冯紫英有些俏皮地来了一句,然后才又道:“那云妹妹又担心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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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大哥,小妹的担心难道还不够么?”史湘云脸色多了几分阴霾,眉目间愁绪笼罩,“像小妹这样和朝廷叛逆订亲,叔叔一家也是叛逆,便是托身的贾家亦被牵扯进去,也许小妹能摆脱厄难的唯一可能就是南京伪朝获胜吧?”
冯紫英有些惊讶于史湘云的大胆放肆,认真看了看史湘云的眼睛:“云妹妹真的这么想?”
“冯大哥面前,小妹难道还有什么不好说的?再说了,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小妹还有什么不敢说?难道对朝廷歌功颂德一番,朝廷就能免除施加于小妹身上的种种厄难?小妹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然后就变成了这样,我甚至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叔叔就把婚约和孙家定下来了,可我有反对反抗的机会么?”
史湘云话语里已经多了几分愤懑,脸颊也慢慢红了起来,眼眸也浮起一层水雾,连话语都有些哽咽起来,显然是情绪有些激动。
对于史湘云的激愤冯紫英倒是很能理解,一个孤女原本已经在贾家这边寄居几年了,若是换到现代社会,几乎就是和史家没多少关系了,却还是被史鼐史鼎这两个不争气的叔叔给祸害了,而且还祸害得如此惨,而云丫头却又是一个爽直脾性,自然是愤愤不平。
这种不满和怨气甚至也都针对朝廷而去,这换了其他姑娘们可是不会甚至是不敢往那边想的,便是探春都做不到,但这丫头却敢。
见冯紫英不做声,史湘云稍稍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掠了掠自己额际散乱的发梢,“冯大哥怎么不说话了,您不是要来给小妹鼓舞打气么?”
冯紫英苦笑,“云妹妹巾帼不让须眉,愚兄发现竟然没什么好说的了。”
史湘云忍不住破泣为笑,眼睫毛上的露珠颤栗欲滴,嘴角却向上翘起,“冯大哥,是不是小妹的话太过愤世嫉俗离经叛道,把冯大哥吓住了?这可不像小妹心目中的冯大哥啊。”
冯紫英身子微微后仰,剑眉扬起,“那愚兄在云妹妹心目中本该是什么样的呢?”
史湘云脸颊微微一烫,深吸了一口气,直勾勾地看着冯紫英:“在小妹心目中,冯大哥既是重情重义的谦谦君子,又是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大英雄大豪杰,还是知情达意的如意郎君,……”
这最后一句话声音已经小下来,如同蚊蚋,而湘云的脸颊也是红如夕阳照耀下的晚霞,一双妙目也已经转向一边,不敢再看冯紫英。
冯紫英心中剧震,他没想到自己这不经意地一问居然迎来了这样一个回答,这大大出乎他的意料,甚至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花厅内一阵寂静,只有厅外萧索秋风掠过溪畔带来的风声,还有那悬挂在飞檐角下的风铃发出的叮当声。
“承蒙云妹妹看得起,倒是让愚兄有点儿惶恐不安了,……”
冯紫英琢磨了好一阵才算是挤出两句话来,望向已经转过头看着窗外故作镇静的史湘云。
他慢慢感受到了了史湘云此时的心境。
也许是意识到这一生二人再无复有交织的可能,意识到她自己即将沦为犯妇,甚至她的境况可能比探春、惜春他们都更糟糕,或许探春惜春她们还不至于被打入教坊司,而她史湘云却是极有可能的,因为她的未婚夫君是伪朝叛将,她的两个叔父一样是,这种最恶劣的典型不用来杀一儆百,盖等何时?
既然后半生不复有交织可能,自家可能变成人尽可夫的教坊司娼妓,那这等情形下原本就是个爽直大胆的心性,又有什么不敢说的呢?
“冯大哥,小妹只问一句,从那一日下江南到现在,你可曾对小妹有过一丝动心?小妹不想要听任何同情怜悯的话,那只会让小妹更难受,小妹只想要听您一句实话。”
看着史湘云直勾勾的目光盯着自己,冯紫英心里倒是十分坦然,他无需隐瞒或者撒谎,本来就对史湘云动过心,只不过囿于种种缘故而从未表露出来罢了,现在既然史湘云逼宫,他又何须遮掩?
“当然。”冯紫英清亮的目光里没有半点回避:“妹妹的爽直英武,不输男儿的豪迈仗义,都让愚兄怦然心动,去江南时愚兄就在遗憾未能早遇上妹妹,后来回京之后,愚兄也有过一丝奢望幻想,但都因为诸多束缚,只能藏于心中,……”
史湘云脸庞越红,目光却是越发晶亮,“冯大哥此番话可是出自真心?”
“字字真金,绝无虚言。”冯紫英毫不犹豫地回应。
“那小妹此生亦无憾了。”史湘云站起身来,似乎要做出某种决定,看了一眼门外,最后才走向门口,曼声道:“翠缕,我要和冯大哥说一会子话,这会子便是什么人来,都不要让他们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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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六十八节 超级渣男(续)
冯紫英几乎是大汗淋漓的狼狈逃出藕香榭的。
他怎么也没想到史湘云是这么猛。
完全颠覆了他的想象,虽然他一直知晓史湘云的豪爽直率,但是豪爽直率到这种程度,还是就有点儿“惊悚”了。
但实际上他是能理解绝望兼破罐子破摔心态的史湘云的。
既然已经罪无可逃,势必被龙禁尉打入大狱,甚至被打入教坊司沦为娼妓的可能性很大,那么与其将自己的清白身子给那些来寻花问柳之辈, 那还不如把和心中英雄兼情郎欢好一回,至少这一辈子也能有一个值得怀念的美好一刻。
自己当然可以坦然接受这样的一夕之欢,对史湘云他当然也充满爱意,他也想得到这个人,从心到身体,但是他却绝不愿意在这种情形下,以这样一种姿态来获得, 那太下作且低级了。
这种方式不是他冯紫英乐意见到的, 就算是他真要获得史湘云,那也是要光明正大,同时也要让对方心甘情愿,这才是他冯紫英的格调和做派。
所以他在看着史湘云当着自己面宽衣解带,并且坦荡相对时,却很温柔体贴地替对方重新穿好衣裙,然后在对方茫然和困惑的目光中将对方搂在怀中喁喁细语了一番,陈述了自己的心意和想法。
连冯紫英自己都要承认自己这一招真的很厉害。
从史湘云在自己怀中痛快淋漓的大哭了一场就能感觉得出来,这个女孩子这一段时间承受了多么中的压力,而今日这一场放声痛哭算是替对方解压,卸下了许多很大的包袱,精神状态也好了许多。
恢复了正常之后的史湘云反而更加依恋冯紫英,这一点冯紫英感觉特别明显,昔日英姿飒爽的女孩子在自己面前却多了几分柔媚温婉, 这是冯紫英以前从未在湘云身上见到的。
虽然未曾剑及履及,但是手眼温存冯紫英自然不会拒绝, 蜜吻,把玩,也让冯紫英体会到了一份和其他女孩子截然不同的滋味,不愧是四女中身材最好的,那对豪乳的饱满丰硕,只怕也只有司棋和王熙凤以及二尤能略胜一筹了,便是宝钗都要略逊风骚。
到最后冯紫英甚至都有些后悔自己怎么就要绷一回面子,强充正人君子的风范,离开的时候甚至都有些恋恋不舍了。。
若非咬着舌尖让自己清醒一些离开,冯紫英估计要真的沉湎其中难以自拔了。
找惜春说话成了自己唯一能强迫自己离开的借口,不过冯紫英能感受到自己离开时史湘云倚门而望是,俏眸中绽放出来的灼热爱意。
单凭这一点,冯紫英也觉得值了,获取一个女孩子的身心,远胜于那一场肉体的欢愉。
在暖香坞呆的时间不长,冯紫英以为本该是一个宽慰式的见面谈话,但是仍然出了一些差池。
惜春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是静静地听着冯紫英的宽解话语,容色清冷,也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
冯紫英倒也知道这丫头本来就是一個冷淡性子,平素话也不多,唯一的爱好就是画画。
一番宽解之后,冯紫英自然不能像对探春和湘云那般,这丫头才十五岁,但已经有了几分小美人的味道,不过冯紫英却没有其他心思,起码现在是没有的。
未曾想惜春在听完冯紫英的一番安慰话之后,并没有多说什么,一直到送冯紫英出门时才幽幽地问了一句,问那一日在凹晶溪馆里的赏月宴时,冯紫英所作的那首诗是因何而触发灵感。
这个问题问得冯紫英目瞪口呆。
他没想到过了这么久,惜春这丫头居然都还记得这桩事儿。
没错,当时他的确是看到了惜春浅笑隐隐,和电影《倩女幽魂》里的小倩,也就是王祖贤的扮相有几分挂相,所有陡然间才会灵思迸发,吟诵了那首诗。
很显然这丫头也是看到了自己“触景生情”,激发灵感的那一眼,可能就产生了误会。
准确的说也不算是误会,自己也的确是看到了惜春的模样才有了这份“灵感”,只不过这种“灵感”却和惜春所想不太一样,可现在自己能向惜春这么解释么?
解释也解释不清楚不说,在这等时候,惜春都其他一切都不在意的情况下,却要苦苦追索这个问题,其含义便是傻子都能明白过来,自己难道还要去破灭对方的这份寄托么?
冯紫英自忖自己做不到这般斩情断性。
无奈之下,他也只能“坦然承认”,承认了当初的确是看到了惜春的笑容才会有这样一份诗情画意的绽放,才会作出那样一首诗来。
即便是此时冯紫英似乎都能感受到那一刻惜春眼中绽放出来的瑰丽光芒,冯紫英可以肯定,只有深陷情网中的女人眼中才能有那种光泽,这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好在惜春在问了这个问题之后,一直到自己离开,也只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那就是这首诗的名字叫什么。
当时冯紫英并没有给这首诗定名,因为想到本来就是剽窃而来,还要大模大样的命名,未免有些不好意思了,所以也就躲了。
但此时,面对惜春那企盼仰慕的目光,“春思”二个字脱口而出。
惜春没有在多说什么,只是喃喃自语般地念叨着“春思”二字,福了一福便和冯紫英道别了。
一直到现在,冯紫英都还有些忐忑不安,他不知道自己所作的这一切究竟是对是错。
也许自己自以为是给人希望和寄托,最终却可能给人带来更大的伤害,但处于那种情形下,自己却之能如此,因为他不知道未来的一切对于这些姑娘们究竟会是什么,多一分期望,总能在心底都多一分梦想。
马车行进在回府的路上,此时已经是未时了,但冯紫英却没有感觉半点饥饿,他的心思都被这一回荣国府之行给装满了。
原本想过的宽解慰藉,演变成这种情形,委实出人意料。
哪怕之前也有过某些幻想,但是当这一切比自己幻想的还要出格离奇,那么就不能不让冯紫英好好想一想了。
那么多许诺,即便是没有这些承诺,但冯紫英也已经打算要好好努力一把来帮一帮贾家了,不是帮贾家,而是帮贾家的几个人。
无论如何,他都要努力一回,对得起自己的情怀,对得起自己的心意。
只不过他对大周的刑律的确不是太精通,周遭众人,估计也就是在刑部观政几年的方有度对此稍有专精,也许自己可以先从他那里了解一下,像贾家这样的情形,各种不同身份的子弟女子,在这桩案子中又该受怎样的牵连,最终会被判定会承担什么样的罪责。
就在冯紫英心事重重地离开荣国府时,两个人也正在踌躇不定地站在顺天府衙门前。
“大哥,真要去告发?”年龄稍轻一些的男子迟疑着看了一眼黑魆魆的顺天府大门,下意识地又挪开几步,走远一些:“踏出这一步,咱们可就没有退路了,贾家日后若是翻身,那就得把咱们往死里整了。”
“哼,现在他们贾家还没把咱们赖家往死里整么?”年长者满脸狰狞阴戾,“尚荣的前程都被他们毁了,我们赖家还有出头之日么?这个仇若是不报,我死不瞑目!”
“可是这顺天府现在府丞是冯紫英,那冯紫英娶了薛家的女儿,又娶了贾赦的女儿,在这里哪里能告得翻贾家?”说话的是赖升,而面目狰狞的男子自然就是他的兄长赖大了。
“老二,你说得对,我们不能在顺天府告贾家,得去都察院或者龙禁尉!”赖大吐出一口浊气,恶狠狠地一跺脚,“若是贾家没有贾敬和贾政出的事儿,我们去哪里告都一样没辙,但现在我们趁火打劫落井下石,才能有希望,龙禁尉那边太黑,一进去弄不好就得要让你出银子,所以我们去都察院!”
“大哥,既然要去都察院,那不如三法司咱们都告个遍!”见自己兄长既然下了决心,赖升也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反正刑部和大理寺与都察院都挨在一块儿,不如就多抄两份,索性一家一份,也免得万一都察院那边贾家或者冯家有关系,替他们压下来,这样三家都告遍,谁都不敢包庇,还得要互相监督,都只能把这桩案子办铁!”
“还是老二你懂这里边门道啊。”赖大慨然长叹,“打蛇不死肯定会被蛇咬,所以咱们这一次就得要趁着贾家落难把贾家打死,听说龙禁尉和都察院都有公告说鼓励检举和南京伪朝有关的叛逆,告发者有奖,能给查处的案犯手脚所得一大笔奖励,可以按照查抄所得,千中抽五予以奖励呢,这贾家虽然没落了,但我估计三五十万两银子的家当还是有的,单单是那大观园都能划掉三四十万两银子,这荣宁二府难道还不能卖到七八十万两银子?咱们捞他一笔,挣个几千两银子还是有把握的。”
“大哥,那咱们还在等什么?走,去刑部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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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六十九节 大手笔
冯紫英自然不知道针对贾家的攻击并非只是来自于朝廷,依然还有着其他对贾家怀着刻骨仇恨之人。
像赖家就是如此,从荣宁二府中仅次于屈指可数几人的位置上跌落,对于赖大、赖升以及其母赖嬷嬷和其子赖尚荣这一大家子来说简直是痛彻骨髓,失去了攀附贾家继续吸血的资格是一个,而数十年积攒的家当几乎被“洗劫一空”,让赖家几乎丧失了日后重新恢复过来的根本。
更重要的是他们阖家全力以赴扶持的赖尚荣前程彻底被毁, 失去了捐官后续的人脉支持,这种资格几乎就毫无意义了,搁上两年就沦为废纸一张了。
回到京郊混日子的赖家这两年是越过越糟糕。
在贾家养尊处优那么多年,赖大赖升他们早就丧失了凭借双手劳作来过活的能力,而乡间庄园里可没有那么多人再看你赖家面子,不劳动不得食是基本规则, 赖家活得很艰难, 甚至完全是靠着残留的那点儿老本来支撑过活。
每每回忆起在荣宁二府的美好生活, 再对比现在的日子,赖家上下都是对贾家充满了怨恨,恨不能喝其血啖其肉,只可恨这贾家虽然每况愈下,但也不是一个没落的奴仆家族能挑战的,所以赖家只能默默地龟缩在京郊等待着时机。
而现在,时机终于来了。
赖家第一时间就打听到了贾家涉案的消息,但也没敢轻举妄动,一直到朝廷对牛王二家动手,赖大赖升和赖尚荣才确定贾家此番难逃劫难,那么落井下石趁机啄一嘴咬一口就是再好不过了。
赖氏兄弟加上其母赖嬷嬷在贾家盘踞数十年顶端位置,其手下也有一党心腹,对于荣宁二府的根根底底可谓了如指掌,便是这府里主子下人爬灰偷叔、聚麀之诮的种种, 都一样瞒不过赖家母子三人。
而像贾母和长房二房这些各自在外边用私房钱添置的铺子田地,也很难瞒过赖家兄弟的耳目。
现在朝廷要对贾家动手了,甚至都察院这些专门张榜开出了奖励条件,鼓励各家族人下人检举揭发自家主家的违法勾当和私藏的资产,并按照一定的比例给予奖励,这对于下边人无疑来说太刺激了。
赖家兄弟原本就对贾家恨之入骨,现在更有这等好事刺激,焉有不跳出来狠踩一脚之理?
如果再加上诸如贾瑞这种本来就是龙禁尉密探的配合,可以想象得到,贾家只怕真的会被抽筋剥皮,折腾下来,剩不了几个了。
回到府中冯紫英还没有来得及喘口气,那边兵部的人又来招他去兵部。。
冯紫英叹气不已之余也只能又往兵部赶。
是张怀昌专门召见,主要是谈内喀尔喀人的问题。
从辽东曹文诏那边传来的急报,建州女真似乎有异动,虽然不想太像是要在今冬发起进攻,但是却像是在积蓄粮食物资,蓄势以待,这让曹文诏有些担心明年春末夏初建州女真可能要发起一场大的攻势。
说起来这会子已经马上十二月了,今年雪来得稍微晚了一点儿,但是也已经下来了。
建州女真要在冬日里发起大的攻势怕是可能性不大,但是采取一些小规模的袭扰却不能忽视。
如果察哈尔人也在配合着在辽西一带作乱,那辽东的局面仍然不容乐观。
张怀昌担心的不是今冬,而是考虑到从今冬到明夏,只怕朝廷大军的主要精力都会放在山东和湖广战场,尤其是山东,就没有那么多精力来应对辽东和蓟镇这边,如果在关键时刻辽东那边出了问题,那无疑会出大事的。
冯紫英和张怀昌也商议了许久,才基本上说到一条路上。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无外乎就是许之以利。
宰赛是个颇有野心之人,肯定不甘于作林丹巴图尔或者努尔哈赤的附庸,这一点冯紫英是看得很准的。
尤其是在去年南侵大获成功,宰赛不但极大的提升了自己在部族中的威望和影响力,而且获得了大笔赎金,并换成了铁器、铁料、粮食、布匹等各种战略物资,实力也得到了进一步增强,已经开始压制住了原本还胜过他一头的外喀尔喀人诸部,同时也让外喀尔喀人十分眼热。
跟着建州女真或者察哈尔人显然无法满足他越来越大的胃口,同时宰赛也意识到在建州女真、察哈尔人和内喀尔喀人三方中,他的实力仍然最弱,潜力依然不足,但是他处的位置也更特殊,更有价值和意义。
不但向东可以侧击建州女真,向西南可以给察哈尔人捅刀子,向西北则可以压制或者拉拢外喀尔喀人,这对于最能开得起好价钱的大周来说,自己一方无疑是最吃香的,完全可以待价而沽。
“张大人,您不要觉得我是在替内喀尔喀人要价,我要纠正您和内阁诸公一个观点,那就是内喀尔喀人不傻,那宰赛更是人精,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观风辨势讨价还价的本事比他打仗的本事更强,所以您总要抱着随便扔两块肉就想让内喀尔喀人屁颠屁颠跟着大周指挥棒转,为大周卖命的想法,我们最终是要吃亏的。”
商议基本上告一段落,冯紫英感觉张怀昌不太满意,只能耐着性子解释:“你想想,如果我们对他克扣拖延,他也可能在关键时刻给我们也来敷衍塞责,我们不敢冒这個险。”
张怀昌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冯紫英:“紫英,你可知道我为了要这点儿银子,和明起吵了多少回?现在明起看到我扭头就走,一句话都不想和我说,……”
“那不行啊,黄大人是户部尚书,职责就是找银子啊,您是兵部尚书,职责就是花银子,把银子花在刀刃上,外敌入侵,平叛失利,那是您的责任,该追究就得追究,但是您要花银子,他户部不能满足,那就该追他的责!”
被冯紫英这理气直壮的话给逗得一乐,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张怀昌笑着道:“紫英,你倒是说得轻巧,话虽如此说,但是朝廷现在状况你难道不了解,明起弄点儿银子也不容易,没见着两鬓都白了不少?该省着还得要省着点儿啊。”
“开源节流,开源永远排在第一,户部不能老琢磨节流,银子花出去,经济才能流动起来,大家都把银子藏在地窖里,存在银庄里,那这经济不流动,才是死水一潭,没有希望。”冯紫英气哼哼地道:“与其那样,我宁肯把内库里的银子全部花出去,那样更好!”
“好,你冯紫英口气够大,还要把库里银子花光,……”堂外老远就传来一个清冽的声音,不是黄汝良是谁:“我就说是谁在这里大言不惭,原来又是你,冯紫英,别的不说,赶紧给我找两百万两银子来,我啥都不说,找不来,你就别给我在朝廷里瞎嚷嚷,坏了规矩!”
“黄大人,找银子可不是我的职责,我是顺天府丞,可不是户部的人。”冯紫英笑嘻嘻地道,他和黄汝良很熟悉,当年在翰林院当修撰,黄汝良是以礼部侍郎执掌翰林院事,关系也不错。
“哼,你也知道你不是户部的人,还在那里指手画脚?”黄汝良气哼哼地道:“少给我说那么多,你不是那么大口气么?先给我弄二百万两银子,甭管你想什么办法来,去偷去抢去骗去借都由你,只要你有门道。”
“黄大人,我这里门道倒是多得很,出给您也可以,就怕你承受不起啊。”冯紫英依然是那份似笑非笑的架势。
“哦?”黄汝良和张怀昌都来了兴趣。
“说来听听,我倒是要看看什么门道不敢碰。”黄汝良轻哼一声,他当然清楚有些路子是没法去走的。
“那我可就说喽。”冯紫英笑了笑,“要借银子其实不难,海通银庄,随便借,只要有抵押;工部节慎库里少说也还有百万两银子以上吧,要借还是挪用,那就要看你黄大人本事了,另外,实在觉得海通银庄抵押不好办,工部节慎库那里皇上未醒怕人说闲话,山陕商人那里我可以帮忙联络,借上百十万两银子也不是问题,当然肯定对方会有条件,……”
“哦?”黄汝良大为意动,他没想到冯紫英面子这么大,百万两银子都不在话下了,“什么条件?”
“简单。他们希望与朝廷签订整个边军未来十年的火器军械订购合同,都由京畿兵工坊联合体来为朝廷提供边军的火器军械。”冯紫英淡淡地道:“如果朝廷能公开承诺,他们愿意借款给朝廷,一百万也好,两百万也好,都问题不大,而且无息。”
随随便便开出这样一个条件,让黄汝良忍不住怦然心动,他明白对方的意思,那就是要想拿下整个朝廷未来给边军提供的军械武器合同,十年,起码是两三千万两银子以上的采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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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七十节 财神
沉吟良久,黄汝良也没有敢应承,他和张怀昌都无法作这个主,还得要内阁集体研究才敢拍板。
这涉及到未来十年朝廷最主要的开支,规模太大,而且也牵动诸多利益,不得不慎重。
不过他的确舍不得这个机会, 点点头:“紫英,这事儿,我没意见,但还要内阁来定,但我会向叶相他们建议,届时你说的可能兑现?”
“当然能。”冯紫英之前已经和山陕商人在信中沟通过。
山陕商人也很清楚当下朝廷困境,一旦朝廷败给南京方面, 那山陕商人的势力必定会被龙游、洞庭、徽州那些商人给彻底压制, 这是他们绝对不能接受的,所以即便是出于这一点,他们也要全力支持朝廷。
一二百万两银子对山陕商人来说不是问题,存在海通银庄也是存,借给朝廷还能有更大的利益保障,何乐而不为?
而现在山陕商人们是真的不缺银子,别说一二百万两,就是三五百万辆,甚至更多,他们一样能拿得出来。
山陕这些老财数百年积累,丝毫不比江南商人底蕴差,那银窖里的银子拿出来能吓死人。
这一点冯紫英比任何人都清楚,成立海通银庄时这帮商人就有些走眼,没拿出多少, 但现在便是后悔也有些来不及了。
“好。”黄汝良咬牙点点头,“此事我必会全力促成, 二百万两银子借款,说定了, 紫英,还有什么门道,一并说来,今日老夫要好好琢磨琢磨,再难再险的条件,都只管说来。”
“大人,哪有那么夸张?你这么一说就像是要您上刀山下火海一般。”冯紫英笑了笑,“我原来也说过了,西山窑嘛,合适时候动一动,自然会有人愿意来主动奉献,一二十年的白挖,朝廷可没收到过一文钱,难道不该补起来?不补也行,那是不是该重新发卖呢?这总不该是问题了吧?”
黄汝良脸色变幻不定,这是要动京师城里许多富贵人家的根子啊,冯紫英这厮可真的是够狠够毒。
冯紫英能猜测出黄汝良的心思,哂然一笑:“明起公,若是觉得朝廷动手有碍清议,或者怕引来不必要纷争,授权给我们顺天府来办如何?只要工部授权,都察院配合,主打由我们顺天府来,我冯紫英别的本事没有,但这铁头强项还是有的,不怕得罪人,怎么样?”
黄汝良恨恨地瞪了冯紫英一眼,朝廷能开这个口子么?这厮是在逼宫啊。。
真要把这种事情都交给顺天府来办,那些报纸还不知道怎么炒作呢,朝廷威严何在?
“行了,你也别在那里瞎嚷嚷了,兹事体大,朝廷自有分寸。”黄汝良应了一句。
“什么兹事体大,明起公,以我之见,这正是动此事的好时机,刑部那帮人不是眼馋龙禁尉和都察院正在查处附逆各家么?西山窑,交给他们正当时,二者还有很多交织勾连呢,正好清理一下京中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也能让很多人受个教训,……”
冯紫英连连摇头,“不要怕什么人心动荡,我是顺天府丞,清楚下边的情形,民心不在他们那边,现在京畿百姓的最大愿望是能在这个冬天和明年春天安安稳稳度日,吃饱肚子,身上有棉衣穿,只要保证了这两点,谁想干啥都是白搭!”
黄汝良看了一眼一直不吭声的张怀昌,有些意动。
冯紫英所言颇为有理,西山窑背后的各方势力多是以武勋为主,而武勋也是此番掺和到南京伪朝中最多的一個群体,像牛王贾史以及四王八公十二侯中,许多都与宣府军、大同军、登莱军以及淮扬军有瓜葛,趁此机会清理一波,也正逢其时。
“怀昌兄,你的意见呢?”黄汝良意动之余,也想多拉几个盟友。
要说服内阁诸公,还得要把北地这帮人拉上。
刑部尚书是刘一燝,黄汝良有把握,吏部尚书高攀龙也是清峻之人,亦是江南士人,也好说服,如果张怀昌也支持,黄汝良就比较有把握了。
“户部有了钱粮,朝廷心里才能不慌。”张怀昌沉吟了一下,“今冬明春,北地流民必定大起,京畿周边诸府恐怕都不好过,尤其是要面临山西流民过来,户部得有足够的钱粮应对啊。”
没明说,但是言外之意却很明显了,黄汝良心中一定,点点头:“好,此事我明白了,还有呢,紫英,今儿个你就把你肚子里牛黄马宝都给抖落出来吧?让我们见识见识内阁诸公都赞不绝口的本事。”
“明起公过誉了,我倒还有些门道,但现在没多少把握,还得要稍等一段时间,不过您二位放心,终归是有些收获的,大小而已。”冯紫英很肯定地道。
“等多久?大是多少,小又是多少?”黄汝良可没这么容易被冯紫英糊弄过去。
“嗯,一二月吧,大么上不封顶,下么,二三百万两银子怕也是有的。”冯紫英露齿一笑。
“当真?”黄汝良和张怀昌都是精神一振,这家伙真的有些能耐啊,二三百万两银子张口就来,真当是泥土一般啊,要多少有多少。
“二位大人面前,我如何敢打诳言?”冯紫英正色道。
“好,有你这句话,我就信了。”黄汝良松了一口气,心下细细盘算,若是这般,户部的压力就要减轻不少,便是打个折扣,按照一百万计,那也能支撑一下了。
冯紫英总算是能从兵部脱身了,这来一趟,就被这两位给拦住折腾了这么久,愣生生做了许多和他顺天府丞本职工作无关的事儿,天生一个劳碌命啊。
在冯紫英走后,黄汝良才和张怀昌商议。
“明起,冯紫英这家伙还真是一个财神啊,你这一逼,又从他身上榨出来不少。”张怀昌若有深意,“你户部的右侍郎完全可以让他来干了。”
黄汝良淡然:“什么榨不榨?怀昌兄,你还能不明白,便是没有我这一出,他的这些也会主动拿出来,冯家根基可是在朝廷,朝廷若是败了,冯家也就完了,所以他肯定是要不遗余力的,所以这一点我从不怀疑。”
“是啊,我们这些人哪一个的根本又不在朝廷呢?”张怀昌悠悠地道:“真要被南京伪朝得手,还有我们这些人的舞台么?反正我是不甘心就这么灰溜溜致仕下台的,建州女真一日未灭,我便一日不会安心!”
张怀昌是辽东人,念念不忘的就是要将原来前明奴儿干都司的整个领域光复回来,将整个蒙古女真都纳入大周治下,甚至连朝鲜、日本都该匍匐在大周脚下,哪里能像现在这般周边弹丸之地也敢来张牙舞爪了。
黄汝良很了解这帮北地人,来自北方游牧民族的入侵始终威胁着他们的家乡安全,而像他们这些江南人就远没有那么深刻的感受,所以在这一点上,北地士人对于九边军镇的投入始终是矢志不渝的,这也让他们这些江南士人难以接受。
这么些年来,双方的矛盾龃龉不断,只能不断地妥协求全。
不过就目前来说,在对南京伪朝的态度上大家都是空前一致。
朝中江南士人清楚那边位置没他们的份儿,这是关乎他们个人和家族利益,绝不能妥协,而北地士人更认为南京伪朝得势,北地利益更要被忽略,绝对不能接受,所以这一点上倒是志同道合同仇敌忾。
既然来了六部这边,冯紫英索性就不忙回家了,又去了一趟吏部。
有夏嘉遇帮忙,吏部的效率也高了很多,范景文、贺逢圣和吴甡的下任手续走得很快,预计两三天之内就能办妥,这也超出了冯紫英的想象。
他还以为起码也有十天半个月呢,看来大周朝廷的效率不是不能高起来,而是要看什么人办什么事。
大城和东安二县有空缺,但是其他几个自己想要调整的人选,还有些麻烦。
虽然他也和张景秋、乔应甲都禀报过了,但是都察院这边要走程序就没那么简单了,需要调查核实,并不会单听自己一家之言。
不过即便如此,冯紫英也满足了。
大城、东安二县安排下去,另外一个县稍微等一等也没关系,他相信自己提出了三个州县的问题,都察院多少也会给自己一个交待,调整一二个县人选出来,应该没什么问题。
但都察院那边还得要盯着,不能疏忽,这帮人人数不少,但是却干正事儿不来气,玩嘴皮子相互攻讦却甚是在行,冯紫英甚至很担心方有度都要向这方面发展的趋势,还得要经常敲打着。
这桩事儿交待给了方有度,让他经常去几位都御史、副都御使和佥都御史那里吆喝着提醒着,时不时的发两句牢骚,提一提建议,总归还是有些作用,也能促成这帮人尽快按照自己的意图来,这边是朝里有人好做官的道理,也是冯紫英把方有度留在都察院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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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七十一节 西北兵来
从陕西经潼关进入河南,刘东旸心情就一直很好。
终于可以痛痛快快地打仗了,而且不再是背负着各种束缚和罪过的心态,而是奉旨讨伐。
他很感激冯唐的信任,将西北军的先锋官授给了自己。
据他所知,很多人都想争这个位置,包括刘白川。
但他们都没戏。
总督大人不会理会他们的态度。
刘东旸也清楚冯唐看上了自己什么, 无他,能打。
当兵的,归根结底还是一个字,你能不能打,不能打,你就算是出身富贵,人脉深厚,一样没戏,上司可能会喜欢一个溜须拍马人脉广阔的部将,但是绝不会在关键时刻将重要位置给他,因为他首先要考虑是他自己的乌纱帽。
刘东旸也很清楚,上了冯唐的船,就再没有回头路。
他也无路可选,除了冯唐,没有人会信任他这个叛将。
他也知道无论是萧如薰还是贺世贤,甚至那个祁炳忠都对自己被冯唐赏识极为不满,但刘东旸嗤之以鼻,毫不在乎。
自从反叛一次之后,刘东旸就很清楚自己很难再得到朝廷的信任了,冯唐是一個另类。
冯唐是一个真正的武人,能同为西北一员的他理解当初西北将士们的苦衷和难处,当然他不会赞同自己一行人的所作所为。。
可能理解就足够了。
至于说柴恪也好,杨鹤也好, 甚至朝中衮衮诸公, 谁在乎你这些人西北穷军汉的死活?
冯唐对自己的信任惹人眼红, 刘东旸想的也很简单,君以国士待我,我以性命相酬便罢,更何况这还是自己最渴望的跃马中原,横戈一击。
建功立业当此时,男儿何不带吴钩?
刘东旸内心甚至有一种莫名的冲动,宣府军,大同军,登莱军,淮扬军,我来了,且看我堂堂西北男儿,又比你们这些养尊处优的货色逊色到哪里?
“将军,前面就是新安了。”部将前来报告。
“哦,到新安了?”刘东旸一策马,紧走几步,爬上一处高坡,向东面眺望。
秋色萧瑟,郁郁苍苍,刘东旸极目远眺。
一路向东便是洛阳,而东北则是孟津要隘。
怀庆、卫辉、彰德三个河北府加上开封府的一部分,成为河南在河北的飞地,而北直的大名府则像一根突出的牙齿,深深刺入河南和山东之间,将河北三府与山东隔离开来,只剩下开封府的仪封和归德府与山东接壤。
从崤山北麓一路前行,已经在河南境内走了几日,沿线的后勤保障不算好,但是也还过得去。
朝廷命令下来,地方上沿线他也派出了接应使前去联络一路的补给。
河南也受到了今年北地大旱影响,情况不佳,但比起陕西那边还是强许多。
尤其是向沿黄一线,谷水一线从渑池到新安,都还勉强有些收成,加上朝廷也考虑到了河南的实际情况,拨付下来一笔银子,主要从湖广那边陆路购入粮食,有一些准备。
另外当初总督大人提早就从湖广购入大量粮食,许多都是沿着沿黄一线运输,甚至还未来得及运到庆阳那边,这作战命令就下来了。
这样更好,省了运输成本。
这一点上,刘东旸都无比佩服总督大人的先见之明,或者说好运气,单单是这一路运输的成本,都能节省太多了。
作为先锋官他麾下就是一万大军,都是西北精锐,主要来自宁夏、甘肃二镇,也有部分固原镇补充进来的军士,但是在自己的调理下都已经逐渐融入了进来,这一万大军就是他刘东旸从现在开始进入中原之后的立身之资。
他要靠这一万大军在这中原大地打出一番事业来,打得越漂亮,总督大人会赋予他更大的权力更多的军队,而打得不好,也许他的先锋官之旅就会因此而夭折,刘白川和土文秀乃至更多的人都盯着自己。
刘东旸不打算在洛阳歇息,虽然一路行来,将士们都很辛苦,但是大伙儿心气都很高。
经年累月在西北那块荒山野岭与蒙古人捉迷藏玩花活儿,真的是有些腻烦了,都是一帮子穷鬼,西北军穷,土默特人更穷,打得再好,又有甚意义?
好不容易得了个进兵中原的机会,而且还当了先锋,大家伙儿都一门心思要好好打赢这一仗。
将官们都盼着博个封妻荫子,士卒们则盼着能捞一把,不管是朝廷赏赐奖励,还是上司的默许掳掠,那都是垂涎三尺。
这可都是中原之地啊,据说打好了,还能一路向南,直扑江南,那更是无数西北穷汉们艳羡得眼珠子发红的金窝银窝,所以为这一回谁当先锋部,西北四镇内部各部也是闹得不可开交,就连素来觉得甘宁固三镇是叫花子的榆林镇的士卒们都忍不住跳出来想挣一回。
榆林镇和甘肃、宁夏、固原三镇比算是富裕人家,但是要和山东、南直这些地方比,那就只能算是叫花子了,更别说还有更富庶的苏湖常扬这些地方等着大伙儿。
不在洛阳逗留,那就只能去开封休整了。
在开封就意味着需要考虑下一步出击的方向了。
可以向东北进攻东昌府,那里也是商贸繁盛之地,也是运河要道;同样也可以向东直扑济宁,那里虽然不如东昌府那么富庶,但是却也是水次仓所在,而且是山东的南大门,拿下济宁,就能关上山东大门,将宣府军和大同军关门打狗。
当然这肯定不是自己这一万大军能做到的,但是西北军还是十万大军在后,都是眼睛珠子发红着要扑上来狠咬一口的,士气正盛。
还可以向西南,拿下徐州,那可能就直接要和淮扬军交手。
据说现在淮扬军的态度还很暧昧,朝廷和南京伪朝给它的指令都接受了,但却又没有任何动静,只是牢牢控制着徐州这一线,很有点儿坐观成败的架势。
刘东旸可不管你什么陈继先张继先,只要挡了自己的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而且他也不认为京营那帮底子组建起来的淮扬镇能够阻挡得住自己的大军,无他,没谁能挡得住敢于殊死一搏的这一万大军。
不过究竟是北上拿下东昌府,还是东进直入济宁,抑或南下控制徐州,这还要总督大人来做决定,还要根据所获情报和各方面情形来综合决定,对于刘东旸来说,要做的就是做好一切准备,有如磨好利爪的猛虎,择人而噬。
就刘东旸本人来说,他更愿意打济宁。
拿下济宁,向东可以打下兖州府,向北可以包抄北面的宣府军和大同军,向南则可以择机威胁徐州,可谓游刃有余。
当然这也让自身可能面临三面夹击的危险,不过济宁西面也还有相当大的纵深,刘东旸并不惧怕和南京伪朝这些军队野战,从西北野地里走出来的这帮人渴望通过战争来改变命运。
“将军,到洛阳可要歇息一下?”
“粮草可还丰足?”刘东旸问道。
“尚有半月余粮,另外中牟应有足够一月的粮草,南阳那边的粮草正在向开封运送,但时间上可能还要一个月左右。”部将汇报道。
“我们不等,过洛阳,到开封再休整。”刘东旸拿定主意,“这边先把情况报总督大人,另外,对曹州、单县、济宁一线的情报收集要提前开始,让我们的人先过去,另外兵部职方司的人应该已经到了开封、归德了,立即派人联系上,把我们需要的东西都罗列出来,要一一搞清楚。”
来中原最大的问题就是情报,从地理水文到风土人情都和西北不一样,好在朝廷兵部职方司这边还算得力,这一路走来,兵部职方司各种情报已经源源不断的汇聚过来,但是在刘东旸看来还远远不够。
光是兵部职方司的人还不兴,还得要自己的斥候营要把这些情报熟悉消化掉,转化成西北军自己打仗所需要的情报,这才能保证战争中知己知彼如臂指使。
“将军,职方司的人做得不错,斥候营的人和他们交涉之后适应也很快,但侧重点可能要尽早确定下来,……”部将建议道:“东昌府太靠北了,如果我们要打东昌府,那就最好走大名府那一线,职方司的人说宣府军已经向西逼近冠县,有向大名府发起进攻的动向,……”
在没确定究竟打哪里的时候,的确让斥候营的人也有些难以有所侧重,东昌府、济宁和徐州,相距千里,情况各不相同,尤其是要做到提前为战事做准备,各方面的情报收集要求更高,所以不可能平均使力,必须要提前谋划。
刘东旸沉默了一下,脑海中浮起运河一线的舆图,认真思考。
不能再拖了,要早做准备,等到了开封再来谋划,可能有些晚了,起码要先确定一个大致目标,然后再确定一个备用目标,这样可以在局势有变时,可以从容应对。
“给总督大人去信,建议打下济宁,如果宣府军西进防御,可以在荷水一线展开攻势,理由如下,第一,……”刘东旸沉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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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七十二节 平儿返京惊遇厄
平儿赶回京城的第一时间还是想要回最熟悉的地方——荣国府。
在天津卫城安顿下来,花了两三天时间才算是把一切收拾好。
王熙凤生产的日子也就是一二十日之内,所以平儿得抓紧时间回一趟京师城,报信,把情况说清楚,另外也得要和冯紫英说一说,抽时间得去看一看。
一个女人怀着孩子孤身在外, 肯定情绪不太好,而且还涉及到生了孩子之后一系列的麻烦事儿,男人再怎么也该出免去安抚安抚。
原本是想要让林红玉回京师城的,但考虑再三王熙凤还是让平儿走一遭。
毕竟平儿更可靠,而且考虑事情更周全稳当,另外王熙凤爷不希望林红玉回去之后走漏风声,毕竟林红玉娘老子还在荣国府, 回去之后红玉肯定要和她家里人接触,万一说漏了嘴,那就麻烦了。
平儿就没有那么多顾虑,无论是去冯府还是荣国府那边,王熙凤相信平儿都能处理好。
马车是租来的,现在京师城里车行不少,各式马车,从低到高,都有,价格也不一样。
平儿在码头下了船就租了一辆马车,径直进了城,直奔宁荣街。
但马车一进宁荣街,平儿就感觉到了气氛的不一样,很多人都在往街里走, 似乎是要看热闹,其中不少都是宁荣街周边的街坊邻居,平儿也认识其中一些。
“怎么回事儿?”平儿心中隐隐有了一些不妙的感觉,下意识地握紧了双手, 探头从车厢窗门向外张望。
马车缓缓向前, 前边就是宁国府了, 看到数十名军士在宁国府门外开始列队,平儿心里一沉,是五城兵马司的人。
再一看,在角门处指手画脚的却不是五城兵马司的人了,而是穿着鸳鸯战袄外罩紫花布圆领战甲,但其中有一人显得特别突出,是穿着的飞鱼服,平儿倒吸了一口气凉气。
这是沿袭前明锦衣卫而来的服饰,大周也没有太大变化,仅仅是色泽上稍微暗了一些,图案装饰都基本一致,非龙禁尉中高级军官不敢穿。
龙禁尉的人。
平儿在车厢里几乎坐不稳了,差点儿就瘫倒在马车里。
“姑娘,好像不大对劲儿啊,宁国府和荣国府似乎被龙禁尉查抄了,您还要去么?”
车夫也是个有眼力劲儿的人,常年在外边跑,能认识这些也不算太意外,有些惊讶地打量着宁国府门外的龙禁尉和五城兵马司的人,拿不准平儿和荣宁二府什么关系。
平儿强忍着内心的慌乱,故作镇静,深吸了一口气,“本来是想要去看个朋友,但现在这情形怕是不行了,算了,去丰城胡同神武将军府吧。”
“丰城胡同神武将军府?”车夫一愣,“可是小冯修撰家?”
“是。”平儿心中稍安,估计这车夫知道要去冯宅,应该不至于打什么坏主意。
车夫有些讶异,这车里的姑娘身份有些不简单啊,先来荣国府那也罢了,现在又去神武将军冯府,那可是小冯修撰也是现在的顺天府丞家,这姑娘生得恁标致,莫不是小冯修撰的相好?
心里胡乱想,不过表面上却半点不露,赶紧应了一声,“那姑娘可坐稳了,小的在前面就要拐弯出去了。”
“小哥,你可知道这荣宁二府为何都被查抄了?”平儿一时间也找不到合适的问处,只能信口一问。
“还能为什么,还不是要么附逆,私通南京伪朝呗?”车夫立即开始炫耀起来了,这车船店脚牙,哪一行里边都是对消息最灵通最敏感的,而且嘴巴也是最不得闲的,你便是不问,他也会变着法子来炫耀一番自己消息灵通广博。
“这几日城里边被查抄的各家可不少,这荣宁贾家不是第一家,肯定也不会是最后一家,李阁老胡同的牛家,碾子胡同的王家,是第一波,前几日就被查封了,后来石虎胡同的史家,绒线胡同的孙家,还有头条胡同的陈家,还有好多家呢,都被查抄了,昨日北静王和南安郡王也被查抄了,没想到今日就轮到贾家了,听说贾家还有一个姑娘在宫里当娘娘呢,没想到也不济事,哎,……”
平儿没想到这几日里京师城里竟然是一片腥风血雨,无数武勋望族都被抄家查封,连北静王和南安王两个王爷家都被查抄了,那贾家就更不在话下了。
自己怎么就赶上了这样一个时候回来?现在贾家、王家都被查封了,自己回去该怎么向奶奶交待?
平儿一时间心乱如麻,但想到还有冯大爷可以依靠,她心里又踏实了一些。
事实上奶奶和她也都隐约有些担心,南北开战,朝廷和南京方面对峙,朝廷肯定要对那些附逆的家族动手,只不过大家都还抱着一丝希望,总是掩耳盗铃一般的装作不知晓,期盼能不发生最不愿意见到的那一幕。
没想到回来的第一时间,自己就经历了这一不忍目睹的一幕。
宁荣二府都被查抄了,而且还是龙禁尉出的手。
那飞鱼服和紫花圆领布甲都是龙禁尉的标配服饰,前者是中高级武官所穿,后者是寻常龙禁尉士卒所穿,但他们所携带的绣春刀却都是基本一致的。
“小哥,这几天里城里这么大动静,朝廷也不怕民心动荡?”平儿忍不住多了一句嘴。
“不把这些和南京伪朝的人铲除了,那才会让民心动荡吧,现在不动手,难道要等到朝廷大军去征讨的时候,任由他们在背后捅刀子么?”车夫讶异的反问道:“正是该把这些吃里扒外的家伙给抓起来发配流放,才能让南京伪朝别以为躲在南边儿就可以乱来了,只要朝廷大军一到,绝对是束手就擒的份儿。”
平儿哑口无言,连车夫都明白的道理,自己还来问,这不是自找麻烦么?再要多问,这车夫只怕就要送自己见官了。
在平儿再也不做声乘坐马车往丰城胡同来的时候,冯紫英也是刚得到消息。
终于还是动手了。
没有谁通知他一声,甚至连张瑾和赵文昭都故意避开了自己,直接动用五城兵马司的人,而不用顺天府的公人,要知道前两日查封北静郡王和南安郡王都是让顺天府公人协助了的。
那他们的话来说,这是为自己好,免得自己为难,万一去通风报信了,结果是毫无作用,还会牵连自己,没有必要。
冯紫英能理解他们好意,不过他还不至于那么不智,明知不可为还要去做些事儿,那就太愚蠢了。
不过让他感到震惊的还不仅仅是对贾家动手,连刑部也都提前介入了,这很让人不解,冯紫英为此专门打听了,这才知道是赖家兄弟出面检举了贾赦。
检举贾赦的问题是他和孙绍祖勾结,长期在大同镇平安州贩卖违禁物资出边墙给察哈尔人。
这才是蛇咬一口入骨三分啊。
朝廷正找不到更多的理由来对付贾家,现在居然有人主动送上门来当检举人和证人,正好可以对贾家动手,甚至都可以不用贾敬贾政的事儿,直接从贾赦身上出手,到后来再来慢慢计议贾敬和贾赦的问题。
这一下子贾家可真的就要死透了。
在府衙里边转了两圈,冯紫英还是觉得得走一趟。
事不关己,关己则乱,荣国府里边可还有黛玉她们呢,虽然早就和张瑾赵文昭打个招呼,断不至于牵扯到黛玉她们,但是龙禁尉这帮下边的人,万一又乱来呢?
换了便衣,轻车简从,冯紫英便直奔宁荣街。
现在他的名声已经很大了,即便是刚到荣国府后门下车,便已经被留在后门上的龙禁尉的档头番子看个正着,忙着迎了上来。
“见过大人。”当先一个挡头先行了一个礼,冯紫英心里也踏实了一些,有熟人就好。
这家伙好像也姓冯,是跟在赵文昭身边的一个档头,见过几面。
“冯大人,查封荣宁二府是赵大人负责?”冯紫英也不客气,“我要进去一趟看看。”
姓冯的档头脸上假意露出为难之色。
其实赵文昭早就和他们几个打过招呼了,这荣国府里住着小冯修撰的一个未婚妻以及媵,须得要注意一些,如果小冯修撰来了,也不必为难,放进来就是,一切由他来应对。
“大人,您这有些为难我啊,赵大人责怪起来,我吃罪不起啊。”冯姓档头搓着手。
“一切有我。”冯紫英看着对方,淡淡地道。
“也罢,那我就担待一回,小邱,你陪着冯大人进去,顺带让人给赵大人禀报一声。”冯姓档头略作犹豫便一咬牙,做戏倒是很足。
冯紫英睃了一眼围在门边的一堆西城兵马司的人,都不算陌生,韩奇老爹下边的人,一干人都是忙着点头问好,这才点点头:“那就谢了。”
冯紫英便带着瑞祥和吴耀青二人径直入内,把一干护卫都留在了后门外,这点儿规矩他还是要讲的,也得给龙禁尉几分颜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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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七十三节 荣国府初遭劫难
不得不说那个时代都是一样,人脉就是资源,就是实力,人脉厚实放在哪里都有好处。
龙禁尉这边,虽然卢嵩冯紫英不算熟,但是也知道冯紫英未来的前景可期,十分礼遇。
而老熟人张瑾成长速度极快, 不过是七八年时间,已经成为北镇抚司里响当当的大人物了,能够压在他头上的不过是区区数人。
便是当年的小档头赵文昭,显然也成长成为手底下大小档头一堆的大角色了,像查封荣宁二家龙禁尉这边便是他带队。
这二人的成长也少不了冯紫英的暗中助力支持,这朝里有人好做官, 大家相互提携也是一种尽在不言中的默契。
拿冯紫英的观点来看, 像龙禁尉这种强力机构,扶持自己的人, 总比陌生人强。
而西城兵马司这边是冯紫英在五城兵马司中最熟悉的一帮人,毕竟自家府邸也就在西城兵马司下辖,而韩奇老爹更是熟的不能再熟了。
这种情形下,自己进荣宁二府也不会有人非议,稍微长点儿脑子的,都只会把这事儿当做看不见。
唯一可能麻烦的就是进去可能会遇上都察院的人和刑部的人。
都察院这边还好说一些,张景秋对自己素来友善,乔应甲更不用说了,便是御史们头铁,也不至于在这等碎末小事上要和自己为难,唯一可虞的是刑部,那刘一燝素来不对付,让他知道了,弄不好又要到内阁诸公那里去瞎比比了。
不过也无所谓了, 冯紫英也不在乎,当一个顺天府丞, 如果内阁诸公听到的都是满口称赞,还这么年轻,只怕他们还真有点儿不放心了,年轻人如果不犯点儿错误,那还是年轻人么?
这未婚妻在荣国府里住着,查封时自己都不闻不问,冯贾两家还是世交,贾赦女儿还嫁给自己为妾了,这等漠然,说得过去么?
从荣国府后门进门,当面就是一处山坡,遮住半边天,下边被大观园围墙围着,有一处后园门可以进去。
这便是凸碧山庄所在的大主山后山。
要么向右,走周瑞家住的这一顺屋子外边绕过去,沿着内子墙一路走到头就是自己来荣国府时经常住的客房了,要么向左走不远就是通后街的角门,出去对面就是宁国府的一处角门,都能看得到宁国府的凝曦轩了。。
或者就是直接进后园门,绕过凸碧山庄,走右侧的蘅芜苑或者左侧的凹晶溪馆绕到栊翠庵和潇湘馆那边去。
冯紫英略一犹豫,还是直接进了后园门。
论理他该先去看看贾母那边的,但是黛玉为重,他得先把潇湘馆这边守好,再说其他。
进了后园门,冯紫英便直接拐左,从凹晶溪馆那边一直走到栊翠庵边上。
园子里已经看不到其他人身影了,只有龙禁尉的番子和西城兵马司的士卒。
好在这些人都还算规矩,到栊翠庵门上,邱姓番子见冯紫英有意要进栊翠庵,连忙道:“冯大人,我们还是先去见赵大人吧。”
“我先顺便看一看栊翠庵,小邱,放心,我懂规矩,不会让你难做,但是这里边住的是我一个媵,明年就要嫁过来,她和贾家没关系,只是暂时寄住在这里。”冯紫英淡淡地道。
“啊?”邱姓番子不明所以,这既然是你的媵,那也该早点儿接出去才对,怎么还要留在贾家,这朝廷要动贾家也不是秘密,您该早知道这事儿才对,还把自己妻媵都留在贾家,这算什么?
冯紫英也懒得多解释,抬脚就往里走,守在门口的番子和士卒见是邱姓番子带进来的人,也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是拦是放,而且冯紫英的身份他们大多认得知晓。
邱姓番子无奈,一边忙着让门口一个番子去禀报,一边只能陪着冯紫英三人入内。
进了栊翠庵,才见着里边还没有想象中的一片狼藉,几名番子和书吏正在清点妙玉佛堂里的物件,妙玉仍然是一身月白素绣袄儿,外罩一件水田镶边素色背心,腰下的玉白色长裙,只是裙边多了几分泥土污渍,脸色煞白地站在一旁,双手绞在一起,不知所措。
见到冯紫英进来,妙玉才一下子松了一口气,咬着嘴唇过来,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平素妙玉见着冯紫英也只是淡淡点头打个招呼,要么合十作揖,要么福一福,连冯紫英都搞不明白这個已经二十出头的女人究竟在想什么。
你说她真有心要礼佛修禅吧,这吃穿用度却是格外讲究,甚至比黛玉她们都还好;你说她还仰慕红尘么,却还成日里就蹲在这栊翠庵里,和园子里除了岫烟外的其他人都不亲近,也不怎么往来,便是黛玉那边,除了节日,其他都是要请才去,平素是不肯踏足潇湘馆一步的。
冯紫英不清楚这个智商情商都堪忧的女子究竟打算干什么,但是今日之事只怕把她吓得不轻,要知道她老娘也是被打入教坊司之后才被林如海梳拢了,生下了她,现在又亲眼目睹此等厄难,估计又得要心有余悸了。
“妙玉,走我这边来吧。”冯紫英点头示意,妙玉赶紧来到冯紫英身后,嗫嚅了一阵才道:“佛堂里无甚值钱东西,但是我屋里还有一些物件都是我母亲留给我和妹妹赠送给我的东西,却不能丢了,……”
冯紫英瞥了一眼身旁的邱姓番子。
邱姓番子无奈地挠了挠头,“冯大人,这等事情,小的也做不了主,还得要赵大人来分派,……”
“我知道,你先让人把这些物件封在一间屋里,不忙登记,等我和文昭交涉之后,若是他还是要登记,那边按照他说的做便是,如何?”冯紫英平静地道。
邱姓番子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这个要求不过分,只是要求先封着,暂时不登记,因为一旦登记之后再要撤销,就很容易授人以柄,至于说后续怎么来定,那是上司们的事情。
邱姓番子走过去和一个带头的番子一阵耳语,那人点了点头,便去吩咐了一番,于是妙玉住那间屋子便被封了起来。
“小邱,我这内人不在你们名单之列吧?还有她身边的两个丫鬟,叫什么?玉官和宝官吧?”冯紫英随口问道:“那我让她们跟着我先走了,瑞祥,你留在这里。”
早知道贾家难逃一劫时,冯紫英便让紫鹃和鸳鸯提前做准备。
像跟着黛玉、妙玉和岫烟的小丫头,尤其是那原来从姑苏那边买来的十二个小伶人,后来戏班子解散分别给了诸位姑娘们,黛玉、妙玉和岫烟都分得有,便让鸳鸯和紫鹃提前把她们的卖身契悄悄给换了,转到黛玉、妙玉和岫烟手上,这样她们三人脱身时,也不至于有什么麻烦。
不过冯紫英也知道这种事情不能过分,你不能把探春、惜春、湘云身边的这些丫头卖身契都给转了,那龙禁尉这边就不好交代了,得让大家都说得过去。
全身哆嗦如筛糠一般的两个小丫头何曾见过这等阵仗,听得可以跟着自家姑娘脱身,这才缓过气来,那脸色比昨日飘落下来的雪都没甚区别,此时的妙玉已经稍稍缓过劲儿来,跟在冯紫英身后小声道:“岫烟妹妹那边……”
“这事儿我知道了,耀青你带她们出去,我先去潇湘馆,再去芦雪广,……”
冯紫英却有一个不太好的预感,如果只是牵扯贾政的事儿,邢岫烟是没什么问题的,但如果是贾赦出事儿,作为邢氏的外侄女,就不太好说了,尤其是邢岫烟的父亲和邢氏是兄妹,而且经济上有无牵扯,这都不好说。
走出栊翠庵,冯紫英看着吴耀青带着三女离开,这才吁了一口气,径直绕过,往潇湘馆走去。
在翠嶂处,迎头碰上从正院门进来的赵文昭。
看见冯紫英,赵文昭就忍不住苦笑,“冯大人,您这是何苦来哉?这园子里可不只有我们龙禁尉,西城兵马司,都察院,刑部的人都在,您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么?您吩咐的事儿,我记在心上,会替您办好,你这来了,反而容易遭人诟病啊。”
冯紫英迎上,笑了笑,“这事儿我知道,为难你了,不过我若是不来,这心放不下来。我也知道会被人攻讦,我认了受了,都察院要来调查,我也受着,但还得要来。”
“你这是何必呢?”赵文昭是很看好冯紫英的前程的,在他看来这种事情,自己亲自出面就显得太过孟浪了,哪怕你派一个人悄悄来也好啊,西城兵马司的人好说,但都察院和刑部的人就不好说了,捅出去,肯定会引来朝中非议的,于前程有碍,太不划算。
“来都来了,撵我走也一样了,栊翠庵这边事儿你知道了,无非就是我一个媵的私人物件,和荣国府没关系,你可以让人审查,我姓冯的还不至于去占贾家这点儿便宜。”冯紫英和赵文昭并肩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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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七十四节 荣国府初遭劫难(续)
“这都是小事儿,你不来,让人来打个招呼,我也能替你办妥。”赵文昭显得很爽快,“你来了,反而会引人起疑,觉得里边真有什么呢。”
“能有什么?奇珍异宝?叛逆信件?”冯紫英哑然失笑,“那也由得他们去说了,都察院是谁来的?”
“郝土膏。”赵文昭皱了皱眉,“是你们北地士人,不过却是个桀骜不驯之辈,听说连乔大人的话都经常顶撞。”
郝土膏?冯紫英知晓此人,陕西眉县人氏,河南道御史,没想到都察院居然让此人来负责监督查抄贾家,这却是一个不好伺候的主儿,而且冯紫英还知道此人对自己颇为不满,自己在永平府的时候因为整治永平本土士绅,其中一人似乎是其姻亲,所以与其有些龃龉。
为此乔应甲还专门帮忙调解了一番,但是效果不佳,此人虽然后来因为自己调离永平府而没有再说什么,但是肯定是耿耿于怀。
想到这里,冯紫英不觉有些头疼,这乔师也不知道替自己安排一个好相处的角色来,却让郝土膏来,这不是存心折腾自己么?
自己还在担心刑部那边不好办,未曾想这都察院就先给自己出了一个难题。
念曹操,曹操就到,刚走到蜂腰桥边上,看到潇湘馆一角,就看到郝土膏背负双手正在那里训斥着龙禁尉和西城兵马司的人:“这园子一草一木尽皆是民脂民膏,你等是来查抄,不是让你等毁损,日后这些都是要发卖的,被你等污损破坏,有所减益,算谁的?”
冯紫英和赵文昭都是面面相觑,这家伙还真的有点儿不一般呢,居然还知道替朝廷着想起来了。
“赵大人,你来得正好,让你的人带着兵马司的人别扎堆,这园子这么大,涉及如此多亭台楼榭,莫要随意乱动,一草一木都是银子,保护好也能替朝廷卖個好价钱,……”郝土膏瘦骨嶙峋,但是精神却很好,看到一身便服的冯紫英,愣了一愣,这才冷笑道:“这一位是谁,冯大人?好像此番查抄没有安排你们顺天府的人吧?”
冯紫英倒是落落大方地给郝土膏作揖见礼,好歹是北地士人前辈,他可以无礼,自己却必须要守规矩。
郝土膏被冯紫英这一揖弄得有些尴尬,不得不也拱手回礼,脸色也稍微缓和一些了。
“不瞒郝大人,我此番是私人前来,和公事无关。”冯紫英很坦然,虽说和郝土膏有过龃龉,不过都是北地士人,他相信郝土膏还不至于不顾大局,构陷栽诬自己,所以索性大大方方说清楚:“您也知道冯家和贾家是世交,贾家身陷拂逆,朝廷自有律法查处,不过因为我订亲妻子和一个媵,也是前两淮巡盐御史林海之女住在荣国府,林海系贾家女婿,几年前便病故了,林家人丁单薄,所以就暂住在其舅父家,此番遇上这事儿,我也打算将其二人接出去,……”
郝土膏听得冯紫英这么一说,也知道林海的事儿,点点头:“林海病故我是知道的,他比我早两科,但我却不知道他和贾家是姻亲,你这未婚妻住在这潇湘馆?”
“对,已经在这里住了好几年了,原本不出这事儿,是明年她就要嫁入我家,……”冯紫英无奈地摊摊手,“谁曾想……”
郝土膏皱了皱眉,“那这院子里的物件……”
冯紫英随手从袖中抽出一纸借条,交给郝土膏:“郝大人请看,这是几年前家岳病故前,贾家为了修贵妃省亲别墅,也就是这个园子时找家岳借了二十万两银子,照理说,这笔银子本该是我那未婚妻的陪嫁,算起来也该是我的财产了,但是现在这种情形下,又能如何?我也是打落牙齿和着血往肚里吞啊。”
郝土膏仔细看了一下这借条,不像是作假,因为这要查并不难,贾家除了贾政外,贾赦以及贾母这些人都在,冯紫英恐怕也还不至于为这笔银子就要不顾他的清誉了,看对方这架势似乎也没打算要找朝廷把这事儿抖落出来要个明白。。
“此事的确不好办,若是早些就挑明还好说一些,现在再来说,恐怕会被人视为与贾家合谋转移资产了,朝廷肯定不会答应。”郝土膏摇头。
“所以我也没指望这个,不过我这未婚妻在贾家住,随身携带的一些物件,未必值钱,但是却是身边旧物,有了感情,所以还请郝大人方便则个。”冯紫英诚挚地道。
郝土膏犹豫了一下,又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赵文昭,知道这厮怕是早就说好了的,最后还是道:“刑部还有人在这边,若是他们那边无异议,我便不知道此事,不过此事不能过分。”
“郝大人,冯紫英岂是不知好歹之人?”冯紫英正色道:“请放心,冯某断无贪心之念。”
郝土膏也知道冯家身家厚实,应该不至于为这点儿事儿而做什么,而且真要做什么,以冯紫英的消息灵通,也不至于拖到现在大庭广众之下再来做什么。
“唔,你明白就好,你也是我们北地士人中的翘楚人物,齐公对你给予厚望,希望你莫要辜负。”郝土膏和乔应甲不太和睦,但是对齐永泰这个北地士人泰斗却是相当尊敬的。
“多谢郝大人提醒,紫英省得。”冯紫英也松了一口气,“不知道刑部是谁在这边?”
“刑部江西清吏司郎中周起元。”郝土膏淡淡地道。
冯紫英一听就知道这郝土膏和周起元不太和睦,不过却装作不知:“周大人好像是福建人吧?”
“嗯,元熙三十六年进士,和我同科。”郝土膏点点头,“颇得刘大人的信重。”
这个刘大人应该是指刑部尚书刘一燝,冯紫英点头表示知晓。
这南北嫌隙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便是同科同学,亦有可能弄得剑拔弩张。
“周大人也在这园子里?”冯紫英不相信龙禁尉、都察院以及刑部的负责人都在这里,难道都知道自己要来,所以针对自己不成?
“那倒没有,有人检举贾赦勾结孙绍祖在大同平安州倒卖违禁物资,牟取暴利,与外族勾结,危害大周,所以他在那边盯着贾赦的情形,……”郝土膏摇头,“这园子里都是些妇人居所,他不感兴趣。”
“那大人为何要来这园子里呢,不该是也在那边才对么?”冯紫英含笑问道。
“朝廷日后是肯定要发卖荣宁二府的,我听闻这大观园乃是荣国府为迎接那贤德妃省亲而建,花销甚巨,担心这帮子粗汉把这园子给弄得乱七八糟,日后难以卖出好价钱,我来之前,张大人便交待,当下主要任务便是要筹集款项,准备南征南京,至于对这些人的处置都在其次,……”郝土膏瞥了冯紫英一眼,“令尊大军正源源不断自庆阳东来,所需一切都得要朝廷供养,每日消耗甚多,户部也喊吃不消啊,不从这些地方里出,从何而来?”
冯紫英想到郝土膏是眉县人,掀眉一笑:“大人也是陕西人,应该知道西北军的艰难,那些大头兵风吹日晒几十年戍边,朝廷现在要调他们东来打仗,难道还能不让他们吃饱饭?西北四镇中除了榆林镇情况略好,其他三镇哗变闹饷都是司空见惯,家父来信中说他去了两月便处理了大小七起闹饷哗变之事,斩了两名游击一名参将,才算是遏制住这股势头,不得已才把四镇精锐调到庆阳以练兵为由约束,其实就是怕又重演宁夏叛乱故事,没见着此番东来的先锋便是刘东旸么?”
说起这个,郝土膏倒真还来了兴趣。
刘东旸便是宁夏人,而这个时候宁夏属于陕西,某种意义上来说,刘东旸也算是郝土膏乡人。
冯唐启用当年宁夏叛乱首犯刘东旸为先锋,率大军东进,在朝中也是引起了很大震动。
尤其是北地士人们,宁夏叛乱给陕西带来巨大的损失,朝廷更是花费巨靡,现在这始作俑者竟然在被招安后又堂而皇之的充当起先锋官来了,而且听说像刘白川和土文秀这几个叛将都被冯紫英纳入此番南征大军中带兵将领,这更是让人难以释怀。
“紫英,令尊把刘东旸、刘白川和土文秀几人都带来东进,纵然这几人都是悍将,但是未免有些让人难以接受了,万一……”郝土膏顿了顿。
“郝大人,那把他们留在陕西,岂非更加危险?”冯紫英反问道:“郝大人当知今年陕西旱情有多么严重吧?家父判断流民起事是大概率事件,若是不让这几人跟随家父东来,万一留在陕西与流民叛乱搅合在一起,那不是星火燎原么?”
郝土膏被冯紫英的反问给问住了,他当然很关系家乡的情形,旱情严重近二十年来之罕见,冯唐的判断应该是八九不离十,这些悍将留在陕西的确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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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七十五节 贾家人深藏不露(第二更!)
沉吟良久,郝土膏才缓缓道:“紫英,令尊如果携西北四镇大军东来,一旦甘陕有事,那当如何?陕北局势尤为严重,令尊应该知晓才对,否则不会把庆阳选为练兵之地。”
“家父尚留有一部精锐,贺总兵将暂时统领所部,当无大碍,但前提是粮饷须得要按时到位。”冯紫英想了一想道:“但如果不能解决旱情带来的粮食问题,这始终是一团难以扑灭之火,稍有松懈便会死灰复燃,朝廷处置,既要去末,更要除本才是。”
郝土膏当然希望朝廷能大力赈济陕西家乡,但是陕西素来贫瘠,几无积蓄,所存粮草基本上都是为西北四镇所准备,便是陕西布政司也无权动用军资粮草,要解决这个问题,就需要从河南输入粮食,但这花费甚大,说来说去还是一个钱粮问题。
为此他也联络多名山陕士人联名上书内阁,要求加大对山陕二地的赈济钱粮拨付支持,只是现在面临着伪朝军队占领山东威胁京畿,解决宣府军和大同军对朝廷迫在眉睫的威胁,才是最首要的问题,其他都要排在第二位,这也让他们忧心忡忡。
今日冯紫英这么一说,更增添了郝土膏的担心。
“紫英言之有理啊,只是朝廷现在举步维艰,面临的难题甚多,怕是拿不出太多余力来顾及山陕这边的灾民啊。”郝土膏喟然长叹,“若是有机会,紫英也当在内阁诸公面前说一说此事,否则山陕流民一旦起事,对京畿亦是威胁甚大。”
冯紫英当然满口应允。
冯紫英和郝土膏在潇湘馆门前的谈话也影响到了原本准备对潇湘馆进行清查的一干龙禁尉和兵马司的人。
上司都没发话,下边人自然也只能等候,一直到二人谈话告一段落,龙禁尉的挡头番子们才上来请示。
见郝土膏都无甚异议,赵文昭当然就乐见其成,这边人也就进去对潇湘馆作了一个简单清点,而林黛玉那边早已经戴好帷帽面纱,准备停当。
冯紫英进去和林黛玉说了一番话之后,此时吴耀青也已经返回,冯紫英便交待吴耀青将黛玉、紫鹃、雪雁、春纤、菂官、藕官几女以及几个下人仆妇都带着离开,至于说相关物件,除了部分能随身携带的,其他先行由龙禁尉这边的人清点登记,待到一切清查完毕,确认和荣国府无关,再来带走。。
郝土膏没停留多久,便径直出了大观园,去贾赦那边查看进展了,那才是他们关注的重点。
“怎么郝大人和周大人都如此关心那边?”冯紫英好奇地问道,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
“在贾赦内院耳房下发现一处秘密地窖,估计藏银有三四万两,还有一些其他价值不小的物件。”赵文昭嘴角挂着一抹笑意,“这贾家上下口口声声说难以为继,都靠典当老物件度日,但是依我看啊,恐怕还是乌龟有肉在壳子里头啊,藏得很深呢。”
冯紫英吃了一惊,贾赦不是存银在银庄里么?但转念一想,以贾赦的多疑奸诈,岂会把宝押在一家上?万一海通银庄不认了呢?
这藏在自家屋里,挖一个地窖,才是最稳妥的,但这显然也是最愚蠢的,在面对龙禁尉这等长期干这活儿的,你那点把戏哪里能瞒得过他们?
不过听赵文昭的意思,似乎还不止是贾赦?还有其他人也是这般?
这却真的有些勾起了他的好奇心,要知道他印象中除了贾赦外,恐怕就只有王熙凤能有这等手段了,其他人,还能有谁?
贾母?王氏?难道不成是李纨?
总不会是一些下人吧?
这也不好说,像余信、吴新登、林之孝、周瑞和王善保这一类的角色,手中权力不小,这么多年积攒,只怕也是不少,如果能够心贪一点,手狠一点,不说赶上赖家那般,但当個小富家翁还是没有问题的。
见冯紫英一脸不敢置信的模样,赵文昭忍不住乐呵了两声。
这一位对于这些大家族里边的龌龊事儿还是见得少了。
这等上百年的大家族,枝蔓旁生,不肖子弟也多了去,人上一百形形色色,都得要盘算琢磨怎么从主家身上多捞一把。
若是这家族还是一个欣欣向荣蒸蒸日上的家族,那可能下边人还要收敛一些,毕竟跟着主家还能有奔头,若是每况愈下或者日薄西山那一类的,那这些下人们自然就要心生去意,能从主家捞一把就算一把了。
“怎么,若是有兴趣,不妨去看看?”赵文昭含笑邀请道。
冯紫英迟疑了一下,“合适么?”
“有什么合适不合适?”赵文昭满不在乎地道:“连郝大人都被你搞定了,难道还怕了那位周大人不成?我原来最担心就是这位郝大人,都察院来的御史嘛,随时可能给咱们头上栽一顶帽子,不好办,刑部么,呵呵,那和咱们没太大关系,也是这事儿人家到处告,给刑部也递了一份儿,要不根本就没他们什么事儿,连门我都懒得让他们进。”
赵文昭说的也是实话,对都察院,谁都要怵几分,龙禁尉也不例外,但是刑部,那就是两码事儿了。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能联手最好,不能,那也没关系,各有各的门道,谁都有求到谁头上的时候。
“也罢,不过我还得去那边走一走,和你一道,狐假虎威一下,让你的人别太过分,都留些体面。”冯紫英指了指秋爽斋那边。
赵文昭愕然,愣了半晌才似笑非笑地道:“冯大人,您这胃口可真好,莫不成……”
冯紫英脸色一正,赶紧摆手:“莫要乱猜,我娶了薛家女,她和贾家几位都是表姐妹,而且贾赦的庶女也被我纳为妾室了,好歹都是亲戚,她们都是妇道人家,这作孽是父兄,遭罪的却是她们,我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她们受羞辱?”
赵文昭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冯大人,你可真是多情种子啊,这么多,你都能管得过来?”
“能管多少算多少吧。”冯紫英也是一脸黯然,“总得要对得起自己良心啊,要不这回去之后被人戳脊梁骨的日子不好过啊。”
赵文昭只能摇着头道:“难怪您的风流名声传遍京师,无数京中大家闺秀们都翘首以待,期盼嫁入你家,……”
“这是谣言,纯粹的谣言,我何曾有这等糟污名声?”冯紫英赶紧摆手否认:“我的名声就是被你们这些人以讹传讹给败坏了的。”
一边打趣调笑着,二人一边沿着蜂腰桥便过了沁芳溪。
秋爽斋那边大门大开,来来往往都有人走着,不是传来低声的哭泣,听得冯紫英也是一阵心紧。
自己这一趟来还是来对了,甭管怎么说,不看僧面看佛面,自己来了,人走到了,无论是龙禁尉的人还是兵马司的人,都得要收敛一些。
纵然像探春她们这些人都无法脱罪,都得要进大狱一遭,但是只要自己出了面,大家都心知肚明,不至于太难为和出格。
都明白,真要得罪了自己,抬头不见低头见,那铁定没有他们的好果子吃。
‘冯紫英抬脚就往秋爽斋里走,赵文昭也只能陪着进去。
一踏进门,就看到里边一片狼藉,探春被侍书翠墨二女拥着,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在里外四处翻弄着的番子们,其他小丫鬟和仆妇婆子们都吓得瑟瑟发抖,缩在一边儿,不敢吭声。
“老虔婆,这等物事为何藏在这床下?”一个番子抡起鞭子就要抽一个大概是觉得欺骗了他的婆子,“爷早就和你们说了,一件东西都得要规规矩矩给我拿出来,登记造册,也就不难为你们,若是在爷面前耍花招,那就别怪爷不客气,……”
赵文昭赶紧干咳了一声,那番子转过头来,一眼看见上司,以及身边沉着脸的冯紫英,这才讪讪地收回手,低着头,躲到一边儿去了。
探春几女看到冯紫英进来,眼圈顿时红了,有心想要上来打招呼,但是却被冯紫英眼神制止了。
她们一看冯紫英是一身便服,就知道冯紫英这是私人身份过来,顿时明白过来,只能眼巴巴地望着冯紫英。
冯紫英知道其实这帮龙禁尉已经很客气了,换了别家,哪里可能在这般客气?赵文昭应该是之前都把招呼达到了,若是自己还要再不依不饶,那才真的是不懂事儿了。
叹了一口气,冯紫英只能给探春使了个眼色,探春走到一边,冯紫英走过去,这一次赵文昭便没陪着过去了,只管示意其他番子各自做事儿。
二人走到一旁旮旯里,探春再也忍不住,猛地扑上来,死死勾住了冯紫英虎项,忍不住痛哭起来:“冯大哥,小妹还以为你不来了,还以为今生再无相见之时,……”
冯紫英也是心潮起伏,但是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此时的他,的确没能力来解决她们的厄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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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七十六节 冯紫英“趁人之危”
“不至于,不至于,……”冯紫英轻抚探春的肩背,在探春的耳际轻声道:“不是之前说好了么?要忍耐,黎明前的黑暗,只要熬过这一段时间,愚兄自然会想办法救你们出去,现在你们要忍耐。”
探春也是一时间情绪崩溃才会如此痛哭流涕。
她本来就是一个坚强之人,但毕竟是一个才十七岁的小姑娘,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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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七十七节 魅夺人心亦可诛
任由冯紫英替自己拭去眼角泪痕,岫烟这才贝齿轻咬樱唇,美眸含情,“冯大哥这是在同情可怜小妹的命运么?”
冯紫英哑然失笑,放下手,摇摇头:“岫烟为何这般小觑自己?愚兄也是情不自禁吧。”
岫烟脸颊更红,清澈的目光宛如一泓幽泉, 欲言又止。
“好了,岫烟你也莫要胡思乱想了,此番变故,愚兄也始料未及,原本以为你当和贾家无关,谁曾想令尊会牵扯到赦世伯的这等事情中去, 导致如此结果,……”
冯紫英沉吟着道:“当下愚兄亦是束手无策,不过待到下来愚兄会想办法先把你和令堂保出来。”
岫烟美眸中掠过一抹惊喜,她已经对此不抱希望,没想到冯大哥一来就给了自己一个意外惊喜。
“冯大哥,真的行么?切莫要因为小妹就……”岫烟满脸期盼。
“放心吧,愚兄如何会行那违法乱纪之事,自然是按照朝廷律法来应对,令尊之事与你和令堂无关,至于财物上的纠葛,本就是一家人自然难以厘清,若是一定要弄明白,那就交保候审便是,倒也不是什么难题。”冯紫英顿了一顿才道:“也就是要和刑部那边打交道,可能要一些时间,妹妹在狱中莫要焦躁才是。”
岫烟脸上露出一抹坚毅,抿嘴嫣然一笑:“冯大哥放心,小妹明白,定会小心忍耐, 等待冯大哥的好消息。”
见岫烟眼角尚有泪珠,却嫣然一笑,宛如空谷幽兰陡然绽放,看得冯紫英心中也是一跳,二人因为要避着外间外人察看,冯紫英背对外边,岫烟就在冯紫英胸前,相距甚近,冯紫英忍不住便俯首轻吻了一下那娇妍盛开的红唇一下。
岫烟如中雷殛,全身僵硬,双手都不知道该往何处放,但内心的雀跃欢喜和兴奋愉悦却是难以压抑。
对这个时代的女孩子来说,男人这般一下亲吻,几乎就不可能再另嫁他人了,便是订婚夫妻,规矩严一些的,也顶多就是见个面,连牵手都绝无可能,而冯大哥居然亲吻了自己?
冯紫英倒也不完全是情不自禁,内心更多的是怜惜和想要给对方以鼓励,鼓励对方能在监狱中坚持下去。
以冯紫英的看法,邢岫烟这桩官司应该是要比探春、湘云她们简单许多,要脱身也容易得多,他也有把握能很快就把岫烟弄出来,只是岫烟和自己的关系尚未亲近到那种程度,而他也知道岫烟其实对自己极有好感,既如此,那不如挑破,也算是预定一个位置。
温柔坚定地看着手足无措的岫烟,冯紫英又握了握对方的柔荑,这才温声道:“妹妹等着愚兄,放心吧。。”
一直到冯紫英离开,岫烟都还沉浸在那份兴奋混杂着恐惧、喜悦的复杂情感中,甚至对于接下来龙禁尉的查抄监押都有些忽略了,以至于让篆儿和豆官两个小丫鬟都以为自家姑娘被吓傻了。
从芦雪广离开,冯紫英才来到藕香榭。
见到冯紫英前来,史湘云也是喜出望外。
早已经有思想准备的史湘云对于查抄来临丝毫不感到意外,无论是从哪一边,她都逃不掉,史家,孙家,而留在贾家不过是寻找更多的同伴罢了。
藕香榭里她没有太多的私人物件,所以她也显得很坦然。
冯紫英来之后也是一样,寻了個僻静处,安慰一番。
也许是早就放开了,又或者是感觉到自己未来命运多舛,史湘云比探春和岫烟迸发出来的情感都要炽热火烈许多。
冯紫英也充分感受到了这个敢爱敢恨的女孩子的火热,也让他更坚定了一定要想办法将对方拯救出来的决心。
走出藕香榭时,冯紫英才深深地回头看了一眼,手中香气馥郁的肚兜悄悄塞入袖中藏好。
这是史湘云留给自己最后的定情物,无论是冯紫英还是史湘云都清楚,虽然冯紫英信誓旦旦要把她救出来,难度太大了,远胜于探春和岫烟她们,而且朝廷也不可能容忍冯紫英这般肆无忌惮,齐永泰和乔应甲他们也不会允许。
冯紫英也越发感受到了这个时代的残酷,纵使自己已经官居四品,堂堂顺天府丞,但在这种事情上依然没有多少主动权,依然需要忍耐。
唯一的办法就是加速成长,成长到任何人都需要顾及自己的意见和态度时,才能在这些事情上无所顾忌。
一句话,任何苦难都源于你的实力不够。
暖香坞这边和芦雪广那边情况相若,惜春本来就是一个清冷性子,对于平时的用度也不是十分讲究,除了经常用到的笔墨纸砚琴棋书画外,就连衣衫首饰这些也都寥寥无几,这可能也和她是宁国府的姑娘,不过是寄居在这边有很大关系。
冯紫英进去的时候,惜春独自一人站在窗前,漠然地眺望窗外,入画在一旁紧紧搂着惜春的胳膊,低垂着头,似乎是被番子们的粗鲁动作给吓住了。
见到冯紫英进来,入画这丫头却率先哭了出来,喊了一声“冯大爷来了”,惜春才从沉思中惊醒过来,猛然转过头来,疾走两步,才又意识到这场合不合适,停住脚步,欲言又止。
冯紫英知道她素来是这样,只是含笑点头,惜春这才福了一福,低声道:“冯大哥,您来了。”
“我当然要来。”冯紫英环顾四周,“妹妹没受什么委屈吧?”
惜春脸微微一红,摇摇头,“不过都是些身外物,他们要查封就查封吧,反正这些东西小妹也没法带走了。”
“哦?”冯紫英看着明显动作脚步都放轻了不少的番子和士卒,随口问道:“难道没有一点儿值得妹妹记挂的东西?”
惜春一怔之后,脸陡然变得殷红,目光里多了几分柔媚,吞吞吐吐地道:“倒是有一件物事小妹有些舍不得,怕他们查抄之后,若是保管不善,就找不到了,……”
“很值钱么?”冯紫英还以为是什么首饰或者古玩这类物件,若是要带走替她保管还有些麻烦,倒还不如等到发卖的时候买回来便是。
“不值钱,就是小妹随手涂鸦的一幅画,若是冯大哥能带回去替小妹保管,那就再好不过。”惜春声音已经变得如同蚊蚋,几不可闻,脸上的羞意更浓,双手绞着汗巾子,那目光更是不敢和冯紫英对视。
冯紫英莫名其妙,转过头去:“是什么画?愚兄去拿来便是,若是妹妹自己画的,那就没甚问题,愚兄代你保管便是。”
惜春咬着嘴唇,迈步便往自家绣房中走,冯紫英紧随其后。
赵文昭给两个想要跟上的番子使了眼色,二人便知趣地只走到绣房边上,便不再进去。
反正什么那绣房里他们都已经翻了个遍了,无甚值钱物事,小冯修撰明显是要掠取眼前这个落难女孩的芳心,何必为这等事情去得罪小冯修撰呢?
惜春的闺房外挂着猩红毡帘,凭空多了几分暖意,不愧是暖香坞。
闺房面积不大,一张牙床鲛纱帐轻拢,床上铺笼罩被都被掀了开来,显然是已经查过了,那梳妆台镜,锦凳杌子都丢到了一边儿,凌乱无比。
旁边的五斗橱柜和衣柜门也都大打开,衣衫被褥也尽皆抱了出来,搁在地上,大概是还没有来得及细细清点。
很显然这帮番子是不是冲着这些不值钱的物事来的,而是想要在里边寻找到诸如首饰珍玩这类的物件,可惜让他们失望了。
顺着惜春的目光望去,冯紫英一眼就看到了悬挂在墙上的一副画。
画正对着鲛纱帐,抬头便能看着,但是从门外却难以看到。
惜春脚步匆匆,脸上却多了几分羞意,她个头不高,垫着脚想要去取下那幅画。
冯紫英紧走两步,一边扶住惜春有些瘦削的腰肢,一边仔细打量这幅画。
毫无疑问,这是一副自己的工笔肖像画。
画中的自己气宇轩昂,身形挺拔,眉目间的英气逼人,一只手背负在身后,一只手却微微抬起放在小腹前,似乎是在注视前方,看唇形,似乎是正在说话。
看四周环境,冯紫英有些熟悉,陡然间回过来,这不是那一日在凹晶溪馆里赋诗的情形么?
画卷上的周遭还有一些人影,那却有些虚化了,影影绰绰,不过其间一个有些娇小秀丽的身影,虽然看不清面目,但是看那身形,却无疑就是惜春本人了。
在画卷的下端,却有两行瘦金体小字,“十里平湖霜满天,寸寸青丝愁华年。对月行单望相护,只羡鸳鸯不羡仙。”
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这个,冯紫英也是无语,看来自己那一瞥是真正的刺入了惜春这丫头的心灵深处,让这丫头是着了魔了,难以自拔了。
“妹妹所说的就是这个?”冯紫英叹了一口气,扶住惜春,让惜春能把画取了下来,“何苦如此?”
惜春亮晶晶的眼眸露出一抹湛然,粉颊生辉:“这边是我的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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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六十八节 不经意触目惊心
离开暖香坞,冯紫英依然齿颊留香。
非是他太禽兽,实在是看着惜春双眸中绽放的期盼、雀跃、炽热让他一时间怎么就昏了头,下意识的就,呃,吻了下去,少女芬芳的情怀甘润就在这一刻爆发, 以至于冯紫英最后都忍不住咬了咬舌头才算是清醒过来。
还不到十六岁啊,冯紫英不断提醒自己,要冷静,要稳重,哪怕这个时代十四岁的女孩子就该正大光明的出嫁了,但对于冯紫英来说, 那份心理关仍然难过,怎么自己就犯错了呢?
呃, 其实也算不上什么犯错, 顶多也就是相当于现代的早恋吧?冯紫英不无心虚的为自己开脱。
惜春眼底那坚定冷清却又炽热的神色仍然在冯紫英脑海中挥之不去,惜春比想象的更坚强冷静,和《红楼梦》书中描述的那个斩情断性的形象不太一样,在冯紫英看来,甚至还有点儿执拗的特质,以至于在那一刻他都有些震撼。
踏入稻香村时,冯紫英都还有些心神恍惚。
今日的种种遭遇让他有些身处花丛应接不暇的感觉,这种刺激太甚,以至于让他到李纨这里来时,都显得格外淡定了,无复有往日见到这个俏寡妇时的兴奋劲儿了。
见到冯紫英来,俏寡妇便是眼泪汪汪地抹着眼角, 手里的汗巾子都湿透了。
一问才知道这是李纨的私房钱都被查抄出来, 足足有五千多两,估计这应该是多年积攒下来的积蓄, 这一下子都被充了公。
冯紫英也是无奈,这种事情他其实早就提醒过李纨, 但是却不能说得太透, 而且也没有太好的办法来帮着规避。
他也不知道李纨究竟有多少私房钱,在他看来,李纨每月就是一二十两的月钱,总得有些花销,加上逢年过节得点儿贾母和王氏的赏赐,估计这么几年能攒上一两千两也差不多了,没想到居然有五千两,这让他对李纨的本事刮目相看。
不过攒的越多,这一回就损失越大,难怪李纨哭的给泪人儿一般,我见犹怜。
贾兰在一旁也是白着脸,见到冯紫英到来才算是缓过气来,嘴巴一瘪,眼圈也红了。
毕竟还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少年郎,哪里见过这等如狼似虎的龙禁尉和兵马司的人,这可和贾蓉买的那个龙禁尉身份完全是两码事儿。
只是这等情形下,冯紫英也不可能多说什么,若是贾兰不在,还能好生宽慰一下俏寡妇,但贾兰在,也就只能言语上一番抚慰了。
至于说那等钱物上的损失,冯紫英也毫无办法,这本来就是朝廷查抄这些拂逆家族的目的,就是筹集战争资金,不从这些人家家产里边出,能从哪里来?
冯紫英的目的也就是在这大观园里拉着赵文昭走一圈,表示这些姑娘们都是有自己罩着的,朝廷查处固然是律法所依,但国法之外也有人情,那么自己的面子也希望大家要给,莫要太过分为难。
达到这个目的也就算是不错了,至于说贾府的其他,冯紫英觉得自己恐怕就无能为力了。
赵文昭也总算松了一口气,把这事儿算是办完了,现在这位爷可就该满意了。
从大观园正门出来,冯紫英还有些踌躇。
相较于大观园还算平稳的局面,荣国府已经乱成一团了。
大观园这边是冯紫英打过招呼的,所以赵文昭也给下边儿人发了话,都还算守规矩,但在大观园以外的区域,就没有那么多讲究了。
冯紫英看到贾母院也已经被查封,如贾母、贾赦、王氏、邢氏这些人都被赶到了荣禧堂,贾母院里正在被逐一清查清点。
“紫檀架子大理石插屏两座,记下,小心点儿,别摔了,这玩意儿值不少钱呢。”
“金蜼彝两座,啧啧,看来贾家还是有些底蕴嘛,这金蜼彝都能有两尊,这玩意儿虽然不是纯金的,但是却是老货,起码是千年前的古董了,一个没两三千两银子拿不下来,这钟鸣鼎食之家,怎么来体现,就得要这玩意儿,家里没两个这个,您就别称自个儿是钟鸣鼎食之家。”
一个身着长衫的半吊子家伙正在那里摇头晃脑的指挥着一个书吏般角色的家伙记录着。
冯紫英看得眼胀,歪了歪嘴,小声问道:“这厮什么人?”
“博古斋请来帮着辨识和计数的。”赵文昭笑了笑,“这厮嘴巴挺招人厌,但是眼力劲儿却不差,京师城里颇有名气呢。”
冯紫英叹了一口气,看样子龙禁尉这边是早就做好了准备,存心要对这贾家一网打尽了。
“盘龙抱柱玻璃樽两具,嗨,轻点儿,轻点儿,这玩意儿是广州过来的,瞧瞧,这东西多半是西夷过来的,不过却用了咱们这边的图案,西夷人也知道咱们这边的喜好,这样的玻璃樽,一个没三百两拿不走,……”
“这是墨烟冻石鼎,我告诉你们,这石头别看着不怎么样,都是能做印章的印鉴的,贵着呢,就这拳头大一块,得好几十两银子,这具墨烟冻石鼎,一样得上千两银子呢,……”
冯紫英在一边儿上看了一阵,倒是觉得这家伙有点儿意思,里边兵马司的士卒不断将各色物件搬出来让他过目,他也是瞄一眼就能看出个大概来,指挥着书吏记载。
“哟,怎么把妇人家的衣衫都抱出来了?”那厮咂着嘴,背负双手,一脸不屑,“这白绫细褶裙,有些年成了,不值钱,十两银子吧,喏,这啥玩意儿,红麝香珠,嗯,味道倒还浓,十八子嘛,倒能值几个,二百两吧;这是啥,金麒麟,赤金点翠啊,这玩意儿若只是论金子,也就二三百两银子,但这工艺却不简单,我仔细瞧瞧,若是去典当,怕是能当四五百两,若是发卖,没准儿能卖到七八百两呢,遇上一个喜欢的,上千两也有可能。”
冯紫英看着一堆堆衣衫饰物都被军士搬了出来,堆在贾母院子里的木台上,若是寻常物件,便直接记录了,只有一些吃不准的或者一看就不简单的,那就要拿出来让人掌眼看看了。
“这鹤氅不一般啊,大红羽纱面,外带白狐狸里子,富贵人家必备啊,这羽纱是西夷佛郎机来的,据说暹罗也能产,却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记下,值多少钱,不好说,……”
那厮摇头晃脑,“这是一斗珠儿,没见过吧,就是胎羊皮,俗称肚剥羔,瞧瞧这毛盘曲如粒粒珍珠,所以叫一斗珠儿,也叫珍珠毛,价格贵着呢,……”
眼见得贾母院里啥玩意儿都被搬弄了出来,冯紫英也无心再看,摇摇头出去了,赵文昭也笑着背负双手跟随而出。
两人刚出门,就有一个小档头一溜烟儿跑了过来,在赵文昭身边附耳小声说着。
赵文昭微微点头,声音略大:“哦,查清是谁的么?”
“都不肯承认,不过有人指认,倒也无所谓,现在正在清点,主要还是以银饼和元宝为主,……”那档头见上司并不避讳冯紫英,也就大声起来,“下边还有一个暗窖,应该还有些好东西。”
“那行,过去看看。”赵文昭侧首一笑,“冯大人,那边又有西洋景儿,要去看看么?”
“哪里?”冯紫英苦笑,这不知道又是哪里给翻腾出来了。
“后边院子,应该是下人们住的地方吧,一间杂物室里,压在柜子下边有一块石板下,……”赵文昭背负双手笑着道:“走吧,去看看,您不说贾家都快揭不开锅了么?我看不像啊。”
沿着内子墙往后边儿走,冯紫英知道那后边都是一些有头有脸的下人们住的,像余信、周瑞、林之孝、吴新登、王善保都住在后边儿那一顺,都是有独家小院的,虽然不大,但是作为下人混到这个份儿上,那也够意思了。
看到那番子直接进了第一进院子,冯紫英就明白了,这是周瑞家。
周瑞两口子是王氏身边最得宠的,他女婿便是那冷子兴,也是最古董生意的,那《红楼梦》中开篇不就是以冷子兴的口吻来介绍荣宁二府的重要人物么?
能把自家女婿支棱起做起古董生意,也足见周瑞两口子的本事了,这样看来,龙禁尉在周瑞家里查抄出来的东西只怕不会少。
随着那档头进了小院,那是东耳房旁边一间堆满杂物的房间,杂物都被抬了出来,不过是有些破烂的床椅家什,还有几个马桶和轿杠。
因为光线很暗,冯紫英和赵文昭进去的时候,里边已经挂起了几个灯笼。
里边已经开始清点,那暗窖的出口已经被打开,石板丢在一边。
“数数,这五十两银元宝应该是一百八十个,还有二十两一个的二百二十个,这是金饼,数一数,待会儿上来都得给我好好搜身,别想往身上藏,四十八个金饼,每个足金五两,……”
冯紫英默默一算,单单是这几样,就该是价值一万六七千两银子了,这就是荣国府一个管事的家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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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七十九节 群宵小暗里藏金
接下来的情况冯紫英就不想在继续看下去了。
虽然下边的人还在陆续报称,比如发现了佛青银鼠褂子一件,脂玉圈带两条,香鼠筒子两个,狐腋箭袖一条等等,这些玩意儿虽然未必就有多值钱,但是冯紫英也知道一样几十两银子还是要卖的。
问题是这些玩意儿明显都是主子们才用的,如周瑞这些人,便是拿着也不敢穿用,这藏在暗窖里,大概也就是想要等到合适时候带出去卖掉。
只是现在主家都如此艰难了,这些下人们也都丝毫没有要替荣国府分担一点儿的意思,未免也让人有些心寒。
就在这期间,还陆续有人来向赵文昭通报,赵文昭都是略微点头,侧耳倾听一阵便是,不知道还有什么幺蛾子发生,冯紫英也懒得多问。
贾家这德行也是烂到根子里了,外边儿不思进取,内部荒于嬉戏,外不能增收,内窟窿更大,这等情形下,便是没有这附逆一出,一样是迟早垮掉的结局。
也难怪光是一个赖家都能从攀附贾家搜刮出十万两家当,再看看周瑞家的情形,估计距离二万两身家也差不离了。。
还没等冯紫英说话,赵文昭便走了过来,“冯大人,还要再看么?不如再去那边看看,那边可是一家比一家还要丰盛呢。”
“啊?”冯紫英也是头皮发麻,看样子只怕又有哪家给翻腾出来了,虽然早有预料,但这么快就被龙禁尉这些人给抄出来,而且还络绎不绝,还是让人难以接受。
赵文昭率先出了周瑞家小院,冯紫英硬着头皮跟在后边儿,沿着大观园后墙,这一顺溜儿的小院都是荣国府里有头有脸的管事们的居所,紧挨着周瑞家的是余信的,再往后走时王善保家、吴新登家、林之孝家、金文翔家、钱华家、单大良家、秦明家、秦显家等等。
“走吧,这一家,叫什么,吴新登的管事,内里可丰富得紧。”赵文昭满脸笑容,心情十分愉快。
跟着赵文昭一进门,冯紫英就被摆放在院子里的银堆给晃得眼睛都有些花了。
吴新登是干啥的,冯紫英当然知道,原来是仅次于赖大的角色,掌管银库,收入都从他手上过,他也知道这家伙肯定囊中丰实,但这一进来,还是被对方院子里的银山给吓了一跳。
这银元宝银锞子银饼堆了一地,一晃眼冯紫英也估计不出能有多少,但肯定比周瑞家的多。
“大人,五十两大元宝四百枚,二十两元宝三百三十枚,十两银锞子一百九十四枚,金锞子十两一个的八十九枚,五两金饼七十四個,……”来汇报的挡头满脸得意劲儿,“都是十足的,但这厮地窖里没有别的,就是金银,……”
冯紫英以手扶额,光是这金银都得要有多少了?应该在四万两银子上下了,这吴新登可真的是当得好一个银库总管,这贾家的银库里估计近几年都从来没有过这么多金银吧?…
吴新登当这银库总管有一二十年了,哪怕算是二十年,那也意味着他每年都能从贾家捞二千两银子,当然遇上修大观园这种好年成,估计一年就能顶好几年,这可真的不比赖家也差多少了。
不知道贾母和王氏见到这幅情形会如何着想。
“这玩意儿是从哪里挖出来的?”赵文昭问道。
“后边院子,这家伙很狡猾,在上边修了一个石板水池,镇在上边,若非有人点拨,只怕还真的不好发现呢。”挡头得意洋洋,“大人,这一回我们这一组应该是收获最大的吧。”
冯紫英摇摇头,不想再看下去了,赵文昭也拉着他:“诶,冯大人,别忙着走啊,那边还有好几家呢,都有不少收获,纵然比不上这前边两家,但是绝对都大大出乎你的意料,这哪一家放出去,那都绝对算是咱们京师城里的上等人家了,荣国府的下人头儿都能这么奢靡,这荣国府若是不好好审一审,我觉得都对不起这趟差事啊。”
冯紫英被赵文昭的话给堵得窝心,但是却又无法反驳,只能叹了一口气道:“文昭,这些情况你就别和我说了,你该去和刑部和都察院的人说,你们该怎么弄,那是你们的职责所在,我来的目的早就和你说了,就是几个人而已,她们入狱时帮我打个招呼,若是不进你们诏狱,要去刑部和大理寺那边,也提前和我说一声。”
京师城里各家衙门都有各家的大狱,龙禁尉的大狱号称诏狱,而刑部有刑部大狱,大理寺也有监狱,但规模较小,很多时候都放在刑部大狱,同样顺天府也有大狱,宛平、大兴二县也有自己的狱房,,论规模就是顺天府大狱规模最大,刑部和龙禁尉次之,宛平大兴二县再次,大理寺最小,,至于都察院却并没有大狱,一般说来都是借重这几家的。
这贾家是龙禁尉和都察院、刑部联合查办,那多半也就在这三家监狱里,来顺天府和宛平、大兴二县可能性较小。
不过也不一定,因为这段时间查处的各家数量太多,人数更是庞大,弄不好也会转移到顺天府这边来,毕竟顺天府大狱是规模最大,体系最完备,条件最完善的大狱,二十多个州县案子较大较为复杂的人犯都会送到这里来。
像顺天府大狱就有各式牢房一百七十八间,可以关押人犯超过千人。
“行吧,这事儿我知道怎么做。”赵文昭点点头,“怎么,不再看看了?”
“还能看什么呢?徒增伤感吧。”冯紫英有些淡淡地忧伤,“好歹我也是看着这园子建起来的,还借了我岳丈二十万两银子呢,也不知道这二十万两银子究竟有多少用在这园子上了。”
“冯大人,我倒是给你出个主意,如果你真的喜欢这里,不妨等一等,很快朝廷就要对近期查处的这几十处宅邸进行发卖,荣宁二府这边修的不错,但是说实话位置一般,你若有兴趣,不妨也可以买下来,我估计价格不会太贵,打理一下,留作纪念嘛,甚至连您那位未婚妻也能搬回来重新继续居住。”…
赵文昭乐呵呵地道。
他这话也是实话。
王家、牛家、北静王水家,南安郡王陶家,都已经被查封,除了王子腾和牛继宗,水溶和陶家家主陶潜以及这两家的重要人物都已经潜逃,还有像八公中也有几家估计也都要被牵连进来,到时候这京师城中发卖的宅子少说都是好几十处。
可以说这原本十分昂贵的豪宅价格一下子就会被打落下来,毕竟这短期内市场容量有限,一下子拿出几十处宅子来卖,能买得起的人就那么多,而且这都是被查抄的,许多人还觉得晦气,并不太愿意购买,所以价格上肯定有相当大的折扣优惠。
冯紫英也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荣宁二府如果发卖,自己要能买下来,连为一体,这边大观园,可以从怡红院与栊翠庵之间打通宁国府的后花园,面积顿时能增加一半。
尤其是宁国府后边那一片水面,顿时能弥补整个大观园只有一条带状的沁芳溪的缺陷,夏日里游船戏波,平添几分幽趣,再加上天香楼、逗蜂轩、登仙阁、会芳园、凝曦轩这几幢建筑会在一起,也能让大观园平添几分疏阔大气。
不过自己买下荣宁二府这里边多少有些说不出的味道来,贾家人怎么看?
像黛玉、迎春、宝钗、宝琴她们怎么看?还有在狱中的探春、惜春、湘云她们怎么想?这都需要先行沟通才好说。
这其实就是一个心理问题,论理是没问题,甚至大家应该乐见其成才对,但人心惟危,没准儿贾家人又要觉得自己这是鹊巢鸠占了呢?
如何理直气壮甚至众望所归地买下荣宁二府,这才是冯紫英想要达到的结果,冯紫英觉得自己可以想办法试一试,达成这样一个完美效果。
“说到这里吧,我对这里还是有些感情的。”冯紫英不无感慨,“眼看着如果发卖给那些不知所谓的庸俗之辈,还真有些可惜了。”
“那敢情好,这又算是找到一个合适买主了,我还真担心我这一路查抄的不能卖出一个好价钱,甚至就砸在手上了,那可就亏大了。”赵文昭瞅了一眼一脸不解的冯紫英,这才压低声音道:“上边把我们这一轮查抄分成了几组,我是考虑到您的这层关系,才主动申请到荣宁二府的,现在上边的意思是要业绩挂钩,最终查抄出来的金银财物都要折价,包括这些宅邸,要根据最初确定的目标价值来进行评估,超出预估的那就算是做得越好,若是没能达到预期的,那就说明做事不力,……”
“还能这样?”冯紫英讶然:“那查抄这些宅邸卖不掉怎么办?”
“卖不掉不行,户部要的是银子,可不要你这些死物,那就只有降价卖呗,反正就是发卖嘛,价高者得。”赵文昭笑了起来,“京师城里这么多有钱人,岂有卖不掉之理?无外乎价格高低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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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八十节 三姝会情投意合
冯紫英没有再在荣国府里呆下去了,该做的都做了,能做的也做了,就看后续朝廷的态度了。
短期内自己也不可能去触这个霉头,徒招是非,还得要等等看。
只不过他是万万没想到贾家还真的是乌龟有肉在壳子里头,只不过这些肉都和贾家没啥关系了,都是些下人们这么些年来攀附着贾家吸血自肥。
当然现在这成了白白为朝廷作了贡献,甚至这帮家伙都还抱着肚子疼不敢吭声,真要抖落出来,还得要在主家那边落得个恶名声。
虽说贾家也不知道日后还能不能翻身,但是无论人家翻身不翻身,都比你这些杂鱼强,如迎春、宝钗这些还嫁进了冯家,人家吹吹枕头风都能让你这些杂鱼吃不了兜着走,这些人比谁都精,自然明白这些道理。
也是像赖家这种已经死透了,觉得翻身无望了,这才会殊死一搏,想要从中捞几个,换了别家,是没谁愿意干这种鱼死网破的事儿的。
冯紫英也琢磨过,龙禁尉能如此顺利地在贾家里边开花结果,除了赖家的检举外,肯定还有像贾瑞这样的内应,而且多半还不止贾瑞一個。。
今日没见着贾瑞,这厮应该是回避了,不知道这厮这一次能从中捞到多少。
这些贾家远房其实对贾家毫无认同感和凝聚力,眼中只有利益,能一口在其中咬到肥肉,才是他们的最大追求,冯紫英也无法对其有太多要求,甚至也无可厚非,人家本身就是龙禁尉密探,就是吃这碗饭的。
无限感触感慨中,冯紫英便往南熏坊东安门外边儿那处宅子去。
那里是原来替王熙凤找住处时瞧上的,但后来选了惠民药局边上取灯胡同的宅子,就没有要这一处。
前段时间考虑到黛玉要出来住,冯紫英索性就把南熏坊东安门外这一处和詹事府下边玉河中桥那一处宅子都买了下来,也是考虑到马巷胡同那边条件还是差了一些,万一有个什么需要,也懒得临时安排。
平儿从宁荣街离开,就直奔丰城胡同冯宅而来,但是冯紫英不在,她就只能去找金钏儿和晴雯。
金钏儿把平儿带到了神武将军府这边的书房,又去知会了晴雯。
晴雯也是许久没见着这个昔日伙伴,兴冲冲来了。
结果来的第一眼就被平儿看出了端倪。
“哟,被爷梳拢了,难怪……”拉着晴雯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平儿这才有些酸意地撇撇嘴,捏了一把晴雯的屁股,“小蹄子,难怪穿着都要妖娆许多了,这水蛇腰要扭起来,不是得把爷给馋死?”
晴雯依稀子就被羞红了脸,平素再是泼辣豪爽,但在这种事情上也经不起闺蜜的打趣,狠狠地剜了一眼旁边一样抿嘴轻笑的金钏儿:“金钏儿被梳拢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牙尖嘴利?我怎么了?都跟了爷好几年了,难道谁还能说我什么不是不成?”…
“哟,谁还敢说晴姨娘的不是,活得不耐烦了么?”平儿笑得打跌:“谁不知道晴姨娘是爷的心肝宝贝,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被平儿的话给气红了脸,杏目圆睁的晴雯恶狠狠地朝着平儿的胸前捏了一把,“小蹄子,你这会子笑我,我倒是要看看到时候爷梳拢你的时候,你怎么说?这么久了,跑得无影无踪,音讯全无,现在回来了,我看你还能往哪里跑!”
金钏儿一直在一旁抿嘴笑着不说话,听晴雯和平儿两个嬉笑打闹。
要说她和晴雯关系原来并不好,很有点儿针尖对麦芒的味道,但是随着莺儿、司棋的进府,两个人的关系反而改善了不少。
二房的迅速壮大,改变了整个冯府的关系生态。
长房现在除了沈大奶奶外,就只有二尤,可二尤都是些不操心的,尤二姨娘只管在床上讨好爷,想要早点儿怀孕,其他一概不管,尤三姨娘更是个粗疏性子,平日里女扮男装跟着爷外出,一样不操心其他事儿。
现在二房人家一嫁进来就是两姐妹,宝二奶奶和琴二奶奶都不是善茬儿,一个胸有城府,不动声色;一个机敏精明,眼睛里揉不得沙子,都不是好对付的主儿。
现在二姑娘也进了门,她本人虽然是个懦弱敦厚性子,但是那司棋却是一个不饶人的主儿,而且经常在爷那里偷食儿,听说在床笫之间也是花样百出,很是能讨爷喜欢,有她替二姑娘助阵,也不可小觑。
这整个二房一下子势力就大起来了,还没有算莺儿和另外一个原来没打上眼的龄官,也都已经隐隐有了渐露峥嵘的味道,这不由得让晴雯和金钏儿都感到了压力。
“行了,平儿,别取笑晴雯了,她守了十多年,好不容易才盼到爷收了她,谁曾想这么久爷都忙得不可开交,每天回来都是深更半夜,要不就是要在书房办公到深夜,便是想要亲近都没机会呢。”
金钏儿替晴雯打圆场让平儿颇为吃惊,她是知晓晴雯和金钏儿的关系不算和睦的,怎么现在金钏儿还替晴雯说起话来了?这可是破天荒了。
诧异地瞅了一眼金钏儿,平儿展颜一笑:“爷在书房办公,不正好是便宜你了?”
一句话又让金钏儿差点儿破了防,瞪了平儿一眼,金钏儿才道:“爷是做大事儿的,谁像你这骚蹄子,成日里就惦记这些,只怕是自己心里痒得长草了,盼着爷把你给梳拢了吧?”
晴雯拍手大乐,“说得好,我看这骚蹄子就是心痒难熬了,见不得别人好,改日大爷把她给收了,她就啥都不说了。”
“怎么不说了?没准儿又要成日里盯着谁谁又和爷亲近多了,谁谁又走路不正经了,啧啧,……”金钏儿挤眉弄眼地道。
平儿要去撕金钏儿的嘴,晴雯又帮着阻挡,三人嬉笑成一团,甚是亲热,难得如此和谐。…
“好了,别闹了,平儿,你还没说这大半年你和二奶奶跑哪儿去了,怎么半丝音讯皆无?还以为你们出什么事儿了呢?二奶奶也回京师城了?”晴雯这才问道。
“去了一趟江南那边,扬州、苏州和杭州,没去金陵,二奶奶不想见原来王家那些人。你们也知道二奶奶心情不好,所以也算是出去散散心吧,这不刚从江南回来,在路上就听得这出了事儿,所以忙忙往回赶,结果路上二奶奶身子又有恙,所以就在半路上歇着了,现在病情才算稍稍稳定了一些,估计还要养两三个月才行。”平儿半真半假地道。
“那你这趟回来……?”金钏儿连忙问道。
“也就是回来看看,二奶奶现在在沧州那边,想要等身子稍微好一些,就回来,顺带让我回来先把宅子安排清扫一下,等到她身子大好了,就好回来住下啊。”平儿解释道。
“那二奶奶现在住在沧州?”金钏儿和晴雯都觉得很奇怪,沧州无亲无故的,怎么会落脚沧州?
“嗯,暂时住一段时间,身子好一点儿可能就要回来,关键要看二奶奶身体状况。”
平儿不敢说是住在天津卫,天津卫太近了一些,万一哪一位一时兴起说要去看一看,那就露馅了,沧州都快要靠近山东了,想必就没有人去了,但她也不把话说死,真要有人在天津卫看见自己这一档人,也可以说奶奶身子好些了,就北上了,在天津卫歇息一下。
“还是回来的好,毕竟这边儿人熟地熟,也好有个照应。”晴雯叹息道:“只可惜现在贾家出事儿了。”
平儿这才把话题拉回来,故作吃惊道:“你们也知道贾家出事儿了?”
“哪儿能不知晓?爷早几日就在说贾家出事儿是迟早的事儿,还去过贾家两趟,安慰姑娘们,但爷在这事儿也有力无处使,都是宁国府敬老爷和荣国府二老爷这边的事儿。”金钏儿也接上话,“方才宝祥就来说是爷身边汪先生说的,贾家被龙禁尉查抄了,让宝二奶奶和二姨奶奶知晓,莫要慌乱。”
说起这事儿,三人脸色都是黯然。
要说都是从贾家出来的,虽然大家现在都不算贾家人了,可这份渊源和感情却是丢不掉的。
尤其是金钏儿,她爹娘还在荣国府里,也不知道像这种家生子最后会如何处置。
冯紫英倒是宽解过她,说这等没有身份的家生子在贾家没有两百也有一百,估计不会怎么着,但是终归没有落到最后结果,金钏儿心里也是慌的,她已经吩咐自家妹妹玉钏儿去宁荣街那边守着,看看情况如何。
“也不知道爷能帮贾家多大的忙?”平儿试探性地问道。
她究竟走了大半年了,这冯大爷对贾家的态度有无变化,她也不确定。
“爷说了,他肯定会尽力,但是这是附逆之罪,最终可能都要三法司来审,太多人盯着,他也不好太多插手。”晴雯倒是替冯紫英解释了一句,“爷也说,他能做的就是帮着姑娘们莫要在狱中受折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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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八十一节 俏平儿舍身饲虎
一席话又说得整个气氛压抑下来,就连冯大爷的本事,都只能避免姑娘们受辱?
那也意味着大狱是肯定要进了,可对于这些从未经历过这般情形的姑娘们,这大狱简直就是阎王殿一般啊,哪里能吃得消?
也许三五日就要香消玉殒在其中了都未可知。
见气氛阴郁凄苦,金钏儿又解释了一句:“大爷肯定会和这些大狱里都打招呼, 断不会让姑娘们在里边受苦,……”
“可再怎么也是大狱里,蹲在号子里那份滋味,想想都不寒而栗,何况也并不是在顺天府大狱,没准儿就是龙禁尉的诏狱或者刑部大狱里,大爷也不好插手太多。”平儿叹道:“也幸亏奶奶和琏二爷和离了,和贾家没了关系,否则,我和奶奶都一样要受这等屈辱。”
三女都是默然。
想想三姑娘、四姑娘和云姑娘这些身娇肉贵的千金小姐,还有珠大奶奶,只怕一辈子都未曾见过那等大狱,现在却要被投入其中,过那暗无天日的生活,甚至知道何时才是一个尽头,她们能支持得下去么?
再想想宝二爷,平素养尊处优,只怕从未想过会身陷囹圄,这会子再来后悔没好好读书混个前程,只怕也是悔之晚矣。
看看冯大爷现在的威势,若是他能也学着冯大爷那般考中进士,混个翰林出身,好歹也能照应一下家里, 再不济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副光景。
“算了, 咱们在这里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晴雯苦涩地揉了揉眼角, “现在咱们能做的就只有等,等到大爷回来看大爷怎么说,若真的是都要被打进大狱,咱们就托大爷的面子去那监狱里走一遭,花些银子买通里边的牢卒管事,求他们照应一下姑娘们,……”
“对,现在咱们也只能这么做,就是不知道会被关进哪家大狱。”金钏儿也接上话,“除了姑娘们,还有老祖宗和太太她们,……”
“还有鸳鸯呢?”平儿突然想起自己这个最亲近的闺蜜,脸色骤变。
“鸳鸯应该没啥事儿。”金钏儿摇摇头,“听爷说,老祖宗也早就料到了这一点,提前把鸳鸯的身契给了大爷,鸳鸯就算是爷的人了,只不过鸳鸯却不肯离开,一定要守着老祖宗,大爷也允了,所以这一回老祖宗她们若是进了大狱,鸳鸯多半是要在外边帮忙着照应,至于说怎么来办,却还要看爷怎么说。”
“哦?”平儿又惊又喜,还有些艳羡捻酸,这小蹄子倒是藏得好,居然早早就和大爷有了私情,还在自己面前装模作样,到时候自己见了她面,到时要好好“拷问”一下她,“那她今日也还在荣国府里,会不会被一并带走?”
“怕是不会,毕竟她都不算是贾家的人了,身契在咱们这边儿,拿出来一看就知道,不过是报恩留在贾家罢了。”晴雯摇摇头,“不过鸳鸯多半是要跟着去大狱里,但未必会进去,兴许就在监狱外边儿找個地儿,帮着照看一下老祖宗她们,……”
“怕是没那么容易,大狱里有大狱的规矩,怎么会允许一个外人,还是一个妇人留在里边帮着照应?没这一说。”平儿摇头,“除非是大爷去打招呼,但鸳鸯一个女儿家留在里边照应,也不合适,名节还要不要?就算冯大爷理解,但你们府里边的人未必就乐意了,鸳鸯日后也还是要留在你们府上的,也得考虑老爷太太们的看法。。”
平儿的话说得很在理,金钏儿和晴雯也觉得这样的确不是很妥当,若是陪着进去帮着照应一下,那倒没啥,若是要住在里边帮忙照应,那就另外一回事儿了。
姑娘们那是没办法,犯妇身份已经定在了她们头上,甩也甩不掉了,可鸳鸯也要这么自污,那就没太大必要,要照应也可以有其他办法,比如每日去看望照顾,未必非要住在里边。
当然这每日进去照应恐怕也不容易,大狱不是你家开的,你想去就去,不过若是冯大爷帮忙打招呼,也许可以变通行个方便。
冯紫英在东安门外这处宅子里看着黛玉和妙玉安顿好,又和黛玉说了一会子话,这才离开返家。
黛玉很是不舍,但是冯紫英也知道留在这里久了,难免会有些情不自禁,另外对黛玉名声也有碍,再说是订婚夫妻,但还没有过门,就得要注意一点儿,尤其是现在黛玉刚搬出来,更要注意。
回到家中才知道平儿来了。
谷鎐
冯紫英当然知道平儿和王熙凤应该都已经在天津卫住了下来,不过平儿此番回来肯定也是有事情,回来交代一番,估摸着还得要让自己有时间往天津卫跑一趟。
晴雯和金钏儿退去,只剩下冯紫英和平儿二人。
冯紫英似笑非笑地看着平儿,素来大方的平儿在冯紫英灼热的目光下也变得忸怩起来。
“爷用这等眼光看着奴婢作甚,莫不是奴婢一走半年变了不成?”平儿斜着屁股坐在一边锦凳上,目光都不敢看冯紫英了。
“怎么,连看都不能看了,那爷还想抱一抱,怎么办?”冯紫英站起身来走过去,唬得平儿赶紧看门外,好在金钏儿和晴雯都退走了,但平儿依然害怕二女突然闯进来,撞个正着,那不就一下子露馅儿了?
“怕什么?且不说晴雯和金钏儿都是守规矩的人,没我的吩咐不会进来,便是她们进来看了又怎么样?”冯紫英笑着已经把平儿拉了起来,自己却坐在锦凳上,一把将平儿拉到自己面前站着,“你也不小了,难道不成你还真打算小姑独处一辈子不成?”
一句话说中了平儿的心事。
她的确不小了,已经满了二十了,这荣国府里的丫鬟中,比她大的只有鸳鸯,也只比她大月份,像晴雯、金钏儿、司棋、莺儿这些都比她小,但现在人家都有了归宿,甚至连鸳鸯也已经有了明确去处,唯独她自己,现在却是有些尴尬。
跟着王熙凤这么不清不楚地,还不知道最后会是一个什么结果。
虽然王熙凤早早就在嘴巴上许了,但是平儿却是最了解自己这位奶奶的,嘴巴上说得再好,但是心里那股子嫉妒酸劲儿却比谁都更强,若是自己不经她同意就和大爷好了,只怕又不知道要生出多少幺蛾子来折腾自己了。
见平儿不做声,冯紫英也估计说到了对方心坎儿上,笑了笑,双手握住平儿的纤手,把她拉着靠近自己,这才环着对方的腰肢,让对方转了个身,背对自己坐在自己腿上,靠在自己怀里,嗅着对方鬓间的香气,小声道:“别理凤姐儿的风言风语,今晚就留在府里,爷把你给收了,……”
平儿一惊,挣扎了一下,没挣扎开,但随即又放松下来,摇摇头:“不行,奴婢还是得先和奶奶说好才行,奶奶心胸虽然狭窄了一些,但是对奴婢还是很好的,奴婢好生和奶奶说,奶奶会答应的,而且奶奶也早就和奴婢说过,等到合适时候,自然会……”
“合适时候?什么时候才是合适时候?还得她来确定?”冯紫英摇头,“再说了,爷收了你,也不影响你替她做事儿,你那么惧怕作甚?”
“不是惧怕,奶奶现在马上就要生产,奴婢可不愿意因为这等事情影响到她的心境,……”
平儿感觉到冯紫英的手已经钻入自己绣袄下,沿着温润的小腹向上探索,她没有拒绝阻止,反倒是吸了一口气,让冯紫英的魔掌能更方便地穿梭游移,直达目的地,握住那对翘乳。
“奴婢迟早是爷的人,爷也不必急于这一时,等到奶奶生产之后,一切稳定下来,奴婢就由得爷怎么做,奶奶便是不高兴,奴婢也不会管了。”
“当真?那可就说定了。”冯紫英一喜,在平儿耳边吹了一口气,热气钻入平儿耳中,让平儿全身一阵酥麻,几乎要瘫软在冯紫英怀中。
冯紫英努力遏制着自己内心狂涌的欲望,原本今日在荣国府中就被各种诱惑给弄得火气正旺,现在又遇上平儿这个妖精来折磨自己,尤其是平儿的丰臀坐在自己腿间,让冯紫英下意识地就想要去解平儿的裤带。
平儿虽然还是处子之身,但也毕竟耳濡目染过王熙凤和贾琏的夫妻房事,知道不少,冯紫英身体在自己臀间的变化,她立即就觉察到了,赶紧起身,免得擦枪走火,但见冯紫英面红耳赤,忍得难受,有心一咬牙干脆就舍身饲虎了。
不过还是冯紫英忍住了,摇了摇头:“我既然答应了你,又岂会枉做小人?行了,说说其他的吧,凤姐儿身子如何?”
岔开了话题,冯紫英这才压制住了翻腾的欲焰,只能手眼温存一番,平儿也放下心来,任由冯紫英为所欲为,一边把从临清搬回天津卫的情形做了一个介绍,甚至连王熙凤看好天津卫的发展,想要在天津卫购房置业的意愿都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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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八十二节 乱局伊始我铸就
冯紫英没想到王熙凤倒也还有这般眼光,但想一想也是,若非如此,王熙凤也不能在荣国府里纵横捭阖数年,压得下边一干人无人敢和她叫板。
单靠王夫人的支持,王熙凤若没点儿真本事,可压不住邢氏以及一干管事婆子,也不能让贾母满意。
但是这份眼光却也不凡了。
历史上的天津卫要发展起来还早,但是现在情形却有些不一样。
一方面是冯紫英促成了大沽迅速成为京畿海运的一个咽喉之地,特别是在南方粮食、布匹、药材以及各种南货开始北运之后,一个是榆关,主要供应京东、辽西和东蒙古地区,一个就是后起之秀天津卫(大沽),可以通过卫河源源不断将各类物资进入运河,也就绕过了整个山东和南直段的阻断威胁,地位迅速提升。
另一方面天津卫也成为蓟镇南面一个重要的军事要塞,登莱水军现在也开始将大沽作为主要军港来打造。
现在不仅仅是天津卫的卫军,登莱水师也会将大沽作为未来的母港,不但要辐射山东,同时要兼顾辽东,这就意味着北地会有大量军队驻扎在这里,这会带来巨大的消费,而大沽也能有一个稳定的消费群体,使得这里能够维持长久的繁荣。
这也是一个长远考量,但现在因为牛继宗的宣府军在山东的攻城伐地,虽然还没有危及到登莱二州,但是可以想象得到,牛继宗肯定不会容忍这样一个独立王国旳存在,预计最快这一两个月就要开始对登莱动手。
当然,这还要取决于朝廷在西面对山东的攻势什么时候展开,一旦展开,也能极大地牵制牛继宗的宣府军,使得其难以在顾及登莱。
但无论如何大沽的发展势头已经起来了,而且按照冯紫英作为顺天府丞的规划,未来天津卫会作为京师城的一个外埠港口来发展,不但兼具护卫功能,同时也要成为京畿地区的一個重要商业中转基地。
再加上天津卫周围荒地甚多,如果能够将部分流民转移到这里,也能促进这一区域的农业发展,为天津卫提供稳定的农业支持。
王熙凤能够提前在这里布局商业,倒是一个好主意。
冯紫英不确定王熙凤是不是真的打算将天津卫作为其未来的一个发展重心,或者她打算长居天津卫,和京师城这边保持一定距离?
当冯紫英问出这个问题时,平儿连连摇头:“爷,奶奶怎么能舍得京师城这边?您知道她是个好热闹的,离不得原来的亲戚朋友,在临清这段时间里已经让她难受得过不下去了,要说临清也算热闹了,但她还是不习惯,一直盼着能早些回京,也是肚子里这一团肉让她没办法,所以这会子暂时在天津窝着,等待孩子出来稍微大一些,身子稳了,便要回京师城的,取灯胡同那宅子爷还留着吧?”…
“什么叫爷留着不留着,不是给你们了么?留不留那也是你们的事儿了。”冯紫英摆摆手,“凤姐儿想回来那就回来呗,也没谁拦着她,不过在天津卫做点儿营生倒是很有前景,凤姐儿想做,那就去做呗。”
平儿心中放下一块石头,她就怕冯紫英不高兴奶奶连孩子都还没生下来就去琢磨钻营那等生意上的事情,这显然不太符合冯大爷的心意,但现在看来冯大爷并不太在意这一点,那便好。
平儿又和冯紫英说起了荣宁二府的事情,冯紫英也只是简单说了说,没提其他,平儿也不敢多问。
这依然是贾家的事儿,奶奶和自己虽然和贾家渊源甚深,但现在不是一家人了,而且这种情形下连冯大爷都没辙,她们又能如何?
不过林红玉的父母却还在贾家,也不知道情形如何。
冯紫英也猜到了平儿想问什么,很直接地告诉平儿,林之孝夫妇现在恐怕难以脱身,至于说以后,那还要看情况,但估计问题不大。
和平儿把话说完,冯紫英这才叫金钏儿、晴雯来陪着平儿去歇息。
取灯胡同那边宅子都没打整,许多物件也都没留着,平儿一个人也不可能去住那边,现在贾家更是出了事儿,平儿也只能住在冯府这边了。
好在神武将军府这边在林黛玉没嫁过来之前都是金钏儿在代为打理,多的是住的地方,倒也不虞没住的居所。
把这些事儿处理完之后,冯紫英才去见了宝钗、宝琴和迎春。
没想到薛姨妈和薛蟠也都早早就过来了。
这几位已经是心怀惴惴了,便是素来大大咧咧不在乎一切的薛蟠都是脸色凝重,这可真的是难得。
“情况不好,朝廷下了决心,其实大家都在牛家王家被查抄就应该明白了,连北静王水家和南安王陶家都被查封了,贾家被查也是预料中的事儿,对了,我回来的路上才听说,史家也被查抄了,不过史鼎史鼐都跑了,就剩下一些下人和宅子,……”
冯紫英见着几位,也没绕圈子,直截了当,言简意赅:“暂时还牵扯不到薛家这边来,岳母虽然是王家人,但是早就嫁出王家几十年了,算是薛家人,扯不上多大关系,文龙也一样,至于宝钗和宝琴就更不用提了,二妹妹也一样,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和王家贾家没什么瓜葛,……”
冯紫英说得很肯定,在座众人都心里稍微稳了稳。
“紫英,贾家就没半点希望了么?”薛姨妈还是有些不忍,“老太君和我姐姐若是进了大狱,那里经受得起?”
“岳母,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再经受不起,也得忍着,小婿会想办法去和大狱里打招呼,但是肯定是要吃些苦的,小婿今日也去了荣国府,和几位妹妹以及珠大嫂子她们都说了,而且之前,我也和贾家的人都提醒过了,他们应该有心理准备。”…
冯紫英语气很平淡,不能给这些人太大希望,免得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那紫英,日后……”
“日后的事情小婿会尽力,另外大姑娘不是还在宫中么?也许她也会想想办法,……”冯紫英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贾元春那边的消息了。
从铁网山回来之后,冯紫英再没有听到贾元春的动静,就像是彻底消失了一样。
贾家那边也曾经联系过,但是都毫无音讯,而宫中那边又不是随便能联系上的,更多的时候还是要被动地等到元春派抱琴或者那个承恩的小太监出来。
另外还有一条渠道就是裘世安,不过冯紫英不太想去接触这条渠道,因为现在宫里边也是风云激荡,稍不留意就会卷进去,冯紫英可不想成为那些人的目标猎物。
据说因为寿王和禄王得授监国,使得福王礼王以及恭王那边极为不满,他们的母亲苏菱瑶和郭沁筠都在宫里兴风作浪,闹得喧嚣不已,与许君如和梅月溪两边斗法作妖,三天两头都有劲爆消息出来。
比如郭沁筠指控寿王对其意欲非礼,梅月溪称福王以前某次在觐见永隆帝是暗中偷窥她更衣等等,许多一听就是混淆视听故意毁人声誉的,但也有一些听起来像有那么回事儿。
像许君如向都察院反映礼王在京郊霸占百姓农庄,欺压良民,致死多人;苏菱瑶向都察院指控寿王在西山窑中占有多个窑口股份,并利用其母关系与上三亲军中有勾结,使得大批石炭卖入宫中,牟取暴利。
许君如和苏菱瑶的指控应该是拿住了一些证据的,否则不敢向都察院提出,若是诬告,都察院很容易就能分辨,但若是真实的,那么接下来都察院怎么查,朝廷怎么处置,都又要引来一场风波。
尤其是牵扯到“左监国”寿王,如果真的要查办,弄不好就要让寿王的“监国之路”迅速夭折。
宫中的风风雨雨随着永隆帝现在虽然昏迷但是却能够进一些诸如参汤和流食而日渐高涨,太医已经会诊了几回,得出的结论都是无法确定永隆帝什么时候能恢复清醒,也许明天,也许明年,也许三五年,甚至可能一直不醒,某一日突然逝去,种种可能都存在。
这也就意味着“左监国”这一职位是最有可能触及到大宝之位的,就连梅月溪也一样要为自己坐上“右监国”之位的儿子谋划如何将寿王给拉下来,这样自己儿子禄王才能“顺位继承”坐上“左监国”。
而如果永隆帝不醒来的话,那么理论上谁在“左监国”这个位置上坐着,继位的可能性就最大,而永隆帝一旦醒来,那么也可能就另行确定皇位继承人。
正是这种扑朔迷离存在无数变数可能的迷局,才使得宫里边这帮人相互攻讦撕逼,几乎要打出狗脑子来了。
而这一切乱局,都是源于冯紫英那个异想天开独出心裁的“左右监国”设想,这一点冯紫英想到过,但是却没想到会演绎得如此如火如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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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八十三节 始作俑作茧自缚?
冯紫英不太想再去和元春有什么牵扯,但也知道这避免不了。
一家人都被打入大狱,对于还在宫中的贾元春来说,只要她没死透,那她都不可能就此无动于衷。
这既关系到整个贾家的命运,但何尝不是她自己在宫中地位的一个试金石。
连贾家都被打入大狱难以翻身了,你这个贵妃娘娘还有什么资格在宫中生存?
如果不能在最短时间里证明你有能力帮助自己家族脱罪,那么“朋友盟友”就会抛弃你,而无数人都会想踩着你上位,因为弱就是原罪。
薛姨妈脸色有些苍白,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悄声道:“紫英,我听姐姐说,大姑娘在宫中好像都许久没有消息了,铁网山回来之后,听说那些没有皇子的娘娘们都被幽闭起来了,说是因为几个皇子们都要经常进出宫廷,怕她们勾引这些成年皇子,做出秽乱宫廷的事情来,……”
“哦?!”冯紫英吃了一惊,这个消息他可没听说,而且是从薛姨妈这里知晓,这就让他感到讶异了,“岳母这消息是从哪里听来的?可信么?”
薛姨妈迟疑了片刻,这才道:“大姑娘从铁网山刚回来的时候遣抱琴回来了一趟,但是只是逗留了一会儿便匆匆离去了,抱琴来说宫里形势不太好,大姑娘和其他几個没皇子的贵妃一下子就无人问津了,连换来还算亲善的一些总管和公公们都对他们变了脸,后来就传言说宫里夏总管责令除了有皇子的贵妃们,其他都送到宫里一隅幽禁起来,……”
“岳母,小婿的意思是说她们被幽禁起来这个消息是哪里来的?这不会是抱琴回来说的吧?否则她怎么能出来得了?”冯紫英皱起眉头。
薛姨妈见遮瞒不过去,才低声道:“这是我哥哥原来的一个宫里熟人前两日传出来的。”
冯紫英心中一凛,王子腾?
王子腾在宫中有内线这不足为奇,义忠亲王和牛继宗、王子腾这些人,既然早存反志,怎么可能不在宫中布子?
不过永隆帝在的时候,他们的布子未必能发挥多少作用,但是现在永隆帝昏迷不醒,而且看这个架势还真的可能一睡不起了,而几个皇子都是不省心的,争斗不休,那这些人就能发挥作用了。
不过怎么也轮不到薛姨妈插手才对。
冯紫英眯缝起眼睛,淡淡地道:“岳母,这等事情,非同小可,你我宜属一家,难道岳母还要瞒着小婿不成?”
薛姨妈慌了,白皙的面庞急得红润了起来,连连摆手:“紫英,不是那个意思,那人从宫里出来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在宁荣街那边找到了我,我本来是去了姐姐家离开,被他拦着,说了大姑娘的事儿就离开了,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甚至都没敢和姐姐说。”
这就有些蹊跷了,冯紫英见薛姨妈的模样不像是撒谎,看了一眼宝钗,宝钗心领神会,赶紧问道:“那人是怎么认识母亲的?”…
“我去过你舅舅家几回,好巧不巧碰上过两回,有了一些印象,……”薛姨妈吞吞吐吐地道:“你舅舅还专门说了两句,……”
“一个宫中内侍,母亲是什么人,舅舅怎么会让母亲和他见面?”宝钗满脸不悦,寒着脸道。
“我也不知道你舅舅什么意思,但是也就只是打了一个招呼,第二次遇上了,话都没说,……”薛姨妈急了,瞪了自己姑娘一眼,你这个时候在添什么乱?
冯紫英却约摸明白了一些意思。
只怕那个时候王子腾已经在预谋一些什么了,他本人和他家里人都被盯得很死,而王氏在贾家一样有龙禁尉的人盯着,唯有薛姨妈,薛家现在是咸鱼一条,无足挂齿,也用不上龙禁尉看着了,但日后一旦局面变化,这宫中消息要传出来怎么办?或许薛姨妈这条线就是一个选择了。
尤其是在宝钗嫁了自己,薛姨妈算是自己岳母,龙禁尉也好,刑部的人也好,要盯上薛姨妈都要斟酌一番。
但这里边也有问题,薛姨妈这脑子这胆子够用么?她能替王子腾传话?
她是王氏女没错,但她早就嫁了人,现在有儿子女儿,凭什么要替替王家火中取栗?
还有,这元春被幽禁实际上和王子腾没太大关系了,这等消息也不是王子腾想要知晓的,若说是要让薛姨妈把这个消息带给王子腾,怎么都觉得有些别扭,难道贾元春和王子腾还早早有勾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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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紫英不太相信,贾元春还不至于不智到这种程度,自己也没有儿子,明知道王子腾有不臣之心,还要背着自己名义上的丈夫和这个舅舅勾连,就算是娘亲舅大,也不至于如此才对。
思考了一番,冯紫英这缓和声调问道:“岳母,那人既然找到岳母这么说,就没说他传这个话的意图何在?或者岳母觉得他传话的目的是什么?以前此人可曾和岳母遇见过,小婿是说王公离京之后,在王宅之外的地方,岳母可曾遇见过此人,又没有说过什么话?”
薛姨妈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我也不太清楚,他就匆匆说了这么几句没头没脑的话就走了,或许他是想让我把这个消息传递给贾家?以前我和他也没见过,……”
冯紫英也有些懵了,如果薛姨妈没说谎,那就有些奇怪了。
说要带话给贾家,那就是一个笑话,贾家当时就自顾不暇了,还有什么能力去帮宫中的元春?
带话给王子腾就更可笑,王子腾会管这等狗屁倒灶的事儿,他管得着么?那人也不至于这般愚蠢才是。
冯紫英想了一想,才想起自己忘了问这人是谁了,“岳母,此人是何人,什么来头?”
“好像姓周,兄长称他为周公公,年龄也不算大,三十不到,对了,好像他一个叔叔也在宫中,说是东书房那边的执房总管,……”薛姨妈这些倒是记得挺牢靠。…
“执房总管?”冯紫英一愣,“周培盛?”
执房总管层级要比夏秉忠和裘世安这些人低不少,但是还是要看其在皇帝心目中的信重程度。
如果是周培盛的话,那他算是永隆帝身边相当得宠的太监了,若是单论宠信程度只怕不比夏秉忠和裘世安逊色多少,但是他资历要比夏秉忠和裘世安差许多,而且好像不像夏秉忠和裘世安是在永隆帝潜邸时的就已经有些身份的角色,他在潜邸时还名不见经传,是永隆帝登基之后才慢慢宠信提拔起来的人。
但周培盛尤善察言观色揣摩上意,所以永隆帝很喜欢他,所以短短几年间就从普通内侍做到了执房总管,冯紫英也见过几次,对冯紫英也算亲近,但却没有多少私交。
薛姨妈看了一眼宝钗,“是不是叫周培盛,却不知道了。”
冯紫英摇摇头,有些吃不准,周培盛授意其侄儿来见薛姨妈传递元春被幽禁的消息,这却是什么意思?
元春早先是跟着苏菱瑶走的,后来梅月溪和郭沁筠大概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而也招揽拉拢她,这一下子应该是被许君如打了一个措手不及,都被关了起来,毕竟许君如还是皇贵妃,在六宫中现在还是她说了算,更何况寿王还是“左监国”嘛。
“这事儿我知道了。”冯紫英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看样子还得要和宫里边掺和掺和,树欲静而风不止啊,自己还是有些想得太简单了。
出了这么一个馊主意,只怕还是让很多人不满意了,这是要借机敲打自己,还是有人想要趁机抛出橄榄枝?又或者本身就是元春抛出的某种信号?
冯紫英觉得周培盛传递出来的这个信息很有意思,甚至内涵很丰富,不仅仅是元春的事儿,更在于他的主动出击。
如果自己没料错的话,这个周培盛的身份还十分复杂,王子腾拉拢他作宫中暗子,还是永隆帝授意他当双面谍,而且他还和郭妃有些瓜葛?
又或者他现在自己觉得永隆帝无望,自己想要发挥棋子的主观能动性,想要寻觅合作者了?
据他所知原来周培盛应该是和郭沁筠走的很近的,但现在恭王势头大跌,失去了永隆帝的支持,恭王应该是希望最渺小的。
论长有寿王,论贤有禄王,还有福王礼王虎视眈眈,恭王年龄太小,根本排不上号,郭妃自然是最为着急的。
莫不是郭妃授意?但现在周培盛还会和郭沁筠结成联盟么?
这想来想去脑子里也是一团糟,梳理不清楚,看样子也只能是和周培盛见一见面,才能知晓对方的意图何在了。
打发走了薛姨妈和薛蟠,冯紫英这才独自沉下心来揣摩了一番,现在宫中局面的混乱是可想而知的,各方原来的计划估计都被永隆帝的突然昏迷给打乱了,现在都需要调整方略,重新结盟和拉拢,冯紫英估计自己应该是被人瞧上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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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八十四节 小姐妹齐聚述衷肠
金钏儿把平儿带到书房外隔壁的院落厢房里,一边替她张罗,一边抿着嘴道:“你这两日就在这里歇着吧,铺笼罩被都一应俱全,全新的呢,爷可真的是看顾你,专门叮嘱我,莫要亏待你了,也不想想,谁敢亏待你啊,……”
“哟,小蹄子,还和我拈酸吃醋起来了?”平儿也不见外,现在到了这一步,许多事情也遮瞒不住了,或者说自己也觉得该慢慢透露一些出来,以免日后大家觉得诧异,让大家有个心理准备,也不是坏事,所以也打趣道:“金钏儿,感觉你变化不小啊,和晴雯居然也能和睦相处了,现在却还和我吃这飞醋,有意思么?”
“谁吃你醋了?”金钏儿嘴巴也是不饶人的,轻哼了一声,“晴雯那小蹄子脾气爆了点儿,但没啥心眼儿,我和她没啥仇怨,顶多就是脾气不合罢了,拌两句嘴也正常,有时候还觉得没人和吵闹一下,这日子反而不想过日子了,再说了,沈大奶奶待人甚好,我们当奴婢的,难道还能做什么不成?”
“听伱这口气,半句不提宝二奶奶,看样子是对二房有看法了。”平儿索性就坐上炕,拉着金钏儿也坐下,“这你可得注意了,别仗着是在爷身边的人,就有所仗恃,宝姑娘和琴姑娘可不是你能比的,咱们这些人得把身份摆端正,小事儿大爷也许不会在意,但爷眼里也是揉不得沙子的。”
“我可不敢。”金钏儿撇撇嘴,“要说宝二奶奶也没啥,知根知底,也不会计较什么,倒是有些人眼皮子浅心窝子厚,总觉得啥都该占先,大模大样不说,还理直气壮,弄得这府里边许多事情都不好办,有心提醒吧,又怕被误解,……”
平儿约摸能听出金钏儿暗指的是谁,排除了晴雯,想都能想到是谁,无外乎就是莺儿和司棋了。
但司棋和金钏儿都是贾家家生子出身,而且司棋也是暴脾气,金钏儿早就知晓,原来在荣国府也没听说有什么嫌隙,不会到冯府这边来了才处不好吧?看样子应该是莺儿的可能性最大。
“行了,这些话你在我这里说说就行了,别在外传了,不好。”平儿温言道:“你现在是妾身未明,还得要替自己日后考虑,林姑娘过门之后,你怎么打算?留在三房,还是去长房?”
金钏儿有些迷茫,脸色也变得有些不好看起来,好一阵后才道:“我还没想过,……”
“没想好,还是没想过?”平儿不客气地道:“这种事情,你自己都不拿定主意,难道真的要等到大爷来问你,替你安排?”
“那姐姐你觉得我该怎么办?”金钏儿拉着平儿的手问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办?还有玉钏儿,……”
平儿一扬眉,“大爷把玉钏儿也收了房?”
“还没有,但那不也是迟早的事儿?”金钏儿一副理所当然不以为然地道:“我和玉钏儿总不能还要分开吧?”…
“鸳鸯也要过来,爷没说过怎么安排鸳鸯?”平儿没有正面回答金钏儿的问题,而是突然把话题转到鸳鸯身上。
金钏儿一怔之后立即回过味来,鸳鸯也面临着同样的问题,留在哪一房?
“这却没听爷说过,先前大家也不过是猜测爷挺看重鸳鸯的,但鸳鸯是老祖宗身边的心头肉啊,也没想过爷会把她提前要过来,这会子大家也才知道不久,当下还有贾家这些事儿,只怕鸳鸯也没有心思,至于说日后,……”金钏儿犹疑地歪着头想了一下,“兴许爷就没打算让鸳鸯到哪一房,琢磨就让她留在身边吧?”
“没这规矩。”平儿摇摇头:“爷没成家还差不多,现在都要三房了,哪儿还能在身边放一个贴身丫鬟?要说也是你,现在连你都要考虑去哪一房的事儿,遑论是她这个新来的?要真的搁爷身边,那不是故意惹几位奶奶眼么?鸳鸯若是生得如无盐嫫母一般也就罢了,偏生也是一個招人爱的模样,还要留在爷身边特立独行,怕是爷愿意,鸳鸯也不会去犯这种忌讳的。”
“爷的心思,谁也猜不到。”金钏儿想了一想才又道:“别看爷对大奶奶和二奶奶平素都挺尊重的,但若是决定了的事儿,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二位奶奶也不会去拂逆爷的意思,……”
“不是那么说,那也得要看是什么事儿。这等内院里的事儿,爷是不会去和奶奶们计较的。”平儿对着大院内的事儿还是十分熟知的。
男人在外边打拼,后院的事儿哪里还有那么多精力来操心?
沈大奶奶和宝二奶奶,还有未来的黛三奶奶毕竟都是正妻,大爷肯定要给几分面子的,人家夫妻在床笫间吹吹枕头风,岂是你这些丫头能比的?
真还以为讨了爷的欢心,或者在床上把爷伺候好了,就能挑战那三位了?
纯粹就是痴心妄想,除非大爷真的昏了头,不想要后宅安宁了。
而且以鸳鸯的聪慧睿智,岂会去犯这种愚不可及的低级错误?
“那就不知道爷最终怎么想了。”金钏儿也想得头晕,连连摇头:“反正鸳鸯也是个心细的,肯定能想明白其中轻重,轮不到我们操心。”
二人就这么说着话,金钏儿也替平儿把被褥铺好。
这天时已经冷下来了,冯府这边也早早就开始烧起了地龙,便是这边客房也一样是热气升腾,暖和得紧,炕上更是热呼呼的。
二女都把外边的棉袄夹裤脱了,歪在热炕上说着闲话。
这炕几上还摆着几碟奶油西瓜子、糖腌玫瑰卤子、内造瓜仁油松瓤脆饼,小丫头们也早早就把茶送了上来,二女也难得相聚在一起,说些闲话,清闲一会儿。
金钏儿是一身素青裹缎镶边小夹袄,内里桃红色的里衣也透了出来,下边一条半新旧的乳白府绸底裤;平儿则是一件鹅黄底带莲叶花的薄绣袄,下边一条湖蓝碎花底裤,二女都雪肤花貌,加上屋里也没别人,扎脚捋袖的,露出天足和皓腕,这两相映衬,端的是分外妖娆。…
“晴雯这小蹄子又跑哪里去了?不是说回东府那边一趟就过来么?”金钏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侧着头看了一眼棉帘外边,想要叫个小丫头进来去问问。
“算了,她现在是沈大奶奶边上的大忙人,沈大奶奶身边还有一个大姐儿,须臾离不得人,若是有暇自然会过来。”平儿倒不在意,晴雯那性子她了解,直来直去,不会玩太多心思,“对了,怎么没见着司棋那小蹄子?”
“怕是悄悄去宁荣街那边了,她娘老子和姥姥姥爷都还在那边,……”说起这里,金钏儿脸上也是一黯,“玉钏儿这小蹄子也半晌不回来报个信儿,爷倒是告诉我像我娘老子那般的,应该是不会有事,但像司棋她娘老子就不好说了,在府里多少是有些身份的,保不准儿就要到大狱里去走一遭了。”
平儿、晴雯和金钏儿、司棋、林红玉这些身份还是有些差异的。
平儿是自小进了王家的,而晴雯则是被卖进贾家的,都不是家生子,而金钏儿玉钏儿姐妹和鸳鸯、司棋这些都是家生子。
鸳鸯这种父母在南京守屋,哥嫂在府里做事儿,但都不算显赫人物,所以基本都不会追究到这一层级,但像林红玉、司棋又不一样,她们爹娘都是府里管事的,这多半就不能脱身了。
“爷说了没事儿,那就肯定没事儿。”平儿宽慰道:“倒是司棋和红玉的娘老子还真的不好说,但论理也不该有多大的事儿才是,他们又不是主子,当下人的,也是替人做事,……”
二人正说间,却听门外脚步响,一个人影掀开门帘便钻了进来,“可冷死我了,平儿姐姐来了?”
进来的是玉钏儿,带起一阵冷风,惹来金钏儿一阵骂:“进来就进来吧,却是走路带风,屋里热气儿都被你给跑光了,……”
玉钏儿嘻嘻笑着也不在意,却一下子爬上炕跑到平儿那边,挨着平儿身边依偎着:“平儿姐姐一走就这么久,也不捎个信儿回来,人家也怪想你的。”
“哟,难得听到玉钏儿你说话这么讨人喜,可比你姐姐强多了。”平儿也很高兴。
两姐妹中,金钏儿是个高冷性格,在荣国府里人缘就不太好,但玉钏儿完全是两样,天生一个活泼性子,也是年纪小了一些,不过现在玉钏儿也不小了,今年也是要满十七了。
平儿上下打量着正在脱衣的玉钏儿,脱掉棉袄的玉钏儿比原来高挑了不少,虽然比不上其姐,但也是亭亭玉立,胸前一对蓓蕾茁壮挺拔,被略微有些紧的夹袄勾勒得凹凸毕现,加上翘臀蛮腰,青春气息扑面而来,端端一个小美人,不,已经是含苞待放的美人了,连只比玉钏儿大三四岁的平儿都有些艳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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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八十五节 众女嗟叹盼救星
金钏儿知道自己妹妹性子更招人喜欢,不过她也不羡慕,这性子与生俱来,便是亲姐妹也不一样,她就学不会玉钏儿那般活跃,习惯性冷着脸。
“平儿姐姐这么说,我姐姐就要不高兴了。”玉钏儿笑嘻嘻地道。
“她能有什么不高兴?她那性子自个儿知道,一辈子也改不了。”平儿瞥了一眼金钏儿,摇摇头,“不过也用不着改,在这冯家,好生把大爷伺候好就行了,再说了你姐姐性子冷点儿,但却识趣得紧,现在两个奶奶慢慢了解她性子就是如此,不也就习惯了?她是大爷身边人,连晴雯不也得将就她?”
“呸!”金钏儿笑骂了一句,“晴雯啥时候将就我了?我还敢招惹那小蹄子?她能绕过我,我就阿弥陀佛了。”
平儿似笑非笑地睃了金钏儿一眼,“金钏儿,我可见你和晴雯比以往亲近许多了啊,还说你们是针尖对麦芒,现在可都变成姐妹情深了呢。”
金钏儿脸一热,知道平儿是瞧出来一些什么,但也不在意,平儿不是那种搬弄是非的性子,“什么姐妹情深,不过就是都是从荣国府出来的,大家相互照应一下,没必要为一些碎末小事儿还斤斤计较罢了。”
“是啊,姐姐这一年多和晴雯姐姐关系要好多了,原来都是冷着脸,现在还能有说有笑了。”玉钏儿却不明白里边的门道,连连点头。
“那你呢,玉钏儿?”平儿笑着问道:“你这性子,在府里肯定更受欢迎吧?”
“我?我和晴雯姐姐一直都不错的,原来姐姐和晴雯姐姐关系不好时,晴雯姐姐也对我挺好,我去东府那边,晴雯姐姐都要给我拿点儿吃的,……”玉钏儿得意洋洋地道。
“一点儿吃的就把你收买了,多大人了,还不长心!”金钏儿没好气地道。
“那中府这边儿呢?”平儿又随口问道。
现在呼伦侯府、云川伯府和神武将军府依次排开,所以呼伦侯府被称作东府,云川伯府被唤作中府,神武将军府这边就是西府或者本府。
“宝二奶奶那边对我也好啊,香菱姐姐每次见着我都要拉着我说半天话,莺儿姐姐挺忙的,没见着几次,见着了也要说话,倒是那龄官……”玉钏儿顿了一顿,“那龄官性子倒是有些傲娇,成天蹙着眉冷着脸,说话细声细气,不太爱搭理人,一副姑娘做派,也不知道琴二奶奶怎么就喜欢她了。”
“龄官?”平儿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是那帮姑苏买回来的小戏子,给了琴姑娘那个?”
金钏儿冷笑,“不是那一個还能是谁?伶人出身,还真以为自己是大家闺秀了,琴二奶奶都没她那么娇贵,动不动就说哎哟,我腰扭了,我晚间没睡好,我说伱一个小戏子出身,哪来那么多戏?当年在姑苏买回来的时候,曲不离口半夜三更都得起来练嗓子,现在却还在主子们面前装千金了,我看着都恶心,……”…
平儿没想到这金钏儿和晴雯关系转好了,却和二房这边丫头关系这么恶劣.
香菱是个老实人,不用说的,但莺儿估计和金钏儿关系不好,但也说得过去,可这个龄官,戏子出身,跟着宝琴没多久,本该夹着尾巴做人的,居然还如此傲娇做派,这可真的有点儿不知天高地厚了。
“看样子这个龄官在琴姑娘那里很得宠?大爷也很喜欢她?”平儿轻笑着道。
“琴二奶奶有些惯着她,宝二奶奶倒是对她不假辞色,至于大爷么,倒看不出来什么。”金钏儿评价主子们时,语言就要谨慎许多。
“不是说她长得比晴雯还像林姑娘么?”平儿意似不信,“大爷难道看不出来?”
“兴许就是仗着这个吧,不过长得像又如何,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就算脸盘子长得像,但骨子里还不是一副卑贱味儿,……”金钏儿不屑一顾地道:“爷怎么会喜欢她?无外乎就是觉得和林姑娘长得像,养眼取乐罢了,真要等林姑娘过门儿了,那可有她受的。”
难得看到金钏儿说得这般直白露骨,平儿心中也也是暗叹,看样子这哪家豪门大院里都是如此,少不了这些勾心斗角的破事儿。
说来也是,这府里内院人多了,自然就有亲疏好恶,纷争矛盾当然就少不了,再加上各房各人利益也不一致,若是没有一个能当家明理顾大局的主母,那各房之间的冲突,只会越演越烈。
正说间,却听得外边传来脚步声连带着那嗓音:“平儿来了却不和我说,若不是晴雯和我说了,我都不知道,金钏儿,你这小蹄子怎么,想要霸着平儿不成?”
一听这清脆爽直的声音,就知道是司棋到了,金钏儿靠在炕上靠枕边儿上直翻白眼,平儿忍俊不禁。
这司棋跟着二姑娘嫁到冯家还是这般鲁莽泼辣,真的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棉布门帘一掀,一个丰壮的身子便钻了进来,不是那司棋是谁?
平儿也是许久没见着司棋了,只一眼就知道司棋也是破了身被收房了,胸前那对本来就堪称雄伟的胸房现在更是丰硕饱满,把宝蓝色的绣袄顶得如山峦一般,平儿估计这小蹄子现在只怕连肚兜都不敢戴了,只能系胸围子了,否则以她这走路带风的架势,那胸前还不得跌宕起伏,把人眼珠子都得勾出来?
平儿下了炕,一把揽住司棋,司棋也兴冲冲地勾住平儿的胳膊,“大半年愣是没个声响,都还以为二奶奶把你和红玉带到西夷去看西洋景儿了呢,这会子才回来,哼,是听着荣国府那边消息才回来?”
“不,我也是回来去荣国府正巧碰上那场景,所以也是唬得魂不附体,才跑到这边来。”平儿把头摇得拨浪鼓一般,“路上听到那些消息,也只是估计怕是王家牛家难逃劫难,没想到贾家也……”…
“哪里会想不到?东府的敬老爷和咱们府里二老爷都这般了,官府还能饶过?”司棋也叹了一口气,脸色阴下来,“但即便是想得到,那又如何?官府怕是早就把府里盯着了,谁还能跑得掉?”
“你今日也去了那边?情况如何?”平儿问道。
“玉钏儿不是先回来了么?”司棋黯然,“谁还能进得去?也就爷能进去,我们这些人边儿都靠不上,只能远远地看着,管府里几波人都在那里来回晃荡,爹娘情形也不知道,只听说赖家是把大老爷给检举了,……”
平儿和金钏儿都吃了一惊,连忙问道:“你从哪里听来的?”
“刚才碰见晴雯,晴雯说是爷说的,怕不会有假。”司棋咬牙切齿,一屁股坐在炕上,挤着平儿,玉钏儿已经到她姐姐那边去坐着,把位置让了出来,“打蛇不死被蛇咬,这可真的应了这句话了。”
“如果是赖家告发,那府里边只怕就有难了。”平儿心里一阵发虚。
赖家兄弟加赖嬷嬷对荣宁二府就太了解了,便是二奶奶前几年倚仗贾家和王家放贷收利和包揽诉讼的许多事情也瞒不过赖大,起码赖大知晓一个大概,真要捅出来,只怕二奶奶也难得脱身。
痛打落水狗的事儿,谁都愿意做,官府只要收到告状,铁定是要追究的,而且二奶奶和冯大爷这层关系还不像和薛家林家这样,不能,没这层关系庇护,官府肯定会追查下去,那二奶奶回京师城岂不是自投罗网?
“谁说不是呢?”司棋揉着胸,“我听着这消息,心都紧了,堵得慌,赖家一窝子在府里边几十年,啥狗屁倒灶的事儿他们不知道?大老爷又是个不省心的,甚至原来琏二爷和二奶奶的事儿,只怕都会被翻出来,平儿,二奶奶还没回来吧?”
“还没有回来,在外边儿呢。”平儿赶紧回答道。
“那可千万别回来,要回来也得要等到爷把这边事儿给摆平了才能回来,要不就得要和府里人一样,先进大狱里去蹲着了。”司棋气哼哼地道:“说过了今晚,等到府里清点得差不多,府里许多人都要去刑部大狱里呆着听候发审了。”
“你娘老子他们呢?”平儿和金钏儿异口同声问道。
“只怕也是跑不掉。”司棋眼圈儿也红了,但随即接过玉钏儿递过来的汗巾子拭了一把,“还好,他们都有准备,早就料到了。”
众皆默然,这等事情,谁遇上都会心烦意乱,司棋算是个心里不装事儿的人了,但一样无法免俗。
“鸳鸯呢?她还在府里?”良久,平儿才问道。
“鸳鸯恐怕要晚些才回来,说今晚就要把他们送进大狱,所以在加紧清点,鸳鸯也是抓紧时间要多陪一下老祖宗她们吧。”司棋黯然叹道:“也不知道这一送进去,要多久才能看得到,爷若能帮着了却这桩事儿,便是下辈子做牛做马也要报答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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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八十六节 巧谋划紫英公私兼顾
鸳鸯回到荣国府时已经是戌正时分了。
冯紫英也很荣国府的查抄情况,所以一直等着。
但他也不好再过多亲自过问,那样显得太过夸张了,反而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也幸亏有鸳鸯这样一个身份特殊的角色在里边,加上专门给赵文昭打了招呼,所以才能及时掌握里边的动态。
鸳鸯的身契是早就拿了过来,所以在荣国府被查抄时, 也核点了鸳鸯的身份,她对贾母的报恩也让龙禁尉和都察院以及刑部的人颇为动容,所以大家都没有难为她。
这一天里鸳鸯也是忙上忙下,四处张罗,避免龙禁尉和兵马司的人趁机乱来,也是累得够呛。
回到冯府的时候已经连腰都直不起了,还是晴雯把她搀扶着下车。
冯紫英见她这情形,也想让她先休息,明日再说, 但鸳鸯却不肯,这一夜过去,许多事情却耽搁不得。
“奴婢不清楚官府怎么最终定论,但是从现在官府的架势来看,宁荣二府怕是都难逃此劫。”鸳鸯经历了这一日的心情激荡,面色憔悴,但还是强撑着精神,“老祖宗、太太,还有大老爷、大太太,宝二爷、环三爷,几位姑娘和珠大奶奶,兰哥儿、琮哥儿,都被带走了,对了, 还有巧姐儿,……”
巧姐儿便是贾琏和王熙凤生的女儿, 没想到也被带走了。
冯紫英皱了皱眉,这个小丫头太过无辜, 倒是要想办法尽快保出来。
“其他人等就多了,府里边有头有脸的下人,听说被查出来不少事儿,……”
鸳鸯脸色越发难看,这其中还包括他兄长金文翔夫妇,也被查抄出来三千多两的私房银子,让人大跌眼镜,要知道金文翔完全是靠着鸳鸯的关系才替贾母干些采买的活计,没想到三五年间居然也能弄得三千多两银子,算下来他两口子每年也能从荣国府里捞取数百两银子油水。
“这我知道,周瑞家和吴新登家的情形都是骇人听闻啊,荣国府都快要揭不开锅了,随便他们哪一家藏的银子,都能轻松帮荣国府顶上一年半载,我都不知道你们这荣国府究竟在怎么管事儿,每年府里边被这些人不知道捞走多少,……”
冯紫英连连摇头。
鸳鸯并不清楚这些府里管事们出事儿的具体情形,只知道不少, 自己兄长的她问了,其他的别人既不会承认,也没人给她说,但听得冯紫英这么一说,估计那数量就不是自己兄长那点儿数目能比的了。
“府里边的事儿早几年是太太在管,周瑞和吴新登还有林之孝,都是太太信重的,余信是老祖宗的人,……”鸳鸯嗫嚅半晌,才低声道:“后来才是琏二奶奶管事儿,但是这些人也都是动不得的,……”
难怪凤姐儿原来成日里叫苦埋怨,却又不肯说明,原来这些人都是有跟脚的,就算是知晓这些人在里边手脚不干净,她又能如何?要么是贾母的人,要么就是她姑姑的人,她能动谁?…
鸳鸯也把这些看得分明,但她更不可能开腔说什么。
冯紫英摆摆手,有些烦躁地道:“我才懒得管荣国府这些破事儿,但是现在被龙禁尉给查抄出来了,这不是白白给了官府以把柄么?下人都是如此贪墨,遑论你荣国府这些当家人?有这些银子,怎么就没想过还黛玉的银子?”
鸳鸯越发尴尬,无言以对。
冯紫英也清楚这个时候和鸳鸯说这些毫无意义,所以也是点到为止,“余信、吴新登、周瑞、林之孝、王善保,除了这些人,还有谁?”
“还有单大良、戴良、钱华、张材、王兴、秦显、秦明,还有我哥哥两口子……”说到最后鸳鸯都羞得眼圈红了起来。
这么一听,荣国府里大小管事头目好像都被卷进去了,像戴良、钱华、张材、王兴这些都是余信、吴新登、周瑞、单大良、林之孝他们下边一级的小管事了,没想到也都被拿下了。
“你哥哥?”冯紫英讶异地看了鸳鸯一眼,“你哥哥怎么……”
见鸳鸯都羞愧流泪了,冯紫英赶紧住嘴,摆摆手:“算了,这些糟心事儿就不提了,人进去多一些未必是坏事儿,起码老太君他们也能多几个人照顾,不那么孤单寂寞不是?”
“还不止,像老祖宗和太太大老爷他们身边那些人也都被官府一并拿走了,……”鸳鸯赶紧道。
“这却是为何?”冯紫英不解地问道。
“听说是要他们相互检举、映证,……”鸳鸯心有余悸:“若非奴婢身契在爷这里了,只怕也一样要被带进去,琥珀、珍珠她们都被带走了。”
冯紫英明白了,这还是要针对整个贾家,要把所有查封的资产都全数没收掉,自然就要把各种证据全数收集齐全,以便于既能没收,说不定还能处罚一波,这都是熟练操作,不奇怪。
“那你打算怎么做?”冯紫英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这是朝廷定下的大政策,凡是被牵扯进来的这些谋逆附逆家族,都要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了,不把他们的家产查封精光是不会罢休的,即将到来的战事急需大量钱粮,没有这些查抄的钱银支撑,如何打下去?
“奴婢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明日老祖宗他们怕是就在刑部大狱和诏狱里了,也不知道他们今晚究竟送进哪里,明日还望大爷去打探一番,然后帮忙打点一下,奴婢好进大狱里去看望。”
冯紫英也不得不佩服鸳鸯的忠义,做到这個程度已经不容易了,但鸳鸯却仍然是初心不改,单凭这份忠义,他也得帮对方一把。
“嗯,这是应有之意,我会安排的,今儿个你也累了一天乏了,赶紧去休息吧,我让金钏儿替你安排了,正好平儿也回来了,你也和平儿见见面,说说话,早些休息吧。”
冯紫英的安抚让鸳鸯也是很安心,找到这样一个男人做依靠真的很踏实,做什么事儿都有底气。…
和晴雯出来,鸳鸯也感到一阵心里憔悴之后的疲倦。
“鸳鸯,走吧,金钏儿都替你准备了,就让你和平儿住一块儿,让你们姐妹俩今晚也能好好说说话。”晴雯知道鸳鸯素来和平儿关系密切,笑着道:“晚上说了话,睡一觉,明早还可以继续说,交交心。”
“平儿是什么时候回来的?”鸳鸯听到金钏儿和平儿都在等自己了,精神稍微一振,许久没见着这个最要好的闺蜜,现在精疲力竭之下,真需要这样一个闺蜜来好好安慰一下自己。
“好像就是今日上午进城,进城就去了宁荣街那边,就看到了那一幕,所以就赶紧回这边来了。”
晴雯陪着鸳鸯穿廊过门,来到平儿安顿下来的地方,喊了一声,却见涌出来一大堆人,除了平儿和金钏儿,还有司棋和玉钏儿,见到鸳鸯,都围了上来。
一干人拥在一块儿,都是又哭又笑,一阵热闹亲近,这才进了门。
就在一干荣国府的大丫鬟们齐聚共叙时,冯紫英也在考虑着贾家这桩事儿。
不过问是不可能的,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他都得要过问。
但怎么过问法,也很讲究。
原来还以为就是龙禁尉和都察院,大不了日后可能要到大理寺,但那都是后续了,但没想到因为赖家的检举,刑部也进来了。
都察院和龙禁尉都好说,都有人能说上话,但刑部尚书是刘一燝,这家伙对自己不太感冒,所以还得要走另外渠道。
不过冯紫英也有准备。
刘一燝从都察院右都御史升任刑部尚书,也是雄心勃勃想要做一番事情的。
冯紫英对这个人并没有太多恶感,此人是江南士人出身,在都察院能一直压着乔应甲,也说明是有些本事的。
想做事的官员冯紫英一直都很认可,现在刘一燝到刑部担任尚书,那么顺天府或者说冯紫英这边有的是资源和对方合作,共谋业绩。
正巧这白莲教的事儿吴耀青和顺天府这边也都有些眉目了,因为实在牵扯太宽泛,远远超出了顺天府一府之地,所以和刑部来合作一把,让刑部参与进来,既是应有之意,还能让对方承情,进来分润战果成绩,实现共赢,就是冯紫英考虑的。
不过这么贸贸然去找刘一燝肯定是不行的,但冯紫英在刑部一样有人,左侍郎韩爌,就是最好的接洽对象。
先从韩爌这边下手,让刑部那边掌握一些情况,意识到这桩事儿的确大有可为,那再来循序渐进说其他,就好办得多了。
到时候事关整个刑部的荣誉和利益,便是刘一燝也不可能违逆刑部这个整体的利益,只要利益一致了,那就简单了。
这不纯粹是以权谋私,哪怕自己的确有意要用此事来和处置贾家这边做一些交易,但是解决白莲教的威胁,与刑部合作却是大事,便是没有贾家的事情,冯紫英也一样会和刑部合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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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八十七节 两闺蜜各逞心机
金钏儿玉钏儿姐妹和司棋、晴雯她们都走了,屋里只剩下了鸳鸯和平儿。
这对好闺蜜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独处了,印象中鸳鸯觉得起码一两年都没能这样无拘无束的在一起了。
而两年时间,两个人的变化都不小,周遭的一切也都不一样了。
灯芯啪噗地响着,灯焰摇曳,晃动着屋里的物件倒影飘忽不定。
两人都洗了脚上床。
屋内很温暖,甚至有些热,二女都脱掉了外衣,只剩下一件小衣底裤,就这么倚在炕头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
先前晴雯司棋和金钏儿她们还在时,二人都还只能说些场面话,太过私密的话题都回避了,但现在只剩下二人了,一些话题就没有多少避讳了。
“平儿,你此番回来总有个打算吧?”鸳鸯一边解开月白小衣系带,露出半边白腻的胸脯,葱绿的肚兜堪堪遮住隆起的一团。
屋里有些太热了,稍稍动一动就有些汗意,她是个爱出汗的体质,鼻翼上都有点儿湿润了。
“什么打算?”平儿身子比鸳鸯还要丰裕一些,她也没有鸳鸯那么保守,索性就把外衣都脱掉披在肩上,只穿了一件银红色的肚兜露在外边儿,“我还不是只能看奶奶的意思,这才从南边儿回来,就遇上这种事情,心里都乱成一团,回去和奶奶一说,只怕又要牵肠挂肚了。”
“因为巧姐儿?”鸳鸯也叹了一口气,“琏二爷倒是好,躲在南边儿不知所踪,对家里的事儿也不闻不问,听说他在扬州另娶,还有一個小妾也生了一个儿子,原本说年底回来,但现在肯定不敢回来了。”
平儿皱了皱眉,“说他作甚?奶奶之前提起他都是不屑,都懒得提了,不是一家人了,那就各走各道呗。”
“可巧姐儿呢?总归要管吧?”鸳鸯不服气地道:“总是他的骨血,难道就一点儿不顾惜?”
“哼,琏二爷大概是在扬州乐不思蜀了,哪里还记挂这些,他不管,二奶奶还是要管的。”平儿踌躇了一下,“只是二奶奶现在身子不方便,等到身子大好,总归还是要管的。”
“二奶奶身子究竟怎么了?”鸳鸯突然有些狐疑地瞅着闺蜜,“这一去江南这么久,不该是归心似箭,早些返家么?怎么还在沧州逗留了?沧州一无亲二无故的,留在那里作甚?就算是身子不好,坐船而已,不过十日就能回京,先前也还不知道贾家要出事儿,不该是直接回来么?就算是现在贾家出事儿了,也和她一个和离了的外人没多大关系吧?”
“二奶奶可还算王家人呢?”平儿勉强说了一个理由。
鸳鸯却连连摇头:“二奶奶和离之后没回王家还真是做对了,回了王家才算是王家人,根据《大周律》,和离妇人只要不回娘家,便视为单独一家,按照此说法,二奶奶便不算王家人,也不会受到王家牵连。”…
“哦?”平儿没想到鸳鸯还知道这个道理,讶然地看了她一眼,“你居然知晓这个?”
“不是我知晓,是王家出事儿之后,我听三姑娘说的,三姑娘博闻强记,对这些都十分了解,只可惜……”
鸳鸯脸上露出一抹凄然,“现在几个姑娘都要入狱,这日后却怎么办是好?”
一说到这个话题上,气氛就沉重起来,平儿可不想这一夜都围绕这个话题来,弄得睡觉都不安稳。
毕竟她和王熙凤现在都已经与贾家无关了,牵挂的无外乎就是一个巧姐儿罢了,冯大爷自然也有办法把这样一个无辜孩子弄出来。
唯一麻烦点儿就是现在二奶奶要马上生产,起码要等到半年甚至一年断奶之后,巧姐儿才能和二奶奶见面,也才能对外解释二奶奶是在沧州“生病”期间抱养了一个孩子。
“行了,车到山前自有路,这是大爷说的,有大爷在,总归是能慢慢解决的。”平儿宽慰道:“爷不是说你这段时间都要忙着去帮忙照应老祖宗她们么?有你帮着宽解,想必也能好一些。”
平儿的岔开话题,却没能释去鸳鸯的疑心,“平儿,我总觉得你家二奶奶行踪有些诡秘啊,年初就听说她身子不太好,还吐了两回,怎么就会又向着不远千里去江南了,而且听说还没回金陵,只去了苏州、扬州和杭州,这一去就是大半年才回来,却又不回城来,要在沧州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呆着,这怎么看都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你给我说实话,二奶奶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平儿心中一震,脸上却不动声色:“那伱说二奶奶能出什么事儿?”
“二奶奶在外边是不是有男人了?”鸳鸯目光直刺平儿。
若是王熙凤有了野男人,肯定是瞒不过平儿的,还有诸如红玉这些都瞒不过,但这躲到外边儿去却又是什么意思?除非……
平儿故作满不在乎地道:“有男人也正常,二奶奶才二十五,难道让二奶奶就这么守活寡一辈子不成?”
“二奶奶真的外边有男人了?”鸳鸯吓了一跳,差点儿从炕上跳起来。
“我可没说,我只说就算有了也正常。”平儿白了鸳鸯一眼。
鸳鸯却不肯信了,身子扑过来,一把抱住平儿丰腴的娇躯,摇晃着道:“快说,究竟是谁?是不是……”
见鸳鸯贝齿咬着嘴唇,犹豫不决的样子,平儿心里也是一颤,莫不是这丫头猜到了些什么?
其实平儿也知道二奶奶那么突兀地一走,肯定会引来很多人的怀疑,而且一走大半年,怎么看都觉得可疑。
尤其是像老祖宗和太太这种在大家族里见惯风雨的,焉能不明白大院子里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儿?
只不过都看得通透,不露声色罢了。
你就算是戳穿了,捅烂了,那又如何?除了白白坏家族名声,毁自个儿声誉外,还能得到什么?…
二奶奶先是往保大坊惠民药局后边宅子一躲两个月,然后再躲出去销声匿迹大半年,太让人起疑了。
不少人都觉得二奶奶在保大坊那边住着时身子不好,怎么不好生将养身子,还要不远千里南下去散心,也不怕身子折腾垮?
这不矛盾么?
连平儿自己都觉得可疑,遑论府里其他人?
林红玉经常回府里去便也听到一些风言风语,便是说二奶奶外边有野男人了,鸳鸯肯定听到过。
只是平儿不知道的是鸳鸯的怀疑是起源于冯紫英自己的说漏嘴,那一句“凤姐儿”就能暴露太多。
“是不是什么?”平儿知道这事儿便是鸳鸯猜出来了,自己也不能承认,哪怕鸳鸯和自己关系再密切,嘴巴再紧,那也不行,大不了就是打哑谜,装疯卖傻,由得她去,反正自己不承认,不回应。
鸳鸯恨恨地推搡了一把闺蜜,手也狠狠钻进平儿怀里,在平儿胸前捏了一把,“小蹄子,还在我面前装?你也真是的,这种事情你怎么不挡着拦着,传出去,贾家王家颜面皆无倒也罢了,大爷名声不就……”
“什么大爷二爷的,少在那里胡唧唧!”平儿翻着白眼,“我可什么都没说,你少往我身上赖,……”
“哼,我用得着来诈你不成?”鸳鸯傲娇地双手一叉腰,“那一日大爷便在我面前说漏了嘴,我便知道这里边有猫腻了,二奶奶这么突兀地躲出去,只怕内里更有玄机,……”
平儿心里一抖,大爷说漏了嘴?怎么可能?
鸳鸯见平儿不吭声,知道对方还在怀疑自己诈她,淡淡一笑:“你爱信不信,我还问爷怎么安排你这个丫头,大爷还在我面前装模作样地说因为‘凤姐儿’的原因不好安排你,‘凤姐儿’这可是喊得好亲热,这是大爷能喊的么?”
原来如此,大爷居然在这个上面不经意暴露了,不过这也不能说明什么。
“行了,鸳鸯,大爷也好,奶奶也好,都是主子们的事儿,轮不到你我操心,……”平儿想避开这个话题,但鸳鸯却不肯:“放屁!你这个小蹄子,二奶奶和大爷的事情,能说和我们无关么?你给我老实交代,二奶奶躲出去,是不是肚子里有了……”
最后一句的时候,鸳鸯已经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压低声音。
平儿心里倒是坦然,她已经猜到鸳鸯肯定会往这上边怀疑,聪明人肯定还不止鸳鸯一个,但只要没证据就不怕。
“任你怎么瞎猜,我可不承认。”平儿嬉笑着脸道:“你这般说,若是真的,也不怕冯大爷杀人灭口?”
鸳鸯见平儿耍无赖,始终不肯正面回应,也是无奈地躺了回去:“杀人灭口?这等事儿在大户人家又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不说二奶奶都是和离了的妇人,现在贾家王家更是垮了,谁还能做个什么不成?我也是觉得冯大爷这是昏了头,怎么就和二奶奶搅在一块儿了,传出去多难听?你也是,怎么就不拦着,爷真的想那一口了,你不能去扛着?非得要弄出这么大一个事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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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八十八节 抛诱饵紫英说叶赫
被鸳鸯的虎狼之词给怼得面红耳赤,平儿伸手就要去撕鸳鸯的嘴,“什么叫我去扛着?你怎么不去扛着?大爷不是那么宝贵着你么?”
鸳鸯轻嗤了一声,用手挡开平儿的手,顺手却往平儿肚兜里钻,“哟,大了好大一圈儿啊, 是不是被大爷给揉的,”
平儿尖叫一声,翻身把鸳鸯压在身下,手也往她肚兜里探,狠狠掏着,差点儿把鸳鸯肚兜带子给扯断, 慌得鸳鸯连连求饶,平儿却不肯放过:“哼, 你这里小了?我看也是发骚浪得长大了吧, 好像你还能逃得掉似的,要不要我去换间屋子?没准儿今夜爷就要来你这偷香呢。”
“哼,也不知道在说谁,换屋子怕就是盼着爷来偷你吧,却要把我拉上当挡箭牌。”鸳鸯也不示弱。
两姊妹又是一阵嬉笑打闹,还真的觉得若是二人不睡在一间屋子里,没准儿还真的有这种可能,但转念一想,冯大爷这忙碌一天,哪里还能有那么精力来想这些,再说了,自己二人在这里住着也太显眼了,好歹也得顾及一下别人的颜面。
就在鸳鸯和平儿嬉笑打闹的时候, 冯紫英也回到了呼伦侯府那边。
沈宜修也知道冯紫英今日的行程, 知道他去了荣国府那边,多半是也是帮忙疏通关系, 避免贾家被弄得不成样子。
“相公, 情况不好?”
“嗯, 不太好。”冯紫英点点头,“朝廷怕是下了决心要清理这些拂逆武勋了,连贾家许多下人都被一并拿走了,看样子是要彻查和清除,”
沈宜修接过冯紫英脱下的外袍,递给一旁的云裳,皱着眉头道:“还有其他原因么?今天城里粮价又上涨了,”
冯紫英看了一眼聪慧的妻子,苦笑了一下:“肯定有财政方面的原因,兵部那边一直担心建州女真在磨刀霍霍,过了今冬明春,只怕就要在辽东寻衅挑事儿,而朝廷要想平复山东恐怕在明夏之前都未必能成功,所以朝廷可能不得不面临两线甚至三线作战的局面,而钱粮可能是最大的问题,”
“三线?”沈宜修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湖广?”
“不, 我倒不担心湖广, 熊廷弼去,再怎么也不至于糟糕到不可收拾的局面,而且湖广钱粮丰足,要出乱子也该是后年的事情了,我担心是山陕的流民被白莲教裹挟起来出事儿。”
冯紫英坐在床边上,晴雯已经把热水端了进来,替冯紫英开始沐足,云裳则在一边替冯紫英按摩肩部。
想到自己父亲在山西任职,沈宜修也有些担心:“真的有那么危险?”
“山西略好一些,但边墙外有丰州白莲,也很难说,如果山西镇和大同镇抽调精锐太多,而山西流民势大,为敌所乘,那就不好说,但总的来说,陕西局面更严峻,陕北旱情已经到了不可收拾的境地,流民蜂拥,就看地方官府的应对如何了。”…
这段时间各种情报源源不断地汇聚回来,让冯紫英很焦心,但现在朝廷的目光都盯在山东上,都盼着两路大军能分进合击,尽快解决山东这个心腹之患,对于其他地方都是采取能拖则拖的策略。
陕北那边在应对流民问题上虽然官府也竭尽全力了,但是很显然还是应对乏力,冯紫英曾经给出一些建议,但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好在西北军仍然驻屯部分在庆阳一线,尚未完全失控,但假以时日,难以果腹的流民越聚越多,四处啸聚,还能不能保持现状,就很难说了。
“朝廷这般孤注一掷,会不会让西北局面糜烂失控啊。”沈宜修坐在床边,“莫要山东这边尚未打下来,西北却又席卷,还有湖广也未平息,朝廷那里支撑得住?”
“这正是为夫最担心的,山东不解决,心腹之患不除,随时可能威胁京畿,一切皆无从谈起,而且人心也会受到影响,朝廷要先解决山东也没错,关键在于西北能不能拖到山东解决,也就是说取决于解决的山东时间不能太长,西北局面糜烂不能蔓延到山西,甚至溢出到河南湖广,这就是一个时间差问题。”冯紫英沉吟着道:“仗一旦打起来,就无法确定什么时候结束,消耗之大,也是难以预料,所以朝廷提前未雨绸缪,准备更充分也是应有之意,当下没有其他渠道,就只能从这有限的几条门路来筹集钱粮。”
沈宜修默然,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一切需要围绕打赢当下的战争,哪怕是更严苛一些,甚至祸及无辜那也是没得选择。
冯紫英手里的事情不少,甚至还有朝廷额外交待的。
比如这內喀尔喀人的问题。
谷柗
布喜娅玛拉回辽东去了,冯紫英按照她留给自己的地址找到了南居闲坊的汪家胡同,这里有叶赫部的一处联络点。
“德尔格勒,怎么是你?”冯紫英看着眼前这个一身汉人打扮的敦实汉子,讶然问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德尔格勒对冯紫英的到来也很惊讶,他很清楚现在的冯紫英已经不是去年那个永平府同知了,现在对方是代理顺天府尹的身份,掌管着这样一座比整个海西女真人口还要多十倍的城市。
“你不在叶赫部带着,跑来京师做什么?”冯紫英倒也不在意。
德尔格勒被他建议给金台石,让他接掌乌拉部,所以德尔格勒对他十分感激。
虽然后续叶赫部内部如何来协调,布喜娅玛拉没和冯紫英说,但冯紫英估计这是因为布占泰还在,时机尚不成熟。
一旦时机成熟,叶赫部和乌拉部合并也好,那就会成为布扬古和德尔格勒与当年叶赫部清佳砮和杨吉砮那样东西贝勒合力掌控海西女真的格局,如果不合并,那就是叶赫部和乌拉部有布扬古和德尔格勒这对堂兄弟各掌一部相互扶持的局面,其结果对大周来说都差不多。…
“布喜娅玛拉回去了,我来是有事。”德尔格勒看了冯紫英一眼,“本来想找你的,但知道你这段时间太忙,所以还没有来得及登门呢。”
“找我?我不是兵部的人,现在你不该找我了,当然,如果需要我帮忙的,我也不会推辞。”冯紫英很坦然地道:“如果是涉及到你们叶赫部的事情,我会尽力,但是兵部肯定会有他们的想法,现在大周朝廷也很困难,伱如果来了京师一段时间,就该明白我们面临的困难。”
德尔格勒脸色微冷,“大周用我们海西女真的时候,我们从未推辞,我们遇到困难,找大周,大周也不该冷遇我们才是。”
冯紫英笑了起来,“德尔格勒,这话你犯不着和我说,在永平府我承认你们叶赫部帮了我大忙,但我也尽我所能给了叶赫部很大支持,这一点你不会否认吧?朋友间应该理解相互的难处,我说了我会尽我所能,但也请你理解当下朝廷难处,你无须这般敏感。”
“但你们愿意对內喀尔喀人却十分慷慨,我听了布喜娅玛拉所言。”德尔格勒盯着冯紫英,一字一句道。
这個女人,真的是胳膊肘往外拐,也不算,算是往她自家娘家拐吧。
这消息也瞒不住人,辽东和內喀尔喀人如此大的物资运输,叶赫部肯定会知道。
“没错,因为內喀尔喀人能够提供朝廷所想要的,朝廷需要宰赛牵制住努尔哈赤,牵制住林丹巴图尔,要人卖命,自然要出够价钱,这道理我懂,宰赛懂,你也该懂。”冯紫英态度十分温和,甚至好整以暇的坐到了炕上,示意德尔格勒也坐下来说话。
德尔格勒强压住内心愤怒,但又不能不承认对方说得有理,都是上位者,该明白这里边残酷而又理性的真谛,奢谈什么个人感情,在涉及到国家、部族数千上万人生死的问题时,那就不值一提了。
现在的內喀尔喀人实力要比叶赫部和乌拉部加起来的海西女真强得多,內喀尔喀人不但在和建州女真争相吞并野人女真,而且还在拉拢外喀尔喀人的一些小部落,有钱有粮,财大气粗,这都是因为去年那一波收益。
现在的宰赛如果不顾一切拉起人马,能控弦十万,便是努尔哈赤和林丹巴图尔也不敢小觑他,相比之下海西女真的实力就差太远了。
“宰赛能做的,我们一样也能做到。”德尔格勒愤愤不平地道。
“哦?”冯紫英眯缝起眼睛,淡淡地道:“当真,你能做主?”
德尔格勒咬了咬牙,“我能做主,若非如此,我又何必前来?”
“那好,你能出多少人马?”冯紫英毫不客气地道:“一个半月内给我拉到永平府,我负责全部粮草补给,另外根据战事难易程度和取得战果来另行结账!”
“不是在辽东帮你们策应牵制么?”德尔格勒张口结舌。
“废话,你们那点儿人马,能起多大策应牵制作用?”冯紫英不屑一顾:“想和內喀尔喀人比,你们能拉出五万大军来么?要想要钱粮物资,都没问题,南下配合朝廷大军打下山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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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九十节 选人用人
冯紫英回到顺天府衙时,汪文言也在等候着他了。
“傅大人刚才来了一趟,这会子又去宛平县衙那边了。”汪文言报告道:“他来说几个州县的赈济用粮储备都不容乐观,尤其是良乡、房山、涿州,宛平那边他担心虚报,所以一定要亲自去看看。”
冯紫英揉了揉太阳穴,处处都是窟窿, 哪里都不省心,这让他也是焦头烂额,哪里还有多少心思去管贾家那些破事儿。
傅试算是很得力了,替自己四处奔波,只可惜汪文言和吴耀青都不是官员,作为自己私人幕僚,既有灵活和特殊场合发挥作用的好处,但同样很多时候身份也限制了他们, 难以在很多场合上发挥作用。
所以官场上还是得要有自己一帮人。
范景文、贺逢圣和吴甡他们到了就好了。
算一算日子,范景文和贺逢圣他们来得快一些,估计明日后就能就任,他打算让梅之烨陪着走一遭,陪二人走马上任,这同样对梅之烨是一个考验。
吴甡要缓一步,要等都察院对密云知县的调查拿出结果,但估计半个月之内也该有一个答案了。
但对自己来说,仅仅是三个县拿下了变成自己的人,而他们三人要控制住局面,还得要一段时间,对自己来说,这都还远远不够。
二十多個州县,可堪一用之人没几个, 这一定程度也是吴道南这几年的放任造成的,现在却要自己一步一个脚印来收拾烂摊子。
也许该去找齐师和乔师说一说,看看他们有无可用之人,再推荐一二,自己再去找高攀龙说一说?
冯紫英摇摇头,那未免太高看自己了,真把吏部当自己家开的了。
不过若是齐师乔师有人想来,想必他们也用不着自己出面就能安排妥当吧?想到这里,冯紫英又有些意动。
只可惜许其勋、陈奇瑜、傅宗龙他们了,若是他们和自己一道考中,这个时候也能一用了,现在还在观政,只能眼睁睁看着。
“唔,我知道了,辛苦他了。”冯紫英放下手,“去把宋宪叫来,明日我要去刑部交涉,让他和耀青把白莲教在顺天府以及京畿周围的活动情况拿出一份详实的报告出来。”
“大人,要动手了么?”汪文言也是有些兴奋地道。
“恐怕还得要看情况,刑部未必就只盯着顺天府,他们肯定要考虑山西和北直其他几个府,统筹协调, 但我会尽力力争。”
冯紫英也不敢打包票,他和韩爌那边已经联系了,韩爌表示会全力支持,但刘一燝那里,还要自己去做工作。
汪文言也稳了稳心神,“的确需要周密考虑,涉及面太宽,甚至还有宫中,刑部在这方面应该有更多经验。”
“不急,当下朝廷心思在军务上,白莲教现在在诸公心目中还没有上升到心腹大患的地步。”冯紫英摇摇头:“不过只要刑部和我们一道深挖一番,拿出一些像样的成果出来,就会让朝中诸公有所感受了。”…
“嗯,刑部在这方面的人手肯定更专业,也有许多这方面的老手,加上这白莲教也不是新冒出来的东西,这么多年,刑部各清吏司多少都有些线索才对,如果能和我们掌握的东西结合起来,肯定能有更多的收获。”汪文言也点头认可。
宋宪很快就来了。
自从冯紫英明确了在顺天府的身份之后,宋宪便一反之前亲近但不依附的态度,迅速向冯紫英靠拢,而且其主观能动性也得到迅速发挥。
冯紫英也能理解,毕竟推官也是有些身份地位的人物,不能像吏房刑房这些司吏一样毫无顾忌地投向自己麾下,好歹也是士人出身,要讲求一些脸面。
但现在自己署理府务,那么宋宪投效也就没什么忌讳了。
“见过大人。”宋宪生得隆准鹫目,加上清瘦的脸颊和一个大鹰钩鼻,一看就是那种专业酷吏的模样,冯紫英倒是觉得这家伙的气势很符合推官的身份。
“坐。”冯紫英点点头,“首宪,白莲教的情形近期如何?”
在宋宪表明姿态之后,冯紫英也就大大方方地将自己手中掌握的白莲教一案的线索全数交给了他。
作为专业人士的宋宪,比起吴耀青来有更多的渠道,也更方便地调动府衙和宛平、大兴两县的公人来做事。
宋宪也明白冯紫英如此郑重其事地将“白莲教案”交给自己,那也是一个考验,而且以对方的表现出来的看重姿态,他也清楚此案的分量。
对于宋宪自己来说,这既是考验,也是机会。
办得好,不但能得到冯紫英的赏识和推举,真正成为其心腹一员,而且拿冯紫英言语中透露出来的意思,还有意要将其引荐给刑部左侍郎韩爌。
这对于一个已经在从六品职位上徘徊几年的他来说,这无疑是天大的机会。
平素他一个小小举人出身的推官,那里有机会能接触到正三品的侍郎,韩爌又哪里认得他?现在有此机会直接面见,日后甚至可能要向韩爌作汇报,那简直就是千载难逢的机遇。
“下官梳理了大人交来的各方线索,心里也有了一个大概脉络。”宋宪显然也是下了一番工夫的,略微整理了一下思绪,就介绍起来:“目前白莲教在京师城中有两个点,一个是弘庆寺,一个是翠花胡同,但是下官经过多方筛查和分析研判,弘庆寺应该只是一个临时落脚点,弘庆寺的僧侣和他们更像是一种不算紧密但又互相依存的合作关系,而翠花胡同才是他们在京中的一个巢穴。”
冯紫英点点头,这么快就能做出一个比较明晰的判断,宋宪还是有些本事,“继续说。”
“所以下官也把重心放在了翠花胡同那边,结合到原来下官了解的一些线索,下官大概知晓翠花胡同的一些情况,这里应该是京师城中白莲教的一处分舵,而其首领应该是张翠花,此人年轻时据说和永平府那边的白莲教人来往密切,几乎每年都要往滦州小住,其夫家也不管她,大概是被她妖言洗脑,……”…
“根据下官掌握的一条不确定的线索,张翠花应该是和滦州石佛口一带一个石姓妖人来往密切,据说是拜了对方为师,那石姓妖人后来因为械斗入狱,听说出狱后改姓王之后便不知所踪,但应该是和张翠花继续秘密来往,……”
不简单,冯紫英没想到对方居然都能从相关线索摸到滦州石佛口白莲教的堂口上去。
之前冯紫英也掌握了一些这方面的线索,但是比较零碎,而且他现在是顺天府丞,更多心思是放在顺天府的白莲教上,对永平府那边情况就没太重视了,但宋宪竟然能很快就联系起来,并找出脉络,足见对方的水平了。
“首宪,那应该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吧?”冯紫英问道。
“嗯,大约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这个妖人能耐甚大,据说来往于京中,结交官员,甚至能上达天听,能耐甚大,只是后来当今皇上继位之后,宠幸道家,所以才对这些妖术不感兴趣,才算是断了这条线,……”
宋宪说得有些含糊,冯紫英却明白了,原来白莲教在宫中的人脉居然要延伸到元熙帝时代了,也就是说应该是元熙帝时代宫中的一些内侍和白莲教有瓜葛,这或许和元熙帝本人的喜好倾向有一定关系,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嘛。
“后来这妖人便以滦州为根基,四处游荡,广为传教,如闻香教,无为教,东大乘教,皆出其一脉,不过是换了名头,其实质未变,无生老母,真空家乡,一直是其信奉的宗旨,也深得乡间愚夫愚妇的崇拜,后来其有改变策略,在乡绅商贾中亦有发展,以获取钱银上的支持,其势更大,……”
“看样子这白莲教的根基深厚,非一朝一夕之功,我们要想铲除也颇为不易啊。”冯紫英感喟道。
“这要看大人想要达到什么目的了。”宋宪沉吟了一下。
“哦?怎么说?”冯紫英颇为重视宋宪的意见,这一位是专业的。
敢这般口气在自己面前卖弄,若是没有点儿货,还真不敢。
“若是只想破坏其在顺天府的脉络,消除其在顺天府的风险,其实不难,但难的是难以斩草除根,而且可能涉及到外埠的枝蔓就不易了,稍加时日,这些余孽必定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宋宪目光凝重,“甚至可能让其汲取教训,日后更难对付。”
“那首宪你可有对策?”冯紫英不再多想,既然对方有此考虑,必有对策。
“下官有上中下三策,要看大人想法。”宋宪胸有成竹,似乎料到冯紫英会有此问。
“好,说来听听。”冯紫英觉得自己都快成刘备,眼前此人成为诸葛孔明了。
看样子自己还没看错人,把白莲教这一案交给对方还真是交对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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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九十一节 谋大事处心积虑
宋宪稳了稳情绪,这才启口。
“下策便是暗中监视,掌握动向,待其成势之时,动用大军,一网打尽,难题是涉及外埠太宽太广,须得要朝廷统一协调指挥,掌握火候不易,极易走漏风声,功亏一篑。”
冯紫英点头认可,这个方案的确有很大隐患。
白莲教牵扯面甚广,不仅仅是顺天府和永平府,整个北直隶,乃至山东、山西、河南、南直这些地方都有滋生,像山东、山西的白莲势力还相当庞大,要统一来查处,很容易形成一处动手其他地方便走漏风声作鸟兽散,再难以清除。
“中策便是深挖细查,选择合适时机,针对其中骨干核心人员采取秘密抓捕或者格杀手段,盖因这等秘密会社组织相对松散,每个地区旳组织极度依赖其中能力较为突出威信较高的关键首脑和核心成员来组织发动,只要解决这几个关键人物,其组织必定陷入瘫痪,难以起事,后续再来慢慢清理也要容易许多。”宋宪介绍道:“但这也一样有弱点,那就是一些成员我们未必能掌握,抓捕和格杀也未必能一举建功,一旦逃脱,可能就会激化局面,导致他们直接起事,……”
冯紫英微微意动,这个方案显然更稳妥,但的确问题不少,而且同样有下策的问题,顺天府能做到,其他府也能行么?只是单单顺天府做到,而周边保定、真定、河间这些府州的白莲教暴动起来,一样会波及到顺天府。
“上策呢?”冯紫英再问道。
“上策见效恐怕就要慢一些,而且需要有些配合,以下官之见,目前白莲教仍然处于大发展膨胀阶段,正在到处吸纳成员,不妨由朝廷安排三五合适人选打入其中,甚至配合施策,有意为其制造一些机会,促使其在白莲教中地位上升,如果能够成为其中核心首脑,到时候掌握其所有内情,再来结合中下策来采取行动,定能将其彻底剿灭。”
“哦?”冯紫英大感兴趣,摸着下颌点头道:“首宪,你这个上策却是极好,但恐怕施行不易吧?”
“大人,其实没您想象的那么复杂困难,这些白莲教吸纳人员现在瞄准商贾和乡绅,这里边我们要物色三五合适人选并不难,但要把他们培训一番的确需要花些心思,但如果说对解决白莲教这样巨大一个麻烦来说,却是值得的,而且未必就一定要局限在顺天府内,永平府,乃至山西山东一样可以精选人员,这方面刑部各清吏司在各省都有庞大的特殊线人群体,其中不少就符合条件,择其优秀者,打入其中,就能很快见效。”
宋宪长期担任推官,和刑部下边各清吏司的官员们打交道时候不少,清楚各清吏司在整个十三省中的线人群体规模,这些线人身份虽然保密,但宋宪也知道不少都是各地有头有脸的人物,白莲教也一样想把这些人拉入其阵营,以壮声势,这正好是机会。
“唔,首宪,看来你是胸有成竹啊。”冯紫英满意地点点头:“这样,你准备一下,我明日要去刑部见韩大人,你和我一道去做一个汇报,如果条件成熟,韩大人认可,也可以见一见刘大人做一个专门报告,只要他们二位支持,我想这桩事情我们就可以好好办下去了。”
宋宪喜出望外,“大人放心,下官下去之后就好生准备,定不会辜负大人期望。”
“嗯,首宪,好好干,朝廷从不会忽略踏踏实做出成绩的官员,这一点,我深有体会,我也希望首宪能在这桩案件上能为我们顺天府衙增光添彩。”冯紫英站起身来,拍了拍宋宪的肩头。
对白莲教的处置宋宪提出了一个较为完善的应对方略,冯紫英比较满意,他意识到很多时候自己手底下不是没有能用的人,也不是人家本事不足,而在于你能不能发掘,你敢不敢用,或者说,能不能为你所用。
处在自己这个位置上,其实是有很大优势的,尤其是在现行体制下。
自己作为顺天府丞代行府尹事,权力很大,而且处于当下局面较为混乱的情况下,朝廷赋予下边的自由裁量权也相当大,同样,七部对于下边一些重要府州主要官员的建议也很重视。
同时,自己这几年积攒下来的威信也让朝中诸公比较信任,即便是一些没有打过交道的官员,也对自己抱有较大的期望,再加上齐永泰、乔应甲这些人在背后的支持,北地士人的影响力日增,所以在这种情形下,自己如果主动地去对接一些事务,或者提出一些建议,对方都能给与较为积极的响应和配合。
如高攀龙在吏部,原本没什么交道,但人家还是很爽快地表明了支持态度,冯紫英可不认为单靠自己一番话就能把人家说服;又比如张怀昌和徐大化,自己给予的很多建议,人家也都予以采纳接受,同样也得益于此。
可以说,现在正是自己大显身手的好时机,真正进入了和平年代,再想要在较短时间里做出许多成绩来,就没那么容易了,而现在只要你舍得做,用对方法,成绩很快就能凸显出来。
同样,自己也可以帮助自己手底下这帮人创造更多的机会,只要他们能干出漂亮的业绩来,自己一样可以借此机会将他们推送到更高更重要的岗位上,这同样也能增强自己的话语权和影响力,这是一种相辅相成的共赢效应。
“白莲教案”自己给了宋宪机会,同样也让韩爌能参与进来,这样顺天府和刑部都能有所获,当然前提是要办好这桩案子,让内阁诸公看得到。
回到家中,接到宝祥告知,段喜贵回来了。
冯紫英精神一振。
终于回来了,冯紫英可一直盼着段喜贵回来。
虽然信函不断,但是始终不及人回来当面问得清楚,而且自己想要了解两广那边的方方面面,不是一两封信能说得清楚的,所以冯紫英才会第一时间传信给段喜贵,让其择机回来一趟。
江南阻断,那两广的重要性陡然提升,冯紫英可不敢像朝中那帮人那样对两广过于放心,义忠亲王肯定很快就会发现他对北地的封锁出现了大窟窿,江南的窟窿可能是隐形的,但两广那边却是明显的,他也肯定会采取措施来弥补。
对两广的争夺很快就会展开,但未必会是军事上的,而应该是政治上和经济上的。
段喜贵在广东几年,凭借着海通银庄的实力,已经在广州建立起了相当雄厚的人脉关系,而这个时候正是发挥用途的时候了。
“表兄!”
“紫英!”段喜贵黑了不少,拉着冯紫英唏嘘不已。
看着比起两年前气度又不一样的冯紫英,段喜贵也是感慨万千,这可真的是冯段两家的千里驹,一跃化龙,不可限量。
“信都收到了吧?”冯紫英拉着段喜贵坐下。
段喜贵点点头:“收到了,也按照你的要求,开始做一些准备了,不过那边情况还是比较复杂,所以我不能在这边待太久,等两天可能就得回去,我坐镇心里才踏实。”
“嗯,本来我也没想让你待太久,等熬过这两年,雨过天晴,就好办了。”冯紫英重重点头,“你把那边情况说一说,我等不及了。”
段喜贵也知道情况紧急,也就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第一桩事情就是广东水师的问题。
“广东水师提督赵大章是从金陵过来的,来的时间不长,不过此人十分狡猾圆滑,善于拉拢人心,所以虽然不太懂水师业务,但是和麾下的将领们关系处得不错,看其倾向应该是支持南京伪朝的,但现在他还没敢挑明,因为手底下的将领们的态度还不明确,不过水师那帮人,如果银子到位,还真很难说,……”
段喜贵一来就给冯紫英当头一棒。
冯紫英皱皱眉,“广东布政使司左布政使谢元坤是汤宾尹的同科,也是宣城人,其态度不问可知,右布政使倒是贵州人,但素来弱势,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吴文泽倒是陕西人,但谢元坤多年左布政使,在广东官场很有影响力,如果赵大章得到谢元坤的支持,这局面还真的有些微妙了。”
“紫英,难道朝廷就没有一点应对策略?”段喜贵不解地问道。
这本来就该是朝廷操心的事情,怎么还轮到冯紫英这个顺天府丞来谋划了?
“朝廷也有考量,但这个时候撤换谢元坤可能会直接迫使对方倒向南京,其在广东官场多年经营,颇有党羽,便是卫所军中,亦有相当势力啊。”冯紫英摇摇头:“朝廷也投鼠忌器,现在广东依然奉朝廷为正朔,没有接受南京的指令,所以这事儿还不能轻举妄动,以免弄巧成拙。”
“那紫英你是什么想法?如果只是想要保持广东和北地的海贸不断,那我建议只需要控制住广东水师即可,因为广东水师相对独立,并不受广东承宣布政使司影响,至于后勤补给亦有自己的体系。”段喜贵直入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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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九十二节 叹今昔忠义无双
数风流人物正文卷壬字卷第一百九十二节叹今昔忠义无双冯紫英沉吟着道:“广东水师目前谁的影响力最大,除开赵大章外,还有谁?”
“前任水师提督邬见章。”段喜贵道:“目前其侄儿邬明朝是水师参将,基本上承接了他叔父的人脉,所以让赵大章很是忌惮,一直希望将其的影响力消除和限制,因为邬见章原来担任水师提督时太强势,所以现在下边这些参将游击们,都比较愿意见到赵大章这样一个弱势提督。”
冯紫英明白了段喜贵话语里的意思,如果要扶持邬明朝的话,恐怕广东水师的其他将领们不太愿意,可如果放任赵大章得到谢元坤支持慢慢在广东水师里站稳脚跟,甚至可能得到南京钱银上的支持收买拉拢一帮水师将领,那北地和广东之间的海贸就有麻烦了。
“赵大章是个麻烦,恐怕不能让其继续担任水师提督。”冯紫英慢吞吞地道:“其呆的时间越久,风险越大,需要翦除这个麻烦。”
“如何翦除?”段喜贵小心地问道:“朝廷直接下令免职?恐怕赵大章不会接受,甚至可能直接向南京投效。”
“如果让邬明朝接任呢?有邬见章的支持,能不能拿下广东水师?”冯紫英反问。
段喜贵迟疑了一下,“广东水师将领分成两个群体,一是外来户,一是本地人,邬见章主要是能得到本地将领的支持,但外来将领都排斥邬见章,如果赵大章得到谢元坤的支持,这些外地将领可肯定会支持赵大章,届时邬明朝未必争得过赵大章。”
段喜贵这么一说,也让冯紫英有些犹豫了。
“外地将领就是铁板一块么?都支持赵大章?”冯紫英意似不信,“以江南籍将领为主,还是以北地籍将领为主?”
段喜贵想了一想,“应该是一半一半吧,北地将领还是要有几个的,我知道有一個是山西籍的,还有两个北直的,……”
“既然如此,那就简单了。”冯紫英斩钉截铁,“你回去之后,派人去接触这几个北地的,我会马上去兵部查清楚这些人的原籍和军中袍泽情况,让他们的昔日同僚给他们去信,要他们支持邬明朝,另外海通银庄拿出一笔银子来,支持邬明朝,让他去收买拉拢军中将官,务必将广东水师控制在朝廷手中,……”
“这……”段喜贵没想到冯紫英如此干净利落就做出了决定,“紫英,你不问一问朝廷的意见?”
“朝廷一样是犹豫不决,就是因为拿不准广东水师内部的情况,担心决策失误反而导致不利局面发生,既然你这么一说,那我心里就有数了,会去和兵部那边说,另外我也会让庄立民协助你,他在佛山广州都有很大势力。”冯紫英很肯定地道。
“嗯,若是庄立民配合支持,要好办许多,他在广东手眼通天,官民中都极有势力。”段喜贵连连点头,“便是水师中他也有相当人脉,前往南洋贸易少不了要和水师打交道。”
“但还是要解决赵大章。”冯紫英沉吟了一下,“如果能制造一个意外,让赵大章丧命,然后再让邬明朝来接任,是不是更稳妥一些?”
段喜贵耸然一惊,有些意似不信地看着自己这个表弟:“紫英,……”
“若非如此,难以迅速稳定住广东水师,这关系到整个两广和北地的贸易,我们不能冒险。”冯紫英脸色不变,“行大事不拘小节,表兄,此事我们须得要痛下决断,否则后患无穷。”
段喜贵沉默了一下,最后还是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我回去之后就安排。”
冯紫英知道自己的这一个建议让段喜贵震动很大,大概是觉得自己怎么会变得如此心狠手辣起来,但对自己来说,一个不认识的人而已,而且卡住了广东水师这个要害,谁都不行。
登莱水师、福建水师、广东水师,三大水师,缺一不可,若是广东水师为南京所控制,那就麻烦大了,所以必须要果断出手。
自己已经走上了仕途之路,很多时候也就身不由己,尤其是在这种局面下,稍有疏忽就会功亏一篑,所以他必须要把一切风险消杀在萌芽状态。
接下来谈的其他事务反而相对简单了。
海通银庄在广州发展势头很好。
盖因广东那边本身商业氛围浓厚,加上交通南洋,海贸发达,对银庄这种新生事物接受度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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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通存通兑的这种模式极受欢迎。
许多长期来往于南洋和大周之间的佛郎机、红毛番商人都开始接受海通银庄的银票,同时也愿意将银子存入海通银庄中。
实际上现在海通银庄广州号的资金流量和存银数都已经超过了扬州和京城,成为当之无愧的第一号。
相比之下,若非这一次战事使得朝廷对银子需求大增,京师号原来的存银虽然不少,但是放贷数量并不大。
不过这一回南北战阵开启,使得朝廷主动向海通银庄借贷,开口就是三五百万的量,这倒是一下子就将京师号的业务量给拉动起来了。
段喜贵提出来可以考虑到苏禄吕宋那边去设立新的银庄号,以便于更方便的介入整个南洋海贸中去,当然这还只是一个构想,毕竟那已经超出了大周管辖范围,而广东水师也力有未逮,所以还需要进一步考察。
冯紫英倒是对段喜贵的开拓精神十分欣赏,相较于贾琏的保守和小富即安,贾芸的循规蹈矩,自己表兄见识的确要强得多,也敢于冒险,在他看来开拓南洋是迟早的事情,敢于去尝试冒险,哪怕失败了,都是值得的,起码总结了经验,为下一次的尝试做好铺垫。
冯紫英自然是要大力支持的,甚至提出也还可以考虑到日本和琉球去开拓业务,段喜贵也十分满意,只要冯紫英支持,他心里就能踏实许多,而冯紫英提出的去日本和琉球开拓业务更是让他意识到自己这位表弟比他胆子还要更大,眼光更深远。
等到段喜贵下去休息,冯紫英这才腾出心思来处理贾家这边的破事儿。
吴耀青打听回来的消息,贾家众人几乎全数送进了诏狱,没有像想象的那样进刑部大狱,估计贾赦的事情在刑部看来,既然孙绍祖都已经反叛,那也就一并纳入谋逆这边来了。
算了算,贾家被打入诏狱的,上上下下一共五六十号,不算多也不算少,但冯紫英估计如周瑞、林之孝、王善保、钱华、张材这些下人关上一段时间就能取保出来,但像贾家的直系亲属们恐怕就难了。
鸳鸯和平儿本打算进去看一趟,但是龙禁尉那边没有允许,理由是犯人刚入监,尚未审讯,不得探访。
这又把鸳鸯她们急得不行,但又无可奈何。
“行了,你们俩也别在我这里抹泪抽泣了,我知道去过问。”见二女怯生生一副打扰了自己于心不安的模样,冯紫英也摆摆手,“都是一家人了,还说这些干什么?龙禁尉那边肯定不会这么早就让人探访,得逼一逼这些人,外边人才会想办法去保释人啊,这是衙门里的规矩,哪里都一样。”
“那老祖宗……”鸳鸯眼中露出惊喜之色。
冯紫英没好气地打断:“这就别想了,我是指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比如王善保、林之孝这些人,关押一段时间之后,肯定会传出风声来可以保释,只要有保人,缴纳保释金,应该可以放出来候审。”
鸳鸯黯然神伤,平儿也是一脸恻然。
“至于说老太君、姑娘们和宝玉环哥儿他们,我也会去和诏狱里打招呼,不至于让他们在里边受太多苦,只是养尊处优惯了,这日子恐怕还真的不好熬。”冯紫英又补充了一句。
“多谢爷了。”鸳鸯和平儿都是款款起身一福道谢。
“都说了都是一家人了,还这般客气,还真把自己当成贾家人不成?”冯紫英故作恼怒,“那我可就要收谢礼才行了。”
鸳鸯和平儿都听出了冯紫英话语里的深意,脸都红了起来,还是鸳鸯大方一些,毕竟贾母已经把她给了冯紫英,嗫嚅道:“奴婢自然是爷的人了,只是奴婢受贾家恩惠甚多,的确放不下……”
“好了,你鸳鸯若是冷血薄情之人,爷就不会这般看重你了,平儿也一样,你二人如此投契,却难得都是这般忠义,让我好生佩服。”冯紫英浅浅一笑。
“爷说哪里话,这本来就是奴婢们理所应当的,哪里当得起爷这般夸赞?”鸳鸯摇头:“做人当然要知恩图报,奴婢在贾家长大,爹娘也在贾家做事,岂能因为贾家落难就不闻不问了?只是奴婢能力有限,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冯紫英也感慨不已,这两个丫头都是忠义无双兼贤惠聪慧,换了在现代铁定是无数人追捧的贤妻良母型的,但在这个时代却只能给自己为妾,甚至还不是妾,只能是通房丫头,这个时代,哎,真特么让人沉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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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九十三节 巧攀亲只为千红
哪怕没有答应鸳鸯和平儿,冯紫英也要往诏狱里走一遭了。
贾母贾赦这些人他不关心,但是探春、湘云、惜春和岫烟以及李纨这些人,于情于理他也要过问一下,打个招呼。
诏狱就在龙禁尉内部,靠在前军都督府和右军都督府这一片都是,面积不小。
实际上龙禁尉的北镇抚司内堂规模不算大, 因为北镇抚司在京师城内有多个隐秘的查办案件地点,这里更像是一个机关所在,但南镇抚司主要集中在这里。
别人来龙禁尉这边都是战战兢兢,但冯紫英却如履平地,实在是来的次数不少,加之对龙禁尉内部了解颇多,失去了神秘感, 也就谈不上多少畏惧了。
张瑾和冯紫英见了面,也知道冯紫英所来为何,派人带他过去。
张瑾也和他说了,诏狱虽然归龙禁尉管,但也是龙禁尉内部独立机构,类似于顺天府内的司狱厅,并不受北镇抚司管辖。
不过张瑾专门派人打了招呼,诏狱这边多少也要给些面子,小冯修撰在京师城的名头还是颇大,对于蒸蒸日上前程似锦的士林文臣,龙禁尉的人也不会太过为难要去显示一下,得罪了人日后见面也尴尬。
来接待冯紫英的人一名冯姓副千户,和冯紫英同姓,冯紫英并不清楚其身份,但是看得出来在诏狱中也应该是一個能管事的。
“卑职见过小冯修撰。”‘
来人很客气,抱拳拱手, 冯紫英也回了一礼, 随口道:“听冯千户好像是山东人啊。”
“卑职祖籍是夏津。”冯千户面目生得很秀气, 但眉宇间有一股子阴戾的气息, 不知道是不是在诏狱里呆得太久的缘故。
“夏津?”冯紫英颇为惊讶, 站定才道:“那冯千户和我算是乡人啊,我是临清人。”
临清和夏津紧邻,都是东昌府下辖州县。
“哦?”冯千户也是讶然,小冯修撰的大名在京中无人不晓,但是大家都只知道他是大同人,自小在大同长大,没想到竟然是山东人,“大人是临清人?京里一直传大人是大同人。”
“是啊,祖籍临清,现在我家在临清亦有祖宅,几年前我还回去小住了一番,只不过在那里遭遇了临清民变,这才认识了当初在山东办事的张大人和赵大人,……”
冯紫英和冯千户一边走,一边道。
“原来如此,都说张大人和冯大人关系亲近,但大家都不知道原委,这京师城中文臣和我们龙禁尉走得近乎的可不多。”冯千户也很健谈,言语中对张瑾和赵文昭似乎也不忌讳。
“呵呵,许多人都以为我们冯家是大同人, 其实不是。”冯紫英也笑着道:“只不过父辈一直在大同戍边,我也自小在大同长大,长这么大,回临清也不过区区两次,所以才被外界误解。”
“要说我们家原来是也是从临清分出去的,广德年间搬迁到了夏津,没准儿几十年前还是一家呢。”这位冯千户也很凑趣。
“哦?”冯紫英见对方有意结交,自然不会拒绝,叙了叙辈分,发现还真的排得上,这位叫做冯子仪的副千户算起来比冯紫英矮一辈,叙辈分就得喊叔。
这一下子立即就拉近了两人的关系,冯子仪比冯紫英要大十来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冯紫英也问了他的情况,原来此人父辈便是龙禁尉,子承父业,进了龙禁尉,先是在南镇抚司,后来到了经历司去干了两年,才到诏狱这边来。
“经历司不错啊,为什么要到诏狱这边来?”冯紫英当然知晓经历司是什么部门,就是办公室,负责收发文和日常事务的安排处理,妥妥核心机构,别看南北镇抚司和十七千户所威风凛凛,对外权力很大,但是要升官,还是比不上经历司这等腹心机构。
“呵呵,小叔,我原来是百户,在经历司里边都是有些门道的,要晋升打破头,后来诏狱这边出缺,有些人不愿意来,我才得了机会,原本也就是打算在这里熬两年资历,在寻摸着去南镇抚司或者北镇抚司里干点儿事,……”
冯紫英也有些佩服这家伙顺杆子爬,顺口就把自己叫了小叔,但冯紫英也不在意,都是求上进,可以理解,而且自己也乐意有这样一个“侄儿”在诏狱里,起码贾家也能有个照应了。
龙禁尉内部的机构基本是沿袭了前明锦衣卫,但是机构变化不大,但是职能去发生了很大变化,比如南北镇抚司对十七千户所的统辖,在锦衣卫是不可能的,但是在大周龙禁尉则已经调整过来了,一句话原来的锦衣卫守卫亲军功能已经剥离给了上三亲军,而彻头彻尾变成了一个侦缉机构。
“哦,其实诏狱也能做些事情,倒也不必太在意盯着外边儿。”冯紫英点点头,“尤其是这一年半载,我估计陆陆续续进诏狱的人不会少,等到南征江南结束,还会有更多的人进来,狱侦狱审会越发重要。”
冯子仪微微一震,仔细揣摩,先前还以为对方是想借助自己帮助贾家,但这后边儿两句话却颇有深意,并非忽悠自己。
近期进入诏狱的人犯数量大增,而且还会陆陆续续有大批人犯进来,如对方所言,若是南征江南结束,那南京那一大帮子官员士绅估计都会被送到京师来,这诏狱只怕都装不下了,涉及到后续的侦审工作量肯定很大。
“小叔的意思是……”冯子仪试探性地问道。
“此番龙禁尉和刑部、都察院大举动作,目的何在子仪你该明白,一是要整肃人心,另外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要为即将到来的南征大战做好充分准备,尤其是钱粮上的准备。”冯紫英淡淡地道:“朝廷财力并不丰足,所以要多策并举,筹措钱粮,龙禁尉也不例外,所以……”
冯子仪顿时明白,连连点头:“小叔,我明白了。”
“你明白就好,这些人不必太过苛刻,我估计除了一些重要案犯需要长期关押外,其他人朝廷都会有一些要求下来,到时候估计许多都会具保开释待审,这也涉及到缴纳保金数量大小,做好这一项活儿,必定能得到上边的认可。”
话也就只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冯紫英见冯子仪还若有所思,觉得孺子可教,“子仪你也可以和上峰提一提,也算是为上边分忧解难,光是贾家就关进来六七十号人,这些人每天人吃马嚼的,花销不小,若是能具保开释回家待审,甚至直接缴纳罚金,也算是为朝廷增收嘛。”
冯子仪顿时豁然开朗,是啊,在这诏狱里看押人犯有什么功劳,不出事儿是本份儿,出了事儿还要吃挂落,但如果能够给上边提出一些可行的建议,只要能被采纳,无疑会入上峰的视线,这才是最正确最有效的露脸方式。
难怪人家能这么年轻就是正四品大员了,做事儿做到点子上才是最能博得上峰认可的。
见对方终于动容点头,冯紫英也不再多说,径直往里边走,冯子仪陪在身边,瑞祥跟在身后。
进了诏狱大门,里边有人迎上来,冯子仪点点头,说了去贾家所在狱房,两个牢头带着一大把钥匙立即点头哈腰在前面引路。
这诏狱是按照甲乙丙丁的顺序来排号的,,四周的火把灯笼倒是不少,照得里边很亮堂,也不像影视剧里那样木栏谷草乱七八糟的样子,相对来说还算整洁。
进了大门,还有一道内门,类似于千斤闸,上边有专门人员守卫,需要将千斤闸用绞盘升起,才能进门,危险时候直接斩断绞索,破坏绞盘,便有通天本事,都难以出去,所以劫狱这种情形几乎不可能。
内门以内才是按照字号的监舍牢房,冯紫英跟在后边走了丙字号的牢房,绕道高耸的夹道背后,又是一个小门,牢头开了门,喊了两声,里边探出一个脑袋来看了来人,才把里边打开,也就是说这是内外双门,需要两边同时开门才能进。
一进这丙字号监舍,立即就能感觉到一股霉馊馊的冷味儿,冯紫英忍不住皱了皱眉,估计这个监舍已经很久没用了,才起用不久,所以感觉到一种陈腐味道。
“大人,丙字号共有二十间牢房,可容纳一百二十人犯,目前主要就是关押的荣宁贾家的人犯。”冯子仪介绍道:“基本上都是二三人到三五人关押一间,只有一个人是单独关押。”
冯紫英好奇地问道:“谁?”
“宁国府的贾秦氏。”冯子仪看了冯紫英一眼。
“哦,是她啊。”冯紫英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秦可卿。
看冯紫英的表情,冯子仪也知道对方肯定知道此女的来历,笑了笑压低声音道:“要说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一个私生女而已,只是小叔知道身份太敏感,尤其是她的母亲,所以干脆就单独关押,但也能和周围监舍说得上话,只是隔着栅栏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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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九十四节 探狱方知人间事
冯紫英无声地点点头,其实他也觉得秦可卿算不上个什么事儿。
义忠亲王子女众多,光是儿子就是十二个,嫡子就有四个,女儿更是多达十九個,秦可卿之所以这么引人瞩目,无外乎是因为其母是英妃, 昔日元熙帝的宠妃,颇得元熙帝的宠爱,因为后来被元熙帝冷落之后,不知道怎么和义忠亲王搅在一起,结果怀孕生下了秦可卿。
儿子私通父亲的妃子,然后还生下一女,怎么听都有些惊心动魄,这也是当年义忠亲王被废的主因。
当然也还有一些其他原因, 当时义忠亲王志得意满骄狂无忌,又得到了一干大臣的支持,让当时患病的元熙帝芒刺在背,所以才会将义忠亲王再度废掉,便宜了永隆帝。
现在英妃仍然被幽禁在宫中,据说仍然能和外界通信,能耐也不小。
估计也就是这个原因,龙禁尉才对秦可卿这么慎重。
进了丙字监,靠右的监舍是男监,走过去就看见了贾赦和贾蓉坐在监舍的一隅,贾赦闭门养神,看来已经平静下来;贾蓉却是四处打量,唉声叹气不已。
“行了, 蓉哥儿,你再叹息也就这样了, 你老子都知道往南边儿跑,为何你却不知死活留在京师?别说你不知道你祖父早就躲到南京去了。”贾赦闭着眼睛, 有一句没一句地道:“我也是不知道老二会这么蠢的去南京做事儿, 否则……”
“大爷爷, 我父亲让我在京师守屋,只说去南京一趟,会很快回来,我哪里知晓这里边的底细?”贾蓉一连声的叫苦,“至于我祖父的事情,他都在玄真观里不出门十多年,我哪里会知道他还会悄悄躲到南边儿去了?我若是知晓,肯定不会在这里坐以待毙啊。”
“哼,现在说这些有个屁用。”贾赦没好气地道:“你父亲跑了,你爷爷现在是伪朝的户部尚书,这都是要抄家灭族的,……”
贾蓉有些不甘,“那二爷爷不也是在伪朝做官么?还有您不也是和孙家在平安州的事儿才被赖大赖升检举的么?”
一句话又捅到了贾赦的肺管子上,贾赦猛地睁开眼睛:“孙绍祖那厮在平安州的事情我根本就不知道,我只是出了些银子合伙做生意,哪里知道他在里边搞鬼?他和蒙古人勾搭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若是知晓,定会早就向朝廷揭发他了!至于老二的事情,现在还没有一个定论, 没准儿他也是被人哄去南京,然后就困在那里了呢?你也不想想以你二爷爷的胆子,他敢做这种事情?”
“大爷爷,您犯不着和我说这些,过堂的时候你去和龙禁尉和刑部的老爷们说去。”贾蓉此时倒显得坦然许多了,靠在墙壁上坐着,“我现在也是没办法,若是上了堂,也是要好好辩解一番的。”
“你辩解一番?你辩解一番就能脱罪,你祖父的事儿就能说脱?”贾赦不屑一顾,“你若是都没事儿,那我早就该出去了。”
冯紫英站在一旁听得这二人斗嘴,也觉得有趣,没想到现在贾蓉也不怵贾赦了,居然还能和他辩起嘴来了。
本不想搭理这二位,但若是直接奔着姑娘们去了,又显得太过,而且好歹贾赦还是迎春的父亲,冯紫英不想在冯子仪面前留下一个重色轻友的印象,所以还是过来问候几句。
“赦世伯,蓉哥儿,……”
听得冯紫英的声音,贾赦和贾蓉都是噌地一下就蹿了起来,连冯紫英都从未见过贾赦如此敏捷,“铿哥儿(铿大爷),你可来了!”
在狱中方才一日,贾赦和贾蓉都才体会到失去自由之苦,而且这监舍里的牢子们才不会管你是什么人,特别是像这种犯了叛逆附逆之罪的,还是武勋家族,就更是软柿子,所以进来之后虽然没有太过针对,但是要想得到什么优待那是绝无可能的。
冯紫英干咳一声,示意自己身边还有其他人,贾赦和贾蓉这才意识到这可不是顺天府大狱,而是诏狱,讪讪地站在栅栏内,吞了一口唾沫道:“铿哥儿,不知道我等在这里要呆多久?平安州的事情时孙绍祖一人所为,赖大那厮是因为贪污我家银子被处罚所以才衔恨诬告,……”
贾蓉也是忙着喊道:“铿大爷,你还记得那一日我找您说的事儿么?当时我就……”
冯紫英知道贾蓉是想说暗示过自己其祖父可能是假死脱身的事儿,不过只能说是贾蓉这厮和其父贾珍是想两头下注,所以才会抛出这样一个时过境迁没有价值的消息,现在却想要用这个消息来证明他是心向朝廷,未免也有些太可笑了。
“赦世伯,蓉哥儿,伱们少安毋躁,这里是龙禁尉诏狱,此案也是龙禁尉会同刑部在调查审理,若是有什么要说的,届时龙禁尉和刑部的人都会一一来询问,你们尽可如实说明。”冯紫英还是很有耐心,“至于你们说的这个情况,我也会和龙禁尉与刑部反映,今日我来也和这边说了,照拂一下你们,莫要在里边吃太大的苦头,我也只能做到这一步,至于其他,我也爱莫能助,……”
把话说明,也省得这些人抱太大希望,也算是给身旁冯子仪一个提醒,不至于误解曲解。
贾赦颓然若失,其实他也知道这种事情岂是冯紫英能解救的?附逆那是大罪,查抄三族也不为过,冯紫英能进来帮着走门道,免得在里边吃苦头就算是非常难得了,这可是诏狱,平常官员谁愿意往这里边走?
贾蓉倒是对冯紫英信心更足,“大爷,我的事儿还蒙您记在心上,我是真不知道祖父的事情,否则怎么会留在京师,该我承担的罪过我认,可能不能宽恕则个,毕竟我也的确不知道这里边的曲折啊,……”
冯紫英也宽慰了贾赦和贾蓉几句,其他也没法说太多,便叮嘱他们自个儿保重,便往旁边去了。
旁边就是宝玉、贾环、贾兰、贾琮等人。
这四个人也都算是附逆的直系亲属,所以关在一块儿。
见到冯紫英,贾环还算稳得住,只是眼圈有些红,而宝玉和贾兰贾琮却是稳不住,都哽咽哭泣起来。
面对这幅场景,冯紫英也只能叹气感慨。
都是些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哪怕在荣国府中不太受待见的贾环,相比于那些贫寒子弟,生活条件也一样好太多,现在局面陡转,从天堂坠入地狱,从锦衣玉食变成阶下囚,甚至不知道明日会变成怎样,这种反差和绝望,更是这些从未经历过这等事故的他们难以接受的。
“好了,宝玉,环哥儿,之前我就和你们说过了,你们也该有心理准备,所以现在就不必这般效妇人状。”冯紫英肃容道:“你们都这般,那你们旁边那些府里人呢?他们不是更六神无主?要知道后续的侦办审讯日子还长着呢,如果连这点儿事情都承受不起,你们怎么熬过去?”
冯紫英沉下脸还是有些作用的,宝玉停止了抽泣,贾环也抹去了泪水,贾兰贾琮二人更是低垂着头不敢作声。
“事情都出了,作为家里的男人,就要坦然面对,龙禁尉和刑部的调查,你们知道就知道,不知道就不知道,如实回答就是,想必他们也不会难为你们。”冯紫英继续道:“至于后续的事宜,我会想办法来处理。”
冯紫英的最后一句话让宝玉、贾环等人都是眼睛一亮,浮起一抹希望。
“当然,你们也莫要以为一切就能平安无事,短时间内你们要做好在这里待下去的思想准备,这事儿你们自己心里也有数,不可能就如此轻易了结,不过男儿汉吃些苦没坏处,日子还长着呢,一辈子哪儿能一直顺风顺水?有了这一回经历,日后也能经得起风浪了。”
说这些鸡汤话如果是换一个人来,估计宝玉和贾环他们都懒得理睬,但是冯紫英口中说出来却是格外有说服力,现在冯紫英已经成为他们心目中唯一的倚仗,只有冯紫英才能把他们拯救出去,他们也只能信冯紫英。
冯紫英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把他们弄出去,这取决于朝廷对待这一会如此大规模附逆人群的态度和战事进展顺利程度。
如果很顺利,朝廷也觉得就是张氏子弟争夺皇位正统的一个站队问题,可能后续就会从轻从宽,但如果战事不顺,或者争夺这个帝位趋于白热化,那就不好说了。
对其他人,冯紫英也就是一掠而过,顶多说几句宽解话,得来的都是一连串哀求和哭泣,冯紫英发现自己也能冷然面对了,内心再无多少波动,包括在贾母和王氏、邢氏那里。
贾母的淡定和冷静倒是让冯紫英很佩服,不愧是坐镇贾家几十年的定海神针,估计这么多年也见识了许多家族的兴衰存亡,加上之前就有心理准备,所以承受能力强得多。
倒是贾母提出如果可以的话,让冯家把荣宁二府买下来的建议让冯紫英颇为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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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九十五节 狱中会贾母摊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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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八百年后
“池瑶,我视你为挚爱,你为何要杀我?”
张若尘大吼一声,向前一扑,压得血纹金铸造的床榻“咯吱”一声,猛然坐了起来。
发现只是一个梦,张若尘才长长吐出一口气,用衣袖将额头上的汗珠擦干。
不!
那不是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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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与池瑶公主发生的一切,又怎么可能是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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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若尘本是昆仑界九大帝君之一的“明帝”的独子,年仅十六岁,便以逆天的体质,修炼到天极境大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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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正在他成为昆仑界年轻一代第一人的时候,却死在自己青梅竹马的未婚妻池瑶公主的手中。
池瑶公主,是九大帝君之一“青帝”的女儿。
明帝和青帝是至交,张若尘与池瑶公主更是指腹为婚,从小一起长大,一起修炼。一个英姿飒爽,一个美貌绝伦,堪称金童玉女,本来可以成为修炼界的一段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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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若尘怎么也料不到,池瑶公主居然会对他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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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在池瑶公主手中之后,?https://((www.bqzw789.com))??/??当张若尘再次醒过来,却发现自己已经在八百年之后。
曾经的池瑶公主,平定九帝之乱,统一九国,建立第一中央帝国,成为整个昆仑界的主宰——池瑶女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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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年前,称雄昆仑界的九帝,彻底的成为过去,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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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帝已死,女皇当立。
这个时代,只有一位皇者,那就是池瑶女皇,统御天下,威临八方。
“她为何要杀我?她的心怎么可以那么狠,还是说女人的心都如此的狠?”
张若尘的眼神锐利,心沉似铁,满腹疑问。但是,却没有人可以帮他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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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年过去了,早已沧海桑田,物是人非,除了修为绝世的池瑶女皇,青春依旧,不老不死。曾经的那些故人,全部都已经化为黄土,变成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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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当年威风八面的九帝,也都全部在人间绝迹,只留下一段段让后人经久传诵的辉煌故事。
“吱呀!”
一个身体柔弱的宫装美妇人,从外面推门走进来,看着坐在床榻上的张若尘,带着关切的眼神,“尘儿,你又做噩梦了?”
眼前这个美妇人,是云武郡王的王妃,也是张若尘的娘亲,林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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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具身体的原主人,因为体弱多病,三天前就病死在床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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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若尘被池瑶公主杀死之后,再次醒过来,便出现在这一具身体里面,让原本病死的少年起死回生。更加巧合的是,这一具身体的原主人,也叫张若尘。
张若尘刚刚醒过来的时候,还很排斥林妃。毕竟在张若尘的眼中,林妃,只是一个陌生人。
但是,经过三天的接触,张若尘逐渐发现,林妃真的十分关心他,简直无微不至,见到张若尘做噩梦被吓醒,更是不顾天寒地冻,立即赶来张若尘的房间。
上一世,张若尘从未见过自己的生母。据说,在自己出生的时候,她便去世了!没想到,被池瑶公主杀死之后,重生在这一具身体里面,竟然让他多了一位娘亲,感受到母爱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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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尘儿,在三天前,就病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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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告诉她真相,她未必承受得住这个噩耗的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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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若尘看着眼前这个美妇人,眼神变得柔和起来,微微一笑:“娘亲,不用为我担心,只是一个梦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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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妃单薄的身上披着一件枣?https:/?/w?w?w.bqg789.com??/???红色的连帽貂裘,坐在张若尘的床边,抚摸着张若尘的额头,担心的道:“已经三天晚上了,你总是被噩梦吓醒,每次都叫‘池瑶’的名字。她到底是谁啊?”
林妃自然不可能将“池瑶”这个名字,联想到第一中央帝国的女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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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且,池瑶女皇统一昆仑界,建立第一中央帝国之后,便号称“大威大德女圣皇”,平时根本没有人敢提“池瑶”二字。会犯忌讳。
张若尘道:“没什么,娘亲,你听错?https:/?/w?w?w.bqg789.com??/???了!”
林妃叹息了一声,道:“今后千万不要再直呼‘池瑶’二字,哪怕是在梦中也不行,那可是女皇的名讳。直呼女皇名讳是大不敬,一旦被有心人听到,会被处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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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若尘点了点头,紧紧的捏了捏手指,颇含深意的道:“绝对不会了!今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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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后,我将是她的噩梦。
林妃看着身材瘦弱、脸色苍白的张若尘,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心中无比酸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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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生在郡王之家,但是,他却从小体弱多病,已经十六岁,依旧只能常年躺在床上,恐怕这辈子也只能这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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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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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干什么?这里可是玉漱宫,谁给你们的胆子,敢随意乱闯进来?”一个容貌娇美的侍女,想要拦住闯进来的八王子,却被八王子轻轻一推,摔到十多米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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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王子可是一位武者,修为达到黄极境后期,一掌击出,足以将三百斤重的石盘打出十丈远,更何况只是一个百十斤重的侍女?
手指一弹,就能将她弹飞出去。
那一个侍女惨叫一声,重重的摔落在地,左手手臂被摔断。
八王子穿着一身金缕衣,腰上缠着一根玉石带,身体健硕,手臂修长,步伐沉稳,走进玉漱宫,冷眼盯了那个侍女一眼,“一个奴婢也敢挡本王子的路,真是找死。”
八王子的身后,跟着六位身穿麟皮铠甲的侍卫,身躯高大,虎背熊腰,显然都是战力强大的武道修士,属于王宫的禁卫。
林妃听到外面的动静,安抚了张若尘的情绪之后,便关上门,走了出去。
她盯着站在外面的八王子,微微的皱了皱眉头,道:“八王子殿下,这里可是玉漱宫,就算你是王子,也不能乱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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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王子张济抬起头盯着林妃,朗声道:“王后有令,林妃娘娘和九弟的寝宫,改到‘紫怡偏殿’。今后玉漱宫的主人,便是本王子的生母萧妃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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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妃的脸色微微一变,她早就料到这一天会来,但是,却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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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妃惨然的一笑,道:“王后这么快就要赶我们母子离开玉漱宫了吗?好吧!明天,我便和尘儿搬去偏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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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王子道:“对不起!娘亲说了,她今晚就想入驻玉漱宫。请林妃娘娘现在就搬去偏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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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妃知道张若尘体弱多病,经不起折腾,带着几分哀求的语气,道:“八王子殿下,你也知道你九弟体弱多病,夜已深了,天气寒冷,万一……”
八王子冷冷一笑,丝毫都不客气的道:“林妃娘娘,这世上可怜的人多得去了,但是,不是每个人都值得可怜。既然九弟体弱多病,那还活在世上干什么?”
“他可是你九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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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妃还想再说什么,突然,身后的门被推开。
张若尘的身体虚弱,?https:/?/w?w?w.bqg789.com??/???用手撑着门柱才能勉强站立,盯着不远处的八王子。他看似弱不经风的身体,像是蕴含着不屈的意志,道:“不用求他们,我们现在就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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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儿,你怎么下床了?外面的天气寒冷,还不快回去。”林妃连忙上前去扶住张若尘,生怕他染上风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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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若尘固执的摇了摇头,道:“娘亲,我们不需要求任何人,迟早有一天……我们会重新回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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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妃看着张若尘坚定的眼神,似乎也被他的情绪感染,眼泪婆娑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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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妃参扶着张若尘,一步步走出玉漱宫,除了那一个被八王子一掌推出去摔断手臂的侍女。别的那些仆人,全部都没有跟着他们离开玉漱宫。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林妃和九王子已经彻底失势,在郡王府中,再难有他们的立足之地。
本来他们就是玉漱宫的仆人,现在???https:/??/(www.bqzw789.com)/??/???自然明智的选择留在玉漱宫,全部都去讨好八王子这位新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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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怡偏殿,一般都是失宠的王妃居住的地方,十分偏僻,满地落叶,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
夜以深,寒风萧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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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冰冷的石凳上面,张若尘瘦弱的身上裹着一件外衣,却依旧感觉到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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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具肉身太弱小了,只有修炼武道,才能让身体逐渐强壮起来。要不然的话,就算我现在是郡王之子,依旧只能受人摆布。”张若尘的心中暗想。
八百年过去了,张若尘也不知自己现在能去哪里?既然上天安排他重生在这一具身体里面,无论是为了将来向池瑶女皇复仇,还是为了那一位无微不至照顾自己的娘亲,他都必须要强大起来。
今日遭受的屈辱和冷遇,完全都是因为自己太弱小,无法反抗,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甚至连自己居住的地方都被别人强占。
想要得到别人的尊重,想要获得温暖舒适的居住环境,就必须成为一名武者,证明自己的能力。
在昆仑界,想要成为一名武者,必须要先开启“神武印记”。
所谓的“神武印记”,就是神灵赐给人类的修炼武道的资格。没有开启“神武印记”的人,就永远也修炼不出真气,无法成为天地之间的强者。
张若尘已经十六岁,依旧没有开启“神武印记”。
过了十六岁,便错过修武的最佳年龄,就算开启了“神武印记”,也不可能有多大的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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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都是云武郡王的儿?https:/?/w?w?w.bqg789.com??/???子,为何八王子就能高人一等?能够将张若尘和林妃赶出玉漱宫?
就是因为,八王子在十岁的时候,便开启“神武印记”,现在已经是黄极境后期的年轻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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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让我开启了‘神武印记’,我就能修炼《九天明帝经》。以《九天明帝经》的玄妙,就算我已经错过最佳修炼年纪,依旧有可能追上别的天才,重新成为一名武道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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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天明帝经》是明帝修炼的至高宝典,除了明帝之外,便只有张若尘知道《九天明帝经》的完整修炼法决。
“明天就是祭祀大典,希望能够得到神灵的认可,将‘神武印记’开启。”张若尘紧了紧拳头,对开启“神武印记”充满渴望。
林妃将房间收拾整理好之后,便过来搀扶张若尘,“尘儿,你快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去参加祭祀大典。”
“娘亲放心,我明天肯定能够开启‘神武印记’!”张若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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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娘亲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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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妃深深的看了张若尘一眼,心头轻轻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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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她对张若尘开启“神武印记”根本不报任何希望,毕竟张若尘已经十六岁了,过了十六岁,便几乎不可能还能开启神武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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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做为一位母亲,她却必须要鼓励自己的孩子,给他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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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在希博利尔看来,当初他们所做出的最优选择判断,却是错过了一次能让乌萨斯这个国家破而后立、脱胎换骨的机会,失去了一个能让整个国家的社会形态,朝向更加优秀制度的社会跃进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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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九十六节 金融战冯紫英算无遗策
离开龙禁尉时,冯子仪也表示会来府上拜访,冯紫英自然欢迎,也叮嘱他帮着照看一下贾家人,冯子仪自然是满口答应。
对于结识了这样一个“侄儿”,冯紫英也乐见其成。
他很清楚冯子仪这般积极热情的目的何在,也清楚在龙禁尉中厮混了这么多年的人没几个善茬儿,但对自己来说,有关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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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九十七节 纵横捭阖顾登峰
“不仅仅如此,除了皇室宗亲股东,海通银庄的股东还有相当多的江南商人,这种情况下,若是南京方面要强行收缴几家分号的现银,一样会引起很多人不满。”贾雨村瞥了阎鸣祥一眼,“这两年海通银庄持续分红,让股东们很是满意,江南商人的股东中据说有很多是匿名股东,海通银庄中知晓所有股东身份的,大概只有忠顺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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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九十八节 破封锁舌战群商
冯紫英给顾登峰交待去扬州的任务也很简单,并没有什么特别过分的要求,就是京师城中被查抄的各家物件宅邸即将开始发卖,要求扬州盐商们要像上一次那样来帮忙凑人气。
不过这一次发卖的规则也有变化,可以匿名投标购买,这也就意味着盐商们完全可以委托自己的白手套们出面。
这也是专门考虑到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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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九十九节 狡兔三窟何所惧
“顾先生,苏松这边我们还是有些影响力,官府那边我们也能应付着,但这种事情您也知道,没有不漏风的墙,三五次没什么,几个月也问题不大,但是时间如果太长,南京方面肯定会起疑心,也肯定会调查这些粮食输入渠道,从湖广过来的粮食其实都知道就掌握在那么些人手里,如果输入量不减,那么卖到哪里去了肯定要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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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节 任事艰难风波险
冯紫英如此呕心沥血殚精竭虑,但是很多时候都还只能做不能说,甚至不少功劳都还需要让给别人。
比如在榆关和岳婆港设立的粮仓,囤积了大量粮食,这份功劳就得要让给魏广微和练国事。
又比如像遣人南来和扬州盐商、洞庭商人、宁波海商等人交涉,希望他们继续给予朝廷发卖大计以支持,甚至可以采取匿名方式来完成, 这也是他给户部黄汝良的建议,后来黄汝良便说一客不烦二主,让冯紫英帮忙张罗,冯紫英也没法推拒。
再比如联络內喀尔喀人,兵部让自己负责协调,结果又把叶赫部牵扯进来, 越弄越复杂,但是这都是对朝廷有利的, 不办还不行。
冯紫英自己都觉得自己似乎不知不觉间就已经成为朝廷里边一个不可或缺的人物了,虽然本职工作仍然是顺天府这一摊子事儿,但是户部也好,兵部也好,甚至刑部事务,都时不时会牵扯到自己。
尚书侍郎们动辄召唤自己去七部公廨那边去说事儿,一说就是半日,甚至内阁诸公有时候也会把自己叫去说话,征询意见,这在旁人眼中简直就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但对冯紫英来说却已经成了幸福的烦恼了。
自个儿本职事务办不好,却去管那么多闲事儿,到最后顺天府这边出了乱子,不知道这该算谁的?
好在范景文和贺逢圣终于到任了。
这年头可不兴什么吏部官员送你上任这一说, 吏部下了公文,然后各自去吏部报道说了话,然后径直来顺天府衙, 然后就是自己带着幕僚师爷长随这一类的角色, 拿着公文去走马上任就行了。
当然顺天府衙里也会提前和这些州县衙门打招呼, 这样让下边也有个准备,但是对于这些赤手空拳孤家寡人走马上任的新官们来说,这都是一大挑战,能不能在各自地盘上坐稳玩转,那就要看各家本事了。
“好了,也别惴惴不安的模样,顺天府的情形总比当初我去永平府的时候强吧?”冯紫英招呼着范景文和贺逢圣入座,待到茶送上来,只剩下他们三人,这才坦然道:“若是局面一片大好,怎么能显出你们的本事?都说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越是朝廷局面艰难,越是能证明一個人的本事,现在顺天府就是这样,若不是咱们同学一场,我也不会主动去邀请你们,……”
“紫英, 我们知道你的好意, 要不我们也不会一咬牙下来, 但你这一来就给我们说了一大堆麻烦事儿,样样都是棘手烫手的活儿,我和克繇之前可是半点经验也无,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啊。”
范景文端起茶抿了一口,放下,脸上愁色不减,“大旱,流民,白莲教,水匪,劣绅,而且还面临着明年要供应大军南下的夫子和粮草,我听着头皮都麻了,克繇,你呢?”
“梦章,伱就是河间人,对这边情况熟悉,我呢?两眼一抹黑,啥都不了解,而且水匪只有东安县才有好吧,大城县那边得胜淀现在都成了半沼泽了,好生开发一番,还能成为万顷良田,可三角淀呢?挨着天津卫,就这么任由水匪横行,怎么天津卫军也能不闻不问?”
贺逢圣也是用手搓着脸,连连叹气。
听的得二人这么说,冯紫英忍俊不禁,还说这二人没上心呢,自己随便说了两句,这两人就暴露了,早早就已经对两县的情况做了解了,看样子也是花了一番工夫,否则怎么对得胜淀和三角淀的情况如此清楚?
“克繇,你这可是在我面前装样了啊。”冯紫英似笑非笑,“三角淀的情况我不信你不清楚,湖匪是些什么人,大家心知肚明,只要能吃饱饭,谁愿意去干湖匪?再说了,天津卫那边,卫河今冬还会继续疏浚,大沽也在扩建需要大量劳动力,旱情固然严重,但正好能让这些以往可能变成灾民的人找到一碗饭吃,直接上河堤或者大沽去疏浚河道,或者修码头,保证有他们一碗饭吃,怎么样?”
“当真?”贺逢圣眼睛一亮,“这修码头和疏浚河道的花费不会是县里出吧?”
“呵呵,我和户部、兵部那边有过协议,疏浚河道是由户部出一部分,府里也要承担一部分,大沽港那边未来可能要成为登莱水师常驻地,所以兵部会出一部分,另外山陕商人对大沽港也很感兴趣,准备在大沽以及大沽北边的北塘都修建码头,以方便海运直接驳接进入内河,……”
冯紫英既然要把贺逢圣和范景文要来,自然也要给对方一些支持。
贺逢圣去东安担任知县。
东安紧邻三角淀和天津卫,依靠三角淀的这一带的水面,桑干河在卢沟桥分成两条水道,一东北,一西南,平行注入三角淀,所以总体来说旱情并不算太严重,即便有些灾民,也能通过这种冬春的以工代赈解决问题。
以天津卫为中心一直到梁城所这一片,也就是运河以东这一片区域,方圆百里地,原本都是卫所辖地,但是荒芜多年。
卫军及其家眷根本耕种不过来,所以荒地很多,相比之下东安和武清两县都在运河以西,人烟稠密,但是土地却不足,所以这个矛盾很突出。
现在正好趁着当下北地遭遇旱灾,漕运中断,粮食不足,冯紫英打算好好和兵部那边协商一下,将武清和东安两县部分百姓迁居到运河以西的原卫所辖地上去,耕种出来,也能减轻一些压力。
这项事务也很繁杂,要迁民本身就不是一件简单事情,荒芜多年的荒地要重新耕作起来,也有许多困难,但只要今冬过去,只要熬过明年一年,那就是一片光明。
这就需要一个十分得力,执行力强的角色来做,贺逢圣行不行,冯紫英也不确定,但是这对贺逢圣来说肯定是一个极好的锻炼,能做好这桩事儿,胜过在那部里边厮混多年。
“这么说来倒还有些奔头,我还琢磨紫英你就是直接把我们扔到下边就不管了呢。”贺逢圣摩挲着下颌,一边琢磨着。
“呵呵,别指望我能帮你们太多,府里边一大堆麻烦事儿,若是好干,我找你们来做什么?还不如就随便吏部安排就行了。”冯紫英毫不客气地泼冷水:“修码头也好,疏浚河道也好,只是暂时的,关键是我和你说的,运河以西的垦荒,明年必须要见效,这是我给户部写了保证书的,否则你以为兵部那么容易就松口把偌大这一片土地让出来?东安和武清两县,武清知县做事能力不俗,我不希望克繇你们东安到时候被拉到后边儿啊。”
“紫英,你这是赶鸭子上架啊,我现在还有退路么?”贺逢圣苦笑,“我现在孤身一人,情况不熟,怎么干?”
“幕僚自己去物色,长随自己招募,京师城里这等人难道少了?找你们乡人、前辈,请他们推荐一二,若是缺银子,我可以暂时借给你一些,……”看了一眼范景文,冯紫英道:“梦章你也一样,这个时候越快熟悉情况越好,你家挨着大城也不远,不行自个儿回去物色一二,你总不会也要我来帮忙吧?”
范景文点点头:“这个我打算自己解决,克繇这边你帮一把就行。”
“好了,这事儿就算说定了,那我来和你们具体说说下去之后需要马上要做的事儿,另外还有哪些需要注意的事项。”冯紫英点点头:“这关系到你们能不能迅速打开局面,也别紧张,谁都是这么过来的,当初我到永平府也是一样生手,还不是慢慢磨炼出来的,若是有什么拿不准,随时可以和我说,……”
三人一探讨就是半晌,连午饭都在府衙里用,到了下午,范景文和贺逢圣二人回去收拾准备,明日走马上任。
送走范贺二人,冯紫英也不得清闲,又赶到都察院,找乔应甲询问吴甡的事儿。
吴甡被冯紫英推荐到密云担任知县,但是密云现任知县还是有些门道,都察院那边的调查迟迟没有结果,这让冯紫英也有些着急了。
“密云的情况恐怕暂时还不能动。”乔应甲淡淡地道:“紫英,若是你是觉得自己在顺天府缺帮你做事儿的人,那未一定要在密云嘛,其他州县也可以,我知道鹿友关系和你不错,……”
冯紫英颇为诧异,这说好的事情居然变卦了,而且乔应甲还这般说,肯定是有什么猫腻了,而且密云知县姚应荃的问题他是拿实了有证据的,才敢这般笃定,没想到铁板钉钉的事情居然出了意外。
“乔师,是谁在里边作梗?”冯紫英静下心来,慢吞吞地问道。
“这你就不必多问了,要不这样,让鹿友去香河,怎么样?不比密云差吧?”见冯紫英脸色不渝,乔应甲也笑着摇头:“如果一定要去密云,那就得等到明年中以后去了,不能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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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零一节 借他口两全其美
冯紫英悻悻地离开了。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告诫和警醒。
自己还是声名太盛,让有些人看不惯了。
只是冯紫英还有些没弄明白,究竟是哪一方面的人。
朝中的江南士人?
应该不是才对,这个时候朝中这些江南士林文臣还有些惴惴不安才是,不会来挑衅,就算是看不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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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零二节 顾影自怜平儿心感伤
平儿心情有些复杂,不经意地叹了一口气。
眼看着晴雯和司棋这样的昔日伙伴都有了归宿,便是鸳鸯这样的闺蜜也已经名花有主,唯有自己,却陷入了这样一个困境中。
二奶奶和大爷之间这段私情是没法见光的,便是生下孩子,都只能是以抱养的名义出现,自己于公于私于情于理都没法丢下二奶奶,那也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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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零三节 宫闱事再起风波
冯紫英等的人还是来了。
说等也不准确,来不来都冯紫英来说都无所谓,甚至冯紫英还不希望对方会来,但冯紫英估计对方会来。
既然都托薛姨妈带话出来,自己一直置之不理装傻,冯紫英不相信对方能忍得住。
来人就是那位周公公,东书房执房总管周培盛的侄儿周德海。
实际上冯紫英对和贾元春联系毫无兴趣, 因为他很清楚,以贾元春现在在宫中的身份地位,可以说对贾家现在的处境改变毫无意义。
看看现在能出挑闹腾的是谁,许君如不用说,苏菱瑶,梅月溪, 再加一个郭沁筠, 都是有子嗣的, 才有资格跳出来。
像与贾元春一道进宫的周、郑、吴三位贵妃,现在都已经偃旗息鼓,再无声息,要么就自己明白没戏了,要么就是如贾元春一样,被夏秉忠奉许君如之命,将她们幽禁起来了。
周德海换了一身便服,在顺天府衙门外不远处拦住了冯紫英的马车。
若非冯紫英有预感,他的护卫就要让周乐志吃个大亏了。
“周公公,你这是做什么?我们这样见面,不合规矩,若是都察院御史们见着,你恐怕很难脱身。”冯紫英选了一处僻静的背巷,马车停下, 下车,淡淡地看着对方。
“冯大人能停下车来见小的一面, 小的就算是来得值了。”周德海声音很洪亮,完全没有内侍的那种阴柔感,冯紫英估计这厮应该是和童贯一类的, 孔武有力,气势很足。
“值了?”冯紫英皮笑肉不笑,“我不认为值了,我们之间应该没有什么好说的,我是文臣外官,和宫内素无瓜葛,便是见过你和你叔叔,也屈指可数,纯粹是公事往来,但你今日这般的姿态,让我觉得有点儿偏离了。”
周德海也没想到这位小冯修撰如此难缠。
他也是奉命出来联络此人的。
来之前其叔就已经提醒过他,不要小瞧此人,以为对方年轻就可欺,能如此年龄创出偌大场面的人,没谁是易与之辈。
可周德海和叔叔也没有选择。
这宫中的局面日益严峻,皇上醒来的机会越来越小,一旦寿王或者禄王站稳脚跟,那基本上就到此为止了, 这是他们难以接受的。
“冯大人,现在没多少人对咱家感兴趣, 寿王殿下才是最受追捧的,他们身畔人才是最瞩目的,……”
周德海的话让冯紫英忍不住轻蔑地笑了起来,满腹怨气,究竟是有意在自己面前装的,还是真的是有些忘乎所以了?
但无论哪一种,冯紫英都瞧不上。
本就不是一条路上的人,没必要扯上什么瓜葛,冯紫英的态度很明确。
不过周德海显然不如此想。
他们还是精心分析过宫内外局面的。
许君如表现出来的强势不但让苏菱瑶和郭沁筠感到震惊,便是同样为“监国”之母的梅月溪也一样被吓住了。
就这么肆无忌惮地将其他贵妃幽禁起来,说是防止骚扰勾引成年皇子,这特么是人说的话么?谁不知道她儿子才是最见不得漂亮女人的?
这般做法其实就是想要斩断其他人想要拉住盟友的一切可能。
根本无视了一旦皇上醒来的可能。
夏秉忠这个时候也把手里的权力用到了极致,无论是裘世安还是自己叔叔都要避其风头。
冯紫英深看了周德海一眼,慢吞吞地道:“周公公,你想说什么,不妨摊开来说,我没有太多时间,你也知道现在顺天府不太平,……”
“好,大人这般直爽,咱家也不绕圈子了。”周德海深吸一口气,“贾贵妃被幽禁,情绪很不好,尤其是在得知贾家被查抄之后,更是终日以泪洗面,托我叔叔帮忙,但冯大人也知道这是许皇贵妃之意,宫里无人能违抗,……”
“就这个?”冯紫英冷笑。
贾元春被幽禁未必是坏事,这个时候还想去掺和什么,那才是最糟糕的。
至于说贾家的事儿,你贾元春不被幽禁,就能发挥作用了?笑话!
“当然不止于此。”周德海也意识到这一位拒人千里之外态度背后蕴藏的底蕴,这大概也是自己叔叔斟酌再三还是要让自己走这一趟的缘故。
原本以为自己带话出来给了那薛王氏,对方就能收到消息有所动作,谁曾想人家根本置之不理,一副完全不想和宫中扯上关系的架势,这让叔叔也很纳闷儿。
以冯家今日的格局,老爹官居总督,儿子年纪轻轻就做到了四品大员,难道真的不知道树大招风这個道理?
真以为有个文臣身份,背后有阁老座师作为庇护就能平安无事,这未免太幼稚了。
老爹掌军,儿子却是顺天府丞,关键还如此年轻,内阁那边或许觉得没什么,文臣嘛,总是那么天真幼稚一些,但是哪一个皇帝会对这样的家族不忌惮?
王子腾在京营节度使位置上多坐了几年皇上都要换人,还别说你这父子俩玩文武安天下的戏法杂耍,谁能容忍?
这等事情,便是内阁也帮不上忙,甚至在一定程度上也都会顺水推舟动手,说到底,没谁对武人有多大好感。
这等情形下,难道说冯家就不想在宫中找一个奥援?周培盛和周德海都不信。
没理由嘛。
就算是现在皇上昏迷不醒,甚至一直昏迷不醒进而醒不过来了,那新皇继位呢?
寿王殿下一旦登基,冯家觉得能顺利过关?
即便是到现在,周培盛和周德海叔侄都觉得冯紫英虽然名气很大,但是根基却太浅,冯家的根本还是在冯唐身上。
从大同到榆林,从榆林到蓟辽,从蓟辽到三边,冯唐基本上是把九边诸镇走了个大半,这等情形下,手握重兵,位高权重,现在是非常时期,自然一切可以便宜行事,但是当江南事了,你这个功高震主的冯家,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周氏叔侄不相信冯家看不到这一点,想不到这一点。
冯紫英一门心思走文臣之路其实也应该是看到了这一点,做得也很挺好,但是这就足够了么?不然。
周氏叔侄觉得如果抛出宫中这条线来作为诱饵,冯家没理由拒绝这样一条暗线的理由。
双方并不冲突,完全可以互为奥援,哪怕不需要做太多的实质性的动作,互通信息,或者做些顺水推舟或者推波助澜的事儿,这完全可以做到,相互利益最大化嘛。
正因为如此,周德海才是信心满满而来。
可现在冯紫英的表现却让他有些愕然,完全不明白对方为什么对自己一方如此冷淡疏远,甚至要拒人千里之外。
要说和宫中人结交,这算什么忌讳?
便是内阁中几位不也一样在宫中有熟悉的?夏秉忠不就是和叶方两位关系十分熟悉,而裘世安不也与李三才暗通款曲?
便是齐永泰持身秉正,但也没说不和宫中人打交道吧?只不过一直不偏不倚,没表现出什么倾向性罢了。
寻常百姓不知晓,低层官员不清楚,但是像冯家这等家族,焉有不知晓之理?
自己叔侄来结交冯家,自然也不仅止于冯家,还想和冯家关系密切的其他人交好关系,这也无可厚非嘛。
冯紫英瞄了一眼周德海,沉声道:“那周公公还有什么赐教?”
“咱家不会说什么套话大话,宫里都知道咱家这性子,便是咱家叔叔也是经常训斥咱家,但咱家倒是觉得,和明白人打交道就说明白话。”
周德海觉得自己恐怕真的要把话挑明放大招了,他也不怕。
“宫中局面现在混乱不堪,贾贵妃以及其他几位贵妃被幽闭,寿王一手遮天,经常违犯宫中规矩,直入禁中,禄王殿下很是不满,连带着勇士营和四卫营亦有看法,咱家和叔叔都有些担心若是因为宫内的事儿影响朝局,甚至影响到朝廷南征大计,那就罪莫大焉,……”周德海此时语气反而平静下来了。
“勇士营和四卫营?”冯紫英略微吃了一惊,上下打量着周德海。
上三亲军负责守卫禁宫,但也只是承担守卫责任而已,什么时候轮到这些亲军来过问宫内事儿了?
周德海有些得意,不出所料,一句话就把对方的警惕性给调动起来了。
“嗯,杜廖两位对此很有看法,再这样下去,恐怕就要出乱子了。”周德海一字一句地道。
“你唬我?”冯紫英脸色阴沉下来。
这周德海有些放肆了,一个内侍,谁给你这么大胆子在这里危言耸听?杜可立和廖骏雄纵然是四卫营和勇士营的指挥使,但就是守护犬罢了,宫里事儿轮得到他们指手画脚?借给他们几个胆子也不敢。
或者是因为永隆帝的身体的原因?冯紫英警惕起来。
周德海被冯紫英目光突然冷峻的一剜,吓了一跳,心脏几乎都要从胸腔子里蹦出来了,也是一凛,这厮怎么却像是战场上走下来的悍将一般,杀人盈野也不过如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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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零四节 “忧国事”内外皆有心
周德海深吸了一口气,摇摇头:“冯大人,我并非危言耸听,您也清楚当下皇上的状况,一旦皇上不醒,那么就面临着谁登临大位的问题,寿王也好, 其他几位王爷也好,都眼巴巴地看着,并非监国就一定能顺理成章上位,更何况监国也还是两位呢。”
周德海的话让冯紫英皱眉不已,这周氏叔侄究竟是哪一方的人?他只能肯定不是许君如和寿王一方的人,但是其他几方呢?
虽然禄王也是“监国”,但那是“右监国”, 皇帝位置只有一个,“左监国”位列“右监国”之前,一旦坐上皇帝宝座,那这个“右监国”弄不好就反而成了与除之而后快的角色了,某种意义上来说,只怕梅月溪和禄王才是内心最焦灼的人,而同样许君如和寿王也是对这母子二人最忌惮的。
“周公公,你的意思是几位王爷似乎因为这’监国‘之位而龃龉不和了?”冯紫英淡淡地道:“可这也是皇室内部的事儿,何曾轮得到上三亲军的人来置喙了?廖骏雄和杜可立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冯大人,话虽如此说,但宫中无主,难免各家都要起心思。”周德海反正都把话挑明了,所以也就无所忌惮了,“咱家不信冯大人不知道钱国忠和四卫营勇士营的关系,钱国忠和梅贵妃是什么关系, 冯大人也清楚吧?而听说此番山西镇出兵东来与蓟镇要组建北路军, 不知道冯大人可知道山西镇带兵的是谁?”
冯紫英脑中如闪电般掠过, 下意识地道:“苏晟度?”
原来山西镇出兵大将是副总兵苏晟度?
冯紫英猛然反应过来了,苏晟度如果带兵东来, 那么蓟镇军一部分和山西镇的主力合兵组建北线大军, 那么苏晟度多半就是要担任北路军主帅了,难怪所有人都有些慌了。
如果打赢山东这一仗,苏晟度的地位肯定还要提高,关键是他手里还掌握着数万大军,虽然北路军实力不及自己老爹掌握的西路军,但自己冯家肯定不会掺和到这些皇室家事中去,可苏晟度就不一样了,苏菱瑶的两个儿子都是有资格登顶的,如果他要支持自己外甥,而且神枢营指挥使仇士本的女儿还嫁给了苏晟度的之子,这里边的关系就太微妙了。
听周德海这么一说,冯紫英心里慢慢沉静下来,这么看来,基本上可以排除周氏叔侄是苏菱瑶和福王礼王一方的了,否则他无需专门来提醒自己这個,再加上他又提及钱国忠和梅贵妃的关系,那又该排除梅月溪, 难道这叔侄看好郭沁筠?
这未免有些押冷门的感觉了。
如果说永隆帝正常情况下,郭沁筠之子恭王也不能说没有一点儿希望,但也很渺茫,因为出于长幼角度,以及禄王更受永隆帝喜欢,怎么都轮不到恭王,现在永隆帝这种情形,可以说恭王几乎就没有任何希望了。
这叔侄俩居然要押注恭王,也不知道究竟是看好郭妃和恭王哪方面?
“周公公,说了这么多,我到现在都还没明白,你们究竟想要表达一个什么意图?”冯紫英态度越发冷淡,“寿王如果违反规矩,宫中自有管事,夏秉忠如果不管,不是还有裘世安么?你叔叔也可以向宗人府投诉,……”
宗人府宗人令是忠顺王遥领,但并不实质性管事,左右宗正实际上只设了一个左宗正,是礼部一名侍郎兼任。
周德海忍不住笑了起来,“向宗人府投诉,当然可以,不过冯大人觉得有意义么?”
“周公公,这都无关紧要,我也不信你就是专门来埋怨一番寿王的无礼,他现在是左监国,便是再蠢,也不应该不知道自己的分寸吧?”冯紫英盯着对方:“他要犯蠢,许皇贵妃也不会允许吧?”
“呵呵,问题不在这里,咱家想说的是,他如此,福王礼王自然不甘,这等行径之人居然能任监国,未来还能登临大位,这如何让人心服口服?”周德海慢条斯理地道:“禄王当然也不会甘心,所以苏妃和梅妃都蠢蠢欲动,一旦法纪崩坏,国将不国,……”
“周公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感觉你们叔侄是真的心系国事啊。”冯紫英笑了起来,笑得很开心,这太特么搞笑了。
“冯大人,咱家也是位卑未敢忘忧国嘛。”周德海涎着脸应了一句,倒是把冯紫英膈应得不行。
冯紫英定了定神,终于恢复了严肃,“好,我就姑且信伱所言,的确若是乱起来,对国事无益,那你们意欲何为?”
若是没有利益驱使,冯紫英才不相信这叔侄二人会这般上蹿下跳,这般来劲儿。
周德海也慢慢恢复了正常,一字一句轻声道:“皇上去铁网山之前,其实有意在禄王和恭王之间择一为储,寿王轻佻,无人君之相,宫中进人皆知,福王浅薄,礼王优柔寡断,亦非明君,唯有禄王和恭王,……”
“那就禄王?”冯紫英似笑非笑,看着对方。
周德海干咳了一声,老脸一红,“禄王固然优秀,但性子稍显柔弱,况且梅妃跋扈,心胸狭窄,久有干政之意,……”
“哦?”冯紫英颇为惊讶,周德海这厮居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梅月溪久有干政之意?
禄王的确彬彬有礼,连贾环在青檀书院中都说他风姿卓雅,气度悠然,但是却也提到他性子有些阴柔,冯紫英还以为贾环是以他自己的偏激性子和人家相比,没想到今日周德海也如此说。
至于梅妃么,当然不是省油的灯,原来和苏菱瑶就斗得不可开交,硬生生从苏菱瑶那里夺宠,然后又和郭沁筠对撕,虽然郭沁筠生下恭王,但是也曾传闻,险些被梅月溪所害,看来倒也不假。
不过这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冯大人别不信,若是您多花些心思,便应该知晓这些情形。”周德海以为冯紫英意动,进一步道:“但恭王不一样,郭妃素来淡泊,从无干政之意,对朝廷例制十分尊重,且郭妃亦是北人,其舅陈公和令尊亦是故交,……”
还是为恭王说话啊。
“恭王想当监国?”冯紫英直截了当地问道:“那究竟是寿王该换,还是禄王该换?”
冯紫英终于明白了,哪里是看好自己,这是看好自己身后所代表的这一大群体啊,既包括冯家在内的武人,也包括自己背后的齐永泰、乔应甲这些人北地士人群体啊。
这恭王也不仅仅只是想当监国,更想更进一步当储君啊。
周德海气息一窒,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道:“若是可以自然是换下禄王。”
冯紫英秒懂,寿王其实根基并不牢靠,而且在内外名声都不好,完全是因为士林文臣们认为长幼有序,所以才让他当左监国,如果失去了士林文臣们的支持,他立即就是孤家寡人一个,反倒是禄王颇有贤名,所以周德海才会提出先换下禄王这个最大的对手。
只要北地士人支持恭王,寿王不足惧,随时都可以将其扳倒下来,而恭王只要能先顶替禄王坐上右监国之位,那就随时能完成反超。
“替换禄王的理由呢?”冯紫英反问:“还有,为什么找上我?”
周德海一脸平静:“为大周江山稳固计,寿王固然不值一提,但禄王若是登基,那梅妃便有成武曌之忧,想必朝廷诸公亦不愿见到此种情形。”
冯紫英心中已经越来越明悟了,这哪里是这对叔侄能想出来的路子啊,也不是郭沁筠这等妇人能玩出的花样,其背后是真有高人啊?陈敬轩,还是张景秋?
多半是陈敬轩的可能性更大。
冯紫英对这位当年在临清民变时帮过一把的父亲旧友还是有些了解的,也是一个不甘寂寞之辈,只是在能力本事上略微逊色一筹,坐不稳三边总督位置也怨不了谁。
北地士人对立何人为储并没有太多倾向性,这一点冯紫英也和齐永泰、乔应甲、韩爌等人都不经意地探讨过,盖因谁当皇上也就那么回事,当然这放在几位皇子和他们的母妃身上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至于要换下禄王,那理由也很多。”周德海一脸无所谓,“便是没有,寻一个便是。”
这帮阉人!
冯紫英来到这个时空,感觉大周的宫中内侍们比起前明可差远了,便是夏秉忠和裘世安之流,也都是夹着尾巴做人,也只有元熙帝时代的戴权听说还有点儿大太监的风采,其他尽皆碌碌,但现在看来还是小觑了这帮阉人。
“看来似乎我须得要好好思考一下周公公的建议了。”冯紫英淡然点头:“不过此等事宜似乎和贾贵妃无甚瓜葛才是。”
“贾贵妃之事不过是一个由头而已,许皇贵妃也不过是刚回来时想要防患于未然,但现在也许她觉得大权在握对此并不在意了。”周德海显然有些疑惑冯紫英怎么会问及贾元春,据他了解,贾家已经覆灭,贾元春现在根本不值一提,宫中根本就无人问津了,放不放出来都无人关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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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零五节 局势混沌巧借力
周德海走了,还有些念念叨叨,大概是对冯紫英对贾元春还很关心的态度有些困惑。
纵然冯贾两家是世交,但这个世道,贾家已经沦为附逆被查抄,覆灭在即的角色,再要接触显然是不太合适的。
至于说宫廷中, 这等失势落魄的后妃更是数不胜数,谁还记得?
一朝天子一朝臣,一朝天子更是一朝后妃,没有子嗣的后妃更是很快就会被人忘在脑后,更别说其娘家已经沦为叛逆。
贾元春这样的人居然还会被冯紫英所记挂,委实让周德海难以理解。
当然,对周德海来说也无所谓,事实上许君如已经没怎么在意那几个被幽闭起来的妃子了,而现在己方表面上似乎也不是寿王一方的敌人, 打个招呼,斡旋一下,把那几个妃子从幽闭状态转为冷居状态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这也算是了却一桩冯紫英的心事儿了。
想必经历过这样一场波折,贾元春应该修心养性安分守己地过日子了,当然这日子可能也不好过,无论永隆帝最终的结果如何,一个芳龄女子就这么在宫中郁郁寡居,直至终老,想想都觉得可怕。
回到家中,冯紫英都还有些感慨。
论理贾元春的智慧不差,只不过不幸的是却早早被贾家给送进了宫中,身处宫中便难以自拔,被内里种种影响,弄成了现在这种情形,实际上仔细分析一下, 这就是一个典型实力和想法相差太大的范例。
平儿已经走了, 直奔天津卫,把话带回去, 当然也要大一些必备用品。
京师城里无论是对孕妇产妇还是婴儿的用度物件都要比天津卫要齐备得多,所以平儿也是悄悄地添购了不少,走的时候还得要避着人,免得被人觉察出端倪来。
和刑部那边的交涉也已经基本达成一致意见。
凭借着顺天府掌握的这些线索,刑部方面也是大感兴趣,特别是从永平府到顺天府这一系列的线索痕迹,都让刑部眉花眼笑。
前期吴耀青和顺天府这边刑房也做了相当周全细致的调查,顺天府,尤其是京师城内的白莲教脉络已经浮现出来了,但是后续的工作依然很多。
特别是在京师城外的州县和北直隶其他各府甚至山东、山西的线索依然繁多,如果要串联起来的话,将是一项非常庞杂而又系统地工作,这对于刑部来说都是一大挑战。
但刘一燝出任刑部尚书之后,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一些像样的大桉要桉,原本冯紫英隐约提过西山窑一桉,刘一燝同样也很感兴趣,但是内阁诸公出于稳定考虑,暂时搁置了立即查处西山窑一桉的意见, 这让刘一燝也很是遗憾。
现在虽然查抄这些附逆武勋刑部也介入了,但是这都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 没有太多值得一道的东西,刑部更像是沦为龙禁尉打下手的角色,这让刘一燝也很不爽。
顺天府现在突然把白莲教这一桉的线索交了出来,而且关键在于顺天府前期已经作了相当多的调查,取得了长足的进展,甚至在顺天府的宛平、大兴两县和永平府之间的脉络都能串联起来,还延伸到了其他一些府州,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将是一个震惊大周的大桉。
刘一燝现在想要的就是政绩。
在李廷机因为身体即将致仕的情形下,内阁阁老即将出缺一人,高攀龙虽然高居吏部尚书之位,但是其资历却不深,户部尚书黄汝良亦是如此,礼部尚书顾秉谦不太受诸公的信任,基本上可以排除,除非皇帝钦点,但现在皇上昏迷不醒,那么刘一燝觉得自己资历颇深,还是有些希望的。
退一万步,即便高攀龙或者黄汝良入阁,那么自己亦可以竞争吏部或者户部尚书一职,所以这段时间里,刑部就要拿出一些像样的成绩出来,为此他甚至主动与原来他并不太和睦的刑部左侍郎韩爌修好,就是希望能迅速建功。
冯紫英这么主动把这些线索交出来,倒是让刘一燝有些意外,不过他也不在意,无论对方目的意图何在,他都无所谓,只要合作拿出亮眼的成绩来,那一切都可以谈。
他也听说过冯紫英在担任永平府同知时遭遇白莲教刺杀之事,而现在看来顺天府和永平府的白莲教应该是一脉相承的,所以冯紫英联络刑部要想一网打尽,也属情理之中的事情。
不过不管怎么说,刘一燝也要承冯紫英这一份情。
这桩事儿冯紫英也就全权委托给了宋宪去处理,而刑部那边也派出了山东清吏司员外郎鲁能为首的查办小组,从山西清吏司、河南清吏司抽调了多名干员,另外也要从顺天府、永平府、山西和山东提刑按察使司抽调干员参与这个查办小组,而宋宪将在这个查办小组中担任仅次于鲁能的角色。
根据宋宪回来的汇报,此桉由刑部左侍郎韩爌亲自主抓,韩爌和鲁能都基本上认同了宋宪关于上策的建议,从现在开始在北直、山东和山西的刑部线人中物色合适人选,寻机打入当地白莲教内部,并要在半年之内为这些人提供助力和机会,让其迅速进入当地白莲教中枢,以求能准确掌握白莲教动向,为下一步的朝廷手段做好准备。
“刘东旸的前锋都已经到了归德了?”接到老爹派回来人的报信,冯紫英也是精神一振,“他动作未免太快了吧?粮草补给能跟上么?”
冯紫英对刘东旸还是有些了解的,当年宁夏平叛之后,他就和自己老爹、曹文诏、贺人龙都探讨过宁夏叛乱的得失,就认为刘东旸能在极端不利的局面打成这样,相当难得了,是个罕见的将才,如非大势不在对方那边,这刘东旸还真的有可能像当年唐朝时的张议潮一般在沙州打出一片天地来,只可惜大周不是晚唐,中央政府依然稳固。
“河南一部的粮草先行就运到了仪封和商丘,另外刘将军到开封后也一边休整一边积极运粮草到归德,目前他部主力仍然驻扎在仪封到考城一线,一部已经前出到了商丘和虞城一线。”来人解释道。
“难道刘东旸想打徐州不成?”冯紫英忍不住喃喃自语:“这可有些冒险了。”
来人又把西北军东来的总体情况做了一个介绍,最后交给冯紫英一封密信。
密信自然是老爹来的,具体谈及了西北军此番东来的打算,倒也没有太多不能对人言的秘密,无外乎就是要先解决山东问题。
但老爹也提到了牛继宗和孙绍祖并不好对付,依托运河一线,牛继宗和孙绍祖的后勤无忧,反倒是己方因为运输消耗和北地的旱情影响,后勤补给更为困难,这一点老爹也要求冯紫英要想办法除了在兵部那边吆喝外,也要有其他手段来协助。
从目前来看,由于西北军来时汹汹,牛继宗似乎已经放弃了对登莱二府的攻略,开始收缩在鲁东方向的兵力,这么看来牛继宗还是相当谨慎保守的,或许是觉得登莱方向拿下来也意义不大,登莱水师完全可以在站不住脚跟的时候北上大沽或者榆关。
这样一样,他们对运河一线的控制力反而增强了。
等到来人离开之后,冯紫英才拿出地图细细察看。
在自己老爹大军主力还洛阳一线时,刘东旸的前锋就已经在开封——归德一线厉兵秣马蓄势以待了,这家伙看样子就知道不安分,摆出一副要东进徐州的架势,不知道陈继先还能不能坐得住?
但冯紫英觉得以刘东旸的性子,越是摆出一副要东进徐州的架势,只怕就越是不会,这厮是个尤其是擅长虚晃一枪声东击西的老手,如果不打徐州的话,那济宁就最有可能成为目标。
但济宁西面曹州、定陶、城武、单县一字排开,牛继宗不可能不派兵马驻守,哪怕数量不会太多,但是依托这些县城,完全可以阻滞刘东旸的突进,赢得时间。
这一战并不好打。
关键在于自己老爹的主力能不能迅速跟上来。
摇了摇头,冯紫英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奇才良将,在永平府能打赢内喀尔喀人,完全是占了地利优势,迫使内喀尔喀人按照自己设定的方式来战斗,真正进入这等大规模的对阵会战中,自己那点儿本事就完全不够看了,所以他也不会狂妄到要去指点谁。
自己能做的就是在后勤保障上全力保障,让他们无后顾之忧地去打赢胜仗。
联想到今日周德海来说的这些,冯紫英也意识到对方所言并非毫无道理,如果在前线战事最紧张的时候,朝中生出一些变故内乱,影响到前方军心,那可真的就要命了。
冯紫英不确定这是不是自己为自己找的理由,但如周德海最后走之前所说的那样,不管怎么说,交个朋友,宫中多一双眼睛,多一个嘴巴,总没坏处,冯紫英倒是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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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零六节 隆冬至诸般事繁
一场大雪之后,整个京师城都笼罩在一片白茫茫之中。
这是入冬以来的第几场雪了?冯紫英记不清了,但是今冬难过,尤其是对开始大规模东来北上的流民来说,更是难熬。
从蔚州、广昌、灵丘那边过来的第一拨流民已经与保定那边的流民裹挟在了一起,蜂拥着沿着涿州、良乡、房山一线朝着京师城而来,
《数风流人物》壬字卷 第二百零六节 隆冬至诸般事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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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零七节 危机渐至紫英显深谋
冯紫英很喜欢沉宜修这种深浅有度,既表达了对自己的关心,同时也不会过分探究,尺度把握得很好,除非自己愿意主动告知对方,否则她都是浅尝辄止,一切看自己的态度。
相比之下, 宝钗太谨慎,而宝琴则太热切,至于迎春、二尤她们在见识上又要逊色一筹了。
沉宜修是官宦出身的闺阁小姐,而且作为沉珫的嫡长女,沉珫很多时候并没有因为她是女子就避讳朝务上的事情。
在沉珫担任御史期间就曾经和女儿经常探讨,而在沉珫出任东昌府知府和山西承宣布政使司左参政后,沉宜修都还一直和其父保持着书信往来。
期间也免不了要和自己父亲在信中谈及时政,甚至有时候也会把丈夫的一些观点意见和父亲交流, 所以在这一点上, 无论是薛宝钗和薛宝琴都要逊色不少。
当然冯紫英有时候也会和宝钗宝琴谈及时政,在他看来,宝钗宝琴都是极其聪慧的女子,而且本身也一样是官宦出身,虽然后来沦为皇商,但是某些方面的敏感性却依然保持着,所以天赋都不差。
反倒是林黛玉在这方面却是最不敏感的,枉自老爹还是永隆帝最信重的巡盐御史,但黛玉却是半点都没有继承到这方面的天赋,成日里悲春伤秋,沉湎于那等诗情画意中,不过这也让冯紫英反而更满意。
若真的是黛玉都变成了成日里和自己探讨朝政事务,那这画风也变得未免太离谱了,也会让自己这个红楼迷感到失望。
“相公的意思是朝廷对这些附逆之事并没有那么看重,反而更关心能从中获得些什么?”沉宜修皱了皱眉, 有些不太敢置信, 长久以来过于正统的观念还是让她难以接受这种。
冯紫英能理解妻子的这种惊诧, 还是把很多事情看得太神圣太理想了一些,他想了一想才道:“宛君,如果你换一个角度也就能理解这种事情了,无外乎就是两兄弟争家产,府里的下人们各自站队,然后大家各自占了几间房,相互吵嚷着谩骂,然后各家小孩却还没有来得及分开,还在对方的屋里,在局面尚不明朗的情况下,你会对那些小孩子们有多少仇恨,甚至非要致对方于死地么?”
这么一说沉宜修好像也有些明白过来了,实际上现在被查抄拿下的这些人,其实都根本算不上什么要害人物,真正的要害人物也不可能这等时候还傻乎乎地留在京师城里等着朝廷来拿下,无论是牛家王家还是贾家,都不过是些闲散或者说边缘化的角色,便是斩尽杀绝,对于大局又有多少影响呢?
若有所悟,沉宜修也轻笑了起来:“那相公还这么四处奔走替贾家谋划?反正朝廷也就是要钱银, 贾家这些东西都全数充公,然后发卖便是,顶多也就是贾家被流放发配罢了,总归是性命无碍。”
“那也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冯紫英摇摇头,“冯家好歹和贾家也是世交,宝钗和迎春也都和贾家是亲戚,我多少也算是沾亲带故了,若是不出手帮一帮,也会招人闲话的。”
冯紫英也不好深说,再说沉宜修大度,但女人在这方面上情绪也是说变就变,所以能回避最好回避,哪怕对方知道自己是有意避开,那也要比当着她的面说这些的好。
沉宜修似乎也意识到了一些什么,微笑不语,也不再和丈夫争论,这等事情点到即止,丈夫也是有主意的人,也不会因为自己的话而改变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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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渊阁。
“自打大同那边流民进京的消息传开,五日内城里粮价已经又上涨了一成,照这样下去,只怕要出问题。”方从哲涩着嗓子道:“流民现在还在路上,最早的一批已经过了房山,后边最远的还在紫荆关到易州一线,易州那边有近万人灾民跟着,……”
“京通二仓的粮食远不足以把粮价压下去,……”户部尚书黄汝良脸色阴沉,“现在不是粮食本身的问题,而是一个预期的问题,大家都认定京中粮食不够,所以大小粮商都是惜售囤粮,都想要等到粮价最高的时候再来出货,可越是这样,粮价就涨得越高,就算是我们京通二仓粮食全数抛出来也无济于事,立即就会被吓破了胆的民众一抢而空,到那个时候价格会更高,……”
这京中粮商几乎个个都是有些跟脚背景的,即便是朝廷官府也不可能逼着这些人把粮食放出来,而且一旦官府这么做了,那么这些粮商也有许多对策,大不了将铺子里的粮食卖光,就挂出无货的牌子,那只会更加刺激粮价。
“流民那边疏导截留也很难,地方上也想尽了办法,但是他们也无力解决这些人的就食问题。”齐永泰沉吟着道:“本身北直这几个府这几年就一直旱情不断,几无积蓄,加上今年大旱,自身难保,现在再遭遇大同那边流民一裹带,有这么大的流民规模其实也在我们预料之中,……”
“京通二仓的粮食还是不能动,一来如明起所言,这个时候出售京通二仓的粮食毫无用处,而且只会增加民众恐慌,继续抬高粮价;二来这是压箱底的,不到万不得,不能动用,流民到时,还得要赈济需要,所以还是要从其他渠道来想办法。”李叁才看了一眼齐永泰,“顺天府在大沽口新建了一批粮仓,储存了不少粮食,我知道是紫英用于应对流民进京时赈济用粮,但我们是不是可以……”
齐永泰忍不住皱眉,他就知道自己这个弟子在大沽口囤积的这批粮食会被人盯上。
当初冯紫英在永平府时就提及过,而且据他所知在榆关就有不少包括商人们自己建立的粮仓来囤粮,但当时的理由是主要要供应辽东和东蒙古地区,保持较大规模的储粮很有必要,这个理由也十分充分,但当时永平府也自行建立了一些粮仓用于储粮,只是规模远不及商人们自用粮仓。
冯紫英到顺天府之后就一直在考察粮食储运事务,而且也多次和齐永泰提及过北地天时不好可能带来旱情,单靠京通二仓和水次仓难以保证需求,尤其是漕运极易因为各种原因中断的情况下,这种风险更大,齐永泰听进去了一些,但是却仍然没有足够重视。
现在看来冯紫英是早就意识到漕运不可靠,所以才极力推动南北海贸,想要以海运来替代漕运,而且还确确实实取得了相当大的进展。
如果没有冯紫英在永平府所作的这一切,榆关港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渔港,别说南北海运,便是和周围的近海往来都没有,但现在却成为南方物资输往辽西和东蒙古地区最重要的枢纽,而在漕运中断的情况下,榆关港立即就能够承担起南方货物出入京畿的重要作用。
现在冯紫英到了顺天府,又以顺天府的名义在大沽建立了粮仓,主要是应对顺天府各州县可能出现流民灾民的赈济用粮储备,这本来该是由户部统一来规划的,但现在户部的京通二仓不足,难以稳定局面,还不得不打地方上的主意,这委实有些让人尴尬。
李叁才的建议也博得了此番列席会议的黄汝良的大力支持:“道甫兄所言极是,大沽口存粮应当由朝廷统一来安排,而且还应当继续鼓励商人们从南方运粮到这里,取代通州成为当下维系京畿地区粮食输入的咽喉,……”
叶向高见齐永泰脸色不渝,轻轻咳了一声。
这二人一唱一和,分明就是早就商量好了,李叁才要保障东来南下的军队物资,黄汝良要稳定京畿粮食补给,这都需要粮食,大沽口那点儿粮食只是一方面,他们更关心的是从南方到北地的这条粮食输入渠道体系,这才是他们最看重的。
可问题是这个渠道体系显然是冯紫英一手建立起来的,而且还不是官营体系,朝廷想要接手,就意味着从港口码头到仓储设施再到整个运输船队的人员体系,以及在南方的整个贸易伙伴体系,相当庞杂,这甚至可能是人家赖以谋生的一整套体系,你凭什么张口要接手就接手?
叶向高也甚至知道这不仅仅是冯紫英一个人能决定的,除了冯紫英自己的私人外,这里边还牵扯到山陕商人出海计划,要知道当年在海贸体系中山陕商人几乎无人涉足,在冯紫英的鼓励甚至是以永平府那边的铁料外运需求逼迫下才算是和南方商人合作建立起来,现在还不容易见到成效了,你张口就要拿走,肯定会引发极大的反弹。
叶向高清楚齐永泰的性格,这个人性子虽然方正,但也还是比较顾全大局的,这种情况下也应该是能理解朝廷难处,但是如果吃相太难看,那反而会激怒对方,所以这就还得要讲求一下方式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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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零八节 论利益朝堂生风
“乘风,明起和道甫多言不无道理,朝廷在前期有些忽略了这方面的准备,所以现在就显得有些捉襟见肘了。”叶向高目光里多了几分征求意见的意思,“可摆在我们面前的现实就是如此严峻,顺天府那边也呈报上来了,山西那边过来的流民已经过了保定府进入涿州、房山了, 这还是第一波,后续还有几波,压力会越来越大,……”
齐永泰不做声,能坐在这文渊阁里议事的,哪里还能不明白个中原委,一句话就能品出后边几句话的味道来。
大沽的情况他比在座的人都清楚,甚至包括在永平府那边的一些准备冯紫英和魏广微、练国事也已经先后向他报告过.
比如在岳婆港和刘家墩一线的粮仓, 葫芦河的疏浚,又比如大沽口的粮仓和丁字沽的转运仓,以及卫河的疏浚情况,哪些是顺天府和永平府官府做的,哪些是海贸商人做的,还有哪些是粮商们自己的,这里边成分很复杂,并非哪一家的.
若是论比例,官府的恐怕只能占到两成左右,其余八成都是海贸商人和粮商们自建的,但这都是在冯紫英推动下建起来的却不假。
李叁才那里姑且不论,这厮眼睛只盯着要保证军粮,而黄汝良却是需要统筹整个大周,或者说整个京畿地区的粮食保障,对方提出来的问题他不得不认真考虑。
只是可能黄汝良也只是大略听着下边人汇报,并不十分清楚这里边具体情况,看着顺天府似乎在统一安排, 就以为从设施到内里储粮都是顺天府的了。
也不想想,顺天府哪里有那么大的财力来修建如此多粮仓,储存这么多粮食?
这原本都该是户部的活儿,顺天府顶多是一个配合协助,现在户部不但自己不做,却还琢磨着直接从顺天府手里拿过来,这未免有些吃相难看了。
“进卿兄,大沽那边的粮仓储粮可不是顺天府的啊。”齐永泰澹澹地应了一句。
“嗯,我知道顺天府有一部分,其他的都是商贾们的,但是据我所知,这些商贾之前都是不太愿意的,还是紫英深谋远虑,用尽各种办法才促成了这些商贾们建仓,特别是一些海贸商人原本是不太愿意建粮仓的,认为那是粮食商人的事儿,还是紫英耐心劝说才勉强答应,现在这一下子就发挥作用了。”
叶向高也得要好好夸赞冯紫英一番,因为人家的确做得不错。
作为顺天府丞,不但官府作了足够的应对准备,而且还推动商人们也配合行事,若是没有这一步, 朝廷还真的十分作难。
山陕商人和粮商们都是有背景的,没那么容易任由你安排,要建粮仓,要提前储粮,那都是要投入真金白银的,也不知道冯紫英是如何做到这些人按照他的计划行事的。
无论是利诱还是威逼,你都得要有些本事才能做到,但冯紫英一个刚上任一年不到的顺天府丞做到了。
方从哲也明白这里边的门道,叶向高是想要替黄汝良打个圆场,但是这圆场好打,下一步怎么做,总得要有个方略,如果齐永泰不肯答应,这就棘手了。
“乘风,朝廷现在很难,河间府那边也是糟心事儿不断,孙绍祖的骑兵已经在景州、阜城、东光一带袭扰,尤世禄的蓟镇军刚来得及从天津卫南下,还未过青县,就开始闹腾说粮草要赶紧补上,而苏晟度的山西军走走停停,现在都还没走出山西境内,距离井径都还有两百多里地,一样也在吆喝钱粮问题,……”方从哲满脸疲惫,“明起那边现在也是绞尽脑汁在想办法筹钱筹粮,但现在时间上却都太紧迫了,……”
叶向高语气还委婉一些,毕竟是首辅,方从哲作为次辅,又是主管财政,涉及到方方面面都要说钱银粮食,就只能叫苦了。
齐永泰又好气又好笑,至于么,为了顺天府这点儿粮食,首辅次辅加户部尚书都要来登台唱戏,就是要把大沽口粮仓和粮食拿回来。
好在齐永泰在之前就和冯紫英谈过,很是为冯紫英的大度感到欣慰。
冯紫英态度很坦然,朝廷需要,那自然没什么好说的,但顺天府用于赈济的粮食要留出来,他能做的是让海贸商人和粮商的粮食以一个相当公道的价格出售给户部,价格甚至比现在京师城的市价还要便宜一成。
冯紫英很清楚这种情形下如何还要去和朝廷讨价还价,不但落不下一个好印象,到最后还是得要乖乖把粮食交出来,尤其是到最后,只怕还要被朝廷记一笔,既然如此大大方方表明态度,这边满足了朝廷需求,又能赚取丰厚利润,何乐而不为?
这些商人们早就要笑得合不拢嘴了,至于说比现在京城粮价便宜一成,那又有什么关系?
他们从江南购入的时候甚至只有竟是现在粮价的叁成都不到,足足涨了两倍还有多的情况下,让利一些,收回本利,而且还可以继续从南方运粮北来,何乐而不为?
“中涵,你也莫要这般诉苦了,我非不明大义不顾大局之人,紫英那里,我会去交涉,不过进卿兄和中涵都应该清楚,大沽口到丁字沽的粮仓存粮皆非顺天府一家所有,涉及到商贾之粮那朝廷只能收购,价格还需要商议,……”
齐永泰话音未落,黄汝良已经接上话:“乘风兄,价格好说,但是你也知道现在户部的难处,这一笔肯定没有问题,但后续可能户部还要采购相当数量的粮食以备不测之需,那可能就……”
齐永泰皱起眉头:“户部难道没有应对措施?海通银庄和此番查抄发卖,难道都还不足以满足户部需求?”
“乘风兄,若是没有这一连串的军事行动,那户部应对绰绰有余,但是你也清楚西北军十二万精锐东出,战事在即,花销每日巨大,让我夜不能寐,现在尤世禄蓟镇军和苏晟度的山西军尚未集结到位,但也已经各种要求都罗列在了兵部,兵部一帮人日日来户部堵门,现在流民大举西来北上,你都说了,顺天府的粮食需要购置,现在粮价如此之高,若是能一年前的粮价来平价收购,那自然没太大问题,而且……”
黄汝良摊摊手,谁都知道那不可能,那几乎和抢劫没有区别了,肯定会引起商人们的反弹,不提山陕商人们的影响力,单单是考虑还要利用他们在南方的运输和采购网络来满足漕运中断之后的京畿所需,就不可能这么做。
“而且什么?”齐永泰问道,叶向高和方从哲也很关心一脸愁色的黄汝良。
“而且原来预计的发卖情况可能很不乐观。”黄汝良沉吟着道。
“哦?”叶向高都忍不住皱起眉头,这可是一个坏消息,沉声问道:“不应该如此才对,龙禁尉、刑部和都察院不是都说查抄很顺利么?镇国公牛家、都太尉统制先伯王家、北静郡王水家、南安郡王陶家,宁荣二公贾家,还有理国公柳家以及一大批武勋,都牵连其中,这么多家查抄下来,难道还不乐观?”
黄汝良苦笑,“进卿公,牛继宗和王子腾都是早有准备,基本上除了宅邸,基本上没有多少收获,牛继勋家倒是可以,但是又有永宁公主这层关系在里边,现在暂时清点查封,是否没收发卖,还得要朝廷拿出一个方略来,牛继勋口口声声说其兄之事他毫无所知,那是不是就这样算了?”
“那怎么可能?”方从哲和齐永泰都异口同声。
“那朝廷就要给个说法。”黄汝良继续道:“水家和陶家查抄现银不过二十万两,其中水家才不过区区两万两,很显然水溶早就做了准备,陶潜家倒是略有收益,但是也没有想象的那么美好,宁荣二公贾家倒还算好,其本家没多少,只有几万两现银,但是其下人中中饱私囊者不少,加之有人内应检举,查抄下来倒是有十来万两,其他的也都不尽人意,这么多年林林总总加起来,金银不过五六十万两,远低于我们最初预计的二百万两,……”
文渊阁内所有人都忍不住面面相觑。
最初大家预计最低底线应该是一百五十万两现银,因为有京通二仓一桉在先,这一次规模大很多,而且涉及人员也尽皆是有头有脸的角色,大家觉得都是心里有数,二百万两银子应该是最低标准了,乐观一些应该是四百万两,甚至五百万两才对,没想到竟然只有十分之一,这太出人意料了。
见一干人脸色都十分难看,黄汝良赶紧补充道:“这只是现银,当然还有很多其他死物杂件,因为不好估价,所以请了京师城中不少古董店铺和当铺的掌柜们来帮忙评估,应该还要一个时间过程,但是还是那句话,不容乐观……”
“为什么这么说?”李叁才忍不住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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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零九节 论手段显山露水
如果这一笔大家最看好的收益出了问题,那就只能寄希望与从海通银庄借贷了。
但借贷毕竟是借贷,本息都要付的,那里比得上这种“吃大户”式的收益,空手套白狼,近乎于抢掠,而且毫无成本,也没有太大后遗症。
“盛世古董,乱世黄金,现在朝廷平乱在即,从山东到湖广都会有一连串的战事,虽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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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一十节 顾大局不计长短
给黄汝良吃了定心丸之后,冯紫英这才和黄汝良谈及在大沽和丁字沽的储粮问题。
在得到了冯紫英对此番查抄发卖一个较为乐观的估计之后,黄汝良心里踏实许多,所以在和冯紫英商议丁字沽、大沽储粮问题时也就没有斤斤计较了。
他也很清楚这里边背后的各方势力,再加上还需要考虑后续通过这个庞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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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一十一节 论政方知英雄略
冯紫英满意地看了一眼宝钗,这才是当正妻的样儿,知情达意,大气宽容,胸有沟壑。
呃,还别说,宝钗嫁过来一年, 身材也是显得越发丰腴,真真有点儿侍儿扶起娇无力的贵妃感了,胸有沟壑也不再是形容有城府,而是实打实的描写胸前丰姿了。
想到这里,冯紫英心里一时有些痒痒。
似乎是感受到了丈夫的目光,宝钗还以为丈夫是满意自己的表现,心中也是微喜。
宝琴就是这样, 有时候执拗起来不管不顾的,虽说是在家里,但莺儿和龄官也还在面前,而且因为有薛蝌的牵挂,往往会忽略自家已经是冯家人,爱为蝌哥儿争些利益,这可不是一个好现象。
“唔,倒没想到妹妹能看出这一层来。”冯紫英眉目间也满是欣赏之意,点点头,“朝廷现在困难,户部尚书黄大人专门和我商计,难道他不知道这大沽和丁字沽存粮是谁家营生?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做生意要留有余地,此番已经赚得钵满盆满了, 若是要想一次把银子赚够, 那天下谁还与你做生意?更何况朝廷还同意了日后继续大量采购从南边拉来的粮食, 也就是说守住这条渠道,只要你能拉来粮食,那边是稳稳有几成利润, 若还有多,你也可以自行售卖,这相当于有朝廷替你保底,这何乐而不为?”
见薛宝琴眉目间依然有些不服气,冯紫英也知道这丫头就是这个性子,也不在意,继续道:“再说了,黄汝良是户部尚书,掌握大周财政用度,而且他也是首辅大人乡人,关系密切,能折节问计于我,难道人家真的不懂怎么做么?”
听得冯紫英说到这里,宝琴微微色变,对于自己丈夫未来仕途前程,她自然是要重视的,自家哥哥那点儿利益固然重要, 却又不能和丈夫前程比了。
“相公,姐姐, 小妹明白了。”既然明白其中轻重, 宝琴倒也不是那种错了死不认账的人,起身下床福了一福,正色道:“小妹还是浅薄了,只是惦记着哥哥一直未能有官身,要娶方家女总觉有些底气不足,所以才会有些情急,还望相公和姐姐饶恕则个。”
对宝琴的知错就认冯紫英还是认可的,摆摆手笑道:“明白这里边原委就好,至于说你担心蝌哥儿和方家婚事,那却是多虑了,方叔和我是同学不说,蝌哥儿现在做下这等生意,已经被朝廷关注,但是这一条就非寻常商贾能比,方叔也是个有眼光,断不会不明白这一点,明年两家会如期成亲,断无如梅家那般瞎眼之事,白白便宜了为夫,……”
听得冯紫英借势调侃起宝琴,宝钗和屋里两个丫鬟都笑了起来,只不过莺儿和龄官只敢低着头抿嘴一笑,宝钗却是满脸灿然。
宝琴却是被冯紫英的话给逗得满脸通红,忍不住用小拳拳捶了丈夫肩头,腻声道:“相公就知道笑话妾身,……”
“这倒真不是笑话妹妹,为夫和梅之烨相处一年,说实话,这梅之烨还是有些做事能力的,只是迂腐古板了一些,前些日子为夫代理府尹,署理府务,他也主动来表明态度,愿意诚心做事,为夫自然不会和他计较,赋税之事他多年操作,颇为娴熟,交予他,为夫也能轻松不少,说不上不计前嫌,但也还是愿意给他机会,……”
冯紫英语气里格外轻松随意,谈及梅之烨时也毫无任何情绪,显然是早就不把那等人那等事放在心上了,看得宝琴也是心中一阵迷醉。
想当初自己为了梅家悔婚羞恼气很之余也是患得患失,迫不得已才跟随姐姐嫁入冯家为媵,但现在看来却是一步妙不可言的好棋。
宁为英雄妾,不做庸人妻,更别说还是梅之烨那个庶出儿子,便是梅之烨又如何,也不过是丈夫手下的一员做事之人罢了,而丈夫更是早就不把那点儿事放在心上,但对自己却格外珍惜。
单单是这一点,宝琴觉得自己便是没选错人,没选错路,这一辈子都值了。
“相公乃当世英雄,自然不会和俗人计较,妾身相信相公执掌下的顺天府定能焕然一新,让朝廷诸公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宝琴一时间也是妙语如珠,听得冯紫英和宝钗都是侧目而视。
这可真难得,让宝琴嘴里说这样谀词,太罕见了。
见相公和姐姐望向自己的目光都是有些奇异,宝琴也觉得今日自己有些情难自已了,索性就大大方方地道:“姐姐,今日小妹就冒昧了,想要伺候相公,……”
今夜冯紫英本来该在宝钗屋里歇,但宝琴却是眉目含情,脸颊也是殷红如晕,显然是情动了。
宝钗自然不会去和妹妹计较这些,欣然应允:“那相公便去宝琴那边就是。”
莺儿和龄官也都是听得捂嘴吃吃娇笑。
不必言冯紫英龙精虎勐,在宝琴身上恣意挞伐,卖力耕耘,却说莺儿陪着宝钗回屋,也是唏嘘感慨。
“没想到琴姑娘也是这般,显然是爱爷爱得狠了,才会当着奴婢们说这般话。”莺儿脸上红晕未绝,语气也颇是复杂。
“怎么,总归有你一日,不如我便和相公说道,择个好日子便收了你。”宝钗颇为好笑,瞅了一眼自己这个贴身丫鬟:“莫不是看了晴雯收了房,心里有些艳羡了?”
宝钗和莺儿也是多年主仆,许多言语宝钗未嫁时就不避讳,更别说现在宝钗已作人妇,莺儿这个贴身丫鬟自然也是要跟随一生的,当然也要替莺儿考虑。
“奴婢哪里会那般狭隘?”莺儿傲娇地摇摇头:“晴雯虽然和奴婢不甚和睦,但她跟了爷那么多年,又是沉大奶奶的身边人,收房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奴婢只是感触琴姑娘敢作敢为敢说,若是换了个爷,只怕早就触怒了,但咱们爷却是大度,反而喜欢琴姑娘这般直率,……”
宝钗也是微微颌首,认可莺儿的这个说法。
宝琴不过是媵,有时候还是有点儿恃宠而骄了,说话也不甚注意。
像今日这番言语,若是落到外人耳中,保不准就要起些风波,说宝琴胳膊肘往外拐,只知道为娘家谋划,却无视夫家的利益。
好在紫英并不在意这个,但这等事情却不能不小心,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若是一味如此,久而久之,只怕相公也未必就能一直容忍了。
“莺儿,宝琴这般不是好事,下来之后我也要说她。”宝钗摇摇头,“相公大度,但却不能视为理所当然,蝌哥儿也大了,他有他自己的路要走,相公帮他一把没什么,但是却不能帮他一辈子,他也需要自己自立起来,宝琴这般做,未必就是真正帮他,男儿缺了在外边独自摔打,反而会影响他成长,……”
莺儿也听得一阵心折,自家姑娘才是当大妇的风范,琴姑娘还是小家子气了一些。
*******
接到冯紫英信时,冯唐已经到了洛阳。
作为主帅,他的速度的确有些慢,但却不得不如此。
整个东路军十二万大军,实际上是分成四部分逶迤东行的。
除了刘东旸率领的一万先锋走得比较快外,其余三部都是分阶段从庆阳出发,最后一部从庆阳出发时,刘东旸的先锋已经都过了洛阳,进入开封地界了。
紧随刘东旸先锋的部队是刘白川率领的三万前部,也走得比较快,刘东旸在开封归德一线休整时,刘白川的三万大军也过了洛阳,抵达荥阳,而这个时候冯唐的六万主力才到渑池。
十多万大军的消耗就是一个天文数字,刘东旸的先锋主要用处不是打仗,就是沿途安排后勤物资,同时尽快开战情报的对接和搜集,为战事做好前期准备。
冯唐的主力大军在洛阳整修了三日,准备继续开拔时,接到了儿子的来信。
信中介绍了朝廷现状和兵部在后勤保障上的一些部署,基本上就那样,不过只要不出什么大乱子,冯唐就不在意。
在山东打仗,冯唐心里还是有些底气的。
一来是自己老家,二来气候地理状况都还能接受,三来距离北直京师不远,在后勤保障上也更有把握。
打仗是打什么,就是打后勤保障,冯唐不认为牛继宗就是什么绝世名将,宣府军就真的比西北军能强到哪里去,离开了宣府,在山东这地界上,这支军队的战斗力究竟有多强,冯唐也很想见识见识。
如果要让他突兀地率军直入南直隶,他可真的有些发憷,但先解决山东,那就要稳妥许多。
儿子在信中谈及了大沽、榆关和海运状况,京师粮价不断上涨,加上各地流民也在向京师聚集,后勤保障是一大问题,但海运畅通,虽然还无法和漕运那样就能满足北地需求,但是如果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只保障军队需要,那还是能做到的。
有这一点,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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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一十二节 窥咽喉冯唐欲横刀
整训了几个月,冯唐对自家的西北军还是有些底气的。
或许是因为长期饱受歧视此番骤然得到朝廷看重,整个西北军都焕发出不一样的精气神。
尤其是在庆阳整训期间,冯唐亲自督阵监军,对整个调来的三边四镇大军逐一进行拉练整训,优胜劣汰,包括他原来带过的榆林军一样不例外, 加上后勤保障的跟上,使得这一次整训效果比想象的更好。
抽调出来的这十二万大军中不敢说是全数精锐,但是也基本上把除榆林军中之外其他三镇能打的军队囊括一空了,榆林镇因为考虑到还要面对土默特人,须得要保留部分精锐,所以只抽调出部分,而其他三镇考虑到现在的情况基本上只留下一部守卫门户的军队,其他精锐全数抽调出来作为西路军的主力。
从朝廷获得的那部分银两, 大部分用作补充粮饷,少部分也用于从京畿军工制造坊购买了部分火器,冯唐已经意识到随着时代变化,火器必将取代冷兵器走上舞台,这一点冯紫英已经给他重申了无数次,但是通过这一轮整训之后,他才深刻认识到。
当一支军纪严明的火器部队集结起来,形成阵型时,无论是步军还是骑队,要冲阵都必将面临一场惨烈的搏杀,付出的代价极其高昂,而作为火器部队的成型时间要比骑兵和步军短太多了。
这种优势无与伦比。
不过财政的困难也限制了西北军的火器换装速度,同时考虑到火器换装要彻底变成如紫英所言那样一支纪律严明步调一致的火器军队,一样需要艰苦的训练, 而对于西北军来说,现在时间肯定不够了,所以冯唐也没有想过要在这一次南征之战中就非得要依靠火器部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他觉得这一次南征之战, 也许是西北军冷兵器军队最后的辉煌。
“东旸的消息回来没有?”冯唐站起身来舒展了一下身体,望向窗外。
洛阳是河南府最大的城市,同时也是伊洛盆地的核心,从这里东出进入开封,那就是一马平川的四战之地了。
“上一次消息是三日前,算一算该是今明二日就有消息传来了。”幕僚是跟了冯唐几十年的老人了,含笑问道:“大人可是在考虑东旸的建议?”
“唔,东旸性子偏激,却又嗅觉敏锐,是個天生的战将,但是我们初入中原,大军还有一个适应过程,我还是有些担心他太过于急躁了。”冯唐摩挲了一下下颌,若有所思:“他在仪封——虞城这一线徘徊,恐怕也让陈继先心生忌惮了,你可知昨日来人是谁?”
“难道是陈继先的使者?”幕僚讶然,有些不敢置信。
“没错,就是陈继先的人,虽然没有暴露身份,但是我认得出, 是陈继先的身边人。”冯唐笑了笑,“单凭这一点,南京就不能成事。”…
“陈继先想要和朝廷暗通款曲?”幕僚觉得不可思议。
从一开始他就和主帅探讨过淮扬镇设立究竟是何目的,陈继先究竟是谁的人,太上皇,皇上,还是义忠亲王?
怎么看都难以判断,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陈继先就是一个骑墙之辈,恐怕和哪一方都能扯上关系,所以哪一方都能勉强接受,但是哪一方也不敢彻底相信。
但从宣府军和大同军大张旗鼓进入山东,陈继先对朝廷要求进攻宣府军的命令无动于衷,以各种理由推托,朝廷就对此人失去了信任,这么看他应该是南京方面的人才对,但是这又突然和自己东翁来接触,意欲何为?
难道想学唐末时的藩镇,想要在徐州割据不成?这未免太高看他自己了。
这年头和唐末情形可完全不一样,张氏皇权的权威还是相对稳定的,无论是京师朝廷还是南京伪朝,都只能依托张氏子弟,士人们也都还是认可张氏一族,无论是元熙帝还是永隆帝都非昏庸之君,其表现都还是可圈可点,纵然有些缺失,但都在士人们能够接受的范围之内。
即便是举起造反大旗的义忠亲王,实事求是地说,也都还算是有些才干,在当太子期间,除了和英妃私通这一行径让元熙帝难以容忍外,其他并没有什么败笔。
至于说其人趁着元熙帝患病期间有些小动作,在大臣们看来都无可厚非,谁让当时元熙帝病得那么重,眼见着大家都觉得不行了,只等办后事了,谁曾想元熙帝又病愈了,而且还能再执政了好几年才逊位,这等事情便是所有人都未曾预料到。
“这倒不好说,只说要求我们不要进攻徐州,若是我们去山东,他便不管,若是要进徐州,那他便要撕破脸了。”冯唐似笑非笑。
“撕破脸?”幕僚觉得好笑,“他撕破脸又能怎样?彻底倒向南京伪朝?现在他便是再怎么向朝廷表忠心,只怕朝廷也不会相信吧?除非他能给宣府军背后一刀,可宣府军现在也把他防着吧?”
冯唐沉吟不语。
说实话,他也不清楚陈继先的谜之操作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若说他是朝廷派去的“卧底”吧,宣府军东进山东的时候,他却不闻不问,兵部下令他北上,在运河一线挡住宣府军,他置之不理,若说他是南京伪朝那边的吧,可他很有点儿听调不听宣的感觉,南京伪朝对他的态度也很模糊,也并未要求他出兵协助宣府军和大同军。
若说他是骑墙想要观风色,那未免显得有些太过愚蠢了,这种情形下,无论谁胜谁负,他都难以讨好,到最后恐怕都是被清算的角色,可谓最愚蠢的选择莫过于此。
在冯唐看来,陈继先不至于如此不智才对。
但他也看不穿陈继先的想法。
不过陈继先派人来接触,要求西北军不得进入徐州,还是让冯唐略微揣摩出陈继先的一些心思,似乎这个家伙并非想最初自己猜测的那样会一直保持骑墙观望,而只是先暂时观望一下,他更希望下一步自己和宣府军碰一碰,双方战事结果也许会成为他做出选择的一个决定性因素。…
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倒是真有可能。
西北军和宣府军之间的战争几乎就可以决定南北双方朝廷的命运,若是自己失利的话,淮扬军趁机加入战局猛攻自己侧翼,只怕自己还真的招架不住,一旦退入河南,那么就几乎丢失了整个东部富庶地区,而这两年的北地大旱的影响可能会让包括整个山西、陕西、河南、北直在内的北地都陷入了困境,根本无力支撑起后续的战争,而两广和湖广这些地方只怕都会改变现在偏向朝廷的态度。
同样如果自己一举击败宣府军,只怕淮扬军要么北上夹击宣府军,但更大可能是趁机南下直扑扬州,甚至猛攻金陵,成为南下的急先锋,到那时候,拿下扬州、金陵的大功在手,朝廷难道还能不承认,或者不给一个说法?
现在陈继先也许在做的就是厉兵秣马,做好一切发动最后一击前的准备吧。
“或许陈继先还没有下定决心,或者说没敢下决心下注,但是他一旦下注,也许就会不惜一切代价的全力一击。”许久之后,冯唐才慢慢道:“他要看我们西北军能不能击败宣府军,这是他观察并作出决定的风向标。”
“那我们现在怎么做?”幕僚不在理会这个问题,这个问题也轮不到他来操心,他需要考虑的是即将到来的对山东之战,“东旸的胃口很大,他想要突袭济宁还是徐州?”
“倒也未必就是这两地。”冯唐摇摇头:“其实沿着运河很多地段都是咽喉之地,只要断其一处,便能彻底中断宣府军和大同军的后勤补给,这恐怕也是牛继宗最担心的,东旸上一次就已经称宣府军已经在嘉祥、巨野、鱼台、金乡几县驻军,显然就是防范我们突袭这一段。”
“那就从丰县、沛县过去拿下夏镇!”幕僚目光锐利,“陈继先不是说我们不能进攻徐州么?那好,我们过境丰县、沛县,不碰它们,然后直接进入山东拿下夏镇,那他总无话可说了吧。”
夏镇就是原来的夏村,位于独山湖和昭阳湖以南,扼运河北上的要道,商贾辐凑,徐兖咽喉,拿下这里,就能切断整个山东运河与难免徐扬的往来。
“拿下夏镇?”冯唐笑了起来,“那你这是在逼牛继宗拼命啊,拿下夏镇,牛继宗孤注一掷南下,我们挡得住么?夏镇虽然是咽喉要地,但是却不是防守的好地段,假若陈继先趁机给我们在背后一击,我们恐怕会被包圆啊。”
幕僚凝神苦思,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拿下夏镇,却未必能受得住,尤其是中间隔着丰县和沛县,一旦被宣府军进攻失利,那陈继先只怕就要动手了,这反而会导致局面恶化。
可如果占领丰县沛县,那又会直接和淮扬军开战。
这却两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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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一十三节 做实事紫英密布局
不提冯唐在河南运筹帷幄,开始筹备对山东的征伐,冯紫英这边却依然按照自己的步调在顺天府行动。
和黄汝良达成一致意见之后,冯紫英便主动召集了山陕商人和江南商人在这边的代表,就大沽、丁字沽以及榆关、岳婆港的储粮问题以及后续的粮食收购问题进行了沟通。
虽然也有少数人认为朝廷压价太甚,这市面上粮价还在稳步上涨,可户部却只愿意按照市价九折收购, 而且所付钱银还需要押后一段时间,要在永隆十年三月底之前才付清,好在这一笔款项由海通银庄负责提供担保,这才稍减了商人们的担心,毕竟海通银庄算是“自己人”。
黄汝良的想法也很简单,目前户部的存银无多, 都是需要留存作为紧急备用的,购买粮食的钱银只能来源于发卖所得,连龙禁尉、刑部等从各家查抄的现银都不能动用,也就是说购粮所需款项皆须出自发卖死物所得,这也是对冯紫英的一个考较。
你不是大言炎炎说联络了江南商人来上京交“投名状”么?你不是说发卖所得能够比京通二仓大案不逊色多少么?那好,户部就把这一次发卖所得全数放在海通银庄。
由海通银庄转款来购买来自大沽、丁字沽、榆关、岳婆港的储粮,甚至还包括后续向这些商人们收购粮食所需钱银皆从此出,这样你冯紫英放心,那些商人们也放心,朝廷也落得安稳。
“大人,您找我?”傅试急匆匆地踏入公廨大厅,肩上还落着片片雪花,显然是才从外边回来。
“嗯,秋生,情况不是太好啊。”冯紫英脸色沉静,“从山西和保定府那边过来的流民已经过了卢沟桥, 很快就要抵达城外了,数量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多, 主要是易州、涞水、定兴几个保定府的州县也裹挟了不少灾民前来,我已经奏明了朝廷,保定府不说是有意放纵流民前来, 起码也是拦截不力,不过追究这些都是后事了,现在我们需要应对是这一波接一波的流民灾民,赈济需要跟上,另外天时大寒,只怕衣衫和宿处都需要准备更充分一些,……”
傅试面露难色,“大人,我也听说了,但这么大规模,单靠我们府里只怕是应付不下来,还得要把宛平、大兴二县的人用起来,……”
“嗯,这是必须的,我已经给大兴、宛平二县打了招呼,他们必须要无条件配合,另外我也行文巡城察院,请他们从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中抽调部分人力配合我们,由我们统一调遣,……”冯紫英看了一眼傅试, “这是一场大考,户部和刑部甚至内阁叶方二公都十分,如何应对这样大一场规模的流民入京,关系到整个京畿地区的稳定,所以我们必须要把这张考卷做好,此事我想交给你来统筹,你意如何?”…
虽然是天寒地冻,但傅试汗出如浆。
事实上他早就有这個感觉,冯紫英在着力培养顺天府的人,其中首当其冲是自己,然后才是宋宪。
现在宋宪被安排去和刑部联合查办白莲教一案了,兴致高昂,若是此案办得漂亮,可以想象得到,宋宪必定能向上大走一步,甚至连升二三级也非不可能。
同样冯紫英对自己更加看重,或许是因为贾家这层渊源,或许是自己最早投效他,所以对自己格外看重,所以许多事情都交给自己来做,甚至大大超过了一个通判的权责。
“大人如此看重,秋生定然不负。”傅试一拱手,重重点头。
“唔,我已经和工部尚书崔大人说了,如此大规模的流民来京,如果不给他们中精壮找些事情做,只怕是不妥,而京师城内多年未曾修缮,尤其是许多街巷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牛马牲口和人的屎尿尽皆抛于街面,单靠倪二手底下那帮掏粪的,根本应付不过来,城中公共厕所太少,须得要大建一批,同时主要街道的露面也需要进行改建,所以须得要将这些流民中精壮组织起来,对整个京师城进行一轮翻修,……”
冯紫英的话让傅试大吃一惊,以工代赈不是新鲜事儿,但是如果让这批流民精壮去修缮城中街巷厕所,那就有些出格了。
要知道朝廷定下的规矩就是流民来京皆在城外,不得入城,一旦这些流民啸聚,那城中必定受到冲击,局面不堪设想。
见傅试满脸担心,冯紫英笑了笑,“我知道你的担心,但是此事我和崔大人策划许久,京中市面的情形伱也知道,市民攻讦已久,工部和我们顺天府也是备受责难,所以也早有此意,现在就就是这流民来修缮会不会出问题的可能了,我认为出问题是肯定要出的,一两万精壮进城,不出一点儿事儿,可能么?关键在于我们又没有绝对把握能控制住?”
傅试默默点头,这是关键。
“所以关键还是我们前期的准备,以及组织工作。”冯紫英继续道:“流民所求无外乎就是一口饭而已,而且将其和家人分开,他们便有了牵挂,另外采取连坐联保的方式,将这些来自一个地区的人怎么来保证不出事,还是有一些手段来处理的,秋生,你觉得呢?”
傅试思考了一下,“我也考虑过,既要让他们来自一个地方的保持一定规模,但是又不能规模太大,避免一旦啸聚难以控制,比如二三百人为一个小群体,那么三五个来自不同地区群体集结成一组,这样既能相互监督,让他们不能齐心,又可以一定程度上保持组织性,做事更有章法,……”
“唔,具体如何操作,你好生考虑一下,拿出一个方略出来。”冯紫英点点头:“另外你在几个通判里再物色一个可靠的帮手,府衙里的吏员和三班衙役任由你挑选,届时我还会让耀青和倪二都全力配合你,……”…
傅试精神也是一振。
自从冯紫英树立府务之后,几个通判的态度也大变,开始向冯紫英靠拢,但是冯紫英却一直保持着不冷不热的态度,这让处傅试之外的几个通判都是惶恐不安,有两个甚至也找到傅试,希望通过交好傅试来疏通关系,现在很显然冯紫英是要给自己这样一个机会,让自己也能施恩与那几位同僚了。
“大人放心,我知道怎么做。”既然已经敲定,傅试也就定下心来,考虑如何来做事。
“嗯,此事我已经和方相说过,此番做得好,日后你便不必拘泥于这顺天府,广阔天地大有可为了。”冯紫英满意地点点头。
傅试心中一热,能入内阁诸公之耳,那此番也算是值了,做好这桩活计,那也许等待自己就是晋升之机了。
“只是大人,这做这桩事儿花销亦是不少,府里怕是……”虽然预料到冯紫英应该有安排,但傅试还是要提醒一下。
“此番花销不小,工部节慎库会拿出一部分银两物资,另外我也和山陕商人说好,所需水泥从他们在石景山所建的新工坊中调用,待到此事了结之后再来统一结算,其余物料,我也和倪二说了,有他来负责统筹,一样最后结算。”冯紫英胸有成竹。
当汹涌的流民沿着驿道如一道斑驳不堪的破布缓慢但不可阻挡地推进到京师城边上时,迎接他们的便是顺天府、宛平、大兴二县的公人以及配合的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的人,竖起的牌子上早早就写好了“蔚州”、“广昌”、“涞源”、“易州”等地名。
虽然流民大多不识字,但是亦有不少认得自己家乡地名,再加上公人们的齐声怒吼,很快流民们便被分割开来,按照州县分成了好几块,然后再州县下,又按照乡里进行划分,相互认识的同乡都需要具结联保,这还只是第一道手续。
不过看着热气腾腾的稀粥,虽然破烂简陋,但还勉强能遮风挡雨的窝棚,流民们的心还是安稳了下来,起码朝廷还是有心的,就怕朝廷拒之门外,取而代之的是刀枪棍棒,那就真的是走投无路了。
冯紫英换了一身便服站在人堆中观察着形势,时不时地走近人群,看着公人们将这些流民分成一个个小群体,然后开始带着走向划分好的区域。
第一拨流民数量不大,不过区区六七千人,这也是在前一段路就开始有意引导分成几段,这样可以留给这边充裕的应对时间。
只要第一步走稳了,后边的就要好办许多,众人尽皆有从众心理,大家都这么作了,自己自然也只能跟着这么走。
既有士卒刀枪扎场子,亦有稀粥热水应对,大周的百姓都是最纯朴老实而忍耐性最强的,只要不逼到走投无路,没人愿意去造反寻死。
这一点,冯紫英内心比谁都更清楚,所以他才有把握把这桩事情办好,当然,他还需要应对白莲教的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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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一十四节 心事浓凤姐弄璋
天津卫城城中一幢大宅中。
王熙凤全身几乎要被汗水湿透,痛苦地在床炕上挣扎,一边咒骂着冯紫英,一边呻吟着,旁边的平儿和小红陪着两个稳婆正在心急如焚地替王熙凤接生。
这年头,生孩子都是一大难关,对女人如此,对孩子亦如此。
好在王熙凤已经不是头胎,而且她年龄也不过二十五六,正值最适合生产的年龄,加上盆骨硕大,所以相对来说已经算是好的了,但即便如此,这一次也许是营养太好,所以生产起来也是格外困难。
“奶奶,再加一把劲儿,羊水已经破了,再加把劲儿就出来了。”稳婆在一旁鼓劲儿。
一次性请了两个稳婆,而且都是这天津卫城里最好的稳婆,让被请来的两个稳婆都是内心嘀咕不已,但看在银子的份儿上,她们都不会计较。
只是这一家怎么看都觉得古怪,一大堆子人,一看那起居用度都不一般,一口子带着南京味儿的京腔,显然就是京中豪门大户出来的,但是却在这天津卫城里来生孩子,关键是还见不着人,这就太蹊跷了。
不过她们经历多年,对此也见惯不惊了,那豪门望族在外边养外室的多了去了,不少也是怀孕生子都只能偷偷摸摸地在外边儿生。
只是这女人疼起来便不管不顾,骂起男人来却是格外理直气壮,似乎又有点儿不像是外室身份,而且看这女人的威势,也不像是小户人家出身,诸般诡异集于一身,委实让人好奇。
平儿和小红在一旁也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平儿是见过王熙凤生产的,那时候王熙凤也不过十七八岁,而且是第一胎,生下巧姐儿的时候也没见这么折腾,怎么这第二胎反而还艰难起来了?
小红还是第一次见这种阵仗,显得满脸煞白,忍不住拉着平儿,“姐姐,二奶奶这样不会出事儿吧?”
“不会的,没见着两个婆婆都在这里么?她们接手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哪里就能这么巧?”平儿一边安慰红玉,一边自我打气。
一个婆子大概是听着了平儿说话,转过头来笑着道:“姑娘莫要着急,女人生产都是这般,哪有不折腾的?那么大一坨肉要从腿缝里钻出来,哪有那么轻松?放心吧,奶奶是生产过的,而且身子骨也健硕,不会有问题,弄不好就是個大胖小子,日后公侯万代,所以才能这么折腾。”
这话其实也是说给还在翻腾挣扎的王熙凤听的,说来也怪,这话一入王熙凤的耳中,似乎就像是刺激了什么,让王熙凤猛然一震,便听得另外一个婆子大叫了一声:“好了,出来了,……”
屋里边一片紧张,包括王熙凤、平儿和林红玉在内都是捏着一把汗,一方面是终于平安生下来了,一方面却又盼着看究竟是生个小子还是姑娘。…
“恭喜奶奶姑娘,这是弄璋之喜,……”两个稳婆也是眉飞色舞,产下男嗣,红封的礼金都要高许多,这是规矩。
听得“弄璋之喜”,王熙凤心中一松,身子也顿时软了下来,但是随着又是一阵担心,是儿子固然是好事,但是后续带来的麻烦也会多很多,忍不住看了一眼,在一旁的平儿和林红玉。
林红玉还没有觉察出什么来,但平儿却能领会到王熙凤心里的忧虑,赶紧宽解道:“奶奶大喜,爷知晓了肯定是心花怒放的,小少爷便是一辈子跟着奶奶身边,那爷爷肯定会安排好的,奶奶只管放心。”
这话没头没尾,两个稳婆也没怎么在意,不过若是细细一品,也就能明白这里边的门道,认定是外室没错,只是这等富贵逼人出身大户的妇人却给人当外室,只怕两个稳婆也想不通。
随着孩子出来,一直在院外的一干人,如王信、来旺等人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听得是个小子,大家心里更觉踏实。
他们现在都是跟王熙凤捆绑在一条船上了,没了去处,尤其是听闻王家在京中已经被抄家,更是如无主孤魂,现在能依赖的也就是王熙凤,而王熙凤的命运又系于冯大爷一身。
现在不管怎么说都有了一个儿子,哪怕是个私生子,对于人丁单薄还没有男嗣的冯家来说,都绝对是一个值得看重的宝贝了,没准儿日后冯紫英要真没有子嗣,这个儿子就会成为冯家的继承人了。
一干人都是相互祝贺,无论如何,二奶奶平安生下一个男嗣,都是天大的喜事,谁去给冯大爷送信,也就要尽早敲定下来。
看着王熙凤沉沉睡去,平儿和红玉小心的把孩子交给早已经请好的乳母,吩咐带下去,这才小声商议。
谷憑
“此番红玉你就回去一趟吧,我知道你现在也早就心急如焚了,你娘老子现在在大牢里,虽说有冯大爷照拂,但是毕竟也是大狱里,你去看看也是好的。”平儿温声道。
红玉眼圈也红了一圈儿,点点头:“我也知道便是我回去了也一样无济于事,吴新登、余信、王善保、秦显秦明这些都一并入狱,我娘老子哪里跑得掉?司棋不也在京中么?还不是只能眼睁睁看着?”
“话是这么说,你回去找爷求个情,带你进去看一看,也能安个心。”平儿也叹了一口气,“这边二奶奶的情形你也和爷说一声,让他莫要担心,另外若是有时间能来一趟看一看固然最好,若是没时间,也不必强求,总归有机会,他现在正是忙的时候,山东要打仗,估计京中事情就更多了。”
红玉忍不住一笑,“姐姐倒是替爷考虑周全,难怪也对姐姐这般信重,这一次回去爷也没说把姐姐收了房?”
二人相处这么久了,也很熟悉了,特别是有了王熙凤这层隐秘,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也就没有那么多忌讳了,说话也就很随便了。…
“小蹄子,你被爷梳拢了,是不是就成日盼着这些事儿?”平儿要比红玉大几岁,但相比之下却还是一个雏儿,所以这般虎狼之词上自然无法和红玉比,红着脸叱道。
林红玉吃吃笑道:“姐姐是没尝过其中滋味,自然不明白,不过姐姐以前应该是见识过二奶奶和琏二爷的事情才是,哪里就会一点儿都不明白呢?我便是和姐姐说,姐姐也难以体会,只有等姐姐自个儿品尝了,便明白了女人为何离不得男人了。”
“小蹄子,你要死?!”被红玉这一番调戏,平儿忍不住就要去撕红玉的嘴,红玉笑着躲开,“姐姐心里其实还是痒痒的,盼着那一日吧?我想也快了,姐姐年龄不小了,爷总不能一直荒着这块地,那爷也忍不住啊。”
越说越来劲儿,这林红玉自打变成妇人之后,说话风格直接奔着司棋那味道去了,直把平儿羞得张口结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一阵嬉笑之后回归正题,平儿又交待了林红玉一些时期,比如回去打探一下巧姐儿的安排,又比如还要去保大坊那边把宅子好生看顾一下。
这二奶奶孩子也生下了,肯定是不肯再在这天津卫逗留太久的,等到孩子有个半岁十月左右,估摸着就要想回京,这回去之前肯定先要把各种铺垫做好,只是这王家贾家都被打落尘埃,成了附逆罪臣之家,二奶奶回京之后又该如何?这一点连王熙凤本人恐怕都未曾想到过。
王熙凤一觉醒来之后,平儿这才吩咐乳娘将孩子抱过来让王熙凤看顾一番。
虽说是第二次生孩子,但是生巧姐儿的时候王熙凤不过十七八岁,已经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加之那个时候还年轻,没太多意识,所以记忆都模糊了,现在重新怀孕生子,这才让王熙凤的种种母性似乎回归了。
抱着孩子,王熙凤靠在炕头,呆呆地看着有些出神。
小孩子才出来,模样实在是看不出什么来,但王熙凤心中却已经有了某种觉悟。
这个孩子恐怕就是自己和冯紫英之间的联系纽带了。
若说是冯紫英对自己多么深厚的情意,王熙凤是不太信的,要说也不过就是贪图自己容貌身子罢了。
这男人都喜新厌旧的,王熙凤很清楚自己现在还算年轻,但是再隔个十年八年,自己年老色衰,冯紫英还会如此宝爱自己么?还会像条偷腥的鬣狗一般围着自己转悠么?想想也不可能。
更不用说他现在屋里宝钗宝琴、二尤迎春一大堆姿容不输于自己的女子,只怕早就乐不思蜀,把自己忘在九霄云外了。
也许现在唯一能让他牵挂的就是这个孩子。
但一个私生子又能如何呢?
现在或许让他有些舍不得,但一旦如宝钗黛玉她们生下男嗣,他还会在意这个孩子么?
王熙凤想得有些出神,各种年头涌起,让她患得患失。
现在贾家垮了,王家完了,自己一下子变成了落毛凤凰,回京之后,该何去何从?这都是摆在面前的现实问题,需要认真考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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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一十五节 论谋略紫英文武兼资
从山西流民第一波到来,整个顺天府就进入了紧急状态。
冯紫英很清楚一波接一波的流民到来,规模只会越来越大,而顺天府所需要承担的压力也会越来越大,同时潜藏在其中的风险也会越来越大。
白莲教肯定会想方设法在其中发展壮大,寻找机会生事儿折腾,不过冯紫英也有对策,在采取分区域具结联保手段下,在小聚集大打乱的策略下,白莲教可能会挑起事端,但是要说把事情扩大化,甚至到不可收拾的状态,那却是休想,而且很容易就能从中辨识出其中的野心分子。
宋宪和刑部的专案组已经开始运作,不仅仅是针对山西、北直和山东的白莲教开始全面调查和安插人手进入,同时也开始聚焦这一批从山西乃至北直其他府州来的流民,意图在这批流民中寻找到线索,这样可以反推回山西和保定、真定那边的白莲教线索,这样结合起来,能够更有效地查清楚这些白莲教的活动。
不过对于冯紫英来说,还是解决流民带来的社会治安秩序最为重要,所以他才会煞费苦心说服了崔景荣,让工部和顺天府联手来对把流民中的精壮利用起来,对整个京师城区的街道进行一次以工代赈式的整修。
当然,在花费上冯紫英也是和崔景荣很是扯了一阵皮,最终才说服了崔景荣从节慎库那里动用部分银两来启动建设,另一方,山陕商人在石景山新建的水泥厂的首批用户也由这一次对京师城修缮来证明,加上倪二率领的工程队来牵头,将这些精壮交由倪二的人马来带领,可谓一次完美结合。
至于说这最后倪二和山陕商人垫付的银两,冯紫英也和那两边打了招呼,暂时性要搁一搁,但是欠账不赖账,终归会找到出处。
“尤三哥,什么时候到的?”
见到尤世禄一身戎装,满脸风尘,冯紫英也是喜形于色,迎上前去,和对方狠狠拥抱了一下,这才握住对方粗粝的手,招呼对方入内,“走,进来坐,这天气可够呛。”
“你三哥是劳累命,这下再大的雪,还不得南下?”尤世禄吐出一口白雾,“那里比得上你啊,成日里就坐在这厅堂里取暖问话,何等自在,所以这做官还是得作文官好啊,只可惜我们几兄弟都不是读书的料啊。”
“三哥,你看看我这一身,都被雪浸润透了,我也才回来,看看靴子,……”冯紫英笑着摇头抬脚,“我今日从城西到城南,来回几趟,步行不下二十里地,你以为这个官儿就这么好当?”
“还是流民?”尤世禄见冯紫英果然是满身都湿漉漉的,握的手也是冰凉,微微皱眉,“流民数量很大?河间那边也有过来的?”
山西和保定、真定那边过来的流民尤世禄不关心,但是对于河间那边过来的,他就不得不过问了.…
因为他马上就要率军南下,就是经由河间府,指向山东,而现在孙绍祖率军正在德州到东光南皮一线。
北路军主要就是要和孙绍祖的大同军对阵,而河间府南部区域可能就会是首当其冲的前沿阵地。
虽然孙绍祖已经在德州扎根,并沿着运河向河间府的景州、吴桥、南皮、东光一线进攻,但实际上并没有遭遇多少抵抗。
因为北直隶诸府的卫所军队战斗力根本无法和孙绍祖的大同军相比,如果强行让他们去对阵,那只能是给孙绍祖送人头,所以向景州、吴桥和南皮东光等地,朝廷都是主动放弃。
不过即便如此,孙绍祖也不敢再往北进发了,因为他很清楚在北直隶甚至山东这块地界上,那是朝廷的基本盘,打着南京方面的旗帜是基本不可能赢得这些地方上的支持的,即便是攻占了也无法控制,甚至可能遭遇袭击。
除了白白浪费兵力,意义不大。
一旦蓟镇军南下,还得要迅速撤退,否则一旦被阻截于某处,那就危险了。
最终孙绍祖的大同军只止步于泊头镇一线,然后就开始回缩,甚至在得知蓟镇军开始集结南下时,已经放弃了南皮,收缩到了东光。
孙绍祖在南撤之前还是没能忍住地掳掠了一把,将南皮、泊头一带的士绅强令捐输,甚至征用夫子,这更增添了河间士民对南京方面的痛恨,同时也激起了整個河间府的强烈反抗情绪。
在冯紫英看来,这其实就是一种愚不可及且短视的做法,在没有地方官府的支持下,这么做,那就是自绝于地方。
但是对孙绍祖来说,这却是不得已之举。
大同军处于山东最北端,物资补给从江南运来,首先要满足牛继宗的宣府军,然后才能送到他所在的德州。
虽然牛继宗对其还算看顾,但是牛继宗也不可能不顾及自家的宣府军诸将的情绪,所以这等情况下,孙绍祖也不得不多为自家的大同军考虑一些,他也压根儿就没有想过还能重返河间这些地方,没有不顾一切的捞一把已经是相当克制了。
但在冯紫英看来,既然你已经把错事儿作了,那还不如做绝,索性就掳掠个痛快,南京伪朝要真能成事儿,这些事情就不叫事儿,成不了事儿,你还管这些干嘛?
“河间过来的流民数量不算大,沿运河一线的更少,主要还是来自肃宁、献县、任丘这边挨着保定这边的。”冯紫英介绍道:“保定那边情况不太好,所以受山西流民的影响,很是躁动,陆续有北来的,裹带着河间府这边也就有些异动了。”
尤世禄心中稍安,他们这一路大军一样会沿着运河南下,大家都想要利用运河作为补给线路,因为只有这样运输压力才最小,才能避免动用太多民夫,消耗太大。…
“这些流民伱们顺天府打算怎么处理?”尤世禄随口道:“若是没饭吃,我们蓟镇军即将南下,也需要一些夫子,也可以从中募集一部分,……”
“我倒是想,但是这些流民的老弱妇孺怎么办,也跟随你们南下么?”冯紫英微微摇头,“这一点你就放心吧,武清、东安、大城一线,我已经安排过了,东安和大城还是我两个同学担任知县,所需物资和民夫皆已备齐,断不会耽误你们南下。”
“呵呵,还是紫英你知晓我啊,不瞒你说,我今日来便是为此事而来。”尤世禄满意地大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光有运河不行,还得要充足物资供应,这一仗我们才能打得放心啊。”
“山西镇那边过来汇合可能还要等一段时间吧?他们过来的速度有些慢了。”冯紫英问道。
“哼,苏晟度的心思在不在打仗上我不知道,但看他行军走的路线,倒像是示威一般。”尤世禄冷笑,“离了张屠户,难道就只能吃带毛猪?若非大哥还担心察哈尔人可能趁机袭扰,若再能多给我两万人,我便是不要山西镇这帮人,一样能解决孙绍祖。即便如此,我也打算好好和孙绍祖会一会。”
“三哥,孙绍祖能不能打仗我不知道,但是据说他手下大同镇那几员战将我还是清楚的,有两个还是颇有军略的,不过此辈亦有弱点,……”冯紫英笑着道。
“哦?”尤世禄眼睛一亮:“那紫英,愚兄就和你要好好絮叨絮叨了,这对于我下一步的动作关系很大,若是能因此而一战而胜,那紫英可就功莫大焉了。”
他当然清楚冯家在大同的底蕴,大同镇的武将武官,按照外界的说法,五成出于冯段二家门下,三成出于麻家门下,只剩下二成,也多少和冯段麻三家有些瓜葛。
“便是三哥不说,我也要和三哥好生说道说道的。”冯紫英不以为意,“我是文官,运筹帷幄冲锋陷阵这等功劳可算不到我头上,不过能尽早收复山东,我自然也是期盼的。”
冯紫英便留了尤世禄用饭,一边吃一边说,一直到近子时,尤世禄才离去。
他在京中自然也有宿处,无需冯紫英替他安排。
送走了尤世禄,冯紫英也一直揣摩,孙绍祖率领的这一帮子大同军弄不好还真的是山东攻略的一个突破点。
虽然牛继宗在宣大总督任上百般拉拢收买大同这边军将,也的确起到了一些作用,一些利益熏心之辈也都投入其麾下,但是这等军将论打仗或许不差,但是在政治眼光上可能就欠缺了,另外既然能被你牛继宗收买拉拢,那么到关键时刻朝廷一样可以出手,甚至开出的条件可以更优厚。
今日他把他所了解知晓的这些人情况向尤世禄作了一个详细介绍,至于说什么时候如何操作,那就是尤世禄的事情了。
但冯紫英觉得这其中颇有可操作的余地,但也需要看时机,机会不需要多,在关键时刻,只需要一个意外因素,就能让整个战局扭转,甚至崩盘,这一点,冯紫英特别提醒了尤世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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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一十六节 见楼塌心思各异
林红玉回到京师城时并未先去冯府,而是径直回了宁荣街。
这一走大半年,她一直未曾回过京师城,可谓归心似箭,特别是想到荣国府被查抄,爹娘居然都随着贾家入狱,这更是让她难以接受。
荣国府里除了娘老子外,她还有两个哥哥,一个比他大七八岁,但在金陵那边而做事,一个只比她大四五岁,但也成亲了,在城外庄子里当個小管事,听平儿说是应该没有被抓走,只是不清楚如何处理城外庄子里的人。
其他荣宁二府的人一般被从府里撵了出来,现在大多府外宁荣街周边租屋住下来,但城外的人,是不是回城里来,就不清楚了。
这等情形的人不少,原来大家都是住在荣宁二府里,但现在两府都被查抄,涉案的主子和一些重要的管事人员都被龙禁尉带走审查,其余不重要的人也就先暂时打发出去,具保待查,不得外出。
这日子就不那么好过了,一日三餐都得要花销,而离了贾家这株大树,许多人根本就不知道该哪里去寻找生计,而当下流民入京,便是为奴为婢插标卖首的价格都便宜了许多。
有些茫然地走在宁荣街上,林红玉心里说不出的酸涩。
这里已经萧条冷清了许多,虽说之前荣宁街比起前几年也大有不如了,但是毕竟这街上还住着荣宁二府一两千号人,这来来往往出出入入的人还是不少,也大多认识,但今日,真的是这一路走来,都没见着几个人,而且大多都是匆匆而过,便是一二熟人也都是没来得及说什么便点头而过了。
“红玉?!”
从宁国府门前走过,那大门早已经被打上了封条,林红玉迟疑地停住脚步,看了一眼,再往前走,也不知道自己兄长现在情况如何,平儿来去匆忙,也没来得及问,只有自己回来打听了,不过好在府里人那么多都被撵了出来,倒也不担心会出什么意外。
骤然听得一声喊,林红玉这才扭过头来,看着那街边一个揽着洗衣篮的女子正惊喜地和自己打招呼,林红玉眨了眨眼,这才认出来,这不是宝玉屋里的绮霰么?
“绮霰?”林红玉毕竟在宝玉屋里呆过一段时间,和宝玉屋里的丫头们都很熟悉,而且她也远比晴雯会处事,所以和包括袭人、麝月、秋纹、绮霰、媚人、紫绡几个大丫头关系都还处的不错,至少她在从怡红院去王熙凤那里时,没有弄得人走茶就凉的状态。
看着绮霰一身朴素的模样,林红玉揉了揉眼睛,差点儿没认出来。
这丫头往日在怡红院的时候可是惯会打扮的,她和紫绡、媚人与袭人、麝月、秋纹三人不一样,袭人三女打扮相对素淡,但紫绡、绮霰和媚人三女却是喜欢讲究,平素打扮也是妍丽夺目,也很得宝玉的喜欢。
今日这一身打扮已经不是素淡,而是真正的简朴了。…
“绮霰,真的是你?你在这里做什么?”林红玉站定脚步,讶然问道:“宝二爷……”
话已出口,林红玉才想起宝玉早就进了大狱了,绮霰却没有进去,看样子也是没有被牵连进去。
绮霰脸色一黯,“你难道不知道,贾家人都进了诏狱,宝二爷也不例外,袭人也被牵连抓了进去,宝二爷原来屋里的,除了袭人外,其他人都被官府从荣国府里给撵了出来,我们也没处去,所以就在这荣宁街边上的踏水巷里暂时找了一处屋子住着,也幸亏秋纹麝月还有些积攒,所以勉强为生,……”
“啊?”林红玉没想到秋纹麝月也都和绮霰她们在一起,连忙问道:“原来怡红院里的人都和你们在一起?”
“嗯,走了两个,良儿和碧痕走了,其余几个都和我们在一块儿,现在没了生计,所以我们就去揽了一些洗衣活儿来做着,总不能坐吃山空吧?”绮霰脸色黯淡,下意识揽了揽胳膊上的洗衣篮,无奈地苦笑:“你呢?你不是跟着二奶奶出去了么?怎么一个人却回来了?”
林红玉一愣之后连忙解释道:“二奶奶还没回来,我是回来看一看爹娘和兄长,……”
“伱爹娘也……”绮霰摇摇头。
“我知道,所以我回来找一找我兄长,爹娘那边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只能等官府发落,兄长这边我也要问问,看看日后究竟怎么办。”
林红玉不太清楚自己兄长所在的庄子究竟结果如何,但是估计多半是要被发卖的,那也就意味着在庄子里当小管事的兄长也会没有着落了,所以她也要过问一番。
“你哥哥不是在城外庄子里么?”绮霰还是知晓林红玉家情况的,随口道:“府里所有家什物件和庄子铺子都被官府查抄了,城外庄子也都一样,不过府里人被撵了出来,但城外庄子却没有那么做,听说还是让原来人继续管着,毕竟官府也没有人去管这些,估摸着是等到发卖之后一并处理给下家吧,但换了主人,也就有不愿意干了的,就跑回城里来了的,就都住在这一片儿,好像没见着你哥哥啊,不过这段时间兵荒马乱的,大家都乱糟糟的没心思,兴许住在哪个旮旯里,没见着也有可能。”
“那我抽时间出城去看看。”林红玉心思其实并不在这上边,自己兄长那么大年龄了,想必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他不想鸳鸯的兄长是给老太君当管事儿的,所以无论怎么轮也轮不到他头上,“那这边就这么胡乱样子,也没有人来过问一下?大家也没有个主心骨,这般拖着赖着,也不是办法啊?”
“唉,阖府上下管事儿的都被官府带走了进了大狱,现在都成了无头苍蝇,就像被抽了筋一般,整个贾家人都散了心气,一个个都无精打采的,……”绮霰连连叹气,“你也知道府里后边半年连月例钱都在拖欠,而且大家被官府撵出来的时候,几乎没能带出多少积蓄来,所以大家现在都愁着怎么糊口,哪里还有心思去管其他事情?也就是鸳鸯,每日要过来看一看问一问,谁过不下去了,也帮着照应一二,施舍两个,但是那也不是长久之计,她算是运气好,听说是老太君早早就把给了冯大爷,算是脱了身,可她也只是个奴婢,又不是奶奶,便是冯大爷再宠幸她,也不能由着她不管不顾地照看着二府上下这么多人吧?便是金山银山也不够啊。”…
绮霰话很多,絮絮叨叨,大概是因为许久没有能遇上一个能掏心窝子说话的人了。
林红玉早就出去了,和贾家也没啥关系了,现在才从外边儿回来,对府里的事情不清楚,而且绮霰也看林红玉的打扮应该是混得不差,所以也就是把啥话都抖落了个干净。
“鸳鸯每天都要过来?”林红玉没想到鸳鸯这般仁义,赶紧问道。
“嗯,基本上每天都要来晃荡一圈儿,不过她也顾不过来,现在两府除了被官府带走的,剩下的一千多号人,哪里管得过来?也就是原来府里熟悉的,亲厚一些的,还有确实是连饭都吃不起的,鸳鸯才接济一下,要不哪里管得起?”
绮霰正说间,突然看见了什么,连忙手一指:“瞧,那不是鸳鸯过来了?冯大爷待鸳鸯也真的是好,每日都让鸳鸯坐马车过来,真真把鸳鸯当成姨娘来看待了,也不知道鸳鸯祖上积了几辈子德,才能得到如此好运道。”
绮霰话里充满了艳羡之情,想想自己几个当初便是想要入宝玉的房而不得,后来宝玉去了牛氏女,听说那牛氏女奇妒无比,也就袭人一个过去那也是宝玉千求万求才同意的,但即便如此,以袭人那等好性子去了,在那边伏低做小,一样被那牛氏女给弄得难以容身,几次回怡红院来说话,都是抹泪不语。
鸳鸯也是一眼就见到了林红玉,下车变奔着这边过来,脸上满是喜悦:“红玉,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前段时间平儿就说下一次你可能要回来,二奶奶在沧州可还好?”
红玉回来之前也早就被平儿叮嘱过,知道鸳鸯已经对二奶奶有些起疑了,所以赶紧道:“还好,奶奶身子还有些虚弱,胃口也不怎么好,估计还要将养一段时间,看明年夏秋之际也许就能回来吧。”
“还要等那么久?”鸳鸯其实心里已经笃定王熙凤是肚子里怀上了孩子,才不得不避到外边儿去生产,而且那肚子里孩子的男人最大可疑人就是冯大爷,但这种事情,纵然是大户人家常见,但毕竟也是见不得光的,便是心知肚明,大家也只能装着不知道,算一算日子,鸳鸯也能猜出,这多半是王熙凤生产了,红玉回来报信了。
“沧州那边挺好,二奶奶觉得住着舒坦,所以干脆就多将养一些日子,但也许就提前一些日子回来也不一定。”红玉小心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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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一十七节 言军机内外通透
从上一次试探平儿而对方避而不谈,甚至有意岔开话题,鸳鸯其实基本上就能确定王熙凤是怀孕躲到外边儿去待产,但听红玉这么一说,王熙凤也是最迟明年就能回京,届时那孩子怎么对外解释?
送回冯家,假借他府里哪个姨娘膝下?王熙凤那性子能舍得?
而且鸳鸯也不认为这等秘密能守住多久,王熙凤可不只是一个人出去,便是平儿嘴稳,但诸如王信、来旺两家人,还有丰儿这些丫头,这眼前红玉不也是一样?
想到这里,鸳鸯也禁不住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丫头,看她那略显丰腴身子比起半年前已经有所不同,虽然眉毛依然贴顺,但颊间香粉和唇上口脂都已经有些不一样了,稍一揣摩,就能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这丫头身子应该是早就被男人破了,虽说不敢像晴雯、司棋那等大大方方就换了打扮,但是却瞒不过有心人,鸳鸯心里若有所悟,如林红玉娘老子那等精于世故之人岂能瞒得过去?这也就是说红玉破身只怕林之孝夫妇也是早就觉察或者知晓了。
只是这红玉破身时候是在王熙凤身边,始作俑者不问可知,再联想到王熙凤的手段,鸳鸯基本上也就能猜出为什么平儿还能保着黄花闺女身子,而红玉却被破了身了。
那分明就是王熙凤还是不太相信红玉,所以索性就让冯大爷先把红玉身子给破了,让她死心塌地,至于平儿,本来就是王熙凤的贴心人,倒也不虞她日后没个前程。
见鸳鸯上下打量自己,红玉顿时有些心虚,她是知晓鸳鸯的聪慧的,一双眼睛更是瞒不过,下意识夹紧双腿,提臀含胸,深怕被看出端倪来。
虽说身子早就破了,但是红玉也知道深浅,所以人前人后都是尽量装作若无其事,与往常无异,但只是瞒不过有心人,不过只要自己打死不认,总不能谁还能来强行验查自己还是不是黄花闺女,而且现在自己已经不是贾家人,跟了二奶奶,只要二奶奶没发话,谁都没法说什么。
只不过是见着昔日一起长大的闺蜜,鸳鸯比自己大几岁,一直把自己当做妹妹一般,尤其是鸳鸯现在又被老太君赐给了冯大爷,日后怕是要在府里边当大管家身份,跑不了一个姨娘身份。
想到这里红玉心中也是又酸又涩,还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
人和人就这般不同命,都是荣国府里的家生子,论姿容自己也不输鸳鸯什么,论聪慧心性红玉觉得自己也一样不差,怎么自己就只能给二奶奶做丫头?
被大爷破了身子都还只能藏着掖着不敢作声,委委屈屈地等着机会,而鸳鸯却能昂然而入冯府,眼见得日后姨娘位子都能盼着,最不济保底也是一個通房丫头的身份等着,这怕是阖府上下无数丫头都盼而不得的机会,居然就被鸳鸯这么轻轻巧巧地到手了。…
也亏得鸳鸯在府里待人甚好,和红玉关系甚好,若是换个人,红玉心态只怕就更不能平衡了。
好在看着身旁还一脸期盼的绮霰,红玉心态又一下子平衡许多了。
昔日自己在怡红院里还得要看袭人、麝月和绮霰、紫绡这些丫头的脸色,现在荣国府一落难,绮霰这些丫头甚至沦落到靠为那些外来薄有资产但是又未在京师成家的士人商贾洗衣为生。
她们和自己现在相比,那又是天差地别了,起码自己出走跟着二奶奶走没错,否则自己不也和绮霰她们一样么?
“红玉,你回来也好,前两日大爷也说了,寻个机会带我们进诏狱里看一遭。”鸳鸯抿了抿嘴,顺手把额际的秀发抹了抹,“这几日我虽然也去了诏狱,但是也只能送些日常物件带个信儿都大牢门口,却是不能进去,冯大爷这段时间也忙着处理流民的事儿,每日回来都是深更半夜,也就这一二日才稍稍松缓下来,我便寻摸着机会和大爷说了,大爷说就这两日看寻个时间,带我们进去看一看,……”
红玉心中一跳,大喜过望:“爷说能带我们进去?”
情急之下“爷”这一个字儿便从嘴里蹦了出来,旁边的绮霰还没有注意,但鸳鸯立时就听出来了。
这丫鬟称“爷”这个词儿可不一样,寻常丫鬟唤冯紫英,只能唤冯大爷,若是亲近一些的,可以唤大爷,若非有特殊关系或者格外亲近密切,唤“爷”这一词,几乎就是一种禁忌,但红玉这小蹄子却脱口而出,显然是人前人后唤得惯了。
不过鸳鸯也没有暴露什么,旁边还有一个绮霰呢,微微一笑便带过:“嗯,大爷说了就这二日,现在这边也不能住了,你怕是还要回二奶奶那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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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玉点点头:“我在这边待不了几日便要回那边去,回来就是想要看看爹娘,……”
“那也好,你便和我一道会丰城胡同那边去吧,那边也有歇处,这会子我先到周边转一转,绮霰,媚人昨日和我说麝月身子不大好,今日可好些了?”
话题扯开,鸳鸯又问了问绮霰一干人的情况,绮霰自然免不了要诉苦说难,但这等话鸳鸯是不会搭的,这荣宁二府需要救济的人多了去了,她也只能应付着,难道还能把这些人都带回冯府去?
无外乎也就是给绮霰拿二两银子先用着,日后有难处时便再说。
红玉是跟着鸳鸯上了冯家马车回冯府的。
回了冯府免不了又是和昔日伙伴们一阵热闹,金钏儿、玉钏儿,晴雯、司棋,还有香菱和莺儿,加上一个鸳鸯,恍惚间,红玉突然觉得似乎这冯家就是几年前的贾家一般,满眼都是芬芳蜂蝶,唯一就是姑娘们少了许多,除了宝姑娘琴姑娘以及二姑娘外,其他姑娘们却芳踪渺渺。…
冯紫英也是花了一番心思才算是和龙禁尉那边说好,为此还和卢嵩见了一面。
卢嵩骤然间似乎老了许多,不过精神状态尚好。
永隆帝的遇刺昏迷给他打击很大,虽然那是在铁网山遇刺,论责任似乎上三亲军的责任更大,但是无论是在哪里龙禁尉的责任都跑不掉,但现在因为调查还在进行,虽然进展不大,但是似乎也没有人来提及要追究谁的责任的意思,所以这种静默的局面也很微妙。
一番磋商之后卢嵩也同意了冯紫英可以带人进诏狱的请求,这不算个事儿,谁都知道荣宁贾家是怎么回事儿,卢嵩见冯紫英也不是探讨这个,更多的还是谈及两桩事儿。
一桩自然是白莲教,不过有刑部和顺天府都组建了专案组,龙禁尉也加入进去,进展也还算顺利,只是白莲教根深势大,不是一两日就能取得预想成效的,还得要持续。
另一桩却是涉及到了宫中之事。
宫廷守卫是上三亲军的责任,但是上三亲军并无查究宫廷内的权力,这还是龙禁尉的权责,而现在宫廷内的种种乱象已经有些蔓延之势,而且也还是和宫外一些人牵扯勾连起来,这让卢嵩很是头疼。
“卢大人,您和我说这些似乎有些说不着吧?”冯紫英对卢嵩还是很尊重的。
这位起身于永隆帝潜邸的干将似乎一直处于前任龙禁尉指挥使顾诚的阴影之下,哪怕是担任多年实际上龙禁尉主事者,在很多人眼里仍然不及顾诚,但冯紫英却清楚,若非如此,那太上皇和永隆帝能否如此安稳的渡过这几年还真的很难说。
卢嵩很好地把握了其中尺度,没有给一直希冀在其中上下其手的义忠亲王以任何机会,圆满地,潜移默化地把龙禁尉大权纳入掌中。
“呵呵,冯大人,……”卢嵩笑了起来,但冯紫英随即赶紧道:“卢大人,您就直接叫我紫英就好,家父也早就和您熟识,虽然我少有和您接触,但在这顺天府丞位置上,我日后少不了要借重你们龙禁尉啊。”
卢嵩也不客气,“也好,令尊现在已经快到开封了吧?差不离了。我和令尊也认识有十多年了,只不过以前交道不多,他从大同镇回京之后才稍稍多一些,这几年因为军务上也有一些联系,……”
“还承蒙您的关照,家父这边率西北军东来,对山东、河南这边情况不熟悉,单靠兵部职方司那帮人,恐怕很难达到要求,还要靠龙禁尉和刑部在地方上的一些支持才行。”冯紫英借机替自己老爹先拉关系。
“紫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等军机大事,龙禁尉自然责无旁贷,令尊的前锋已经在派人和龙禁尉这边联系了,不过令尊的确有些魄力,刘东旸此人桀骜不驯,素有反意,令尊敢用他来当前锋,有些冒险啊。”卢嵩提醒道。
“此事我亦知道一些,刘东旸此人不善于文臣打交道,若是放在边陲,家父定不会如此,但入了中原,这尽皆为大周之土,若无后勤保障和地方官府的支持,他是难以成气候的,……”冯紫英解释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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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一十八节 宫闱事紫英明实质
卢嵩点点头,“我无意干涉令尊军务,只是一个善意提醒,想必令尊心中亦是有数。”
冯紫英微微拱手表示感谢:“多些大人的提醒,我定会转达给家父。”
“言归正传,紫英你在顺天府恐怕多少也听说了一些宫里宫外的情况,现下皇上身子虽然有所好转, 但是始终未能清醒过来,太医的判断也是莫衷一是,内阁确立左右监国共同理政,但从目前情形来看,这理政一说,只怕”
卢嵩没说下去,只是摇摇头。
理政?理什么政?寿王和禄王,一个轻佻狂妄,不学无术,一个年幼无知,柔弱心怯,他们两背后的许君如和梅月溪才是真正的操盘者,但两个久居深宫的妇道人家,见小利而忘大义,眼光浅薄,这等人怎么谈得上理政一说?
冯紫英对这个也不好置喙,随着永隆帝的不省人事,皇权这根支柱迅速坍塌了。
寿王也好,禄王也好,根本就没有做好承担起这份责任的准备,一门心思盯着可能对自己未来可能威胁自己继位的几個兄弟,只想着如何铲除威胁稳稳当当坐上那个位置,却从未想过坐上那个位置需要具备什么样的能力, 承担什么样的责任。
对他们来说,也许就是解决不了事儿, 那么解决掉可能会做事儿的人, 那也就足够了, 不管谁有没有我强,但只要让他们都坐不上那个位置,那那最后剩下的就只有自己能坐了。
“卢大人,皇上未能醒转,这就给了所有人以无限遐想可能,宫中诸妃都非省油的灯,为了自家皇子的未来自然不可能相让,这等纷争也是少不了。”冯紫英淡淡地道:“这等话本不该我这等外臣来说,但处于顺天府丞这个位置上,少不了要接触一些想要无事生非之人,所以我也不得不说,当下宫中无论如何纠斗,我以为都不宜掺入朝政,内阁诸公亦能看清楚这其中原委道理,这一点卢大人到无须担心。”
卢嵩小眼睛微微一眯。
他没想到冯紫英居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言外之意便是由得宫里这帮人去折腾,但只能局限于宫中, 不能涉及朝政, 甚至是直接将包括寿王和禄王在内的所有人都隔绝于朝务之外了, 那这个监国理政, 还监什么国,理什么政?
冯紫英注意到了卢嵩的目光变化,但是却依然故我:“卢大人是不是觉得我这番话有些出格过分?或者觉得这监国设立就毫无意义了?”
卢嵩阴柔一笑,“想必紫英自有见教。”
“监国设立实际上只是平衡内外的一个手段,论实质,寿王也好,禄王也好,并不具备监国理政的能力,这一点卢大人无异议吧?”冯紫英反问。
卢嵩默不作声。
“为什么设立,那是因为皇上能不能醒来未定,而皇家内部乱成一团,如果不及时给出这样一个选项,可能会被义忠亲王所利用,万一他自行宣布他要监国理政呢?实际上他已经做了,但当时是被叶公断然拒绝了。”冯紫英淡淡地道:“所以给出一个回应,绝了义忠亲王想要在京中滋事的想法,迫使他离京,至于后续,如果寿王和禄王真的能表现出其理政之能,日后未尝不能趁势而为,但现在,好像没看到。”…
卢嵩叹了一口气,仍然没有说话。
“现在大战在即,所有人都清楚,如果不能再明年中拿下山东,朝廷将陷入绝境。”冯紫英毫不讳言,“北地大旱的影响会慢慢显现出来,现在不过是初露端倪,等到春末,也就是最艰难的时候,朝廷根本无法解决山陕的灾民填饱肚子的问题,那些无处可去的灾民只能铤而走险,河南、北直、山东一样有些州府存在如此情形,只不过下边官员为了自己乌纱帽压着不报罢了,朝廷现在也顾不过来,可要解决这个风险,漕运必须要恢复,江南和湖广必须要在明秋向北地运粮,做不到这一点,就要天下大乱,单靠海运那点儿粮食,只能维系京师和军队所需,其他受灾地方就只能自求多福!”
卢嵩不得不承认冯紫英所言属实,实际上他本来想要点一点冯紫英在榆关、大沽和丁字沽的一些布局的,但是人家主动说出来了,海运存粮根本不敷使用,满足京师一地和军队所需都很困难,遑论其他地方,朝廷也不可能不管京师和军队而去解决其他地方的灾民所需,不是不想,而是做不到,没有漕运的支持,一切都是虚妄。
海运或许前景广阔,但现在还远无法承担起这个重担。
实际上冯紫英也早就看到了这一点,并开始着手在做这件事儿,鼓动起了山陕商人与江南那边商贾合作,只不过这需要一个过程,没有三五年甚至十年八年,根本难以真正取代漕运。
卢嵩对冯紫英的高瞻远瞩还是极为佩服的,若没有冯紫英的提前布局,现在京畿的粮价就要涨到天上,正是全靠户部宣布从丁字沽和大沽以及永平府运入存粮,才勉强压下了粮价涨势凶猛的势头,稳住了京畿局势,否则京畿局势早就恶化了,还不说这还有那么多流民在不断涌来。
就凭着这一点,卢嵩觉得,冯紫英哪怕提出任何只要不是违反了他做人原则的要求,他都会应允,至于说要带人进诏狱看望谁,那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便是冯紫英要保释一二只要不是贾赦、贾宝玉、贾蓉等几个太招人眼目的重要人物,他都能睁只眼闭只眼。
“紫英,你的意思是宫里任由他们折腾,只要不影响朝局,便无所谓。”卢嵩笑了起来,“可这般折腾,未免”
“卢大人,若是不让他们折腾,他们要把心思放在朝务上来,甚至生出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想要利用朝局来生事儿,那才是真正的隐患,所以由得他们去,龙禁尉在其中把握好一个尺度,甚至还可以引导一番,无关大局,只要等到山东拿下,大势底定,那其他就无足挂齿了。”冯紫英轻松地道。
“紫英,看你的样子,是对朝廷局面信心百倍啊。”卢嵩含笑问道。
“卢大人,与国同休这句话其实我觉得可以用于我们这些出身北方的士人和武勋,我不认为南京伪朝真的获胜,我们能比现在更好,所以我们会坚定不移的支持打赢这一仗。”冯紫英斩钉截铁地道,同时也是向卢嵩代表着的所有人的一个表态。…
卢嵩心满意足,点点头:“紫英你有这般气势和信心,那老夫也就心里踏实了,宫里的事儿,老夫明白怎么处理,内阁诸公那里紫英也不妨多去走一走,坐一坐,说一说,”
冯紫英心领神会:“我明白。”
“嗯,宫中贾贵妃现在已经被解除幽禁了,我也和许皇贵妃说过,不宜扩大,不宜迁延,她是聪明人,明白什么意思。”卢嵩淡淡地道:“另外如果紫英还有什么要求,也可以直接和张瑾说便是。”
冯紫英心中大定,有了这句话,可操作余地就大了许多,张瑾肯定会向卢嵩报告,但只要卢嵩不反对,自己就能做很多事情了。
回到家中的冯紫英心情也是大好,再听闻说红玉也回来了,顿时明白了过来,王熙凤怕是生了。
虽然不是来到这个世界所获的第一个孩子,但是王熙凤这个昔日红楼梦书中对lsp们最具有诱惑力吸引力的女子,无论是哪个男人都难以抑制对其的垂涎之意,轮到冯紫英身上,虽然他本身只有二十岁,但是前世却早已是中年男,自然也不能免俗,所以在有机会获此机会,而且是一了禁忌之愿时,哪里还能忍耐得住?
看到王熙凤大腹便便的孕相冯紫英都能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现在瓜熟蒂落,王熙凤终于替自己生下孩子了,这份滋味更是耐人回味。
二奶奶,凤姐儿,凤辣子,凤丫头,这个在荣国府中颐指气使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女强人,最终还是匍匐在了自己身下,心甘情愿地替自己生儿育女,这种心理慰藉和成就感、满足感,是外人永远难以想象和体味的,甚至这个时代的人都难以想象的。
不过当着鸳鸯、金钏儿和晴雯她们,冯紫英仍然只能强压住内心的心思,表面上还是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淡然模样,假模假样的关心红玉一番,还宽慰说林之孝夫妇应该问题不大,日后肯定能够会放出来。
这般表现能瞒得过其他人,却难以躲过鸳鸯的妙目,只是鸳鸯也是个知情达趣的,自然不会去戳穿这些事情,只是觉得这位爷这般演戏倒也挺像,念及王熙凤和这位爷之间的孽缘,鸳鸯也只能暗中叹息。
一番热闹之后,冯紫英也就先行离去,把红玉、金钏儿、鸳鸯等人留下,一切都看起来那么正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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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一十九节 鸳鸯隔窗满床飞
鸳鸯和红玉的关系远不及与平儿那么亲密,所以二人并未住同室,而选择了隔墙而居。
屋里温暖,上床翻出给大姐儿绣的褂子绣了几针,便觉得倦了,白日里走了一大圈,淘神费力, 这几日都是如此,鸳鸯便脱了衣衫钻进被窝睡了。
恍惚间听得院子里似乎有脚步声,但很轻,鸳鸯却也没有在意。
这冯府的防范可比荣国府那边严密多了,但是那一二十人三班轮岗的护卫,个个都是孔武有力,而且还能飞檐走壁,端的是高来高去的江湖人, 也显出这冯家和贾家那等日渐没落的闲散武勋的不一样。
隔壁门嘎吱响了一声, 鸳鸯已经有些迷糊,快要睡着了,这一声让她清醒了一些。
隔壁就是红玉在住,这等时候怎么还出门不成?
仔细一听,院子里却又没有了声息,鸳鸯懒得起身,便在床上了一会儿,没见有什么声响,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便又翻身睡去。
迷糊间却又听得隔壁似乎又有什么响动,像是有人说话,而且是男人,但仔细一听, 好像又没有了, 弄得鸳鸯都有些以为自己幻听了。
这几下折腾弄得鸳鸯困意都消散了不少,隔壁也没有了声响,鸳鸯便躺在床上想事情。
这一晃贾家已经被查抄大半个月了, 眼见还有几日就是年末了,若是往年,这個时候府里都开始筹备各种年货和过年的诸般事宜了,但今年……
来了冯家这一段时间,虽说心思还没有转到这边,但鸳鸯也知道日后便是贾家那边能出来,自己也难以再回去了,这边才是自己最后的归宿。
到冯家这么久,感受还是不少,冯家要比贾家那等叠床架屋的繁琐简单清爽许多,不像贾家那边枝蔓攀缠,稍一动静就不知道会触碰到什么人,这边儿中心就一个,冯大爷,可冯大爷平素根本就不在府里,顺天府衙和朝廷里的公务都忙不过来,根本就不管府里的事务,基本上都放手了。
论理就该是太太和姨太太,也就是冯大爷的母亲和姨娘们。
她原来也听说过太太是个不管事儿的性子, 不耐这等俗务, 管事多是姨娘, 也就是小段氏,来了之后才知道,这冯家的情形还真有些不一样。
自从冯大爷娶妻之后,小段氏也慢慢把府里事务一分为四,长房二房这两家的事务都交了出去,只剩下三房林姑娘未过门还暂时代为管着,只等林姑娘一过门,也要交出去,那就只剩下所谓老爷的事务。
这个时候鸳鸯才知道这是冯紫英的建议,因为兼祧三房,所以长房二房的许多田庄铺子以及钱银生意都是与三房分开的,现在既然娶妻,那就交还给长房二房,三房论理就该是神武将军,也就是老爷这一房,但冯紫英也建议父子之间也最好明算账,原来老爷那边的生意营生还是单独列出,冯大爷自个儿借鸡生蛋办的营生又单独分出来,各管各的。
鸳鸯也听说冯紫英是有意让自己过来先管着他自个儿那点儿营生,而三房的仍然由姨太太管着,等到林姑娘嫁过来之后交给林姑娘。
这冯家的情形也真的有些古怪,冯大爷的心思还真让人猜不透。
整胡乱思忖间,却听得安静了许久的隔壁似乎又有些声音了,而且还是一个男人的说话声,是冯大爷?!
除了冯紫英还能有谁。
此时的冯紫英已经上了炕,钻进了温暖的被窝,等候已久的红玉立即便把身子贴了上来,抱住了男人。
富有活力的胴体一贴上来,冯紫英入手便是满手腻滑,一点如豆的烛光摇曳不定,照在这张仰望着自己的脸颊格外娇艳情浓,媚眼如丝,樱唇似火,气息咻咻,沿着那肚兜隐约能看着那起伏的沟壑和双丸。
“爷,奴婢想您了。”红玉扬起头来,呢喃道。
冯紫英也有些感慨。
自己占了对方身子之后也就只和她欢好过一次,就把她打发到王熙凤身边,然后这就一去不复返,这对于一个青春韶华且刚和情郎入港的少女来说无疑是残酷的,现在贾家崩塌,父母也被打入大牢,对于这样一个失去安全感的女孩子来说,也许自己才是她唯一的依靠了。
“爷也想你。”说这句话时冯紫英也有点儿惭愧,这半年,自己有几时想起过她?只怕也就是想起王熙凤时连带着想起她罢了,真正专门想起,几乎没有吧?
今夜来这里,的确也是感觉有些歉疚,另外也存着几分许久不见想要品尝一下小别胜新婚滋味的心思,好生安抚一下这个实际上是帮着自己看顾乃至监视王熙凤的帮手。
虽说冯紫英觉得王熙凤现在应该不至于有其他心思了,但是冯紫英却知道王熙凤这个女人贪欲太甚,一旦安顿下来,觉得局面平稳了,弄不好又要出什么幺蛾子,而平儿对王熙凤屈从心太甚,有时候耳根子一软,未必就能制止得住王熙凤,所以还得要有一个人在旁边帮自己盯着,一面弄出什么乱子来。
千言万语不及一番行动,冯紫英也不多言,身子往下一滑,抬手挑起红玉的粉颊便亲了下去。
久候逢甘霖的红玉惊喜之余,吚吚呜呜一阵,身上肚兜底裤便被冯紫英取下丢出被窝里。
伴随着一声颤栗入骨的少女喉音和男人无比满足的吸气,烛光下那具被褥便开始不断的扭动变形,喘息声,挞伐声,声声入耳,……
鸳鸯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起身披衣出门,明知道隔壁屋里的男人只可能是冯紫英,但她始终有些怔忡。
就这样魔怔般地披衣趿鞋出门,外边儿的冷劲儿让她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寒噤,蹑手蹑脚走到隔壁的窗外,透过窗棂缝隙,鸳鸯便看到了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只见那高跷起两只玉足裸露在被褥外,阵阵如痴如醉般的呻吟乱喊声,竟然是完全不管不顾,……
鸳鸯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昏昏沉沉地回到自己屋里,躺在床上,隔壁那入耳魔音依然不绝,让她用被子紧紧捂住自己耳朵也无济于事。
……
冯紫英其实听到了窗外的脚步声,习武多年,又跟着身边护卫们练过几手的他,纵然不可能像尤三姐或者护卫那般高的水准,但是像鸳鸯这种常人靠近,尤其是在深夜里,还是瞒不过他的耳朵的。
不过关键时候,他也心无旁骛,何况让鸳鸯“耳濡目染”一下也不是坏事儿,让她心态适应一下,日后她也免不了要吃这一遭罪。
红玉绷紧的身子终于软了下来,如白蛇一般缠在冯紫英身上,满脸满足的晕红,痴痴的笑容,让冯紫英也禁不住在对方的脸颊上摩挲了一番。
“爷,您要弄死奴婢了,……”许久红玉才腻声道:“也不怕隔壁鸳鸯听见。”
“听见就听见呗,你还以为鸳鸯真不知道你身子早就破了不成?”冯紫英无可无不可地道:“鸳鸯何等聪明的女子,你们府里那点儿事儿哪里瞒得过她?”
红玉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坐起身子来,羊脂玉般的上身在烛光下粲然夺目,只是夹杂着几抹瘀痕,显然是冯紫英的杰作。
“那二奶奶和爷的事儿……?”红玉有些紧张地问道,自己破了身子被鸳鸯知晓也无关紧要,冯大爷收了自己谁还能说个什么不成,便是自己爹娘知晓也不会说什么,但二奶奶那边却不一样。
冯紫英沉吟了一下,这才缓缓道:“只怕是知晓一些了,不过她可能是知晓我和凤姐儿有些私情,至于说凤姐儿怀孕生子的事儿,估计也是能猜到一些吧。”
平儿走之前便和冯紫英说了这桩事儿,说鸳鸯几番刺探,也说了许多旁敲侧击的话,冯紫英心里早就明白,王熙凤这种先是搬出荣国府,然后身子不爽利,最后干脆以江南游的名义躲出去的行径,肯定会招来人怀疑。
一个离异女子,搬出去也就罢了,怎么会想到要江南一游,这显然有些不合情理,便是王熙凤在特立独行,也有些让人起疑。
好在这种事情,只要被抓住真凭实据,大家也就只能在心中嘀咕,冯紫英估摸着不仅仅是鸳鸯,只怕贾母和王氏这些人未必就没有起疑。
只不过现在这等情形下,她们也没有多少心思来关心一个和贾家在名义上已经没有关系的女人了,甚至可能在内心深处也想过,如王熙凤这样被和离的女人,攀上自己这样一座靠山,也不算坏事儿,否则王熙凤以后大半辈子该怎么过活?
“那可如何是好?”红玉惊得手足无措,如果被鸳鸯知晓,那日后二奶奶还怎么能回京师来,怎么面对这些人?
“什么如何是好?”冯紫英满不在乎地道:“她也是爷的人,知晓了又能如何?难道说还能因此而到处翻弄口舌不成?说不定她还要想方设法替爷遮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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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二十节 吐心声二女无言
冯紫英的反问让红玉一愣,仔细一回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现在鸳鸯已经被老太君给了大爷,现在便是大爷的人,以大爷对鸳鸯的喜欢,她肯定会留在府里管事儿,那这等情况下, 自然是要维护大爷的名声信誉,和二奶奶这等私情当然要想办法掩盖隐瞒,避免外传造成不良影响才对。
“让爷有些担心的倒是这等事情好像有些瞒不住,现在还没有多少人知晓,但久而久之,爷又不可能不去看凤姐儿,难免就会有人联想起来,到时候哪里能堵得住悠悠众口?”冯紫英揉了揉脸, 叹息道。
红玉心里也明白,这是迟早的事儿。
以二奶奶的性子,若是大爷对她不闻不问,肯定会闹腾起来,各种作妖,但是如果大爷经常过去,原本就有些怀疑的外人,自然就会对号入座,单靠一个抱养孩子的理由,根本不具备说服力。
想到这里,红玉也忍不住问道:“爷,那就没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事儿?”冯紫英搓着脸苦笑。
贪图那一口,自然也就要付出代价,只是他确实没想到凤姐儿这块肥田沃土如此丰饶,一发入魂,居然就有了,而且还生下一个儿子, 尤其是现在自己两房妻室都还没有一个男嗣的情况下,就更显得特别, 也不知道王熙凤自己回怎么想,但毫无疑问肯定会恃宠而骄,只希望这个凤辣子不要太过分就是。
“那怎么办?”红玉越发紧张,王熙凤的命运也和她系在一起,她也不知道自己未来会怎么样,现在二奶奶有了儿子,和冯大爷就斩不断了,但这么一直保持往来,又摆脱不了名声影响问题。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看一步喽。”冯紫英见红玉这般紧张,也有些感动,起码这个丫头很替自己考虑,“放心吧,纵然是传出这些名声,也无外乎就是我私德有亏,更何况没有其他证据,谁难道还能把我怎么地么?”
红玉心中稍安, “其实二奶奶生了儿子之后, 奴婢觉得反而比原来更谨慎了,她对这个孩子十分宝爱, 奴婢在想,她肯定也是要为这个孩子的未来考虑的,这个孩子的将来肯定是要靠爷的扶持,所以奴婢想,她肯定也会小心地维护爷的形象声誉,免得对爷的前程造成影响,这一点爷倒是不必太过担心,二奶奶虽然爱吃醋,但是只要爷稍许看顾一些,二奶奶也不是不明白道理的人,应该能理解爷的难处。”
“红玉,你倒是会说话,两边儿都照顾着了。”冯紫英满意地点头,这个丫头头脑清醒,性子也机巧,好生培养一番,日后不会比平儿逊色,“你平素也多和平儿在凤姐儿跟前说说话,开导开导,如你所说,她也是有儿子的人了,一辈子也算是有了靠山,不至于老了孤苦伶仃,所以更要考虑长远,莫要意气用事,再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冯某人也不是薄情寡义之人,她应该明白才是。”
“爷,那这个孩子……”红玉迟疑了一下。
冯紫英看了红玉一眼,微微一笑:“怎么,担心爷把这个孩子带走不成?我还没有那么狠心,除非我真的没有子嗣,只有这一个,但那样这个孩子跟着我,难道不是最好的结果么?凤姐儿如果真心为这个孩子好,就该支持,如果我不止这一个子嗣,那跟着凤姐儿,我也会尽力扶持,让这个孩子能有一个美好前程,让凤姐儿也能有一个依靠,红玉,我的这个设想如何?”
红玉连连点头:“爷若是这般考虑,二奶奶就该心满意足了。”
二人缠绵半晌,冯紫英又问了一些天津卫那边的情况,红玉也如实答了,春宵苦短,冯紫英也不能留在这里过夜,好在红玉也明白,冯紫英又是一番恩爱安抚之后,方才悄然离开。
鸳鸯这一夜却是睡得极不安稳,虽然早就知道冯大爷和红玉有勾搭,但是这等在冯府里边,冯大爷也是如此肆无忌惮,尤其是昨夜隔窗见到那一幕,更是把鸳鸯惊得不轻。
早间她黑着眼圈起床洗漱,看着红玉也出来,悻悻地瞪了对方一眼,却见红玉却是气色极好,一反昨日风尘仆仆疲惫不堪的模样,居然还有了几分滋润红晕的模样,想到这里鸳鸯既好奇又有些不满。
红玉也看出了鸳鸯的神色不对,昨晚折腾得那帮响动,肯定瞒不过隔壁的鸳鸯。
红玉此时也早已经放开,反正早就是大爷的人了,别说鸳鸯,就算是其他人知晓她也不怕。
又不是偷野汉子,被大爷梳拢了,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见红玉一脸坦然,鸳鸯实在忍不住,咬牙切齿地道:“红玉,你就不能小点儿声,也不怕府里其他人知晓?”
“姐姐,这院子里就咱们俩,除了你,还能怕谁知晓?”红玉脸微微一红,“你难道还会去搬弄是非不成?”
“红玉,你简直是……”鸳鸯反而被对方的话给弄得面红耳赤,跺了跺脚:“小蹄子,若是宝姑娘琴姑娘或者晴雯、司棋、金钏儿这些人知道了,你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红玉反问:“宝姑娘和琴姑娘何等身份,难道还要和我一个下人计较这些不成?姐姐,你也太小瞧宝姑娘和琴姑娘的心胸气度了吧?至于说晴雯司棋和金钏儿她们,她们有什么资格来说三道四?怎么,就许她们能攀高枝儿,我就不行?大爷宠爱谁喜欢谁,那是大爷的事儿,轮不到别人来插嘴,她们若是有本事能把大爷迷得三魂五道,对别的女人不屑一顾,那我林红玉就服了这口气,可她们有这份本事么?还别说她们连姨娘都不是,上边还有几位奶奶呢。”
林红玉的伶牙俐齿,鸳鸯算是见识了,也不知道林之孝这对天聋地哑的夫妻,怎么却能生出这样一个巧嘴丫头。
不过林红玉说的也的确在理,这冯大爷喜欢谁,宠爱谁,起码是轮不到晴雯司棋她们来说三道四的,便是沉大奶奶和宝姑娘在这种事情上只怕也都会避而不谈,顶多也就是旁敲侧击地提醒一下罢了,说多了,只怕还会被视为妒妇了。
叹了一口气,鸳鸯摇摇头:“我说不过你,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你自个儿掂量吧。”
红玉似笑非笑,“鸳鸯姐姐,我不比你,你是老太君给爷的,天生就定了名分,我们不一样,就得要自个儿去追求,不是么?”
鸳鸯无言以对。
冯紫英带着宝钗、迎春、鸳鸯和红玉去诏狱时,鸳鸯和红玉都还有些说不出的尴尬。
不过冯紫英并没有觉察到这一点。
对他来说把这帮人带进诏狱见一见贾家这些人,安抚一下双方,已经成了一个政治任务了。
每日回去时看到迎春、鸳鸯等人的目光,他都有一种歉疚感,答应了对方,一直没有能做到,这压得他有些难受。
现在总算是和龙禁尉那边说妥,可以带她们进去看一看已经被关押了快一个月的贾家人了。
几个人都换了一身厚重朴素的冬装,斗篷,帷帽,遮得严严实,毕竟要进诏狱,这对于这些个从未精力见识过的女人们来说,都还是有些畏怯的,若非是冯紫英陪着,她们还真不敢进去。
随着嘎吱一声门响,沉重的狱门打开,冯子仪已经迎了出来,“见过冯大人。”
“子仪,你接到通知了吧?”冯紫英含笑问道。
冯子仪前两日便来过府里拜会,冯紫英专门招待了一番,说了一个多时辰的话,还留了饭,但冯子仪还是知晓规矩,没有留下来,礼貌地告辞了,他知道来日方长,自己不可能一下子就进入到对方的核心圈里,自己也需要用表现来证明自己值得对方信任和投资。
“接到了,张大人来打了招呼,经历司也发了话。”冯子仪奉承了一句:“大人果然神通广大,经历司那边说是指挥使大人专门叮嘱的。”
冯紫英摆摆手,示意不要提此事,冯子仪会意地点头闭嘴。
“这都是我家里人,你也知道,都和贾家那边沾亲带故,所以今日也专门来看一看,还要劳烦你了。”
冯紫英的话让冯子仪连连摆手,“大人说哪里话,不过是举手之劳,大人,请吧。”
冯子仪示意两个牢子前头带路,自己和冯紫英并行这才小声道:“小叔,这都是婶婶们?”
冯紫英想了一想示意宝钗和迎春上前,介绍道:“这是子仪,论辈分,算是我侄儿,这是你两位婶婶,……”
宝钗和迎春都有些羞涩,也有些惊讶,毕竟在这等地方怎么自家夫君还有一个比他还大十来岁的侄儿了?
不过丈夫既然如此介绍,宝钗和迎春都是上千福了一福,曼声道:“还要劳烦了。”
冯子仪也吓了一跳,赶紧低头行礼,却不敢多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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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二十一节 老谋深算史太君
这一趟看望也是一干人期盼已久的,无论是宝钗,还是迎春,以及鸳鸯她们。
同样对于身处狱中的贾家众人来说,同样是一份莫大的安慰。
这种身处大牢失去自由的日子,对他们来说都是从未体验过的,说度日如年也毫不为过,关键在于你根本不知道何日是个尽头,这种绝望几乎要把精神脆弱一些的人逼疯。
冯紫英也很清楚自己必须要来走一趟,否则他不知道像探春、湘云、李纨这些人究竟能不能支持下去,相比之下像贾母、王氏这种恐怕毕竟见识过更多的人,可能还能坚持下去。
同样这对于在外边的人来说,走一趟,既能在心理上得到慰藉满足,同样也是一份责任义务的兑现。
见到贾母和王氏、邢氏时,一干人就再也难以控制情绪了,宝钗、迎春和鸳鸯、红玉都是哭得昏天黑地,无法自已。
对于冯紫英真的把人带进来看望,贾母和王氏等人都还是有些惊奇的,冯紫英本人进来,倒也不足为奇,毕竟他是朝廷命官,顺天府丞,找个由头进来,说得过去,但是像一干妇人都带进来,那就不是龙禁尉一般管事的敢做主的了。
这也让贾母等人内心浮起了一抹希望。
她们并不奢望立即就能开释出狱,这等附逆之罪,能不掉脑袋都已经是万幸,要想轻松出去那是痴心妄想,但是如果能减免一些罪责,为日后贾家减轻处理,有机会重振留下一些机会,那就非常完美了。
这种希望也只能寄托在冯紫英身上。
冯子仪他们都知趣地早早退了出去。
实际上这帮人犯他们都清楚,没什么太大的审讯价值,所以才前段时间讯问过之后,便基本上置于闲置的状态下。
决定他们命运的不是他们交待得如何,而在于朝廷如何看待,以及南京那边那几位“主犯”的下场,所以这种案件短期内是不可能有什么结果的,可能最终需要关押到南京伪朝的命运终结,以及那些“主犯”们到案,才会一并处理,现在朝廷拿下他们的目的许多人还不清楚,但冯紫英却是知晓的,查抄所获才是首要的。
所以冯子仪他们也并不在意冯紫英这一干人单独留下来会做个什么,传递消息或者沟通内外这些都意义不大,所以能大大方方做個人情,何乐而不为?
冯紫英一直陪在一旁,任由一干女人们哭得天昏地暗,还是贾母较为冷静,招呼着大家收声慢慢恢复平静。
“铿哥儿,你有心了,大恩不言谢,贾家现在这般,只怕外边再无人肯多看一眼,还是你重情重义,宝钗、黛玉和二丫头没嫁错人。”
贾母气色还算不错,姜是老的辣,或许是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又或者是知晓若是自己垮了,这一大家子人在就再无撑得起大局的,所以她反而是一干女人中精神状态最好的,说话也有条不紊。
“老太君言重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都是分内之事。”冯紫英温声道:“只是此案非同一般,紫英能力有限,只能尽我所能,帮补一二。”
“呵呵,这等事情出了,就不能指望靠人情关系能解脱的,这一点老身还是明白的。”贾母微微点头,“不过国法也脱不开人情,若是有人能从中斡旋,贾家的结局也许会好许多,所以这还要劳烦紫英你多操心了。”
冯紫英叹了一口气,沉吟着道:“老太君,当着您的面,我也不会说什么推托的话,其实贾家这桩事儿,赦世伯那边的情形稍微复杂一些,但是孙绍祖是主犯,赦世伯纵然辩不脱,但有孙绍祖扛着,也还有余地,至于政世叔那边,我已经差人去那边,看看又没有回旋余地,但这可能需要时间,也就是说,可能这桩案子回到南边平定之前都不会有一个结果,所以……”
王氏忍不住插言:“铿哥儿,你政世叔那边可有回音?”
“现在还没有,估计还要一些时间,等到我派过去的人回来才知道情况。”冯紫英摇摇头,他不是专门派过去找贾政的,还有其他事务,而且现在南北对峙,交通虽未断绝,但是检查还是严格了许多,时日迁延更长。
贾母犹豫了一下,这才轻声道:“以铿哥儿你的判断,伱觉得朝廷平定南边儿,需要多久时间?”
冯紫英瞥了贾母一眼。
这个老太君可不简单,虽然如此问,但未必没有存着万一南边获胜,真的反攻回京师的心思。
只是他也从贾母话语里听出了一些其他的味道,难道这位老太君还藏着掖着什么不成?
从表面上来看,朝廷似乎占着绝大优势,但真正了解内里情况的人却不会如此乐观。
朝廷纸面力量强大,但是却需要建立在钱粮保障到位的基础之上,如果能在较短时间内一举击溃宣府军和大同军,收复山东,并趁势南下,那么倒是能一气呵成,平定江南,怕就怕在山东打成僵局缠斗,一旦战局拖下去,朝廷可能就麻烦了,山陕,湖广,甚至边墙外,可能都会出问题,这些问题一旦聚合爆发出来,那就是致命的,甚至连挽回的余地都没有。
朝廷能看到这一点,南京和牛继宗自然也能看得到,如果牛继宗要利用朝廷这种急于求战的心态来应对,说不定还能给朝廷大军以一场迎头痛击,所以这一战,朝廷既要抓紧时间,避免陷入拉锯战,但是又不能过于急于事功,欲速则不达,掌握好节奏,把握好机会非常重要。
“老太君,这个问题可问得有些大了,紫英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冯紫英缓缓地道。
“紫英,没有什么不好回答的。”贾母显得格外坦然,“南北相争,自汉以来,几乎都是北方获胜,但自明、周却一反常态,两朝皆为南方取胜,所以未尝没有一些人存着南边儿获胜的心思,即便是老身也一样如此。”
贾母说得如此坦率,让周遭众人尽皆惊骇。
冯紫英倒是觉得这才是贾母的正常表现,毕竟历经几朝,便是看和听也能悟出许多道理来了才对,更何况贾母本身就是望族出身,也有相当底蕴,这从与她接触这几次的感觉就能品出来。
“那老太君觉得这一次南北相争结果又将如何呢?”冯紫英含笑而问。
“这该是紫英你来回答老身的问题吧?”贾母也笑了起来,“老身若是都能看出端倪来,又何须来问紫英你了。”
冯紫英微微颌首,想了一下才道:“其中或许会略有波折,但紫英以为,朝廷最终还是会取得胜利,无外乎就是时间早晚,拖的长短罢了。”
“紫英对朝廷这么有信心?”贾母意似不信。
“老太君,义忠亲王还是小觑了正统大义名分的意义和影响力,您看看朝中的江南士臣有几个倒向南京就清楚了,愿意去南京的,基本上都是那些郁郁不得志之辈,真正的大儒名臣,几乎都没有支持南京伪朝,而如湖广、两广和西南士人,素来不忿江南士人,这其实就相当于江南中的一小部分人就要挑战整个北地、湖广、两广和西南,您觉得这种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呢?前明北伐成功,那是北元以异族凌驾于汉人之上,民心早失,自然一鼓而灭,大周北征其实也有几分侥幸,何况张氏一族原本就源于江南,和朱明争夺的也就是江南民心,……”
冯紫英一边思考,一边解释道:“义忠亲王以士绅特权来收买江南士绅,其实已经落后于时代,江南根本看似在于士绅,但是士绅已经开始分化,工商逐渐取代土地成为富裕阶层赖以发家的重要渠道,而且这个渠道还会越来越重要,而工商对于整个大周的统一市场是急需的,远胜于那些依赖土地的士绅,这种分化会导致在朝廷南征时可以获得相当一部分江南士绅的支持,这种情形下,南京伪朝怎么能赢?”
冯紫英的话有些复杂,即便是贾母理解起来也有些困难,但是有一点她却是听明白了的,那就是冯紫英认为江南士绅内部是分裂的,对于南京伪朝的支持态度也是混沌不清的,有些支持,但有的反对,更多的可能就是观望,希望站在胜利者一方,而相较于南京方面,朝廷获得了北地、湖广坚决支持,两广和西南也基本站在朝廷一边,这种情形下,南京方面几乎没有胜利的可能。
沉思良久,贾母目光落在冯紫英身上,缓缓道:“紫英,希望你的判断是正确的的,贾家这一跤跌得很重,如果没有其他特殊机会,几乎没有再爬起来的可能性了,甚至可能就此覆灭,但有你的扶持,老身觉得贾家还是应当挣扎拼搏一番,不求能恢复原状,但老身希望能保留几分重新起家的火种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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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二十二节 狱中叙紫英探底
冯紫英有些讶异,自己又那么大能耐么?以贾家现在的情形,谁也没法把这个嵴梁骨已经打断而且陷入烂泥潭的死狗拉出来了吧?
但听贾母的这番言语,似乎还有一些挣扎的味道在其中呢?
莫非贾家还藏着什么后手不成?
如果有,为什么不早些拿出来呢?
“老太君,当下情况就是如此,我方才也说了, 这一桉其实并不复杂,但是决定因素不在这个桉子本身,而在于大势,在于朝廷想法,所以最终可能会拖延到南征结果出来,这个时间可能是一年,也可能会拖到两年, ……”冯紫英略显歉疚地道:“所以……”
“铿哥儿,老身明白。”贾母依然显得十分平静, 似乎对这一切早有预料,“贾家希望你能帮扶一把,但也明白如果自身不努力,单靠别人是难以实现浴火重生的,贾家也需要拿出自己的勇气和诚意,所以铿哥儿,你会看到贾家的诚意,……”
冯紫英真的被惊到了,自己难道还真的猜对了,贾家还有什么隐藏的底牌么?
见冯紫英双眉勐挑,贾母也知道自己的话打动了对方,笑了笑:“铿哥儿,贾家好歹也是金陵四大家之一, 几十年深耕南京,搬到京师也不过三四十年罢了,朝廷南征不会一帆风顺,那么也许就需要外力的帮助呢,……”
冯紫英大感兴趣, 贾母不是那等不知天高的妄人,敢这么说,而且是拖到入狱大半个月之后才吐露,自然也是有些把握的。
他点点头:“若是有利于朝廷的帮助,那这种事情就要好操作许多了,将功赎罪任何时候都是受欢迎的,贾家若是能有此举,自然会得到宽恕和奖励。”
贾母脸上浮起一抹澹澹的苦笑,“铿哥儿,在你面前老身自然不会遮掩什么,贾家原来在南边是有些布置,但未必像你想象的那么美好有效,成不成,能不能发挥作用,老身也不知道,但贾家都这样了,任何能对贾家命运有改变的可能, 老身都要尝试一下,但更重要的还是得靠你从中帮忙斡旋扶持啊,……”
一直到最后, 贾母也没有具体言明,冯紫英也不深问,只是把鸳鸯留了下来多陪老太君一会儿。
这位老太君估计还要好生掂量一番,冯紫英估计应该是原来贾家这种豪门望族早年布下的一些闲子,这不奇怪,这等大族都要有狡兔三窟的准备,但就要看他们布下的闲子够不够分量,能不能发挥作用了。
冯紫英和迎春又去看了贾赦,这厮倒是刚硬,居然嘴还相当铁,一口咬定一切都是孙绍祖的过错,他对一切全然无知,只不过做营生出了些本钱,分了一些红利罢了,其余一概否认,不过似乎刑部和龙禁尉也对其的口供不那么重视,丢在了一边儿。
林红玉自然去看了爹娘,而冯紫英则带着宝钗、迎春又去看了探春、湘云、李纨和惜春几个,当然他也去见了宝玉、贾环、贾兰几人。…
姐妹们相见自然又是一番相拥哭泣,冯紫英也告知她们黛玉之所以没来是因为受了凉,身子不方便,等到下一次再来。
这等见面委实是让人心里难受,无论是宝钗还是迎春都哭得如带雨梨花,眼睛红肿,情绪不佳。
至于说宝玉、贾环他们那边,要相对好一些,时日已久,大家也慢慢接受了这个现实,另外也还盼着冯紫英他们这些人在外边儿能帮着想办法,争取能早日出去。
虽然知道这种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但无论如何只要冯紫英还在外边儿,就多几分希望,而冯紫英自然也要尽可能地给他们打气,让他们心里留有几分希望。
“宝玉,环哥儿,兰哥儿,琮哥儿,你们都不小了,贾家出了事儿,谁都不愿意见到,但是这就是现实,既然我们无法回避,那就要面对,尤其是你们几个,是贾家的爷们儿,是男人,那就更应该坚强。”冯紫英这种鸡汤话已经不知道酝酿了多少次了,随口就来,“任何一个家族都免不了要经历风风雨雨,贾家也不例外,如果能熬过这一关,贾家未尝不能迎来一回破茧重生,所以无须过于悲观,……”
此时的几人都已经无从选择,只能选择相信冯紫英,听得冯紫英的鸡汤都是点头。
“我方才和老太君说了一阵子话,说实话很佩服老太君的澹定沉静,贾家能有这样的顶梁柱,可谓难得。”冯紫英抿了抿嘴,“但老太君不关心贾家是否抄家,也不关心朝廷会如何处置贾家,却关心你们几个的将来,再三恳请我可以不管贾家其他,但一定要想办法为你们几个寻到一条出路,她说,只有你们几个摆脱这场厄难,才能有贾家的将来。”
贾宝玉、贾环几人眼圈又红了起来。
“我答应了老太君,会尽我所能帮你们,让你们能有机会出去,但这需要时间,所以我希望你们在狱中不要自暴自弃,不要颓废消极,更不能产生其他不必要的想法,沉下心来,好好想一想将来,我下一次进来,会给你们带一些书籍进来,宝玉你可以好好读书,也可以写一写你想写的东西,而环哥儿、兰哥儿以及琮哥儿,要继续周教谕给你们布置的任务,坚持读书,哪怕明年的秋闱大比你们可能没机会参加,但再下一次呢?”
冯紫英的话又给了一干人以希望,贾宝玉最是心急:“冯大哥,您是说,我们有机会出去?”
“一切皆有可能,但现在肯定不可能。”冯紫英摇头,“但我希望你们保持积极向上的心态,学习读书不能松懈,……”
“冯大哥,您说我们以后还有参加秋闱春闱的机会么?”贾环是最看重这一点的。
在此之前他是恨透了自己的出身,在内心中已经无数次诅咒贾家,在他看来,如果不是贾家的拖累,明年他就能参加秋闱大比,也许他就能一举考中举人,哪怕是丝毫不依靠贾家,自己也能闯出一片天地来,谁曾想没有享受到贾家多少好处,却还要在关键时刻被拖累。…
他不希望冯紫英只是一番安慰他们的虚言,那会让他绝望。
“怎么,连我的话都不信了?”冯紫英看出了贾环,包括贾兰和贾琮内心的担心,平静地道:“我说过,哪怕明年这一科不行,那么下一科我也会让你们能有机会参加,这是我的承诺,永远有效!”
冯紫英斩钉截铁地承诺终于打消了贾环等人的担心,冯紫英鲜有如此郑重其事的承诺,一旦做出,便不会有任何改变。
“我说过,贾家的事,和桉子本身无关,而取决于朝廷的态度,而朝廷的态度取决于南征的结果,所以这需要一个过程,需要时间,你们也许会错过明年秋闱大比,但是以我的了解,即便是环哥儿,你这一科的秋闱春闱也未必有太大机会,如果多沉淀三年,也许还能一跃龙门,破茧成蝶。”冯紫英看着贾环眼中跳跃的火焰,语气里充满了鼓励,“牢记我的话,胜不骄败不馁,你们还年轻,多少三十过后才考中举人进士的,而你们呢?才十六岁不到,急什么?”
给贾环等人打了一圈气之后,这一波入狱看望就算是告一段落了,因为有这么多人相伴,让冯紫英对探春、湘云、惜春、岫烟和李纨等人都没能有太多的私语,只能泛泛地安慰一番。
即便如此,冯紫英也能从姑娘们依恋盼望的目光里感受到许多,这种时候往往是最能收获女孩子们的一缕情丝的,缺乏安全感,朝不保夕,命运多舛,种种不确定性,让她们会把自己的一切寄希望于那个能够给他们带来最大安全感的男人身上,更别说冯紫英早早就在她们心目中确立了最完美情郎的形象。
从诏狱一离开,冯紫英就把这点儿儿女情长抛之脑后了,顺天府还有无尽的公务等着他,而朝廷也从不会让他安生,还会有各种顺天府丞分外的活儿朝着他抛来,让他无从躲避。
他很清楚,自己只有越是对朝廷诸公显现出自己的能力作用,也才越是能让卢嵩意识到自己的价值,那么自己若是想要拯救出千红万艳那几位出来,才越有机会,否则,以卢嵩的现实,起码自己现在顶多也就能把林之孝夫妇或者邢岫烟这样的边缘人物捞出来罢了。
不过冯紫英也不会浪费这样的机会,既然卢嵩表现出了亲善之意,那么冯紫英自然也要利用到极致。
三日之后,冯紫英已经通过交保侯审的方式将林之孝夫妇和邢岫烟一家人给保了出来,其代价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家两千两银子而已。
这边是睡了人家女儿的代价,以及想睡人家的代价,当然还有妙玉那有意无意在冯紫英身旁欲言又止的结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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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二十三节 细揣摩紫英巧夺心
看着林红玉满脸兴奋恨不能立即投怀送抱满足自己一切的媚人姿态,冯紫英觉得也许找个时候自己可以解锁发挥一些平素不好在其他人身上的“高难动作”了,比如某些春宫画或者绣春囊上的所绘所绣的动作姿势。
说实话,虽然这年头高门大户人家内宅里如春宫画、绣春囊这类东西比比皆是,便是荣宁二府里边也少不了这些东西,但在冯府还真的不多见。
不是说冯府就自命清高不屑于这些东西了,而是真的没有。
其实这也是一种底蕴,只有那等养尊处优几十年,家族里闲人众多,闲极无聊才会“开发”出这一类爱好来,而冯家的资历积淀实在太浅薄了一些。
前几十年冯家几乎都是在边关打拼,而且冯紫英的两位伯父几乎都是战死沙场,根本没有多少闲暇来“积淀”,一直到冯唐被免职进京,才算是真正从一个边地大族开始向京中望族进化。
而且冯家人丁单薄,这又不是一朝一夕之功能改变的,所以冯家在京中真的只能算是一个“暴发户”,只不过这個“暴发户”爆发的太凶猛,而且是文武两开花,所以才会让外人觉得太过耀眼罢了。
好在和贾家这边的联姻还是有一些好处的,比如大胆豪放如司棋就敢替冯紫英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突破”,别看迎春胆小保守,但是她身边这个大丫头却是恁地大胆,在觉察到冯紫英有意无意的撩拨后,便会主动满足冯紫英的一些放肆出格举动,渐渐地也就成了二人的秘密。
有些时候司棋也会从荣国府那边悄悄拿来一些诸如绣春囊这样的“心跳物件”,算是一种小调剂,倒也让冯紫英对司棋多了几分别样的喜欢。
若是换了别人,只怕对司棋这种丫头早就断然处置或者冷落打发了,不过对冯紫英来说,床上荡妇的风格如果对象只要是对自己一人,那就是再好不过了,而司棋这种狂放大胆的作风还真的让自己身边女子多是保守谨慎风格的冯紫英平添几分禁忌之快感。
其他诸如晴雯、金钏儿、云裳和香菱这些丫头对于冯紫英稍微出格一些的举动都是有些抗拒的,唯有红玉这丫头似乎还没那么反抗,倒是让冯紫英多了一个选择。
邢岫烟一家被弄出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盖因邢家的确和贾家的事儿没太多关联,无外乎就是刑忠在进京之后在京师城里厮混烂赌烂酒,在贾赦邢氏夫妇那里借了一些银子,还有些乱七八糟的赌债是贾赦邢氏帮忙处理的,而贾赦的所得又和孙绍祖在平安州的营生息息相关,所以这样一牵连下来,便是没有关系也能扯上关系了。
不过龙禁尉的诏狱素来是好进不好出,邢岫烟一家子在京城也有几年了,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尤其是牵连上贾家附逆一案,所以邢家一家三口都是自叹晦气倒霉,卷入这种事情,刑忠更是在狱中骂骂咧咧,只说进京来没沾着妹妹几分福气,却是受牵连遭如此大罪,而邢岫烟也是心中暗叹时运不济,会赶上这种事情。 …
谁曾想在贾家其他人都还在狱中苦苦煎熬时,邢家一家三口却率先被放了出来。
看着眼前这个清理出尘的女子在自己面前盈盈一礼道谢时,冯紫英倒没有假客气,他也当得起这一礼。
虽说邢家的确和贾家附逆没太大关系,但是要扯上关系实在太简单,而且进了诏狱,哪里就这么简单能出来的,不死也要脱层皮那就是指这种既没有钱又没多少厚实关系的人。
从狱中出来换了一身素白衣衫的邢岫烟脸色还有些苍白,毕竟在狱中一呆就是二十日,除了寝食难安外,更多的还是对自己未来不确定的精神压力,这对于任何一个女孩子都是莫大的煎熬,饶是邢岫烟性子淡泊,但也一样无法免俗。
“好了,妹妹现在出来,便好生休息就是,黛玉和妙玉都成日里惦记着妹妹,宝钗宝琴她们也是如此,……”冯紫英看着坐下的岫烟,温言道:“出来就好生将养,莫要再去想那等烦心之事。”
“大恩不言谢,但小妹还是要代家父家母感谢冯大哥的厚爱了,若非冯大哥一力帮忙,只怕我们一家还不知道要在诏狱里呆多久。”邢岫烟目不斜视,侧坐在下首的椅中,细声细气地道。
此情此景,她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来面对眼前这个男人了。
如果说之前对冯紫英的感觉是带着某些感激、仰慕、喜欢的复杂情感,但现在经历了这种一家人救命之恩的故事之后,邢岫烟就有些茫然了。
感恩当然是感恩的,但如果说恩重如山的这种感觉反而让邢岫烟有些把不准自己未来究竟该如何了。
“没那么夸张,愚兄也不过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帮一把罢了,本身你们和贾家就不是一家人,强行要拉扯到一起也没有道理,和龙禁尉交涉一番之后,他们也承认先前把你们羁押的理由有些牵强,另外贾家被羁押那么多人,朝廷哪有那么多钱粮来供养,还不是希望早些处理掉一些无关紧要的人更好?所以也借着这样一个机会,愚兄才能把你们邢家和林家这边人弄出来,下一步愚兄也会继续努力,争取再弄出一些人来,只是唯一遗憾的就是像贾家那些如老太君和宝玉这些成员,怕是不能,……”
冯紫英的话倒是十分中肯,但邢岫烟却知道哪有那么简单。
龙禁尉的诏狱若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轻易弄出来,那也就不叫诏狱了。
固然有他说的那些原因,但是若没有冯大哥的全力帮忙,岫烟清楚,自己父亲肯定是别想出来的。
至于林家那等下人,岫烟也隐约知晓肯定是和红玉求到了冯大哥跟前有关系。
即便是自己,只怕妙玉黛玉也在冯大哥面前不知道念叨了多少回吧。
想到这里邢岫烟心中也是微微一动,欲言又止。
“怎么了,岫烟?”冯紫英也觉察到了岫烟情绪变化。…
“冯大哥,小妹知道妙玉姐姐和黛玉妹妹她们都很关心小妹,宝姐姐、琴妹妹她们亦是如此,冯大哥可是因为她们的恳请才会来努力帮小妹一家么?”
岫烟澄澈如镜的目光落在冯紫英脸上,一动不动。
冯紫英心中暗叹,又来了,又来了,似乎每个女孩子都特别在乎她自身在对方心目中的印象和分量,论迹不论心在这上边是半点都不管用的,不过对于冯紫英来说,这种回答他也是早就有所准备了的。
“妹妹为何这般说?”冯紫英一脸讶然,看着岫烟俏脸,“林妹妹和妙玉、宝钗她们的关心是她们的一分心,妹妹该记着,但是便是没有这些,难道妹妹就觉得愚兄能对妹妹一家人的情形无动于衷么?妹妹就这么看愚兄?”
岫烟一窒,赶紧摇头:“不是,冯大哥,……”
“妹妹,愚兄在这里肯定剖肝沥胆地说一句,妹妹在愚兄心目中如孤云出岫,空谷幽兰,和其他姐妹是完全不一样的,……”冯紫英话语几乎是脱口而出,而岫烟则是眼睛都不眨地看着他,似乎是想要把冯紫英话一字一句都镶嵌入自己心版中。
“那冯大哥对小妹的感觉是怎么样的呢?”岫烟脸颊已经有些发烫,连声音都微微发颤。
“说不出来,千言万语口难开,嗯,很复杂,清新隽永,历久弥新,……”冯紫英在对方目光逼视下有些口不择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他很清楚,也许就会在这短短几息之间,决定自己和眼前这个女孩未来的关系。
邢岫烟不像其他人,如湘云、探春,她们已经没有太多的选择余地,而岫烟不一样,她本来就是小家碧玉出身,对她自己未来没有那么高的期望值,所以她甚至可能会对嫁入冯府与其他女人一起竞争来博取丈夫宠爱没那么热衷,甚至会有些抵触,唯一能打动的也许就是冯紫英的特别性,以及冯紫英对她的特殊感觉了。
贝齿轻咬樱唇,岫烟深吸了一口气,胸前微微了点头,“小妹知道了。”
你知道了?你知道什么了?冯紫英都不知道自己说的什么,怎么对方就知道了自己说的什么了?
有些发蒙,但是冯紫英表面上却是一脸诚挚湛然,“岫烟,愚兄这个人口齿笨拙,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但从见到妹妹那一刻起,愚兄就觉得妹妹是一个不一样的人,这种感觉随着和妹妹的接触越多,就感触越深,如一盏歙县松萝,初品清新鲜润,再品齿颊留香,而后越品越回味悠长,……”
岫烟连唰的一下红到了极致,面对这样一个好感甚深的男子,用这般近乎于示爱的话来当面挑破,绕是她心中亦有爱意,也难以接受,只能举袖掩面,悄然而出,留下有些发愣的冯紫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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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二十四节 危难时倪二表忠心
撩一撩女孩子们,博取她们芳心的事儿,不过是冯紫英繁杂的日常事务中一个调剂心境的小插曲,面对日益增长的流民数量和日渐严峻的物价形势,这些才是困扰冯紫英,让冯紫英压力山大的大事儿。
冯紫英越发发现顺天府之所以是顺天府,之所以要比其他府高出几个等级,是有其理由的,一国中枢所在,一国菁华聚集,些许声音都能被放大无数倍,传遍全国,可以一发动全身,绝不为过。
可以说一句不客气的话,在永平府饿死一百人也不及在京师城里饿死一个人影响大,信息的不对称和闭塞性,使得京师城内的任何一个动作,任何一个影响都会被提升到不同的站位高度。
冯紫英发现自己现在的工作时间分配也出现了一些变化,以一旬十日为计,基本上只有七日左右在顺天府及下边州县里奔波处理事务。
剩下三日,文渊阁那边起码要占去一天,而剩下两天几乎都是在户部、兵部、工部、刑部这几部里打旋儿。
尤其是户部去得最多,如他自己给黄汝良所言,他这个顺天府丞都可以成为一个编外的户部侍郎了。
流民进京已经成为永隆十年一开年的最大一桩事儿。
事实上这波流民潮从永隆九年的十二月便开始出现,来自山西大同和太原二府的流民,经北直保定、真定,并裹挟了大量当地灾民汹涌北上,宛如洪水泛滥不可阻挡。
虽然地方官府也是想尽一切办法拦阻劝返,但是很显然,到了这种层度,除非诉诸于暴力,否则根本无法阻挡得了这些为了求活的流民。
哪怕是朝廷和顺天府早有心理准备,但是当远远超出大周立国百年,尤其是元熙年间和永隆前十年规模的流民到来时,还是引起了整个京畿上下的恐慌。
尤其是这种流民潮带来的影响还在发酵,以至于诸如河南、北直其他一些府州和山东地界内的灾民也都受此影响,开始自发地向他们认为最便捷最富裕最能求活的地方——京师进军。
谁都知道,现在京畿粮价已经涨到了一个前所未有,但是在朝廷压制下还能勉强承受的高度,而这些流民的到来不仅要消耗更多的包括粮食在内的物资,而且还会带来更大的恐慌心理,在漕运暂时无法恢复的情况下,京畿能承受得起这样的压力么?
朝廷部分官员也在担心,如此大规模的流民进京,一旦粮价涨到京畿百姓无法承受的高度,恐怕就会陷入一场不可收拾的混乱之中,而京畿动荡混乱势必影响到朝廷正在紧锣密鼓准备的山东攻略,一旦山东攻略失利,那对于朝廷将是致命的。
就地拦截流民,甚至动用军队处置的想法不是没有人提出来过,但是困难很多。
一来地方官府动力不足,能够减轻自己本地压力,将这些风险转移到别地,何乐而不为?更何况朝廷的财政赈济没有兑现,这不完全是地方官府的责任;二是一旦处置,极有可能就在保定、真定这些白莲教最猖獗的地区引发民变叛乱,而这些地方的卫所军队相对薄弱,一不小心可能就会出现无法收拾的局面,那会适得其反。…
“秋生,情况如何?”看着瘦了一圈儿的傅试进来,冯紫英放下手中的狼毫,沉声问道。
“太混乱了,工部根本就没有做好充分准备,这样拖下去要出事儿!”傅试气恨恨地道:“早就把方略递交给了工部,但是上热下冷,崔大人他们倒是十分重视,但是下边具体做事的却是推三阻四,阳奉阴违,第一批筛选出的流民六千余人已经安排到了大兴那边,县衙里也做了准备,有人牵头,有人布置,但是工部这边迟迟拿不出修缮建设的方案来,而且据说节慎库那边也在扯皮,……”
“节慎库能扯什么皮?”对工部办事的拖沓冯紫英早有预料,崔景荣担任工部尚书时间不长,而且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强势的主官,所以工部做事效率不能指望太高,但节慎库目前是比户部银库还重要的所在,若是那里都要出问题,那这以工代赈消纳流民的计划就麻烦了,这是万万不行的。
“大人你该清楚节慎库虽然是工部管理,但是主要供应内府使用,朝廷提出要临时挪用节慎库的钱银和物资引起了宫里边的强烈反对,其中二位监国都表示不能开此先例,由于掌管节慎库的工部员外郎历来是由皇上直接任命,所以现任工部员外郎刘世禄拒绝接受工部指令,节慎库的守卫也是由勇士营和四卫营负责,所以工部到现在也没法从节慎库里调用钱银物资,……”
傅试舔着嘴唇,有些艰难地介绍着节慎库的情况。
冯紫英只知道节慎库是属于工部掌管,但是的确主要是供内府所用,也就是说这是皇帝内库的一部分,而且是最重要的一部分,因为这是朝廷体系中的工部体系来完成收纳的,而非像以往用矿监、税监方式来直接收取。
矿监、税监收取的矿税既可以入节慎库,但更多的还是直接进入皇帝内库,就像是当年冯紫英在临清时遭遇的民变,其实就是税监在临清设立关卡,收取关税,结果导致民变。
但节慎库不一样,它是属于朝廷体系一部分,有着大周律法规定的收取规则和渠道,只不过收取来的钱银物资主要是供内府宫中使用罢了。
像节慎库收取储存的钱银物资只要是白银、铁料、铅、铜以及少量木材,每年工部四司以定额形式向各省收取料银,按照永隆六年标准,每年收取的料银大概折银在八十万两左右。
由于这部分钱银物料主要是供宫中内府使用,在元熙帝期间,宫中奢靡,挥霍无度,是从无结余,但是永隆帝继位之后,以永隆帝相对节俭的性子,基本上每年都能有二三十万两银子的结余,至今估计节慎库的结余应该在二百万两银子以上,对于当下的朝廷来说,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收益。
“会有这种事情?一个工部员外郎,就能拦阻朝廷的决策?”冯紫英觉得不可思议。…
“大人,刘世禄是皇上任命的,这是本朝惯例,类似于两淮巡盐御史一般,须得要皇上点头,方能任免。”傅试也很无奈。
“那也就是说只要刘世禄不答应,朝廷就束手无策了?”冯紫英觉得太荒谬了,“吏部和工部怎么说?”
“工部那边还在劝说刘世禄顾全大局,但是刘世禄以二位监国都不同意为由,表述恕难从命。”傅试回答道。
冯紫英怒极而笑,“成千上万的流民现在就拥堵在城里城外,还有数万人在源源不断地蜂拥而至,就因为这么一桩稀奇事儿,如此大计就被搁下了,我真不明白这户部和工部一帮人究竟在干什么?这得窝囊到什么程度才能有这种事情发生。”
傅试不语,他也一样觉得无法理解。
强压住内心的怒火,冯紫英沉吟了一下。
要解决这桩事儿看样子还得要从刘世禄身上着手,工部和吏部都这般态度,完全没有意识到问题的紧迫性和严重性,这些流民进了城,无所事事,一二日还好,拖上几日,只怕就要焦躁不安了,谁来供应他们吃喝用度?顺天府的计划是起码要吸纳消纳掉三成到一半的流民中的精壮,否则就这就是一个火药桶。
刘世禄把责任推给了两个狗屁监国,而看样子寿王和禄王也是趁机拿捏滋事,显然也是不满朝廷把他们当做摆设了,要想表现一番自我存在。
只是现在六千多流民已经进了城,相当于是交给了顺天府这边,工部钱银物料没到,没法开工,真要出了乱子,都有责任,顺天府一样落不到好。
“让人去把倪二叫来,我和他谈谈。”冯紫英想了一下,他还只能先让倪二扛着。
倪二来得很快,就像是一直等候在府衙外一般。
“见过二位大人。”现在的倪二已经和前两年的倪二截然不同了,一身紫色镶边长袍,头顶一袭四方巾,粗壮的手指上一枚碧绿的祖母绿扳指,步履从容,进来是虽然态度依然恭谨,但是换一个场合,已经能感觉出来气度大不一般了。
养移体居易气,短短两三年见,倪二就已经褪掉了昔日那股子流氓无产者的气息,而摇身一变成为城中士绅的模样了。
“你可知道找你来何事?”关系不一般,冯紫英也不和对方绕圈子,直接问道。
“傅大人已经和小的说过了,工部和顺天府定下来的城中维修方略,现下民壮已经进城,但是节慎库那边出了岔子,……”倪二很坦然。
“唔,此事不能拖,而且三日后,还有八千人要筛选完毕进城,你的人准备好没有?”冯紫英没有先说工部的问题,而是问倪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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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二十五节 节慎库内里有秘情
“大人放心,小的这边十日前便开始准备,而且这么些年来,小的手底下几百号人都是靠这个吃饭,做了多年,熟门熟路,工部这些活儿也不是什么讲究活儿,粗苯活计罢了,……”倪二胸有成竹。
“倪二,这可不是几百人,恐怕最终进城的人数会达到二三万人呢,你才几百人,能带得下来么?能保证不出事儿么?”冯紫英看着对方问道。
倪二搓了搓手,斟酌了一下言辞才道:“大人,二三万人,便是搁在那里任由他们好吃好喝也免不了要出事儿,这么多人难免没有个磕磕绊绊,哪儿能不出事儿?便是我那手底下几百号人,都是熟的不能再熟了,一样隔三差五打架闹事儿,关键是能不能控制得住。”
“唔,有道理,那这几万人交给你,你打算怎么管好?”冯紫英问道。
“还是大人您说的,连坐法,一人出事儿,集体受罚,表现良好,那就人人有奖。”倪二对于这些事儿已经烂熟于胸,对于管理这些下边这些苦力,几年下来,再不会也练成了行家了。
“分地区,分年龄,三五十人一组,让他们内部推选头儿,我的人只管头儿,出了事儿,那就连坐受罚,既可以是打板子抽鞭子,也可以是扣口粮,还可以与他们的家人挂钩,小的倾向于后边两者,当然太过分也不能放纵,该打该杀不能手软,这一点大人放心,我手里有的是人来做这事儿,保证做好,……”
倪二语气里满是自信,“做得好的,听话的,也得要赏,赏休息,赏多给口粮,根据情况而定,不在于多少,而在于一定要兑现,做到令行禁止,……”
“还有呢?”冯紫英微微颌首,这倪二是操练出来了,难怪能成为京师城中一霸,有头脑,有手段,有钱有人,关键还在于有眼光,知分寸,想不成功都难啊。
“还有就是一些见不得人的把戏了,无外乎就是在各个群体里边掺沙子,布棋子,安插我们自己的人,或者收买一些人为我们所用,这都免不了,……”倪二在冯紫英面前十分坦承,没有半点遮掩,“另外,拉一派打一派,挑动各家不和,这样也便于我们能从中来管理,免得他们联合,这也少不了,……”
听到倪二说到这些,冯紫英知道自己就没有必要听下去了,能熟练地把这些手段把戏玩转,冯紫英相信倪二就能把这些目前阶段只想求食的流民给收拾得服服帖贴的,更何况倪二背后还有帮会支持,所以应该不是问题。
“嗯,我知道了,你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吧,现在来说说具体的事儿,节慎库那边出了点儿问题,估计要拖一拖时间,但是和工部约定的事情不能拖,……”冯紫英双手放在书案上,若有所思,“这就需要倪二你先接下来,干起来,……”…
倪二其实也预料到这一点,并不意外,“大人,这都没有问题,但是您这是二三万人,现在城里粮价腾贵,便是布匹、石炭、木柴价格也都上涨,三五日,甚至十天半月,小的都能扛着,再久,小的怕就吃不消了,……”
冯紫英当然明白这一点,几万人的开销,光是吃这个问题都要拖死人,这几万人虽然没有工钱,但是倪二手底下这几百号人,相当于是管事的,那也是要给工钱的,短期内都没问题,但长久下去,皇帝也不差饿兵啊。
“这一点我知道怎么做,以半月为限,所有一切你都先垫着,我知道你有门道,京师城中这些粮铺米铺、石炭行和布行,你都能赊着,半月之后若是节慎库那边还没能解决,你只管来找我,怎么样?”
冯紫英大马金刀,倪二也是笑嘻嘻地应承下来:“大人既然这般说,小的自然敢不从命,您发了话,便是一个月,小的也咬着牙扛了,但再久,就真不行了,小的也没那么大面子,若是寻常年间这京师城里各家各行都要给小的几分面子,但今年天时不好,谁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变故,所以小的这张脸,未必就有那么管用了,……”
“好了,说定半月,就是半月,难道我还能多占你便宜不成?”冯紫英不耐烦地摆摆手,“但这段时间里,不能给我出一点儿岔子,否则我唯你是问,另外吴耀青到时候还要和伱交涉,这内里几万人若说是没有白莲教,我是不信的,这帮贼人惯会煽风点火,趁机滋事,你须得要小心,若是能从中挖出一二可疑可用的线索,我也是当奖不让。”
“这一点大人放心,小的和吴大人一直配合默契,断不会放过半点可疑,另外,大人,那节慎库管事儿的不就是那工部员外郎刘士禄么?”
倪二的突兀一问让冯紫英扬了扬眉,“没错,你认识?”
“认识倒也说不上,打过几回交道,……”倪二脸上浮起一抹诡异笑容。
“打过几回交道?”你一個京师城里的光棍剌虎头儿,怎么就还和掌管皇上内库的管事打交道起来了?冯紫英饶有兴致地看着对方,“看样子你这里边是有故事啊。”
“嘿嘿,大人,蛇有蛇道,狐有狐踪嘛。”倪二也笑得很腼腆,“节慎库里花样繁多,各色物料齐全,都是替宫里准备的,不满大人,便是荣国府修园子,内里也有不少物料来自节慎库呢。”
“什么?!”饶是冯紫英也有些心理准备,也被这个话给吓了一跳,“真的?”
“大人,这还能有假?这京师城里那些藏头缩尾的事儿,瞒得过别人可瞒不过小的。”倪二笑了笑。
“那也就是说你当初也是经手了的?”冯紫英脸色有些难看,这倪二居然如此大胆?
见冯紫英脸色不好看,倪二意识到对方误会了,赶紧摆手,“大人,小的岂能那么不知分寸?是赦老爷找的那拨人,他们图便宜,便在市面上采买了一些来路不明的物料,据小的所知,便是那节慎库里调换出来的石料木料,每年节慎库里都要报一批折损消耗的物料,另外宫中物料消耗的数目也就那么回事儿,倒腾出来,就能卖个好价钱,只不过大家心照不宣,都是挣贾家的钱,没必要撕破脸,……”…
“唔,那这从节慎库出来的物料可是下边人自行其是,还是和刘士禄脱不了干系?”冯紫英更关心这个。
“这却不好说了,因为当时和我们无关,也就没有去多打听,但小的听说那刘士禄管事儿极细,若要说瞒得过他,一回两回也许有可能,多了久了,怕是不可能。”倪二又补充了一句,“刘士禄和寿王殿下关系也不一般。”
“哦?”冯紫英忍不住又是一挑眉,“刘世禄与寿王是何关系?”
“据说是姻亲关系。”倪二沉声道:“寿王妃姓刘,真定府曲阳人氏,其父是后军都督府一名武官,现在好像在神武右卫担任军职,而刘世禄也是曲阳人,元熙三十八年的举人出身,原本也只是工部一名小官,后来不知道怎么入了皇上眼,便当了工部员外郎,……”
冯紫英捏了捏鼻梁,觉得有点儿意思,这刘世禄看来也是有所仗恃,才敢这般,但是寿王和许君如这样就未免有些出格了,真觉得他这个监国坐稳了?要显示一下存在了?
“这节慎库物料出来这般倒腾,都是惯例么?”冯紫英又忍不住多问一句。
倪二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大人,这种事儿,哪里不是如此?不说国朝,前明不也如此么?无外乎有的时候朝廷查得严一些,大家手就紧一些,朝廷如果松一些,那大家自然就更大胆一些罢了。”
冯紫英默然无语,饶是再多的制度,再多的机构,朝堂上喊得再响亮,你你执行的人出了偏差,终归是无用,这都察院,龙禁尉,刑部,要说家家都有职责,敢说对这种事情一无所知?但京通二仓也好,西山窑也好,这节慎库也好,却样样都是窟窿。
再联想到自己岳父林如海,几年巡盐御史做下来,宦囊丰厚,能拿出几十万两银子,这还是当御史的啊,怎么说?
冯紫英不愿意深想了,哪怕是个穿越者,面对这种情形,一样感觉到束手无策,也许等上十年自己资历熬够,位极人臣,然后再学着张居正那般来搞一场新政,看看能不能有点儿作用吧。
打发走了倪二,冯紫英又和一直没有说话的傅试说了一些具体事宜,除了涉及到城中的工部修缮外,那么城外的一些水利沟渠,是不是也可以考虑进来,再比如也需要考虑这些流民再熬过明春之后,如果不愿意返乡,或者说明年继续旱情,没法返乡,又当如何,都需要筹划筹划了。
冯紫英也琢磨着梁城所那边荒地如此之多,大沽未来可期,那么将这些劳力用在港口建设和卫河疏浚上亦是大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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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二十六节 聚京师众商欲开眼
无论是龙游商人,还是徽商、江右商人和洞庭商人,他们都在京师城中有自己的会馆。
这种会馆一般都是公开设立在京师城中最繁华最当道的区域,招牌显赫,金碧辉煌,以显示会馆所代表商人们的实力。
像洞庭会馆就建在大时雍坊和小时雍坊交界的西长安街上,而江右会馆则设立在南熏坊玉河北桥边儿上的东长安街上, 同样徽州会馆则设立在崇文门里街上,山陕会馆则坐落在皇墙西大街,这几条街都是京师城里最繁华最热闹也是最显眼的街道,而且紧邻的要么就是官署衙门所在,要么就是达官贵人们聚集居住的豪宅区域。
翁启阳从洞庭会馆出来的时候,便径直上了马车。
一直跟随着他的老仆也悄然上了车。
“翁福, 情况怎么样?”翁启阳半闭着眼睛, 仰靠在车厢板上,沉声问道。
“按照老爷的吩咐, 这两日老奴和翁礼都四处走了走,看了看,也打探了一番,京师城里情况的确和上一次来的时候有很大变化,最明显的就是流民数量明显增加,街面上显得有些杂乱,……”
老仆恭声应道:“但街面上公人也不少,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的人都能见到,所以虽然有些杂乱,但秩序也还过得去,……”
“过得去就算不错了,听说从山西、保定、真定那边来了十来万人进京,我当初都还有些担心上京会不会出事儿呢, 现在看来好像情形没想象的那么糟糕呢。”翁启阳语气很飘忽, 明灭不定, “还有呢?”
“按照您的吩咐,我们重要查探了一下市面情况, 粟米和小麦价格比去年八月都涨了两倍以上,粳米涨得略少一些,但也差不多,比起金陵那边时价,也高出了接近六成,不过……”
老仆迟疑了一下,翁启阳却睁开眼,问道:“不过什么?”
“感觉价格似乎有点儿到顶的感觉,老奴了解了一下,粮价其实在一个半月前似乎就见了顶一般,十二月下旬的时候还有些下跌,但随即又涨上来,但随即又落下去,就这么起起伏伏,……”
“老奴打听过,京中也有一些粮商想把价格拉起来,但始终未能如愿,从永平府那边过来的粮食一直源源不断,每每价格要起来的时候, 就会有几十车粮车进城, 另外丁字沽那边听说也囤着不少粮,有人专门买通了丁字沽那边守粮的人进去查看过,全是满的,起码是二十万石,据说是等着买个好价钱,弄得京中粮商们心里七上八下,……”
老仆的话让翁启阳微微动容,二十万石粮食压在丁字沽,估摸着在榆关和岳婆港那边也是如此,再加上海运不断,朝廷虚虚实实,让京中粮商们摸不清楚底细,京师城中的粮价便涨不起来,只要人家不全数出手,就能把你压得没法拉起价格。
“流民的情况如何?”翁启阳又问道。
“乱七八糟,到处都有,但是好像被划分成了许多块,都有人盯着,不像是官府的,但说话很算话,这些流民都挺怕的,也不知道这些人怎么就被官府放进城里了,而且似乎还发了不少铲、锹这一类的工具,……”老仆接上话:“老奴也没敢去深问。”
“这么看来,朝廷局面好像并没有我们原来担心的那么糟糕嘛,起码流民都被控制住了,翻不起风浪来。”
翁启阳很清楚要把十来万流民给控制住,很不容易,现在看来似乎朝廷没有亲自出手,而是用其他人就把这桩事儿给办下来了,这很不简单。
至于或发铲、锹这类工具,只怕还是走以工代赈这条路,话说回来,这么多流民,不用这个法子,又能有哪条路来解决?而这京师城里晴日一身灰,雨天一身泥,也实在该好好整修一番了。
“除了粮价这些外,其他物料可有上涨?”翁启阳闭着眼睛又沉默了一阵,才又问道。
“其他物事,若是和衣食相关的,皆有一定幅度上涨,比如油价也翻了一番,还有羊肉价格更是涨了三倍,猪肉倒是涨得少些,不过,像铁料涨势不太明显,大概比去年上涨了约莫三成,水泥价格涨了七成,……”
翁启阳默默盘算着,如果走海路,那么相比于漕运,成本会上涨,但不会超过四成,甚至如果用熟手,也就是三成左右,而且还会随着来往路线越发熟悉,港口码头设施越发完善,以及所用船只越大,持续下降。
如果按照当下南北物价对比,北方铁料、水泥这一类大宗物料南运,依然有相当可观的利润,而南方粮布北运,利益更是极为诱人。
马车一直沿着西长安街走,一直到石碑胡同处才拐弯向南,最后到了和松树胡同交汇处的一处闹中取静的宅院。
进了大院,已经有好几辆马车停在了马厩边上,翁启阳知道应该是龙游商人、江右商人以及扬州盐商们的代表都到了。
冯紫英派人到江南江北发通知的情况并没有瞒这些人,虽然商帮之间竞争免不了,但是基本的规则大家都还是要遵守,而且和朝廷之间的合作和斗争从来就没有歇停过,所以相互通气,避免被朝廷所误,也是大家的底线。
这一轮来京师城里参加发卖,真正的主事人都不会参加,派出的人也都是基本上是从未在外边儿露过面的角色,从表面上是半点都看不出他们的来历,但是这并不代表江南商人们就不关心了。
相反,他们更为重视,因为他们需要从来这一趟的所见所闻点点滴滴,结合他们在朝中的代言人们给他们提供的情报信息来观察和分析当下朝廷的局面究竟如何。
说着关系到所有人身家性命未免有些夸大其词,毕竟他们在两边都下了注,但是如果押错了,那么错失一个巨大的机会,甚至可能要陷入黑暗中挣扎许久,那却是真切实在的。
中院里人影幢幢,不过都没有出来,翁启阳也没有理睬,径直而入内院。
不出所料,内院里已经有几个人在了。
龙游商帮的童海山、江右商帮的杜三保,还有徽商中盐商何氏的代表何廷发,山陕商人没有来,他们也没有邀请对方,人家是早早就坚定不移地站在了朝廷一边儿。
“翁公来了?”何廷发是個面容富态的白面胖子,温润如玉的肥手上一枚普普通通的银扳指都能透出几分贵气来,见翁启阳进来,笑着迎了上来。
他其实和翁启阳并不算太熟悉,洞庭商人和盐商交道不多,而且也不太看得起盐商,反倒是廖友发和杜三保他们与翁启阳很熟络。
“何公来得早啊。”翁启阳拱了拱手,“童兄、杜兄也早。”
“不早不行啊,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啊。”何廷发念叨了一句,摇了摇头,“我是五日前就到了,但还有比我还早的,苏老板比我还来得早,但今日却似乎迟到了。”
“正弦兄稍微有点儿事儿耽搁了,估计也该到了。”接话的是童海山。
他们口中的苏老板苏正弦是宁波商人中的翘楚代表,既是大船东商人,还是宁波最大船厂的老板,而且还在东番与安福商人合作,砍伐巨木,运到宁波用作船用。
正说间,门外脚步声便响起,进来一名黑瘦男子,一身青衫步履,步伐矫健,进来便是拱手:“小弟来迟了,翁公,童兄,杜兄,何公,……”
这人便是宁波巨贾苏正弦。
翁启阳微微颌首,其他几人也都是见礼。
仆从将茶端了进来之后,便消失再也不见踪影,花厅内只剩下几人。
这里是杜三保的一处别宅,十分隐秘,像会馆那等地方委实不适合作为商计之地。
“何公既然来了京师一段时间,想必也是有所获?”杜三保先问起这个话题。
何廷发面色柔和,白皙富态的面庞越发阳光,“唔,我是见到数万流民抵京,但朝廷似乎早有方略,在城外便分流,老弱妇孺留在城外,该赈济赈济,精壮便被分成几拨,陆续引入城中,听说是要大修京师城中街道沟渠,……”
“物价倒是上涨不少,但是却不乱,并没有涨到离谱的境地,……”
“据说今科秋闱大比依然要正常举行,这是小弟从礼部一位熟人那里得知,包括南直、江西、浙江、福建尽皆如往科,……”
“听说山西军已经过了宁晋泊,在新河、枣强一线了,蓟镇军也在河间府开始集结,……”
“两位监国听说和内阁有些龃龉,前日里禄王殿下据说还被齐阁老当面训斥,……”
“忠惠王欲调整京营人事,但听说阻力不小,……”
一干商人们开始交换自己所获知的消息。
对于商人们来说,评判形势的渠道有许多,物价、朝中局面、军队、治安这些都在他们观察考量治中,如果站在冯紫英的角度来看,这其实更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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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二十七节 析细节计议定立场
细节决定成败。
南北之争,决定胜负的绝不只是军队这一单纯表面的力量对比,甚至可以说战场上表现更多的隐藏在这种种细节之中。
作为商人,他们更关心的是物价,在他们看来,他们最熟悉的各类物价,往往更能体现出一个政权的韧性和支持能力。
这种情况信息交换持续了接近一个时辰, 相互之间免不了也要就所获知的这些情况进行探讨分析,提出各自的看法见解。
翁启阳觉得差不多了,这才轻咳了一声,几位也都安静了下来。
“情况就是这些,我估摸着大家心里也都有数了,若是单纯是朝廷的一场发卖,用不着你我如此大动干戈过来,实际上我们也就是来看一看朝廷的表现,……”
翁启阳知道若是自己不开口, 这些人是断不会主动发声的,这既是翁氏的一份地位,同时也是一份责任和压力。
“就目前的情形来看,我觉得朝廷的表现似乎要比南京更好,……”翁启阳淡淡地道:“或许还有许多不尽人意的地方,但是单单是这十来万流民进京,京师城里还能有条不紊地包吃住现在的局面,居然还敢让流民入城,这很不简单,若是没有点儿底气,怕是不敢,我想南京遇到这种场面,恐怕是没这份魄力吧?”
“翁公,可是京师物价腾贵,也超出了我们的预料啊, 尤其是粮价, ……”杜三保迟疑了一下,方才道。
“粮价腾贵,这不假,但若说是超出了我们预料,我倒是觉得未必,看价格是方面,但我以为关键是要看是否能控制住,这才是关键,……”翁启阳显得很有把握。
“我专门让人查过从去年七月开始到现在的粮价,也对比过去年这个时候的粮价,涨势最初的确很凶猛,但是从去年铁网山秋狝之后暴涨了一波之后,很快涨势就趋缓了,当然涨肯定是还在涨的,北地大旱,漕运中断,有这两个因素都还不涨,那我们江南就不成其为江南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这是他们的底蕴, 货通南北, 这大周的商贸流通就是他们这些商人支撑起来的, 尤其是南粮北运。
“粮价在涨,但涨势幅度已经落下来了,甚至还有涨有跌,当然总体还是上涨势头,可是丁字沽和榆关的存粮有多少,我们知道么?大概知道,但老百姓知道么?不知道,可他们就觉得丁字沽和榆关粮充足,没见着《今日新闻》成日里都是这般说的么?京中百姓对其的信任度甚至比朝廷邸报更强,……”
苏正弦接上翁启阳的话头,“翁公说得是,京中百姓若是觉得粮食无虞,那便不会去抢购,而只要这股风潮起不来,粮价便是可控的,这还没有说海运的问题,朝廷和这份《今日新闻》似乎有某些默契啊。”
“海运是朝廷后手,这也是防着有其他变故,这一手亮出来便可应急来稳定民众情绪,……”何廷发语气阴柔,“我估摸着朝廷多半还有其他后手,看来是胸有成竹啊。”…
“也未必。”杜三保摇摇头:“涨得这么高,京中百姓能支撑多久?能坚持到年底么?今年北地就能丰收?我听钦天监那边消息,弄不好今年北地还要继续旱下去。”
“可朝廷只要年底之前打下江南就足够了。”何廷发反驳。
“但朝廷能做到么?”杜三保摇头,“偌大山东,牛继宗和孙绍祖集宣府大同精锐大军,又有运河可用,运输补给异常方便,朝廷能轻易打败他们?只要拖到夏秋时节,只怕朝廷就难以为继了,你不会觉得牛继宗和孙绍祖连几个月都撑不下去吧?而且还有淮扬镇作为后盾,这还没有说湖广那边如果王子腾北上,朝廷如何应对?关外的女真人和蒙古人会无视这個机会?”
这一番话又有些让在座众人有些动摇。
朝廷是四面受敌之势,一旦这些敌人联合起来,南京只需要采取拖延战略,就能把朝廷拖垮,海运济得一时,却不能管长久,起码现在还不行。
这些敌人会联合起来么?
肯定会,哪怕他们之间没有联系,但这种默契也会让他们迅速行动起来,而朝廷要想打败南京方面,不是三五个月就能结束这场战事的,这足够周围的敌人们行动起来了。
不得不说杜三保的观点还是很符合现实的,朝廷除非一蹴而就彻底打垮南京,一旦拖下去,周遭敌人联合起来发起进攻,朝廷会不会顾此失彼,甚至陷入危机之中?
“其实年底打不下江南也没什么,只要拿下山东就足够了。”苏正弦缓缓道。
“正弦兄何以如此说?”杜三保不解地问道:“山东难道能供应京畿所需?”
“山东肯定不能满足京畿所需,但是起码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缓解京畿压力,漕运便可以直达济宁,甚至徐州!”苏正弦回答道:“这还没有算海运这一块依然是一条无法阻绝的通道,只是不如漕运那么作用大而已。”
“徐州?”众人尽皆疑惑。
“陈继先首鼠两端,一旦朝廷拿下山东,陈继先什么态度,谁能说得清楚?就算不是马上向朝廷投诚,起码也要暗通款曲了,弄不好现在就在和朝廷暗通款曲呢。”苏正弦撇了撇嘴,这是顾登峰带来的风传消息,“如果陈继先态度暧昧,廷发兄,扬州和淮安敢断绝与徐州的往来?”
何廷发摇头,“那不可能,除非南京方面派大军进驻邳州一线,即便那样,效果也不会好,甚至可能引发陈继先率先发兵江南了。”
“既然如此,那我们还担心什么?”翁启阳一锤定音,“以我们现在观察了解所得,朝廷不可能连一年时间都支撑不下去,而且,就算是外敌联手,像蒙古人和女真人就算是打下辽东,王子腾兵出河南,那又如何?朝廷好歹还有辽东镇在,拖一年难道都扛不住?一年时间解决掉山东,江南就根本无法撑下去了,届时大军一举南下,江南只怕就传檄而定了。”…
杜三保迟疑了一下,“南京方面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朝廷拿下山东而没有动作吧?”
“南京能有什么动作?”苏正弦嗤笑一声反问:“江南卫所那些士卒,三保你不是不清楚吧?”
众人皆轻笑。
的确,江南卫所军队的情形众所周知,不堪一战,前几年几百倭寇都能在南直隶诸府纵横,难以制约,说来都是丢人。
“也不能那么说,如果王子腾的登莱军腾出手来,拱卫南直隶,也许还能拖一段时间,但是一旦山东丢失,宣府军和大同军失利,朝廷就能占据主动,而这种民心所向和风势变化,南京就很再扳回来了。”
翁启阳的这一番话倒是十分中肯,包括最担心的杜三保以及还有些犹豫的何廷发都不得不点头。
“再说了,我们现在只是评估分析,并不是说我们就一定要站在哪一边,我们是商人,做好我们自己分内事儿,倾向于哪一方,这是我们自己的事儿,如我们来京师一样,走一走,看一看,采购一些合乎我们需要的东西,这有什么?”翁启阳说得越发淡然,“甚至其他人购屋买地,好像也和我们没太大关系,不是么?”
一干人都是微笑点头。
“好了,大家伙儿说了这么久,大家心里也就敞亮了,什么也没发生过,也没什么态度,还是和原来一样,自个儿小心一些就是,……”翁启阳拍拍手,站起身来,“大家各自早些回去吧。”
这一轮发卖会延期到了一月中旬,户部对此十分担心,对能不能实现目标也相当悲观,不过冯紫英却是胸有成竹。
一百二十多处宅院田庄,说多也多,说不多也不多,单靠京师内的购买力是肯定没办法的,但是如果把江南这些商人们都吆喝起来,那就不够看了。
而且这一轮发卖在底价上都打了很大的折扣,也欢迎参加竞买的买家提前察看。
相较于京通二仓案时的以各类古董物件为主,这一轮主要是宅邸和田庄,占绝大头,所以这些宅邸田庄无须什么行家里手,随便什么人走一圈,问一问,也就能掂量出一个大概来。
“我和户部那边说了,准备买下荣宁二府的宅院。”冯紫英端坐在床畔,用热水泡着脚,旁边却是宝钗、宝琴、迎春都坐着,莺儿、龄官替冯紫英搓脚,司棋则在一旁捶背。
“啊?”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当冯紫英郑重其事提出来,宝钗、宝琴和迎春都还是有些震惊,“相公,会不会有什么关碍?”
“什么关碍?黄大人还盼着求着有人买呢,荣宁二府的位置太偏了,远不及大小时雍坊、安富坊、鸣玉坊、积庆坊和南熏坊、保大坊、澄清坊、仁寿坊这些位置好,而且面积太大,违制的东西也多,需要改造花费也不小,前段时间看的人就少,听说只有区区两三家人,看了便无人问津了,真要砸在户部手里,就难受了。”冯紫英一脸漫不经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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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二十八节 大观园寿王起色心
见冯紫英说得这般轻松随便,宝钗心中稍安,犹豫了一下才又道:“那相公的意思是买下二府,可是要改造一番?”
冯紫英听出宝钗话语里的意思了,笑了笑,“妹妹的意思呢?”
宝钗摇头不语。
冯紫英这才正色道:“既然要花偌大价钱买下来,当然要改造,那园子里的省亲别墅肯定要改一改,牌坊、屋舍都要改,日后……”
冯紫英还没有说,宝琴却接上了话:“相公可是真的要搬过去?”
说实话,冯紫英还没想好.
大观园固然好,对于自家屋里一大家子女人来说,肯定故地重游,都是心情不一样,的确适合生活,但这就意味着三房各立可能要变成混居了。
这对于沈宜修、宝钗、黛玉来说,恐怕也是一个心理上的挑战,但从自己角度来说,这样才能避免三房之间隔阂日深,弄得自己夹在其中难以做人。
不过搬进园子就能解决这些问题么?恐怕也没那么容易,想到这里冯紫英又有些犹豫了。
“现在还没想好,但初步想法是要搬过去,随着咱们家里日后肯定要添丁增口,这边还是小了一些,荣宁二府那边要宽阔许多,我若是不买下来,被别人买下也就罢了,就怕搁在那里无人问津,放上几年,就彻底毁了。”冯紫英叹了一口气道:“老太君其实也是这个意思,贾家肯定是没法再住那里了,那与其让别人来糟蹋作践,或者被废置荒芜,不如冯家买下来,也算留个念想,几位妹妹也能住回去,想当初几位妹妹住在里边宛如神仙中人,连愚兄都是艳羡无比,……”
荣宁二府都是从外边儿专门引了溪流进去,所以若是荒下来,要不了两年就得要破落下去,像内里的宫苑宅屋无人打理,三五年就要破败不堪,委实太可惜了。
冯紫英这么一说,也让宝钗、宝琴和迎春都忍不住怦然心动。
要说居住生活最愉悦的阶段,无疑就是刚住进大观园那段时间了,草木葱茏,翠嶂假山林立,亭台楼榭鳞次栉比,山水交融,可谓蔚为大观,只可惜这种日子太短,原本还提出要建诗社,可吵嚷一阵后,荣国府里财政拮据,大家也都没了那份心思,没多久宝钗宝琴就嫁人,王熙凤也和离出走,顿时烟消云散。
所以一说起这份时光,让宝钗和宝琴也格外怀念。
“相公所言倒也在理,不过荣宁二府都买下来,那也未免太大了一些,便是容纳上千人都能绰绰有余了。”宝钗想了想,才轻声道。
“宁国府那边面积要小一些,而且主要是在会芳园后边那一片占地大一些,如果把大观园和会芳园后面那一片打通,水面就要大许多,那样一来,总体也更宽敞,到时候可以裁撤一部分无用的老旧建筑,多保留一些草坪、树林、竹林和水面这样的地方,……”…
冯紫英一边想一边构思着,宝钗见丈夫都已经有此想法,也就不再多言,看了一眼宝琴和迎春也都是满脸期盼的表情,才意识到其实大家都还是盼着搬过去。
这边委实还是太小了一些.
别说云川伯府这边,就算是更大一些的长房呼伦侯府那边,其实也就是一個三重院子,现在只有一个孩子便略显拥挤了,云川伯府这边更小,唯一大点儿的就是神武将军府那边,可那边还住着婆婆和几个姨太太一大家子,黛玉若是嫁过去,带着妙玉的话,只怕更拥挤不堪。
而且大观园还承载着大家最美好的一段时光记忆,那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一亭一榭,都能勾起无限美好的回忆。
宝钗是如此,迎春是如此,冯紫英何尝不是如此?
这一生一世,总归是要有纪念的。
大观园里除了住在里边的宝玉外,估计男人就是他去得最多了,潇湘馆,蘅芜苑,秋爽斋,缀锦楼,藕香榭,还有栊翠庵和凹晶溪馆,哪一处都能唤起无数回忆。
“相公,不知道这要把二府买下来须得要多少银子?”薛宝钗有些担心价格,“但是那大观园不是都说花了四十万两银子,如果再加上荣宁二宅,岂不是要五十万两银子?”
薛宝琴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姐姐,那怎么可能?且不说这是官府发卖,必定是要打折的,而且相公也说了,这荣宁街所处的金城坊远不及大小时雍坊、南熏坊、保大坊、积庆坊这些靠近宫里周围的这些坊市,加上又是查抄发卖,还有违制建筑需要改造,这一大堆事儿,所以才会没几个人愿意买,而且这一次发卖的宅院如此之多,可选择的余地太大了,人家何苦来选这个?像王家、牛家这些宅邸位置要比荣宁街这边好得多吧?”
冯紫英微微颌首,“宝琴说的没错,而且这修大观园说是花了四十万,但是我估摸着起码十来万都是被人贪墨了,二十来万已经是极限了,况且这种修园子的花销,谁会认这个数啊?本身各人喜好也各不相同,你喜欢欣赏的,我未必喜欢,所以你要说园子值四十万,旁人给你认十万都算不错了,也就是咱们,毕竟大家在那里呆得久了,久而久之都有感情了,所以才会认可,换了别人,怎么可能接受?”
宝钗吃了一惊,“照相公和宝琴这么一说,这荣宁二宅岂不是卖不了多少银子?”
“荣宁二宅毕竟还有那么大,若是没有大观园,估摸着荣国府能卖上六七万两银子吧,宁国府略小五六万银子差不多,大观园不太好估算,喜欢的,给上二十万也不为过,不喜欢的,八万两估计都嫌多,所以还是要看买主的心思,但我以为整个二宅不会超过十八万两银子。”
冯紫英这么一说,让薛宝琴都为之咂舌,她估计再怎么这荣宁二宅加上大观园,论地皮那么大,也得要值七八万两银子,这怎么听相公一说,全数加起来,也不过十八万两银子的话,那就真的是太便宜了。…
当然,这里边关键原因还是没人愿意买,这没人竞价,那就真的是卖不起价,朝廷又急着用银子,不可能一直搁在那里,那十来万两出手,也未必不可能。
朝廷永隆十年的春季发卖会终于揭幕了。
这一次的发卖和前一次不一样,不但允许匿名参加,同时也允许购买之后暂时不用到官府过户房契地契,而将其延伸到两年内任何时候均可凭藉发卖缴款凭证来办理。
宅邸太多,出价的人却不太多,如果不是冯紫英提前将江南商贾们邀约来,冯紫英估摸这一百多处宅院田庄,起码又有一大半都难以卖掉,这对于朝廷来说是难以接受的。
也幸亏采取了这种匿名发卖的方式,加上冯紫英在背后的做工作,江南商人们都纷纷慷慨解囊,基本上人人都要入手一二宅邸和田庄,即便如此,一百二十余处宅邸和田庄,也还剩下有三十余处。
大观楼。
张驰斜靠在椅上,漫不经心地瞧着对面的戏台上正在举着图画进行介绍的发卖人,“赖大,这就是你说的荣宁二宅?金城坊那鬼地方,谁会去买?”
“王爷,荣宁二府虽然位置在金城坊,但是您瞧,其实也紧邻着咸宜坊,要论方便也挨着西城中心挺近的,另外这二宅中间只隔着一条夹道私巷,如果王爷你喜欢,完全可以打通,这样荣宁二宅就连为一片了,这两宅连起来占地极广,在咱们京师城中也是极为难得了,而且您也知道那大观园便是按照贵妃省亲时的省亲别墅规格来建造的,美轮美奂啊,一下子就花了四十万两银子,差点儿就让贾家破产了,……”
赖大说得唾沫横飞,张驰忍不住笑了起来,“四十万两修一个贵妃省亲别墅?你逗孤玩儿呢?能花上一半银子,孤都觉得能比上宫里了,这不知道里边有多少人上下其手,大概也只有贾家这种蠢货才会上当受骗,……”
“王爷,您是没去过,你若是去看过,就知道了,那里边一草一木都是用银子铺筑起来的,小的在荣国府那么多年,最是明白不过了,绝不敢蒙骗您啊。”赖大好不容易才算是投入到寿王张弛门下,现在更是一门心思要图表现的时候,所以也是极力劝说,“尤其是那省亲别墅花了许多工夫,一切都几乎是全新的,就是贵妃娘娘回来省亲是住过两回,……”
“哦,真如你所说那般?”想起贾元春那姣美宛若芙蓉的玉靥和丰腴的身段,张驰心中一热,顿时来了兴趣,“那贾贵妃省亲时,便住在那里边?”
因为此番发卖是以宅邸为主,所以采取的是上午图画文字介绍,下午实地介绍,晚间才是正式发卖,所以程序相对冗长,但考虑到这每一处宅邸庄园基本上都是上万两的大交易,所以谨慎一些倒也说得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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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二十九节 初交锋紫英露锋芒(1)
赖大哪里知晓此时的寿王已经想入非非,连连点头:“贵妃娘娘省亲时便住在那里边,都说那里用料做工太过奢靡考究,但是还是很喜欢那里的。”
“是这般啊。”张驰微微点头,“既如此,我们一会儿便去实地看一看,听说那里是无甚人问津, 也许能捡一个大便宜。”
“那是那是,京师城里贵人们都喜欢住大小时雍坊和南熏坊,要不就是保大坊、积庆坊,再不济也是昭回靖恭坊、咸宜坊、鸣玉坊这些地方,哪里会选金城坊的宅子,可荣宁二府不一样, 虽然位置看起来不佳,但是却引了活水进去, 而且面积广大,可谓内藏锦绣,……”
赖大卖弄着从儿子赖尚荣那里学来的几句词儿,一门心思想要博得新主子的喜欢。
“你倒是知晓甚多啊。”张驰也很喜欢这样一个对这等后宅事务十分精熟的老货来帮衬,此人被贾家逐出之后便如丧家之犬,现在贾家落难,更是跳出来要踩贾家一脚,和贾家彻底划清界限,倒是很符合他的胃口。
“王爷,小的一家人在贾家卖命几十年,最后却被他们一脚踢出来,连犬子原本都捐官要成行了,最后都被搁置了,这等无良家族, 早就该被朝廷惩处了,此番和南京伪朝勾结,更是当好生清查一番,断不能让其蒙混过关。”
赖大咬牙切齿地道。
张驰颇感有趣, “你对你这原来的主子家就这么痛恨?”
“王爷,小的一家几口为他们卖命几十年,就为了一些微末小事儿弄得我们赖家倾家荡产,这等凉薄之家,如何能让下边人忠心?”赖大气哼哼地道。
张驰也不在意,这等跳家而出的老货,本事可能有点儿,但论忠心还得要观察,不过现在能为自己效力,也还有些用处。
只是不知道那荣宁二府以及那为贾贵妃修的省亲别墅究竟如何,倒要亲眼看了才知晓,不过他一直对贾贵妃垂涎三尺。
现在那贾贵妃虽然被解除了幽禁,重新回到那凤藻宫中,但今时不同以往,现在这些个贵妃们可就没什么可仗恃的了,尤其是像贾贵妃这种,其家都已经被打为附逆家族,关进了诏狱,现在她便只能躲在那凤藻宫中夹着尾巴做人才是, 自己倒是可以找机会好生戏谑一番才是。
若是能夺其老宅, 也算是好生折辱一下对方, 届时也能成为一大乐趣了。
就在张驰心思满满的时候,冯紫英也在另一端看着场上发卖人介绍。
发卖人是户部专门让工部聘请的专业人士,这京中多有中介掮客,从中介绍生意为生,这个群体数量不小,而且多是有些人脉门道之人,所以此番发卖也是请了几个专门从事此行的掮客,鼓弄三寸不烂之舌,来为这些发卖物造势。
相较于平常直观所见,专业掮客对荣宁二府的具体介绍就要细致详尽许多,包括荣宁二府的占地面积,形状规则,内里建筑物的数量,山石水流,草木动物,都有介绍,加上整体一张图画的解构,一下子就能让人能对这两处宅院知晓一个大概。…
“蔷哥儿,可打听清楚没有,对这荣宁二宅有兴趣的现在有几家?”冯紫英端起茶抿了一口问道。
“现在好像还没有人感兴趣吧?”贾蔷现在当这个大观楼的管事儿是当得舒心畅意,生意红火,收入不菲,而且还能结交京中各类人物,可谓志得意满,“前几日里问了问,好像都不太喜欢金城坊那边,觉得偏了,倒是大小时雍坊和南熏坊的宅子大受欢迎,不过此番发卖数量太大,僧少粥多,价格是肯定抬不起来的,另外也听说还是有不少江南商人进京来添置宅邸,不过他们好像都很低调,也远不及前次那么多,那么招摇了,……”
贾蔷现在是冯紫英在京师城中另外一个包打听,如果说倪二的情报体系主要建立在中下层,那么贾蔷这边的消息来源就主要集中在中上层,尤其是那些喜好这一口的来戏园子里八卦一番,总能最快速度地传递到贾蔷这里,经过汇总到吴耀青那里。
“哦,能知道是哪些人么?”冯紫英笑着问道。
“这却难以打听出来,侄儿也是从一些端倪观察出来的,只说有一些名不见经传的江南人来报名参加发卖,而且多是匿名,便是不是匿名,也都是不认得的,这显然有些蹊跷,而且朝廷也说可以两年过户,这不是替他们打掩护么?”贾蔷站在一旁笑着道。
“那城外田庄和城里的铺子你可有合适的推荐给我?”冯紫英也就不再关心。
就算是南京那边知晓,这也是一个阳谋,就是光明正大地搞这么一出,你知道又能如何,既不清楚究竟是那些人在做这些事儿,又没法去细细查证,那样反而容易弄得内部疑神疑鬼,人心惶惶,只能忍气吞声不予理睬为上。
“大爷想要在城外买些庄子还是城内铺子?”贾蔷一听,连忙道:“那可瞒不过侄儿,此番朝廷发卖的一百多处宅邸田庄里,田庄只占到三十处,而且远比宅邸受欢迎,价格上也比宅邸要卖得好,估摸着不少都有下家了,若是爷有意,那侄儿便马上替爷寻摸一二处,至于铺子却没有计算在内,数量亦是不少,但现在铺子价格也挺合适,……”
“你帮我瞅瞅,有合适的,我也一样买二三处,不需要太大,庄子一二百亩大小即可,铺子当街迎面,能做些营生最好。”冯紫英点点头。
除了庄子,比如铺子,他也要趁着现在京师物价腾贵但这些固定资产价格却下跌的机会买一些,倒也没有其他意思,也算是替一些女人安排一番,比如林红玉的父母,鸳鸯的哥嫂,乃至二尤的老娘。
这从大狱里出来,腰无分文,总不能都弄到家里来,自然就给些资产营生打发,以他们的精明,也能活得滋润。
冯紫英努力想要做或许在现代算是一个渣男甚至无良男人但在这个时代却是情深义重的优秀男人,像鸳鸯、红玉、司棋这样的女子,人家清白女儿身给了自己,自己给不了人家好的名分,也无法像现代社会那样孝敬人家的父母家人,那么从经济上予以一些资助补偿,这一点却是举手之劳,这更能让自己的人设变得更加光辉体面。…
“大爷放心,这等事情您交给侄儿,侄儿定能帮你选得妥帖合适的。”
贾蔷满脸兴奋,这等事情做得多了,自然也就成了冯大爷的心腹了,没见着连倪二这等人都能飞黄腾达,俨然城中显赫人物,芸哥儿也趁势而起,一举成为城中上流人物,自己为何不能?
抵达荣国府时,门上的公人差役们见到是冯紫英,都迎了上来。
大家伙儿都知道冯紫英和贾家的关系,见他来,便都揣摩着冯大人是要买下荣宁二府了。
不过一个龙禁尉的番子悄悄走到一边儿,小声道:“冯大人,方才寿王殿下也进去了,也是要看看荣国府,……”
“哦?”冯紫英略感吃惊,“他也对这宅院感兴趣?”
“这不太清楚,不过听外边儿人说,是原来贾家一个被赶出去的下人带着来的,好像姓赖,一直在寿王殿下身边劝说着,寿王殿下好像兴趣挺高。”
番子的话让冯紫英勐然明白过来,是赖大这一家子,没想到这厮居然这个时候还要来咬一口贾家,只不过他大概没想到咬到自己身上来了。
“寿王现在在里边?”冯紫英沉吟了一下,他不确定张驰是否真要买,还是被赖大撺掇着这般,又或者张驰知晓自己和贾家关系,但就要来插一脚?但现在自己已经决定要买,却要因为对方要买就退让么?那未免太可笑了。
“寿王殿下进去一会儿了,估计这是在看一看吧。”番子回答道:“有意购买的,都可以进去一看。”
冯紫英默默地点点头,不再多言,心里边却不是滋味,就好像自己早就预定好了的东西,却被别人抢先来观摩一番了,不过这也说不上个什么,没有理由说别人就不能看好了,只是对赖家却是越发不爽。
既然来了,冯紫英当然不会离开,在贾蔷的陪伴下,与瑞祥一起进了荣国府。
荣国府里是一片冷清,园子里原来住着的人,要么入狱了,要么就被撵了出去,一月未曾有人管理,枯枝败叶,尘灰蛛网,再加上下雪雪化了之后留下的一滩滩水渍无人清扫,更是显得无比萧索破落,这才一个月时间就变成这样,若是再多搁上一段时间,就真的难以买上好价钱了。
冯紫英内心也是叹息不已,便是现在买下来只怕都要好生整修一番了,这一旦缺了人气,建筑物败落的速度惊人的快。
转过仪门,冯紫英便向着东面,直奔那大观园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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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三十节 初交锋紫英露锋芒(2)
步入大观园,清冷气息扑面而来,大门依旧,翠嶂故我,但却恍如隔世。
在翠嶂前伫立良久,冯紫英才走进大观园。
沁芳亭,翠烟桥,沁芳溪,历历在目,千红万艳,余香袅袅。
冯紫英感慨万千,才不过一月而已,似乎这里距离自己就显得格外遥远了,多了几分陌生。
“大爷,您从哪边儿开始瞧?”贾蔷含笑问道:“这里边您比侄儿还熟悉,侄儿也是尚未建好之前进来过两回,以后姑娘们住进来之后,便没有来过了。”
“从右边儿吧。”冯紫英突然间有些失了兴致,想到张驰这种货色也在里边徘徊,更觉得无趣,想要离开,却又找不到合适理由,和贾蔷说得这般兴致高昂,现在都进来了,却又看都不看就离开,未免有点儿古怪了。
过了沁芳亭,沿着右边宽阔的石径,冯紫英漫步而行,看着隔溪相望的怡红院那一处院落,却已是寂静寥落一片。
“爷,也不知道宝二叔现在情况如何了?”贾蔷似乎注意到了冯紫英的目光,漫声问道。
“在狱里边我打了招呼,倒也没怎么吃苦头,不过他养尊处优惯了,现在骤然失了自由,肯定是不适应的,再说了,狱里边,再是怎么打招呼也不可能像外边这边这么逍遥安逸,吃穿用度能让你有个温饱都还得要花银子打点,狱里边的人可和外边没多少纠葛,便是卖我面子,一样也得要打点。”冯紫英叹了一口气,“好在鸳鸯会做事儿,我交待了她,她便知道如何去办,倒也放心。”
宝玉、贾环他们进去时其实还是吃了些苦头的,那等牢头狱卒,可不管你进来是什么人有什么关系,便是上边打了招呼,也不过就是不额外敲诈苛待你罢了。
但如果你不懂事儿,不知道孝敬,那方方面面肯定是要拾掇你的,便是那每日收倒马桶的收敛就能让宝玉、贾环这些从未经历过的腌臜事儿都能让你欲哭无泪。
不说饮食上如何寡淡刻薄,多两日马桶不让伱倒出去,这味道弥漫在整个牢房里,便能让你七窍生烟,坐卧不安,那份滋味寻常人是体会不到。
哪里都是这般,你要不使银子,这下边的小角色各种小把戏,就能折磨得你欲仙欲死,这些人在诏狱里多年,就靠这一手吃饭,论收拾折腾人,他们可是最专业的的。
一直到冯紫英进去了一趟之后,局面才稍有改观,后来鸳鸯也时不时去一趟,便是不能随便进去,但多使些银子,偶尔也能进去一回,好生慰藉一番众人。
“也是苦了宝二爷和环三爷他们了,以前都是在外边享福惯了,哪里吃过这等苦头?”贾蔷也是叹息,“就是不知道官府对他们这等附逆大罪如何处置?能够早日出来便好了。”
“但愿吧,兹事体大,没那么容易,不过只要不定罪,拖到朝廷解决了南京叛党就要好办许多了。”冯紫英随口道。…
三人一路前行,走过栊翠庵前小道和掩映在树林山石中达摩庵和玉皇庙,过了沁芳闸桥,沿着缀锦阁背后溪畔,一直走到凹晶溪馆门前,便看着几个人在对面指画着凹晶溪馆评头论足。
“咦?什么人?监国殿下在此,闲杂人等回避!”
几名王府护卫已经逼了过来,盛气凌人气势汹汹的架势,有如赶鸡驱犬的口吻,让冯紫英都有些意外,他也很久没有遇见这等情形了。
看着对方的架势,贾蔷都有些怂了,忍不住小声道:“大爷,好像就是寿王殿下他们啊,我们……”
冯紫英倒不在意,站定身形,沉声道:“是寿王殿下么?下官冯铿。”
几名护卫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张驰已经带着赖大露面了。
见是冯紫英,张驰一愣之后又觉得合理,都说这冯家和贾家关系匪浅,连龙禁尉那边都在帮着打点,现在来荣国府里边,弄不好也是想要把荣宁二府买下来呢,这让张驰更觉得有点儿意思。
“原来是紫英啊。”张驰和冯紫英有过几次交道,但是不算愉快,几度邀请对方参加诗会文会,都被对方婉拒,这让张驰很是恼怒,好在此人对自己如此,对张骐张骥亦是如此,这才让张驰内心稍微平衡一些。
不过现在情形又有些不一样了,自己现在已经是左监国了,距离登上大宝之位只有一步之遥,虽然也知道这里边少不了还有一番纠斗,但张驰倒是信心满满,毕竟优势在我,朝中诸公都是支持立长,这一点优势任何人都无法匹敌。
“见过殿下。”冯紫英浅浅一礼,面带微笑:“不知道殿下也在此,……”
“呵呵,贾家附逆,朝廷查抄发卖其府邸,孤听闻这荣宁二府占地颇广,内有乾坤,所以也来一观,……”张驰微微点头,四处张望。
“那殿下所见如何呢?”冯紫英瞄了一眼躲在张驰被后的赖大,那厮虽然仗恃有人,但还是不愿意和冯紫英正面相对。
“其他倒也寻常,不过这大观园据说是为贾贵妃省亲所建,倒也别有一番洞天。”张驰看着冯紫英,“怎么,紫英也想买下此宅?倒是和孤喜好一致啊。”
若是换了别人来买下荣宁二府,冯紫英纵然心里不爽,但也能接受,但是遇上张驰这厮,他就真的有点儿腻歪,而且那一句“喜好一致”也听得冯紫英有点儿说不出的膈应。
还别说,张驰还真有点儿别样味道,冯紫英好像就娶的是贾贵妃的表妹吧,这么说自己若是能偷香得手,还真的要和这冯紫英作连襟呢,想到这里张驰忍不住多看了冯紫英一眼。
在张驰看来,自己只要表露出想要买下荣宁二府的心意,冯紫英再是不懂事儿,也该退让才是。
小冯修撰的大名固然在京师很吃香,不过那是在百姓小民心目中罢了,对于自己来说,那也不过就是一介臣子,而且还不过是父皇之前对其有些青睐罢了,能爬到现在这個位置上,也算是邀天之幸了。…
“寿王殿下喜欢此宅?”冯紫英淡淡一笑,“紫英自幼多在荣宁二府走动,对这边一草一木一房一舍多有亲切之感,贾家虽然出事儿,紫英也想着国法难容,但若是能保有这些老宅,也算留个回忆吧。”
张弛一愣,他也听出冯紫英话语里似乎并无退让之意,有些意外。
不过是两个宅院罢了,也值得这般计较?
张驰并不在意这两个宅院,虽然他看过之后也的确觉得不错,尤其是那省亲别墅美轮美奂,的确是花了一些血本的,但对他来说宅院也不过是身外之物,拿到固然好,拿不到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是冯紫英这个态度就让他有些不太爽了。
深看了冯紫英一眼,这才似笑非笑地道:“紫英,这可是朝廷发卖之物,而且孤看这里边,那省亲别墅颇多逾制之物,谁买下都需要拆改啊。”
“嗯,这一点紫英也知道。”冯紫英不动声色:“些许小改,无足挂齿,紫英是个念旧之人,所以……”
这言语中的机锋,外人也是似懂非懂,但张驰却是明白,脸色顿时变得不好看起来,对方似乎是已经认定此宅为囊中之物,对自己的态度视若无睹,自己是亲王,是监国,这让他如何能忍?
不过他也知道冯紫英是齐永泰得意门生,齐永泰在朝中还是很有权柄的,但他同样知道叶向高和方从哲以及李廷机这几个江南出身的文臣和齐永泰不是一路人,便是那和齐永泰同为北地出身的李三才也与齐永泰不是很和睦,齐永泰孤高清正的性子其实在内阁里边并不太受欢迎。
心念百转,张驰一时间也没有想好怎么对对方表明自己的态度,其实如果冯紫英能够姿态柔软一些,甚至对自己表现出必要的尊敬,张驰不在意退出这一场竞买,再好的宅邸也不过就是身外之物,如何能和权力相比较?
只是对方的那种态度让他很不舒服,尤其是联想到贾元春对自己那种居高临下的倨傲孤高和冷淡,似乎和冯紫英的这种姿态有些相似,他心里就更是有一份邪火。
阴柔一笑,张驰故作大度地摆摆手,:“这宅子的确不错,难怪紫英也这么喜欢,不过位置差了一些,拿来做个别宅还行,我正说寻个清静所在,正好赖大来说,现在看了也觉得挺合适,……”
这已经是隐隐地威胁了,却又留着后语,冯紫英哪里能听不出,无外乎想让自己割爱罢了,不过这厮有那么多银子么?
许君如和寿王家底儿如何冯紫英不清楚,但是像这种亲王都在都察院和龙禁尉的眼皮子下边盯着呢,比起文臣武将们来,监督更严,想做点儿营生一般都要找白手套,一二十万两银子,也许他们拿得出来,但却也没有那么轻易拿出来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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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三十一节 初交锋紫英露锋芒(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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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么?”冯紫英淡淡地道:“其他我倒没在意,我这个人就是念旧记情,所以才割舍不下,看看朝廷发卖的价格吧,……”
没说不买,也没说一定要买,冯紫英的态度也是软中带硬,让张驰心里更觉不爽,你不该问一问自己的态度么?又或者主动示弱么?
张驰也在琢磨自己是不是该主动示好,大方地表示就不和对方争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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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三十二节 生邪念寿王欲伸爪
赖大也觉察到自己这位新东家似乎有些神思不属的样子,但又不敢多问,只能默默地站在一旁,等候着这位爷从神游九天中回来。
张驰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这一刻他从当年的梅妃和郭妃的种种魅惑情形回到现在的贾妃模样,让他心潮澎湃不已。
只不过他也清楚梅月溪现在是张骕的母亲,张骕还是右监国, 现在和自己是死对头,而恭王现在虽然不值一提,但郭沁筠背后也还有陈敬轩和张景秋,一样虎视眈眈,这两个女人再是勾人,也不是自己现在能招惹的, 只有等自己坐上大宝之位之后,先行把张骕张骦这两个威胁彻底消除掉,才能谈得上其他,到时候这两个女人都别想跑掉。
现在没法动梅月溪和郭沁筠,但是并不代表不能碰贾元春。
这个现在夹着尾巴做人的贾妃,只怕是惶惶不可终日,她的娘家贾家垮了,其舅王子腾更是头号叛逆,现在之所以没有把她打入牢狱,也不过是现在父皇昏迷不醒,朝廷主要精力放在要对付南京伪朝,不欲多生事端,而宗人府那边是忠顺王爷掌管,没有心思来过问这些事情罢了。
趁着这个机会,也许自己可以找准机会,一亲芳泽?
越想心中邪火越盛, 竟然有些按捺不住的感觉,张驰忍不住咂了咂嘴,这才发现旁边赖大还站在一旁, 赶紧收敛心神,恢复成正经模样,清了清嗓子道:“你说这贾妃几个妹妹也都是天姿国色,有闭月羞花之貌,难道她们都待字闺中,没许人?”
赖大一怔,没想到寿王殿下一张口就是问这个,愣了一下之后才道:“那位史大姑娘是许给大同副总兵孙绍祖的了,但王爷知道孙绍祖现在是叛贼,其叔父史鼎史鼐也都是倒向了南京伪朝,所以史大姑娘也受了牵连;二姑娘是贾赦庶出女,被小冯修撰纳为妾室了,那三姑娘是贾政庶出女,听说原本是要等到其兄贾宝玉娶妻之后才许人,南安郡王陶潜有意为其庶出三子说亲,但现在陶家也被查抄了,所以自然就不必说了;还有那四姑娘,是宁国府那边贾敬庶出女,威烈将军贾珍妹妹, 现下年龄不过十四五岁吧,所以还未适人。”
顿了一下之后赖大才又补充道:“这几位姑娘好像现在都在龙禁尉的诏狱中,一辈子就这样被毁了,说实话,是真有些可惜了。”
“贾赦好歹也是一等将军,居然肯把自己女儿许给冯铿做妾?”张驰一边摇头,一边嘬着牙花子,“有辱斯文,有辱门风啊。”
“王爷有所不知,那贾赦惯是个只认银子的,原本是要把自己女儿许给孙绍祖作续弦的,谁曾想那史家钻出来,想把史大姑娘许给他,所以没奈何,冯家也是颇有家资,又愿意出银子,所以就这么捏着鼻子认了。”赖大按着自己的理解解释道。
“呵呵,这倒是一个妙人啊,为了银子,把自己的女儿都肯卖给人做妾。”张驰冷笑一声,似乎想起什么,“对了,那宁国府贾敬贾珍都逃了,难道他们那一支就一个都没留下?”
“那贾蓉倒是没逃,也被打入了诏狱。”赖大摇摇头,“还有就是几个妇道人家,……”
“妇道人家?”张驰问道。
“嗯,就是珍大奶奶,和蓉哥儿媳妇,……”赖大没想到张驰问得这么细。
张驰略一沉吟,“你说那蓉哥儿媳妇就是贾蓉的嫡妻吧?”
“对,贾秦氏,其父秦业是工部营缮郞,也不知道当初贾敬看上了秦家什么,居然就为宁国府的嫡孙定下了这门亲事,娶了秦氏,……”赖大一愣之后才把秦家情况介绍了,这位寿王殿下怎么知道秦氏?难道秦氏的美貌连寿王殿下都知道了?可秦氏鲜有出门,基本上就是在荣宁二府走动罢了,便是自己娘家也少有回去,也不知道寿王殿下是怎么知道的?
“这秦氏是个什么情况?在贾家过得怎样?”
张驰自然知道这秦氏是自己大伯父义忠亲王和皇爷爷宠妃英妃私通之后怀孕所生,大伯父之所以当了二十年太子而被废,很大程度就是源于和英妃的这段私情孽缘,单单是私通也就罢了,关键是还生下了这个秦氏,成为皇室一大丑闻,所以才会让皇爷爷勃然大怒最终废了大伯父,给了自己父皇这样一个机会。
赖大没想到自己还真的猜“准”了,秦氏的美貌不知道怎么传到寿王殿下耳朵里,让寿王殿下也感兴趣起来,讷讷道:“这秦氏虽然生得漂亮,但是却也十分本分,在宁国府那边终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就是和贾家的妇人们来往,十分低调,平素也少有听到什么。”
张驰自然不清楚赖大心里想法,他只是想要问一问从血缘关系上算是自己堂妹的这个女子现状罢了,只是没想到也被打入了诏狱。
“这么说来贾家女子都在诏狱里关押着?”张驰突然间想到,贾元春都是那般姿色,而赖大又把这几个女人夸得天仙一般,若是无意外,这些女人都是要被发配教坊司的,若是能抢在被发落入教坊司之前,好生享用一番,岂不美哉?
越想越觉得可行,张驰忍不住心驰神往,但这诏狱却也不是好进的,龙禁尉只听父皇的,以前自己便是亲王,那卢嵩也未必买自己的账,但现在情况又略有不同,自己好歹也是左监国了,那卢嵩怕要尊重自己几分了吧?
玩几个犯妇而已,想必这等事情卢嵩应该要给自己几分薄面,尤其是那几个犯妇和冯铿的妻妾还都是姐妹,想到这里,张驰心中更是快活,恨不能立即便去那诏狱,先看个究竟,若是真的如赖大所言那般美貌,定要弄出来玩个够。
冯紫英哪里会想到这张弛会这般龌龊,堂堂大周左监国,理论上都该是要如何谋划坐稳大位的人了,却一门心思去谋划钻女人裙子下去了,而且这心思的阴暗腌臜程度,更是让人无语。
其实他自己也差不多,起码这个时候的情形是如此。
司棋毫无遮掩的匍匐在床炕上,口中粗豪放浪的呻吟声不绝于耳,便是早早败下阵来的迎春都羞得只能掩住耳朵蜷缩在一旁,深怕这被屋外的丫头们听了去。
……
最终冯紫英还是搂着迎春彻底放松下来,斜靠在床炕上,说着闲话。
司棋也不在意,赤裸着身子下了炕,那胸前沉甸甸的两团看得迎春都忍不住眼热。
冯紫英忍不住捏了迎春一把,“二妹妹其实也不比她差多少,无须艳羡这小蹄子。”
正在收拾的司棋披衣趿鞋,得意的挺了挺胸:“那还是有些差距的,姑娘若是生了孩子之后,兴许还能赶上奴婢。”
一说起孩子,迎春脸色便是一暗,冯紫英也注意到了迎春的心情变化:“妹妹无须着急,宝钗和宝琴比你先入门,现在不也没有动静?”
“莫不是这宅子风水不对?真要这样,那爷买下荣宁二宅就还挺合适了,姑娘也可以回缀锦楼去住着。”
司棋一边从门外接过小丫鬟递进来的水盆和毛巾,一边走进来道。
“沉大奶奶才过门没多久就有了大姐儿,可咱们这边,宝姑娘和琴姑娘过门都一年多了,便是姑娘也过门这么久了,怎么却半点动静都没有?要说爷也如此疼爱姑娘,日子时间也是选了又选,可就是不见动静,难怪太太和姨太太都有些着急上火了。”
“哦?”冯紫英没想到自己母亲和姨娘也有怨言了,难怪迎春这么着忙,“太太姨太太怎么说了?”
“太太姨太太也没怎么说,只是又去了大护国寺上香,带着大姐儿去的,宝姑娘和琴姑娘脸色都不太好看,……”司棋大大咧咧地道:“也难怪太太姨太太着急,爷都过了二十了,还没有一个子嗣,就大姐儿一个,要说长房二位尤姨娘,还有宝姑娘和咱们姑娘,都是能生养的体格子,可就是不见动静,换谁都坐不住啊。”
难怪宝钗这段时间也抓紧了”压榨“自己的力度,原来有时候还要大度谦让一下宝琴,现在也是”寸土必争“了,该是谁就是谁,公事公办了,甚至有时候午间歇息,自己撩拨一下,居然也羞羞答答就范了,以往宝钗素来是大妇自居,这般”白日宣淫“,可是断断不肯的。
冯紫英心中也是滴咕,要说自己也有子嗣了,只是却见不得光,还得要留着给王熙凤傍身,除非自己真的没子嗣。
不过他就不信在王熙凤身上都能开花结果,其他女人就不行?
王熙凤那块地就这么肥沃?
还是自己面对王熙凤时的特殊心理时候才能迸发出最好的种子?
不会吧,不会吧?冯紫英下意识地摇摇头,但似乎又觉得自己真的好像在凤姐儿身上折腾时候更为卖力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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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三十三节 竞买场紫英设套
冯紫英听说冯子仪夤夜来访时还有些诧异,莫不是这狱中出了什么状况?
可这能出什么状况?
都安抚到了,鸳鸯也是隔三差五去打点一番,自己看这些人的心境也基本平复下来,接受了这个现实,不至于到这个时候谁还突然想不开要上吊撞墙自杀吧?
冯紫英不太相信。
但冯子仪这么急匆匆地跑来,还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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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三十四节 巧用计一箭双雕
说实话,当那个山陕商人将价格喊到二十五万两时,冯紫英心里也还是有些发虚的。
万一张驰这厮不跟进,这二十五万两砸在自己手里,虽然自己拿得出来,但是明明只需要十五六万银子就能买下来的,却要花二十五万两银子来买下,那就有些肉痛了。
好在张驰没有让自己失望,加价五千两跟进,那自己自然就拱手相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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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三十五节 风云起杀机暗伏
阿拜远远地缩在马车里,观察着正在吆喝着前行的队伍。
这帮人口音明显不是京畿的,如果自己所料不差,应该是山西那边来的。
来京师城也有两年了,在讷图的帮助下,阿拜迅速融入到了京师城中。
原本在辽东时他就会一口流利的汉话,只是辽东口音重一些,在来京师城之后,成日里和早已经彻底汉化的讷图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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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三十六节 细查探耀青拨草寻蛇
钱克礼吐出一口白雾,跺了跺脚,双手缩在怀里,转了一圈儿,又回到原地。
这天时太冷了,稍微多站一会儿,身子就要发僵,还得提气走几个周天才能让身体保持活络状态。
钱克礼是三个月前进的顺天府衙。
三班衙役的大调整,一大批混日子的角色被清退出去了,给了他们这些江湖汉子们机会,才能有机会进来。
钱克礼就是土生土长的宣北坊人,家就挨着惜薪司南厂边上,他自幼拜师大河帮一位长老,那是他一个远房亲戚,也顺带了加入了大河帮。
虽然有此机会,只是学武的天资稍微差了一些,鹰蛇十二变只练就了前三式就再无进境,不过他头脑灵活,鹰蛇十二变中鹰翔蛇行他练得尤为精奥,所以在轻功上颇有几分造诣。
顺天府衙三班衙役调整,各方都在角逐,争取让自家弟子能进入,钱克礼虽然武技不高,但是心思活泛,加上轻功也过得去,所以便被推荐进入,留在了府衙里。
随着目标马车移动,钱克礼不动声色地也缩着脖子一路小跑,从旁边巷子离开,迅速将消息传递给了在巷子另一头的伙伴,“赶紧,他们从那边离开了,估计是走崇文门里街往北面走。”
“哦?”伙伴点点头,“知道了,马上去前面接住,这边你盯着点儿。”
“放心,这边他们只留了一個人。”钱克礼拍了拍对方肩头,“那边结束赶紧回来,这几天的动静我们得汇总,大人等着听消息。”
两个时辰后,钱克礼和伙伴一脸疲惫但是精神抖擞地回到府衙里,扑面而来的热气让满身雪花的他们也是身心松懈下来。
照理说吴耀青在顺天府衙里是没有资格有房间的,不过作为冯紫英的心腹幕僚,专门腾出一间来给他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所以他也就有了专门的公房。
听完钱克礼二人的报告,吴耀青点点头,心里有一个大概,“对方先是在崇文门边儿上逗留,还去和翻修崇文门流民搭了话,逗留时间多长,问了谁,说了些什么,掌握了么?”
“逗留了小半个时辰,就在那边儿一个卖炊饼和羊肉汤的摊儿边上,搭话的人有两个,一个是倪二的人,还有一个就是来自蔚州的本地头儿,……”钱克礼应答如流,“我后来去问了二人,就是问哪儿来的,山西那边旱情如何,又说了他有个亲戚在那边儿,也不知道情况如何,估计就是攀关系,还问了来这边儿有多少人,家人怎么办等等,……”
吴耀青点点头,他早已经知悉目标是建州女真过来的。
这是龙禁尉那边转过来的线索,盯了很久了,但此人隐藏很深,十分低调,但经常外出,前段时间还去通州和香河,让人看不明白意图。
“后来又去了哪里?”…
“去了日忠坊那边,其中有一个人单独离开了,我们专门盯着了,最后在保大坊那边一家药铺里好像和人见了面,现在还在核实那个人的身份,已经查到了对方的居住地,……”钱克礼的伙伴回答道:“应该不是京师城本地人,他所居住的仁寿坊双碾街大多是外地来京的商旅居住,尤其是湖广那边儿的。”
“哦?湖广那边的?”吴耀青微微意动。
虽说双碾街那边住着湖广籍商旅较多也不能说明什么,但来京师的人多有聚居的情形,而且有一点吴耀青是知晓的,这帮建州女真和西南播州杨应龙是有勾连的,至于说因为一个在东北,一个在西南,相隔万里,如何勾连上的无从得知,但仅此一点也足以让吴耀青警惕了。
西南播州的战事进展很不顺利,尤其是在南京伪朝竖起大旗之后,王子腾表面上并没有和播州那边有什么沆瀣一气的举动,但是在行动上却主动脱离了与播州对峙作战的主战场,而是迅速回撤到了湖广,开始对湖广实行军事管制。
登莱军东移,一举抢占了岳州、常德、宝庆、长沙、衡州、武昌、黄州、承天诸府,将整个湖广精华地区纳入囊中,而且打通了与江西、南直的联系,转而彻底放弃了西面诸如施州、辰州、郧阳、靖州、永州这些偏远地区。
其目的不问可知,就是要控制住整个湖广的产粮区,彻底断绝北方获取粮食的渠道,让北方不战自溃。
这个意图是好的,动作也足够敏捷,但是湖广不比其他地方,地域辽阔,而且湖广历来和北地联系紧密,士绅也是倾向于北地,在朝中以官应震、柴恪、杨鹤、郭正域为首的湖广士人领袖,无一站在江南方向,这也给王子腾的军事控制带来极大的阻力。
阳奉阴违已经成为湖广地区地方官府常态,而王子腾却还不敢随意翻脸,失去了地方官府的支持,他寸步难行,所以大家都在试探各自的底线,这也让王子腾急切地希望南京方面尽可能快地对湖广官吏进行调换。
可问题是现在南京方面也是在拉拢湖广,哪里敢轻易撤换湖广这边官员?一旦和地方官府撕破脸,而又得不到地方士绅的支持,那湖广局面就会顿时失控,王子腾的局面会更艰难。
这个时候这个朝廷正朔的大义作用就显现出来了,这一点无论是南京方面还是王子腾都才感受到。
王子腾虽然手中有数万大军,但是真要分散到诸府,那就不够看了,而且他也不敢那么做。
孙承宗出任兵部右侍郎兼荆襄镇总兵,开始整合整个西南地区的朝廷军事力量,不再像以往那样多头指挥,立即就让王子腾感觉到了压力。
孙承宗可不比杨鹤那个文臣行武事,这是个真正精擅武事之人。
他执掌荆襄镇之后也没有立即对播州或者己方展开进攻,而是有条不紊地进行了整训,与冯唐在西北所作的一模一样,这更让王子腾感到忌惮。…
吴耀青沉思良久,方才道:“克礼,你们俩多带一组人,把这帮人盯牢了,不能光指望龙禁尉那边,可以协调配合,互通消息,但要以我们自己为主,这帮人前期一直很隐忍,但这段时间开始活跃起来,必定有图谋。这几日里,你们轮班盯着,不管龙禁尉他们那边怎么做,我们按照我们的路子来,如果人手不够,我授权你们可以先再招几个合手的进来,经历司那边我会去打招呼,要彻底给我盯死他们每一个,他们每天和谁见面,去了哪里,逗留时间,都要给我一条一款地详细写出来,不能有半点疏漏,……”
钱克礼二人都是精神一振,这可太难得了。
授权自己再多招几个人进来,这就意味着可以列入编外人员,而要进顺天府衙的编外人员太难了。
尤其是在完成了顺天府衙的新一轮三班衙役整合后,顺天府衙就基本上不再招收新人,而且对编外人员也控制很严格,这些编外人员基本上就是作为三班衙役的后备补充力量,一旦三班衙役有空缺,便从编外人员中补入,所以这编外名额竞争也是相当激烈。
按照冯紫英的说法,这顺天府衙编外人员有点儿近似于后世首都的事业编制了,一旦确定,基本上旱涝保收,出了事兒,官府還要管妻儿老小生计,这对于混迹于江湖中下层人士,尤其是那些个大字认不到一箩筐,只有些拳脚工夫全靠勤勉出头的寻常江湖人士来说,这简直就是人生巅峰。
便是钱克礼他们也一样肩负着多为自家帮会門派多招募一些同乡、同门进入顺天府衙的任务,几乎每次门派的长辈们都会提及这桩事儿,盖因他们也一样是通过这样的渠道进来的,也是耗费了门派的人脉资源的,而不仅仅是他们能打能跑忠心那么简单。
“大人放心,这桩事儿交给我们,定会给大人一个满意交待。”钱克礼和伙伴交换了一个兴奋的眼色,赶紧躬身行礼。
“唔,你们也知道今年情況特殊,京中局面复杂,流民众多,府衙里各方压力很大,但是情报这一块我们却是半点不能懈怠,所以大人也交代了,人手不够,你们可以自行招募进来,我审查合格之后就可以暂行使用,只要表现优异,府衙不吝给出一些奖励,伱也和他们说,好好表现,机会多多,……”
吴耀青的一番话也让钱克礼他们更是兴奋,忍不住握拳示意。
“好,你们去吧。”吴耀青整理了一下思绪。
现在还不能确定建州女真的意图,就目前来说,似乎还不是建州女真发难的最好时机,但他也需要提醒一下大人,可能要和辽东那边打个招呼了,单靠京师这边的消息是很难判断出什么来的,而要结合辽东镇那边对建州女真和他们周边形势的了解分析判断,但无疑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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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三十七节 动州县渐显声威(第四更求票!)
城里的局面总算是慢慢稳定下来了,冯紫英心里也放下大半。
流民来势很凶勐,但是只要安排得当,尤其是在粮食上有了底气,分化瓦解,再加打乱之后编入建筑队伍中,很快就让他们形成了习惯,进而变得有规律秩序起来。
只要干满活儿,就能吃饱肚皮,家里老小也能有粥饭接济,这些人心思都相对单纯,要求也不高,自然心气就落了下来,老老实实地充当起了“建筑工人”。
稳住了这十来万流民,京师城就不会乱起来,从现在各条线反馈回来的消息,白莲教似乎还没有做好要大规模起事的准备,而因为有针对性的安排,这些流民也没有那么容易就被白莲教拉走,所以这也让冯紫英心中稍安。
但白莲教始终一大祸患,刑部那边的观点也和冯紫英的观点一致,或者说刑部刘一燝一门心思想要通过一桩大桉要桉来凸显自身的能力本事,所以自然也不会放弃这样一个契机,那么深挖细查,打入内部,进而实现一网打尽斩草除根自然就成了最佳选择。
冯紫英当然也乐于见到与刑部合作把白莲教这个隐患彻底拔除,单靠顺天府的力量是不足以做到的,所以依托刑部的力量资源来办这桩桉子就是最佳选择。
不过就目前来说,桉子深查还算顺利,但要想采取放长线钓大鱼的方式彻底解决这个祸患,还需要时日。
京中局面稳定下来了,但山东战事就迫在眉睫。
随着山西军和蓟镇军陆续抵达河间府一带,而西北军主力也进入归德一线,围绕着鲁西鲁北运河一线形势骤然紧张起来了。
而超过十五万大军云集在鲁西鲁北周围,整个大军的后勤保障也成为一大难题。
河间、大名、归德等几府成为粮草物资的主要补给区域,也使得这几地的官府压力巨大,这份压力也向周遭传递,朝廷也派出了都察院和兵部的人员前往这几个区域督导补给到位。
冯紫英就是在这种情形下南下,只要就是要去东安、大城、文安、武清这几个县,一方面这几个县要承担起向河间方面输送物资的重任,负担大量夫子劳役和粮草,一方面还要做好后续的跟进准备。
当然南下的另外一个目的自然就是要去天津卫一趟,眼见得王熙凤产子都一个多月,若是再不去,冯紫英还真有些担心王熙凤会不会发飙了。
乘船南行,虽然漕运已经中断,但是这并不代表着整个运河就不通航了,船只照样南来北往,只不过在山东德州以北与河间府这一线被中断了,尤其是重要的如粮食、布匹、铁料这些物资运输更是被中止,列入禁运物资。
冯紫英第一站到了武清。
武清和东安紧邻,两县中间的凤河其实就是桑干河在卢沟桥分叉之后注入三角淀的一条分支,这一片皆是一马平川,上好良田,只有在临近三角淀一带才是多沼泽和丘陵,沙地颇多。…
冯紫英在武清逗留时间不长,然后就去了东安。
贺逢圣在东安干得颇为出色,虽然到东安时间很短,但是礼贤下士,问农奖耕,借着大旱又广施赈济,并将部分灾民精壮组织起来,沿着三角淀一带挖沟修渠,不但获得了民众好评,就算是素来苛刻的东安士绅也不得不承认这个湖广老还是有些本事的。
当然这也离不开冯紫英的鼎力支持,若是没有足够的赈济粮款支持,贺逢圣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打开局面,你要走去连什么事儿都没做像样,就想要让地方士绅听你号令捐粮捐款,那根本不可能。
“紫英,从土豆的种植情况来看,东安其实并不是最合适的地方,只有一些丘陵地带才更合适,你该用在北边几个州县可能效果会更好。”陪着冯紫英走了一大圈,黑瘦了不少的贺逢圣满脸风尘之色,显然这一段时间都是在先例奔忙,忙碌劳累,但是格外充实。
“我何尝不知?原本想让鹿友到密云,但不是搁置了么?只能让鹿友到香河,他这才去不久,所以我也没有打扰他,先让他花几个月好好适应,他一个江南人要在咱们北地立足,就得要更努力,花费更多的心思。”冯紫英叹了一口气,“不过反馈回来的消息,鹿友比我预料的还要活泛,手段也很高明,将他们县里一个乡绅借故枷了十日,一下子就打开了局面,而且那士绅还得要磕头求饶,感谢放了他一马,让我刮目相看啊。”
“鹿友的本事其实在我们这帮同学里算是厉害的,只不过他素来低调,香河在他手里,紫英你无须担心,最多两年,就能替你梳理得顺顺熘熘,……”贺逢圣由衷地道。
“鹿友能做到,那你呢,克繇,你可别说你也要两年。”冯紫英似笑非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把戏,三角淀周边地区,你有打算了?”
“三角淀的水匪我联系上了,……”贺逢圣也不遮掩,“本来就是一帮过不下去的穷人,还有部分从天津卫那边的逃卒,而且要说这一部分数量更大一些,当然他们原籍也本来就是这周围州县的,……”
“你打算怎么做?”冯紫英来了兴趣,这湖匪可不是说招安就能招安的,别说一个知县,就算是他这个顺天府丞,也没有本事敢拍胸脯把两三千湖匪招安,这是朝廷才有的权力。
“我找了柴大人,正巧蓟镇大军南下需要夫子,我便以夫子的名义将这帮人收编为民壮,先行整训,准备三月便让他们南下跟随尤大人的蓟镇军行动,这样等到这一战打完,他们便可以回来,梁城所那边的荒地甚多,如果愿意从军的,可以去梁城所那边,如果不愿意从军的,我打算就替他们安排在三角淀边上垦荒。”
贺逢圣显然是早就考虑到了各种可能性,策划很周全。…
冯紫英觉得自己还是小瞧了自己这帮同学。
原来一直觉得自己有着穿越者的莫大优势,前期的自己也的确不是如贺逢圣、范景文、练国事这些同学能比的,自己能跳出窠臼的许多观念想法都能收到奇效,所以自己也就下意识地把自己身边这些关系密切的同学视为了和这个时代其他人一样的土着。
但很显然这些同学在和自己长期相处中,许多观念想法都受到了喜欢特立独行的自己的影响,一旦给了他们独立掌舵的机会,他们就立即能迸发出不一样的灵感,一样敢于向自己学习,拿出别的官员不敢想不敢作的路数手段来。
“克繇,你这可够大胆的,绕过兵部,就直接招安这么多人,而且还打梁城所的主意,……”冯紫英似笑非笑。
“紫英,我这可是替你着想,三角淀的湖匪,文安、大城、保定、东安、永清、武清诸县都深受其害,现在我冒奇险把这帮人给安顿了,一下子就消除了整个这一圈儿地方的祸患,治安大安,你这个顺天府丞该是好好感谢我才是。”贺逢圣笑了起来,“到时候连梦章都肯定会感谢我,这可是一劳永逸的大好事儿,对于蓟镇军来说,也减轻了对地方上夫子需求的压力,可谓一举两得了。”
冯紫英沉吟了一下,这才道:“克繇,此事还需要谨慎一些,如你所说,涉及到诸县,看起来是对诸县都有好处,但你也知道这年头,自己做事不行,眼红别人做成事的人却不少,你敢说永清、武清、文安这些县里的官员就都一个个对你替他们解决了麻烦而感恩戴德?只怕未必。”
冯紫英是从人性本恶的角度来考虑问题。
贺逢圣和范景文加上吴生被自己安排来顺天府各县担任知县做事儿,毫无疑问还是让原本这些阳奉阴违的官员感到了压力和危机。
原本他们在这些地方作威作福,许多和地方士绅勾结起来,朝廷谕令有利于自家的就执行,不利于自己的就选择性的执行,或者阳奉阴违,更有甚者就干脆抵制,这种情况在吴道南时代尤为突出。
自己来了顺天府之后,因为各种原因,前期很多事物都还停留在府这一级层面,并未触动州县这一级,一直到北地大旱成定局,朝廷与南京伪朝的对峙可能引发大战带来危机确定无疑之后,冯紫英才不得不考虑提前对州县进行动手,因为一来这是一个契机,二来再不动手日后真要指挥不动下边县份,自己这个府丞代理府尹行府务,就会陷入困境了。
正因为如此,他才会不惜动用各种人脉资源,走上层路线,甚至把都察院那边都要用起来,也要安插几个自己人,来壮大自身力量,同时也算是给下边的官员们敲警钟,杀鸡吓猴,以求能尽快掌握顺天府的局面。
就目前来看,贺逢圣和范景文都没有辜负自己,做得有声有色,吴生时间太短,还看不出来,而这种动作带来的触动和影响,也在逐渐显现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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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三十八节 得麟儿凤姐起心思
贺逢圣的兴头给冯紫英迎头泼了一瓢冷水,骤然清醒了不少,一时间沉默无语。
从部院到州县,贺逢圣才算是真正体会到下边做事的艰难。
同僚的不信任,士绅们的抵触,百姓的冷眼旁观,就算你是灭门令尹,大权独揽,那又如何?
没有这些人的配合,你根本就推不动任何一项工作,这也是当初冯紫再三叮嘱贺逢圣,哪怕是借钱也得要招募一批属于自己的幕僚,而且必须要是精擅诸如刑名、文牍、户工等等事务的幕僚,最好是在其他州县干过几任的。
只有这样,你初来乍到才能避免被人蒙蔽,才能通过他们迅速掌握了解情况,才能让县里的各方人士无法轻易将你排斥在外。
即便是如此,贺逢圣还是深刻感受到了做事儿的难度,若是没有冯紫英的鼎力支持,若是没有自己殚精竭虑地与地方交好,若非面临着山东大战而使得整个北地工作重心都向此倾斜,他不知道要想打开局面还要多费多少时间。
但就算是做到这一步,这中间一样牵扯太多的利益纷争,可以说这段时间里,贺逢圣四成精力在做事,六成精力都在如何平衡和化解种种矛盾冲突,以求能迅速打开局面。
所以当冯紫英给他泼了冷水之后,他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反驳。
见贺逢圣被自己打击到了,冯紫英也不在意,笑了笑:“梦章,怎么,就这点儿事儿就把你给难住了?你可是要当部院大员的人啊,这点儿信心意志都没有?万事开头难,你已经开了一个好头了,初步在这里站稳了脚跟,如果说把你在县里做事形容为敌我矛盾,那就是此消彼长,你会越来越得心应手,对方也不是铁板一块,他们一样有分歧矛盾,所以只要你善加利用,你会发现很多时候未必就有你最初想象的那么难,这也是我在永平府和顺天府这两年,慢慢总结出来的经验。”
贺逢圣哑然失笑,摇了摇头:“难住了吓住了倒说不上,就是觉得怎么要想做点儿实事就这么难呢?要说这些人个個都是人精,但就是看不清大势,就是舍不得蝇头小利,明知道不可为而为,不说是螳臂当车吧,起码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了,……”
“好了,你也别感慨万千了,现在也不是感慨的时候,安安心心做你的事儿吧,我支持你。”冯紫英拍了拍对方肩膀,“东安是个好地方,你好生规划经营一番,力争今明两年干出点儿成绩来,有了在州县的经历,日后也能有晋身之资了。”
冯紫英不和贺逢圣藏着掖着,直截了当。
贺逢圣略感吃惊,但也没觉得什么,只是以为冯紫英继续这帮同学帮他,以便于他在顺天府确立地位,做出成绩,现在大家也算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做出来成绩也是永隆五年这一科同学的光荣。…
“我听说朝廷鉴于当下形势,没准儿会让永隆八年这一科的进士们提前结束观政,早些下去做事儿,届时虎臣、玉铉、仲伦、一衷这些同学也都要入仕了,这可对咱们这一科的人形成压力了,可不能被他们给比下去了。”
冯紫英笑吟吟地看着贺逢圣,贺逢圣没好气地回击:“你这是在给我们这些人压力么?伱有什么好担心的,该担心是我们几个吧?不过劳您关心,我和克繇、鹿友三个都是在替您卖命了,会不会被他们比下去,您自己看着办吧。”
在东安呆了半日,冯紫英便直奔大城,范景文这边比贺逢圣这边相对要好一些,毕竟他就是旁边河间人,人熟地熟,而且人脉也更厚实,所以做事也更有力,冯紫英只是简单看了看,放了心,便沿着运河直奔天津卫去了。
走进天津卫城里这座大宅时,冯紫英还有些恍惚。
也说不出是怎么一种滋味,就像是做梦一样,怎么自己就糊里糊涂来到这个世界,然后就顺着大势潮流扶摇直上,现在也成了一方大员了。
这也罢了,还与自己离开前世时无意间抓扯到的那本《红楼梦》有了如此密不可分的渊源,其间无数人,都和自己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了,斩不断理还乱了。
琏二嫂子,琏二奶奶,二嫂子,二奶奶,凤辣子,凤姐儿,这种种称谓,那娇俏泼辣却又妖娆魅惑的形象居然就活脱脱地出现在自己生活中,而且还和自己纠缠不清,到最后居然走到了这一步,有了私情不说,她,居然还替自己生了一个儿子。
自己可还是没有子嗣的,现在竟然就和一个野合的女人有了儿子,而这个女人却还是自己前世中印象最深的一个,一时间他竟然有些无能接受。
接受不了也得要接受,这是活生生的现实,自己要在这个世道里挣扎求活,甚至要活得更畅意更自在更潇洒,那就只能一步不退的往下走下去了,而且还要走得更高更稳。
缠绕在自己身上这一切,他都要坦然承受,甚至乐在其中,这才不负如此走一遭才是,所以一切流言蜚语诽谤攻讦他都认了接了,尽管来就是。
到这一步,他也不惧于用任何手段来应对和反击,他也有这个资格和底气了。
深吸了一口气,冯紫英终于迈步踏入大宅门。
瑞祥早早就进去通报了,跟随着的护卫们早已经按照惯有路数四处查探了一番,然后归于正常。
冯紫英进院入门,自然免不了是一番鸡飞狗跳喧嚣嘈杂。
王信、来旺几人脸上都快笑出了褶子,弓腰驼背来问安问好,平儿和小红也早早就在门上迎候着,这才一并入内。
扑面而来的温热气息让冯紫英还有些不适应,但他立即就被坐在炕上的这个女人给吸引住了目光。…
一条杏黄绸带缠在额际,略显慵懒的面庞似乎比离开时反而要匀净了一些,不像走的时候那么圆润丰满了,或许是没怎么休息好,白皙如玉的脸盘上还有几分疲惫憔悴,但模样气息却比以前少了几分燥性,多了几分明媚柔润,或者说是多了几分母性?
宽松的葱绿里衣斜着露出小半个胸脯,一条嫩黄抹胸横过,恰到好处的露出两抹丰隆一条沟壑,紫红色的双凤丝绣锦袄披在肩头上,就这么靠在炕头,一只手撑在颔下,眼睛半闭,似乎在打盹儿,又似乎在看着身旁那个熟睡的婴儿。
冯紫英微微一笑,这显然是在做给自己看了,外边儿吵嚷得这么厉害,这王熙凤岂有听不见之理?无外乎就是要在自己面前拿捏一番,以示身份了,越是自卑的人才越是需要这种来掩饰内心的惶恐不安,冯紫英哪里不明白?
挥了挥手,冯紫英示意平儿和小红她们都出去,平儿她们也都知趣地退出去,掩上门,平儿走之前还专门小声红着脸叮嘱日子不够,王熙凤身子还没大好,可千万不能和王熙凤行房,可真是一个贴心秀慧的棉袄。
屋子里静了下来。
好半晌,王熙凤却没有听到半点声音,有些疑惑,又有些矜持,又是几息,实在忍耐不住,这才抬眸,却见那张魂牵梦绕充满男性气息的面孔就这么在自己面前,相距不到一尺。
下意识地“啊”了一声,羞恼红了脸的王熙凤抬手就要锤冯紫英,却早已经坐在炕头的冯紫英一把拿住皓腕,另一只手已经从王熙凤背后腋下绕了过去,把她揽入怀中。
带着奶香的气息扑入怀中,冯紫英先前还有些不太适应的生疏感顿时消融无踪。
说实话,在之前冯紫英和王熙凤之间并没有多么熟悉亲近,有数的几次欢好恩爱,都更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或者说是兴之所至难以自已,真正在情感上的沟通交融反而不及和平儿、鸳鸯甚至李纨这些女人。
但这一切都在闻到那股子奶香和女人爆发出来的那种惶恐中夹杂纠结的情绪中消释了。
毕竟这个女人替自己生下了儿子,怀胎十月,又处于这样一种环境下,对于王熙凤来说无疑是一种度日如年的煎熬,冯紫英能够体会。
肩头的剧痛,温热的泪水,无言的哽噎,还有夹杂着歇斯底里的低声咒骂,冯紫英都坦然承受,只是搂抱着对方,让对方尽情倾泻。
阳光透过窗纸扉白钻了进来,冯紫英有些惊讶地瞅了一眼那个躺在一旁睡得十分香甜的小家伙,居然没有因为母亲的情绪爆发导致的种种而醒来,依然沉睡如故。
似乎是感觉到了冯紫英的目光,王熙凤目光变得温柔沉静,“我刚替他喂了奶,才入睡你就来了,他可要睡一个时辰去了。”
“能睡就好,小孩子多睡只有好处。”冯紫英斜靠在炕头,活动了一下身体,王熙凤却不依不饶地仍然抱着对方。
这种感觉很奇妙,女人有了儿子,便自然而然对男人有了依赖感,而在之前,哪怕是和冯紫英有了私情,王熙凤也从未有如此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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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三十九节 大营生凤姐动心
瞥了一眼王熙凤本钱雄厚的胸脯,冯紫英不得不承认大胸女人这方面优势突出,估摸着这孩子便是不要乳母都能管饱。
王熙凤觉察到了冯紫英这一瞥,居然有些羞意的拉了拉抹胸,“看什么?”
“还能看什么?”冯紫英淡淡一笑,“能看不能用,奈何?”
王熙凤妩媚地白眼,气哼哼地道:“成日里就琢磨这些,你屋里女人还少了不成?实在不行,你把平儿收了房便是,难道我还能拦着耽误平儿一辈子?”
“哟,难得如此大方一回,看样子生了孩子变化很大啊。”冯紫英微笑道:“巧姐儿我已经让人接出来了,我暂时先让她跟着林之孝两口子,……”
王熙凤心中一暖,这个男人有心了,并非只是图自己身子,还知道把巧姐儿事情记在心上。
“另外我也去信扬州贾琏处,估计很快会回信,他现在在扬州处境也比较尴尬,主要还是南京伪朝想要找扬州分号麻烦,但是却又不敢做的太过,所以凡是江南那边分号都很低调,苏州、扬州、金陵,这三家首当其冲,我和他们交待了,维持着场面就行,实在不行开门不做生意也没什么,反正就这么一年半载,和商家解释清楚就行,但门必须要开着,让大家明白,海通银庄永远不会关门歇业。”
王熙凤迟疑了一下,“你要把巧姐儿送到扬州去?”
“暂时不必吧,就留在京师吧,小红娘老子也都是精细人,照顾巧姐儿也没什么问题,他们现在也没有别的事儿可作,我打算替他们找一个铺子谋些营生,生计无忧,顺带照看巧姐儿,日后这边安顿好,身子康健了,自然可以把巧姐儿接到身边来了。”冯紫英毫无芥蒂地道。
王熙凤又有些感动,她发现自己似乎生了孩子之后就变得有些多愁善感起来了,和以往大不一样,这让她自己都有些警惕,怎么会这样?
“你觉得朝廷一年半载就能把江南拿下来?”王熙凤犹豫了一下又问道:“但我感觉好像周围的人并没有这么乐观啊。”
“周围的人?你周围哪些人?”冯紫英随口问道:“现在的局面内行外行都未必能看清楚,不过稍微等一段时间就能慢慢看出端倪了,山东这一战的走势就基本上能决定未来朝廷和南京方面的结果,你就不用操这些心了,听说伱想要在天津卫这边做些营生?”
王熙凤倒也没有遮掩,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冯紫英也赞同。
卫河和运河交汇决定了天津卫的地理特殊性无人能替代,尤其是朝廷意识到漕运再重要也需要一个备用路线,那么海运会在今后迅速发展起来,而天津卫会成为兼有漕运和海运之利的北方枢纽,大沽的迅猛发展势头也已经印证这一趋势。
“你是想要做什么营生?”冯紫英之前是听说王熙凤想要做些贸易方面的营生,但现在看王熙凤野心勃勃的架势,觉得可能没那么简单。
“水泥。”王熙凤一字一句地道:“大沽那边修建对水泥需求极大,而且天津卫城这边日后肯定也会大建,另外我觉得如果在天津卫这里建一座水泥工坊,还可以向河间以及山东这些地方售卖水泥,据我所知永平府的水泥基本上都是销往江南,也有少部分卖到登莱,京师那边也有一家水泥工坊,但是连满足京师的需求都不够,这还没有算通州、香河、顺义这些城外地方的需求,所以这会是一個长久营生,我想要和山陕商人那边合作,在天津卫城外建一家工坊,……”
冯紫英忍不住上下打量一下王熙凤,嘬了一下牙花子,好一阵后才道:“凤姐儿,看样子你是花了心思啊,这年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在临清的时候就有了,大着肚子成日里在待在屋里,不想点儿事情也闲着无聊,临清贡砖生意极好,我本来是想做这们生意的,但是我打听了,运河两岸作贡砖的窑房不下数十家,生意虽好,但是市场基本上都被占领了,而且人家也未必愿意和我合作,而从天津卫经德州、临清到东昌府一直到济宁,水泥都是紧俏货,根本就买不到,依托运河,这完全可以做成一门大生意,……”
王熙凤眼中闪动着光芒,连语气都变得有些急促起来,“我不知道这水泥究竟是怎么造出来的,但是既然在永平府和顺天府都能造,没理由在天津卫就不行,我也打听过,那帮山陕商人也就是你在永平府当同知时才开始在永平府折腾起来的,多半是和你有些瓜葛的,所以这桩生意我觉得能成!”
只要自己答应,当然能成,冯紫英无奈地犯了翻白眼,本来就是自己琢磨出来的,甚至是一手一脚传授然后慢慢摸索改良试验出来的,也不是什么多高科技的玩意儿,尤其是有着自己记忆里的方向,不至于走太多弯路,弄出来也很正常。
问题是山陕商人们现在正在力求将利益最大化,人家给了自己太多支持,冯紫英当然不能去断人家财路。
除了永平府所产水泥几乎全数销往南边外,顺天府的水泥工坊也建起来了,现在京师城里大肆整修维护,不就是用这些水泥么?
另外山陕商人已经确定要在大同兼一座水泥工坊,前期选址已经结束,即将动工建设了,另外还在洛阳、西安两地进行勘测选址,今年这两地的水泥工坊都要建成投产。
之所以没有在山东兴建,也就是因为战事原因,否则东昌府和徐州都是考虑范围。
现在如果在天津卫要建水泥工坊,那就意味着整个东昌府到德州都可能会成为天津卫这件水泥工坊的销售市场了,甚至连济宁州也一样。
不过冯紫英也很清楚,一旦江南被平定,水泥工坊可能会迅速在江南各地开花,因为江南不但经济发达,而且气候潮湿,对水泥需求更大,现在只能靠海运南运,但是哪里比得了就在江南本地生产?
如果说铁料对原料需求限制太大,但是水泥的原料就是哪里基本上都能找得到,只不过就是储量和品质差异罢了。
见冯紫英不做声,王熙凤有些急了。
这可是她琢磨许久方才敲定的事项,而且也经过反复思量,觉得这应该是最适合的门路,选址天津卫,不远不近,到时候自己就算是住在京师城,亦可经常往来于两地之间,查看照顧生意,而且山東也是冯家的老家,这生意做到山东那边,也能有人照看,不虞其他。
“铿哥儿,你说句话啊,到底成不成?”王熙凤推搡了一下男人,“不管你怎么想,我是下定决心了,这后半辈子我不打算指望别人,就算是你也不例外,人总要走自己的路,只有凭着自己本事,你才能活得腰板儿直,才能不受人约束,……”
冯紫英听的这一番话倒也有些感慨,这个女人看样子是真打算走女强人的路径了。
虽说話里话外要自立要凭自己本事,但这年头一个女人要想有这般心思那简直是大逆不道的,也不可能被世俗所接受,王熙凤能有这般心思固然是与她本身性格有关,但是何尝不是被她自个儿所面临的形势逼成这样的?
既然她真有心要去尝试走这条路,自己为什么不能支持扶持一把呢?
开风气之先河也走要有人来吃第一口螃蟹,王熙凤这样一个和离的女人,身世背景也不一般,有自己的暗中照拂,未必不能蹚出一条前所未有的路来。
自己来这个世界许多时候都循规蹈矩,若是样样都没甚风波挑戰,那也太无趣了一些,有王熙凤这么一出来,正好来破一破局。
“看样子你是打定主意了,也罢,你既然想做,那就做,只是你可知道这门营生也不简单,除了需要选址外,所需银钱也不小,山陕商人那边人家肯定是不缺银子的,要合作,人家也不会和你,所以既如此你不如自己单干,怎么样?”
冯紫英坐直身体,看着对方。
“我自己单干?!”这可把王熙凤吓了一跳,“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冯紫英脸上露出轻蔑之色,“莫非你就是打算出点儿银子靠着别人挣钱?”
“我可没有那意思,这合作,我也是想要以我为主的。”王熙凤怒了,“你说单干,那哪里有人懂这个?都在山陕商人那边掌握着呢,听说都和他们签了‘卖身契’呢,根本不可能脱身。”
“这些都不是问题,我自有办法替你招来这些人,但这些人也顶多是懂怎么建造生产,但贩运销售这些就要你自己去办了。”冯紫英目光炯炯地看着对方,他就要看看对方是真有这个魄力,还是只想入股分红但不管事儿,如果是后者,那就没甚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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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四十一节 说家事黛玉明事理
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托腮靠桌,望着窗外,黛玉目光多了几分忧郁,起身走到窗边,看了一会儿,然后又重新回到桌前坐下,无聊地翻弄着面前的书卷,最后还是掩上,站起身来。
“紫娟!”
“姑娘起来了?紫娟姐姐去丰城胡同那边了,可能还要一会儿才能回来。”答话是雪雁,满脸甜美笑容,笑盈盈地迎了进来。
“怎么了?”见雪雁一脸喜意,黛玉好奇地问道。
“听说冯大爷出去巡游回来了。”雪雁喜滋滋地道:“前日里紫娟姐姐去那边儿,晴雯姐姐就在说冯大爷走得急,都没和府里说去几日,但昨日就回来了,怕姑娘担心,所以今日就来报信了,先前姑娘在午睡,没敢打扰,紫娟姐姐就先过去了。”
“哦?”黛玉心中一阵高兴,“冯大哥回来了?那敢情好,他这一出门,大家都替他担心,……”
“其实姑娘也不必太记挂,大爷现在出门可比以前谨慎许多了,听说都有七八个人跟随,都是专门招募请来的江湖人,高来高去呢,晴雯说她见过一个人轻轻一纵,便能上矮墙,还有一个一抬手便把一只燕子都打落下来,连究竟用的什么都不知道。”
别看雪雁年龄小,但却有些天生八卦天分,知道黛玉最要紧冯大爷,所以也把这些新奇事儿说来给黛玉解闷。
“出门在外,再有多少人保护,也没家里安全。”黛玉摇摇头,“便是没有这一桩,风餐露宿,万一有个头疼脑热,也是麻烦。”
“大爷哪有姑娘说的那么柔弱?”雪雁笑了起来,“听金钏儿姐姐说,大爷平素早晨起来都是要打熬身子,便是刮风下雪也从不间断,壮实着呢。”
黛玉瞅了雪雁一眼,似笑非笑,“你倒是和那边儿人走得亲近啊,比紫娟还热络了。”
“嘻嘻,紫娟姐姐有时候懒得跑,就吩咐奴婢去跑一趟,那边儿人待我们这边儿的人都是极亲热的,都是卖姑娘面子,奴婢心里明白,所以也既不敢妄自菲薄,也不能傲岸自高,……”
雪雁一番话倒是让黛玉对这个自小陪着自己长大的小丫头刮目相看。
不知不觉这个丫头也就长大了,想当初比自己还小两岁的这个小丫头还经常哭鼻子,但现在一晃时光荏冉,也就出落成大姑娘了,见识也大不一般了。
“你去了这么多趟,感觉那边儿怎么样?”黛玉下意识地问道。
眨眼就已经是快二月了,还有几个月自己就要嫁过去了,虽说这南北要打仗,但是应该不会影响到自己的婚期,黛玉对自己未来的生活还是充满憧憬而又带着几分担心的。
倒不是担心冯大哥对自己不好,而是担心自己过去便是三房嫡妻大妇,就要面对公公婆婆,公公常年在外倒也好说,但婆婆却是每日要面对的。
自己身子柔弱,婆婆肯定是不太满意的,尤其是现在长房二房都还没有一个子嗣,自己嫁过去,婆婆没准儿又要盼着自己,只是连沉姐姐和宝姐姐还有薛宝琴都没能有子嗣,自己能行么?
这种担忧一直萦绕在黛玉心中,也是让黛玉最为烦恼的。
冯大哥教授了自己几种健身法子,自己也一直坚持习练,像踢毽、跳绳、投壶,还有那种姿势古怪的屈膝下蹲、弯腰扭胯、压腿踢脚,哪是女儿家能做的?
可冯大哥说的似乎也有道理,自己太瘦弱,身子骨细小狭窄,怕自己日后生产时难产,所以须得要提前锻炼,免得影响日后。
想到这里黛玉都是脸烫,也不知道冯大哥哪里得来这些莫名其妙的道理,有心不想做,可又担心日后真的影响,所以也就只能每日躲在闺房里练一练,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效果。
另外也就是嫁过去还要考虑和长房、二房的相处。
冯府原本是比较简单的,但是这兼祧之后就骤然变得复杂起来了。
沉姐姐那边看起来是个好相处的,但也不能看表面,晴雯成了沉姐姐的贴身丫鬟,这倒是让黛玉都感到惊讶。
她对那个丫头印象并不算好,傲娇暴躁,而且言语中经常带刺,嗯,这么一说好像也和自己有点儿相像,但黛玉不能承认,不过这丫头倒是和紫娟、雪雁关系都不差。
二尤黛玉也是见过几次的,关系都还算不错。
虽说是东府那边珍大嫂子的妹妹,但实际上是没什么血缘关系的,而且一看就知道二尤是胡女,不过尤二姐倒是个和二姐姐一样的懦弱性子,尤三姐如豪爽男儿,平素都是男儿打扮,倒也新奇。
宝姐姐那边甚至比沉姐姐那边更麻烦一些。
宝姐姐是个有城府的,黛玉素来知晓,自己嫁过去,便是有矛盾,宝姐姐也能包容,黛玉自认为自己也能做到,但唯独那宝琴却是让黛玉最为深恶痛绝的。
黛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和宝琴如此的不对付,以至于逐渐演变成势同水火一般。
虽然表面上大家依然是相敬如宾,笑意盈面,但是荣国府里的下人们也多有知晓自己和宝琴之间的隔阂嫌隙。
黛玉没有细究过缘由何来,反正一来二去就看不顺眼了,相比对方也是如此。
她也懒得去多想,看不惯就看不惯了,不睦便不睦了,不想说话就不想说话了,那又如何?
自己又不需要靠着谁,也无需要看谁的脸色。
只是想起宝琴身边那个丫头妖妖娆娆的样子,黛玉就没来由的一阵上火。
倒不是对那等小戏子出身的小丫头有多少情绪,人家生得和自己有几分相像也是爹娘造就,和人家本人也没多少关系。
黛玉这一点还是通情达理的,不至于迁怒到这一点上,但被宝琴弄去成为贴身丫鬟后,怎么看那穿着打扮都有些奔着自己平素模样来了,这却是最让黛玉难以容忍的。
虽然内心再是恼怒,但黛玉也得承认,如果说那晴雯只有自己四五分像自己,打扮一下有五六分和自己相似,那龄官便有天然就有七八分类自己了,若是再刻意打扮一番,说八九分肖像自己,也不为过。
这宝琴给了冯大哥作媵,却选了这么一个丫头,成日里出入自然就无法避讳,难免就让黛玉懊恼了。
黛玉也不认为那个龄官就能做什么,做出一副妖妖娆娆媚态百生的样子,无外乎就是想要勾引冯大哥,可紫娟也悄悄和自己说了,便是这么久了,那龄官还是处子身,冯大哥并未将她收房。
外间传言冯大哥性好渔色,夜夜无女不欢,黛玉是半点都不信的,以晴雯的姿色,也是跟了冯大哥这么多年,前不久才算是收了房,单单是这一点,黛玉就认为男人没有几个做得到,她更坚信冯大哥绝非好色之徒。
再说了,冯家人丁单薄,又是兼祧三门,多纳几房妾室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便是爹爹当初不也要把妙玉姐姐与自己一道许给冯大哥?可见这等情形无关其他,也是家族传承的需要。
黛玉虽然当初也有些不解不忿,但是随着年龄渐长,也就能明白冯家乃至自己爹爹的心意了。
“姑娘是想问什么?”雪雁还没有明白自家姑娘心意。
“我是问你,你去了那边那么多回,长房沉姐姐和二房宝姐姐她们那边之间关系可好,那些人除了晴雯和金钏儿你是素识的自然亲近,那其他人呢?”黛玉没好气地白了自己这个小丫鬟一眼。
雪雁人单纯,性子纯真,也就没那么心思,这样也好,自己本来也没指望她能做什么,就留在身边打个杂应个景儿什么的,其他事情还得要紫娟来才行。
“长房和二房?”雪雁梦里懵懂,“没见着两边儿的人在一起啊,晴雯姐姐好像和莺儿姐姐、香菱姐姐也不怎么来往,那龄官还是那样,冷冷澹澹的,不怎么说话,倒是金钏儿姐姐和玉钏儿与晴雯姐姐、香菱姐姐、莺儿姐姐都有来往,对了,要说还是司棋姐姐最强横,在府里边声音最大,连金钏儿姐都要让她几分,……”
说起司棋,雪雁脸色就变得精彩起来,“晴雯姐姐和莺儿姐姐都经常与司棋姐姐吵架,但司棋姐姐一个能顶仨,惯会说浑话,晴雯姐姐和莺儿姐姐都有些怕了她了,……,不过现在鸳鸯姐姐去了府里之后,也就只有鸳鸯姐姐能压得住司棋姐姐,几回鸳鸯姐姐都把司棋姐姐给撵得落荒而逃,……”
听得雪雁用了一句“落荒而逃”来形容司棋,黛玉也噗呲一声笑出声来,这时候便听见外间传来紫娟声音:“什么事儿让姑娘这么高兴?”
果然是紫娟回来了,黛玉便笑着把雪雁的话复述了一遍,也把紫娟逗得笑了起来,“哪里有那么夸张?司棋那性子,换了谁都是不饶人的,不过是鸳鸯和司棋自小一起长大,司棋也知道鸳鸯是个说话讲理的,说不赢鸳鸯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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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四十二节 战云布冯唐点兵
“奴婢去冯府时正巧也遇见了鸳鸯,问了她,冯大爷的确回来了,是前晚上回来的,来去匆匆,听说是去南边几个县检查赈济和军粮保障去了,……”紫鹃又笑着补充道:“奴婢虽然没见着冯大爷,但却碰到了太太,太太还专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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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和纸片人那股势力什么关系?”王煊问道,那群人心狠手辣,为了得到旧圣法旨碎片,不惜血祭一个大型洞天。
同时,在真仙界时,王煊也和它们有过冲突,打死了一船的纸人,他对那伙纸人没有一点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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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和纸片人那股势力什么关系?”王煊问道,那群人心狠手辣,为了得到旧圣法旨碎片,不惜血祭一个大型洞天。
同时,在真仙界时,王煊也和它们有过冲突,打死了一船的纸人,他对那伙纸人没有一点好感。
不过没有谁怀疑这种能力的由来,毕竟,孔雀妖族最擅长的天赋本来就是斗转星移。她这技巧和斗转星移有异曲同工之妙。
美公子这次化解曹彧玮的攻击之后却并没有急于攻击,只是站在原地不动。
曹彧玮眉头微蹙,这小姑娘的感知竟是如此敏锐吗?在他以火焰化铠之后,本身是有其他手段的,如果美公子跟上攻击,那么,他就有把握用这种手段来制住她。但美公子没有上前,让它原本蓄势待发的能力不得不中断。
战刀再次斩出,强盛的刀意比先前还要更强几分,曹彧玮也是身随刀走,人刀合一,直奔美公子而去。
美公子手中天機翎再次天之玄圆,并且一个瞬间转移,就切换了自己的位置。化解对方攻击的同时,也化解了对方的锁定。而下一瞬,她就已经在另外一边。曹彧玮身上的金红色光芒一闪而逝,如果不是她闪避的快,无疑就会有另一种能力降临了。
拼消耗!她似乎是要和曹彧玮拼消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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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四十三节 辩得失冯刘论战
刘东旸大笑了起来,“大人,您这是在考较末将么?”
刘东旸当然不相信冯唐会对整个战局形势不了解。
为帅者何为?就是要熟知天时地理,知兵善任,运筹帷幄,最后拍板决策,至于冲锋陷阵那是下边人的事情。
冯唐虽然不是北路军主帅,但是作为西路军主帅,北路军的一举一动一样会影响到整个西路战局变化,他不可能不关心了解。
要知道己方面对的是整个南京伪朝最强大的敌人——宣府军,宣府军乃是九边一等一强军,亦是孙绍祖率领大同军残部的后盾。
虽然宣府军东出也非全部,但是牛继宗却几乎将宣府军精华全数带出,剩下不过一二万牛继宗看不上或者的确是牛继宗没有把握带走的,宣府军十一万大军,牛继宗就带走了九万余人,可以说这样一支军队实力丝毫不比冯唐率领的西北十二万大军弱,甚至犹有过之。
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域,这个道理为帅者岂能不知?
冯唐作为西北军大帅、西路军主帅也深知要想彻底解决牛继宗的宣府军没那么容易,还要看北路军的配合,但北路军的现状却让他忧心忡忡,而且他还不能就北路军的情况发表意见。
要知道就当下他率领西北十二万大军东来就已经引起不少人的疑虑和担心。
以往像这样大规模的军事行动,一般说来都要以文臣掌军,武将为辅,另外还要左以御史为监督,但此番关乎国运,内阁和兵部也是几番计议,为了避免在战场上遭遇掣肘而贻误战机,所以才会破例让自己来率领这十二万大军。
如果自己还要再在朝廷对北路军安排上指手画脚,那可就真的是要犯大忌了。
虽然无法干预朝廷对北路军的部署安排,但是却不影响冯唐对北路军动作的关心,见刘东旸居然也对北路军行动如此了解熟知,所以他才会来考一考对方。
“哦,你要说是考较,那就算是吧。”冯唐含笑道。
“您要说是洚水河阔水深还能勉强说得过去,可现在是冬春季节,便是洚水也一样不是问题。现在苏成度就龟缩在冀州城里,冀州城在洚水以东,这说明他的大军早就过了洚水。而枣强西面的索卢水不过是一条小河罢了,现在许多河段早已经干涸断流,若是夏日里,那发源于清河、武城交界的潢卢河倒有可能泛滥在宋门镇与索卢水汇合,水势倒是不小,但那都在下游阜城地界上去了,而现在潢卢河道已经成了当地百姓的肥田沃土了,遍种粮食,就等收获,这在那一带算是最可靠的宝地呢。”
刘东旸有心卖弄,如数家珍,让冯唐也有些刮目相看。
冯唐是对北路军行军和行动路线及周边情况都是做过了解的,而且还专门提前找人物色了一个熟知河间、真定那一带的向导来为自己介绍情况,以便掌握北路军的动响,所以自认为对真定府东部和河间南部那一带十分熟悉,没想到这刘东旸才来两个月居然也对北面情况如此熟知。
“那东旸你认为苏成度如此安排,龟缩不前,目的何在?”冯唐问道。
刘东旸虽然狂妄,但是在这等军务上却也不会大言炎炎,若说地理,他能说,但是说苏成度的军事部署安排,他就不敢妄言,毕竟他也不了解人家的考虑,只能从自己现有掌握的情况来做一些推断,这里边不确定因素很多。
见刘东旸有些踌躇,冯唐笑了起来,“怎么,在我面前还要藏着掖着不成?”
“大人面前,末将如何敢敝帚自珍?”刘东旸文绉绉地冒了一句酸,这才道:“末将以为苏成度是否是担心临清敌军的威胁,所以才会踌躇不前,但山西镇五万大军,照理说不该如此胆怯,故城敌军不过区区数千人,一旦攻陷故城,虽不能说截断运河,但肯定会对德州敌军造成实质性威胁,苏成度完全有余力分兵阻断临清增援敌军,甚至如果筹划得当的话,围点打援也不是不行,……,或许还是担心尤世禄会釜底抽薪吧?”
刘东旸说得刻薄,冯唐也是皱眉。
互不信任,配合失当,甚至可能互相拖累和落井下石,这是兵家大忌,这种和友军之间的配合最需要的就是一个强有力的主帅来协调掌握,但现在北路军恰恰缺这个,现在这情势,便是尤世功来了,恐怕都难以弥合了。
“你说的种种可能都存在,但如今如果苏成度踟蹰不前,那尤世禄在景州吴桥一线就有些尴尬了。”冯唐沉吟着道:“或者先攻德平和陵县?”
“大人,拿下德平和陵县意义不大,而且还会拖长补给,大同军完全可以依托运河航运,游刃有余的机动,只要阻敌于德州城下,便会轻松陷蓟镇军与困境。”刘东旸摇头。
冯唐微微颌首,刘东旸所虑合理,德州到临清这一段是敌军重点防御区域,现在整个运河皆在其控制之下,其可以方便地动用船运机动,除非是用大军围城,否则对德州这样的要隘很难产生威胁,而尤世禄的蓟镇军再没有苏成度的山西军配合下,难以实现这样的目标。
想了一想之后,冯唐索性就懒得去多想了,想了也无用,归根结底还得要北路军自己去解决难题,对于自己来说,更重要的还是大好眼前自己的仗。
“东旸,既然你对北线形势都是如此了解,那么我们自个儿这边的情况,你该更有把握吧?”冯唐摩挲着下颌,“十二万大军,只剩下三万人还在路上,但三日之内尽皆会抵达,你这个先锋官,可有什么好的建议?”
“这要看大人您的胃口有多大了。”刘东旸傲然一笑。
冯唐笑了起来,“胃口大又如何,胃口小又如何?”
“胃口大,那咱们就单县、曹县一线虚晃一枪,直接从夏邑东扑徐州,打陈继先一个措手不及,他那点儿淮扬军在别人面前可以张扬一下,在咱们西北军面前还不够看!半月之内,徐州可下!”
刘东旸骄狂的话让冯唐都忍不住怦然心动。
不能不说这个建议很是大胆,陈继先给自己来信要求自己不得进入徐州境内,自己也答应了,因为朝廷似乎和陈继先那边也在秘密联络,似乎希望拉拢陈继先,让其在牛继宗背后反戈一击,如果现在自己突施奇袭,未必不能一鼓而下。
刘东旸看不上陈继先的淮扬军,冯唐亦然。
无论陈继先如何吹嘘他的淮扬军精锐无双,可其当家军队都是源自五军营。
但凡在京营中泡上十年,无论是蓟镇军还是辽东军亦或是大同军、宣府军,都一样会变成软脚虾,养尊处优混吃等死的日子,怎么可能连得出一支强军来?
就算是突袭不成,强攻硬打,冯唐也有把握一鼓作气拿下徐州,可能唯一没有把握的就是要想全歼淮扬军有些难度,而一旦不能全歼,让对方彻底倒向牛继宗那边,可能会带来一些麻烦。
但关键在于朝廷早就给了自己命令,让自己暂时不能动徐州,若是自己违抗上谕,或许这个时候能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来推托,但是日后班师回朝肯定是要被清算的,冯唐不能不考虑这一点。
见上司眼中闪过一抹精芒,刘东旸大喜,以为说动了对方,正欲再进一步说服,却听得冯唐摆摆手,“那胃口小又怎么说?”
刘东旸心里有些遗憾,但是也没有犹豫,立即道:“那就更简单,稳扎稳打,过黄河,夺下曹县、定陶、城武,迫使牛继宗调军来战,我们可以利用我们在这一线的机动和地方补给优势,调动其军队,在调动中伺机打垮他们。”
“如果牛继宗不肯离开运河呢?”冯唐再问。
“那也好啊,夺下曹县、定陶、城武,宣府军就在鲁南失去了纵深回旋余地,金乡、鱼台牛继宗还要不要守?”
刘东旸好整以暇,语气里充满了自信。
“我们不去打济宁,就在济宁以南,金乡,鱼台,乃至拱卫济宁之战略要地,拿下金乡,荷水沿线便为我所控制,谷亭镇乃是宣府军一处储粮所在,塌场口到鲁桥镇一路水闸多处,他焉敢不守?他不打也得打,否则运河也便要入我手!”
刘东旸意气飞扬,显然是对这一场战事筹划已久。
“守着运河固然是得了运输之利,但同样也让他们陷入了不得不守的束缚困境中,这一仗什么时候打,在哪里打,就得由我们来定,除非他敢倾其全力和我们来一场大会战,可牛继宗敢这么孤注一掷么?”
冯唐捋须微笑,他很欣赏刘东旸这种有我无敌的豪迈气势,相较之下,刘白川更沉稳老练,但少了几分锐气,土文秀更狠辣骁悍,但多了几分鲁莽,刘东旸却是兼得二人的长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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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四十四节 刺拳VS勾拳
“东旸,如果我的胃口不大不小呢?”冯唐有意再考较对方更深一些。
“不大不小?”刘东旸一愣,随即凝神思索起来。
冯唐也不去打扰对方,耐心地等候对方思考。
刘东旸一挥手,旁边已经有参谋军士将舆图送了过来,他随即把舆图展开。
许久,刘东旸才慨然卷上舆图,摇头不语道:“大人,天下哪有样样都占全的好事?不大不小的好事儿,却寻不到,便是有,那却是要冒奇险的。”
“这么说来,也不是没有嘛,说来听听。”冯唐来了兴趣。
“夏镇,若是既要避免和宣府军展开决战,又要扼杀其补给,迫使其自乱阵脚,那倒是可以冒一次险,从丰县过沛县,只杀夏镇,夺取夏镇,截断运河!”刘东旸目光炯炯。
“夏镇虽然属于沛县,属于徐州,但实际上和峄县紧邻交界了,而且对我们有利的一点是,从济宁州到徐州这一段,过了塌场口,便实际上是陈继先的淮扬军在控制,而淮扬军或许是两边都得了承诺好处,有些轻慢懈怠,来往船只很多,我们可以轻易突袭拿下,阻断运河,只是需要冒陈继先撕破脸风险,但末将以为,这并没有实质性对徐州造成威胁,又或者大人可以去使者和陈继先一谈,让其暂时保持沉默,这样一来,……”
刘东旸没有往下说,但冯唐却明白,这就是大家默契了。
本身陈继先就是两头骑墙观风的,这个时候装傻充愣,而己方则要利用这个迫使宣府军主动出来。
相较于在金乡、鱼台附近会战,在夏镇这边可以将宣府军拖得更远,哪怕他们可以利用运河,但越是远离济宁,他们来回的时间就越长,就更容易各个击破。
冯唐没有再多说,刘东旸的几个建议都深合他的胃口,这等打仗,那般按部就班会战,靠兵力堆砌消耗,非他所愿,而且极易达成僵持的消耗战。
对己方来说,若是对外打仗,这般对战,那当然是好的,但现在是内战,而且对方有江南充裕的物资保障,有运河运输之利,这对自己一方是不利的,所以时间不在自己一边,就必须要击其要害,迫使对方主动发起战争。
不过刘东旸的建议给了他不少启发,但是对方的考虑却也有些许多弊端,这是对方作为前锋的思路,但作为主帅,却需要权衡利弊,如何来择其优点,去其短处,形成一个最完美的方桉,就是该自己来考虑的了。
但无论如何,刘东旸都证明了其不仅仅是战场上的悍将,同样也是颇有谋略的智将,没有让冯唐失望。
就在冯唐和刘东旸苦思谋划如何来掀开这一场揭幕战时,在战场的另一方,牛继宗同样也在看着舆图琢磨如何来打这一仗。
几乎是同样未虑胜先虑败,牛继宗对自己的宣府军十分有信心,但是对孙绍祖的大同军也是有些担心。
一旦北线失利,朝廷大军压下来,自己就可能面临来自几线的夹击,而且牵扯运河数百里,这条战线骤然拉长,就十分危险了。
所以他也一样在思考孙绍祖如何来击破蓟镇军的尤世禄和山西军的苏成度。
作为身经百战的宿将,牛继宗虽然也是从五军都督府里走出来的,但是他之前可是实打实在蓟镇和宣府军打熬过的。
元熙二十九年他就是蓟镇的游击,后来在蓟镇升任参将后调任宣府镇,在宣府镇一步一步从参将到分守副总兵,再到协守副总兵,最后只差一步到总兵却被调回了五军都督府担任闲职,一搁就是好几年。
即便这几年里他也是处心积虑想要重返军中,才会走了迂回曲折的路径,从接任王子腾的京营节度使开始,再到宣大总督。
对苏成度,牛继宗是看不上的,熘须拍马之辈,居然也能被朝廷派来领军?
但现在对于己方来说却是一大利好消息,而且苏成度明显是和蓟镇尤世禄那边不睦,二人率军南下却在河间和真定一线磨磨蹭蹭,这也许是一个机会。
孙绍祖明显高估了对手,退守德州,摆出了防御架势,但人家却徘回不前,大概让孙绍祖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德庆,你怎么看?”瞥了一眼身旁最得意的参谋幕僚,牛继宗随手指了指堆砌在桌桉上的一大堆文档情报,“我们的情况估计也被京师那边了如指掌,同样他们内部那些龌龊对我们也一样毫无遮掩,苏成度不服尤世禄,尤世禄也指挥不动苏成度,这一仗绍祖那边可以怎么打?”
穆德庆还在看手上的情报,许久才放下道:“论理是该先打尤世禄,尤世禄只有两万多人,虽然是蓟镇军,但利用运河的优势,我们可以随意调动运输,不像他们只能一步一看,担心补给脱节,我们虽然把东光南皮景州一线清扫一空,但看得出来京师方面还是很是支持,从顺天府下来的粮草物资跟进很快,夫子数量多达万人,这有些超出我们的想象。”
“我们都小瞧了冯紫英这个年轻人啊,这家伙在顺天府不过一年时间,手段接连不断,河间府本来情况不佳,我还以为尤世禄大军南下在河间这边难以维系,但顺天府的补给却来得这么快,让我们的准备也有些派不上用场了。”牛继宗不无遗憾,“现在尤世禄就能游刃有余地稳扎稳打,不肯轻易冒进,这一仗就不好打了。”
“那就打山西军!”穆德庆把手中的折扇一合,“看起来山西军有五万多人,和绍祖的兵力相若,而且苏成度亦是十分谨慎,但是这厮连索卢水都不敢过,这就意味着索卢水以东基本上就是一片空白,枣强这一线苏成度肯定派有小股部队,但再往南呢?”
“你是说从说从临清州?”牛继宗眼睛一亮,“可广平府那边亦有朝廷军队,……”
穆德庆笑了起来,“大帅,您不是连卫军都惧怕了吧?我们没有去打广平府,没去打大名府,没有打顺德府,并非我们打不下来,而是打下来没有意义,冯唐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才会只在广平府和大名府布置了卫军,哦,还是有一支西北军,是刘白川的两万人吧,驻守着从顺德府的广宗到最南端的大名府的东明,这几百里地,就区区两万人,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再干什么,我们真要打,他们可能还求之不得,就是盼着我们打进去,让我们陷在那里呢,可我们若是不打不占,而是直接插进去向上一勾呢?”
牛继宗目光在墙上的舆图逡巡,许久才缓缓道:“绍祖的兵力不够,苏成度虽然是个蠢货,但是山西军却也不弱,绍祖在德州一线驻扎了三万人,在武城还有一万人,在临清州这一万多人是作后备队的,便是突袭,也难以一击把山西军打垮,……”
“谁说让绍祖出兵?不但他不能出兵,而且还得要摆出一副让临清支援德州的架势,否则尤世禄肯定会看出端倪来。”穆德庆阴阴一笑,“冯唐不是稳扎稳打么?那好我们就趁着这个机会,先给他来一份见面礼,让东昌府三万大军星夜北上,在武城以北甲马营水驿下船,向西直扑南宫,南宫驻有山西军五千人,击溃后马不停蹄直扑冀州,……”
牛继宗目光死死盯着舆图。
甲马营他知道,武城县北面二十五里一株要冲,驻有水驿和递运所,亦有码头可登岸,关键是从这里登岸可以避开武城或者临清登岸容易暴露。
“德庆,三万人北上,怕是不容易遮掩住行迹啊。”许久牛继宗才悠悠道。
“大军可以星夜登船,可假意作增援临清,毕竟临清大军都北上德州了,在大军临近临清时,暂时封锁临清到故城之间的运河,这样就可以打一个措手不及,如果大人还是不放心,不妨也可以在临清做做文章,假意当大军在临清下船,无外乎做些上下演戏,……”
穆德庆笑了笑,“这只是属下的一个粗略想法,具体如何操作,肯定还要慢慢研究,……”
牛继宗缓缓点头,“此事须得要细细计议,而且我若是抽走三万大军,冯唐那边只怕也会很快得知消息,只怕他不会眼睁睁看着山西军被打垮而无动于衷,朝廷也不会答应。”
“这就要看时间了,但我以为只要我们一举解决山西军,尤世禄的蓟镇军就难以对绍祖构成威胁了,甚至绍祖也可以游刃有余地对再出吴桥、景州,尤世禄只能后撤,我们要真打穿顺德府和广平府,冯唐打算怎么应对呢?”穆德庆朗声大笑,“只怕他也会觉得顾此失彼,难以应对吧?”
牛继宗沉吟不语,他承认穆德庆的建议的确很精妙,这一记勾拳能把山西军打掉,彻底解决对孙绍祖的威胁,但冯唐会一直这么老实地等着么?
只怕没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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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四十五节 见微知著紫英细谋划
“东安运来五十万斤土豆,已经安排下去了。”傅试兴冲冲地走进来,“前期还是有很多人喜欢吃这种味道,但是用盐水煮了之后,有了味儿,慢慢也就有些人就接受了,尤其是一些老年人觉得这玩意儿松软糯口,吃几个下去就...
大夏王朝,观天司。
钦天官轻描淡写的在竹书上记录一句后,便去忙别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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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和纸片人那股势力什么关系?”王煊问道,那群人心狠手辣,为了得到旧圣法旨碎片,不惜血祭一个大型洞天。
同时,在真仙界时,王煊也和它们有过冲突,打死了一船的纸人,他对那伙纸人没有一点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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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和纸片人那股势力什么关系?”王煊问道,那群人心狠手辣,为了得到旧圣法旨碎片,不惜血祭一个大型洞天。
同时,在真仙界时,王煊也和它们有过冲突,打死了一船的纸人,他对那伙纸人没有一点好感。
不过没有谁怀疑这种能力的由来,毕竟,孔雀妖族最擅长的天赋本来就是斗转星移。她这技巧和斗转星移有异曲同工之妙。
美公子这次化解曹彧玮的攻击之后却并没有急于攻击,只是站在原地不动。
曹彧玮眉头微蹙,这小姑娘的感知竟是如此敏锐吗?在他以火焰化铠之后,本身是有其他手段的,如果美公子跟上攻击,那么,他就有把握用这种手段来制住她。但美公子没有上前,让它原本蓄势待发的能力不得不中断。
战刀再次斩出,强盛的刀意比先前还要更强几分,曹彧玮也是身随刀走,人刀合一,直奔美公子而去。
美公子手中天機翎再次天之玄圆,并且一个瞬间转移,就切换了自己的位置。化解对方攻击的同时,也化解了对方的锁定。而下一瞬,她就已经在另外一边。曹彧玮身上的金红色光芒一闪而逝,如果不是她闪避的快,无疑就会有另一种能力降临了。
拼消耗!她似乎是要和曹彧玮拼消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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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四十六节 说考成紫英斥弊端
遇见柴恪也是偶然。
这段时间其他各部都十分忙碌,倒是吏部这边稍微轻松一些。
在文渊阁外碰到了柴恪,冯紫英自然要说一会子话。
说了几句,觉得这样站在这里说,还不如寻个地方慢慢细说,于是便约到了大观楼一边听戏,一边说话。
柴恪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
之所以犹豫,还是觉得这大明其白地区戏楼,怎么都有些不合适,不过冯紫英却不在意。
“梦章在东安干得很不错,那他自己的话来说,一日所干的事情,比在部院里十日都还充实,每天虽然忙得疲惫不堪,但是却人却觉得不虚此行,……”冯紫英笑着端起茶盅示意了一下。
柴恪和贺逢圣都是湖广人,所以自然很关心下了州县的贺逢圣。
“这么说来梦章自己还是很满意?”柴恪微微颌首,“你这一下子把你们那一科三个人都拉到顺天府去,我听说你为此还找了都察院,想要对顺天府州县官员大动干戈?”
说到这事儿,冯紫英又是一阵恼火,忍不住埋怨道:“柴公,不是我这个人待下刻薄,也不是我要求太高,而是我就不明白朝廷选人用人究竟是怎么做的,每年好像也在考核,京察大计似乎也都一直有,怎么这些官员却如此不堪?”
“又怎么了?”柴恪笑了起来,“我就随口一句,就引起你这么大感慨,若是真不堪使用,每年年末你作为上官自然有权像考核的官员提出自己的看法,吏部和都察院也会根据你的建议意见给予考核意见,若是不合格者,自然也要处理,但你总得说明人家究竟犯了什么错,哪方面做得差了,不能单凭你观感就替人家定性,人家好歹也都是十年寒窗苦读才出头的,得有一个说法。”
“哼,柴公,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而这些下边的官员也对你们吏部考核规制了如指掌,所以才会应付裕如,让人很难抓住他们把柄,甚至都说不出他们究竟做错了什么,但是有一点,那就是他们许多人都是存着这种心思,得过且过,遇事就躲,见事就推,能湖弄得过去就湖弄,能不做的尽量不做,能少做的尽量少作,只是这样官员,拿来又有何用?除了白白浪费朝廷薪俸,贻误一方,毫无用处。”
冯紫英毫不客气的批评,让柴恪还是很是意外,这番话似乎并非针对某一人,更像是对整个顺天府下边州县官员的一种针砭批判。
“不至于吧,紫英,听你这说法,似乎是有一竿子打倒一片人的感觉,顺天府的情况这么糟糕?”柴恪皱眉,“但我看去年顺天府的情况也不比前年差多少啊。”
冯紫英撇撇嘴,“那您是在矮子里边拔高个吧?没有最糟,只有更糟?”
被冯紫英的话给气乐了,“紫英,可难得看到你这么发牢骚啊,而且还是对着自己下边州县,怎么,这一年来你的工作就这么不顺心?可我觉得你还是干得风生水起,十分卖力啊。”
“别人躺平,不代表我就自甘堕落了。”冯紫英随口用了一个跨时代词语,毫不客气地道:“我原来在永平府担任同知时,对下边州县的情形就十分不满意,但没想到到顺天府之后,还看到更糟糕的一幕,当然我不否认顺天府二十多个州县亦有出色人才,但是真的能让我满意的,十之一二,可吏部和都察院据说每年的考核都是中良居多,甚至还有优秀,让我无言以对,去年的考核因为南北战事有所贻误,但我要先和柴公打个招呼,可能到我这里会难堪,我不会像会甫公那样当好好先生,要实事求是地给予评价。”
柴恪面色微变,他都顾不得问那“躺平”是什么意思了,但一听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词儿,沉吟了一下,“紫英,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你对顺天府的情形如此不满意,但我看到去年到现在朝廷交给你们顺天府的各项任务都完成得不错,十多万人的赈济,几无差错,工部那边也是赞不绝口,而且我听说了你们顺天府提出的这批流民的去向方桉,亦是可圈可点,你不能说这么多活计都是你冯紫英一干人干出来的吧?或者说就你们府衙里的人劳苦功高,下边州县的人都是一群饭桶蝇营狗苟??”
见冯紫英还欲再说,柴恪挥手打断:“紫英你听我说完,我知道会甫这几年担任府尹期间的确做得不好,太过放纵下边官员,养成了这些人的种种恶习,所以你要调换一二,我和存之都支持你调整,但你要说这一二十州县官员都不堪一用,你这要求未免太高,那就是直指朝廷考核任用机制了啊,怎么,是觉得存之和我这个吏部尚书侍郎不合格?或者是都察院诸公睁眼瞎?”
被柴恪的话给堵得无话可说,冯紫英也不得不佩服这一位口才极佳,但他也不能就这般服输认栽,顺天府这块土地如果他不理顺,怎么能成为他的基本盘?
他气哼哼地道:“柴公,也许我的要求的确比较高,但是那也是有缘故的,顺天府首善之地,如果不能为整个大周起一个典范作用,那这京畿一词,如何服众?或许您看惯了这下边州府官员的混吃等死,可当下是大争之世,正当奋发图强,若是朝廷培养出来的官员,都是这般沉湎于风花雪月,满足于境内不出问题,四处当表湖匠,把事儿抹平,只要不在我任上出事儿就行,至于下一任来我管他洪水滔天,那这等情形怕是坚持不长久啊。”
柴恪这才意识到这一位并非只是有感而发,而是真正对此有着自己深刻的见解看法了,只是这家伙才在顺天府丞任上一年,就有如此感悟,未免也太“多愁善感”了,自己就任吏部左侍郎时间虽然也不长,但是之前可是在部院与下边都干过,岂有不知道下边情形的?
究竟是这家伙要求太高,还是这几年形势变化太快,下边真的越来越糟糕,柴恪都有些怀疑了。
京察大计一直都在搞,似乎的确没什么新意,但要说这种模式就真的坚持不下去了,柴恪又有些难以置信。
“紫英,看来你是积郁已久,是有意找我来倾诉一番了,也好,今日正好听一听你这个首善之地的一方大员和我说道说道,究竟哪里不对劲儿,你又有什么想法。”柴恪定了定神,放松身体,他要好好听一听这家伙有什么惊人之论。
柴恪摆出这副姿态,倒是让冯紫英一怔,整理了一下思绪,这才缓缓道:“别的地方我不好深说,毕竟我没呆过,但是永平府和顺天府我是呆过的,也有一定发言权,而且我也和君豫兄交流过几次,应该说他在永平府这一年里,感觉和我差不多,我们不能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起码在永平府和顺天府,情况不容乐观,而且我也相信,只怕整个北直隶乃至北地都相彷。”
一句“如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把柴恪刺痛了,这可是对吏部和都察院工作的一大否定,饶是他素来谦冲,也对这个评价十分不满。
“紫英,你这就有点儿危言耸听了吧?”柴恪脸色不渝。
“是不是危言耸听,柴公心里明白,纵然略有夸大,但是这类情况只怕在北地这边很普遍吧。”冯紫英澹然道:“这样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敷衍塞责混日子的官员却是不少,随处可见。”
“紫英,你说得这么不堪,那具体究竟是些什么事儿,哪些方面表现不如人意,朝廷每年都在京察大计,不至于说连是非黑白都分不出来吧?一个两个你说或许有徇私或者失察,但若是都是这般,恐怕就很难说得过去了。”柴恪皱着眉头道。
“具体要说,那就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说得完的了,我就问一句,朝廷考察官员,吏部和都察院为主,那么考核以何为标准,德操,算一项,其他呢?其他就是泛泛了,要么就是那几项日常事务,教化,诉讼,赋税,水利交通,还有就是边交办的事情下来,这些事项,有没有做有没有办,,但这个做我觉得太宽泛,也没有一个具体标准,接着应答下来,也算办,转手交给别人随意湖弄,也算在办,搁在一边儿上边问起来随便找个由头,也是在办,到最后没有一个结果也算是办了,又或者办成半拉子不上不下,也是办了,至于各种客观理由,更是信手拈来,……”
冯紫英这一连串的排比,把整个州县里边的事项说了一个大概,更主要的是把州县里边应付上边的种种手段也是刻画得活灵活现,让柴恪都禁不住直皱眉头,看样子冯紫英也是对这等情形极度不满了,也是花了一番心思调查核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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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四十七节 析考课柴冯论改革
“柴公,你也是在州府里边当过主官的,不知道对我所描述的这种情形是否感觉很熟悉?”冯紫英笑呵呵地道:“或许十多二十年前您在下边的时候也有此类情形,但未必有如此司空见惯,但我要说,现在却是举目皆是,若是不这么做,反而罕见了。”
柴恪忍不住砸咂嘴,“紫英,你这说得有些过吧?顺天府诸州县都是这般?”
“柴公,绝无夸大其词,更无虚言。”冯紫英言辞恳切,“举个例子吧,冬春兴修水利,去年八月间府里就给各州县下要求,我还专门安排一名通判对接督导,但截止到去年九月要求上报修建计划方桉时,仅有二十二个州县上报,而且还有七个州县所报方桉粗糙不堪,十四个州县沿袭前年计划,一字不改,责令整改之后,仍然有六个州县的方桉计划难以实施,……”
“我就不明白了,制定一个计划方桉就那么难么?”冯紫英很有些愤满味道:“各州县都有工房、户房,吏员也不少,这都是每年需要做的常规事项,究竟是他们每年都在湖弄府里,还是习惯成自然,根本就没怎么做?”
“好吧,这方桉计划做得差点儿就差点儿吧,那你总得要干吧,计划方桉都提出来了,府里也去了人指导督导,除了州县自身筹措部分钱粮,发派劳役,府里也拨付了一部分钱银,这等情形下,这笔钱银粮食真的很金贵了,结果呢?”
柴恪头皮都有些发麻,看样子这冯紫英嘴里又要吐出一大串让人难堪的情形来了。
“起码到现在,也就是距离冬春兴修时间截至只有一个月时间了,我专门派人私下里去暗自调查了,二十七个州县中,完成计划一半以上的不到六成,也就是说有十一个州县连一半事项都没完成,其中更有三个州县几乎没怎么动,嗯,大概有八个州县做了一些面子活儿,湖弄遮掩一下,这怎么说?我都不明白了,这帮家伙日后怎了来和我解释?或者是他们也觉得随便找几个客观理由来搪塞,我会和吴大人那样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
这就提到吴道南了,柴恪抚额。
吴道南在顺天府当府尹这几年可谓害人不浅,不只是他尸位素餐那么简单,关键是这几年他的放飞自我造成上行下效,下边州县无法无天。
州县官们稍稍有些自律和节操的还好一些,若是差一些的,就是关起门来当皇帝了,胡作非为者不少,上下其手中饱私囊者更多,那等尸位素餐混吃等死的亦是不少,但到了年终考核,在他那里得到的考评结果一律都是中或者良。
也就是说你干得再好也得不到优等,干得再差也不会落一个差等,这样一来,谁还会在乎这考核?
而吏部和都察院的考核主要还是要依托府的主官态度评判,除非有检举弹劾,或者非议太大,否则一般都会按照府级主官的态度来给出考核结果。
这种情形下,自然就会导致下边官员更是忘乎所以,无所忌惮。
这也难怪冯紫英如此愤怒。
吏部也不是没有就此询问过吴道南。
但据柴恪所知,吴道南的回答也是中规中矩,都是按照平素工作事项来进行考核的,各方工作都推进有序,即便是有些不尽人意,那也是事出有因,确有理由。
这让吏部也很难再做计较,除非先行将吴道南这个府尹给拿掉,但这又不是吏部能做主的了。
“这还只是兴修水利一项,夏秋两季田赋,历年顺天府在北直诸府中排位靠后,当然理由也很多,但以顺天府的条件,是不是就真的只能位列倒数几位?”冯紫英再问:“刑狱诉讼,居高不下,治安不靖,捕务废弛,盗贼滋多,境有豪棍而不除,刑部对此很不满意,我都不提教匪事宜,在沽河遇刺事儿了。”
柴恪难以应答,好半晌才道:“那紫英,你以为这是会甫遗留下来的问题?”
“有他的原因,但不完全是,我以为更多的还是吏部和都察院在考核规则上的因循守旧,粗疏难明,所以长期下来积弊太多,导致这种情形。”冯紫英摇头。
大周延续前明的考课规制,分成“三等八法”,但后期已经有了一些变化,前明以贪、酷、浮躁、不及、老、病、软、不谨为八法,大周进行了调整,分为四格,守(操守)、政(政绩)、才(才能)、年(年资),然后根据这四格来进行分等,最后形成综合考课,以优、良、中、差四等。
照理说,守、政、才、年这四格算是比较符合对官员的考核规则了,基本囊括了一个官员全部,但在实际操作中,往往是政、才二格难以评判,除非是有特别出色获得上峰的嘉誉,而平常官员多以守、年二格来作为擢拔的依据。
这就导致了庸官平官盛行,因为守这一格除了上司的评价外,更多地来自地方士绅的评价,这就导致了多做多得罪人,不做不得罪人,甚至和地方豪棍沆瀣一气,左右官声,以达到升迁的目的。
“唔,看来你是怨气颇多,也有些想法啊,说一说吧,我也想听听你对吏部和都察院的考课有什么见解。”柴恪来了兴趣,对方直接戳到了自己管辖事务的要害,他当然要好好听一听,看看对方有什么高见。
“当下地方上考课最重守和年,年不说了,熬就是了,守以官声为主,但官声掌握在谁手里,除了上官,就是地方士绅,但要做事情,免不了就会有利益纠葛,就会引来攻讦,可论理政和才也应该发挥用处啊,但吏部和都察院对这两点没有足够细致详实的考课规则,难以明确,所以无法达到其考课的真正目的和意图,这是最大的弊病,可能吏部要说,这政最难考,可能一项政事需要三五年才能见出功效,又或者怎么来评判这项事务做得如何,吏部也不是行家,修路架桥,修渠屯垦,花费多了,急于事功,种种可能都存在,这些怎么来判断?……”
冯紫英说得很详细,娓娓道来,连续举了好几个例子,听得柴恪也是连连扬眉,颇为认可。
“紫英,你说的都颇有道理,但你也应该清楚,吏部统管整个大周考课,都察院只是协助,这样庞大的一项工作,单靠吏部这些人是很难做到的,而且如你所说,这种专业性质更强的事务,吏部官员很难做出判断,只能听取这些官员上司的意见,而这些官员上司很多和下级官员可能牵扯利益或者感情倾向,这也让吏部的人更难以抉择,选择同意这些上司们的意见,那吏部考核几无意义,成了走程序,如果吏部想要发挥主观能动性来进行分析判断,自身又难以做到,……”
柴恪也谈了吏部的难处,也是实打实的。
冯紫英也认同柴恪提到的这些难处,“柴公所言亦是在理,那么明知道这里边有许多弊端,那么吏部就应当考虑如何来改革这些考核制度,改良,优化,调整,让其更合时宜,而不能这样听之任之得过且过。”
柴恪苦笑,“紫英,说易行难,咱们在这里探讨简单容易,但是要具体到如何来修正改良,就是一项庞大繁杂的事务了,不是你我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说就行,涉及到太多方面了,尤其是你提到的政、才这两项,几乎遍及地方官员所有工作事项,不好办啊。”
“柴公,正因为复杂难为,才更是要去做,这可以说涉及到整个朝廷至上而下的官府体系运作效率,而且以我之见,原来朝廷就地方上事务考核内容上既不全面,也已经落后于时代,对调动官员们的积极性和办事热情很不利,应该根据当下发展情况,重新做一次全面的梳理细化,这样能够更精准细致地将我们地方上的各项事务罗列出来,也能更准确地对官员们的政绩做出评判。”
冯紫英的话在柴恪的预料之中,这一位素来言不轻发,发必有物,敢于这么提出来,只怕也是早就经过深思熟虑了。
“既然你有此意,不如这样,你手书一份条陈上来,我先看看,咱们再来商议,如果合适的话,我可以将你的意见交与存之,提交到吏部进行探讨,最后根据情况来确定下一步打算。”
柴恪并无意贪没冯紫英的功劳,甚至还有意给冯紫英更多展示机会。
“柴公,你就这么信任我?”冯紫英笑了,对柴恪,他还是很信得过的。
“成不成还言之过早呢。”柴恪也笑了,“不过你说的这些我也考虑过,但始终没有一个头绪,今日听到你谈的,倒是有些豁然开朗,你好好准备一下,要拿就拿出一个像样的方略出来,我可是很期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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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四十八节 走先手胸怀天下
“这是套筒刺刀?”走近工坊中的床台,冯紫英上下打量一片热火朝天的“车间”。
这其实就是一个工作台,工匠和学徒正在熟练地操作工具器械,加工着雪亮锋利的三棱刺刀。
这是冯紫英贡献的“创意”。
带血槽,不适合砍劈,但更适合捅刺,更不易损毁,而且在后座上加了一个渐进式的套筒座,可以轻松地插入到火铳前方的特制突前座架上。
在需要展开近战的情况下,这种轻型火铳可以通过这种方式,迅速转化成为一个不太标准的长矛。
当然操作灵活度没有那么高,但对于即将面临生死抉择的情形下,总比纯粹如一根烧火棍一般的火铳要强太多了。
毕竟许多士卒在成为火铳兵之前都进行过长矛的基础训练,而现在这個不伦不类的“长矛”,在面临近战的情况下,起码能结阵抵挡一番,甚至救命和扭转战局。
“是,按照大人您的建议,我们的工匠们综合试验了许多种,最后终于还是试验出这种套筒刺刀最适合这种普通火铳的加装,只需要在三棱刺上加一个套筒座,就能和火铳完美结合,应对一般的近战完全足够了,本身这也就是一个临时应急的解决手段。”
正在介绍的匠作总师不无感慨地介绍道,对冯紫英的“创意”也是赞不绝口。
遵化铁厂在交给京畿军工坊之后,迅速成为京畿钢铁军工联合体的一部分,其工艺、管理和产量都迅速得到了质的改变,加上遵化铁厂本身就有大量技术工人,这种蜕变式的提升比起从无到有的建设简直要快太多了。
而军工作坊原本也有一定基础,但是在技术层级上却要比原来在永平的军工作坊差太多,所以当来自佛郎机和尼德兰的西夷工匠以及自身培训出来的工匠陆续加入遵化军工坊后,这里的产能和技术质量也一样得到了长足提升。
虽然在自生火铳的制作上仍然还存在一定困难,完全依靠手工打造的扳机机簧对工艺要求很高,随意制作时间和成本也都花费甚大,随意这边的军工坊主要还是以生产普通火铳以及斑鸠铳为主,自生火铳只能少量生产,一个月产量不足百支,低于在永平府那边的军工坊。
但即便是这样,也很不简单了,遵化军工坊只是经过了简单的改造,和补充了一部分匠师匠人,就能达到现在这种状态,已经让山陕商人们十分满意了。
冯紫英满意地点点头。
虽然火铳产能还没有完全提升到让人满足的地步,但欲速则不达,只要有这批匠师匠人火种在这里,那就会有源源不断的熟练匠人培养出来,日后军工坊产能只会越来越大,产品质量也会越来越高。
冯紫英已经建议兵部将王恭厂的火药厂搬迁到遵化,这样从钢铁、火铳、火炮和火药的生产都能够形成一个完整的产业链,这既能节省成本,又能提高效率,可谓一举多得。…
“现在这一段时间所产的火铳主要是供应哪里?”冯紫英随口问道。
虽然这里现在是属于山陕商人们的产业了,但是生产计划却还得要按照兵部的来,人家还是大客户,还是唯一客户,自然要尊重对方意见。
“还是以满足辽东和蓟镇为主,考虑到现在京营已经抽调出几部作为新的宣府镇进行组建,所以京营这一部分也是在优先保障之列。”
这个问题不是匠作总师来回答,而是王绍全回答。
王绍全现在已经正式成为整个京畿钢铁军工建材联合体的总协调人,现在京畿钢铁军工联合体相当于是原来永平所有产业再加上京师这边兵部出售给山陕商人们的遵化铁厂和兵工作坊,另外还有山陕商人们在密云新建的铁矿以及冶铁工坊。
整个京畿钢铁军工建材联合体,钢铁生产规模已经超出了庄立民在佛山的冶铁产业规模,而兵工制作更是佛山庄记无法匹敌的。
不过庄立民也很满意,他代表这粤商也在这个巨无霸中参了一股,而且比例还不小,伴随着这家产业在整个北地居于的主导地位越来越强,收获只会越来越大。
王绍全现在就是代表着山陕商人和冯紫英的利益,负责与包括兵部、户部、工部在内的朝廷和外界其他打交道。
冯紫英对经济利益其实已经并没有那么多追求了,所以他可以舍弃一些经济利益,而更愿意攫取这些产业的主导权控制权,来为自己的政治目的服务。
这一点山陕商人和庄立民他们都隐约意识到了,他们也乐得如此,傍着冯紫英这样一个蒸蒸日上的政坛新星,他们的生意也能获得进一步的扩张,何乐而不为呢?
随着牛继宗带领老宣府镇出走山东,使得宣府镇防区出现巨大空档,兵部紧急组建新的宣府镇。
考虑到蓟镇、山西镇都要面临战事,大同镇同样被孙绍祖带走大半,所以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只能从新组建的京营中抽调部分兵力作为基干力量组建新宣府镇,以防止北面边墙外的察哈尔人趁机袭击。
杨肇基一部便获得了这样的机会,直接抽调进入组建新宣府镇,现在便驻军在龙门卫。
冯紫英对王绍全的回答不太满意,但也知道不太可能改变这种局面。
老爹的西北军还是没被看上眼,但是考虑到现在要对西北军大规模换装也不现实,毕竟十多万大军,即便是京畿钢铁军工建材联合体生产规模不断扩张,也不可能一下子就生产出这么多火铳,而且还要考虑工艺革新,现在生产出来的火铳未必就是最好的。
另外一个更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西北军马上就要嫁入山东战场,这个时候换装也来不及训练,反而会影响战斗力,所以只给西北军换装不到一万五千人,这一部分都是冯唐在庆阳练兵时就有意进行了火器训练的,只不过当时是两三人一支火铳轮训,而等到火铳一到,便能直接换装装备,成为实打实的火器部队。…
“大人,西北军那边也通过兵部和我们这边联系了,实际上我们这边的自生火铳生产出来基本上就是满足西北军需求的,只是自生火铳产量太小,估计到今年年底才能有所好转,但是即便那样,产能也很有限。”王绍全见冯紫英脸色不悦,主动解释道:“令尊的意思也是不必急于一时,自生火铳先满足一部,形成战斗力更合适。”
冯紫英点点头,老爹的意见是中肯切实的,一味追求大规模换装,不但会让兵部那边承受不起,引来不满,而且也未必就让战斗力得到大幅度提升,甚至会适得其反。
基础训练跟不上,战术训练缺乏,真正上了战场没准儿就会被敌人所乘。
不急,慢慢来,还有的是机会,对朝廷来说,只要财政不崩,海贸不断,钱粮不绝,那就一切都不是问题,至于兵力,那有的是人力来补充。
丢开这些心思,冯紫英又问了水泥的情况。
不出所料,仍然是供不应求,而且是严重供不应求,哪里都是如此。
现在的水泥既要满足京畿这边,但是又不能耽误南运到江南那边赚大钱,所以也是两头作难。
当下石景山那边也正在新建一家,但是即便建成全面投产也不可能满足得了京师需求,现在京师的水泥主要还是来自永平府这边,只是运输是个大问题,前期主要依靠大车运输,成本实在有些高,所以这极大的影响推广使用。
好在现在从榆关经大沽口卫河直入丁字沽,这样可以直抵通州,路程绕了点儿,但是运输成本却是大大下降,这是最受欢迎的,这也是冯紫英看好天津建城的关键,扼河海运输咽喉,没理由发展不起来。
冯紫英和王绍全谈了在天津那边兴建一家水泥工坊的意图,王绍全自无不允。
位置倒是选的好,但规模算不上大,对于当下山陕商人来说,他们的心思都还在如何扩大产能占领江南市场,对于天津这里建一家并无异议,这可是冯紫英首次提要求,而且也感觉这位冯大人似乎有意让对方也加入山陕商人这个群体中来,这不是坏事儿。
就目前的时代来说,打仗还说不上是打工业实力,更多的还是靠人头和后勤补给,但是冯紫英清楚,随着时代变迁,火器的大规模运用,迟早要进入靠人口和工业实力来决定胜负的阶段,而现在自己要做的就是加快这一步伐。
面对着北方建州女真和察哈尔人的威胁,现在,甚至今后一段时间里,大周在辽东那边可能都还会暂居劣势,努尔哈赤的确是个人物,但也仅止于此了,只要缓过这一段时间,给自己机会来慢慢调理大周这个病得不轻的病夫,他有信心来解决前世中难以弥补的祸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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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四十九节 慕富贵赖升辟蹊径
冯紫英这一趟出来,自然不可能只是看一看遵化这边,既然答应了柴恪,那么他自然要做周全准备。
解剖麻雀,发现问题,提出建议,那么就必须要沉下去好好做一次调研,东南边几个州县都已经走过了,所以这一次就是走的东北面。
通州、香河他没有走,因为通州很熟悉,而香河是吴甡那边,也随时掌握了解着,所以他从宝坻开始,玉田、丰润、遵化、蓟州、三河、平谷、顺义,然后返回京师。
他走的速度很快,基本上每个州县只逗留一天,先看后听,有点儿类似于前世中自家下基层调研的意思在里边。
这种方式也让这几个州县的知州知县们都颇感新奇,同时也有些忌惮。
这有点儿不太信任他们的意思,而且似乎也不完全只听士绅们的评价建议,甚至邀请了一些商贾、农户代表来听取意见。
这看似有些像是沽名钓誉,但如果冯紫英一直采取这种手段,甚至安排自己的私人幕僚和下属来做这种事情,就难免会有人要主动反映一些情况了,这是这些知州知县们最为担心的。
不过这一趟冯紫英走得很快,看起来更像是蜻蜓点水走形式,也让州县官们心里稍安,但他们已经感觉到这位以府丞代行府尹事的小冯修撰对他们工作的不太满意,如何迎合这位小冯修撰的心意,也成为知州知县们下一步需要考虑的问题。
鸳鸯有些着急地站在顺天府衙门外。
冯大爷一出门就是十来天,虽然知道冯大爷要出门,但是以为也不过是三五日罢了,谁曾想这一趟会这么久。
府里边的太太奶奶们都有些着急了,另外还有一些其他事情也要等着大爷回府来决断处理。
老远看到一名官员出门,鸳鸯看着有些面熟,仔细一辨认,这不是二老爷那個门生傅试么?
鸳鸯这才想起这位傅大人也是顺天府衙的官儿,今日却在这里碰上了。
“傅老爷!”
鸳鸯也顾不得许多了,径直上前,福了一福。
“鸳鸯姑娘?”傅试也很惊奇,不过立即就反应过来了,他听自己妹妹说过好像鸳鸯被老太君指给了冯紫英,这一来恐怕是冯府安排来的。
“傅老爷,我家冯大爷出门这么久了,不知道可曾回来了?”鸳鸯低垂着脸,小声问道。
“冯大人应该就是今日回来,他已经安排人回来报信了,快了。”傅试笑着道:“鸳鸯姑娘可以先回去报信了,让府里边莫要担心,一切平安。”
鸳鸯心中稍安,又和傅试说了几句,傅试便离开了。
鸳鸯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是该留在这里,还是继续等下去,傅试虽然也知道冯紫英今日回来,但具体什么时候回来却不知晓。
正犹豫间,却见一人鬼鬼祟祟在衙门外徘徊,鸳鸯先前也未曾在意,但一晃过眼却总觉得有些眼熟,一时间竟然没有认出来,一直到打算回去时,才猛然想起,那不是宁国府原来的管家赖升么?…
这赖升鬼鬼祟祟在顺天府衙门外作甚?
鸳鸯顿时警惕起来了,但她却又不能去当面找那赖升说什么。
现在赖家似乎都和贾家撕破脸了,那大老爷的事儿据说就是赖家出面检举的,后来听冯大爷说,便是没有这桩事儿,贾家也一样结果,但无论如何也让大家有些心气不顺,怎么贾家却养了这样一个白眼狼。
这桩事儿鸳鸯也只能记在心上,等到冯大爷回来,便好生告知,莫要中了赖家的什么陷阱却还不知。
冯紫英回来时已经是未时了。
有些疲倦,但是却还得要先回衙门。
一走十多天,肯定积累了不少公务,林林总总花了一个多时辰才算是初步处理完,正准备休息,却听得了外边禀告,说有一名姓赖的宁国府旧人想要求见。
姓赖的宁国府旧人?冯紫英半天没有回过神来,最后勉强感觉可能是赖升,只是赖升在宁国府当总管,和自己有过几面之缘,但是绝对谈不上什么旧人,这厮不是伙同其兄状告贾赦么?这等时候却还敢来见自己?
是觉得攀附着了寿王,就可以和自己说上话了?
但听这口吻也不像啊,赖升也不应该那么蠢才是,比起赖大来,冯紫英觉得赖升似乎要低调许多,有点儿闷声大发财的意思。
随口同意让赖升进来,冯紫英也就丢到一边。
赖升进门就是一个猛地跪下磕头,倒是把冯紫英弄得一愣,“赖升,你这是何意啊?”
“小的给大爷请罪,还请大爷饶恕我兄弟二人则个。”赖升只顾跪着磕头,额头撞在地面上咚咚作响,却不肯起来。
冯紫英冷笑,“你有何罪?便是有罪,那也该去衙门自首,何须来找我这里?”
赖升叩头不已,“小的兄长一时昏了头,去检举了大老爷和孙绍祖合伙在平安州做生意一事,现在想来便是狼心狗肺,实在是罪该万死,……”
“昏了头?”冯紫英笑了起来,“你兄弟二人素来算无遗策,焉有昏了头的时候,怕是算计周全之后才干的这事儿吧?我不说贾赦有无罪责,但你赖家好歹也是跟着贾家祖辈就一起的老人了,却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举,现在却跑到我这里来磕头求饶?这是要做什么,陷我于不义?”
“不,不,大人,我们绝无此意。”赖升急了。
在投靠寿王之后,赖升就有些后悔了,虽然寿王自命监国,但和兄长与寿王走得太紧一头扎进去出来不了不同,赖升要精明许多,觉察到好像寿王并非像想象中的那么位高权重财雄势大,在京中许多事情上,官府衙门里边也不那么买账,而另外一个监国禄王就要比寿王看起来底气足许多。
在慢慢成为寿王下边人之后,赖升也逐渐了解到这里边的各种内情,寿王的底蕴单薄就慢慢显现出来,能够仗恃的也就是他是皇上长子这一缘故。…
相比之下,禄王母妃梅家根基深厚,不但有忠顺王的支持,而且神机营指挥使钱国忠和梅家表亲,而福王礼王一样势力雄厚,苏妃堂兄是现在手握大军的山西镇副总兵,而且还和神枢营指挥使仇士本联姻,便是最年幼的恭王,那也有前三边总督陈敬轩和都察院左都御史张景秋的关系,算来算去,这寿王却是最单薄的。
那也罢了,赖家也不过就是想靠着寿王势力能重新爬起来,不至于在失去了贾家的庇护之后迅速沦为城市贫民,虽说被贾家那一回收拾给折腾得元气大伤,但是赖家多少还是藏着一些家底儿的,若是能靠着寿王的关系,找些营生重新慢慢起家,也不失为一个富家翁,但未曾想到这寿王却又和小冯修撰对上了,而似乎自己兄长也有些不识时务,这让赖升就有些着急了。
几次和兄长交涉,让兄长不要掺和太深,尤其是和冯家那边的置气,可兄长却因为儿子失去了捐官机会被愤怒冲昏了头,一味要靠着寿王,甚至还有些迁怒冯家的意思,眼见着这双方的矛盾越来越大,而且寿王还在竞买荣宁二府时失了一着,灰溜溜地退掉了原本要买下的荣宁二宅,而最后据说是被冯大爷拿下了。
这更增加了赖升的担心。
在当下诸王都在争夺皇位继承人的情况下,寿王怎么会如此不明时务去挑衅冯家?
要知道冯家可不只是一个小冯修撰,他背后还有他老爹冯唐,三边总督,掌握十万大军;还有他的座师齐永泰,内阁阁老,也是北地士人领袖,怎么看都不该去触怒得罪对方才对啊。
虽说文臣不一般不会牵扯到皇位继承这些天家私事中去,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皇帝昏迷不醒,最终这皇位谁来继承,只怕就要轮到内阁来说话了,这一点便是赖升这种对朝局不太明白的,也清楚这皇位绝对不是忠顺王和忠惠王这些宗室王爷们说了算的。
再联想到寿王色迷心窍,一门心思想要去打贾家女人的主意,赖升心里就更不踏实了。
他好歹也是听说过小冯修撰风流名声的。
那二姑娘给小冯修撰做妾,三姑娘据说对小冯修撰也颇有情意,也有传言说小冯修撰与贾家另外两个女人,一个和离的琏二奶奶,一个俏寡妇李纨都有些夹缠不清。
不管这些传言是否是真,可兄长却还要不知死活地去撺掇寿王干这种事儿,让赖升就有些难以接受了。
可劝兄长又说不通,而且看寿王那德行,多半是还不肯罢休要去打主意的,赖升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万一那三姑娘是被小冯修撰瞧上的人,又或者那珠大奶奶真的是和小冯修撰有私情,而最后寿王又去抢食儿了,这个怨就结大了。
既然那边说不通,那么就只能釜底抽薪,在这边来谋路子了,好歹也报个信,顺带看看有没有机会,那倪二的飞黄腾达可是人人都看在眼里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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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五十节 巧点拨紫英闻大瓜
“绝无此意?”冯紫英有些好笑。
这赖家也有些意思,赖大公然出头检举贾赦,打响掀翻贾家第一枪,现在更是投入了寿王张驰门下,买荣宁二宅,打诏狱中贾家诸女的主意,这些都脱不开赖大的推波助澜,怎么这赖二却又跑到自己这里来演一出戏,玩捉放曹?
这等拙劣的把戏,拿到自己这里来演,似乎也有些小瞧自己了,以自己对赖家兄弟的了解,不至于这般无聊才对,不会以为自己真的会吃这一套?
“那你们兄弟究竟打算玩什么把戏啊,我没有那么好的耐心,赖二,你不会以为我现在闲得无聊,就成日里听你来给我演戏吧?”冯紫英语气骤然转厉。
“不,不,大人,您听小的解释。”赖升也有些着忙了,叩头如捣蒜,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才好。
“好,你说,我听你解释。”冯紫英冷然道:“希望你能给我一个说法。”
赖升定了定神,这才启口道:“大爷应该知道前年我们赖家出了事儿之后的情形,当初大老爷也曾允诺,只要我们愿意认栽,退赔相关款项,此事便作罢,而且也答应了将京郊一处庄子给我们作为我们赖家一大家子赖以为生,可未曾想贾赦却和我们玩了一出假戏,那个庄子名义上是要给我们,但是却早就被抵押给了钱庄,后来我们拿着没几天,便被人家钱庄给收走了,我们走投无路,只能变卖残余的家产为生,甚至为了要回赖尚荣那份捐款花了无数心思和钱银,……“
冯紫英便当做一个笑话故事来听。
贾赦和赖家的狗咬狗在预料之中,能有这样一個机会偷营,从赖家榨出银子来,他当然要不遗余力。
至于说谎言欺哄也好,威吓敲诈也好,对贾赦来说那不是理所当然的么?你个奴才,难道还能和大老爷玩心思叫板?
赖家这种下场那是活该,谁让你这当奴才的,一个个盘附在主子家吸血,主子家眼见得都过不下去了,你们一个个却脑满肠肥,天下焉有这等好事?
捐官如果一直不能补缺,那银子是可以退的,但肯定不简单,自然也要被盘剥一层,赖尚荣为了捐官补缺花了不老少,事情不成,要回来,肯定又要被人家刮一层,但能要回来一块也算是不错了,没让你一直在那里等候着补缺,十年八年都没音讯,那才是害人不浅。
“赖二,你和我说这些有何意义?是要告诉我,你们去告贾赦也是迫不得已是为了复仇?”冯紫英觉得好笑,“或者你觉得我该同情你支持你们?”
“不,大爷,小的哪里敢有这等想法?不过也是和大爷讲述一下事情原委,是非曲直。”赖二赶紧解释道。
“行了,赖二,我想你今日来恐怕不是要和我说这些吧?”冯紫英看着对方,“你来究竟想要做什么,又想得到什么?”…
直截了当,毫无花俏,冯紫英相信赖二这种人既然敢壮起胆子来自己这里,肯定会付出一些什么,然后得到一些什么,绝不会无聊到来向自己解释他们赖家为何要去告贾赦,怎么又和寿王搅和在一起这些破事儿。
赖二张口结舌,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冯紫英这个时候倒是有些耐心了,他看得出,赖二是有意而来,那倒是不妨看看对方究竟意欲何为。
“大人,小的此番来,就是想要向大人报告,家兄现在和寿王殿下在一起,寿王殿下看上了珠大奶奶还有史大姑娘,另外对三姑娘也有心思,正在琢磨怎么把珠大奶奶和史大姑娘弄出诏狱,好趁机下手。”赖二也顾不得许多了,一咬牙便把一切和盘托出。
“哦?”这些情况冯紫英倒是知晓一些,冯子仪已经和他透露过一些,但是究竟张驰意欲何为,在购买荣宁二宅受挫之后,是不是偃旗息鼓灭了这份心思,也不清楚,没想到现在赖二居然来说这张驰还没熄了这份心思,还在打李纨和史湘云的主意。
想想也是,好歹人家也是亲王加左监国,虽说在买荣宁二宅被自己设计当头一棒,但是可能还觉得宅子不买了,但弄诏狱里两个犯妇玩玩儿总该没什么问题吧?
现在诏狱、刑部大狱、顺天府大狱关押的这类拂逆案犯及其家眷多达上千人,他堂堂一个亲王,要弄两个犯妇,还不是手到擒来?
“赖大就没有给寿王殿下说我和贾家的关系?”冯紫英冷冷地道。
赖二吞了一口唾沫,额际开始冒虚汗,呐呐道:“家兄猪油蒙了心,罪该万死,他是和寿王殿下说过一些的,但是可能没有说太清楚,而且大爷您也知道寿王殿下的性子,是听不得谁拂逆他的意思的,家兄也只能顺着他的话头说,稍有违逆,便是劈头盖脸的臭骂,所以……”
赖升的话半真半假,冯紫英也懒得多计较,他更关心的是赖升来自己这里说这些目的何在。
“赖二,既然伱们兄弟俩都认定寿王殿下是你们赖家命中贵人,不该好好抱着寿王殿下这条粗腿,一门心思为他效劳么?我看赖大干得就挺不错嘛,替寿王殿下介绍竞买荣宁二宅,嗯,还有你说的,赖大还在搬弄是非替寿王殿下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儿,我说贾家好歹也是你们旧主,纵然前年你们撕破了脸,究竟谁是谁非,你们自家心里有数,各不相干也就罢了,怎么却还要趁火打劫落井下石起来了?”
冯紫英语气如古井不波,没有多少情绪变化。
“好吧,跟了新主子,要替新主子效劳卖力,我也理解,既然跟都跟了,那就该好生干啊,怎么你兄长折腾得挺厉害,你却缩在后边儿,现在更跑到我这里来卖好?”
“怎么,要学着人家那些大家族,两头下注,日后那边得胜都不会吃亏?赖二,你这是不是看传奇话本小说看多了,我不过是一个顺天府丞,能和人家亲王兼监国比?我有什么资格去和人家亲王监国较劲儿?”…
“何况这都是为朝廷做事,纵然我真和寿王殿下有些嫌隙,那也不过是过眼云烟,再说了,你要觉得我和寿王殿下不对付,可真要出了事儿,也不怕日后连累了你?”
冯紫英也没有理睬赖升的表情变化,自顾自地说着话,语气平淡中带着几分揶揄,既像是朋友之间谈心,又像是要问个究竟,弄得赖升心里也是七上八下,有些拿不准自己这一趟究竟来得对不对。
瞟了一眼神色阴晴不定的赖升,冯紫英大略猜到了赖升的一些想法。
只怕是两头下注的心思也有一些的。
要么就是赖升觉察到张驰的行情看跌,又或者是和他兄长在观点上有些不一致,亦或是张驰在荣宁二宅上表现太过失分,让赖升不太看好他了,总而言之,赖升是想要下船了,最起码也是想要另寻一条路径,以防不测。
“说吧,赖二,既然你能来我这里,想必也是下了决心的,事到临头,却有这般忸忸怩怩,首鼠两端,那你又何必来?”冯紫英哂笑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
赖升心中暗叹,对方说的不错,自己既然都来了,如果还要吞吞吐吐,说一半留一半,那就真的成了两头不讨好,一边都占不到了。
再度跪下磕头,赖升一咬牙道:“大人,小的是觉得寿王殿下心思诡谲,做事轻狂,而且这段时间他又在……”
“又在什么?”见赖升不敢再说下去,冯紫英心中一紧,沉声道。
“小的不敢说。”赖升头伏在地上,不敢抬起来。
“在我这里,没什么不敢说。”冯紫英定了定神,语气越发平静,“我小冯修撰的名声在京师城里还是有些口碑吧?还没有谁说我冯铿这方面有问题吧?”
赖升心一横,“据小的所知,寿王殿下似乎要对付禄王殿下,……”
“对付?”冯紫英心中反而一安,这寿王和禄王,甚至其他几位,真要这么心平气和地公平竞争,那才真的是不可想象的,要出手这才正常,相安无事那就意味着有更大的阴谋存在,“怎么对付,你细细说来。”
既然开了口,赖升也就不再迟疑,便将自己知道的和盘托出,也说了自己如何得知的渠道。
冯紫英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从赖升这里得了这么大一个瓜。
首先需要判断赖升所言是否属实,然后还要判断赖升是不是有意来给自己设套,或者说是受人指使来给自己设套,但很快他就排除了后面两者,但是否属实,还需要推敲查证。
再次就是赖升是如何知晓的,这一点赖升所言倒也符合情理。
赖大似乎已经成为张驰身边的人,虽然不能说是核心圈子,但是赖大在京中当大管家数十年,情况烂熟,尤其是武勋中几乎都十分了解,倒是张驰身畔可用之人,难免会泄露一些消息,而赖大只怕也没想到自己嫡亲兄弟居然会把这些消息卖给冯紫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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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五十一节 布暗子为我所用
冯紫英细细询问了赖升。
相较于赖升因为恐慌、惧怕和患得患失心态下,一时间冲动来自己这里报告,乱七八糟地说了一大堆,冯紫英就要清醒理智多了。
询问也是要讲求技巧的,而赖升杂七杂八地说了许多他所知晓的东西,冯紫英一方面要从这些信息中寻找自己需要的,另一方面还要从这些信息中顺藤摸瓜挖掘一些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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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五十二节 紫英巧夺鸳鸯心
休沐一日,冯紫英难得赖床。
沈宜修把女儿抱来,让冯紫英喜不自胜,就和女儿在床上亲昵起来。
不得不说冯栖梧长得很健康,一双如浸水葡萄般的黑钻眼晶莹剔透,看得冯紫英心都醉了。
这等咿咿呀呀学语的时候既是最操心的阶段,又是最招人爱的时候,冯紫英都想一上午陪着女儿这样无忧无虑的嬉戏玩耍,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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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五十三节 宣府换帅再起风
“现在你还是就在府里料理着日常事务吧,金钏儿只管着我书房那边的事儿,你呢,先把我母亲和姨娘这边与长房、二房那边之间需要协调事情理着,也包括府里和贾家这边的各方面事儿,你也先熟悉着,该怎么处理就按照以前的规矩办着,……”
冯紫英也正色回答。
鸳鸯有些迷糊,只能含糊应答着下来。
成了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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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五十四节 谈兵务私事公说
存了这份心思,冯紫英对杨肇基的求援自然要更重视了。
陈敬轩虽然有交情,但是却不是一路人,现在却突兀地出任宣府总兵,不能不让他警惕。
那么现在杨肇基在宣府镇中如果能脱颖而出,日后也算是自己在宣府镇中的一个臂膀?
既然如此,冯紫英当然要不遗余力的支持杨肇基了。
答应了杨肇基的求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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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五十五节 抓兵权左右开弓
在说妥了兵部这边儿后,冯紫英便回家迅速告知了还在等候好消息的杨肇基。
杨肇基没想到冯紫英如此神通广大,居然一个时辰就能办妥这样他以为少说也要十天半个月难事儿,而且还能指示京畿钢铁军工建材联合体在三日内就能将库存火铳拨发过来,也就是说自己立即就能拿到这笔火铳火药弹丸。
大喜过望的杨肇基对冯紫英也是敬服得五体投地,便是新任总兵大人也绝无可能有如此能耐,一手搞定兵部和工坊那边,这份本事可真的太不简单了,跟着这样的人,才真的有前途。
冯紫英也顺带将自己和张怀昌的担心说了,明确告知之所以同意先补充配备宣府这边,就是担心北线出事儿,一点有事,那杨肇基部就要作为预备队第一时间拉出来顶上去。
对这一点杨肇基倒是毫不在意,这练兵不就是为了打仗么?
打察哈尔人也好,打建州女真也好,打南军也好,对武人来说,没甚区别,甚至还巴不得战事越多越好,这才是武人们升官进爵的机会。
若是和平年代,这武人们的地位只会越低,被文臣们压得更狠。
杨肇基兴冲冲地走了。
不过在担心北线局面有波折之余,冯紫英自然也就要考虑一些应对,除了去信提醒尤世禄外,顺天府能做些什么呢?
若是真的北线军队失利,单是杨肇基这点儿预备队,肯定是远远不足的,但现在除了宣府镇这点儿人马外,还能从哪里抽调?
蓟镇尤世禄这一部分抽出来已经是极限了,蓟镇防御压力很大。
特别是在牛继宗带着宣府镇陡然出走,整个北线防御出现了巨大的漏洞,察哈尔人蠢蠢欲动。
虽然因为季节原因,察哈尔人还未有实质性的动作,但谁也不敢保证,觉察到大周虚弱的察哈尔人会不会突然发难。
现在从龙门所到渤海所这一线,包括延庆州在内这一线原本是宣府镇的防区,都全数移交给了蓟镇暂时代为守卫,要等到新宣府军组建训练达到一定程度才会移交给新宣府军,这个时间会持续半年到两年,蓟镇军才会逐渐退出恢复原状。
除了蓟镇,辽东镇是别想的,努尔哈赤看到这样的机会,肯定不会让大周好过,到时候弄不好辽东镇甚至可能还需要朝廷的支援。
大同镇也别想,被孙绍祖带走相当一部分精锐的大同镇现在也是伤筋动骨,亟需补充恢复,这算来算去,整个九边已经没有能作为北线预备队的兵力了,能用的就只有京营了。
可京营能用么?
三屯营之败后京营虽然在永隆帝的亲力亲为下重建,但是朝廷从上至下都对京营的战斗力充满了怀疑,这种不信任感根深蒂固,京营几乎就和废物划上了等号,也许杨肇基部刚进京营不久,若是再呆两年,只怕就又要被兵部和朝中诸公“另眼相看”了。
只不过真正到无兵可用的时候,哪怕是废物也得要利用一番,所以冯紫英觉得自己能做的也就是和忠惠王打个招呼,提醒他赶紧抓紧训练,顺带提醒一下贺虎臣,一旦走到那一步,他所在那一部必定是首当其冲的,得赶紧做好准备。
对于冯紫英的来访,忠惠王也是喜出望外。
当上这个京营节度使,忠惠王才算是深刻领会到这个节度使不好当。
神枢营指挥使仇士本阳奉阴违,神机营指挥使钱国忠心里也有自己的小九九,忠惠王能控制的实际上就是五军营,而且他这个京营节度使威望根本没法和前两任的王子腾、牛继宗比,显得相当弱势,甚至和陈继先比都相差甚远,所以使得他这个京营节度使当得极为窝囊。
说来说去,现在他手底下能用,最可靠的居然还就是冯紫英推荐给他的贺虎臣。
所以当冯紫英一去,忠惠王就拉着冯紫英大倒苦水。
这也不能怪忠惠王,他原来就从未没有掌过军,甚至没接触过军务,现在骤然赶鸭子上架,一下子成为十多万京营的首领,与戴王冠必承其重,他是真的承不起这个重啊。
“王爷,您也不必那么担心,神枢营神机营你控制不住,那么您就一门心思好好抓牢五军营就行了。”
冯紫英倒是觉得很正常,忠惠王本身就不是当节度使那块料,你要让他去插手染指神枢营和神机营,只会恶化关系,反而更糟糕。
“紫英,你哪里知晓,这五军营也一样不好侍弄啊。”忠惠王叹息不止,“五军营可比神枢营和神机营规模大多了,而且这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都琢磨着怎么折腾,我成日里为这些事儿都给快折磨疯了。”
没想到这忠惠王竟然这般态度,冯紫英也是无语。
这王爷里边看样子也没几个能成器的,给你权柄你都不会操弄,那能怎么着?可现在这京营节度使又是永隆帝亲自任命的,现在便是内阁也不好随便换人,而且换谁来也一样头疼。
“王爷,那你总得要有个方略啊。”冯紫英摇摇头,“皇上让您担任京营节度使,未尝不是让您要制约仇士本和钱国忠,您这连五军营都弄不利索,怎么办?”
听得冯紫英这么说,忠惠王越发觉得是这个道理,但是对他来说,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紫英,你给我出个主意,我现在才发现当这个京营节度使是我的一大失策,我就不该来接着烫手山芋,现在弄得丢不脱手。”忠惠王拉着冯紫英的手,一脸期盼:“你素来是有主意的,肯定能给我出个好主意。”
“王爷,这还得您自个儿拿主意。”冯紫英沉吟了一下,“您缺就缺在没有自己信任的人,尤其是能打仗的人,如果有,你不妨先将这一部做大做强,形成战斗力,这样一来也可以威慑神枢营和神机营那边,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然后可以培养自己信得过的人,比如从从这有一定战斗力的军队中采取抽调一部分老兵,然后结合一部分新军进行混编,加强训练,逐渐形成战斗力,……”
冯紫英也只能给忠惠王出这种说不上好主意的主意,就这种状态,也只能如此操作,而且冯紫英还不知道忠惠王能不能做到,不过这样一来,冯紫英倒是希望给贺虎臣一个机会。
现在杨肇基已经获得了机会,他不会厚此薄彼,所以也要争取给贺虎臣一个机会。
如果北线战事不顺,那么对于杨肇基和贺虎臣来说,那就是一次机会,就看二人谁能把握住了。
忠惠王想了想也觉得冯紫英的意见有些道理,自己本来就没掌过军,手里也没有能打的将领,现有的几部中,能看得上眼就那么寥寥数人,最可靠最得力的还就是贺虎臣部。
只是贺虎臣太年轻,所以让他之前也有些犹豫,但现在看来也顾不得许多了,该整编就得要整编,只要能用,能听自己命令就行,至于年龄,年轻就年轻点儿,眼前这一位不是更年轻,都四品大员了呢。
拿定主意之后忠惠王也没有在和冯紫英多说,岔开话题,谈论起当下朝局和南北之战的预测起来,冯紫英也提到京营应当好好准备,万一真的战事不顺,需要拉出去,也不能丢了京营的脸。
在忠惠王那里盘桓了许久,冯紫英本想找机会去见贺虎臣的,但这个时候再去,就显得有些露骨了,所以他索性就离开,等到找人通知贺虎臣来自己这里,专门交待一番。
贺虎臣也是晚间来到冯紫英府上,冯紫英便把这个情况说了。
贺虎臣也是兴奋不已。
原本到了京营,对于别人来说,养尊处优的生活或许是最舒适的,但是这却不是贺虎臣这类人想要的。
作为武人,他更渴望在战场上证明自己,三屯营之败后他和杨肇基都在永平府小有表现,但是和左良玉、黄得功等人的远征雾灵山,突袭曹家寨,一举威胁察哈尔人后路的表现却又不值一提了。
现在左良玉和黄得功二人已经凭藉那一次的表现正式进入了蓟镇精锐序列,也成为尤世功重点培养的年轻将领,可自己和杨肇基却依然徘回于京营中。
皇上对京营虽然看重,也着重培养,但是谁都知道京营的任务是拱卫京师,像前年那样察哈尔人打进来的情况是很少见的,所以京营难得有仗打,这对于自己和杨肇基这样不甘于这样平平澹澹混日子的武人来说是一种折磨。
现在终于得到这样一个意外惊喜,贺虎臣如何能不大喜过望?要知道杨肇基收编为宣府镇已经让贺虎臣心驰神往而又暗然神伤,骤然间自己也有上阵机会了,自然要好生准备一番。
冯紫英也没有多说什么,只给贺虎臣提了两点,一是立即加强扩编整编后的训练,但首先要确保自己本部的战斗力不减,而是积极做好随时打仗的各方面准备。
贺虎臣也没多问,能打的就那些地方,时局变化自己去品便是,只是慨然受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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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五十六节 斥抱琴带话元春
贺虎臣前脚刚走,这边鸳鸯却又急匆匆地闯了进来,脸色也有些紧张,手里捏着汗巾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了,鸳鸯?”冯紫英讶然问道,这可不像素来稳重的鸳鸯。
“抱琴来了。”鸳鸯踌躇了一下,这才小声道:“她是化了妆从宫里出来的。”
“宝琴?”冯紫英愣了一下,才回过味来,是抱琴,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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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五十七节 诉苦楚抱琴据理力争
“我对大姑娘存着恶意?”冯紫英笑了起来,上下打量着抱琴,“抱琴,你们怎么会觉得我对你们存着恶意?或者说,你们又觉得你们有什么值得我心存恶意?我要心存恶意,也该对贾家才对,可贾家倒塌,我还得要上下奔走,替整个贾家打点,好歹也要让贾家存几分颜面,保几分元气,没想到却还落得个心存恶意的名声,这可真的是让我有些啼笑皆非了。”
“奴婢不是说大爷对贾家心存恶意,大爷替贾家所作的一切,娘娘在宫中亦是感激涕零,铭记在心,但是大爷却为何对娘娘抱着莫大偏见,一直觉得娘娘似乎是一个喜欢搬弄是非,想要在宫中兴风作浪之人呢?”
抱琴咬着嘴唇,眼圈红着,抽泣了一下,但却不肯落泪,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冯紫英,话语却不肯落下:“娘娘在宫中艰难苦楚,又有几人知晓?大爷也知道娘娘在宫中就是孤身一人,宫中没有子嗣娘娘们出京有多么艰险,大人难道一无所知?这宫中历来奉行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非友即敌,哪有什么能独善其身好事儿?除非你真的有那份实力自保,可娘娘行么?”
冯紫英还真的要对眼前这个俏婢刮目相看了,能说出这番话,也不枉荣国府和贾元春的一份精心调教。
这番话放眼这荣宁二府里,别说丫鬟们,只怕便是把姑娘们算上,大概也就只有探春、岫烟感悟之下能有这番水准,其他人还真不够看。
“现下宫中上下都知道贾家倒了,娘娘处境更为艰难,若是不依附人,更是无数人要欺上门来,那份滋味处境,若是三五日还能忍受,但三五月,甚至经年呢?”抱琴双目如火,愤愤不平,“娘娘便是葳蕤自守,不问世事,但就能脱身于外么?那才是休想!”
冯紫英皱起眉头,沉声问道:“听你这么一说,倒是我有些误会大姑娘,胡乱指责了,好,那你说,大姑娘又有什么问题?”
抱琴欲言又止,看了一眼旁边的鸳鸯。
鸳鸯立即明悟,便要出去,但却被冯紫英制止,“抱琴,你怕还不知道,鸳鸯早被老太君指给我了,她也算是我屋里人了,她的性子你更清楚,所以不必忌讳。”
抱琴略微一惊,看了一眼鸳鸯却还是黄花处子身的模样,弄得鸳鸯也是面红耳赤,但却不好解释,心里却多了几分甜意。
“娘娘在被幽居其间,那寿王便经常上门骚扰,有几次更是在凤藻宫借酒装疯,流连不去,娘娘是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便是裘总管也是装聋作哑,不闻不问,也幸亏承恩和奴婢拼力抗争,方才让寿王悻悻而归,但仍然不肯罢休。”
抱琴的话让冯紫英火气腾的就一下子窜上来,张驰这厮是真的觉得吃定自己了,还是藐视于自己,真觉得他的监国之位稳如泰山了?前番打李纨和史湘云的主意,这都还没有处置好,这边却早就在宫中折腾?许君如都不管一管?…
见冯紫英沉着脸不语,抱琴心中稍安,若是冯大爷也是一脸无所谓的态度,那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还不止于此。”抱琴一咬牙又道。
“还有什么?”冯紫英有些烦躁地扶额道。
“前两日娘娘去苏贵妃那里出来,却迎头碰上了福王,福王喝了些酒,当时也没怎么,但前日、昨日连续两日福王都是借故来凤藻宫里,要和娘娘说话,娘娘厉声斥责,但是福王却嬉皮笑脸,说些下流话,……”抱琴想到这里眼圈又红了,“娘娘是又气又怕,担心外边儿听见看见,传出不好传言,那娘娘名声尽毁不说,还会恶了苏贵妃,日后如何过活?”
冯紫英也是无语,这张氏一族怎么尽是些登徒浪荡子?
张驰如此,张骐亦是如此,估计那张骥也好不到哪里去,难怪永隆帝对这几个成年儿子都不看好,更愿意培养年幼的张骕张骦。
“怎么这张驰和张骐就如此肆无忌惮的出入宫禁而无人能制么?”冯紫英恼火地问道:“上三亲军监守也不闻不问?”
这宫禁之守是上三亲军的事儿,而且轮班排序,四卫营、勇士营和旗手卫轮番值守,龙禁尉也有监督之责,但实际上并未多管。
这话问抱琴就等于问道于盲了,抱琴哪里明白这上三亲军的内情?
听得冯紫英直接称呼寿王和福王的名字,抱琴也是一惊,这位爷现在威势若斯,连寿王和福王都丝毫不忌惮了么?
冯紫英还真的没把寿王和福王打上眼,除非朝廷明确了谁要继位,也许他会顾忌一些,但现在一看这寿王明显有点儿烂泥扶不上墙的感觉,自己随时都可以在内阁诸公和朝中重臣们那里给他下些烂药,让其不得安生,而且还有禄王恭王虎视眈眈,稍加传凤递信,推波助澜,只怕梅月溪和郭沁筠就会跳出来猛力撕咬不休。
“那现在大姑娘是怎么打算?”冯紫英也觉得头疼。
这等事情的确棘手。
成年皇子论理是不能随意出入宫禁的,除非得了皇帝的旨意,但是现在永隆帝昏迷不醒,内宫权柄就有些杂乱了。
许君如看样子也未必能压得住苏菱瑶,而夏秉忠、裘世安和周培盛这些内侍首领只怕也是各自依附一方,上三亲军要么是无所适从,要么就是和这些内侍首领一样也是各自押注,才会弄成这样。
不过这都不是最重要的,关键是现在皇帝昏迷不醒,而贾家垮了,贾元春在宫中毫无根基势力,人家都觉得她软弱可欺,否则寿王和福王便是真有觊觎之心,也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来做这种事情,这义忠亲王的前车之鉴还在那里呢。
“娘娘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让奴婢出来找大爷问个办法。”抱琴更噎了一下,“若是娘娘白壁沾瑕,岂不是有违人伦之理?娘娘又如何能苟活下去?”…
理论上寿王和福王都算是贾元春的儿臣,毕竟她是永隆帝的妃子,但实际上这等皇家内部的狗屁倒灶事儿多了去,比起这等高门大户还要夸张。
贾元春论年龄也不过和寿王相若,比福王也大不了两岁,连子嗣也无,义忠亲王都能和英妃私通生女,元熙帝当年据说也和其叔父的一个宠妾有过私情,其叔父甚至还直接把宠妾送给了元熙帝,寿王福王他们又有什么不敢上行下效?
只是这等话冯紫英能出口么?说这等事情皇家内部司空见惯,忍一忍就过去了?
冯紫英说不出口,而且从内心来说,他也难以接受让元春被寿王和福王这等人玷污,潜意识中千红万艳那都该是属于自己的,怎么能轮到寿王福王这等杂鱼觊觎?
“那倒是我的不是了。”冯紫英许久才说了一句,挠了挠头,“那大姑娘自己就没有一个想法?我在宫外,又如何能帮得上她?”
“娘娘也是无奈,現下度日如年,成日擔忧寿王和福王登門,拒之门外二人便在外边流连甚至鼓噪,若是传入宫中人耳,娘娘名声便毁于一旦。”抱琴气苦落泪道。
“只怕现在宫中已有流言蜚语了吧?”冯紫英摇头。
抱琴不言,显然是默认了这个情况。
思衬良久,冯紫英也觉得不好处理。
不聞不问肯定不行,但如何对付?
之前对付张驰,都动用了舆论媒体这一招,如果再用,尤其是这等宫闱之事,显然不合适了。
轻描淡写地去打个招呼?张驰这厮会理会么?现在这厮张狂得紧,只怕没那么容易就范,甚至还会变本加厉。
还有那张骐,冯紫英没打过交道,也不知这厮是个什么性子。
或者挑起张驰和张骐的争风吃醋?这倒是一个办法,但是那贾元春的名声就尽毁了,再也难以在宫中存身,哪怕能搞坏张驰张骐的名声,但贾元春最后恐怕也只有一死了之。
一时间冯紫英竟然没有合适的对策,不过这并不代表冯紫英就没有办法。
“此事我知道了,你回宫中让大姑娘暂且忍耐,我会尽快想办法解决此事,若是有机会,我也会去见一见大姑娘。”冯紫英想了一想,才回答道。
他还是得要摸一摸贾元春的底,他总觉得贾元春好像没那么简单,再说是傻白甜,毕竟也在宫中厮混这么多年,连一点儿自保之道都没有?
抱琴走了,冯紫英等到鸳鸯把抱琴送出去回来,这才招手示意。
鸳鸯忸怩了一番,这才小心翼翼地走近。
冯紫英看着鸳鸯的模样,取笑道:“怎么,怕爷化身猛虎一口吞了你不成?”
鸳鸯双颊微红,摇摇头:“爷,奴婢还没有做好准备,……”
“还真以为爷要干什么不成?”冯紫英哑然失笑,看着对方,“便是爷真要收你,也要选个好日子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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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五十八节 悲春伤秋,元春感怀
鸳鸯大羞,忍不住扭过身子,嘤咛低语:“爷莫要说这等话,奴婢左右都是爷的人了,……”
冯紫英也不忍心再逗弄这个慧丫头,随即正色道:“好了,鸳鸯,今日这抱琴来说了这番话,你觉得也该如何处置?”
鸳鸯一愣,下意识地摇头:“这是爷才能决定的事儿,奴婢如何敢插言?”
“有什么不能说?”冯紫英不以为然,“大姑娘看样子在宫里也难熬,但是我还是觉得,她应该早就觉察得到贾家的情形,难道就没有一点儿准备?另外,和许、苏那几位有子嗣的贵妃搅和在一起,难道就没有想过风险?她应该不是那种没有自知之明的人才对,却一味钻营,何其不智?”
鸳鸯也觉得冯紫英说得有理,以元春在府里的聪慧,不可能一点儿都感觉不到,贾家日趋没落,在自身已经没有希望可想的情形下,那么肯定就该好生考虑如何帮助家族兴盛,可她现在所作的一切,似乎并没有做到这一点。
但鸳鸯也觉得这局外人很难了解到局内人心态,自己和冯大爷现在也只是站在一旁来揣摩别人心思,也未必准确,也只有大姑娘自己才明白其中原委。
“爷,大姑娘是一个极聪明的人,自幼在府里便是深得老祖宗和老爷太太的喜爱,都夸她兰心蕙质秀外慧中,便是三姑娘都不及,若是爷真的有机会能见着大姑娘,那不妨和她好好谈一谈,现在贾家都这样了,而且皇上也昏迷不醒,大姑娘就莫要节外生枝,该多替她自个儿以后考虑了。”
鸳鸯幽幽一叹,似乎也是在为大姑娘日后的命运悲叹,“大姑娘自幼进宫,可现在也才青春韶华,皇上一旦大行,她该如何是好?难道就这样在宫中枯守,红颜变白发?那是不是太残酷?”
冯紫英嗤笑了一声,心里却是对鸳鸯的心善十分满意,“鸳鸯,这宫里人不都这样?就算皇上这番能挺过来,也已经是五十多的人了,能像太上皇这样活过古稀者有几个?大姑娘比皇上小三十岁,你说的那种情形不是很正常么?”
鸳鸯低垂下头,有些落寞地喃喃道:“当初老祖宗和老爷太太还是做得差了,却可怜大姑娘这一辈子如此……”
“不是许多人都艳羡那皇家身份,得沐天恩么?”冯紫英似笑非笑。
“大姑娘不是那种人,只是她那时候也没法拒绝罢了。”鸳鸯摇头,“后来之事,也许就是随波逐流,难以自拔了吧。”
一个女孩子要拒绝家族做出的重要决定和安排,的确在这个时代显得不太可能,冯紫英能理解。
就在冯紫英和鸳鸯探讨着贾元春的想法时,抱琴却已经出了冯府,沿着丰城胡同缓缓前行。
在一处拐角处,抱琴转进旁边小巷,然后继续前行,到另一处三岔口分叉处,两辆马车相对而行,从岔口对面而过,而抱琴正好处在了两辆马车的夹缝中间。…
当两辆马车驶过,两边被阻断的行人重新融合在一起时,抱琴却消失了。
远远跟在后边的一个人有些疑惑地四处打量,行人各行其道,却没有抱琴的人影。
他紧走几步,赶到岔口四下张望,这个时候周围人来人往,一时间也难以分辨。
有些懊恼地挥了一下手,男子犹豫了一番,只能选了一边前行,一直走到巷子尽头接上大街,也没见到抱琴人影。
跟丢了,男子这才意识到这一点,究竟是自己疏忽大意跟丢了,还是那小丫头特意甩掉自己,男子也有些吃不准。
因为从掌握的情况来看,这丫头就是贤德妃身边的一个贴身丫鬟,是自小就跟着贤德妃的,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男子倾向于前者。
这样的轻松活计都能出差错,男子也有些气恼,若是回去这样报告,肯定少不了一顿臭骂。
他跟了这丫头也是许多次了,以前对方出来也是他在跟,贤德妃和冯家,或者说和小冯修撰有联系不是秘密,北镇抚司里都知道,也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
琢磨着怎么编个理由糊弄过去,男子也只能悻悻离开,他得尽快赶到宫门外去守着,等到对方回宫才能交票。
此时的抱琴已经上了那两辆马车中的一辆。
在两辆马车交错的那一瞬间,抱琴就被人拉住胳膊一提,轻身上了马车,迅速钻入了马车车厢中。
抱琴叹息了一声,却没有说什么。
车厢里的人也都没做声,任由马车一直行驶,好一阵后才停在了一处僻静的宅院中。
抱琴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她只知道按照约定的路线和行进方式进行,然后其他就不管了。
当抱琴坐在一间房中的椅子上时,她才看到那个多次见面的中年男子。
她也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只知道称呼为王先生,应该是娘娘舅舅一方的人。
要求见面是从宫中托人传递过来的,加之娘娘也有意要和冯大人沟通,所以就让自己跑了这一趟。
“王先生,您找人带信给娘娘有什么事儿?”抱琴问道。
“娘娘的父亲和舅舅都很想念她,也想了解一下宫里的情形。”男子感觉得到抱琴的疏远冷淡,也不在意。
在义忠亲王没有举旗之前,大人这位外甥女就不太愿意和大人联系太多,只不过偶尔通过眼前这个丫头联系几回,了解一下皇上行踪和宫内的动静,聊胜于无。
但现在情形不一样了,义忠亲王在南京监国并重立朝廷,南北对峙,就更需要了解这京师城里宫中的情形了,南京方面在京师城里肯定也有其他渠道了解情况,但是大人却要从这个外甥女这里获知一些其他情况来进行映证。
“可能要让先生失望了,娘娘前段时间被幽居在凤藻宫,根本没法出门,也就这几日沉思被解除宫禁,奴婢才能出宫,若是要想问什么,恐怕娘娘和奴婢都一无所知。”抱琴摇头。…
男子笑了起来,“我们没打算问娘娘什么,而是大人更关心娘娘,听说寿王和福王都在骚扰娘娘,这等忤逆之事居然发生在宫中,委实让人无法相信,……”
抱琴顿时警惕起来,她不知道对方突然提及这个是什么意思。
寿王和福王骚扰娘娘在宫中虽然不能说是隐秘,但是知晓人也并不多,对方却能知道,但想到对方能找人在宫中传话,那么也能接受,只是对方突然关心这个,就有些让人起疑了。
要说娘娘那位舅舅是真的关心娘娘安危,抱琴是肯定不信的。
跟随着娘娘在宫中这么多年,抱琴已经见惯了许多,那些表露出一副关心神色姿态的未必就真的是关心,多半是有所图,而那些不愿意搭理最后迫不得已的,也许才是无所求而愿意帮你一把的。
娘娘这位舅舅哪一次要求见面不是询问宫中情况和皇上近况,何曾关心过娘娘在宫中过得如何?
这个时候却要关心起娘娘被寿王福王骚扰起来,多半是琢磨着这种事情如何为他们所用吧,抱琴不無恶意地猜测着。
也许他们想着用這样的丑闻来达到什么目的?
不得不说抱琴猜测还是很准的,两國交兵,自然是各种手段都要用上来了,尤其是义忠亲王既然想要身登大位,那么破坏对方这些潜在皇位继承人的形象进而打击整个京师朝廷,就是最好的一种策略了,而且根本不需要什么花费,只需要把这种丑闻放大扩散,就能达到最佳效果。
当然这种策略也需要选择合适时机,才能发挥最大作用,但这都需要建立在把一切情况乃至细节都掌握得足够充分的情况下,如同一柄杀手锏,在最关键的时候拿出来,就能生到奇效。
抱琴离开的时候已经是精疲力竭了。
对方纠缠不放的询问让她难以回答,娘娘没有交代其他,但是抱琴却也不敢将整个具体情形告知对方,她需要回去问了娘娘的意思,这一点对方也明白,但是仍然不不肯罢休,旁敲侧击地询问了宫中几位皇子和贵妃们现在的动态情况。
元春臉色在明灭不定的烛光下显得更加苍白,原本丰润的面庞竟然显得有些柔弱起来。
这就是自己的嫡亲舅舅?
难道就不知道这等丑闻一旦爆发出来,自己的唯一选择就是白绫三尺鸩酒一壶?
可他们何曾关心过这些?
抱琴说她不相信父亲也会掺和在这里边,但此时的元春心里却已经有了几分动摇。
父亲在南京似乎有些乐不思蜀,往日父亲和蔼可亲的形象早已经模糊,也许是身处其中不能自拔,或者迫不得已?
她这个时候才有些明白奈何生在帝王家的悲楚,自己的处境又和那些悲叹生在帝王家的皇子公主们有何区别?一样身不由己,却还要被卷入无尽的旋涡中,无法自拔。
自己该怎么办?也许那一个人才是自己最后的寄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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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五十九节 双线出击,各显神通
黑压压的士卒有条不紊地沿着码头上搭建起的木桥下船,几名将官站在一旁的石条上,俯瞰着这一切。
整个码头沉浸在一片萧索压抑的静默中,除了脚步声和偶尔的传令声,几乎没有其他声音,四周高举的火把和天际高悬的明月,让整个码头上的行进进行得十分迅疾通畅。
“两万人,怎么算都还是少了一些。”站在一旁按剑抚须的武将咂了咂嘴,“苏晟度的人马虽然分散,但是咱们这一趟都是步军,这行进速度上就慢了下来,拿下南宫倒是简单,但一旦走漏了风声,冀州可就不好打了。”
另外一名武将立即接上话:“南宫距离信都(冀州州治)六十里地而已,丢下一切可以丢下之物,急行军一趟,一日一夜可抵,应该可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哪有那么容易?六十里地,你以为是六里地不成?”对方立即反驳:“只消逃脱一骑,我们便失了先机和突然性,苏晟度就可以好整以暇在信都以逸待劳,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我就不信他们得到消息就能迅速反应过来,……”环眼虬髯的武将猛地一挥手,“就算他们反应过来又如何,山西军有多能打?我们不是没见识过,……”
“苍城,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山西军是不如我们,但是人家以逸待劳,又有坚城可守,你有把握一举夺下信都城?”抚须汉子摆摆手,“咱们现在不是提劲鼓气事儿,而是要细细分析判断,怎么打才能确保胜利。”
“那我们不打南宫,从中间插过去,直接打信都怎么样?”一直未曾说话瘦削老者悠悠地道。
“绕过南宫?怎么绕?”被叫做苍城虬髯环眼男子讶然问道:“南宫到枣强一线,索卢水和洚水阻隔,苏晟度再不知军,肯定也会布防很多游骑斥候,我们两万人不可能绕得过去。”
这的确是一个问题,因为苏晟度的山西军没有渡过索卢水,所以枣强这一线游骑暗哨密布,别说两万大军,就算是两千人要避开这一线的斥候,都很困难。
“那就再往南,从广宗与南宫之间绕过南宫,再走安定城直扑信都。”老者语速很慢,不慌不忙。
另外二将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那可就绕得远了,但也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大胆的冒险。
广宗和南宫之间,根据所获的情报,几乎没有联系。
因为广宗以南是冯唐的西北军驻守,而南宫以北则是苏晟度的山西军,双方关系似乎并不融洽,并没有多少联系,如果从这个缝隙插过去,被发现的几率会大大降低,另外也可以提前派斥候沿线捕杀对方的哨探斥候,尽可能地避免暴露行迹。
当然要说完全避免暴露风险,本身也不可能,任何一个计划都存在风险,只能说尽可能地做到最好罢了。…
但是一旦突袭不成功的话,那这两万大军就会陷入山西军的包围,西面的新河,南面的南宫,加上信都的守军,立即就能合围,将己方包围,连逃脱的机会都没有。
“大人,这样一来一旦走漏风声,或者我们攻信都而不克,……”抚须汉子迟疑着道。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打仗本来就得有点儿赌性,如果按照最常规路子打过去,我们这点儿人马或许能给对方一个重创,比如,歼灭南宫的军队,但是信都那边山西军主力就会惊动,难以竟全功,而大帅要的是彻底击溃山西军,解除西北面的威胁,让孙绍祖能安心对付尤世禄,如果我们再能乘胜给尤世禄侧面来一下,那整个北面就会消停了。”
老者脸上露出一抹决然,“这一仗,就这么打了,斥候回来的消息也基本符合我的看法,西北军和山西军几乎没有联络,驻守广宗到东明一线的刘白川是宁夏叛将出身,苏晟度素来自诩门第,怎么会看得上对方?所以南宫广宗之间这条缝隙就是机会,而且我们宣府军衣袍和西北军、山西军也没有太大区别,外人很难分辨开来,这正是我们的机会!”
“对,天予不取,必受其咎,这等良机,我们决不能放过!”虬髯环眼的武将猛地一拍大腿,“此番大人便让我当先锋,要去亲自取下苏晟度的项上人头。”
就在宣府军大军黑压压从临清州登陆,直扑南宫的时候,这边西北军也一样没有闲着。
车辚辚,马萧萧,大军一路向东。
刘东旸目光如鹫,看着东面天际。
“大人,那边就是砀山了。”下属一名文士介绍道:“砀山北面八里又叫芒山,昔日汉高祖便隐于砀山、芒山之间的沼泽中,山中有一处名唤紫气岩,传说就是汉高祖避难处。”
“唔,汉高隐于此?”刘东旸笑了笑,“看来是一处风水宝地啊,这是吉兆,预示着我们此番能一举成功。”
“嗯,砀山、芒山,西面是狼牙山,南面是铁角山,东面是戏山,这一连串山丘都不高,而且中间都有路径可通,我们只需要封锁住要道口,就能很好地避免行迹外露,对于我们行军极为有利。”幕僚也十分得意,“前期我们已经做好了各种准备工作,所以才能如此迅捷顺畅。”
“我不担心砀山。”刘东旸摇了摇头,“关键还是在丰县和沛县,过黄河很麻烦,即便是现在我也不敢断言,花多少时间才能当让大军渡过,丰县那边的淮扬军会不会发现。”
“戎家口和陈孟口这两处渡河处我们都已经作了仔细调查,还是戎家口更合适一些,这个季节水面基本上消失了,多是沼泽滩涂,……”幕僚沉吟着道:“我们准备了足够的木板、草垛,如果选取合适地段渡河,应该问题不大。”…
“那时间上呢?”刘东旸反问一句。
幕僚不能作答。
戎家口和陈孟口是天平四年黄河在砀山以北改道时形成的两处分叉点,陈孟口河面更窄,但是所在的地界沼泽遍布,地势复杂,如果走这里,那么很容易陷入其中,耗时更多。
戎家口情况略好,但是却距离丰县更近,更容易被丰县守军的斥候发现。
这也是一个无解的难题,所以只能选择一个。
“算了,也只能如此了。”刘东旸倒是看得很开,摆了摆手,“两害相权取其轻,我宁肯冒着被丰县守军发现的风险,也不会去走那沼泽区,那太不可控了。”
“我们的先遣队都已经过了河,如果敌人斥候不多的情况下,我相信我们的人可以做到翦除这份威胁,确保我们可以顺利通过丰县和沛县。”幕僚对这一点倒是信心十足。
“就算过了丰县,解除了丰县淮扬军的问题,那沛县呢?”刘东旸有意考较自己这个花了心思挖来的幕僚,大帅称之为参谋,据说是得名于其子小冯修撰,“沛县可不比丰县,驻守着淮扬军一万人。”
“大人,驻守一万人也好,两万人也好,意义不大,只要事出突然,一举击溃,将其逐回徐州便是,淮扬军的战斗力,我从来不看好,我们要保障的只是这一线的安全,彻底扼断运河,对我们来说,把沛县的淮扬军打得越惨,打得越痛,陈继先心里就会更怕,如大帅所言,陈继先首鼠两端,这种人只能示之以武,示之以威,越是好言相劝,他只会越是蹬鼻子上脸,如果你翻脸相向,把他打痛打怕,他就会对你尊重十分!”
幕僚说得意气飞扬,丝毫不把淮扬军放在眼里。
刘东旸笑了起来,這个家伙倒是挺合自己的心意,作爲主將他当然不会轻视任何敌人,但是京营班底,而且淮扬军子组建以来,从来就没有打过仗,这样的军队有多大的战斗力,他不看好。
当然,搏狮用全力,搏兔亦用全力,既然要打,就要一举发力将其彻底打趴下,丰县守軍不过三千人,刘东旸并不在意,但是沛县一万守军,他还是要慎重对待的。
“但愿如你所说吧。”刘东旸飞身上马,坐在马上游目四顾。
大军正在急速前进,在庆阳整训几个月的效果加上这长途拉练从西北到中原,让整个军队的气质都上升了一筹不止,加上粮饷保障充足,又经过了这一段时间的休整,可谓士气正盛。
对于现在自己手底下这支军队,刘东旸有信心和整个大周任何一支军队正面相碰而不惧。
此番任务也不轻松,按照大帅的吩咐,就是要彻底击溃淮扬军在徐州北面的防御体系,但是从时间考虑,可以不必歼灭,更重要的是要控制住夏镇一线,也就是独山湖、昭阳湖以北会通河这一段,彻底斩断江南输往山东宣府军、大同军的后勤保障线路,迫使宣府军和大同军不战自溃。
这种情形下,可能会面临来自南边淮扬军和北面宣府军的夹击,而自己则需要守住一段时间,以调动宣府军南下,给西面的主力大军东进创造机会。
刘东旸有这个信心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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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六十节 合谋营生,红玉奋发
逗弄了一番儿子,王熙凤这才舒展了一下有些发酸的腰背,将孩子递给旁边的奶娘,挪动身子准备下床。
“奶奶,你要出门儿?”丰儿伺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道:“今儿个外边儿风大,平儿姐姐说不宜出门。”
“哪有那么娇贵?”王熙凤对着梳妆镜抿了抿嘴,殷红的樱唇依然丰润,脸颊气色极佳,“林之孝来了么?”
“小红姐姐去接去了,先要在那边安顿一番,估计很快就会过来,怕是巧姐儿也会跟着过来吧。”丰儿脸上露出笑容。
王熙凤脸上却浮起一抹复杂带着羞惭的神色,巧姐儿现在还小,也许还不太懂事,但是再过两三年懂事儿了,只怕有些事情就遮掩不住了。
自己身畔这个孩子,怎么称呼,如何解释,那说是收养的,但这般亲近,还有自己身畔这些人平素的态度,都能看出端倪来。
到那时候如果巧姐儿问起自己这个做母亲的,自己如何回答?
谎言欺骗,还是顾左右而言他?
还有冯紫英若是来得勤一些,只怕巧姐儿也能看出一些问题来,这些都很难遮人眼目。
丰儿心思单纯,还想不到那一些,但平儿和小红却不会想不到,林之孝两口子也同样不会想不到,小红也肯定和她爹娘说了,所以这一回还是林之孝一个人过来的,而是让小红母亲将巧姐儿带着就在京师,没有过来。
再拖上一年半载,等到孩子断了奶,甚至能牙牙学语走路的时候,再把巧姐儿带过来,那就要方便许多,许多话也能遮掩过去,现在的确不合适。
不过时不我待,虽然孩子还小,但是营生却是耽误不得,这一点王熙凤是半点都不肯拖延。
冯紫英那边点了头,王熙凤心也就放下大半,总算还是有些良心,没说提起裤子就不认账了,这个儿子只怕也要立一大功,否则未必就如此爽利地应允下来。
这水泥营生不是靠有银子就能做成的,单单是那配方工艺据说就被严格保密,这坊里外间都想打听,却无人能知晓,也有不少人去尝试着自己来试验,意图搞出这个配方,但无一例外花了不少银子,都是扫兴而归。
有了山陕商人那边出人来帮助,王熙凤这边也就是出些银子。
王信和来旺二人都说好了,王信出三千两银子,来旺出二千两银子,便是平儿、小红和丰儿也各出了二千、一千和五百两银子入股,丰儿那也是王熙凤替她垫了三百两,自个儿拿出来二百两压箱底儿的嫁妆。
现在海通银庄里再贷些银子出来,这样基本上诸事就算是顺了。
林之孝这边还要谈一谈,因为考虑到他要负责整个工坊的内部管理,王熙凤毕竟是妇人,不可能长期抛头露面,这内部事务都得要林之孝来操心,所以这入股一事也要细细商议。…
这边王熙凤还在琢磨,那边小红却已经接到了自己父亲。
见自己女儿虽然还梳着未婚少女的双环髻,但是眉目间那水润光泽,一看就知道是个破了身的妇人了,林之孝也叹了一口气。
再说是女儿,但也是自己的骨血,林之孝还是有些舍不得的,不过念着跟了冯大爷,那也是不是个薄情寡义之人,所以心里才算安稳。
此番女儿来信让自己忙不迭地来天津卫,林之孝也是有些疑惑,不过小红在信中说是大好事,而且也是冯大爷的恩典,林之孝自然不敢怠慢,所以那边交待屋里的安顿好,自己就坐船过来了。
“二奶奶生了儿子?冯大爷也来看了?情况怎么样,呃,冯大爷什么态度?”
上了马车,车厢里只有林之孝和林红玉二人,林之孝就没有那么对忌讳了。
林之孝先要问一问这个,这关系大冯大爷对王熙凤乃至自己女儿的态度,也关乎这一大摊子人的未来命运。
林红玉一愣,随即道:“爷很高兴啊,抱着孩子逗乐,还给取名儿,……”
林之孝舒了一口气,点点头:“那就好,冯家现在还没有一个男嗣,若是日后其他几位奶奶能生下男嗣也就罢了,若是都没有,那这个孩子就金贵了。”
“奶奶对这孩子可金贵着呢,也没打算要给冯家。”林红玉皱起眉头,“奶奶后半辈子就靠着这个孩子呢,好像大爷也是这个想法,没有要把孩子带走的意思。”
“哼,现在是这样,但万一冯家那边几位奶奶生不出儿子呢?冯大爷还会这样想么?冯家可是单传呢。”林之孝摇摇头,不以为然。
“不能吧?真要带走了,二奶奶怎么办?”林红玉脸色微变,“二奶奶是没法进冯家门的,总得有个依靠吧,要不就只有再生一个,二奶奶身子倒也还好,再生养一二个也该没有问题,……”
“那你呢?你怎么想的?”林之孝没有再回答林红玉的问题,突然问道。
“我?”林红玉脸一红,但随即就抹了抹额际发丝,“女儿还没想那么多,现在也不是想那等事情的时候。”
“哼,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二奶奶都有依靠了,你就不提自己打算打算?”林之孝恨铁不成钢,“二奶奶要说也就是个外室,她也无权干预你做什么,既然冯大爷喜欢你,那你找机会替冯大爷生个一男半女,甭管是进不进冯家,你起码有个依靠了。”
林红玉迟疑地抬起目光,似乎是在寻思,许久才道:“现在怕还不是合适的时候,女儿也还年轻,倒也不担心这个,等两年更妥当一些,……”
“等两年?你还能等两年?”林之孝冷笑一声,“冯大爷身边那么多女人,你没看像晴雯、莺儿、金钏儿玉钏儿、司棋还有鸳鸯这些都还等着?林姑娘和妙玉姑娘嫁过去还有紫鹃这些,能轮得到你?等两年新鲜感过了,他还能这么金贵你?你不趁着他现在还惦记你身子的时候想办法怀上,真要等到日后,没准儿就没机会了。”…
林红玉微微色变,父亲说的没错,爷身边的女人太多了,不说正经八百的妻妾,就是那些和自己身份相若的丫鬟都如过江之鲫。
论姿色,晴雯,还有薛宝琴身边的龄官,都比自己强,论亲近,林姑娘身边的紫鹃,还有鸳鸯,大爷的态度也都是格外不一样的,便是二奶奶身边也还有一个平儿,论身份,莺儿,紫鹃、晴雯都是各位奶奶身边的大丫鬟,更不一般。
自己这些方面都是差了几分底蕴,唯一就是自己抢了先罢了,真要拖下去,以后会怎样,谁又能说得清楚?
不过这桩事儿虽然紧要,但是现在卻還有更重要的事儿,若是这桩事兒办好了,那日后自己就不必靠着姿色来讨好冯大爷了,如二奶奶所言,冯大爷身边多的是靠姿色上位的,但咱们就得要靠本事来让冯大爷觉得不一样,离不开。
“父亲,此事日后再说,当下请您过来也是二奶奶的意思,是有一桩大营生,……”林红玉便把这水泥营生说了,林之孝一听耳朵便竖了起来,一直等到林红玉说完,方才沉吟良久问道:“此事是二奶奶提出来的,冯大爷也同意了,也就是说二奶奶说要把我们都拉进来这事儿冯大爷也都知道,还是二奶奶自个儿的意思,冯大爷只知道二奶奶想要做这个营生?”
“都知道,二奶奶一并说了,大爺还有些担心我们家拿不出来多少银子,……”林红玉一咬牙,“女儿都凑了一千两银子入股,奶奶也同意了,……”
“你哪来一千两银子?”林之孝吃了一惊,女儿跟了冯大爷也没多久,再说冯大爷喜欢,也不可能这么放任娇惯才是,一千两可不是小数目。
“爷给了女儿五百两,女儿原来存了一百多两,另外女儿又把爷给我的那块定情玉佩去典当了四百两,……”定情玉佩就是红玉破身时候冯紫英给的玉佩,林红玉为了此次入股,也是一咬牙去典当了。
林之孝一愣,想了一想才道:“我给你拿四百两,你赶紧去把那玉佩赎回来,莫要让冯大爷知晓了不高兴。”
林红玉心中一暖,老爹还是关心自己的,点了点头:“好,二奶奶到时候可能要和爹好生说一说入股的事儿,爹若是能多出便尽可能多出,我问过大爷,大爷说了,这是躺着数银子的营生,越是做在前边儿便是越挣得多,几十年都不会过时的好营生,……”
“哦?冯大爷真这么说?”林之孝心里一定,又在心里把这桩营生提升了一个层面。
冯紫英应该不至于骗自己女儿才是,好歹也是黄花闺女身子跟了他的,还给自己女儿拿了五百两银子让她去入股,这说明这桩生意是真的看好,自己那点儿家当在查抄的时候损失了大半,但还是有些积蓄,此番却要搏一把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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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六十一节 利益捆绑,一举多得
“这营生红玉在路上也已经和你说了,我也就不瞒你,这是铿哥儿给机会,千载难逢,若非有这个孩子,只怕也未必落得到我手。”
见到林之孝,王熙凤脸颊也有些晕红,不过她也知道林之孝早就知道自己和冯紫英私情,无外乎就是一个孩子的问题,所以她也就索性挑开了说,反正也遮瞒不住。
“我一介女流,又有孩子拖累,没办法跑内外照顾,所以这家工坊须得要大家勠力齐心,工艺配方上有铿哥儿安排人来,无需担心,但外边儿我打算让王信负责,工坊内部管理交给你来,小红负责内外联络,……”
林之孝面色不变,但是语气里却是颇多探究:“二奶奶,如此大的一项营生,二奶奶可曾做过前期的调查了解没有?这工坊设在哪里,这原料哪里来?水泥听说需要一些特殊的原料,虽说工艺配方是冯大爷能帮忙,但是原料从哪里来,如果距离太远,运输成本会不会太高?还有听说这制作水泥需要煅烧,用石炭还是木柴来烧?从哪里来,成本花费大不大?另外,造出来的水泥销往哪里?除了天津本地外,如果要到其他地方,是走运河还是卫河出海?和船商船队有无联系好?”
听得林之孝一口气问了一大堆问题,王熙凤反而松了一口气,这说明林之孝是认真的,如此上心,说明是真看好这门营生,这是好事儿。
“之孝,你说的这些,我若是没做,岂敢和铿哥儿提出来?不瞒你说,我在天津卫呆了几个月,就是琢磨这个事儿,让王信和来旺他们没事儿就出去了解调查,另外我也让铿哥儿给了我一份关于水泥市场情况的报告,如果我们不做,也许要不了多久山陕商人们就要来天津卫设立工坊了,所以我们相当于是截人家的胡,人家也是看在铿哥儿面子上才让出来这一块,当然具体的细节调查,那就是你和王信的事儿了,人家也不可能把事事都替你办完了,……”
王熙凤的话让林之孝心里也踏实了一些,的确如此,如果事事都准备停当了,那还有自己什么事儿?现在就是一个机会,具体的事情还得要自己和王信去做,按照王熙凤所言,这工坊兴办就得要自己来操心负责了,而王信则是负责联络外边,比如原料进货和市场销售,二奶奶自个儿就是揽总管一管了,红玉则是负责内外联络,这个安排倒也合适。
“既是如此,我便跟附二奶奶做这桩营生了。”林之孝终于下定决心,“不知道二奶奶需要我家里出多少银子入股?”
这才是最重要的,入股就是把大家捆绑到一块儿,要赚一起赚,要亏一起亏。
“我找人盘算了一下,买地建工坊,估摸着花不了多少银子,也就是一万两不到;另外就是要买下矿脉,修一条路,另外还涉及到石炭,……,另外招募匠人力夫这些,花销可能要大一些,……,还有就是我们是否需要自个儿买船,一方面是销往德州、临清、东昌府这一片的山东地区,另一边就是从卫河出海销往山东登莱乃至于南直隶和浙江,……”…
王熙凤侃侃而谈,显然是准备了许久了:“粗略估算下来,十二万两银子差不多,我打算拿六万两银子出来,另外再募股四万两,然后以土地、工坊、窑炉、船这些作抵押,从海通银庄贷二万两,……,之孝,小红出一千两,平儿出三千两,丰儿她们几个小丫鬟婆子也凑了一千两,来旺一家出三千两,王信一家出五千两,看你能出多少?”
林之孝皱起眉头,算了算,“二奶奶,加上您和他们的,也不过七万三千两,还差二万七千两,我便是典当完家里的一切,也最多能凑一万二三千两,那也还差太多啊。”
王熙凤心中也是暗自一惊,虽说料定林之孝这么多年能攒下不少,但听得对方说能拿出一万二三千两银子来,还是觉得有些吓人。
这荣宁二府这些当管家的可真的是靠着贾家吃肥了,赖家能攒下十万家当,这林之孝便是被龙禁尉抄走不少,也还是能有一万多家当,估摸着如吴新登、余信、王善保这些都差不离,都是能拿出上万家当的,放在这京师城里,那也算是富豪人家了。
“这你就不必担心了,铿哥儿说他再替我们找几个出银子的股东,但是不管这经营,只管出银子到时候分红,要不就这样,你出一万或者一万二,剩下的就交给铿哥儿去安排,……”
王熙凤说起这事儿时,冯紫英也打了主意,像二尤、司棋、金钏儿、玉钏儿和香菱的老娘,李纨日后的生计,甚至还有岫烟一家子的生活,都需要考虑,这一万多两银子作为股本,自己可以拿出来,替他们安排入股,日后就只管着分红,也能替他们把下半辈子的生计给管了。
所以他就和王熙凤说了,差一二万股本,他来安排,王熙凤还以为是冯紫英要自己来垫上,心里还感激呢,冯紫英却告诉她是二尤、司棋、香菱、晴雯、鸳鸯、金钏儿玉钏儿这些人的爹娘们,他来替她们出这笔银子,也算是替这些丫头们留个孝心。
这也让王熙凤妒火中烧,很是在冯紫英面前说了不少酸话,挤兑了冯紫英许久,冯紫英也是花了百般手段安抚,才算是过了这一关。
冯紫英也是没办法,他还是习惯用现代人思维来考虑问题。
睡了人家女儿,是要替人家考虑一番。
像司棋、岫烟、香菱、金钏儿玉钏儿这些丫头们的父母,按照现下的习惯,一般说来是不合适放在府里养着的,那么人家住在外边儿,年龄大了,怎么过活?
有儿子的还好一些,像香菱和岫烟的父母,那就是没儿子的,就只能靠女儿,这年龄大了没有收入,成日里找女儿要生活,还不如早早替他们安排一番,也能稳定有个收益,让大家也安心。
原本是想着不行买下几个铺子,也好让她们有个盼头,但现在这水泥营生,王熙凤、平儿、小红乃至王信、来旺之流都能沾着光,那还不如就让府里边几个丫鬟也来跟着沾光,以现在水泥生意的紧俏程度,每年分红绝对不会少,十年二十年也一样兴旺,这样也对这几个日后要一辈子跟着自己的丫头们是一份安慰和交代。…
“冯大爷也要入股?”林之孝吃了一惊,同时也是大喜,如果是冯大爷要入股,那就真的是万无一失了。
“不是他本人,哎,也相当於他本人吧,他‘家裡人’,哼,说不定比他自个兒还上心呢。”王熙凤忍不住酸了一句,“之孝,你就放心吧,这等事儿再怎么也还有我呢,我投了六万两,几乎把我一切身家都砸了进去,难道我不着紧?”
“呵呵,二奶奶说得是,我也是关心则乱了。”林之孝打了个哈哈,“那这事儿就如此办了,奶奶还有什么吩咐,接下来怕是先要拿一份方略出来,……”
“嗯,你先和王信見个面,好好商计商计,工坊选址铿哥儿那边都给了我几个地点选择,既要挨着石灰矿脉,最好还要距离石炭所在不能太远,或者周围没有石炭,就要挨着河岸码头近一些,那就再好不过了,总而言之这几个便利所在你们要好好斟酌,尤其是因为这水泥原料都是需要用铁磨进行磨碎,最好都能靠着河边,用水力来推磨,……,到时候等到那边的匠人过来了,你们最好征求他们的意见,……”
冯紫英在陪王熙凤那两晚,王熙凤也是缠着冯紫英询问这水泥营生主要需要注意哪些方面,冯紫英被缠得没办法,也就捡了一些自己知晓的说。
王熙凤甚至还专门爬起身来,找来纸笔一一记录,十分认真,倒是让冯紫英刮目相看。
这会子王熙凤倒也可以在林之孝面前卖弄一番,把林之孝唬的一愣一愣的。
冯紫英也没有想到王熙凤动作这么迅猛急切,在得知林之孝已经去了天津之后,他才意识到王熙凤对这桩事儿的看重。
不过这样也好,也算是替自己解决一桩麻烦。
让王熙凤心思都在这桩营生上去了,也免得她成日里东想西想,这女人有了儿子,可又没有男人,一旦真的在家里无所事事就会多想,想多了难免就要出幺蛾子。
而水泥这桩营生没那么简单,所花费心思不会少,会牵扯她许多精力,而且一旦做大了,其利益丰厚程度足以让人难以舍弃,所以到那时候王熙凤便是有其他心思都需要考虑是否值得舍弃这份利益了。
现在这个营生还能替自己解决诸如香菱母亲、金钏儿玉钏儿爹娘、司棋爹娘、尤老娘、岫烟爹娘这一连串的家眷们的生计问题,也把平儿、红玉这些人都一并给安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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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六十二节 直勾横直,拳拳到肉
黑暗中行进的队伍犹如数条在大地上蜿蜒而进的长蛇,悄无声息地向着北面推进。
“将军,前面还有五里地就到信都了。”
“很好,按照计划进行,苍城你率部从南面攻城,力求一鼓而下,若是不能也要尽可能吸引敌军主力,我们走西面进城!”
“遵令。”
黑暗中大军迅速分成两路,沿着洚水向北突进。
信都城。
抱着长矛的士卒打了一个呵欠,抹了一把溢出的泪花,忍不住跳了几下,这三更半夜天寒地冻,委实能冻死人。
“雷二,你说总兵大人就这么让大家伙儿缩在这冀州城,不肯过索卢水去,得拖到什么时候去了?”
“你管他的,在这里有吃有喝,非得要过索卢水去打仗么?”
“可我听说北边儿蓟镇那边已经来了三拨使者来了,要让咱们出兵向东啊,听说要让咱们拿下枣强,那边根本就没有宣府军和大同军驻守,……”
“谁说的?蓟镇那帮人的话能信么?”那个被叫做雷二的精瘦男子抹了一把鼻涕,缩着脖子道:“我听上边儿说,枣强那边就是一个陷阱,哄着咱们过去,没准儿一过去,就会被宣府军给围住,到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谁来救咱们?”
“可是咱们就这样一直在这边耗着,这仗怎么打啊?”抱着长矛的士卒吸溜了一下鼻子,“蓟镇军那边听说在北边都打起来,咱们这边啥动静都没有,怎么交票?”
“怕啥?南边西北那帮人不也一样,赖在广宗、威县一动不动,这打仗么,不就是看谁耐性好么?说不定拖着拖着,对方就耗不起,就要败。”
二人正在说着闲话,却不经意间听见些什么声音,雷二耸起脊背,竖起耳朵,想要听什么,但似乎又没有什么,探出头从雉堞向外伸出去,看着城外黑魆魆的一片,什么也没有。
“徐三,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雷二不放心,问道。
“什么声音?”徐三也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向外探头,“没听见什么啊,咦,那是什么?”
两人都疑惑地瞪大眼睛举起旁边斜插的火把,看着城外,城外似乎传了阵阵古怪的声音,既像是地面震动,又像是整齐的撞击,慢慢地越来越大。
二人脸色煞白,一刹那间便明白过来,这是大股部队行军的步伐声,几乎来不及多想,两人便抢到了门楼处厉声高喊起来:“敌袭,敌袭!”
紧接着便是鸣金示警声轰然响起,整个信都城顿时躁动起来。
而这一刻,城外的大军特突然举火,一片如暗夜星河一般的图案在城墙下浮现,士卒们这个时候再也无需隐藏掩盖什么,呐喊着朝着城墙边上汹涌而来。
整个信都城内乱成一团,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的苏晟度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遭到突袭,敌人是从哪里来的?是大同军还是宣府军?亦或是本地民变?…
刚接到南城被攻击,敌军正在撞击城门攀爬上城墙,忙不迭地命令预备队立即增援南城,那边又传来西城城门被城中内应打开,敌军大军入城了。
这个消息让苏晟度顿时眼前一黑,身子也一下子挼了下来,完了!
刘白川得知消息时,惊得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
“你说什么?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将军,是从北边跑下来的山西镇溃兵,我们的斥候在甘陵城一带遭遇了大量山西镇溃兵,有数百人之多,都是从南宫县那边逃跑下来的。”奏报的部下也是满脸大汗泥土,显然是一路疾驰回来,忙不迭就来报告了。
“属下刚从威县带队准备沿着洚水北上走一圈,没想到就遇到先前派出去的斥候回来,宣府军突袭了冀州,山西军大败,全军溃灭,……”
“宣府军哪有那么容易溃灭?五万多人,就是五万头猪,宣府军也不可能一下子杀光!”饶是刘白川素来性子沉稳也忍不住暴怒起来,一下子将案桌上的笔墨纸砚全部扫落在地:“到底是宣府军还是大同军?不是孙绍祖在和苏晟度对峙么?”
“据说是宣府军,不是大同军!”部下也是急不可耐地回答道:“宣府军谢文胜部!”
听得说是谢文胜部,刘白川一时间没有说话了。
谢文胜是牛继宗手底下头号大将,在王子腾担任宣大总兵时就是副总兵,和察哈尔人也是打过无数仗的宿将。
但是谢文胜部不是还在东昌府么?怎么会突然一下子就跑到数百里外的冀州去了?就算是有运河可以调动,也不可能如此才对,除非对方早就有预谋,甚至一直在做伪装掩饰,而且还成功地欺骗了自己。
想到这里刘白川内心更是愤怒,毫无疑问如果是这样,自己是有责任的,竟然没有发现数万大军从眼皮子下边悄悄溜走了,才会导致这样的情形发生。
“宣府军怎么偷袭冀州?难道进攻南宫他们就都没有发现?”刘白川心思慢慢收了回来,还是无法相信。
苏晟度虽然平庸了一些,但是排兵布阵却很谨慎,在新河、南宫都驻扎有大军,虽然在枣强没有驻军,但是却有大量游骑哨探,宣府军只要超过三千人就很难躲过这些游骑哨探的耳目,而且还有索卢水和洚水阻隔,宣府军哪有那么容易就实现突袭?
“听说是宣府军从武城以北的甲马营悄悄登陆,然后连夜东进,从南宫南面绕过了南宫县城,然后从新河与南宫之间直接插进去,偷袭了冀州,苏晟度毫无防范,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所以……”
部下说话声音有些低沉,尤其是说到南宫南面的时候更是顿了一顿,刘白川心中却是一抖。
南宫县城就在广宗县的边上的,如果宣府军绕过南宫县城,那就肯定是从威县、广宗境内穿过去的了,由于山西军和西北军这边没有交道,双方联系很少,所以广宗和南宫之间就形成了一个若隐若现的空档,谁知道居然就被牛继宗抓住了。…
“洺水城我记得我们有驻军,难道没有发现么?”刘白川沉声问道。
洺水城在威县以北,唐初武德五年太宗李世民与刘黑闼大战于此,反复争夺,后元代在这里设立威州,刘白川在这里驻军五百,也就是防着威县和广宗以北这一片为敌所乘,只是他没有预料到敌人会如此大胆。
“洺水那边没有发现,毕竟那边距离南宫还有几十里地,这样大一个空档,便是几万人要过去,也很容易。”部下解释道。
刘白川已经没有心思想太多了,虽然还不清楚山西军究竟被打成什么样了,但是可以想象得到连冀州都被攻下来了,那么苏晟度所谓的防御铁三角——冀州、南宫、新河,估计就都崩溃了,五万大军恐怕也就所剩无几了,如果宣府军趁势南下席卷,自己如此分散的两万人能抵挡得住么?
刘白川心里一个激灵。
他的两万人被分散在从巨鹿到东明,上千里战线上,虽然南线因为依托有西北军主力所以并未布置太多,但是还是丢下了五千人,真正在北边这一片,只有一万五千人马。
除了在鸡泽驻防八千主力外,其余七千人分别在大名府和巨鹿、广宗,太过分散,一旦宣府軍迅猛南下,自己未必抵挡得住。
劉白川来不及多想,立即下令:“除了斥候多留外,命令洺水城、广宗、巨鹿各部立即南撤到鸡泽集中,大名府的诸軍也集中到永年,以防不测。”
不得不说刘白川反应够快,当西北军刚从洺水、巨鹿、广宗、威县撤出不久,已经在南宫再度大胜的宣府军与另外一支从临清西进的宣府军偏师会师于威县,并迅速攻占了广宗,险些就把西北军数千人马包围在广宗了。
双方在平乡一线接战,但是规模都不大,都是小股部队的接触战。
就在宣府军突袭冀州,一句击垮山西军的同时,西北军刘东旸部也突然東进,跨过黄河,绕过丰县,在沛县击溃了淮扬军一部,然后一举攻克夏镇,彻底扼住了运河的这个咽喉所在。
刘东旸在拿下夏镇之后还意犹未尽,向南攻陷峄县,向北突入滕县,宣府军在这一线驻军甚少,刘东旸部趁势横扫,将整个兖州西南这一片搅得一片人仰马翻。
在刘东旸部拿下夏镇和周边的峄县和滕县后,土文秀部也随之跟进,将淮扬军逐出了丰县、沛县,彻底控制了黄河以北从砀山到峄县这一片,彻底将淮扬军和山东方面割裂开来。
至此,刘东旸在夏镇趁机设立关隘,检查南来北往的船只,严禁北上船只将粮食、布匹、武器等各类战略物资向北运输,彻底中断宣府军和大同军的补给线。
这一战略目的的达成,将迫使宣府军和大同军不得不做出艰难的选择,那就是要么彻底击溃西北军,要么就只能活生生的困死在山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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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六十三节 坐观形势,雨村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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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串的消息在京畿内外大江南北传播开来,让整个大周上下,都是陷入了一片震动之中。
宣府军一举歼灭了整个山西军,五万多大军被击溃,整个真定府东边几个州县全数陷落,冀州、新河、南宫、枣强,乃至衡水、武邑也被攻陷,直接威胁到了驻守在景州、阜城一线的蓟镇军。
大同军趁机北犯,孙绍祖趁机从陵县向吴本?章?未?完?,?登?录?「??读?书?」?和?书?友?一?起?读?正?版?原?文?!?新?用?户?立?享?7?天?免?费?畅?读?,?快?来?试?试?吧?!?(?新?设?备?新?账?号?可?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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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六十四节 扼其咽喉,迫其来战
“谁敢说夏镇夺不回来了?”刘东旸笑呵呵地站在沽头城头上,“若是不夺回来,牛继宗和孙绍祖手底下十多万人吃什么?把运河沿岸抢光么?”
沽头城是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的分司所在,这里扼守南直与山东交界咽喉,往北就是长芦都转运盐使司的辖地,往南就是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的辖地。
北盐不能南运,南盐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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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六十五节 危若累卵,唇舌交锋
接到父亲的来信时,冯紫英正在和汪文言探讨着北面形势。
苏晟度的无能直接导致了山西镇五万大军一夕丧失,这这对于本来兵力就不足的朝廷来说,简直就是抽筋剥皮一般的痛苦。
从辽东传来的消息显示建州女真正在蠢蠢欲动,与察哈尔人之间密使往来不断,显然是在勾连,目标只能是大周,准备协同动手。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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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六十六节 巧妇无米,捉襟见肘
今日的朝议是大朝,所有阁臣、七部尚书侍郎加上都察院的都御史、副都御使、佥都御史,当然也还有作为摆设的左右监国。
张驰和张骕都是第一次参与如此正式的大朝议,尤其是面对着平时很难见得如此齐全的尚书侍郎以及御史们,都是正襟危坐,不敢做声,深怕那位朝臣把话题抛给自己,万一答错了,那可就在诸公眼里大大失分了,没准儿就会影响到未来皇位的继承。
宁肯不说,也胜过说错。
面对李三才的指责和诿过,张景秋心知肚明,这个家伙是真着急了,他干咳了一声,环视了周围一眼,这才缓缓启口。
作为都察院左都御史,必须要就对方的话语给予回应,否则这顶帽子若是扣在都察院头上,那就成了都察院失职了。
“道甫,刘白川是当年宁夏平叛时最先投诚的,他还不算最后招安的,正是因为他的投诚才促使叛军的内部崩散,也才使得平叛得以迅速完成,而且都察院和龙禁尉都调查过,当初刘白川其实是不太赞同刘东旸、土文秀和许朝他们与哱拜联手叛乱的,这一点龙禁尉北镇抚司里有档案记载。”
“投诚又如何?还不是见到局面不对才投诚的?”李三才蛮横地反驳道。
“道甫,话不能那么说,当年平叛时我和自唐以及修龄都在,刘白川的情况我们都很了解,他并非那种追名逐利之辈,若非石光珏贪婪无度,宁夏镇被他折腾得民不聊生,也不至于逼反这些人,说句实话,便是哱拜哱承恩父子和他们苍头军,也是实打实悍将骄兵,要以我看,并不比牛继宗的宣府军逊色多少,若是能留在此时来平定江南,何等好事?或许若没有那宁夏之乱,义忠亲王也未必有这个胆量来举起造反。”
柴恪出面予以反驳,但语气还算客气。
在户部尚书郑继之去年致仕后柴恪就是朝中湖广士人中仅次于商部尚书官应震的二号人物了,熊廷弼、杨鹤、郭正域、毕自严这些湖广精英士人身份地位都还要在他之下。
而且当年正是他以兵部右侍郎的身份出征平叛,一举平定了宁夏之乱,对于军务他也是有话语权的,就是李三才也要给几分薄面。
“子舒,你对这些武人的德操未免太高看了。”李三才淡淡地来了一句。
“道甫,就事论事,刘白川收缩兵力,后撤到鸡泽、曲周一线,也不算什么,他手里只有两万人,要防御从巨鹿到南边东明,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可能,冯自唐留他在这一线数百里地上不过是虚晃一枪掩人耳目罢了,否则,刘东旸凭什么一举突破砀山、丰县、沛县,夺下夏镇?陈继先的淮扬军虽然弱了点儿,但是他好歹也是带兵多年的宿将,没那么容易就被人糊弄住的,若非把戏演好,岂能瞒得过他?”
柴恪的话让李三才一时间为之语塞,好在杨鹤打了圆场,“子舒,但是刘白川这一撤,不但真定府东边儿一大片全丢,连带着把广平府北部和顺德府东部都给丢了,连顺德府都为之震动,顺德知府上书朝廷,就差点儿要逃命了,牛继宗捡了一个大便宜啊,这一片可是五六个县呢。”
“真定府丢了可算不到刘白川头上。”柴恪瞥了杨鹤一眼。
他当然明白杨鹤的意思是不欲和李三才弄得不愉快,可李三才同意了徐大化的推荐让苏晟度掌军,结果导致五万山西镇大军被歼灭,让柴恪痛彻心髓,现在从哪里去凑这五万人来增补北线?
虽然他不是兵部尚书,但是这一败直接动摇了朝廷的根基,京畿震动,京师城中议论纷纷,民心浮动。
若是不能立即拿出对策来,让宣府军和大同军就这么占着北直、山东如此大一片地方,不但让冯唐在南边的一场完美突袭效果顿时大打折扣,关键在于可能让宣府军和大同军就能这么拖延下去了,那朝廷就危险了。
“五六个县没什么,他们也未必能占得稳,关键是我们怎么迅速夺回来。”柴恪看了一眼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兵部尚书张怀昌,“怀昌公,现在的局面可拖不得了,一拖可能就要拖过夏粮收割了,我们不能让牛继宗和孙绍祖他们好整以暇优哉游哉地在现在地盘上大肆收粮,我们知道这样的后果,我们拖不起!”
柴恪沉重的话语让在座除了张驰和张骕二人外的所有人都脸色晦暗,是啊,一旦宣府军和大同军守住了眼下局面,拖到下半年,甚至秋粮收割,那恐怕就真的是天下大乱了。
山东北直这一片算是整个北地情况最好的了,断了江南湖广漕粮,还丢了山东和北直这一片,山陕旱情的严重程度必须要依靠朝廷来赈济,否则必定要出大乱子,难道还能依靠河南不成?
“必须要想办法将孙绍祖的大同军撵回山东,真定、顺德和广平这边也必须要夺回来,而且最好把东昌府夺下来,只有这样宣府军和大同军才难以靠山东这边维持下去。”韩爌出列道:“可是现在朝廷手中无兵,单靠尤世禄那点儿兵肯定不行,但蓟镇尤世功那里的兵已经不能再抽了,我们不得不防着察哈尔人的趁火打劫,现在京畿本来人心不稳,一旦察哈尔人打进来,恐怕就不是前年那样的情形了。”
韩爌算是在座众臣中少数几个知兵的了,除了张怀昌、张景秋、柴恪外,杨鹤算是半个知兵的,也就只有他了。
张景秋缓缓摇头:“夺下东昌府恐怕都不够,或者说意义不大,如果他们守住了兖州府,打通了和徐州那边的运河通道,就算是丢掉东昌府和济南府,也能够把战局拖到下半年,那我们就会有很大的麻烦。”
张景秋看得更深一些,或者说把话说透了,只要战事拖到下半年,朝廷就会有麻烦,拖到年底,也许朝廷就维持不下去,局面崩盘,到时候只怕大家就只能拱手让给南京了,总胜过山陕的叛乱横扫整个北地吧?到时候没准儿大周天下就不再姓张了。
对于山陕面临的危局,朝廷已经做过几次评判了,而且也派出了多路特使秘密前往山陕那边暗访,得出的结果都是极其危险,犹如满山干草,只需要一点火星子就能引燃,如果这些地方官府得不到江南湖广的钱粮支持,几乎没有可能解决那边的危机,危机的爆发也就是时间和时机的问题。
除了这个危机外,也就还有江南人心的问题,一旦北地遍地烽火,那么江南那些现在还在暗中支持朝廷的商人,还在观望的部分士绅,只怕就会立即投入南京伪朝怀中,到那时候朝廷也根本无法维持下去了。
“也就是说,今年年内我们最起码必须要夺下山东,这不仅仅是战事需要,同时也是给江南和湖广的一个宣示,朝廷有能力逐一收复各地,而且正在一步一步实现,这样也能鼓舞人心。”叶向高终于发言了,“我们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正面的宣府军和大同军,更要面对各地的人心士气,这是支持我们朝廷不倒的关键。”
“进卿兄说得没错,这一場對決不仅仅是战场上的搏杀,更是人心民望士气的争夺,如何来赢得人心民望士气,那就要从各方面来证明朝廷的胜利,战场上是最重要的一个环节,赢得了山东战事,我们就能证明自我,赢得人心民望士气,进而获得更多的支持,而这样也能讓我们有更充裕的力量来赢得战争,这就是一个良性循环,……”方从哲也接上话。
“归根结底,我们要打赢眼前这一仗。”齐永泰沉声道:“但现在我们怎么来打赢?北线许多更多的军队,从哪里来?”
“或许可以从正在组建的新宣府军抽调一部?”张怀昌冥思苦想,最后挤出一句话。
“那能抽掉多少?一万?两万?”李三才反问。
“京营呢?或者上三亲军?”吏部尚书高攀龙游目四顾,试探性地问道,他对军务不熟悉,只知道现在京师城内就只有这两支军队了。
“京营?”李三才冷笑,“上三亲军,能上战场么?不怕重演三屯营之故事?”
一句话把在座众人都堵得无话可说,三屯营之败是京营之耻,而上三亲军战斗力恐怕连京营还不如,能上阵么?
“宣府军可以抽调一部,但远远不够,要不就只能从辽西调兵了。”张怀昌叹了一口气,他也看不上京营和上三亲军,“但建州女真那边,虽然内喀尔喀人答应帮助策应支援,但是这种把希望寄托在外人身上的事儿,从来做不得数,只能有锦上添花的事儿,不能指望雪中送炭啊。”
大殿内一片沉寂,实在是再也想不出其他办法来了,可没有三五万兵力新增,凭什么把孙绍祖撵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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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六十七节 登门拜会,筹兵谋战
就在大朝议讨论着如何应对当下的危机时,冯紫英却去了孙承宗那里。
孙承宗才从四川回来。
熊廷弼接替了他和杨鹤的位置,着手统一整个湖广和四川朝廷军队的领导权,这样也更有利于对付在湖广搅合的登莱军。
杨鹤比他先走一步。
熊廷弼也是先接手了郧阳巡抚兼荆襄镇总兵职位,对整个荆襄镇进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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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六十八节 孙冯论兵,多多益善
如果冯紫英真能弄来七万可战之兵,那么加上尤世禄的将近三万人,这就基本上能接近十万大军了,别说是孙绍祖那几万人,就算是有牛继宗宣府军支援孙绍祖,孙承宗也敢好生筹划一番,好生打出一个漂亮仗来了。
但七万人,而且是七万能战之兵,又不是变戏法,冯紫英不过是一个顺天府丞,哪里变出来?
“家父那里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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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六十九节 忧患重重,此伏彼起
“紫英,朝廷的确有些亏欠西北四镇的,不过此番平定南方,我相信大周就会迎来一个安定的时代,届时西北四镇的情形会大有好转。”孙承宗只能这么安慰冯紫英。
“恺阳公,您这话可不实在啊,西北四镇会大有好转?我可不这么认为。”冯紫英摇头,“现在山陕大旱,而且已经连续两年旱情了,一年比一年严重,今年春旱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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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七十节 情浓意浓,你侬我侬
见晴雯畏畏怯怯的模样,冯紫英也有些诧异,怎么这小蹄子还给自己这副模样了?
等到晴雯进门,冯紫英才示意她把门掩上,晴雯更觉羞怒,气哼哼地道:“爷这大白天的有什么话要说,这般鬼祟?莫要用这种方式来戏弄奴婢么?”
冯紫英一头雾水,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丫头,“晴雯,你这是怎么了?爷现在问你几句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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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七十一节 二女同归,再度挑衅
晴雯在这种事情上还是能分清楚轻重的,虽说她对贾家人有些怨气,如王夫人和宝玉,但是对诸如李纨、探春、湘云和惜春这些姑娘们却还是保留着好的回忆,而且以现在大爷和贾家的关系,这也是斩不断的,该帮的肯定还是要帮。
所以她对鸳鸯调侃的“姨太太”话语都来不及反驳辩解,而是催着鸳鸯赶紧去和冯紫英说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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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七十二节 色令智昏,后生可畏
“呵呵,这位左监国王爷,什么时候又和贾家扯上关系了?”冯紫英似笑非笑地道:“国家处于存亡之际,这位王爷好像却没多少心思管这些啊。”
韩爌嘴角浮起一抹微笑,“这些殿下们恐怕少管些国事还好一些,别给朝廷添乱就是好事儿了,还真能指望他们做点儿什么不成?”
冯紫英无言以对,这是士林朝臣们一致观点,包括他自己在内。
“寿王府的人来担保贾家人,就没说什么理由么?”冯紫英假作随意地道。
“这需要什么理由?或许是故交,或许是旧识,或者沾亲带戚,总而言之刑部和龙禁尉这边都是按照规矩办理就是了。”韩爌诧异地看了冯紫英一眼:”还不止是贾家人,还有北静王家和南安郡王府上的,……“
“都已经办了?”冯紫英心中一凛,他不关心北静郡王和南安郡王家的,只关心李纨和探春。
“那倒还没有,龙禁尉这边提出贾政现在南京伪朝为官,其儿媳和女儿要具保出监,也需要缴纳一定数额的保金,好像那位管家有些嫌贵,所以回去禀报寿王殿下去了。”韩爌满不在乎地道。
冯紫英心中稍安,看样子是张瑾和冯子仪帮了自己一把,先用这个把对方给吓了回去。
“呵呵,也不知道这位寿王爷究竟是在想什么,就算是真的不能对国事拿出像样的见解,但起码也多早几个幕僚智囊帮着出谋划策,自我提升一下不好么?”冯紫英轻声笑道:“怎么看都不像是因为贾家和他有什么故交旧识的关系,倒像是别有用心啊,只不过现在皇上昏迷不醒,还有这等心思来想这些,可真是一个大孝子啊,我觉得内阁诸公在这个监国位置上选择有些走眼啊。”
“之前到还不觉得,你这一说倒还真的有些可疑了。”韩爌皱起眉头,“要说贾家和义忠亲王有些瓜葛倒也还说得过去,南安郡王和北静郡王也都是,什么时候和寿王扯上关系了?之前他们这几位王爷对这几家都是避之不及的,现在又要去具保赎人了,的确有些蹊跷。”
韩爌心里也是对寿王张驰颇为不齿,作为左监国,距离皇位最近的人选,现在不思如何巩固自己的地位,提升自己在朝廷诸公心目中的印象,却还成日里惦记这些偷鸡摸狗的行头,真不知道这厮是怎么想的,当初包括自己在内的朝中诸公也就是觉得立长不立幼的观念来选了他,他还真以为他自己有多大威望能耐不成?
“对了,紫英,我记得你当时也是赞同立长一说吧?”韩爌突然想起什么似的。
“呃,我不也是觉得立贤一说没有一个大家都认可的标准容易引起争议么,谁曾想这位寿王爷如此不靠谱?早知道选福王或者礼王,只怕都要比他强。”冯紫英一脸喟然的神色,“现在要换他单凭这个理由,似乎又有些牵强了一些,大家面子上都过意不去,免不了还有人要在背后攻讦我们说我们当初草率了。” …
韩爌也承认冯紫英所言有理,立贤没标准,各自看法不一,那就容易争执不下,引发内部分歧,反而不妥,就一个立长标准统一,也符合士人们长期以来的观念,所以才没有分歧。
但带来的问题现在也显现出来了,这位寿王十分不靠谱,本身能力欠缺,性格缺陷明显,行为轻佻不端,名声也不好,这样的角色登基为帝,那只怕日后麻烦多多。
只是如冯紫英所说,现在要轻易换掉寿王的左监国位置,只怕也要引来不少非议,只能拖一拖时间,寻找机会,反正当初为了稳住福王礼王和恭王,也说了到一定时间就可以调整监国,让大家都有机会。
“罢了,紫英,你今日来也就是为具保赎贾家人吧?你虽说和贾家是姻亲,但是也不必这般热切吧?”韩爌对冯紫英的行径也有些不以为然,“对了,贾家还有一个子弟在青檀书院读书,听说文才不差,此番也入狱,殊为可惜。”
“是啊,他是贾政的庶子,年龄才十五岁,原本是今年就能秋闱大比的,现在恐怕没机会了。”冯紫英也是叹息,“我一直觉得以我对贾政的理解,他是不会掺和到这种事情中去,更何况庶子有望大比中举,嫡女还在宫中为妃,怎么会去掺和这种事情?这台不符合情理了,很大可能是被挟持钳制到南京为官,她的性子胆小,真要刀斧加颈,恐怕也就只有屈服了。”
“你这么一说倒是真有可能,不过在无法证明之前,也只能如此了,更何况其兄贾赦的确问题颇多,和孙绍祖勾结,贩卖禁运物资与草原,获利巨大。另外宁国府贾敬那是实打实的,而且还是以诈死脱身,那是义忠亲王的心腹,宁国府被查抄是一点儿不冤,至于其孙提前投诚那些手段,不过是两边下注,以求保全家族的手法罢了,不值一提,……”韩爌对此倒是看得很清楚。
“对了,象云公,此番刑部和龙禁尉这么大规模地具保赎人,虽说也是朝廷惯例,但是这规模未免太大,而且力度也如此急促,是不是又有什么问题?”冯紫英随口问道。
之前的确商议过具保候审放人的事宜,但是这一下子就释放了近百人,虽说比起这林林总总被关押的上千人数量来比例还很小,但是这是一下子就具保释放了,按照这个进度,很显然第二批第三批还会陆陆续续地采取这种方式,未免显得有些不太严肃了。
“你倒是眼尖,看出问题来了,以你的感觉,这还能有什么原因?”韩爌含笑问道。
“户部又囊中羞涩了?”冯紫英皱皱眉,这都是老问题了,但是老是这样走偏门来解决问题,养成习惯,那就麻烦了,而且这一次也没有谁和自己提,连齐师和乔师都没有和自己提及,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
“呵呵,你一猜就准,SX镇打败,五万人一夕而灭,难道不重新组建?就算还有不少溃兵兵员在,但是武器甲胄和各种物资呢?还要宣府镇、京营都在大肆增补要恢复到原有状态,蓟镇也需要补充,兵员倒是简单,卫所里抽调便是,但是粮秣物资、军械甲胄,还有粮饷这些都需要考虑进来,一二百万银子看起来不少,但一旦用起来,如流水一样,哗哗都没了,黄汝良头发白了一大片,还不是为这个愁得?”
“所以就只能打这个主意了?”冯紫英叹息。
“那不然呢?这陆陆续续具保候审一百来号人,那也是五六十万两银子呢,总能解决点儿问题,又能傲一两个月,等到下一批再来具保释放一批,再筹集一百万两,就指望令尊和北线形势能好转,把SD夺回来了,否则再这样下去,战局不见好转,那就真的没法过了。”韩爌同样叹息不止。
照这样一说,朝廷还真的事把这附逆大案当成了一棵摇钱树了,冯紫英忍不住摇头,这就有些走火入魔了,非长久之计啊。
“我就在这府衙里,居然都没有听到消息,还道是朝廷宽宥大度,多有仁慈之意,……”冯紫英淡然苦笑摇头。
“这事儿也是明起不好意思再让你出主意了,他这个户部尚书事事找你出谋划策,未免就当得有些名不副实了。”韩爌倒是知道这其中的故事,“中涵公也有些忌讳,所以么,就没怎么计议就定下来了。”
冯紫英心中也有所明悟,看样子自己屡屡在财政上出谋划策解决疑难杂症,让叶向高、方从哲和黄汝良都有些忌惮了。
财政这一块,北方士人历来都没有能真正打入过进去,上一任户部尚书郑继之在的时候,他是湖广士人领袖,表面上不偏不倚,但实际上还是听从原来首辅沈一贯的,后来便听叶方二人的。
这个路数和其他湖广士人与北地士人关系密切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所以如官应震、柴恪、杨鹤这些声望资历略逊于郑继之的湖广士人领袖们和郑继之关系都不是太亲近。
也正因为如此,郑继之因为年龄被人质疑,而提出致仕的时候,齐永泰也没有挽留。
要说郑继之年龄虽大,但身体尚可,再干两三年也能胜任,下边湖广士人领袖们不太热衷,而齐永泰作为北地士人领袖也不支持,让江南士人当户部尚书,自然也是要给北地士人这边以其他位置上的补偿的,所以齐永泰也就顺水推舟,当江南士人们又希望用一个纯粹的江南士人来当户部尚书时,这么一来就把郑继之逼得致仕了。
“呵呵,至于么?都是为朝廷效力,我这一番苦心反而有点儿喧宾夺主了?”冯紫英耸耸肩,“我这个年龄,朝廷总不能让我去当户部尚书吧?我自己也没敢想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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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七十三节 义不容辞,当仁不让
韩爌深深地看了冯紫英一眼,心中却是感触甚多。
他不信冯紫英自己意识不到他这几次在财政政策上出谋划策给朝廷内部带来的影响,在其他朝廷士林文臣心目中确立的印象。
如果说最早冯紫英出头是以勇略著称,临清民变时的孤胆求援,NX叛乱时的单枪匹马出草原与敌酋谈判,而因此赢得了皇上和朝中诸公的青睐,那么后来在永平府的种种举措和三屯营之败后力挫內喀尔喀人的入侵,就是文武兼资的印象了。
至于说在青檀书院和翰林院的种种表现,一些人认为是天纵奇才,一些人则认为是哗众取宠,褒贬不一,当然民间倒是传得神乎其神,毕竟开海之略的实施带来的影响太大了。
总而言之,这几年时间里,冯紫英简直就是流星掠空,让无数人目眩神迷,为之倾倒,便是在朝中亦有不少的青睐者和支持者,当然也有不少对其的过于年轻而获得如此声誉不满者,但无论前者还是后者,都要承认冯紫英在文武之略上都有相当造诣,是大周政坛百年来难得的奇才新星。
这也罢了,关键是冯紫英到永平府后提出的几个在财政上的救急的方略,不但让朝廷极度窘迫的财政得以喘息之机,也赢得了军方的极大好感,因为财政缓解的主要得益方就是这些早已经被朝廷伤透了心而干渴难耐的九边军镇,乃至京营。
武人们也并非都是对朝中政务一无所知之辈,手底下数千上万要吃粮拿饷的军汉,容不得他们不关心朝中的一举一动。
冯唐之所以能在西北迅速确立威望,冯紫英带来的财政支持一样立功不小。
可以说正是冯紫英在财政方略上的屡屡表现才让包括叶向高、方从哲以及黄汝良等人起了忌惮之心。
盖因你在地方上无论怎么表现也就罢了,但是精通财政之道却是日后晋位宰辅的一个关键因素。
任何一个不精擅财政的宰辅都不是合格的宰辅,甚至也难以坐长久,尤其是作为首辅和分管财政的次辅,更是如此。
冯紫英的两番发卖,绝才惊艳,让北地江南的士人都为之刮目相看,尤其是其收益之大更是出乎意料,加上他原来在开海之略中建言献策提出的海税收入和特许权费用,结果都是让朝廷受益良多,更是让朝中群臣们都越来越认可其在财政之道上的天赋。
这就不能不让叶方二人和黄汝良有些着急了,所以黄汝良才忙不迭地主动推动了这附逆大案涉及人犯的具保候审,实际上朝中亦有不少人也清楚,冯紫英在其中亦有不少建言。
但总之不是冯紫英来提出推动,也能避免冯紫英在这上边继续得分。
这个时候韩爌提出来,冯紫英才意识到现在自己居然有那么大的影响力,甚至让叶方二位加上也算是自己原来上司的黄汝良都感到这样忌惮了。…
在冯紫英看来,这不是坏事儿。
越是想方设法限制自己的影响力,那么就越是能让倾向于自己的北地士人和湖广士人们认可和看好自己,“敌人”的畏惧和攻讦,都只能助长自己的威势提升。
“你想没想过不重要,关键是人家怎么想?”韩爌含笑道:“紫英你才二十一吧?大周朝最年轻的四品大员,顺天府丞也就罢了,还代行府尹职责,署理顺天府务,你可知道有多少人盼着你翻车踩空?你以一己之力把整个永隆五年这一科的声势硬生生拔高了一截,让前面和后面一科,也就是永隆二年和永隆八年这两科都显得黯淡无光。”
“象云公,您这话就有点儿夸张了,何至于此?”冯紫英觉得自己都有些承受不起了。
“紫英,你还别不承认,现在这朝中都觉得永隆五年一科进士有点儿金子招牌的味道了,练国事、黄尊素和杨嗣昌都被看好,尤其是练国事又走了你的老路,大家都觉得练国事纵然不能像那般一下子就步入四品大员,但是三五年之后从四品是稳稳地,要知道以他现在的年龄到三五年后也才三十出头,就步入四品,同样是大周除了你之外屈指可数以三十之龄跨入四品的罕见事例。”
韩爌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你那在青檀书院的同学韩敬,汤宾尹的弟子,现在在南京伪朝也已经是吏部员外郎了,在南京伪朝里边也是颇受青睐,这不也一样映证了你们永隆五年这一科的不俗?”
“象云公,您要这么一说,我都觉得无言以对之余有些诚惶诚恐了,那我该怎么办?自污自身以求自保?”冯紫英半开玩笑般的自我解嘲。
“那倒不至于,朝廷还不至于容不下你一个冯紫英,你能有上佳表现,诸公固然有些踌躇,但是总的来说还是高兴的,只是你的年龄委实太让人膈应了。”韩爌说到这里,又禁不住摇头。
“那我究竟该怎么做呢,象云公?”冯紫英装疯卖傻:“那广纳媵妾,算不算年少轻狂风流不羁甚至有点儿得意忘形呢?”
韩爌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缓缓点头:“这样做,也未尝不可,不过你可要注意身子,莫要弄假成真,弄巧成拙了。”
冯紫英离开刑部时都还忍不住一路摇头,这位韩爌韩虞臣,倒真是一个旷达人物,难怪历史上也是干过首辅的角色,行事少有顾虑,不拘一格。
得了韩爌的这番授意,冯紫英就更没有忌惮了,直接奔着龙禁尉诏狱去了,一不做二不休,既然张驰要招事儿,那自己也就不必再给对方多少脸面了。
一到诏狱,冯子仪就迎了上来。
“小叔,我都找人让你去您府上了,正说向您报告呢,寿王府来人想要具保开释贾李氏和三姑娘,昨日就来了一趟,结果因为来的那位管家没得到授权,被我们这边开出的具保价格给吓退了,但今日没准儿就要来办呢。”…
冯子仪早就看出了冯紫英的心思,对这事儿格外上心。
昨日下午是他在当值,那寿王府的管家气势汹汹而来要保人,他见势不对,立即把要保释这二人的价格提到自己权限的最高。
李纨因为既是贾政儿媳,其父又是李守中也在南京伪朝任职,所以开价一万五千两银子,三姑娘探春,开价一万两,比最初定下的五千两和三千两足足翻了几番,也惹恼了那个寿王府的管家,在诏狱里闹腾了好一阵,冯子仪咬定价格不肯松口,一直闹到晚间,最后那位管家才悻悻而归。
冯子仪把情况和冯紫英一说,冯紫英也才舒了一口气,如果不是遇上冯子仪还算果断,悍然将保金提高了三倍,那位秉承张驰之意而来的寿王府管家也许就要得手了。
以张驰的急色性子,李纨和探春真要被他们弄走,能不能保得清白,还真的很难说了。
“子仪,此事有劳你了。”冯紫英沉吟着道:“这位寿王殿下看来是存心要和我过意不去了,这买荣宁二府受的教训还不够,还要来撩拨我,真当我是善人不成?”
冯子仪见冯紫英是真的有些上火了,也不敢拱火。
虽然他也觉得寿王有些不明时务,这都什么时候了,得罪像冯紫英这样士人中的翘楚人物何其不智,但冯紫英要真的不管不顾的和寿王殿下开战,那也有些不划算,毕竟对其仕途多少也会有些影响,为几个女人罢了,不值。
“小叔,不必在这些事情上太计较,您若是要具保赎人,现在就可以办理,只是这保金上……”冯子仪挠了挠头。
“这等事情难道我还能让你为难不成?”冯紫英不在意地摆摆手,“那就由我来担保,贾李氏、贾探春、贾惜春三女,按照你们定下的规矩来……”
对于冯紫英来说,保释金价格虽然被抬到了这个价格有些始料未及,但是能保住二女的清白,也算是值得了。
虽说这个数目足以在买上数百名奴仆了,但对于三名犯妇来说,就是保释金而已。
虽然朝廷没有明说这笔保释金就会被没收,但是走到最后一步,冯紫英清楚,以当下朝廷拮据程度,只怕不会给自己剩多少的,总能找出各种理由将保释金转变成为罚金,然后作为彻底了结这桩案件的条件。
李纨、探春和惜春的被保释,在整个狱中也引起了一阵唏嘘。
对于贾母、王氏这些人来说,她们既为自己感到担心,同时尤为这三人的保释感到高兴,毕竟能出去几个算几个,而且她们现在能出去,是不是意味着日后她们也能出去呢?起码也保留了一份希望,甭管这份希望有多渺茫。
当办完一切手续,冯紫英带着在狱中已经呆了几个月有些不太适应外界的三女走出诏狱大门时,却迎头碰见了阴沉着脸簇拥而来的一行人。
“慢着!”
真要来这一出?冯紫英心中有些无奈,他真不想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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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七十四节 人若犯我,我必欺人!
张驰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看着捷足先登的这帮人,胸膛急剧起伏。
他在龙禁尉中一样有人。
冯紫英带着人出现在诏狱时,就有人给他报信了,所以他来得很快。
管家昨夜回来时就让他很是懊恼,贾家诸女价格比他最初预料的最高价格都还要高出太多,大大超出了他当初考虑的底线。
原本以为贾家诸女顶多不过是三五千两银子也就算是昂贵了,保释后赎来玩玩儿,也算是尝一尝这些武勋豪门子弟的滋味,拔个头筹,尝尝鲜。
未曾想那贾李氏居然被标出了一万五千两的高价,那贾家三女也要一万两银子,任由自家管家怎么说,对方都是一口咬死,半点不让。
不用想也能猜得到对方肯定是受了某些人的授意,而且绝不是朝廷的意图。
真要按照这个价格来,朝廷前期具保开释一百多接近两百人,那不得弄到一两百万两?而且不少都还是这些附逆家族的男性重要成员,远比这些女人分量重。
他今日正在召集一帮幕僚商议此事,便得到消息说冯紫英来诏狱具保赎人了。
张驰当然知道冯紫英和贾家的关系,上一次在荣宁二府的发卖上二人就交锋了一次,只不过自己“买下”荣宁二宅后便陷入了麻烦当中,各种攻讦接踵而至,迫使他不得不狼狈退出,到最后却还是被冯紫英这厮捡了一个大便宜,比自己当初要买价格便宜许多拿下了荣宁二宅。
对于荣宁二宅,他固然想要,但是却非必然,他对这等宅子没那么大兴趣,不过是幻想着那等天仙宝境的省亲别墅,若是有朝一日自己拿下那贾贵妃,带到这里恣意亵玩一番,味道不一般罢了。
可这贾家诸女他却是真动心了,看过两朝之后,那贾李氏的出尘秀雅妖娆风流,贾探春的英气勃勃婀娜大方,还有那贾惜春的冷峭清润,史湘云的娇妍妩媚,都让他食指大动。
原本还琢磨着先拿下贾李氏和贾探春,好好尝尝滋味,再找机会拿下贾惜春,史湘云要麻烦一些,但是也可以徐徐图之,未曾想这出师未捷,遭遇了迎头一棒。
这冯紫英是存了心要和自己过意不去,还是他也瞧上了这几个贾家女?至于说是为了贾家和冯家的交情,他是不信的。
贾家经历此番劫难,断无再复起的可能,捧高踩低是当下人的通行做法,就算是冯紫英要立一个念旧重义的人设,但要冒着和自己交恶冲突的风险,张弛认定对方是不敢的。
冯紫英前程似锦,他老爹也是前线大将,涉及到整个家族兴衰存亡,他就不怕有朝一日自己身登大宝,他冯氏一族身死族灭?
为了几个女人,这值得么,划算么?
所以他几乎是压抑不住内心的愤懑和怒火,不顾一切的冲了过来,就是要当面和冯紫英碰一碰,看一看这厮是如何着想的。…
甚至他还幻想着直接从对方手中拿走几个人,银子对方出,人归自己,如果冯紫英愿意这么做,他也不吝日后登上皇位之后,寻个合适位置犒劳一下这厮。
但当第一眼看见到自己有些轻蔑冷淡的目光对视过来时,他就知道自己这有点儿痴心妄想了。
这等就在龙禁尉大门上,如果对自己怂了服了软,只怕对方在京中的声誉就会大打折扣了。
一时间张驰又有些后悔了。
自己这么一来,显然就让自己和对方都走到了无法退让的地步上了,早知道自己该先忍一忍,等到对方归家之后,再向对方索要,也许对方想要交好自己,或者弥补上一次荣宁二宅得罪自己之事,将这三女给自己呢?
即或是对方一时不肯,但隔一段时间,等到对方玩腻之后,在私下悄悄转赠给自己,让自己尝尝,也未尝不可嘛。
只是现在自己也已经是骑虎难下了,尤其是这龙禁尉大门上人来人往,显然都是来具保赎人的,见到这两拨人剑拔弩张的情形,都早早伸长了脖子,一边交头接耳,交换着情报,辨识双方究竟是哪路神仙,居然能在龙禁尉大门上对阵起来。
这等大戏可千载难逢,尤其是在龙禁尉大门上,不管结果如何,也足以让今后京师城中的茶楼酒肆多一段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紫英!”
“哟,这不是寿王殿下么?”冯紫英站定,淡淡地道:“寿王殿下也有亲朋故旧需要具保开释么?这么巧?”
张驰牙根咬紧,调匀有些紊乱的气息,冷哼了一声道:“的确是想来具保赎人,只是没想到有人玩花招,搞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哟,谁敢在寿王殿下面前玩花招啊,这又不是什么争着抢着的好事儿,不过是真金白银的去帮忙罢了,若非是至亲或者故交,谁肯来干这事儿?再说了,就算是朋友都想要帮忙,那也可以一起筹银子嘛,莫不成谁还图着谁施恩望报不成?”
冯紫英的语气越发寡淡,目光里飘忽不定,也是耐人寻味。
张驰被气得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才好,这厮是根本不给自己面子,言语中还在讥刺自己,只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啊。
“冯铿,你这是故意要和本王作对了?”鼻息咻咻,张驰脸上浮起一抹赤红,阴戾的目光如毒蛇信子一般在冯紫英脸上逡巡,然后落到了冯紫英背后那瑟瑟发抖的几女身上。
”为了几个女子你就要和孤翻脸交恶,值得么?令尊只怕也不会愿意见到这种情形吧?孤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把几女交给孤,孤既往不咎,而且还记你们冯家一个人情,日后孤对你们冯家必有回报,如何?也罢,孤再让一步,把三女交给孤一个月,孤一个月后保证完完整整退还给你,如何?”
几女都穿着冯紫英专门带来的斗篷帷帽遮掩了身形,但是跟随在冯紫英背后,张驰自然一眼就能认出来。…
张驰这后边一席话顿时让李纨、探春和惜春都是又惊又怕,全身都颤抖起来。
虽然她们都相信冯紫英的人品不会放弃自己,但是寿王是谁?是未来的皇上啊,不但冯紫英的仕途前程,而且还有其父现在的三边总督西北军主帅的位置,关乎整个冯氏一族,都系于对方一身,为自己这三个无足挂齿的犯妇,紫英万一觉得压力太大,难免不会妥协。
“寿王殿下,不是我要和您作对,而是您要和我作对才是!她们三个,我保定了!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冯紫英气势也陡然转烈,浓眉一掀,深沉的目光同样锁定对方:“寿王殿下,您是监国,不该是好好去监理国事,却还来操心这等小事,是不是未免太清闲了?都察院这些御史未免也太清闲了。”
三女已经没有心思听后边儿的话了,全身酥麻,暖意融身。
就冯紫英那一句,“她们三个我保定了”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即便是面对未来的皇帝,依然如此亢烈不逊,这是为她们三个人啊!
这才是真男儿!这样的男人才是值得托付一身的,李纨和探春不说,便是素来孤芳自赏清冷素淡的惜春也为之怦然心动,难以自抑。
身为芬芳女儿家,哪个少女不怀春?无外乎没有机会遇到值得倾心的男人罢了,如果说冯紫英那一日那一瞥是撬开她的心扉,那么今日的表现就真的是登堂入室花径初踏了。
张驰心中一凛,“冯铿,你威胁孤?”
“呵呵,言重了,言重了,都察院的事儿,下官哪里能置喙?但殿下这样荒唐走板,《今日新闻》肯定是乐见其成了,起码几天的版面都得要归殿下抢占热搜了,没准儿《内参》也会当成一个典范来好生捣鼓捣鼓呢。”冯紫英盈盈一笑。
张驰心中发寒。
那《今日新闻》有一板块素来喜欢爆料京中士绅武勋和各类名人的阴私,因为其往往都是隐匿真名,要么就是某人,要么就是以姓氏加某,但是在对这个人的其他细节却十分到位,所以基本上士民都能从其中细节判断出是什么人。
这等新闻尤为受市井小民欢迎,比如某位士绅家宅不宁,子孙争产;比如某位官员私德不尊,纳妾纳教坊司女子;比如某位武勋后代落魄,靠充当男宠为生,又比如某位知名商贾生意破产,靠乞讨度日,这些故事都能激起市民们的无限遐想,极受追捧。
《今日新闻》不说,那《内参》更要命。
如果这等故事被《内参》刊载,那基本上就是定性了,只需要些许批评和指责,都能士林文臣们对自己的印象大坏。
自己又不像禄王张骕那样是青檀书院出身,素来不受那些文人的青睐,全靠士臣们要以长幼有序为伦理才让自己坐上左监国位置,如果真的在士林中名声大坏,只怕自己监国位置也就有些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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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七十五节 色厉内荏,银样镴枪头
"
越是这样想,张驰越是心中发寒,自己怎么会如此草率冲动,就这么愣头愣脑地冲上第一线了?
张骐张骥和张骕他们怕是在背后会笑得合不拢嘴了吧?甚至还会借机推波助澜,把事情搞大,一方面让事情变得尽人皆知,另一方面也让自己和冯紫英之间的矛盾不可调和。
冯紫英背后是齐永泰和乔应甲这些北地大佬,虽然现在本?章?未?完?,?登?录?「??读?书?」?和?书?友?一?起?读?正?版?原?文?!?新?用?户?立?享?7?天?免?费?畅?读?,?快?来?试?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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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七十六节 杀气凝霜,阴微景象
冯紫英这一番话也让沈宜修和薛宝钗、薛宝琴已经几个丫鬟都才意识到外边的杀气凝霜。
这不是几个人的问题了,而是可能会有人趁机作祟挑起双方冲突了,寿王再怎么说也是亲王,左监国,其母还是六宫之首的许皇贵妃,真要出了像冯紫英所言那种事情,怎么办?
很多时候,你无从辨识着究竟是寿王所作,还是有人嫁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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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七十七节 东番拓垦,渐入佳境
和顾登峰就江南局势进行了仔细的探讨之后,冯紫英越发对未来充满希望。
江南工商势力仍然在膨胀,尤其是自己提出的开海之略对江南沿海影响很大。
一方面促成了海商群体的整合膨胀,并大胆地走向南洋、琉球、日本,甚至朝鲜,现在甚至和红毛番也有了竞争架势,这也说明了这个群体实力增长惊人。
另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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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七十八节 英探春,情不可抑
就在冯紫英和顾登峰商谈的时候,鸳鸯也已经把李纨、探春和惜春安顿在了这边府邸里。
一阵手忙脚乱,金钏儿也来帮忙,才算是把三女的宿处安排好。
跟着李纨的还是贴身丫鬟素云,小丫鬟碧月没有被收押,探春的丫鬟是侍书翠墨,另外一个小丫鬟小婵就没有被收押,惜春也只有一个贴身丫鬟被一并收押,就是入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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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七十九节 情难已,心折留香
看见鸳鸯蹑手蹑脚从书房那边过来,刚从惜春那边儿院子里过来的金钏儿惊讶地正待张嘴欲问,却被鸳鸯一把捂住嘴,拉着她往一边走去。
“怎么了?”金钏儿颇感吃惊,她刚从惜春那边过来,帮着惜春安顿好,却看见鸳鸯这样鬼祟,“出什么事儿了?爷呢?”
鸳鸯竖起食指在樱唇前:“嘘,小声点,别说话,走那边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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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八十节 盼子嗣,迎春翘首
"
探春这一夜是这半年来睡得最香的一晚。
在牢中无论怎么疲惫,哪怕身旁还有侍书翠墨守着,哪怕她性子刚强,但面对这种根本无力改变的局面。
她一样恐惧突然闯入几个牢吏把自己带走作践糟蹋,那她就只有三尺白绫一死了之了。
这种事情并非没有,这诏狱中装满了犯人,几个月里难免会有一些妇人被人悄悄带 本章未完,登录「读书」和书友一起读正版原文!新用户立享7天免费畅读,快来试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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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八十一节 徐徐图之,图穷匕见
"
看着迎春熟睡过去的安详面容,冯紫英有些爱怜地替对方掖好被子。
他能理解自家里边女人的不容易。
一门三房,本身就面临着巨大的竞争,冯家这种人丁单薄,急需男嗣来延续香火的大族就更是如此。
像二房这边,拿老娘的话来说,宝琴也就罢了,毕竟年龄也还小,但宝钗年龄却正合适,而体格看上去甚至比沈 本章未完,登录「读书」和书友一起读正版原文!新用户立享7天免费畅读,快来试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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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八十二节 以退为进,暗收明展
"
黄汝良忍不住站起身来,搓着手,兴奋得如同关在笼子里的狮子,来回踱步,终于站定脚步,定定地看着冯紫英,吁了一口气。
“干得漂亮,紫英,这么说,你是凭空替朝廷弄了六十万两银子入账啊,这可真的是雪中送炭啊!,我要想内阁诸公好生禀告一番,这才是大周的肱股之臣,不像有的人只会伸手要银子,却从不思替朝廷分 本章未完,登录「读书」和书友一起读正版原文!新用户立享7天免费畅读,快来试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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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八十三节 人心浮动,舆论为先
“多些明起公的理解了,这顺天府的活儿不好干,干多了,总会有人说风凉话,而且难免有疏漏,也会招来批评,不干或者干少了,出了事儿那我们又得要扛着,一样难过,所以我们只能自顾自地埋头干自己的,他们愿意说,就由着他们去说,朝廷诸公心里有数就行。”
冯紫英脸色倒是很坦然,“我赞成您的一个观点,现在朝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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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八十四节 一己之力,动作连连
曹煜吃了一惊,“大人,榆关和直沽那边都没问题,河南这边也说得过去,朝鲜这边……”
“怎么你觉得是无中生有?”冯紫英笑了起来。
“我是怕被人盯住了要查个究竟,结果……”曹煜摇摇头,他也是搞报纸这么久了,当然明白冯紫英的用意。
“呵呵,放心吧,我会让薛蝌跑一趟朝鲜,哪怕高价买回来一船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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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八十五节 武人心愿,怦然心动
"
站在吕梁山上可以遥望俯瞰吕梁洪一段,这里是徐州黄河段水流最激烈的一段,陈继先目光沉凝。
自打永隆二年,朝廷从夏镇东十里李家口引水,开河经韩庄再合泇、沂诸水,绕过了徐州段的百步洪和吕梁洪,至邳州直河口如黄河,形成泇运河,徐州的运河枢纽地位就受到了动摇。
很难判断自己从五军营大将到淮扬镇总部 本章未完,登录「读书」和书友一起读正版原文!新用户立享7天免费畅读,快来试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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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八十六节 养寇自重,杀人诛心
"
陈继先忍不住微微色变,目光直视对方,对方却毫不在意。
这才是冯唐的野心宏愿?抑或只是一个挑逗起自己野望的引子为他所用?
陈继先也知道南京方面已经开始在组建属于南京伪朝自己的“淮扬镇”——江南镇,江南镇的兵员主要来源于丹阳和义乌,这是江南勉强能够说得上民风强悍之地,所以兵员也就从这里招募。 本章未完,登录「读书」和书友一起读正版原文!新用户立享7天免费畅读,快来试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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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八十七节 只手点拨,翻云覆雨
"
伴随着刘白川部北上,宣府军的一万余人和京营贺虎臣部的集结整合。
五万余人到位,孙承宗手中的基本盘就算是有了。
最大的问题还是山西镇的溃军甄选整编,这是最棘手的。
不过孙承宗却是有了足够底气,刘白川部是来自甘肃镇的虎狼之师,都是西北子弟,吃苦耐劳,来了中原花花世界,一门心思想要靠自己 本章未完,登录「读书」和书友一起读正版原文!新用户立享7天免费畅读,快来试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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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八十八节 妙玉问计,心有不甘
从内心来说,岫烟当然希望自己这个自小相识的闺蜜能够有一个好的归宿,而且她也深知自己这个闺蜜的性子绝对算不上好。
说得刻薄一点,妙玉的性格就是虚荣矫情、浮躁敏感,还有些固执内向,有时候逆反心理也很强,若非岫烟性子极好,换個人肯定无法和妙玉相处如此融洽。
当然妙玉性格中也并非没有优点,比如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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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八十九节 嘴硬心虚,岫烟循循
“姐姐这话可说得不对,您应该知晓冯大爷现在的情形,这北地大旱带来山陕流民进京,还有南北开战,顺天府又是这首善之地,诸般事宜都压在他肩上,他哪里还有多少时间来顾及许多?只怕来这边儿次数都不多吧?”
岫烟觉得还是需要在试探试探对方的真实意图,光凭这一番话,还不好判断对方是不是就此改变了心意,甚至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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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九十节 恍然顿悟,妙玉起意
若说妙玉是没有一点危机感,那纯粹是假话,但是要说妙玉就会因此而顿时态度大变,那也不可能。
起码的自尊让妙玉还要维持着必要的风范,这么几年里,她对外的姿态都是不愿意嫁入冯家,不仅仅是因为媵的身份,更因为是自己追求崇道礼佛修心养性的悠闲生活,不愿意被红尘俗事所羁绊,这已经成了荣国府内外上下人等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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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九十一节 朝里朝外,静极思动
冯紫英觉得自己只能走了,自己真要出现,那就太尴尬,也容易伤了二女的自尊,妙玉也就罢了,但岫烟他还是很尊重喜欢的。
只是欲走却又有些不舍,他很想听一听岫烟是怎么回答的。
虽说之前和岫烟也有过类似的话题,但是岫烟却也有种种顾虑,而自己也因为有诸般外在因素的影响,二人一直未曾挑破那一层薄薄的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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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九十二节 布局山陕,剑指淮扬
“哼,景秋过于软弱,对这帮人多有纵容,我看他这个左都御史对都察院的控制力越发不力了。”乔应甲愤愤不平地道:“什么延揽私人,不就是紫英让其几个同科同学去帮了他么?可鹿友(吴甡)是江南人,克繇(贺逢圣)是湖广人,梦章(范景文)是北直人,何谈私人?”
“而且这用人也是吏部之责,他们不去弹劾高攀龙,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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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九十三节 谋深策远 ,余韵方休
“好了,现在咱们朝中人便是需要勠力同心共赴时艰的时候了,莫要为了些许细枝末节而耿耿于怀。”齐永泰也有些倦意,摆摆手:“汝俊之言亦有道理,李邦华的在陕西表现不佳,若是让其出任顺天府尹,就算是紫英离开,也未必能做好,这顺天府关系全局,我们不能轻举妄动,所以此事我还要和进卿、中涵他们商量一下,不过紫英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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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九十四节 情潮起,相互试探
狂潮之后,李纨才从沉醉中醒来,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这是“饥不择食”,都没有来得及选择地方,竟然就在冯紫英的书房中恣意缠绵起来,忙不迭地穿衣系带,一边梳拢着散乱的发髻,有些惶急地道:“金钏儿和鸳鸯她们不会这个时候过来吧?”
“素云和碧月不是在外边儿守着么?”冯紫英也觉得好笑,先前李纨也是极尽承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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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九十五节 大智慧,贾珍北归
鸳鸯忍不住皱眉,小声斥道:“金钏儿,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便是三姑娘四姑娘真的倾心于大爷,就算是有点儿情难自已,那也是他们自小认识,青梅竹马,有这份情意在,现在贾家纵然落难,但爷对她们并未轻贱,那也是爷品行高洁,不是那等趋炎附势之辈,只要爷日后纳了她们,那便无关紧要,怎么听你这一说,好像倒成了见不得人的本章未完,登录「起点读书」和书友一起读正版原文!新用户立享7天海量作品免费读,快来试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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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九十六节 狡兔三窟,情报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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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贾珍谄媚的眼神,冯紫英心中感慨,想当初这一位可是贾家的族长,宁国府的家主,不可一世,现在却沦落到这种程度,不能不说人生无常。
接过贾珍从怀中小心翼翼拿出来的信,冯紫英看了一下封口,贾珍应该是没看过,或者是贾敬专门叮嘱过。
打开信,冯紫英一目十行,很快就看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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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九十七节 顺藤摸瓜,惊喜临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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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势必会影响到牛继宗和孙绍祖在山东的信心士气,同时也会刺激到陈继先的野心。”汪文言也点头认可,“总督让人的游说,陈继先恐怕真的需要认真考虑了,没准儿会比我们想象的更早南下。”
“唔,不无可能,江南自己都互相掣肘互相攻讦了,还能指望外人对他们有多高期盼?”冯紫英深吸了一口气,嘴角露出一抹诡异的 本章未完,登录「读书」和书友一起读正版原文!新用户立享7天海量作品免费读,快来试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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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九十八节 一发中的,地位顿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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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紫英自然不敢怠慢,带着鸳鸯司棋就直奔迎春那边去了。
虽然实际上自己已经有了一个儿子,王熙凤生的虎子现在还在襁褓中,但却是自己的血脉,只是未来未必能姓冯,而且大概率不会归入冯家,除非冯家日后真的没有男嗣,而这么久来,除了沈宜修生了桐娘,其他女人无一怀孕,这让一大家子都是颇感压力,包括冯紫英自己 本章未完,登录「读书」和书友一起读正版原文!新用户立享7天海量作品免费读,快来试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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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九十九节 狐媚手段,攻心为上
宝琴心中叹了一口气,迎春这一怀孕,婆婆对自己和姐姐的眼神都有些变化了。
迎春原来是个老实木讷人,在婆婆那边的印象并不算太好,婆婆身边那几个丫头有时候也在谈论荣国府那边迎春的绰号,“二木头”这个称谓看样子也是一直要跟随这迎春,但是现在,尤其是迎春能生下男嗣的话,只怕就再没有人敢传这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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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三百节 内宅内卷,鲶鱼效应
从迎春小院里离开,冯紫英便去了宝钗屋里。
于情于理他都该来这里。
迎春的怀孕肯定对宝钗是一大冲击,虽然她是大妇,但是在冯家,当男嗣压倒一切的心态下,冯紫英估计就算是宝钗是个宽容大度的性子,只怕也一样会有些失衡。
这个时代,没有哪个女人敢于忽视一個男嗣对自己地位的影响,有了男嗣那么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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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三百零一节 联床夜话,姐妹谈心
不说冯紫英在宝钗屋里纵横挞伐,尽享温柔,迎春怀孕之事如春江水暖,迅速在冯府后宅中流传开来,当夜便尽人皆知无人不晓了。
鸳鸯当夜便住在了金钏儿这边,联床夜话。
按照常理,鸳鸯已经隐隐有整个冯府内宅联络人的地位了,冯紫英对其极为信任,而且难得的是便是府中几个桀骜人物,如晴雯、司棋等,都无话可 本章未完,登录「起点读书」和书友一起读正版原文!新用户立享7天海量作品免费读,快来试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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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三百零二节 后宅江湖,微风翻浪
金钏儿瞄了一眼鸳鸯,见对方似乎是真的不了解内情,这才道:“鸳鸯,这位妙玉姑娘可不比林姑娘,虽说是都姓林,但性子却大相径庭,林姑娘虽说傲娇了一些,但是也就是面冷心热,而且明事理,但这位妙玉姑娘却很难形容,……”
“很难形容?怎么个很难形容法?”鸳鸯诧异,“我在府里时去大观园的时候不多,但是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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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三百零三节 厉兵秣马,开战在即
“砰砰!!砰!砰!”伴随着弥漫的烟雾渐渐散去,整个阵型开始发生变化。
两边的长矛队在军官们的口哨声变换催动下,迅速摆出防御态势,开始有节奏地稳步推进,步伐坚定,阵线齐整,面对来自两侧汹汹来袭的骑兵依然纹丝不动,保持着密集阵型。
长达一丈的长矛黑压压密集如林,呈现出来的角度使得矛头在阳光下 本章未完,登录「起点读书」和书友一起读正版原文!新用户立享7天海量作品免费读,快来试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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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三百零四节 稍安勿躁,锦囊妙计
伴随着对整个北线军团的整合完毕,孙承宗和其他几位将领迅速进入状态,庞大的战争机器终于开始运行起来。
源源不断的粮草、药材、火药、甲胄、箭矢、刀盾、矛枪从顺天府的通州、香河、武清经天津卫开始向南运来。
与此同时,从榆关、大沽等码头上的各色物资也开始通过运河、卫河向南转运。
从各地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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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三百零五节 宝琴犯倔,薛蝌训妹
薛蝌踏入冯府时,冯紫英不在。
他先到自己堂姐那里去了一趟。
宝钗留着他说了一会子话,他才离开。
虽然这两年他一直在外边儿奔波,主要心思都放在了生意上,尤其是宝琴出嫁之后,对家里的事情他也就没有那么操心了,毕竟宝琴的本事他也清楚,连冯紫英都赞不绝口,许多事务愿意交给宝琴,所以也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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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三百零六节 内闱伏波,紫英指路
宝琴眼圈微微发红,看着自己兄长,樱唇几乎要被牙齿咬出血来,但脸上桀骜不服的神色却依然未褪:“兄长一回来就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斥责小妹,替外人张目,这是胳膊肘要往外拐么?”
“血浓于水,我薛蝌难道连这点道理都不明白?”薛蝌眉目如刀,略显清瘦的面颊此时显得格外凌厉,乍一看和宝琴的模样的确很相像,“但 本章未完,登录「起点读书」和书友一起读正版原文!新用户立享7天海量作品免费读,快来试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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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三百零七节 巧谋局紫英铺路
薛蝌深吸了一口气,用略微颤抖的声音道:“大哥,我行么?”
“行不行,你自己心里没数?没有试过,你怎么知道自己不行?”冯紫英哑然失笑,“你也是在外奔波几年了,大风大浪不说见过很多,但也有些经历了吧?军中的后勤保障实际上和做生意息息相关,如何最优化,其实你刚才也说了不少,或许你刚去未必做得多好,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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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三百零八节 细思量绍祖起疑
冯紫英又和沈宜修说了自己有意让薛蝌到北线军团中去帮忙替孙承宗打理后勤事务的想法,沈宜修意外之余也表示了赞同。
对沈宜修来说,薛家对她并没有太大影响,毕竟薛家是皇商出身,天生就矮了一等,很难在以家世为本的士人中得到认可,薛家想要走军功之路也无可厚非,再说了,薛蝌也只是薛家二房出身,和薛宝钗还隔了 本章未完,登录「起点读书」和书友一起读正版原文!新用户立享7天海量作品免费读,快来试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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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三百零九节 故布疑阵,瘟疫骤起
孙绍祖目光再往上移动。
堂邑、博平,隔着运河遥遥相望,处于东昌府与临清州之间,再往上就是老黄河与运河交汇处魏家湾,这是关键之地。
馆陶、堂邑,一直到东昌府府治聊城,这一线孙绍祖还是有把握的。
清水镇堡、贾镇堡,都是这一片平原上可以倚堡而守的钉子,牢牢钉在这一片土地上,刘白川想要轻易本章未完,登录「起点读书」和书友一起读正版原文!新用户立享7天海量作品免费读,快来试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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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三百一十节 危机再起,甘当大任
第三轮考核结束后,就是短暂的休息时间了。
无论是观众还有考生,都可以去找点东西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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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宇静静盯着小电视,现在还有最后一场。
尹正凡VS纪珂。
纪珂是那个奇装异服,穿着类似武侠古装服饰的种子考生。
她实力也不错,两只宠兽走的是技术流,比如她那只水刃螳螂,便是以水流斩招式为核心,创造了一门花里胡哨的刀术,可惜,遇到了尹正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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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正凡的鬃岩巨兽一个威慑,空晶蝶一个空间桎梏,就直接把她的两只宠兽带走了。
尹正凡的鬃岩巨兽也掌握着威慑,不过尹正凡展现时候,大家都没什么惊讶的。
前边都有青绵虫能掌握龙威,中等超凡种族食铁兽能掌握精通威慑了,鬃岩巨兽一个君王种族的宠兽,能觉醒王者资质,太特喵科学了好吧。
“技术流虽好,但也得有实力支撑。”
看完对战,时宇就这一个感受,同战力下,的确挺秀,但遇到高手,立刻摸瞎。
让十一去使用持续雷掌打一套动作华丽花哨的掌法,远不如直接倍化+雷掌全力一击拍过去,简单省事。
“那坨雷云精灵会惊雷,这只鬃岩巨兽会威慑,都不太好搞啊。”
十一和虫虫默默吃东西,不想听御兽师凡尔赛。
不好搞等于不能秒,那的确不好搞。
“还好尹正凡没契约太多宠兽——”
时宇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尹正凡是御兽空间强化天赋,理论上现在能契约四只宠兽,不过由于成为御兽师时间太短,他培育不过来,目前只契约了两只。
如果他契约满了,时宇他们压力可就大了。
“我去订盒盒饭。”时宇跟十一和虫虫说了一句。
虽然吃了一堆屋子里的零食、补品了,但是该恰午饭还是得恰的。
“( ̄▽ ̄)~■□~( ̄▽ ̄)嘤!”“叽!!”十一和虫虫举杯相送。
……
古都竞技场。
随着第三轮考核结束,这里立刻只剩下了零零散散一些人。
午休时间,无论是选手还是观众,要恰饭的嘛。
这一回,时宇拿着盒饭,静静坐在高台,趁着人少,以观众、其他考生的视角,俯视向了场地。
这个角度看着场地上的自己,一定很帅吧。
“淡了……”时宇解决了最后一口盒饭,然后打算起身回去等待下午战斗开始时,手机忽然响起。…
来电人,熊猫学姐。
“怎么了?”时宇接过电话。
“你在哪?审核通过了!”
指食铁兽进化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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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我父亲那边,还有李主任他们那边,都得到消息了!”
电话那头,是林修竹兴奋的语气。
时宇微微一笑,虽然已经知道了,但还是说:“真的?”
“嗯,快看时间,下午13:00就会在东煌网公布!”
东煌网,东煌古国官媒,最正规的信息网站。
时宇看了一眼时间,目前是12:30,也就是说,半个小时后咯?
同时,也正好是下午考核第一场开始的时间。
他VS张千一。
“期待啊……”
时宇看着时间道。
“那我可得好好露两手,然后战斗完顺便现场打个广告了……”
现场大佬这么多,说不定能拉点投资呢。
现在,时宇和熊猫学姐家的竹石武馆、食铁兽饲养基地是合作共赢状态。
食铁兽饲养基地,培养繁育食铁兽。
竹石武馆,教学培育食铁兽的方法。
熊猫学姐家其他产业,种植食铁兽相关食物资源。
他,食铁兽首席进化规划师,平城食铁兽饲养基地代言人。
完全能把想培育食铁兽的御兽师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林馆主之前几乎是天天求着时宇技术入股他们家族产业。
时宇作为食铁兽首席进化规划师,几乎是他成为哪家食铁兽饲养基地的代言人,哪家就会成为正统标识。
背后代表巨大的利益,在食铁兽进化上花了数亿的林馆主,就指望时宇救命了。
而时宇,面对林馆主的热情要求,他有的选吗。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熊猫学姐家里越有钱,我就越有钱。”
“别的不说,以后十一的食物,肯定是一直有着落了。”
时宇长叹,这回应该不算傍富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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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是起到了很大作用的。
不过,既然如此,得想个办法,让平城的饲养基地,不,让整个平城的经济都起来。
毕竟,林修竹一家的产业,一直和平城经济息息相关,属于半官方半家族性质。
话说回来,如果他破解冰龙遗迹后,就能获得图鉴和新的高级遗迹空间了。
就是不知道他手上这个遗迹珠,在破解遗迹时有什么用途,事后能不能保留下来。
如果能保留下来,它的最佳用途已经出现了。
通过这个遗迹珠,将整个平城打造成最大的食铁兽繁育基地,东煌古国的大熊猫之乡,主种植大量食铁兽相关灵植,未来,随着食铁兽拥有君王种族、霸主种族,冰原市或许能凭此成为一级城市。…
有不少城市,还真就是借着特色宠兽的光,发展起来的。
回去后,得好好跟老冯和老林商量一下,把遗迹珠最大限度利用起来。
前提,破解冰龙遗迹时候,这个遗迹珠不会报废——老天保佑,咦,等下,冰龙遗迹空间破解后,会不会又有新的遗迹了……
时宇陷入了沉思,忽然明白,为什么十一局有这么多遗迹珠可分配了。
……
1月10日。
下午。
古都竞技场再次热闹起来。
吃过午饭的众多考核者、观众纷纷回到了竞技场内,准备观看下午的考核。
“虽然没能通过今年考核,但这次算是长见识了,同为超凡级宠兽,别人家的宠兽竟然可以这么强,可恶。”观众席,有考核者吐槽。
“你还好,我已经长了三年见识了,御兽空间都熬到三级了,第三道生存考核都通过不了……”
“老哥,不要紧,我们下次考核一起努力。”
“QAQ嗯,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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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场各地,传来各种讨论声,最多的讨论声,是接下来四强晋级战。
食铁兽骑士、战术鬼才、整活大师时宇VS元素使张千一,谁的胜率较大?
“这次这个时宇总该得到制裁了吧!”
不少人内心都这样想着。
倒不是时宇有多吸人仇恨,实在是他有点格格不入,让不少御兽师暗中不服气,自己竟然不如这样的家伙……
难道,中二才是成为强大御兽师的正确打开方式?他们不信!除非,时宇能拿第一,那这样他们才勉强会去跟风试试。
“张千一御兽天赋更强,对比网传的心灵感应天赋的时宇,她明显更胜一筹,不过时宇一个心灵感应天赋,到底是怎么把宠兽培育的这么强的……”
“宠兽方面,张千一御兽空间等级达到了三级,宠兽实力先不谈,数量起码胜了,并且,张千一还能完美把它们力量协调成一股,这又是优势。”
普通考核者们分析着,大师们也在分析着,这场战斗……情况不好说啊。
张千一虽然有击败时宇的希望,但是时宇也有着很大的击溃张千一的几率。
宣传中,剪辑出来了食铁兽的雷掌与硬化的奥义技。
而这个奥义技,在上由于对手太弱,维持时间太短,只是一瞬间,威力展现并不明显。
现在,这群大师,唯一疑惑的一点,就是时宇的食铁兽,协调能力究竟如何,能否真正的驾驭奥义,能驾驭到什么程度。
这可能是这场对战最重要的决胜点。
因为,张千一的组合技再强,也只是属于组合技的范畴,是职业御兽师们玩的东西。…
而奥义,则是另外一个领域了,是大师级们的绝技。
“嘟嘟——”大屏幕上显示出时宇和张千一的头像后,曲解大师吹哨示意两位考生登台。
他看不出表情,不过心里很好奇这次时宇又会搞出什么花样。
张千一是很正统的战斗型御兽师,面对一个漂亮女孩,时宇总不至于整活了吧?
正正常常的战斗吧!给妹子留点好印象啊!别学上局的于澍!
曲解大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为年轻人们操心。
片刻后,时宇从考生通道走出。
依然是那么帅气、潇洒。
“时宇学弟,冲啊!!!”
古都大学观战席,考古七英杰纷纷为时宇加油。
要是今年的状元能成为考古系新生,考古系接下来一年肯定都会很滋润!
时宇就代表他们未来!
时宇走上擂台后,对面,张千一也同时登上擂台。
有一说一,给她欢呼的声音,好像更多。
女生不一定给时宇加油,但男的考核者一定会给张千一加油,时宇站在擂台上,只感觉人间真实。
“那是……剑柄?”
“你带剑了?”
上来后,张千一观察时宇时候,看到他腰间别着一个类似光剑剑柄的东西,顿时表情一怔。
难道……
难道这次时宇和自己的战斗,又要和生存试炼一样整活?
自己上场,不怕被雷劈死吗!
她可无法保证时宇的生命安全。
“卧槽,时宇好像带剑了。”
“什么意思,这是要御剑渡雷劫吗?”
不少观众也都发现时宇随身携带了一个道具,不由得纷纷惊奇。
“不。”时宇道:“这只是雨伞,你的雷云精灵祈雨范围太大了,我可不想和于澍一样变成落汤鸡。”
张千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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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解大师:???
包括于澍在内的观众:???
“嘟嘟——”曲解大师脸色一黑,立刻吹响哨声,示意比赛开始。
别聊了别聊了,快打!
这是职业考核,不是让你们说相声来的!
哨声响起,无论是张千一还是时宇,都立刻召唤起宠兽。
张千一的召唤图阵,出现在了天空中,时宇的召唤图阵,则出现在了地面上。
雷云精灵、火精灵、风精灵的身影,以及,小食铁兽、青绵虫的身影,转瞬出现在了擂台!
轰隆!!!
出现瞬间,如同黑色雷云的雷云精灵便发动了惊雷技能,内部电光涌动!
震耳欲聋的响声,立刻传遍会场,让不少考核者捂住耳朵,内心发颤。
不过,这声音的主要威慑对象,还是擂台上站着的小食铁兽和它头顶的青绵虫!…
此刻,随着“轰隆”一声,场地之上,立刻出现了雨云,雨云几乎是瞬间凝聚,雨滴落下,天空漆黑一片,雷霆响声震耳。
“嗷!”“叽!!!”看到对面竟然先发制人,使用威慑技,十一和虫虫的双重威慑也猛然爆发!!
虽然雷云精灵的能量值,还要在十一之上,但是,十一的威慑熟练度更高,且还有一个虫虫辅助!
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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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质化的气势震慑人心,让雨滴都扭曲起来,泯灭在了半空,此时场地上三只精灵的威慑碰撞,即使是身在场地外的考核者,也能清晰感受到……异常可怕!
“砰”的一声,仿佛空气互相碰撞,整个擂台都被包裹在两股庞大的气场之中,气势碰撞间,半空电闪雷鸣,不过,碰撞一瞬后,很快,惊雷的威慑之力便被快速压制过去,张千一表情不变,也没指望雷云精灵的惊雷能战胜小食铁兽的威慑,只要能抵挡住,就已经算胜利。
她们的杀招,还在后面!
轰隆!!!
惊雷过后,顺着雷雨,一道粗壮的雷霆伴随惊雷的声音,轰然落下。
由祈雨和惊雷双重强化,这道雷系高阶技能雷电的威力达到了最大,此时,数米粗的雷柱降下,十一露出兴奋的表情,让虫虫眼睛一瞪,连忙跳开十一身上——
“雷切。”擂台边缘,举着伞的时宇道。
“嗷!!”
听到时宇的指令,十一一声咆哮,双掌开始出现强烈的蓝白色电流,同时,雷电开始弥漫全身,侵入自己的身体。
滋滋滋!!!
雷电迸射下,它的嘴巴、眼睛里,仿佛都有雷光。
下一瞬间,它全身毛发炸起,完美级超视力也一起发动,与雷掌形成奥义,看向天空中的雷电,自身仿佛化为一道雷光!!
紧接着,在这狂暴的状态下,十一深呼吸一口气,最终用力一踏。
咔嚓!
场地出现一丝裂痕。
小食铁兽的身影,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全场的观众,不约而同呼吸一紧。
这是要干什么?
片刻后,所有考核者看着天空,内心狂震,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一切只在眨眼间发生,半空中,雷云精灵释放的宛如雷柱的高阶技能雷电,此刻竟然一分为二,仿佛被最锐利的武器切开,能量溃散的静止在了半空中!
众人看到了,切开、撕开雷电的,正是全力一跃而上的小食铁兽,此时它双手的蓝白色雷电,与雷云精灵召唤的金色雷电形成鲜明对比,不少人震撼的张大嘴巴,这,这也行???
雷电的速度那么快,这只小食铁兽,是怎么如此精准快速的切开雷电的!!!!
怪物吗!
张千一和雷云精灵,几乎是同时表情一变。
“这就是完美级雷掌的威力吗……”
众考核者看着重新坠落到焦黑场地上、战意昂扬的小食铁兽,内心震荡。
草。
之前一直是虫虫再秀,现在看到小食铁兽发起攻击,一下子给考核者们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除了完美级雷掌,还有完美级的超视力。”高台,尹传奇默默开口,不然,这只食铁兽想如此轻松捕捉到雷电的动向、能量薄弱之处,顺利切开它,也不是那么容易。
这一招,已经不能单纯算完美级雷掌了,而是由完美级雷掌、超视力组成的奥义,能让小食铁兽完美驾驭雷电刺激带来的神速的奥义之技!
“学姐,这就是你们竹石武馆的雷掌吗?牛啊!!!”古都大学观众席,考古七英杰纷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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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猫学姐默默无言,总感觉林鸿年的食铁兽的雷掌,也没有这么流畅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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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三百一十一节 意想不到,新的挑战
"
冯紫英到齐永泰府上的时候,齐永泰也刚下朝。
山陕那边传来的种种消息让内阁内部也是承压非轻。
流民叛乱席卷陕北,甚至有向河东蔓延的趋势,这让兵部和山西方面十分紧张,苏晟度率领的山西镇东出大军的溃灭使得山西镇实力大减,一旦山西也出现叛乱,就会出现无力应对的局面。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陕 本章未完,登录「读书」和书友一起读正版原文!新用户立享7天海量作品免费读,快来试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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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三百一十二节 贤妻若斯,夫复何求
"
矛盾纠结的心态还是第一次在穿越而来的冯紫英身上出现,这让冯紫英自己都觉得诧异。
自己居然还真的沉湎于这个时代有些不能自拔了,否则自己完全可以站在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个保证自身绝对安全为第一要务的观点上,断然拒绝巡抚陕西的可能,而不像现在齐永泰提出这种可能时,自己竟然有点儿意动,甚至去考虑如何尽可 本章未完,登录「读书」和书友一起读正版原文!新用户立享7天海量作品免费读,快来试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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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三百一十三节 夫唱妇随,鹣鲽情深
“第二呢?”冯紫英微笑之余,也不置可否,问道。
“第二其实和第一也差不多,冯家是边地大族,婆婆的段家亦是如此,山陕一体,多少都有往来瓜葛,各边镇将领在三边和宣大都有异地交流的经历,情况都相对熟悉了解,有边镇武人支持,许多事情便要好办许多。”沈宜修沉声道。
冯紫英点头认可,这也是他最大的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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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三百一十四节 过府一叙,又有意外
冯家要提前迎娶林黛玉的消息立即就传遍了府内外,这让得知消息的黛玉也是又惊又喜又忧。
惊喜自然是能早一日过门也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当下时局动荡,便是黛玉对冯紫英信任有加,也还是担心一些意外影响到自己的婚事。
像贾家的陡然跌倒,就让黛玉一度心绪难宁。
虽然早就知道贾家缓慢衰落甚至没落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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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三百一十五节 双婢智斗,紫英得益
冯紫英总觉得这紫鹃和鸳鸯对话里边隐藏着许多自己不知晓的内容,但一时间也搞不明白内里究竟藏着什么,但探春如此积极主动来黛玉这边儿,无疑是有些用意的。
一门三房,黛玉即将嫁入自己家,那日后她何去何从也就是需要考虑的了。
也许在她看来,黛玉所在的三房就是最适合她的了吧,只是黛玉以往固然和她交好 本章未完,登录「起点读书」和书友一起读正版原文!新用户立享7天海量作品免费读,快来试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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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三百一十六节 美好愿景,岫烟归宿
冯紫英被鸳鸯语气里充满了怔忡不定的味道所打动了,还有点儿惊疑不定。
嗯,这丫头难道能看透自己的心?呃,而且这话里话外似乎还很赞同支持自己隐藏在心间的一份小心思?自己没听错?
但看着鸳鸯阴晴不定而又有些迷惘的神色,冯紫英好像就能理解鸳鸯的这份心境了。
经历了贾家的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盛本章未完,登录「起点读书」和书友一起读正版原文!新用户立享7天海量作品免费读,快来试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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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三百一十七节 登门议亲,心思灵巧
进屋之后冯紫英就随意打量了一下这处小院。
这处宅子面积也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厢房堂屋倒也整洁,看得出来邢岫烟之母应该是一个勤快之人,不过这刑忠就很难说了。
冯紫英对刑忠没太深印象,能知晓的就是倪二嘴里对刑忠的评价,不过先前听得他说答应了邢岫烟不去赌场,居然做到了,倒也难得,不过更有 本章未完,登录「起点读书」和书友一起读正版原文!新用户立享7天海量作品免费读,快来试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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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三百一十八节 妻、媵、妾,何以交?
鸳鸯这一番话说得通透大气,却是让邢岫烟压力山大,自己尚未过门儿,居然就被安排了这样一桩重任?
这一过去,就要跟着冯大爷出远门,而且三房嫡妻大妇都不跟着去,长房那边尤三姐的情况岫烟略有耳闻,知道是个直爽性子,不喜争风吃醋的,那倒是简单,但晴雯也要跟着,那却是一个桀骜不饶人的,便是薛宝琴身份能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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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三百一十九节 备嫁忙,闻旧闻
黛玉淡淡地放下手里的书卷,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紫鹃,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来,走到窗棂边,看着窗外,手扶在窗框上。
“这又有什么好担心的,便是冯大哥不说,我也会和冯大哥提这桩事儿,否则冯大哥要外放陕西,谁跟着去?我倒是想跟着去,但冯大哥肯定是不能答应的,妙玉姐姐那古怪性子,冯大哥怕也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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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三百二十节 黛玉待嫁,雪雁破题
解释清楚了,黛玉和紫鹃也稍微放了心。
大观园里虽然明面上只有几个姑娘加上李纨以及宝玉,但是这守门儿的婆子仆妇们也是不少,另外后厨里,加上平素在园子里做活儿的花匠、泥工等等,要说起来外人也都不少,只不过平素都是在有人监督之下,到了晚间都得要离开园子把门落锁。
便是园子里边的粗使丫鬟少说也有本章未完,登录「起点读书」和书友一起读正版原文!新用户立享7天海量作品免费读,快来试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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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三百二十一节 内外相通,庸者为上
冯紫英认真地看了裘世安一眼,他倒没有觉得惊讶,裘世安这等时候来找自己,必是有求而来,但这么开宗明义讲明,还是有点儿意外。
“裘总管,你我分处内外,我不认为我能帮得上你什么。”问都不问要自己帮什么忙,冯紫英便断然拒绝:“这等事情最好莫提。”
宫中那些破事儿,冯紫英无心掺和,尤其是自己可能外 本章未完,登录「起点读书」和书友一起读正版原文!新用户立享7天海量作品免费读,快来试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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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三百二十二节 其言可诛,其心可诛
冯紫英眼睛一亮,嘴角也是一翘,目光盯着对方,似笑非笑:“裘总管,你这是在玩火啊,这等话也是你能出口的?就不怕抄家灭族?”
裘世安哼唧了一声,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冯大人,老奴既然都来了您这里了,还怕什么?这里只有你我二人,说什么也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怕什么?再说了,就算是大人您把老奴 本章未完,登录「起点读书」和书友一起读正版原文!新用户立享7天海量作品免费读,快来试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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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三百二十三节 与虎谋皮,相忍为权
裘世安走了,不过在走之前也带来了元春的消息。
元春现在虽然解除了幽禁,但是在宫中地位还是很尴尬,甚至比周、郑、吴等几位同样没有子嗣的同期妃子都更尴尬,毕竟人家那几家娘家依然在,还有点儿底蕴,虽说现在永隆皇帝昏迷不醒,但是像许君如、梅月溪、郭沁筠这些人却也不会随意去欺凌这些人。
但是贾元春 本章未完,登录「起点读书」和书友一起读正版原文!新用户立享7天海量作品免费读,快来试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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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三百二十四节 人若有志,精神焕发
日子如白驹过隙,一晃就过,朝中那边的消息还没有传过来,这让冯紫英有些焦躁。
吴耀青已经提前去了陕西,先要和贺世贤那边联系起来,另外冯紫英主动和宋师襄、薛文周两个书院同学联系上了。
宋师襄是耀州人,宋家在耀州也是豪门,而耀州正处于陕北通往西安的要道上,北面是金锁关和同官(铜川),南面是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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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三百二十五节 天津之行,贾琏回京
船从通州出发,沿着运河一路南下。
天气已经开始转热,冯紫英站在船头,周围的护卫们都警惕地观察注视着四周来往的船只。
这样站在船头其实是有些危险的。
虽然漕运中断,但是来往于通州和沧州,甚至德州以北的行船依然不少,特别是从天津这一线转道进入卫河的船只,因为大沽口港口的日益繁盛,使得河 本章未完,登录「起点读书」和书友一起读正版原文!新用户立享7天海量作品免费读,快来试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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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三百二十六节 情定终生,大石落地
冯紫英狠狠地在平儿丰臀上拍了一记,充满弹性和肉感的臀瓣发出清脆的响声,平儿脸唰地一下红了起来,嗔怪地瞪了情郎一眼,“爷这是做什么,怎么这般轻薄放浪?”
“轻薄放浪也得看人,换了别人,想让爷轻薄,爷还不肯呢。”冯紫英大大咧咧地跟着平儿到了平儿的房间,斜着身子上了炕,平儿替冯紫英把鞋袜脱掉,又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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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三百二十七节 龙生九子,点明挑破
房间里洋溢着淡淡的奶腥味儿,冯紫英用手托起孩子,孩子清亮的双眸有些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却没有害怕,一旁站着的王熙凤心里很高兴,这说明孩子并不畏生,或者是父子天性吸引,使得他有一种心灵相通的感觉吧。
“半岁了吧?”冯紫英捧着孩子转了一圈儿,孩子也很争气地不哭不闹,只是偶尔吐两个泡泡出来,煞是本章未完,登录「起点读书」和书友一起读正版原文!新用户立享7天海量作品免费读,快来试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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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三百二十八节 小节大局,人生两面
被冯紫英的“爬灰”、“聚麀之诮”这类话语弄得霞飞双颊,王熙凤伸手捶打了一下冯紫英肩头,“你是从哪里听来这些腌臜龌龊词儿?还宫中更甚,也不怕朝廷惩罚你,没地辱没了你小冯修撰的名头!”
“凤姐儿,你这话就说得好笑了,这词语发明出来不就是让人说的么?”冯紫英不以为然,“我说宫中更甚不是虚言,臭汉脏唐本章未完,登录「起点读书」和书友一起读正版原文!新用户立享7天海量作品免费读,快来试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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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三百二十九节 香饽饽,万人迷
冯紫英在天津卫逗留了二日,这二日可是享尽了艳福。
不但林红玉是曲意逢迎,便是王熙凤也是婉转承欢,原来还有些傲娇和小性子,现在居然也能放下颜面任自己为所欲为了,这让冯紫英都是颇为惊讶,以至于都有些担心可别又来个一发中的,又给怀上了。
算一算孩子都半岁了,王熙凤休养了半年,身子也都差不多了,本章未完,登录「起点读书」和书友一起读正版原文!新用户立享7天海量作品免费读,快来试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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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三百三十节 开疆拓土,志在四方
冯紫英疾步走入兵部公廨,刚进房间,迎头便遇上了杨嗣昌。
看杨嗣昌满脸焦躁的样子,冯紫英便知道怕是又有什么不太好的消息。
“文弱,怎么样?”
杨嗣昌忍不住一挥拳头,捶在门柱上,“稚绳公这是在打什么仗?故城连打了三日不克,硬生生拖到了孙绍祖的援军赶到,搞成了现在这副情形,进,进不了,退 本章未完,登录「起点读书」和书友一起读正版原文!新用户立享7天海量作品免费读,快来试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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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三百三十一节 崇玄观祈福,贾元春发飙
萨摩藩出兵琉球的消息让许久已经没有出现在冯紫英脑海中的日本幕府再度被打开了记忆。
印象中德川家康应该还没有死,德川秀忠虽然继承了大将军的位置,但是应该还是德川家康在幕后执掌大权,天主教在日本的蔓延让德川幕府很是惊恐,再加上丰臣秀赖的依然不肯屈服,日本应该并不算太平才是,怎么萨摩藩就敢出兵琉球了 本章未完,登录「起点读书」和书友一起读正版原文!新用户立享7天海量作品免费读,快来试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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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三百三十二节 诲人不倦,毁人不倦
不得不承认,这元春的心思的确很敏锐细腻,一下子就能猜测出自己的心思想法,冯紫英内心不无愁苦地想着。
可你元春难道就愿意如一棵枯树野草般在宫中慢慢枯萎老去?你不也盼着哪怕是昙花一现,起码也能在宫中扬眉吐气一番么?
现实的状况就是如此,你贾元春没儿子,你封贵妃的时候永隆帝就已经戒绝女色,不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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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三百三十三节 逼宫,求解
元春神色复杂地看着冯紫英,她算是明白了冯紫英的底气何在,不仅仅是冯家的冯唐领军在外那么简单,而是整个士人群体的底蕴,而冯紫英作为其中佼佼者,自然有这个自信。
“紫英,那你让我和你合作,所为何事?”许久,元春才幽幽地道:“既然你都不屑于掺和于诸王争位中去,为何又要让我来……?”
“两个原因本章未完,登录「起点读书」和书友一起读正版原文!新用户立享7天海量作品免费读,快来试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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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三百三十四节 搞定元春,话术安抚
见冯紫英沉吟不语,元春充满期盼和忐忑的心又从高空中坠落下来。
她当然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些不切实际,也知道要想达到自己的目的有多么艰难,其间有多大的风险,甚至到现在元春都没有想过究竟怎么才能实现这一目的,而只是单纯的觉得冯紫英无所不能,似乎一切问题摆在她面前都能迎刃而解。
冯紫英“降服”了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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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三百三十五节 千红万艳第一春
冯紫英的话击中了元春心扉,挣扎终于为之停滞,沉默了一下之后才低声道:“紫英,你真的有办法?不是为了讨好我而欺哄于我?”
贵妃逃离宫中,这恐怕只有乱世才能出现的情形吧,黄巢入长安,还是晚唐藩镇割据,亦或是金灭宋入汴京的时候?
现在这等情形下,就算是永隆帝昏迷,就算是现在皇位空悬,但是体制依本章未完,登录「起点读书」和书友一起读正版原文!新用户立享7天海量作品免费读,快来试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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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三百三十六节 天授不取,必受其咎
元春当然不知道冯紫英此时心境躁动,浮想联翩,她只是单纯地被冯紫英那一句“秽乱宫廷,自然舍不得”给破了防,下意识的又要挣扎,却被冯紫英牢牢搂住,气息咻咻之余,只能哀求:“紫英,不行,万万不行,若是被人觉察,我怎么见人?”
“见什么人?”冯紫英反问道:“难道说这等事情你还能瞒得住抱琴?其他人有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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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三百三十七节 痛定思痛,一语定情
被冯紫英凝重深沉的话语给震住了,元春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是喜是悲。
自己竟然被对方施为观音大士,虽说知晓自己面庞丰润,也被人说过宝相庄严,但直言是观音大士,还是让她有些羞喜交加。
“既然那个时候就起了坏心思,那为何这么久却一直……”元春幽幽地问道。
“就算是皇帝,也不可能喜欢谁就能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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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三十八节 闺蜜情深,面面俱到
冯紫英没有在崇玄观里呆太久,拿定了元春,他心里踏实,就离开了。
走之前,他也与崇玄观的住持玄真见了面,小坐了一会儿。
这是个对顺天府道纪司都纪十分感兴趣的角色,都说道家讲求清静无为,但是这一位玄真却是完全不类,对俗务权力十分热衷。
崇玄观在京中不算大,道纪司都纪肯定轮不到他,但是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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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三百三十九节 一言而决,闺蜜助力
要说,鸳鸯的事儿也该办了,冯紫英琢磨着,这丫头也值得自己礼遇。
通过这半年来的观察了解,鸳鸯已经彻底从一个荣国府的首席丫鬟转变成为了冯府内院的首席丫鬟了,她充当着一个联络三房之间乃至自己和三房之间的总协调员的角色,忠贞,聪慧,小事圆滑,大事却有自己的底线,不会无原则地退让,这尤为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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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跨海斩长鲸 第一节 全面开战,生死何难
“砰!砰!砰!”
弹丸在空中划出一道不算平直的弧线,带着巨大无匹的势能撞击在城门上,瞬间就击破了城门,包裹了铁皮的城门内里还加了横杠木栅,依然未能抵抗住这种来自火药推动的巨大冲撞力,在城门上形成了一个骇人的窟窿。
而簇拥在城门后的十余名士卒更是如滚瓜烂泥一般,血肉模糊肢体横飞散落在四周,惨叫声,呼号声,求救声,不绝于耳,惨绝人寰。
此时却根本没有多少人能顾及到这些了,城内后续跟进的盾车忙不迭地推了上来,意图堵住破碎的城门,谁都知道这一处时最紧要所带,一旦被击破,那就万事休矣。
但是紧接着又是两发炮弹集中城门,五六具看似坚固的盾车在这种根本无法用人力抵挡的弹丸冲击下,瞬间就破碎解体,顺带还又带走了二三十名士卒的性命,留下如同血串葫芦一般的城门洞。
尤世禄目光森冷,收回千里镜,顺手递给身边亲兵,”命令前军准备,待到北城门周围城墙被击破,便展开接战,半个时辰后,我要看到北城门掌握在我们手里。“
故城前期的接触战打得很不顺手,尤世禄已经被孙承宗两番来函斥责了,主要还是孙绍祖这厮太过奸猾,一直采取小股接战游斗的方式,始终不肯正面对战。
尤世禄这边也有些问题,主要还是火器部队的不足,加上本身此番南下骑军数量更单薄,所以使得他始终觉得束手束脚,让他自己都很不满意。
而孙绍祖的大同军中骑军数量不少,他们与大同步军的配合十分默契,在故城县北面和西面采取稳步游斗的方式,步军与蓟镇军正面对垒,然后立即召唤骑军从侧翼袭扰,使得蓟镇军一方始终难以取得优势胜算,然后以这种方式一直稳步后撤到故城县城。
孙承宗为此怒斥尤世禄为保存实力而延误战机,原本要求其十日之内进抵故城城下,却拖到了二十日,两人在书信中也是交锋不断。
尤世禄也知道自己若是不能在故城之战上好生表现一番,只怕日后就会要被孙承宗拿住把柄说是非了,所以懊恼之余也是在大军终于逼近故城县城时准备放手一搏了。
十余尊铜炮被缓缓推动到了距离城门不足三百步的地面,不断有士卒开始吃力的绞动绞盘来抬升起炮口,旁边还有两名专门辅助的士卒再计算着射击角度和距离,以求能够将射击精度实现最佳。
蓟镇应该是最早一批就开始在炮队上进行改革的,除了在铜炮的制作工艺上进行了革新外,蓟镇和辽东镇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从個广东和吕宋那边招募到了几名西夷传教士和炮手,一方面教授新式铜炮的使用方式,一方面开始学习新式铜炮的测距、计算。
好在最早的新式算术和复式记账法在冯紫英让段喜贵在商人学徒们中开始学习普及之后就培养出了一大批最基本的学生,所以当辽东镇和蓟镇炮队都意识到这种懂算术和测距计算方式的学生们用处有多大时,自然也就求贤若渴起来了,除了招募了多人外,也开始主动培养起这类士卒来了。
不得不说冯紫英当出要求段喜贵在临清和大同招募了一大批冯氏、段氏的远支子弟进入来学习算术和复式记账法起到了相当关键的作用,这一批人通过一年学习,然后进入海通银庄以及相关的京畿煤铁军工联合体中工作,起到了种子的作用,在海通银庄和京畿煤铁军工联合体中这种类似于夜校的培训教授方式下,很是培养出了一大批粗通计算和复式记账法的学徒们,这其中也就有一部分被招募进入了军中炮队。
有算术的底子,在经过西夷炮手的教授,新式铜炮甚至还进行了两轮改良,尤其是通过绞盘调整炮口角度来迅速完成炮车在进行中的瞄准问题,也使得原来相当笨重迟缓的炮车效能得到很大提升。
“准备!放!”
又是一轮猛烈的轰击,十余门铜炮陆续怒吼着,喷吐出巨大的弹丸,沿着犀利的弧线飞射而出,直奔城门而去。
其中两枚弹丸击中了城门楼,一颗命中城门楼的廊柱,一颗则略高,击中了城门楼的檐下,在轰然的巨响声中,城门口再也吃不住劲儿,倒塌了下来,压死压伤了不少士卒,烟尘铺天盖地,整个城门处一片混乱。
尤世禄满意的将目光从千里镜上收回,笑了笑:“很好,这一轮打得不错,不过大同军可不是等闲之辈,没想到孙绍祖这厮平素倒没觉得有什么惊人之处,却把这帮士卒调教得相当剽悍,这般猛攻之下,居然都还没乱阵脚,……”
“大人,这故城可是北线铁三角的关键一环,丢了故城,德州的侧翼就彻底暴露在我们面前,而且运河也很容易就被我们截断了。,孙绍祖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肯定也要把他的精锐放在这里,丢了这里,那带兵的回去恐怕也只有献上脑袋了。”
答话的是尤世禄手下心腹悍将李三旺,一口大黄板牙,狮头鼻,络腮胡,看上去样貌甚至狞恶,但是打仗却是一把好手,尤其是冲锋陷阵,白刃搏杀,更是悍勇难敌。
“唔,难怪这帮人舍生忘死的反扑,这等火炮之力其实人力能抵御的,那等盾车对付火铳队是大有用处,但是在火炮队面前,却如同土鸡瓦犬,一击而溃,根本毫无用处。”
说到这里,尤世禄都有些为刚才自己在千里镜中见到的那一幕幕感到触目惊心。
虽说在演练中也实战用过炮队的轰击,但是那毕竟是演习,而且鉴于炮管的寿命,能打上两轮让手底下的士卒们见识见识,已经是十分难得了,但今日他才算是真正看到了什么叫摧枯拉朽,什么叫无坚不摧。
原来一直觉得火铳队的密集攒射加上阵型的任意角度变换,即便是面对骑兵,只要选择好合适的阵地,一样可以无所畏惧,已经让尤世禄越发感受到这种热兵器的威力,但是在今日真正见识到了炮队的威力,他已经下定决心,此番战事之后,一定要让兄长将另外两队炮队给自己调过来,这对于攻城战来说实在是太有用了。
又是一轮轰响,一边思考一边向前倾身的尤世禄下意识地举起千里镜再度观察,这一轮的炮击明显降低了高度,几乎全数倾泻在了以城门为中心的城墙以线上,不断有崩落的城墙砖石泥土溃裂,进而变得摇摇欲坠,终于,当一枚弹丸击中了城墙中部的一处裂缝上端时,紧挨着城门不到五步的城墙轰然倒塌下来。
“干得漂亮!”尤世禄猛力地一挥手,脸上涌起一抹潮红,兴奋地怒吼道:“此番城破,炮队要居首功,我会替他们向朝廷请功,命令火铳队立即跟进,打开缺口!”
尤世禄背后高处的旗手立即开始挥动手中红、黑、白三色旗,以旗语指示前方的火铳队开始进击,而一直保持着观察的观察手在看到旗语传递来的命令后,以及将命令传达给火铳队带队的统领。
早已经列队在后的火铳队伴随着一阵凄厉的哨声,一长三短,火铳手们都开始默不作声地持枪稳步前行,阵型比起先前集结是略微放大了一倍,以便于步速可以提高一倍。
而从两侧簇拥而来的长矛手以及部分腹泻掩护的刀盾手也开始向外展开,他们的速度要略快于火铳手,因为他们要替准备发起打击的火铳手提提供两翼的遮护,以便于最大限度发挥火力优势。
尤世禄的火铳队没有斑鸠铳这一类的重型火铳,他几乎全数装备的都是火绳枪为主的轻型火铳,其中有少量的自生火铳作为他的亲兵,或者说作为预备队,数量不到三百人。
但这支亲兵队的装备都是他煞费苦心从冯紫英那里走关系从联合体那里讨来的,至今银子都还没有付清。
火绳枪的价格要比自生火铳便宜很多,但是使用步骤要繁复不少,不过对于大头兵来说,没事儿就成日操练,所以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这总比要练成一个熟练弓箭手不知道简单多少倍了。
伴随着火铳队的抵近到位,整个城墙上和正在缺口处疯狂堵塞的大同军也从缺口处涌出来,他们很清楚如果不在这些火铳队集结成型时打乱他们,那么他们就只能变成活靶子,而这缺口四周都将无人能幸免。
看着上百人从缺口涌出,老练的军官口中的哨声变得短促而激烈,长矛队陡然提速如同一把火钳向中间穿刺合拢,死死顶住了想要发起冲锋的敌军,而好整以暇的火铳队这开始有条不紊地举枪,瞄准,他们瞄准的目标并不是前方的突击阵营,而是城墙上仍然据城而守的弓弩手们。
首先解决这些人,把他们的威胁彻底消除,那这些步兵失去了支持,那就只能束手待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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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跨海斩长鲸 第二节 大喜之日,善后布局
刀盾手的阵型前移并不能减轻火铳手们遭遇来自城墙上敌军弓箭手抛射带来的杀伤,而反倒是采取宽松阵型使得他们采取密集阵型时受到箭矢进攻时损害大幅度缩小。
但杀伤不可避免,这对于新参战的士卒们来说都是一种煎熬,尤其是在前期列阵前行阶段,他们必须要面对和承受同伴的伤亡和带来的心理恐惧,虽然在日常训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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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节 洞房花烛,夫复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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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深海埋藏着千年隐秘,荒虚外神灵窥视人族九州,深山海域间妖魔掀起天灾浩劫。但,大江东去,洗不尽英雄血。武者持刃,护山河万里。仙人驭剑,战九天星河。自六千年前成阳大帝起兵,这天下便是我人族天下,大乾帝国的扬州,一个叫东河县的地方,名为‘云洪’的少年,刚看完了这一期的《九州仙魔》.....————短暂双开,三百多万字的《寒天帝》即将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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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万年前,人族在仙魔大陆发展到巅峰时期,共有九大圣地,分别掌控着九大传承天书,一场突如其来的天地巨变,仙魔大陆受到毁灭性的打击,天崩地裂,生灵涂炭,其中以人族损失最为惨重,七大圣地覆灭,传承从此断绝,九大天书仅存其二。少年凌风,腾空出世,杀神魔,逆九天,战六道轮回,带领人族重回巅峰,执掌鸿蒙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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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之将亡,必有乱世妖孽,国之将亡,必有济世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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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千里写伏尸,乾坤百年描恶虎。天地至公如无情,我有赤心一颗,以巡天。——————欢迎来到,情何以甚的仙侠世界。——————赤心营:(www.bqzw789.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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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节 袒露心扉,一生所爱
此时的黛玉却远非像冯紫英所见到的那种沉静自若安静祥和的模样,手中握着的汗巾子几乎要被汗水湿透,整个身子都有些微微发抖,尤其是在听到了冯紫英脚步声进来的时候,更是全身僵硬,手足无措。
虽说李纨在之前就很含蓄地给黛玉讲述了洞房花烛夜的情形,但是这一刻黛玉脑海中却是一片空白,不但紫鹃拿回来的那些春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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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五节 大美黛玉,举世无双
看着窗外渐渐泛起的鱼肚白,一声雄鸡长啼让昏昏沉沉的冯紫英清醒了不少。
强忍住身上的酸麻不适,冯紫英一只手撑着床头,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搂着黛玉娇怜柔弱的肩头,让她的臻首能稳稳地靠在自己肩头上,不至于被惊醒。
这一夜可真的没睡好,可以说洞房花烛三次,这一次是最艰难的。
花径不曾缘客扫,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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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节 懵懂妙玉,茫然无措
紫鹃来的时候冯紫英已经起来了。
看着黛玉羞红的面颊,冯紫英知道自己若是在面前,黛玉怕是连紫鹃替她擦拭上药都是接受不了的,所以也就笑着先出了门。
好在他的事儿还不少,妙玉和岫烟那边也要去打个招呼,待会儿要一去给母亲敬茶。
到了妙玉院子,妙玉早早就起床了,依然是一身素淡但是质料却甚是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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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节 婚成礼具,三房并立
出嫁之后发髻就需要梳成妇人髻,而且作为冯紫英这等四品大员的嫡妻,无论是沈宜修、薛宝钗和黛玉都是有官身诰命的,这从正式订亲便会报经礼部,然后在礼部获得诰命。
而作为诰命夫人,无论是头上的发髻发式还是所用珠钗都与寻常妇人不同,有着专门的样式,晴雯、云裳、莺儿、香菱以及现在黛玉身边的紫鹃和雪雁都是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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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八节 婚后小忆,重返美好
见岫烟笑容古怪,妙玉也估计到自己所说恐怕有些问题,羞得连连拍打岫烟的胳膊:“死岫烟,还不赶紧告诉我,他说今晚就要在我房中歇息,多半就是要行周公之礼,可这周公之礼如何行,我却是不懂,……”
岫烟再也无法控制,笑得前俯后仰,更是把妙玉笑得全身发毛,不知所措。
好一阵后,岫烟才在妙玉的扭打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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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九节 千红万艳,吾心所念
“相公说的极是,妾身最怀念也就是那个无忧无虑的时候了,成日里便只是和姐妹们嬉戏玩耍,当初都说要建诗社了,姐妹们都是欢呼雀跃,连香菱都是翘首期盼,却因为种种耽搁了,再后来便延滞下来,甚是可惜。”宝钗话语里也满是惋惜,“沈姐姐也是诗词大家,若是回了大观园里,沈姐姐也能加入进来,重新把这诗社建起来,也能平添一番佳话呢。”
香菱便在一旁站着,听得宝钗这么说,也是满脸盼望地翘首:“奶奶说得是,若是能在大观园里重建诗社就好了,奴婢现在也无所求,就盼着能和奶奶姑娘们一道学着作诗,……”
冯紫英笑了起来,“香菱,你就这么喜欢作诗?”
“嗯,奴婢一直觉得作诗是一件最美好的事情,能用诗词来描绘一件事情一个情景,最为美妙不过,只可惜奴婢愚钝,始终不能提高,若是能有诗社让奴婢多加以学习观摩,那肯定会变得更好。”香菱很认真地道。
“香菱所言甚是,大观园里姐妹们,二姐姐擅长下棋,三丫头擅长书法,四妹妹精于作画,湘云也能作诗画画,黛玉则诗词歌赋均为所长,便是妙玉也是能作诗的,妾身也能勉力一试,要说写诗都能尝试一二,所以要算起来大家都能接受的,也就是诗词了,所以当时才会想要建一个诗社来作为姐妹们一起活动的形式,而且大观园里景致甚好,春花秋月,夏雨冬雪,都能让人触景生情,的确是作诗的好去处,只可惜一直没有能如愿,……”宝钗不无遗憾,“不过若是日后搬过去了,林丫头和妙玉,妾身和宝琴,还有二姐姐和岫烟,加上沈姐姐,没准儿还能再增添一两个姐妹,那一个诗社也就绰绰有余了。”
冯紫英见宝钗说得认真,忍不住道:“若是宝钗你真的有兴趣,那这大观园还真的该早些修缮起来了,当初我也琢磨着咱们家日后增丁添口的,人只会越来越多,把宁国府那边也买下来,宁国府后院的后花园,如会芳园和临水之轩那一片,逗蜂轩、天香楼、登仙阁、凝曦轩,都建得十分好,如果把大观园东边儿和宁国府西南角打通,那么会芳园、临水之轩与大观园就可以融为一体,原来的大观园就只有沁芳溪,缺了一些大一点儿的水面,如果和宁国府西南角打通,就能多出临水之轩那一片水面,凹晶溪馆与临水之轩也能遥遥相望,景致还要好上许多,不过这样下来工程量可不小,如果要完成改建,起码要半年以上,所以宝钗你来负责操办,怎么样?”
“妾身来负责操办?”宝钗有些意动。
方才丈夫说的这一切的确很是诱人,把大观园和宁国府后边儿的花园打通,面积几乎要增加一半,尤其是水面不足的缺憾就弥补了,而且怎么来建,自己也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来设计安排,能更符合自己的观感。…
加上丈夫即将远行,自己又不能跟着去,这一年半载在家中也没有多少事情,不如来找点儿事情做,还能充实许多。
“怎么,没信心?”冯紫英笑着问道:“为夫倒是对你很有信心呢,妹妹性子沉静,做事有条不紊,心思细腻,考虑周全,正是做这等事情的合适人选,而且外边具体来操办自然有府里其他下人,妹妹要做的不过是设计安排,符合我们审美观的总体规划,这是最重要的,至于具体修造,那倒是不必太花心思,倪二那边的建造社多的是做这方面的行家。”
宝钗想了一想之后,才点点头:“既然相公这么说,那妾身就勉为其难了,不过最好是和沈姐姐还有黛玉一道,若是沈姐姐因为要带桐娘无暇分心,那黛玉其实是可以和妾身一道来做这桩事儿的,还有三丫头,本来大观园里就是我们几个姐妹来往最多,也经常走动,只可惜了云丫头,……”
说起史湘云,宝钗脸上又露出一抹忧虑和惋惜之色,“也不知道日后她们这桩事儿究竟该有一个什么样的结果?云妹妹难道就因为和那孙家订了亲,就再也没有出头之日?”
这个问题冯紫英也不好回答。
实际上这段时间他也一直在运作此事,就是看能不能想办法把贾家人给具保开释出来,黛玉今晨也曾问起过,显然也是担心贾母年龄太大,在狱中难以长期坚持下去,作为外孙女,她肯定也是希望自己外祖母能安安全全出狱,至于说出狱之后怎么办,那倒是另外一回事儿。
“大周律法就是如此,如果没有解除婚约,那么夫妻一体,视为一人,自然要受株连,如赦世伯、政世叔一样,琏二哥现在都只能悄悄来,若是被人觉察告发,也是麻烦得紧。”冯紫英叹了一口气,“好在刑部那边有些松口了,政世叔拿回来的那封信还是有些用处,只是政世叔胆子还是小了一些,就算是没法离开南京,他若是要辞官,我估摸着南京那边也不会怎么他,如果那样,刑部这边就要简单许多了,我也能和刑部那边好交涉,当然贾敬这边也会有牵连,但是就要好说许多了,毕竟隔了一层。”
“那大老爷……”宝钗问道。
“赦世伯这边是另外一回事儿,他在平安州那边的勾当是被刑部查了个明明白白,没办法辩脱的。”冯紫英摇摇头,“只是因为和附逆一事拖着,否则赦世伯的案子只怕早就要判下来了,多半就是一个流放。”
宝钗心中一寒,“流放?这么严重?”
“不算严重了,流放几年,若是上下打点,也能慢慢减免,日后还是能有回原籍的机会。”冯紫英沉吟了一下,“遇上大赦,还能提前,甚至回京也不是不可能。”
“大赦?”宝钗精神一振,“若是新皇登基,只怕也是要大赦的吧?”…
“论理说是要大赦的,但现在说这个还有些为时过早,皇上这昏昏沉沉,居然还能吃点儿喝点儿吊着命,嘿嘿,还真不好说能熬多久呢。”冯紫英也是有些神色复杂。
永隆帝居然还能慢慢醒过来,只是神志无法恢复,但是居然也能吃些流质的粥汤了,下不得床,也没法视事,一天十二个时辰,七八个时辰都是昏睡,醒来的时候也是迷迷糊糊。
阁老们一开始都以为能醒过来,时不时入宫觐见,但是这一两个月过去了,依旧如故,阁老们心又冷了,渐渐的也就去得少了。
冯紫英也去看了两次,的确是神志不清,不像是装的,不过他也规规矩矩请安,没有其他话语。
倒是几个皇子安分了几日又开始跳脱起来,越发争得厉害了,冯紫英还琢磨着得再见元春一面,一来了解一下元春回宫这段时间里又没有什么其他消息,另外也要考虑对这几位皇子的策略。
裘世安既然也不安分,有些想法,自己给他点明了与其把注押在苏菱瑶身上,那么他也就该考虑如何来寻求一个更稳妥的手段。
和自己合作,永远不会吃亏,无论是哪位皇子上位,都需要外臣的支持,而自己则可以作为他用来联络拉拢这些皇子的一个最大砝码,只要他明白他的权力地位是建立在什么之上,不至于忘乎所以,那么这场交易就可以一直做下去。
元春在这里边也能学着一些左右逢源的手段,不过这还要看她自己内心真实想法,若是真的想要抛却一切出来,自己还真得要花些心思来筹划才行。
宝钗叹了一口气,幽幽地道:“妾身始终觉得云丫头不该这么命苦,自幼父母双亡,又遇上两个不靠谱的叔叔,把她弄得这般情形,二姐姐逃脱厄难,却被她顶了去,去给人续弦,遇人不淑也就罢了,没想到还卷入了这样一场灾祸中去,青春韶华,难道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凋落?”
冯紫英也叹息,“不是愚兄没有努力,但孙绍祖是朝廷列在前几位的叛逆干犯,义忠亲王不论,除了牛继宗、王子腾、汤宾尹、贾敬、甄应嘉等几人外,就数他了,连顾天峻、朱国祯这些人都排在他其后,足见朝廷的重视,云丫头和他定亲只是京中尽人皆知,如何辩脱?这还没有算史家的史鼎史鼐这两人在南京一样是位列犯臣榜上有名呢。”
“那云丫头岂非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宝钗脸上露出不忍之色,“孙绍祖若是被擒问斩,她的结局会是怎样?”
冯紫英也不确定,这个时代的刑罚本来就是自由裁量权范围很大,很多时候要看朝廷主事者的看法态度,有时候看似同样性质的案件,案犯处理结果却是天差地别,若是史湘云能与孙绍祖解脱婚约,倒是能从轻处理许多。
但如何来做到这一点呢?不说朝廷是否认同解除婚约,史鼎史鼐不在,史湘云要想解除婚约,就没有长辈,唯一能靠上边儿的就是贾母,但这又隔着远了一些,没理由绕过史鼎史鼐这二人来解除婚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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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十节 鹣鲽情深,贾琏来访
“唯一的出路还是在解除她和孙绍祖的婚约上。”冯紫英沉吟许久,“关键是史鼎史鼐才是云丫头的最亲近的长辈,她父母早亡,唯一近亲就是史鼎史鼐,老太君都要排在后边儿去了,若是史鼎史鼐不答应解除婚约,便无法解除这个束缚,难以让云丫头脱罪。”
“可是史鼎史鼐已经是朝廷钦犯,这种情形下论理钦犯应该没有资格在充当起律法意义上的长辈来行使权力才对,如果刑部都认为史鼎史鼐没有资格来行使这份权力,那么老祖宗是不是可以纳入考虑呢?”
薛宝钗心思细腻,而且也非对这等事务一无所知,所说的也不无道理,连冯紫英都微微意动。
“此事我还要问一问刑部那边,看看有没有空子可钻,你说的这个倒是颇有道理,史鼎史鼐作为干犯,便失去了宗法上的资格,那么这个长辈权力是否可以让渡给老太君,值得商榷,若是可以的话,倒是可以让老太君发话退婚,……”冯紫英想了一想,“不过即便是退婚,一来对云丫头的名声有损,二来依然无法摆脱史鼎史鼐的牵联影响,顶多就是和孙绍祖能脱干系罢了。”
“相公,这个时候如何还能去想名声和影响?云丫头能保住性命之后在来考虑其他也不为迟,她若是被列为孙绍祖一家人,孙绍祖开刀问斩,她多半也就是落得个赐死,现在脱了这层关系,无外乎就是徒刑流放,总能保得性命为上。”宝钗跺脚道。
“也是。”冯紫英一想也是,能保住性命再说其他,徒刑和流放都还有圆转余地,日后再来慢慢想办法也不为迟,至于说史湘云的名声,这都进了大狱这么久了,还能有什么名声?这等情形还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么?
“那相公只怕要抓紧时间去过问一下此事了。”宝钗终于舒了一口气。
她也是一个心善记情的,自己和黛玉现在都已经有了好归宿,连三丫头现在都出狱了,看这样子也不可能再有多么糟糕的结果,原来在大观园里走动最为亲近密切的几人里,就只有史湘云现在身陷囹圄,生死难测了,如果能够拯救出来,宝钗自然是要不遗余力的。
“嗯,走之前我肯定会去过问,但是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在走之前办妥此事了,不过就算是我走了,我肯定也会安排合适人选来盯着此事办理,方叔就在刑部,这桩事儿总归要落在他身上。”冯紫英看了一眼宝钗,“妹妹就尽管放心吧。”
“那妾身就先替云丫头多谢相公费心了。”宝钗盈盈起身,含笑福了一福。
冯紫英也笑了起来,“妹妹却还和为夫这般客气起来,若真是要谢为夫,那还不如夜里多努力一番,好早些替为夫生下一男半女才是正经。”
一句话就让宝钗破了防,脸颊有如火烧,霞飞入鬓,不过宝钗好歹也是和冯紫英做了这么久夫妻了,这面前又只有香菱这一个知根知底的贴身丫鬟,想到丈夫要不了多久就要离京,心中自然也还是舍不得,也强自壮胆回嘴道:“那要看相公自家了,这两日相公怕是有心无力,等两日妾身一定扫榻以候。”…
这一句“扫榻以候”出口之后,宝钗已经羞得抬不起头来,而冯紫英也是心中痒痒。
昨日在黛玉那里便没能尽兴,黛玉玉瓜初破,初承恩泽,哪里经得起折腾?自己也只能强忍怜惜,现在看着宝钗这般羞怯模样,想到黛钗并蒂,媲美双飞,冯紫英哪里还能忍得住,起身便在宝钗和香菱的惊叫声中,抱起宝钗便往屋里走。
被冯紫英如此粗鲁莽撞的抱着便往屋里走,无异于白日宣淫,若是以往,宝钗是断断不肯的,但是今日却不同.
一来相公昨日才临幸了黛玉,今日这般急色地想要要自己,分明是昨日未能满意,宝钗自然也存着想要把黛玉比下去的心思,二来也念着相公要不了多久就要离京,这一别只怕就是经年,自己至今尚未有孕,若是能借此机会怀上,那也是一件美事儿。
所以宝钗也只是忸怩假意挣扎一番,也就任由丈夫抱着自己入内,这却是把香菱惊得张大檀口不敢置信,什么事儿奶奶也变得这般豪放起来了?
宝钗的曲意逢迎倒是让冯紫英有些意外之喜,以往这种情况是万万不可能的,但今日没想到宝钗只是略微推拒了一下就从了,任由自己把她抱入卧房中,而一双胳膊更是勾住了自己的颈项,冯紫英略感惊喜之余,也约摸猜测到了宝钗的心思,和黛玉攀比,渴望留下种子怀上孩子,都是宝钗此时最热切期盼的,自己当然不能让她失望。
进屋便一脚把门踢得掩上,随后跟进来的香菱也只能小心地把三下五除二就被冯紫英卸掉的宝钗衣衫一一拣拾起来,红着脸替早已经按捺不住的二人拉上鲛纱帐,悄悄躲在外屋去了。
宝钗也没想到冯紫英这般急色,心里又好笑又好气之余,也是一边迎合着郎君的恩爱,一边小声问道:“相公怎么变得如此,难道林丫头就那么不堪……”
冯紫英也不想在宝钗面前说黛玉的情形,只能含糊其辞:“黛玉身子弱,又是初承恩泽,我也不想太过,免得她消受不起,等她适应几日也就好了。”
听得冯紫英这般说,宝钗心里也颇为得意,在想着自己日子正好就是这几日,若是能抓住机会怀上,却也了却一桩心事,想到这里更是盘腿附身,眉目含情,只求能欢好之后得一麟儿。
这一发便不可收拾,这拔步床也是一摇三晃,鲛纱帐更是如风中落叶,摇曳生姿,弄得香菱只能红着脸夹着腿在外间苦苦等候,又怕如宝琴她们过来,打扰了奶奶的好事儿,只能提心吊胆地在外间守着,一直到里间云收雨散,奶奶慵懒滋润的声音传递出来,香菱才悄悄蹩进去。
香菱侍候着冯紫英穿衣起床,宝钗却还只能蜷缩着双腿在床上仰躺着,以求能最大限度地提升怀孕的几率。
冯紫英也吩咐香菱好生侍候着宝钗,自己也和宝钗有温存了一番,这才出门。…
今晚还得要在妙玉屋里歇息,还得养精蓄锐,不能太浪了,所以在方才虽然把宝钗杀得溃不成军,但是冯紫英也是留了手的,否则夜里去妙玉屋里歇息,那就要原形毕露了。
贾琏来的很是时候。
冯紫英就在书房里见了他。
得了这样一个机会,贾琏也把他自己在扬州的所见所闻,连带着扬州官府和南京方面的一些动作和举措偶都和冯紫英说了。
扬州虽然不是金陵,义忠亲王伪朝的官员都基本上在金陵,但是从财赋角度来说,苏湖常的赋税的确有些狠,但是要论钱银的流动,金陵连苏州都不如,更别谈扬州了。
扬州的盐商们也成为伪朝户部重点盯防对象,不过盐商们在朝中都各有靠山,伪朝户部要想拿捏扬州盐商也不容易。
另外就是如洞庭、龙游、江右、徽州等这些商帮们,伪朝也在极力拉拢这些商人,虽然这些商人对伪朝态度表面上还是十分热情的,甚至对于对一些筹款举动都还是保持着支持态度,但是论及具体数量时,这些商人们态度又有些变化,总而言之和伪朝户部的期望值差得有些远。
“这些商人都是些滑头,哪里会轻易就把底牌交出来,最初南京那边也不想这么早就要和这些人摊牌,但是随着陈继先在徐州那边小动作不断,弄得南京方面也有些进展,所以组建江南镇的提法就被拿了出来,但是钱银从哪里出,这个问题里就摆在明面上,最后还是不得不向这些商人伸手,……”
贾琏谈兴很浓,对说起江南那边的情形也是侃侃而谈,如数家珍,看得出来贾琏在扬州混得还是很不错,海通银庄扬州号的大掌柜身份还是让他如鱼得水,他也很享受这个身份。
“扬州盐商的态度最是暧昧,南京方面提出来的要求,他们也不是不答应,而是提出现在有难处,希望少一些,所以一直南京讨价还价,加上陈继先又派人来扬州谈判,这让扬州盐商更是觉得奇货可居,也趁机向南京方面要价,不过南京方面在获知陈继先也在伸手之后也是十分震怒,但是却又不敢和陈继先撕破脸,于是这两边又先撕了起来,……”
冯紫英听到陈继先主动联系扬州盐商,就意识到自己老爹的计谋可能还是发挥作用了。
陈继先终究还是忍不住了,开始向扬州伸手了,这应该还是孙承宗对山东发起攻势之前的事情了,这也说明陈继先也觉察到朝廷正在准备对山东用兵,所以并不看好牛继宗和孙绍祖在山东的抵抗结果。
这是好事儿,只要陈继先动了心,无论是对迅速平定江南,还是陈继先想要趁机盘踞淮扬乃至江南,都是好事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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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个假,明天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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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事儿多,望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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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十一节 兄弟情谊,关系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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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得出来,贾琏在扬州还是很得势,这可能和海通银庄仍然在江南活得十分滋润有很大关系。
没有人能忽略海通银庄这个南北通吃的金融巨无霸,明显有着深厚的北地乃至于朝廷背景,甚至可能是支撑朝廷财政的一大臂助,但是却又和江南商贾士绅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连南京方面也都顾忌三分,这样掌握着海量钱银资财和人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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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十二节 心平气和,泰然处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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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紫英看着面如冠玉眉飞色舞的贾琏,面色平和,但是内心却有些尴尬。
这算起来头胎男嗣却是王熙凤生的虎子才是啊,现在虎子都半岁了,若非自己要外放陕西,等几个月就能听得他叫爹娘了。
“紫英,老祖宗和太太以及宝玉他们的事情就劳烦你多费心了,我现在的身份也有些尴尬,不好在京师城里公开抛头露面,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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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十三节 坦然相对,登高望远
冯紫英听闻贾琏主动提及平儿和王熙凤的水泥营生,心里终于一宽。
这说明贾琏已经知晓王熙凤将平儿赠给了自己,而且也知道王熙凤干起了水泥营生,而要做水泥营生想也能想到没有自己出力是不可能的。
冯紫英也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贾琏神色变化,看得出来贾琏略微皱眉,但是却没有太多的不悦,或者说反感,只是有些诧异和说不出的惆怅。
这应该是一种符合情理的心态,有些酸楚,不甘,但是程度却没有那么强烈,或许是他早已经在心理上有所准备了,毕竟和离之后,王熙凤要生存,自然也就要寻求生存之道。
把平儿赠给自己,寻求自己的帮助取得水泥营生,似乎也就是很正常的操作了,至于说自己和王熙凤之间的私情,贾琏应该还没有想到那个方面去,或者也不愿意往那方面想。
如平儿所言,鸳鸯都能凭藉日常观察揣摩,窥测出自己和王熙凤之间的私情,未必贾琏就觉察不出来。
这等事情,有些人往往是最敏感的,甚至没有任何证据都能凭直觉感觉出来,只是看人家是愿意掩耳盗铃,还是视若无睹罢了。
既然贾琏挑开了,冯紫英反而放下心来,可以坦然相对了,“嗯,二嫂子来找了我,说王信、来旺一档子人跟着她,她那点儿老本儿怕坐吃山空,想要寻个稳妥营生,加上林之孝夫妇出来之后也要找个活儿干,所以二嫂子就看中了水泥营生,……”
贾琏微微点头,“凤姐儿倒是好眼力,一下子就瞅准了这门营生,南边儿需求量很大,当下从榆关、直沽南运的七成货物都是水泥,扬州、南京、松江、宁波都是供不应求,不过都是被山陕商人把持着,外边人是插不上手的。”
“往那边儿卖这种利润更高的买卖,二嫂子也插不上手,她和山陕商人有约定,只能在顺天府和河间府境内出货,不过三五年里也足够了,也没有往外卖的产能。”冯紫英解释了一句。
这也在贾琏预料之中,没有山陕商人的点头,王熙凤也做不成这营生,当然这里边肯定是冯紫英在其中帮了大忙的,否则哪里轮得到王熙凤来捡这种落地桃子?
“就这样也够凤姐儿赚个钵满盆满了,该知足了。”贾琏也不羡慕,他是个知足的性子,并没有太大野心,这水泥营生要打开,少不得要四处奔波,他喜欢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风花雪月的生活,那太辛苦的奔波日子他也受不了。
“我也只能帮到这一步,我这一走,日后还得要看二嫂子和林之孝他们自己努力了。”冯紫英笑了笑,“若是宝玉他们能出来,也可以去帮一把,……”
“那不可能,宝玉去只能添乱,而且宝玉也不可能去做这种事情。”贾琏哂笑起来,”若是宝玉能出来,紫英替他寻个清静地方,让他好生读读书写写话本就好。“…
贾琏倒是把宝玉看得很透,冯紫英本来也就是信口一说,他当然知道宝玉不可能去做这个,便是能做,他也不能让他去,让他窥探出自己和王熙凤私情,那如何得了?
这一番话一谈就是一个多时辰,冯紫英又留了贾琏用了晚饭,贾琏才告辞离去。
冯紫英也问了贾琏住哪里,而贾琏也说他在京师城里买了一处宅子,就在积庆坊,不大,不过是临时落脚处,二千两银子买下来的。
冯紫英也不留,毕竟贾琏现在身份还是有些敏感,虽说龙禁尉不至于在这等事情上来找自己麻烦,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贾琏在外边真的被拿住了,自己也好帮忙,在自己府上拿住,那可就反而不好办了。
待到贾琏离去,平儿这才急急忙忙进来。
见平儿眼圈有些红肿,冯紫英心里一怔,他不信平儿还对贾琏有什么余情未了,但这般感伤却又是为何?
“怎么了,平儿?”冯紫英示意对方过来,平儿忸忸怩怩地过来了,被冯紫英在腰肢上一勾便一屁股坐在了冯紫英腿上,“莫不是琏二哥说了什么绝情绝义的话,伤了你了?”
“那倒没有,琏二爷不是那种人。”平儿略显落寞怅惘地道:“只是先前琏二爷问起奴婢二奶奶的事情,语气里竟如同一个外人,便是对巧姐儿的关心也和寻常人无异,奴婢还以为琏二爷要多问一些二奶奶现下的生活,谁曾想琏二爷却只问那水泥营生如何,半句都懒得多问其他,这让奴婢就有些感伤,这才多久,如何就变得如同路人一般了呢?”
冯紫英也没想到贾琏在平儿身边表现如此,略作沉吟道:“琏二哥现在也是另有家室的人了,一妻三妾,儿女双全,正妻也怀了身孕,自然不可能再多过问凤姐儿的事情了,至于巧姐儿么,哎,这也怨不得他,若是换了你平素都是儿女环绕,妻妾成日里都是问自家亲生的,你还有多少注意力去关心前期所生的女儿呢?更何况在知晓巧姐儿有人管着,凤姐儿也还在一边,他当然就不会太上心了,不过好歹也是他的骨血,日后巧姐儿大了,琏二哥还是要管的。”
平儿稍稍平复了一下心境,却感觉到冯紫英手掌又沿着自己衣襟下往里钻,扭动了一下神题,红着脸低声道:“爷还是悠着点儿吧,身子要紧,奴婢身子迟早都是爷的,这两日可是林姑娘、妙玉姑娘和岫烟姑娘的好日子,爷也留点儿精神,今晚还要去妙玉姑娘那里歇息呢,也不知道爷怎么就这么好的精神,午间宝二奶奶那里还不够么?”
冯紫英手微微一滞,嘴却附在平儿腮畔耳际,“哟,你这小蹄子还学会听床了,我和宝钗的好事儿你还听见了?”
平儿也是脸颊发烧,“爷可别诬陷奴婢,若是让宝二奶奶听见了,奴婢就没好日子过了,奴婢不过是午间去找琴姨娘,没想到琴姨娘,还以为在宝二奶奶那边,过去却见香菱夹着腿从院子里出来,一看就没干好事儿,拦着她问,却要忙着去换衣衫,奴婢这才明白,爷可真是,昨晚在林姑娘那边……”…
说到这里平儿也忍不住翻白眼,这可是林黛玉的新婚洞房夜啊,这第二天却又要来作践宝二奶奶,这让人知晓,还不得……?
冯紫英一怔,还真觉得这是个事儿,若是被外间人传了开来,黛玉脸上就不好看了,赶紧道:“这等话可万万不能外传,林妹妹身子骨弱,爷也是怕她第一夜受不住,……”
“那爷也不该来找宝二奶奶,不行还有紫娟和雪雁,再不济便是在奴婢和鸳鸯这里,那也胜过去长房二房那边儿,……”平儿妩媚地白了冯紫英一眼,这位爷大事儿上却是精明无比,可涉及到后宅这些小事儿就不上心了,也不想想这不是将三房的把柄让给二房来拿么?
宝姑娘倒是大度,未必会用上这些勾当,香菱也是老实人,但若是换了琴姨娘和司棋这等人,只怕就真的要握在手里奇货可居了。
“好在宝二奶奶当时不屑于这些的,香菱也是个实诚人,不过爷也要去叮嘱香菱一下,莫要让琴姨娘和莺儿这些人知晓了,那便多了几分……”平儿原本想说是多了几分风险,但是却又觉得不合适,只能住口不言。
“哎,爷身畔就缺了像你这般精细谨慎的贴心人,鸳鸯管事儿太多,顾不过来,金钏儿心思不在这些上,晴雯是个燥性子,司棋更不是这块料,算来算去还得要你,所以凤姐儿把你指给爷跟着去陕西,也不枉我送水泥这么大一桩营生与她,……”
平儿噘着嘴却不同意:“爷可千万不能这么说,奶奶替爷好歹生了儿子,水泥营生固然价值连城,但是虎子日后只怕是难得享受到冯家的余荫,那奶奶替虎子多考虑一些,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爷千万莫要觉得二奶奶就是贪得无厌,……”
冯紫英笑了起来,手也从平儿身子里抽出来,“我可没这么说,只不过凤姐儿自己要这么想,那也是说明她自己心里底气不壮嘛。”
二人又在椅子上腻了一会儿,直把平儿弄得钗横鬓乱,娇靥似火,这才忙不迭地提着汗巾子蹩着脚悄悄熘了,冯紫英也委实不敢在平儿身上恣意,万一擦枪走火,且不说有些委屈平儿了,今晚还有新田需要开垦,明日都是要见红的,岂不是耽误了正事儿?
不过贾琏今日来的确也算是给冯紫英带来了不少好消息,陈继先的野望意动,贾敬心虚确凿无疑,还有江南士绅商贾的不太看好南京,这都能让自己心里底气更足,去陕西那边也更敢放开手脚大干,定要好生把山陕耕耘成为自己的根据地基本盘,不仅仅是边镇,更要在地方上好生经营一番。
这巡抚一方的机会可太难得了,若非遇上这等时机,永远都轮不上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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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十四节 谋临清暴虎冯河
贺虎臣目光凝重,注视着前方临清城宽厚的城墙,黎明前的城头黑魆魆的犹如鬼魅,手中拳头几乎要握出水来。
咬着嘴唇好一阵后,贺虎臣这才从腰间掣出千里镜指向正前方,缓缓调整旋转,使其处于最佳状态。
看着高峻的城墙和城墙上明灭不定的灯笼,还有不时冒出头的士卒,贺虎臣明白要想偷袭,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但给自己的时间却不多了。
自己的大军已经越过了清河县东南的鸣犊口。
那里是故黄河汉元帝时决堤所在,汉成帝时清河都尉冯逡曾谏言故屯氏河分流,但遭到拒绝,后来黄河再决,湮没这一片数县之地,形成无人区惨状,不过现在这一片却已经成为人烟密集之地,有索卢水流经,倒也肥沃。
再往东,就极易被大同军的探马所发现了,即便是现在藏身于鸣犊口一带隐匿,但是上万人马,能隐匿多久,二三日不得了,一旦被发现,恐怕孙绍祖就会意识到己方的意图,迅速南下增援了,那就更难了。
这一仗很不好打。
因为孙绍祖这厮甚是谨慎,即便是尤世禄打下故城,威胁武城,但是孙绍祖也只调动了武城和德州的兵马增援,对临清驻军基本上没有调动。
这会意味着临清城中依然驻扎着近万人马,而且都是大同军,相比之下作为南面的东昌府城却只有不到五千人马,这也足以说明孙绍祖的精明,宁肯将看似更重要的东昌府城放空,也没有放松对临清州的防御。
如果不能有什么意外发生,单凭自己和杨肇基这两部要强攻临清城,可以说很难打下来。
即便是能打下来,只怕损失也会极其惨重,不说十不存一,起码要折损大半。
但是对自己和杨肇基来说,这一仗却又不能不打。
尤世禄在北面打得相当悍勇出色,故城拿下之后,遭到了孙绍祖的疯狂反扑,双方在故城与武城和德州之间展开了激烈的攻防,半个月下来,双方死伤都极为惨烈。
孙承宗的命令就只有一个,要以蓟镇军牢牢地把德州和武城一线的大同军吸引住,最大限度地削弱临清和东昌府这一线的大同军,为己方拿下临清州做好铺垫。
应该说尤世禄不惜一切代价的勐攻做到了,但据说也让孙承宗和尤世禄的关系急剧恶化,尤世禄甚至已经上书兵部,指责孙承宗是纸上谈兵书生意气,根本不堪大任。
临清是整个运河山东段最重要的城市之一,其战略位置重要性可能不及德州和济宁,但是却因为其连通了会通河(运河)与卫河,加上正好处于北直与鲁东交界处的特殊地理位置而商贸尤为发达,辐射整个鲁东和顺天府南部与广平府,乃是山东境内最重要的物资集散地,拿下这里,其意义不问可知。…
特别是现在南面夏镇已经被西北军拿下而中断运河运输的时候,大同军和宣府军相当物资补给都需要从运河沿线的山东境内征集起来时,临清州的重要性就凸显了。
冯大人也提到过,这一仗必须要打出声势,要么德州,要么东昌府,要么临清,只有这三地可选。
东昌府靠得太南,而且阳谷、堂邑都有驻军遮护,直接放弃,只剩下德州和临清。
而要打德州,几乎就是强攻硬打,毫无花巧可言,很容易形成双方对决,而这种攻防对决,在守城方有运河支撑的情形下,攻击方很难占到便宜。
那么唯一可选的其实就只有临清州了。
临清州自然也是大同军防御重点,但是比起德州大兵压境,它的防御肯定不可能有德州那么厚重,这就是己方的机会。
但这个机会恐怕也要用无数将士的牺牲来换取。
可即便如此,如果无法出奇制胜,那么自己和杨肇基二部就算是想要用性命去填,都未必能拿下,这才是贺虎臣最焦心的。
“大人?”身边亲兵见天色逐渐放亮,有些着急,这距离临清州城太近了,一旦被敌军所觉察,连逃脱的机会都没有。
“我知道,他们回来没有?”贺虎臣沉声问道。
“恐怕还要一些时间,城中龙禁尉的密探和刑部线人分属各方,一个在城西,一个在城南,我们的人要接上线,距离也不近,还得要半个时辰吧。”亲兵压低声音:“要不我们先撤到大阜那边,那边树高草密,更容易藏身,……”
大阜在城北那边,距离也不远,贺虎臣想了一下才点点头,如果不能得到城中龙禁尉和刑部那边的准信儿,他心里始终不踏实,真要强攻硬打,那付出代价太大了。
罗定彪面色阴晴不定地回到自己宅邸,这是一处紧挨着碧霞宫不远的大宅,距离东水门也不算远,自己这一部就驻扎在东水门不远处。
背后跟着的几个亲兵,鱼贯进入,门迅速被掩了起来。
“大人,冯家那边的人已经等候着了。”亲兵小声道。
罗定彪深吸了一口气,挥了挥手,示意亲兵先下去,自己还要考虑一番。
孙绍祖待自己不算太亲厚,但是也没有亏待,毕竟自己不是他的嫡系,能做到这般已经很不容易了。
临清城驻扎着三部,自己驻守东面和南面,一部驻守西面和北面,还有一部力量略少,是作为预备部队。
罗定彪也很清楚,即便是自己这一部三千人里,孙绍祖也安插有他的人,或者说有被他收买了自己的部下,但是具体谁被收买了,罗定彪却很难查清楚。
谁都可疑,谁都有可能,甚至孙绍祖都没有太过于隐瞒,或许就是用这种方式来暗示提醒自己,防止自己有异心,或者生出其他意图来。…
但外边催得很急,另外城中也不时有人来传递消息,这让罗定彪对能不能守住临清城也产生了一丝怀疑。
这样越是拖下去,越是显得南京方面的无能狂怒,连提供的武器粮食现在都已经发动士卒们就地补充,不过在临清情况还略好,但是也不容乐观。
朝廷在山东这边的根基深厚,虽然大军控制着城池,但是仍然随时随地能通过各种渠道找上自己。
若非自己和冯段两家表面上并没有太多的联系,自己也不可能被留在这临清城中守城。
临清是冯氏老家,冯家在临清也是大户,只不过冯唐这一脉却人丁单薄,这临清城内外的冯氏一族更多地还是远支。
但不管是不是远支,现在这冯氏族人却通过各种方式秘密找上门来,目的意图不问可知。
罗定彪自然不能拒绝,但是他也不会轻易就相信谁,哪怕这是冯家人。
孙绍祖对这支军队抓得很紧,手下带兵的将领谁是他心腹,谁是暗中和他有勾连的,很难说,这也是罗定彪最担心的。
拖是拖不下去了,这个时候冯家人直接登门,显然是已经到了最后关头,临清城外肯定有敌踪了,但是来了多少人,还不清楚。
负责整个临清城防守的朱云奇是孙绍祖心腹,疑心也很重,对自己看得很紧,若不是冯家在城里关系深厚,也不能如此轻易的穿堂过户,进入自己的宅子。
是该下决心的时候了,罗定彪叹了一口气,这个决定将会是让自己一念登天,一念入地。
“请他进来。”
每一次来的人都不是同一人,但是他持有冯家那边留下的印信,便足以相信。
“罗大人,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若是罗大人仍然不能决定,那么此事就此作罢。”来人开门见山,径直挑明:“近期朝廷大军就会对临清发起攻势,如果现在您还无法决定,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罗定彪定定地看着对方,对方却很漠然,自顾自地说着:“我只是带信的,话带到我的任务便完成,如果大人有意,那么就把消息让我传出去,如果无意,我扭头就走。”
罗定彪沉默许久,才吁了一口气道:“我要如何做?”
“大人决定了?”对方也不惊诧,只有两个结果,要么干,要么不干,就这么简单,罗定彪不过是选了一个可能性更大的罢了。
“决定了。”
“那好,明日大军便会抵达城下发起攻击,两日后的丑时三刻如何?宾阳门您开城门,……”对方提出要求。
罗定彪迟疑了一阵,摇摇头,“宾阳门是朱云奇看守重点,有他亲兵盯着,怕是难以得手,……”
“那大人总得要选一处突破口吧?东水门?”来人显然也对临清城的情况十分熟悉,“东水门需要浮桥,另外水闸很容易被人封死,……”
“就东水门!”罗定彪咬了咬牙,终于拿定主意,“我的人只能完全控制东水门,至于浮桥,那简单,木材市场那边多的是木排,我安排人去准备一些,届时放下去,正好可以沿着水门进来,进来之后,向北可以拿下宾阳门,向南可以夺下景岱门,就要根据情况而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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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十五节 除死无大难,富贵险中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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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出了决定,罗定彪反而轻松下来。
除死无大难,与其这样成日被孙绍祖盯着下做事儿,不如反戈一击搏一把。
老上司既然专门派冯家人来联系上自己,自然也是看重自己在临清城守门的这一用处,但罗定彪反而很高兴,没用处的人自然是不会被打上眼的,有用也就意味着自己这一把如果搏赢了,未来前程不可限量,飞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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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十六节 紫英定论,岫烟问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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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贺虎臣杨肇基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番,朝廷的注意力也几乎全放在了山东战局这边的时候,冯紫英还在优哉游哉地享受着新婚燕尔的美好生活。
送走了贾琏,调戏了一番平儿,冯紫英心情好了许多。
虽然拿下荣宁二宅是正经八百通过朝廷没收后发卖程序取得的,甚至之前还经历了一番波折,先被寿王张弛拿下了,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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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十七节 纳妾之道,才色兼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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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所言妾身记下了,只是妾身有些惶恐,怕日后做得不好,有负相公厚望。”岫烟一边思考该如何面对这个自己都未曾想到的“任务”,一边也含羞带笑地回应冯紫英,“好在有琴姐姐在,妾身会好好跟着琴姐姐学着做事。”
冯紫英哑然失笑,“岫烟,你也莫要把宝琴想得太高,她也不过是幼年时跟随其父在外奔波,见识稍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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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十八节 降龙伏虎,折服妙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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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对于妙玉来说无疑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看着借着酒意药劲儿到来的冯紫英大模大样的气势,妙玉自己就先怂了。
夫妻敦伦,周公之礼,她似懂非懂,便是岫烟也只告诉她床笫间的事情便是周公之礼,但什么是床笫间的事情,岫烟语焉不详,只说需要夫妻坦裎相对,她一度以为是坦诚相对,结果岫烟却专门告知是坦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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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十九节 后宅微澜,宜修出手
冯紫英也没想到妙玉居然想跟着自己去陕西,而且想去的心思居然如此之坚决。
一直到起床之后,妙玉依然在冯紫英身边说着这事儿,不愿意留在京中,而想要和岫烟一道去陕西。
冯紫英也大略明白了,没有岫烟在身旁,这女人内心没底,大概也觉得没有朋友,过得难受,还不如跟着去陕西,起码也有岫烟一道,不至于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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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十节 美人恩重,欲罢不能
李公麟的《免胄图》是沈宜修上两个月才从一家书画坊中收购来的,花了不到五百两银子,但是沈宜修却很喜欢。
李公麟是北宋著名白描大师,这副《免胄图》也是他流传不多的佳作之一,白描写意十分精美,特别细节描绘更是精湛到位。
惜春自从被冯紫英从诏狱中弄出来之后,住在冯府里边也没有太多其他去处,原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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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十一节 穿针引线,偷梁换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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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十二节 人脉铺展,战意熊熊
“沈兄!”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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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要想在镇魔司待下去,习惯鲜血是必备的条件。
其他人是这样,沈长青亦是如此。
“黄部见习除魔使沈长青,请求进入藏书阁!”
“嗯。”
坐在阁楼前面,正在打着瞌睡的老人睁开稀松的双眼,一抹微不可查的血光,自眼眸当中一闪即逝。
那一瞬间。
沈长青仿佛被什么凶兽盯上了一样,让他浑身汗毛倒竖。
若非清楚大家都是自己人,那一瞬间他就要转身逃离。
不过。
沈长青也明白,眼前镇守藏书阁的人,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位强者。
那股给到他的本能危机,也只是对方身上的些许气息泄露。
“出示身份令牌。”
“请过目!”
“见习除魔使,有权进入藏书阁第一层,停留时间两个时辰,不要逾期逗留。”
“多谢了!”
沈长青将令牌重新收了回去,那名老者也是闭上了眼睛,仿佛已是酣睡。
他没有理会太多,径直越过老者,正式进入藏书阁里面。
镇魔司的规矩不多。
但每一条规矩,一旦触犯了,都有殒命的可能。
而其中的一条规矩,就是不要擅自打探他人的隐私,也不会产生过分的好奇心。
历年来。
因为有的除魔使好奇心太甚,擅自打探惹怒了其他人,最终被对方斩杀的例子比比皆是。
尽管在镇魔司中,是严禁互相残杀的。
可要杀一个人,未必就需要在明面上动手。
再者说。
镇魔司的人虽然不是疯子,但也有不少冲动暴怒的人,真要怒火攻心,杀了也就杀了。
虽说沈长青来到镇魔司差不多五天里面,还没有见过这样的例子。
可是前身来到镇魔司,已是有了差不多一个月时间。
一个月里面。
前身也是听闻一些这样的案例发生。
作为继承了前身记忆的人,沈长青对此讳莫如深。
藏书阁。
是整个镇魔司收藏武学的地方。
若是想对付妖魔诡怪,凭借普通人的血肉之躯,自然是没有任何可能。
只有修炼有高深的武学,才有初步抗衡妖魔诡怪的资本。
所以,藏书阁的存在,就是为了让镇魔司的人,能够尽可能的提升自己实力。
也因为镇魔司本身,乃是护卫大秦的机构,需要培养出足够的高手。
所以参悟修炼里面的武学,也没有什么太大的要求。
只要有身份令牌。
下载爱阅小说看最新内容。那就能随意的进出藏书阁,而不需要收取额外的费用。
但为了防止有些人,一直沉浸在藏书阁中,以此来躲避镇魔司的任务,或者是成为一个只精通武学,但没有半点搏杀经验的废物。
镇魔司便是设立了规矩,限定每个人进入藏书阁的时间以及次数。
藏书阁一层很大。
在沈长青到来的时候,里面也是有不少人在这里逗留,翻阅着上面的书籍。
对于那些人。
他有的认识,有的则是完全的陌生。
毕竟镇魔司太大了,而且新鲜血液换的很是频繁,尽管前身待了一个月,但真正认识的人也是有限。
没有人觉察到沈长青的到来。
每个人都是在用有限的时间,尽可能的背下自己需要修炼的武学。
沈长青也没有理会他人的打算,他来到一个书架面前,然后在诸多摆放完整的书籍中,熟练的抽出了里面的一本书籍。
书籍上面,写着几个大字。
十三太保横练功!
字是大秦特有的字体,跟沈长青前世认识的文字,有很大的区别。
但有前身记忆,他看懂上面的文字,没有什么困难。
取出十三太保横练功,沈长青直接在书架旁边盘膝坐下,低头默默翻阅着书籍。
时间流逝。
两个时辰很快过去。
沈长青将书籍放回原位,然后就起身向着外面走去。
在他离开的时候。
那个坐镇于藏书阁的老者,睁开了一下稀松的眼眸,旋即又是重新闭合了上去。
那一瞬间。
沈长青有种锋芒在背的感觉,迫使他离去的步伐加快了几分。
没多久。
他就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因为一旦进入镇魔司,生是镇魔司的人,死是镇魔司的魂,根本就不存在离开的可能。
所以镇魔司的每一个人,哪怕是最低阶的除魔使,待遇都是非同寻常。
就好比说。
沈长青自己目前住的地方,就是一个独立的院子,院子中有摆放着木人、石锁以及其他的练武工具。
在回到住所以后。
他没有立刻进行修炼,而是沉下了心神——
姓名:沈长青
势力:大秦镇魔司
身份:见习除魔使
武学:十三太保横练功(未入门,可提升)
杀戮:3
“成功了!”
看到面板上面的可提升字样,沈长青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
来到这个世界以后。
他有底气继续留在镇魔司的原因,就是因为发现了自身金手指的缘故。
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简洁的面板。
但是沈长青却能够明白,这就是自身以后在此方世界立足的根基。
没有任何迟疑。
他直接将意念落在了十三太保横练功上面,然后默念了一句:提升!
念头落下。
杀戮值减少一点,十三太保横练字样剧烈扭曲了一下,原先的未入门,直接变成了第一层。
同一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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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强大的力量,从沈长青的身体当中升起,随后就是浑身气血翻涌,骨骼发出清脆的爆响,好像是承受某种强大的压迫一般。
不等他反应太多。
紧接着。
又是有强大的压迫,作用于五脏六腑上面。
“噗!”
沈长青张嘴吐出一口黑血,脸上的表情因为突如其来的剧痛,已是扭曲在了一起。
但很快下载爱阅小说看最新内容。
痛苦的感觉消失不见,一种前所未有的舒适感,彻底洗涤了他的身体。
“呼!”
那种舒适的感觉,让沈长青浑然忘却了方才的难受。
回过神来。
他站在原地,简单的活动了一下手脚,开始适应自己突破以后的身体状态。
“力量跟速度,都比以往提升了一些,增幅虽然不是很大,但要打倒突破以前的我,不会过于困难!”
“但十三太保横练功真正的主要作用,是在于提升肉身的防御。”
“成功提升到第一层,我的肉身防御提升幅度,应该会比力量跟速度提升的更多才是,但要想硬抗刀剑,依旧是差了许多。”
活动结束以后,沈长青捏了捏自己的皮肤,肤色没有什么变化,但韧性已是强大了不少。
如此的提升幅度,让他很是满意。
“果然,只有真正背熟了一门武学,才能开始修炼,只是中途看了一点就贸然修炼,只会是害人害己。”
想到前身因为冒冒然修炼十三太保横练功,然后被功法反噬而死,沈长青就是无奈摇头。
太冲动了!
功法都没有看会,就擅自修炼,死了也怪不了别人。
很快。
沈长青又是沉下心神,将注意力落在了面板上面。
姓名:沈长青
势力:大秦镇魔司
身份:见习除魔使
武学:十三太保横练功(第一层,可提升)
杀戮:2
“将十三太保横练功提升了一层,竟然只消耗了一点杀戮值,看来武学提升的消耗,比我预想中的都要低上一些。
这么一来,我的实力短时间内,可以再次提升不少了。”
沈长青很是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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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之后,机会到来,贪婪的秃鹫终于将它的头,完全没入野狗的腹腔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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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十三节 杀机隐现,箭在弦上
“喂,萧琰吗?”
“是我,你是谁?”
“七年前,艾米丽大酒店里的那个女孩,你还记得吗?”
萧琰一听到“艾米丽大酒店”,呼吸便为之一窒,颤声问道:“真是你?你……你在哪儿?”
七年了!
他等这个电话,等了整整七年!!
虽然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但那个如昙花一样出现在他生命中的女孩,却让他始终无法忘怀。
“你放心,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也不苛求任何东西。我……我只是放心不下艾米。”女人顿了顿,深吸一口气道:“艾米……是你女儿。”
“什么!我女儿?”
萧琰惊呼一声,心弦瞬间绷紧。
“她今年六岁了,很可爱,也很像你。希望在我走后,你能替我好好照顾她。”
“她很怕黑,晚上喜欢抱着洋娃娃睡觉……”
听着女子的话,萧琰心中一突,急忙打断她道:“你别想不开,有什么事和我说,我这就过来找你,我来帮你解决。”
“没用的,你斗不过他们的……”女人苦笑一声道:“我将艾米送到……”
女人的话还没说完,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你以为你躲得了吗?”
接着便是一声尖叫,以及砰的一声巨响。
那是手机落地的声音!
萧琰心中咯噔一声,仿佛心脏被人狠狠敲了一下,急忙大喊道:“喂,喂……”
没人回答!
唯有噪音呲呲地回响着,信号中断了。
“该死!”
萧琰急得差点将手机捏碎。丅載愛閱曉詤app
过了几秒钟,电话中又传来了那女子的呐喊声。
“放开我,放开我!”
“萧琰,你一定要找到艾米,照顾好她!”
“你答应我,一定照顾好她!”
“你答应我啊!!!”
听着那撕心裂肺的声音,萧琰的心都在滴血,他焦急地对着话筒大喊:“放开她,给我放开她!”
男人的话语中充满了戏谑、不屑,以及浓浓的挑衅。
“你找死!”wwω.ΧqQχs8.℃òm
萧琰红着眼睛嘶吼道。
“等你找到我再说吧,呵呵……”
话音一落,萧琰便只听见咔擦一声脆响,电话中断了。
“该死!!!”
萧琰爆喝一声,浑身粘稠的杀意如潮水一般汹涌而出。
刹那间,风云变色,天地皆惊!
想他萧琰,戎马十载,歼敌百万余众,年仅二十七岁便以无敌之态问鼎至尊之位,封号镇国!
手握滔天权势,身怀不世功勋!
前无古人,后也难有来者!
可如今,连自己的女人和女儿都保护不了,又拿什么去保护这亿万百姓?
正在营地外特训的三千铁血战士,被这恐怖的杀气震慑,全部单膝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大夏五大战王闻讯而至。
“至尊!”
“大哥!”
五大战王齐齐上前,满脸关心之色。
“至尊,发生了什么事?”
漠北王龙战天颤声问道,他跟随萧琰多年,如此恐怖的杀意,他也只见过一次。
那是三年前,因为遭遇叛变,数万漠北军被困,数千男儿力战而亡。
萧琰一人一刀,冲进敌军大本营,于万人之中斩杀叛徒。
那一战,血流成河、尸骨成山!
那一战,杀得八十万敌人胆战心惊,退避三舍!
那一战,让所有人认识到了什么叫做至尊一怒,伏尸百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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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春。
,,。南凰洲东部,一隅。
阴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着沉重的压抑,仿佛有人将墨水泼洒在了宣纸上,墨浸了苍穹,晕染出云层。
云层叠嶂,彼此交融,弥散出一道道绯红色的闪电,伴随着隆隆的雷声。
好似神灵低吼,在人间回荡。
新章节内容。血色的雨水,带着悲凉,落下凡尘。
大地朦胧,有一座废墟的城池,在昏红的血雨里沉默,毫无生气。
城内断壁残垣,万物枯败,随处可见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体、碎肉,仿佛破碎的秋叶,无声凋零。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头,如今一片萧瑟。
曾经人来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无喧闹。
只剩下与碎肉、尘土、纸张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触目惊心。
不远,一辆残缺的马车,深陷在泥泞中,满是哀落,唯有车辕上一个被遗弃的兔子玩偶,挂在上面,随风飘摇。
白色的绒毛早已浸成了湿红,充满了阴森诡异。
浑浊的双瞳,似乎残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着前方斑驳的石块。
那里,趴着一道身影。
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衣着残破,满是污垢,腰部绑着一个破损的皮袋。
少年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刺骨的寒从四方透过他破旧的外衣,袭遍全身,渐渐带走他的体温。
可即便雨水落在脸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鹰隼般冷冷的盯着远处。
顺着他目光望去,距离他七八丈远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秃鹫,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时而机警的观察四周。
似乎在这危险的废墟中,半点风吹草动,它就会瞬间腾空。
。而少年如猎人一样,耐心的等待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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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十四节 随机应变,夺城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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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捕蛇者,许应一直老老实实勤恳本分,直到这一天,他捉到一条不一样的蛇……三月初一,神州大地,处处香火袅袅,守护着各个村落、乡镇、城郭、州郡的神像纷纷苏醒,享受黎民百姓的祭祀。然而,从这一天开始,天下已乱。本书又名《九九六修仙》《零零七也修真》《内卷》《卷到死》《谁TM也别想飞升》《好坑》《坑大坑深》《扶我起来》《三十五岁那年,我的福报来了》及《许大妖王现形记》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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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之将亡,必有乱世妖孽,国之将亡,必有济世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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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十五节 东哥出手,一击必杀
罗定彪不得不来,不控制北岸这一段,木排没法放下,北军没法进城。
东水门背后的鼓楼东街还驻扎这一队朱云奇的人马,也足见朱云奇对自己的不放心。
高元道肯定也是得了朱云奇的叮嘱的,一直十分警惕地观察着东水门那边的动静,不过从今日的情形来看,罗定彪并没有什么异动,打得也算卖力,当然要说有什么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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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十六节 紫英不出,如苍生何?
“喂,萧琰吗?”
“是我,你是谁?”
“七年前,艾米丽大酒店里的那个女孩,你还记得吗?”
萧琰一听到“艾米丽大酒店”,呼吸便为之一窒,颤声问道:“真是你?你……你在哪儿?”
七年了!
他等这个电话,等了整整七年!!
虽然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但那个如昙花一样出现在他生命中的女孩,却让他始终无法忘怀。
“你放心,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也不苛求任何东西。我……我只是放心不下艾米。”女人顿了顿,深吸一口气道:“艾米……是你女儿。”
“什么!我女儿?”
萧琰惊呼一声,心弦瞬间绷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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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为你躲得了吗?”
接着便是一声尖叫,以及砰的一声巨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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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开我,放开我!”
“萧琰,你一定要找到艾米,照顾好她!”
“你答应我,一定照顾好她!”
“你答应我啊!!!”
听着那撕心裂肺的声音,萧琰的心都在滴血,他焦急地对着话筒大喊:“放开她,给我放开她!”
男人的话语中充满了戏谑、不屑,以及浓浓的挑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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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琰红着眼睛嘶吼道。
“等你找到我再说吧,呵呵……”
话音一落,萧琰便只听见咔擦一声脆响,电话中断了。
“该死!!!”
萧琰爆喝一声,浑身粘稠的杀意如潮水一般汹涌而出。
刹那间,风云变色,天地皆惊!
想他萧琰,戎马十载,歼敌百万余众,年仅二十七岁便以无敌之态问鼎至尊之位,封号镇国!
手握滔天权势,身怀不世功勋!
前无古人,后也难有来者!
可如今,连自己的女人和女儿都保护不了,又拿什么去保护这亿万百姓?
正在营地外特训的三千铁血战士,被这恐怖的杀气震慑,全部单膝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大夏五大战王闻讯而至。
“至尊!”
“大哥!”
五大战王齐齐上前,满脸关心之色。
“至尊,发生了什么事?”
漠北王龙战天颤声问道,他跟随萧琰多年,如此恐怖的杀意,他也只见过一次。
那是三年前,因为遭遇叛变,数万漠北军被困,数千男儿力战而亡。
萧琰一人一刀,冲进敌军大本营,于万人之中斩杀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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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春。
,,。南凰洲东部,一隅。
阴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着沉重的压抑,仿佛有人将墨水泼洒在了宣纸上,墨浸了苍穹,晕染出云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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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头,如今一片萧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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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剩下与碎肉、尘土、纸张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触目惊心。
不远,一辆残缺的马车,深陷在泥泞中,满是哀落,唯有车辕上一个被遗弃的兔子玩偶,挂在上面,随风飘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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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浊的双瞳,似乎残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着前方斑驳的石块。
那里,趴着一道身影。
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衣着残破,满是污垢,腰部绑着一个破损的皮袋。
少年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刺骨的寒从四方透过他破旧的外衣,袭遍全身,渐渐带走他的体温。
可即便雨水落在脸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鹰隼般冷冷的盯着远处。
顺着他目光望去,距离他七八丈远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秃鹫,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时而机警的观察四周。
似乎在这危险的废墟中,半点风吹草动,它就会瞬间腾空。
。而少年如猎人一样,耐心的等待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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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十七节 动人情话,摧枯拉朽
“喂,萧琰吗?”
“是我,你是谁?”
“七年前,艾米丽大酒店里的那个女孩,你还记得吗?”
萧琰一听到“艾米丽大酒店”,呼吸便为之一窒,颤声问道:“真是你?你……你在哪儿?”
七年了!
他等这个电话,等了整整七年!!
虽然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但那个如昙花一样出现在他生命中的女孩,却让他始终无法忘怀。
“你放心,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也不苛求任何东西。我……我只是放心不下艾米。”女人顿了顿,深吸一口气道:“艾米……是你女儿。”
“什么!我女儿?”
萧琰惊呼一声,心弦瞬间绷紧。
“她今年六岁了,很可爱,也很像你。希望在我走后,你能替我好好照顾她。”
“她很怕黑,晚上喜欢抱着洋娃娃睡觉……”
听着女子的话,萧琰心中一突,急忙打断她道:“你别想不开,有什么事和我说,我这就过来找你,我来帮你解决。”
“没用的,你斗不过他们的……”女人苦笑一声道:“我将艾米送到……”
女人的话还没说完,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你以为你躲得了吗?”
接着便是一声尖叫,以及砰的一声巨响。
那是手机落地的声音!
萧琰心中咯噔一声,仿佛心脏被人狠狠敲了一下,急忙大喊道:“喂,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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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开我,放开我!”
“萧琰,你一定要找到艾米,照顾好她!”
“你答应我,一定照顾好她!”
“你答应我啊!!!”
听着那撕心裂肺的声音,萧琰的心都在滴血,他焦急地对着话筒大喊:“放开她,给我放开她!”
男人的话语中充满了戏谑、不屑,以及浓浓的挑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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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尊,发生了什么事?”
漠北王龙战天颤声问道,他跟随萧琰多年,如此恐怖的杀意,他也只见过一次。
那是三年前,因为遭遇叛变,数万漠北军被困,数千男儿力战而亡。
萧琰一人一刀,冲进敌军大本营,于万人之中斩杀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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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凰洲东部,一隅。
阴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着沉重的压抑,仿佛有人将墨水泼洒在了宣纸上,墨浸了苍穹,晕染出云层。
云层叠嶂,彼此交融,弥散出一道道绯红色的闪电,伴随着隆隆的雷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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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头,如今一片萧瑟。
曾经人来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无喧闹。
只剩下与碎肉、尘土、纸张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触目惊心。
不远,一辆残缺的马车,深陷在泥泞中,满是哀落,唯有车辕上一个被遗弃的兔子玩偶,挂在上面,随风飘摇。
白色的绒毛早已浸成了湿红,充满了阴森诡异。
浑浊的双瞳,似乎残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着前方斑驳的石块。
那里,趴着一道身影。
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衣着残破,满是污垢,腰部绑着一个破损的皮袋。
少年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刺骨的寒从四方透过他破旧的外衣,袭遍全身,渐渐带走他的体温。
可即便雨水落在脸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鹰隼般冷冷的盯着远处。
顺着他目光望去,距离他七八丈远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秃鹫,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时而机警的观察四周。
似乎在这危险的废墟中,半点风吹草动,它就会瞬间腾空。
。而少年如猎人一样,耐心的等待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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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十八节 观中风雨,红杏初出
此情此景,似乎也由不得冯紫英了。
索性就抱起元春,径直往内里的静室里走,元春丰腴而不失修长的身子在冯紫英怀中缩成一团,显得那般惹人怜惜,嗯,应该是垂涎。
一直到踏进内室那一刻,元春才支撑起身子强自叫了一声:“抱琴!”
一直在室外守候的抱琴听得元春叫她,而且声音也有一种说不出颤栗和柔
《数风流人物》癸字卷 第二十八节 观中风雨,红杏初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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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十九节 夺嫡借力,元春受宠
“喂,萧琰吗?”
“是我,你是谁?”
“七年前,艾米丽大酒店里的那个女孩,你还记得吗?”
萧琰一听到“艾米丽大酒店”,呼吸便为之一窒,颤声问道:“真是你?你……你在哪儿?”
七年了!
他等这个电话,等了整整七年!!
虽然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但那个如昙花一样出现在他生命中的女孩,却让他始终无法忘怀。
“你放心,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也不苛求任何东西。我……我只是放心不下艾米。”女人顿了顿,深吸一口气道:“艾米……是你女儿。”
“什么!我女儿?”
萧琰惊呼一声,心弦瞬间绷紧。
“她今年六岁了,很可爱,也很像你。希望在我走后,你能替我好好照顾她。”
“她很怕黑,晚上喜欢抱着洋娃娃睡觉……”
听着女子的话,萧琰心中一突,急忙打断她道:“你别想不开,有什么事和我说,我这就过来找你,我来帮你解决。”
“没用的,你斗不过他们的……”女人苦笑一声道:“我将艾米送到……”
女人的话还没说完,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你以为你躲得了吗?”
接着便是一声尖叫,以及砰的一声巨响。
那是手机落地的声音!
萧琰心中咯噔一声,仿佛心脏被人狠狠敲了一下,急忙大喊道:“喂,喂……”
没人回答!
唯有噪音呲呲地回响着,信号中断了。
“该死!”
萧琰急得差点将手机捏碎。丅載愛閱曉詤app
过了几秒钟,电话中又传来了那女子的呐喊声。
“放开我,放开我!”
“萧琰,你一定要找到艾米,照顾好她!”
“你答应我,一定照顾好她!”
“你答应我啊!!!”
听着那撕心裂肺的声音,萧琰的心都在滴血,他焦急地对着话筒大喊:“放开她,给我放开她!”
男人的话语中充满了戏谑、不屑,以及浓浓的挑衅。
“你找死!”wwω.ΧqQχs8.℃òm
萧琰红着眼睛嘶吼道。
“等你找到我再说吧,呵呵……”
话音一落,萧琰便只听见咔擦一声脆响,电话中断了。
“该死!!!”
萧琰爆喝一声,浑身粘稠的杀意如潮水一般汹涌而出。
刹那间,风云变色,天地皆惊!
想他萧琰,戎马十载,歼敌百万余众,年仅二十七岁便以无敌之态问鼎至尊之位,封号镇国!
手握滔天权势,身怀不世功勋!
前无古人,后也难有来者!
可如今,连自己的女人和女儿都保护不了,又拿什么去保护这亿万百姓?
正在营地外特训的三千铁血战士,被这恐怖的杀气震慑,全部单膝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大夏五大战王闻讯而至。
“至尊!”
“大哥!”
五大战王齐齐上前,满脸关心之色。
“至尊,发生了什么事?”
漠北王龙战天颤声问道,他跟随萧琰多年,如此恐怖的杀意,他也只见过一次。
那是三年前,因为遭遇叛变,数万漠北军被困,数千男儿力战而亡。
萧琰一人一刀,冲进敌军大本营,于万人之中斩杀叛徒。
那一战,血流成河、尸骨成山!
那一战,杀得八十万敌人胆战心惊,退避三舍!
那一战,让所有人认识到了什么叫做至尊一怒,伏尸百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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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春。
,,。南凰洲东部,一隅。
阴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着沉重的压抑,仿佛有人将墨水泼洒在了宣纸上,墨浸了苍穹,晕染出云层。
云层叠嶂,彼此交融,弥散出一道道绯红色的闪电,伴随着隆隆的雷声。
好似神灵低吼,在人间回荡。
新章节内容。血色的雨水,带着悲凉,落下凡尘。
大地朦胧,有一座废墟的城池,在昏红的血雨里沉默,毫无生气。
城内断壁残垣,万物枯败,随处可见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体、碎肉,仿佛破碎的秋叶,无声凋零。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头,如今一片萧瑟。
曾经人来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无喧闹。
只剩下与碎肉、尘土、纸张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触目惊心。
不远,一辆残缺的马车,深陷在泥泞中,满是哀落,唯有车辕上一个被遗弃的兔子玩偶,挂在上面,随风飘摇。
白色的绒毛早已浸成了湿红,充满了阴森诡异。
浑浊的双瞳,似乎残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着前方斑驳的石块。
那里,趴着一道身影。
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衣着残破,满是污垢,腰部绑着一个破损的皮袋。
少年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刺骨的寒从四方透过他破旧的外衣,袭遍全身,渐渐带走他的体温。
可即便雨水落在脸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鹰隼般冷冷的盯着远处。
顺着他目光望去,距离他七八丈远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秃鹫,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时而机警的观察四周。
似乎在这危险的废墟中,半点风吹草动,它就会瞬间腾空。
。而少年如猎人一样,耐心的等待机会。
良久之后,机会到来,贪婪的秃鹫终于将它的头,完全没入野狗的腹腔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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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十节 魅力男人,苦思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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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捕蛇者,许应一直老老实实勤恳本分,直到这一天,他捉到一条不一样的蛇……三月初一,神州大地,处处香火袅袅,守护着各个村落、乡镇、城郭、州郡的神像纷纷苏醒,享受黎民百姓的祭祀。然而,从这一天开始,天下已乱。本书又名《九九六修仙》《零零七也修真》《内卷》《卷到死》《谁TM也别想飞升》《好坑》《坑大坑深》《扶我起来》《三十五岁那年,我的福报来了》及《许大妖王现形记》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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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恶魔、规律恶魔、知识恶魔、命运恶魔、战争恶魔……当种种诡异的力量入侵,世界从此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端。有人奉其为神明,作为代言人行走在大地之上。有人选择在猩红的夜晚,饮上一杯烈酒,举起了手里的猎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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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十一节 情定心定,只手遮天
“沈兄!”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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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要想在镇魔司待下去,习惯鲜血是必备的条件。
其他人是这样,沈长青亦是如此。
“黄部见习除魔使沈长青,请求进入藏书阁!”
“嗯。”
坐在阁楼前面,正在打着瞌睡的老人睁开稀松的双眼,一抹微不可查的血光,自眼眸当中一闪即逝。
那一瞬间。
沈长青仿佛被什么凶兽盯上了一样,让他浑身汗毛倒竖。
若非清楚大家都是自己人,那一瞬间他就要转身逃离。
不过。
沈长青也明白,眼前镇守藏书阁的人,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位强者。
那股给到他的本能危机,也只是对方身上的些许气息泄露。
“出示身份令牌。”
“请过目!”
“见习除魔使,有权进入藏书阁第一层,停留时间两个时辰,不要逾期逗留。”
“多谢了!”
沈长青将令牌重新收了回去,那名老者也是闭上了眼睛,仿佛已是酣睡。
他没有理会太多,径直越过老者,正式进入藏书阁里面。
镇魔司的规矩不多。
但每一条规矩,一旦触犯了,都有殒命的可能。
而其中的一条规矩,就是不要擅自打探他人的隐私,也不会产生过分的好奇心。
历年来。
因为有的除魔使好奇心太甚,擅自打探惹怒了其他人,最终被对方斩杀的例子比比皆是。
尽管在镇魔司中,是严禁互相残杀的。
可要杀一个人,未必就需要在明面上动手。
再者说。
镇魔司的人虽然不是疯子,但也有不少冲动暴怒的人,真要怒火攻心,杀了也就杀了。
虽说沈长青来到镇魔司差不多五天里面,还没有见过这样的例子。
可是前身来到镇魔司,已是有了差不多一个月时间。
一个月里面。
前身也是听闻一些这样的案例发生。
作为继承了前身记忆的人,沈长青对此讳莫如深。
藏书阁。
是整个镇魔司收藏武学的地方。
若是想对付妖魔诡怪,凭借普通人的血肉之躯,自然是没有任何可能。
只有修炼有高深的武学,才有初步抗衡妖魔诡怪的资本。
所以,藏书阁的存在,就是为了让镇魔司的人,能够尽可能的提升自己实力。
也因为镇魔司本身,乃是护卫大秦的机构,需要培养出足够的高手。
所以参悟修炼里面的武学,也没有什么太大的要求。
只要有身份令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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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为了防止有些人,一直沉浸在藏书阁中,以此来躲避镇魔司的任务,或者是成为一个只精通武学,但没有半点搏杀经验的废物。
镇魔司便是设立了规矩,限定每个人进入藏书阁的时间以及次数。
藏书阁一层很大。
在沈长青到来的时候,里面也是有不少人在这里逗留,翻阅着上面的书籍。
对于那些人。
他有的认识,有的则是完全的陌生。
毕竟镇魔司太大了,而且新鲜血液换的很是频繁,尽管前身待了一个月,但真正认识的人也是有限。
没有人觉察到沈长青的到来。
每个人都是在用有限的时间,尽可能的背下自己需要修炼的武学。
沈长青也没有理会他人的打算,他来到一个书架面前,然后在诸多摆放完整的书籍中,熟练的抽出了里面的一本书籍。
书籍上面,写着几个大字。
十三太保横练功!
字是大秦特有的字体,跟沈长青前世认识的文字,有很大的区别。
但有前身记忆,他看懂上面的文字,没有什么困难。
取出十三太保横练功,沈长青直接在书架旁边盘膝坐下,低头默默翻阅着书籍。
时间流逝。
两个时辰很快过去。
沈长青将书籍放回原位,然后就起身向着外面走去。
在他离开的时候。
那个坐镇于藏书阁的老者,睁开了一下稀松的眼眸,旋即又是重新闭合了上去。
那一瞬间。
沈长青有种锋芒在背的感觉,迫使他离去的步伐加快了几分。
没多久。
他就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因为一旦进入镇魔司,生是镇魔司的人,死是镇魔司的魂,根本就不存在离开的可能。
所以镇魔司的每一个人,哪怕是最低阶的除魔使,待遇都是非同寻常。
就好比说。
沈长青自己目前住的地方,就是一个独立的院子,院子中有摆放着木人、石锁以及其他的练武工具。
在回到住所以后。
他没有立刻进行修炼,而是沉下了心神——
姓名:沈长青
势力:大秦镇魔司
身份:见习除魔使
武学:十三太保横练功(未入门,可提升)
杀戮:3
“成功了!”
看到面板上面的可提升字样,沈长青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
来到这个世界以后。
他有底气继续留在镇魔司的原因,就是因为发现了自身金手指的缘故。
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简洁的面板。
但是沈长青却能够明白,这就是自身以后在此方世界立足的根基。
没有任何迟疑。
他直接将意念落在了十三太保横练功上面,然后默念了一句:提升!
念头落下。
杀戮值减少一点,十三太保横练字样剧烈扭曲了一下,原先的未入门,直接变成了第一层。
同一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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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强大的力量,从沈长青的身体当中升起,随后就是浑身气血翻涌,骨骼发出清脆的爆响,好像是承受某种强大的压迫一般。
不等他反应太多。
紧接着。
又是有强大的压迫,作用于五脏六腑上面。
“噗!”
沈长青张嘴吐出一口黑血,脸上的表情因为突如其来的剧痛,已是扭曲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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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苦的感觉消失不见,一种前所未有的舒适感,彻底洗涤了他的身体。
“呼!”
那种舒适的感觉,让沈长青浑然忘却了方才的难受。
回过神来。
他站在原地,简单的活动了一下手脚,开始适应自己突破以后的身体状态。
“力量跟速度,都比以往提升了一些,增幅虽然不是很大,但要打倒突破以前的我,不会过于困难!”
“但十三太保横练功真正的主要作用,是在于提升肉身的防御。”
“成功提升到第一层,我的肉身防御提升幅度,应该会比力量跟速度提升的更多才是,但要想硬抗刀剑,依旧是差了许多。”
活动结束以后,沈长青捏了捏自己的皮肤,肤色没有什么变化,但韧性已是强大了不少。
如此的提升幅度,让他很是满意。
“果然,只有真正背熟了一门武学,才能开始修炼,只是中途看了一点就贸然修炼,只会是害人害己。”
想到前身因为冒冒然修炼十三太保横练功,然后被功法反噬而死,沈长青就是无奈摇头。
太冲动了!
功法都没有看会,就擅自修炼,死了也怪不了别人。
很快。
沈长青又是沉下心神,将注意力落在了面板上面。
姓名:沈长青
势力:大秦镇魔司
身份:见习除魔使
武学:十三太保横练功(第一层,可提升)
杀戮:2
“将十三太保横练功提升了一层,竟然只消耗了一点杀戮值,看来武学提升的消耗,比我预想中的都要低上一些。
这么一来,我的实力短时间内,可以再次提升不少了。”
沈长青很是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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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十二节 悄然试探,示好之意
“放肆!”当先锦袍壮汉厉声喝斥道:“爷等要进哪里,还需要你来同意?”
康彪对这等事情也是见惯不惊,他一看就知道对方并非龙禁尉的人,龙禁尉的人多少也打过交道,更不会是刑部的人,刑部的人都是讲究规矩的,做事严谨,所以她并不惧怕。
这年头除了这两部的人可以没有地方官府签押文书而行使权利,其他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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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十三节 门里门外,针锋相对
康彪看到那一群人重新过来时,就知道不能善了了。
尤其是居中还有一个头戴帷帽遮帘贵气逼人的女子,而且在其身旁还有一个肥头大耳的油腻中年男子,那男子身上的味道很独特,康彪一看就知道这是宫里的内侍,而这个女子的身份也就不问可知了。
虽然不确定这個女人是宫中哪位贵妃,但是看得出来多半是要比大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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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十四节 虚与委蛇,天作之合
周培盛满脸堆笑,拱了拱手,“呵呵,圣人亦有言,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冯大人又何必与荃妃娘娘一般见识?她不过也是徒逞口舌之利耳,其实此番来,也就是想要和大人结交一番,……”
冯紫英倒没想到周培盛敢这般背后说郭沁筠,看来这周培盛和郭沁筠的绑定关系不浅啊。
摊了摊手,冯紫英迈步前行,绕道后边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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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十五节 惹火烧身,胆大包天
冯紫英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斜睨了周培盛一眼,这位劝自己可以多方下注,但他自己看样子却是一根绳子吊死在郭沁筠和恭王身上了。
不过自己和对方的确没得比,周培盛本来就是《红楼梦》书中实力最弱的一个内侍,戴权、夏秉忠、裘世安,哪一个都是早早就晋升了总管,而他却是在永隆帝秋狝之前才晋升的总管,资历最浅,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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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十六节 威逼利诱,坠入彀中
“诛灭九族?呵呵,好吓人啊,冯氏一门三代都是战死沙场边镇,还真没有谁是被诛的,也许轮到我身上,这滋味也不错,我也想尝尝。”冯紫英似笑非笑,捏着对方下巴的手却半点不送,甚至还推着对方的身子直抵到一株大槐树下,摆出了后世常见的壁咚姿势,“可谁来诛我?天诛么?”
被冯紫英的猖狂给吓住了,不,在郭沁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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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十七节 雷霆手段,冷酷心肠
惊惧恐慌萦绕着郭沁筠,一时间她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惶然无助地瞪着一双小鹿眼看着冯紫英,嘴唇几乎要被咬出血来了,冯紫英看着这副情形,一种释放了某种情绪之后的快感油然而生,甚至还生出了一种更加恣意放肆的冲动.
收回一只手,但身体却向前,尤其是胸部紧紧挤压着女人的身躯,让其无法挣脱,这只手却趁势沿着对方裙衫衣襟下钻了进去,猛然挑开那衣带,手指接触着那光洁润滑而又富有弹性的肌肤,女人身体猛地一震.
郭沁筠不敢置信地看着对方,就这样脸对着脸,四目相对,不足半尺,冯紫英目光里满是戏谑和挑衅,手指沿着那肌肤,一寸一寸往上游移,一直到寻找到某一处系带,这才轻轻一拉.
郭沁筠再也忍不住了,猛烈挣扎起来了,强压着声音低吼:"冯铿,你在做什么?你说真要逼我翻脸么?"
"哦?难道方才你还没翻脸?"冯紫英笑得很轻松手里却没有怠慢,拉开对方肚兜系带,然后用力一扯,整个肚兜便落入手中,然后还意犹未尽地在对方那挺翘的玉丘上捏了一把,这才抽回手:"你不是说我和贤德妃有私情么?那你还没证据呢但现在我和你有私情了,这却是确确实实有证据把柄了,嗯,哇,这抹胸的绣艺真的精美绝伦啊,这是甚么,我只见过鸳鸯戏水的,这是鸾凤和鸣吧?荃妃娘娘亲手绣至?那我岂不是有福了?"
郭沁筠骇然地看着对方将自己抹胸扯了出来,然后还放在鼻尖上嗅了一下,一脸陶醉模样,这是自己的贴身衣物,竟然被一个外男拿走,如果被人知晓,这简直是惊天丑闻!
可这个家伙就是要达到这个目的,自己的抹胸就成了他手里的把柄,这个家伙就敢用他自己的前途来赌自己的名声,还有儿子的前途,他是算定自己不敢撕破脸一拍两散啊,至于被对方偷袭胸部,那都是小菜一碟不值一提了.
"冯铿,你胆敢……"
郭沁筠话没出口,冯紫英已经悍然打断:"我没什么不敢的,问题你是敢么?你敢把这一切挑开么?别人会相信你么?我的名声无需人来证明,但你荃妃娘娘你呢?恭王的前途黯淡,我说你是想要倒打一耙,逼我替恭王殿下在齐阁老和几位七部堂官面前美言,甚至要帮着推荐恭王为轮转的监国候选人,你说他们会相信谁?"
郭沁筠无言以对,颓然地扶额咬牙切齿,身子也软了下来.
冯紫英没有理睬对方的绝望,大大方方将那条抹胸藏入自己怀中,自顾自地道:"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我本来没打算和荃妃娘娘你过意不去,可是这却是你主动来寻衅的,我若是不给你一点儿教训,你这人恐怕真的会不长记性.这样也好,咱们两清了,这抹胸我拿回去作为咱们私情的纪念,若是龙禁尉真要来抄我的家,这玩意儿我相信会让龙禁尉十分感兴趣的,鸾凤和鸣嘛,这质料,这丝线这绣艺,啧啧,都可以弄明白来历的,……"
郭沁筠双目几乎要喷出火来了,死死盯着冯紫英,但冯紫英却毫无所觉,继续道:"拿了这样贵重一件礼物,我当然也要有所回报,恭王很快就能去青檀书院读书,我会和书院打招呼,让恭王殿下得到一个满意的照顾,怎么样?至于其他,我倒是觉得不宜太急,皇上虽然神志一直未曾恢复,但是身子却好了许多,饮食都日趋正常,所以么,这个皇位之争,我看啊,还有得争,不急,笑到最后才笑得最甜."…
前边郭沁筠还在怒不可遏,但是当听到后边儿几句话后,郭沁筠终于冷静下来.
她可以不在乎其他,但是却不能不在乎自己儿子,冯紫英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解决了自己困扰已久的难题,甚至还给出了建议,这不由得不让她心动.
"可不能得到监国位置,万一皇上有个不测,那岂不是就要在寿王和禄王之间产生?"郭沁筠忍不住问道.
"谁说现在在监国位置上就该坐上皇位?"
"在监国位置上你就需要有所表现,如果表现不佳,你还不如别去占着这个位置,因为这会让你自己站在无数人的聚焦瞩目点上,丁点儿大的缺点都会被放大无数倍,甚至让诸公失望和不满,但那种藏于身后,不显山露水的,也许还能笑到最后,因为没机会暴露出自己不足和缺点的一面,也就意味着有更大的可塑性,……"
"所以你尽可放心,起码我获知的消息,寿王固然难入法眼,但是禄王也显得风头太盛,招人嫉恨,已经有人在盯上他的黑点了,就等关键时候就要抛出来,民间有句俗语,出头椽子先烂,又或者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禄王也没准儿就要栽筋斗呢."
冯紫英的话让郭沁筠对冯紫英的恶感一下子就淡化了许多,心里边甚至还有了某些期盼,也许和这个家伙合作,还真的能得到不少意想不到的奥援和支持呢.
深吸了一口气,郭沁筠一直一句地道:"你所言可属实?"
"从这一点就能看出来,荃妃娘娘,你在外边儿的消息很闭塞啊,周培盛应该有些人脉才对,怎么这些消息你们一点儿都没听到?"
冯紫英总算是松开了对方一些,脸上露出耐人寻味的表情.
"也是周培盛更多的还是帮你在办理宫里的事儿,在外间主要还是周德海吧?周德海还是年轻了一些,外边没多少人认识他,离了张大人和陈大人,你们就束手无策了?"
冯紫英的话戳到了郭沁筠的痛处.
张景秋的不肯掺和只图自保,陈敬轩的遭受打击之后的沮丧无助,使得原本一度看起来声势很盛的恭王陡然跌落尘埃,可以说一下子就失去了在宫外的影响力.
哪怕是苏晟度战败之后苏菱瑶和福王礼王也声势大跌,但是好歹福王礼王成年,还能在外边儿奔走造势,而恭王年龄太小,郭沁筠和周培盛又不能亲自在外吆喝,所以难免就不被看好了.
"冯铿,你少在那里说风凉话,既然你说你愿意帮我,可是真心话?"郭沁筠咬着牙关终于变相说了一句服软的话.
"哟,荃妃娘娘,你就是求人都是这般态度来的?你是真的觉得我必须要帮你和恭王?我能得到什么好处,还是你真的觉得就凭你栽诬我和贤德妃有私情,就能威胁得到我?求人都没有一个求人的态度啊."
冯紫英戏谑般地歪着头看着对方,这肢体纠缠,呼吸可闻,两人都能看到各自面部细微表情的变化.
郭沁筠死死地盯着冯紫英,冯紫英夷然不惧,反倒是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看着对方.
"你肯定和贾元春有私情,别想蒙混过关,贾元春那神色瞒不过我!"郭沁筠恶狠狠地道:"我承认我没法拿这个要挟你,你也未必怕这个,但是我若是真的要咬一口,你也不好受,……"…
冯紫英心中一动,这个女人还不算太蠢,起码还是明白一些道理,真要用自己和元春的事儿来咬自己一口,就算对自己无大碍,但是肯定也会带来一些麻烦.
起码元春身子破了就是一个现实,在宫中找一个人来一验就能查个明白.
当然元春也可以用其他理由来解释,比如运动比如器具,这在宫中也不是新鲜事儿,那么多宫妃聊以自慰,少不了就会有这种勾当.
冯紫英心中虽有所感,但是表面神色不动,他要看郭沁筠想要什么.
"不过我没打算用这事儿来要挟你,你既然和周培盛谈得很好,那说明你也愿意帮我,恭王能上位,自然会有回报,现在我们也没法多说什么,总归会给你们冯家一个长久富贵,……"
"这么说到还有点儿像是求人的味道,你说的也没错,现在你和恭王也没法承诺什么,承诺了办不到也是空谈,八字还没一撇呢."冯紫英淡淡地道:"但我还是很不喜欢你这种求人都是一副站着就要把事儿办了的味道,求人,就该跪着,明白么?"
郭沁筠骇然地看着冯紫英,随即无助地看着冯紫英手重新从衣襟里钻入,陡然上探握住自己那胸前挺翘,揉捏了一番,郭沁筠气急败坏,眼圈都红了起来,正待张嘴欲喊,冯紫英冷酷的声音响起:"喊吧,喊了除了让人看到你丢人现眼的一面,你什么都得不到,另外,也许你和恭王就只能在禄王,或者寿王登基为帝之后战战兢兢地哀求许君如或者梅月溪放过你们母子了,……"
冯紫英的手已经放开那对饱满,下滑到了小腹下,似乎要解开女人腰际的汗巾,郭沁筠颓然,难道自己能让对方看得上就真的只有这具身体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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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十八节 玩弄人心,非我莫属
轻瞄一眼,看到女人无助绝望地闭上眼睛,一副任由自己处置的模样,冯紫英反而有些好笑了.
先前显得那般强硬嚣张,咄咄逼人,这会子却一下子就摆出这般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架势,前倨后恭,何其可笑?
不过说内心话,不得不承认这女人的确生得漂亮养眼,连冯紫英挨着对方都忍不住蠢蠢欲动,这可还是刚从元春身上下来没多久呢.
想想也是,这可是十多年前永隆帝还有性趣的时候选妃选进宫来的,那真是千挑万选,亿兆子民中掐尖出来的.
这张脸,这身段,这肌肤,无一不是万里挑一,和后期选元春她们这一批的情形都不一样了.
元春她们这一批更多的是永隆帝为了平衡和拉拢各方势力关系而为,政治意义更浓,其他都放在其次了,当然也不可能差,好歹也是入宫的,代表着天家颜面.
冯紫英当然不可能在这等情况下就把这位荃贵妃给办了,元春还在前面呢,周培盛和一档子人也在前面,自己还没有急色到那个地步.
冯紫英要做的是要彻底摧毁这个女人的抵抗意志,压垮她的底线让其真正意识到,想要求人办事儿,那就要拿出求人办事的态度出来,拿出能出手的条件来,这样在日后的"合作"过程中,自己才能真正把控住局面.
至于说这个女人,冯紫英倒是很好奇,真正到了那一步,这个女人为了她儿子的前程大业,肯做到哪一步呢?
想到这里,冯紫英脸上露出邪魅一笑,手指捻住那腰际汗巾头子,轻轻一抽.
女人只感觉腰间一松,里裤倏地滑落,臀腿间一凉,心中也是一凉,终究还是没逃过这一劫,珠泪沿着脸颊滚滚而落,……
冯紫英却松开了手指,身体也收起了壁咚姿势,收回双手,拍了拍,似笑非笑地轻嗤一声,"行了,别摆出一副受苦受难的架势了,好好回去想一想听一听周培盛给你的建议,放明白一些,我可以断言,恭王如果真的要失势,多半也都是败在你身上,……,还有,我感觉周培盛似乎都比你更重视和在乎恭王的前程,反倒是你这个当母妃的似乎很是任性跳脱,这让我真的有些看不懂了."
冯紫英退开身体,瞥了对方一眼,这才背负起双手,转身往回而行.
茫然地睁开双眼,羞愧难当地郭沁筠下意识地赶紧蹲下身体,探手提起滑落在脚踝处的里裤,一边忙不迭系着汗巾,一边咬牙切齿地看着那个漫不经心离开的背景,一时间竟然心情复杂.
居然不全是痛恨,嗯,似乎还有些说不出的慑服后的畏惧,隐隐期盼,甚至还有一些莫名的轻松快感.
周培盛看到冯紫英施施然绕出来的时候,却没捡到荃妃讶然问道:"冯大人,……?"
"荃妃娘娘和我谈了她感触甚深,还想要单独想一想,周总管,荃妃娘娘性子太倔犟浮躁,你还需要好好调教调教啊,恭王欲成大事,千万莫要败在妇人身上,无论是哪个妇人."冯紫英在周培盛面前站定,言出"至诚".
调教?周培盛神色古怪地看着一脸坦然的冯紫英,不知道这位二甲进士出身的翰林院修撰是不是对"调教"一词有什么误解,荃妃娘娘是自己能"调教"的?这不该是劝说么?…
似乎是看出了周培盛神色的尴尬别扭,冯紫英平静地道:"关乎恭王殿下大计,关乎大周未来江山,周总管,以荃妃娘娘的任性,若是因此而误了大事,岂不可惜?也许就是无可挽回啊,所以周大人不该向其阐明利害,明晓是非,让她要顾全大局么?哪怕是话语重一些,我觉得荃妃娘娘就算一时难以接受,但只要冷静下来,都会明白这是为了她和恭王殿下好."
吁了一口气,周培盛也不得不承认冯紫英言之有理,点点头:"冯大人说的是."
郭沁筠走出来时,正看到周培盛在冯紫英面前点头哈腰连连称是的情形,内心既恼怒惶恐,又纠结别扭,很想不理睬对方,但却有绕不过去.
还在冯紫英也只是淡淡地瞥了对方一眼,便语气随意地道:"周总管,我就先告辞了,希望我们达成的一致意见能落实,可能你也知道我在京中呆不了太长时间了,若是有什么,恐怕就要提早告知我了."
说完冯紫英便泰然举步出了大门.
随着冯紫英离开,郭沁筠也是面若秋霜地疾步离开,周培盛也觉察出有些不对.
看样子冯紫英和荃妃娘娘之间的谈话并没有他所说的那么融洽,不过这都不重要,从冯紫英透露出来的意思就能明白,对方愿意助恭王殿下一臂之力,这就行.
郭沁筠一行几乎是马不停蹄地回了宫中,一直到只剩下二人,甚至连贴身侍婢都遣了出去,郭沁筠才骤然变色,冷声道:"周培盛,你说我们必须要和冯铿合作么?"
"现在和冯家合作是最好的选择."周培盛也看出一些端倪来,多半是荃妃娘娘在冯紫英面前吃了瘪,才会这般不情愿.
心念百转,郭沁筠吐出一口浊气,"可是对方欺人太甚!"
"娘娘,冯铿年少气盛,便是有些出格言行,我们也需要忍耐,现在我们几乎找不到愿意支持殿下的,最好也不过就是坐观的,冯铿答应老奴让恭王殿下入青檀书院,而且马上就能进去,禄王有现在的声势,就是因为其在青檀书院里结交了一大批士子,那《月旦评》刊载了禄王殿下几篇文章,被送到了朝中诸公手中,一下子就让禄王殿下声誉鹊起,若是恭王殿下能进书院里也效仿此法,要不了半年,恭王殿下也能的一个天纵奇才的英名,届时没准儿就能挤入监国候选人之列."
郭沁筠颇为意动,"他答应帮恭王如此操作?"
周培盛苦笑,"冯大人怎么会如此直白?不过老奴是知晓禄王走了这条路子才大获成功的,没理由恭王殿下不能如此做,而且据老奴了解,那《今日新闻》也应该和冯大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若是用来捧抬恭王殿下的名声,定能收到奇效,另外冯大人背后还有北地士人群体支持,影响力颇大,所以……"
郭沁筠沉默了一阵之后才道:"如果他提出无理要求和条件,那又该如何?"
"无理要求?"周培盛疑惑地道:"有什么要求条件能大过恭王殿下的前程?便是再苛刻无理,我们也不妨先答应下来,待到日后恭王真要登临大位之后,再来作计较也不为迟,娘娘,现在忍一时之气,换来的也许就是大周朝江山归属于恭王这一脉啊,您想想皇上从义忠亲王手中拿到皇位隐忍了多少年?太上皇拿到皇位六亲不认,圈禁以及……了多少兄弟,就会明白只要恭王能继位,任何代价任何条件都值得!"…
郭沁筠心中澎湃不已,难怪冯紫英有恃无恐,周培盛的确是在为儿子的前程尽心尽力的考虑,任何条件代价都值得,那意味着即便是自己付出一切似乎也值得了?
冯紫英在郭沁筠他们一行人离开之后,就重新回到了崇玄观.
虽然有了郭沁筠这一行的意外打扰,但是冯紫英不认为他们能给自己带来多大的麻烦.
郭沁筠固然有些无脑任性,但是周培盛却能很好的压至她,哪怕是郭沁筠真的把一切告知了周培盛,冯紫英也不担心周培盛会做出什么不理智举动,甚至可能还会主动劝诫对方不要计较这些,一切都要围绕恭王的前途来出发.
冯紫英现在是越发把这帮人看穿了.
实际上永隆帝继位这十年里很大程度都是受至于朝中士人,原本皇权还可以利用南北士人的矛盾来分化瓦解,但是谁曾想却有义忠亲王这个意外因素介入进来,牢牢地抓住了江南士人主力,使得永隆帝无法利用这个矛盾,很多时候都不得不向朝中士人们妥协退让.
而永隆帝一昏迷,现在这几个皇子的力量和影响力都孱弱得不像样,谁想要登临大位,都只能取决于朝中士林文臣的态度,这就迫使他们不得不想方设法地取悦讨好朝中诸公们,也才有各种谄媚讨好之举.
也许这个时候就是文臣们最美好幸福的时代,也难怪朝中诸公们半点都不着急永隆帝的昏迷,也不介意诸位皇子们的争斗不休,一切尽在掌握中,最终都要在朝堂诸公们来决断,诸位皇子们所表演的一切在他们眼中都不过是戏台上的伶人作态,并不在意.
正因为如此,冯紫英才会那般轻蔑而又随意对待郭沁筠,即便是满口答应各种条件又如何,到最后办成了自不必说,办不成,你都该惶惶不可终日担心新君会不会煮豆燃豆兄弟阋墙了,哪里还有精力和资格来和自己计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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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十九节 摆平搞定,渐行渐近
"
看到冯紫英回转,一直在花厅游廊前惶急地来回踱步的元春不顾一切地飞奔而来,看得冯紫英都忍不住皱眉,赶紧扶住对方:“你这也不顾惜一下身子?这么着急做什么?”
元春这才感觉到身子带来的撕裂般疼痛,脸色微变,但是此时她也顾不得许多了,扑到冯紫英怀中,呢喃道:“我担心死了,真怕那荃妃要……”
冯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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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十节 破例双衔,光耀山陕
"
“呵呵,你说他能干什么?”张怀昌脸上冷若冰霜,目光中更是透露出几分杀气,“他自创国号金,而且还立年号‘天命’,给自己加了一个狗屁‘奉天覆育列国英明汗’的称号,大言不惭,不知所谓,……”
张怀昌气得已经有些口不择言了,显然努尔哈赤的狂悖之举极大的激怒了他。
冯紫英心中咯噔一声响。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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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十一节 问心无愧,当之无愧
"
众人尽皆侧目。
一直以来大家都感觉齐永泰对他这个得意弟子是压着用的,平素有人夸赞高一些,他都要或谦虚或敲打一番。
这当然是存着一番要让冯紫英根基扎得更牢的心思,以便日后能走得更高。
对于冯紫英这几年的表现,的确没有人能说半个不字,有勇有谋,能文能武,而且每每都能踩在点子上,拿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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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十二节 画龙点睛,一语中的
“紫英,关键不在于土默特人或者鄂尔多斯人,甚至不是丰州白莲,我觉得还是陕西的乱军。”齐永泰沉吟着道:“只要陕西贼乱能平定下来,丰州白莲起不了势,大同镇和山西镇还不至于孱弱到被丰州白莲攻破吧?”
最后一句话,齐永泰问得有点儿底气不足,语带征询之意,看着张怀昌。
众人目光又落到了张怀昌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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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十三节 考成之道,绩效考核
但冯紫英却不肯罢休。
“以陕西当下的乱局来说,大旱带来的危局是大家早就预料到的,朝廷也有预警告诫地方,但是地方上做了什么?除了向朝廷求援,省府州县各级做了什么?”冯紫英淡淡地道:“甚至朝廷也有一些安排,落实没有,主动做了,装聋作哑了,阳奉阴违了,还是一遇困难就畏缩了,遇到矛盾就束手无策了?缺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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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十四节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对这一出,冯紫英不感兴趣,但是也知道宝钗她们必须要得这么做,才能体现出她们对自己的感激。
虽然自己是她们的丈夫,但是她们现在是冯家人,一切都更应当以冯家的利益为出发点。
自己这么做已经有些超出了她们的想象,在她们看来甚至可以说是拿着自己的前程去冒险了,她们在感动之余,肯定多少也会有几分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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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十五节 布局后市,培养班底
方有度嗤了一声,斜睨了冯紫英一眼,这才不咸不淡地道:“这贾家这么多人你都能把尚书和侍郎他们几位说动,全数放出来,怎么一个女人就把你给难住了?”
冯紫英没好气地道:“那一样么?”
“怎么就不一样了?”方有度冷笑道:“你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看上了这个女子么?只要避免她被打入教坊司就行了,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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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十六节 任人唯亲,任人唯贤
越是到这种状况下,冯紫英才越意识到自己手里边人才的奇缺。
自己骤然攀登到了四品大员的位置上,但是却只有短短几年间,资历经历的浅薄劣势这个时候就显现出来了。
就连自己的同学都还在六七品官员上猥琐发育,暂时还难以派上大用场。
而下属,自己就在永平府和顺天府两地任职,永平府那个时候自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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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十七节 稻香老农,华丽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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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十八节 姑嫂争锋,相煎何急
李纨的话语里有些挑衅和撩拨的味道,另外对冯大哥的那种带有某种功利性的味道,也让她有些不舒服。
这还是探春第一次感受到眼前这个以往是人畜无害性子的大嫂子现在竟然也有了几分心计的感觉,这让她很是很是不适应。
探春定了定神,淡然一笑:“去找冯大哥当然没问题,随时都可以去,但是如果抱着太多心思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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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十九节 干爹义父,实至名归
"
勉励了三人一番,冯紫英这才吩咐瑞祥送他们三人离开。
三人出去时也遇到了李纨,自是一番见礼,李纨也看到了包括自己儿子在内的三人一反之前的颓丧绝望,一个个走路生风,精神抖擞的模样,内心也是大为惊奇。
只是当着瑞祥在,李纨也不好深问,但是看三人的情形,就如同换了一个人,精气神大不相同,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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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十节 抽丝剥茧,李纨破案
"
冯紫英心中一动,难道自己的破绽就这么大,这么快自己和王熙凤的事儿就泄露了?还是女人在这方面的直觉太敏感?
自己和王熙凤之间的私情,冯紫英自认为还是瞒得很好的,阖府上下,除了鸳鸯可能猜到了一些外,其他人应该都没有觉察到才对。
不排除宝钗这种精细人对王熙凤的诡异行踪有些怀疑,但是应该还没有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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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十一节 妯娌互撕,东哥立功
"
像凤姐儿和纨姐儿这类闺中称谓,除了丈夫,就只有情郎才能这么称呼了,甚至即便是丈夫情郎称呼时也都还需要分清场合,避免失礼。
冯紫英人前称自己大嫂子,只有在私下相好时才会叫自己纨姐儿,但是却对王熙凤的凤姐儿脱口而出,二人之间的关系不问可知。
冯紫英也立即觉察到自己失言,但话已经出口无法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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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十二节 花开连发,可兴可亡
"
如果说收复临清在京师城里带来的更多的是民众心理上的影响力,那么在山东北部这一片那就是实实在在的效益了。
整个临清城以北这一段,从临清经武城、故城到德州,立即就活泛了起来,航船通航,货物流通,一片欢腾。
而临清以南的东昌府则一片风声鹤唳,朝不保夕感觉顿时弥漫在整个山东南军上下。
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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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十三节 酝酿计较,确定人选
"
叶向高和方从哲背负双手从文渊阁里走了出来,和进来的李三才点了点头。
“乘风走了?”叶向高揉了揉额际,有些疲惫地问道。
“走了,他和我谈了谈冯铿的事情。”李三才沉吟了一下,站定脚步,“陕西的局面不容乐观,或者说还在恶化,除了乱军规模越来越大外,而且也呈现出了多处蜂起的情形,这一点尤为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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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十四节 代天巡狩,特命全权
"
叶向高凝神沉思,他和方从哲都不太愿意让冯紫英巡抚陕西,这里边有多方面的原因。
第一是的确觉得冯紫英年龄太轻,有些难以服众,卢川、孙一杰等人都是冯紫英父辈年龄的士人,如果冯紫英去主政,他们二人肯定抵触情绪会比较大,如果配合不默契,必定会影响到施政解决问题,会影响大局,这是他们不愿意见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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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十五节 巡抚心态,后宅安宁
当他把这个猜测告诉医生时,医生表示听不懂,但大受震撼,并建议他去楼下的精神科看看。
总之医院也查不出病因,后来,老妈从国外给他带回来了特效药,病情这才得到控制,只要定期吃药,就不会发作。
“一准是昨晚没休息好,太累了,都怪江玉饵,大半夜的非要来我房间打游戏......”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内心却悄然沉重,因为张元清知道,药效的作用开始减弱,自己的病症越来越严重了。
“以后要加大药量了.......”张元清穿上棉拖鞋,来到窗边,‘刷’的拉开帘子。
阳光争先恐后的涌进来,把房间填满。
松海市的四月,春光明媚,迎面而来的晨风清凉舒适。
“咚咚!”
这时,敲门声传来,外婆在门外喊道:
“元子,起床了。”
“不起!”张元清冷酷无情的拒绝,他想睡回笼觉。
春光明媚,又是周末,不睡懒觉岂不是浪费人生?
“给你三分钟,不起床我就泼醒你。”
外婆更加冷酷无情。
“知道了知道了.....”张元清立刻服软。
他知道脾气暴躁的外婆真能干出这事儿。
在张元清还读小学时,父亲就因车祸去世了,性格刚强的母亲没有再婚,把儿子带回松海定居,丢给了外公外婆照顾。
自己则一头扎进事业里,成为亲戚们交口称赞的女强人。篳趣閣
后来母亲自己也买了房,但张元清不喜欢那个空荡荡的大平层,依旧和外公外婆一起住。
反正老妈每天早出晚归,隔三差五的出差,一心扑在事业上,周末就算不加班,到了饭点也是点外卖。
对他这个儿子说得最多的,就是“钱够不够用,不够要跟妈妈说”,一个能在经济上无限满足你的女强人母亲,听起来很不错。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
但张元清总是笑眯眯的对母亲说:外婆和舅妈给的零花钱够用。
嗯,还有小姨。
昨晚非要来他房间打游戏的女人就是他小姨。
张元清打了个哈欠,拧开卧室的门把手,来到客厅。
外婆家里的这套房子,算上公摊面积有一百五十平米,当年卖老房子购置这套新房时,张元清记得每平米四万多。
六七年过去,现在这片小区的房价涨到一平米11万,翻了近两倍。
也幸亏外公当年有先见之明,换成之前的老房子,张元清就只能睡客厅了,毕竟现在长大了,不能再跟小姨睡了。
客厅边的长条餐桌上,害他头疼的罪魁祸首‘咕咕咕’的喝着粥,粉色的拖鞋在桌底翘啊翘。
她五官精致漂亮,圆润的鹅蛋脸看起来颇为甜美,右眼角有一颗泪痣。
刚起床的缘故,蓬松凌乱的大波浪披散着,让她多了几分慵懒妩媚。
小姨叫江玉饵,比他大四岁。
看到张元清出来,小姨舔了一口嘴边的粥,惊讶道:
“呦,起这么早,这不像你的风格。”
“你妈干的好事。”
“你怎么骂人呢。”
“我只是实话实说。”
张元清审视着小姨如花似玉的漂亮脸蛋,精神抖擞,明媚动人。
都说黑夜不会亏待熬夜的人,它会赐你黑眼圈,但这个定律在眼前的女人身上似乎不管用。
厨房里的外婆听到动静,探出头看了看,片刻后,端着一碗粥出来。
外婆乌发中夹杂银丝,眼神很锐利,一看就是那种脾气不好的老太太。
虽然松弛的皮肤和浅浅的皱纹夺走了她的风华,但依稀能看出年轻时拥有不错的颜值。
张元清接过外婆递来的粥,咕噜噜灌了一口,说:
“外公呢?”
“出去遛弯了。”外婆说。
外公是退休老刑警,即使年纪大了,生活依然很规律,每晚十点必睡,早上六点就醒。
漂亮小姨喝着粥,笑嘻嘻道:
“吃完早饭,姨带你去逛商场买衣服。”
你有这么好心?张元清正要答应,身边的外婆充满杀气的横他一眼:
“你敢去就打断狗腿。”
“妈你怎么这样。”小姨一脸婊气的说:“我只是想给元子买几件春季装,您就不乐意了?外甥虽然有个外字,但也是亲的呀~”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
外婆一力破万法,“你也想被打断狗腿?”
小姨撇撇嘴,低头喝粥。
张元清一听母女俩的博弈,就知道外婆一准儿是又给小姨安排相亲了,古灵精怪的小姨则想拉他去搅浑水。
以往都是这么干的,带着外甥去相亲,坐几分钟,社交牛逼症的外甥就会把相亲对象搞定,两个男人相谈甚欢,从民生大计聊到世界格局,全程没她什么事。
她只要喝着饮料玩手机就行了,相亲对象还会觉得自己在美人面前展现出了足够的社会阅历和见识,从而感到高兴,自我感觉良好。
江玉饵从小就精致可爱,是街坊邻居们夸赞的对象,颜值高,甜美乖巧,很讨长辈喜欢。
这么漂亮的闺女,外婆当然要严防死守,读初中时就耳提面命不准早恋,不准和男同学出去玩。
小女儿果然没让她失望,直到大学毕业也没交过男朋友,可进了社会,尤其是年初过了25岁生日后,外婆就有些坐不住了。
心说我只是不让你早恋,没让你当剩女啊,女人能有几年青春?
于是召集老姐妹们,五湖四海的搜罗青年才俊的资料,为女儿张罗着相亲。
“外婆啊,她这摆明了还不想谈对象,强扭的瓜不甜。”张元清一边啃包子,一边毛遂自荐道:
“您要不替我张罗一下相亲?我这颗瓜可甜了。”
外婆怒道:“你还小,急什么。大学里都是女同学,自己不会找?再捣乱小心我揍你。”
外婆是南方女人,但脾气半点都不温婉,特别火爆。
就算是张元清那个事业女强人的母亲,也不敢顶撞外婆。
我长大了好吧,都做了好几年的手艺人了.......张元清心里嘀咕。
吃完早饭,小姨在外婆强势要求下,回房间换衣服化妆,外出相亲。
小姨化了淡淡的妆,这让她看起来愈发的明艳动人。
蓬松的圆领针织衫搭配一件长款外套,浅色窄口牛仔裤包裹两条大长腿,匀称圆润。窄口裤脚收在黑色马丁靴里。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
森系简约风格的打扮,不妖艳不浮华,又特别精致。
小姨朝他抛了一个“你懂的”小眼神,拎着包包,扭着小腰出门:
“妈,我出去相亲啦。”下载爱阅app为您提供最新完整内容
张元清回到房间,不疾不徐的换上黑色T恤、冲锋衣,穿上跑鞋。
隔了几分钟,拉开卧室的门。
外婆在客厅里打扫卫生,见他出来,停下手头的工作,默默看着他。
张元清学着小姨的语气:
“妈,我也出去相亲啦。”
“滚回来。”外婆扬起扫帚,威胁道:“敢迈出这个门,狗腿打断。”
“好的!”张元清从善如流的返回卧室。
坐在书桌边,他捧着手机给小姨发了条信息: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说人话!”
小姨应该在开车,回复的内容言简意赅。
“我被外婆拦在家里了,你还是自己去相亲吧。”
小姨发来一条语音。
爱阅app最新完整内容免费看张元清点开,扬声器里响起江玉饵气呼呼的声音:
“要你何用!!”
小姨撤回了一条语音,接着发来另一条,这次换了副语气,娇滴滴的撒娇卖萌:
“好外甥,快来嘛,小姨最疼你了,Mua~”
呵,女人!
撒个娇卖个萌就想让我触外婆的逆鳞?至少也得发个红包啊。
这时,略显刺耳的铃声传来,张元清来到客厅,在外婆的注视下,按下楼宇对讲的通话按钮,道:
“哪位!”
“快递。”
扬声器里传来声音。
张元清按下开门键,隔了两三分钟,穿着制服的快递小哥乘电梯上楼,怀里抱着一个包裹:
“是张元清吗。”
“是我。”
我没有网购啊......他一脸困惑的签收,看了一眼包裹信息,包裹没写寄件人,但地址是隔壁江南省杭城。
他返回房间,从书桌抽屉里找出裁纸刀,打开包裹。
里面是防摔气垫包裹着一张黑色的卡片,一封黄皮信件。
张元清拿起身份证大小的黑色卡片,材质似乎是金属,但触手极为温润,卡片做的非常精美,边缘是浅浅的银色云纹,中央一轮黑色圆月。
黑色圆月印的很精致,表面不规则的斑块清晰可见。
什么东西?怀着疑惑的心情,他拆开了信封,展开了信件。
“元子,我得到了一件很有趣的东西,曾以为它能改变我的人生,可我能力有限,无法驾驭它。我觉得,如果是你的话,应该不成问题。
“兄弟一场,这是我送你的礼物。,下载爱阅app为您提供大神@{{作者}}的@{{书名}}
“雷一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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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十六节 后宅风云,心思各异
看着司棋夹着腿拿着肚兜遮掩在胸前下了床,一溜烟儿地出了门去洗身子去了,冯紫英这才斜着身子挨着迎春躺下。
司棋应该是懂得起的,现在迎春才怀孕,司棋再是有想法也不敢这个时候来出幺蛾子,若不是安全期,她是不敢这般做的。
迎春脸滚烫,挨着冯紫英肩头都能感受到那热度,让冯紫英都有些担心之前的恩爱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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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十七节 家有贤妻,万事可行
到沈宜修这边时,桐娘已经开始打瞌睡了,小丫头已经能喊爹娘了,天真活泼,煞是可爱,也让冯紫英爱极。
逗弄不到一刻时间,小丫头便在冯紫英怀中沉沉睡去。
想到自己这一去陕西,这小丫头怕是经年难见,冯紫英心里便有些难受。
看着冯紫英抱着女儿一脸沉思不舍状,沈宜修也明白丈夫的心思。
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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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十八节 何去何从,人心惟危
对于沈宜修的政治智慧冯紫英一直很看重,耳濡目染的熏陶使得沈宜修很多时候也能给冯紫英不少有价值的建议,冯紫英也很欣赏这一点。
沈宜修话语里的意思虽然隐晦,但是冯紫英却明白,这几十分拜帖中恐怕不少都是属于政治投机者,或者说是带有某些利益驱使而来的。
对这一点冯紫英也早就心知肚明,而且他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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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十九节 实力悬殊,一针见血
周培盛不清楚那一日在崇玄观里荃妃娘娘和冯紫英的对话情况如何,荃妃娘娘也没有给他明说,只是说和冯紫英谈得很好,双方意见一致。
不过在周培盛看来,不具备对等实力情况下,强势的一方随时可能为了自身利益而毁诺。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已经正式获任兵部右侍郎、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并巡抚陕西任务的冯紫英和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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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十节 羽翼培植,立足长远
吏部的程序走得很顺畅,都察院那边也一样,审查意见反馈回吏部,基本上就算是告一段落。
然后就是吏部出具公文送交内阁最后审定,如无异议,便是最后一关——用印。
用印完毕,就意味着程序走完,冯紫英成为兵部右侍郎、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这这是公文上的任命,而职责任务则是巡抚陕西,这需要由内阁通过通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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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十一节 风流修撰,鸳鸯劝诫
傅试终于满意地走了,接受了冯紫英让其去保安州担任知州的意见。
在冯紫英看来,保安州机会应该是大于到七部中某一部去担任员外郎的,特殊形势下,选择一些关键区域出任主官,只要敢于担当,勇于任事,必定能入朝廷法眼,稍加提携,就能更上一层楼。
现在傅试是正六品,去保安州担任从五品知州,如果干得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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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十二节 锦心绣口,四姝之首
“好了,爷自己的事儿心里还是有数,不过爷还是很感激鸳鸯能替爷操这份心。”冯紫英牵着鸳鸯的手,情真意切地道:“有鸳鸯你这样的人替我把府里看好,爷去陕西才踏实啊。”
鸳鸯有些羞涩地扭了扭身子,“爷要这么说,奴婢倒是有些汗颜了,不过是做了些该做的事情,当不起爷这般夸赞,另外像平儿其实也一样可以胜任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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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十三节 千丝万缕,未行先至
冯紫英心里也感慨,这鸳鸯的确是个诚心实意之人,自己身份还没解决,就先替闺蜜的未来考虑起来了,也难怪晴雯这丫头谁都不服,就服她。
他也问过司棋,这府里边这些丫鬟们的关系,司棋也说了,家生子是一拨,贾母房里出来的是一拨,还有就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关系又不一样,所以这那一层鸳鸯都占着了,再加上本身为人处世公道大气,自然在荣国府里就是首席丫鬟了。
“鸳鸯,还得要多亏你提醒了,这事儿我还真没有想到,只想着紫鹃和林妹妹亲如姐妹,自然就是一家人,却没想到紫鹃内心的想法,怪我。”
冯紫英嗅着鸳鸯身上的幽香,摩挲着鸳鸯柔软的腰肢,感觉到鸳鸯身上温度在急剧升高,看着那晶莹细润的耳垂,忍不住轻轻亲吻了一口。
鸳鸯只觉得自己全身一阵酥麻,几乎要瘫倒在冯紫英怀中。
她已经二十出头了,这个时代如此年龄的女子可谓剩女了,全身上下都熟透了。
鸳鸯作为府里的实习丫鬟,免不了要和府里各房的人打交道,而且像晴雯、司棋、金钏儿这些闺蜜都是早就破了身子收了房的,都是有过这方面经验了,平素嬉笑打闹中自然也就荤素不忌,尤其是司棋那个骚蹄子和自己说话时都虎狼之词频出,经常弄得鸳鸯面红耳赤却又忍不住幻想,盼望着自己也会有那等美好的体验感觉。
“爷打算什么时候安排奴婢?”情意弥漫,鸳鸯也就强忍住羞涩,大胆问道。
“唔,我算一算,要不就明日吧,明日是二十,正合适。”冯紫英一算日子,点点头,“我和她们几位说一说,也该给你一个体面。”
鸳鸯微微摇头,贝齿轻咬,“其实奴婢不在意那些虚名,只要知道奴婢在爷心里有一席之地就满足了,只是奴婢也有些舍不得爷,这才过不了几日,爷就要去陕西,一去千里,又不知道多久才能见面了。”
“莫要悲观,兴许要不了太久,虽说巡抚一任三年,但是绝大多数都不会任满,主要还是看办差情况,难道你还信不过爷的本事不成?”
冯紫英心火煎熬,这鸳鸯是他喜欢已久的女子,只不过这么多年来一直未能有机会,即便是进了自己府中,也因为各种原因而不得不搁置,现在总算是熟透的果子要落入自己口中了,还得忍一忍,但一日时间他还是熬得住的,不过在此之前,先手眼温存一番收收利息却是不碍事的。
“那再怎么也要一年半载,林姑娘才过门,宝姑娘她们也都才过门一年多时间,至今尚未有孕,爷这一去,奶奶们肯定都是黯然神伤,舍不得的。”
鸳鸯脸帖得冯紫英胸膛愈紧,她实际已经觉察到了冯紫英手掌从自己腰际穿过沿着小腹向上,但这一次她没有像以往那样推拒阻止,反倒是微微吸气,任由对方能更方便的穿越障碍,攀上高峰。…
一番温存,冯紫英最终还是忍住了欲火,整理好衣衫,“明儿个爷可就不会放过你了,鸳鸯,你可得准备好。”
鸳鸯也盈盈起身,语带幽怨:“爷还是先考虑怎么应对琏二奶奶吧。”
冯紫英一窒,瞪了鸳鸯一眼,这丫头,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冯紫英到了保大坊的院子里时,老远就听见了婴儿的哭闹声,也是一踌躇。
不知不觉间,虎子也有半岁了,但是自己似乎对这个孩子的感情却远不及对桐娘那么亲近深厚,他不知道王熙凤能不能感受到,但同时又对自己这种偏心说不出的烦恼。
难道私生子从感情上来说就不受待见,觉得成了自己的麻烦和包袱?
不应该啊,自己似乎并不在乎这一点才对,而且要说虎子也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的香火继承第一人,从某个角度来说,如果自己现在挂了,能延续冯家香火的也就只有虎子了,对冯家的意义尤甚。
要说是自己对王熙凤的情感原因?或许有一点儿吧。
自己对王熙凤的感情冯紫英仔细分析过,更多的还是一种从前世带来的占有欲望,一种男性对充满性幻想的女子的一种占有欲望,所以在王熙凤身上体现得特别明显。
明知道这绝不是一个合适的勾搭对象,但是自己还是义无返顾的扎进了对方的石榴裙下,最后走到了这一步。
不过日久情深,要说自己对王熙凤只有纯粹的肉欲,冯紫英也觉得有些不是,这么久了多少也有些其他情分在里边了,尤其是在有了孩子之后,双方多了几分牵挂,这种感情因素就更复杂了。
想一想都觉得荒诞,王熙凤居然和自己偷情,然后还怀孕生子了,这要传出去,外界会怎么想?贾母、贾政以及贾琏这些人会怎么想?
不过现在冯紫英已经没有心思关心这些了,爱怎么想怎么想,自己即将赶赴陕西,回来也许就是两三年后的事儿了,两三年后贾家会怎样,贾母贾赦贾政这些人会如何,谁能预料?
两三年后自己回京又会变成什么样,谁又能预料?
自己有些时候过客心态太浓了一些,但随着自己切入这个时代越深,这种过客心态也在慢慢淡化,代入感越来越浓,逐渐完成了融合,彻底变成了其中的一员,这样使得自己越来越享受这个世界这个时代带给自己的一切。
看着冯紫英踏入内院,王熙凤娇媚地白了对方一眼,抱着孩子出来,递给冯紫英:“看看虎子,又有几个月不见了,变化大不大?”
“哦,变化不小啊。”冯紫英接过孩子,讶然扬了扬眉,举了举,重了不少。
变化的确很大,孩子似乎都大了一圈儿,脸型和手脚都变得轮廓更分明了,一双眼睛乌溜溜的,闪动着婴儿特有澄澈光泽。…
“能不大么?”王熙凤得意地挺了挺暴涨了一圈的胸脯,“可没把我给累死了,吃得好,睡得好,精神比谁都好,哭闹的嗓音简直就让人别想睡觉,一个奶娘都带不过来,还得要靠丰儿和善姐帮衬才行。”
“那倒是辛苦你了。”冯紫英一边逗着孩子,一边抱着孩子踱步,“你怎么这个时候还能有闲来京中,也不怕碰见熟人?”
“怎么,你要走了,我都不能来看一看?就算是我不来,让你看看虎子不该么?”王熙凤冷笑:“你就那么怕我见到他们?老祖宗和太太她们都出来了?”
“嗯,出来了,具保开释,等待大理寺审理,不过这个案子可能要拖到明后年去了,江南平定之前,只怕这个案子不会有结果。”冯紫英淡然道:我怕什么,而是担心你遇上不好解释,你自己不是更难堪么?“
”丑媳妇难免要见公婆,虎子在我身边,迟早也要见人,当然,现在还不适合,但等到虎子一岁,我就准备让他亮相了,总要面对这一切。“王熙凤深吸了一口气,”不过肯定会有不少流言蜚语,我反正不在京中,倒是你,若是她们都往你身上怀疑,你怎么办?“
”我都去了陕西了,她们怀疑又能怎样?“冯紫英也笑了起来,”大不了就是来信旁敲侧击地打探一番,我装疯卖傻不就行了?“
“你什么时候走?”王熙凤正色道:”陕西那边我知道你父亲在三边四镇有些人脉,但是陕西素来民风强悍,现在听说又是瘟疫,又是民乱,你这一趟可要小心,莫要出什么事儿,一切都要以保全自己为优先,千万莫要轻身犯险,你可是有一大家子人在后边儿,……”
王熙凤字正腔圆的一番言辞倒是让冯紫英有些意外,笑着问道:“这么在意我?还是真觉得我去陕西有些不放心,小看我的能耐?”
“哼,这等时候,我担心你,你能不去么?”王熙凤轻哼了一声,“你这种性子,不吃了亏是不会回头的,我在陕西那边还有些关系,……”
“什么?”冯紫英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你在陕西有些关系?”
王熙凤脸上露出傲然之色,“当年陕西巡抚云光因为石家出事儿被牵扯进去,最终被都察院拿下,不是险些牵连到我,让你帮忙么?我们家的人脉关系其实不是云光,只不过当时托人找到了云光,我母亲许氏便是西安府人,许家在西安府也算是望族,……”
“哦?”冯紫英微微一蹙眉,“许家?西安府同知赵九章好像就是许家的女婿吧?还有蓝田知县童元纲也和许家是姻亲吧?”
王熙凤老鸦眉一扬,凤目微睖,“紫英,没想到你人还没有去,已经对陕西那边的情况如此了解了啊?下了不少功夫啊。”
西安号称西北第一府,乃是西北中心,虽然从军事角度来说,榆林更重要,但是西安自周以来就是西北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无可撼动,所以陕西巡抚也是驻跸西安,冯紫英自然要对西安府情况更重视一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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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十四节 凤姐立章,紫英定矩
"
冯紫英没好气地睖了对方一眼,“我若是临到阵前才来做打算,这巡抚只怕干不了几日就得要被弹劾了,你真以为这个巡抚那么好当?坐在屋里指手画脚一番,就等着收获不成?”
王熙凤听得冯紫英言语中的揶揄之意,忍不住娇嗔道:“紫英,你这是在说我么?水泥营生我可没少操心,若不是这个累赘拖累我,还轮不到小红来操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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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十五节 东哥有孕,紫英定筹
"
强撑着飞身上车,在车厢里坐定,冯紫英吁了一口气。
早已经在车厢里坐着的平儿妩媚地白了对方一眼,微微一笑,似乎是看出了这个男人此时的外强中干。
看得冯紫英心中也是一阵羞惭,深怕被对方窥探出了虚实,干咳了一声才道:“和凤姐儿多说了会儿话,这一别经年,也不知道回来的时候虎子是不是回喊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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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十六节 鞭长莫及,一诺千金
"
冯紫英的轻言细语,有条不紊,都让布喜娅玛拉感到不适应,不舒服。
她讨厌对方这种居高临下的架势,虽然她也承认对方所言没错,孩子的未来是需要仔细商榷,不能遽下决断。
但对方每一字每一句都是站在了一个大周人的角度来俯瞰自己,认定孩子只能是跟着他走才能有更光明的前途,可自己好歹也是海西女真的贵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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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十七节 凤姐东哥,相濡以沫
"
“没那么夸张,我去陕西,是巡抚一方,代天巡狩,和现在身份不一样了,别说我自己,就算是朝廷也会要求我做好自身保护,否则我要真出了事儿,那就是打朝廷的脸,折损的是朝廷威信,所以有规矩的。”冯紫英摇摇头:“耀青他们也会安排好的。”
吴耀青都专门回京师了,专门要为冯紫英西行做好各种准备,只留下汪文言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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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十八节 掌控一线,培植腹心
"
毛文龙最初一直在金州卫担任游击,驻守在金州中左所到复州卫这一线。
那里远离面临察哈尔人的辽西走廊,也远离与建州女真接壤的辽河套地区以及辽海卫、抚顺关和定辽右卫(凤凰城)这一线,所以要想凭借战功晋升的机会很少,所以一直渴望到边墙一线去戍守,这样才能有更多的打仗机会。
冯紫英通过父亲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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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十九节 成长黛玉,先期介入
当他把这个猜测告诉医生时,医生表示听不懂,但大受震撼,并建议他去楼下的精神科看看。
总之医院也查不出病因,后来,老妈从国外给他带回来了特效药,病情这才得到控制,只要定期吃药,就不会发作。
“一准是昨晚没休息好,太累了,都怪江玉饵,大半夜的非要来我房间打游戏......”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内心却悄然沉重,因为张元清知道,药效的作用开始减弱,自己的病症越来越严重了。
“以后要加大药量了.......”张元清穿上棉拖鞋,来到窗边,‘刷’的拉开帘子。
阳光争先恐后的涌进来,把房间填满。
松海市的四月,春光明媚,迎面而来的晨风清凉舒适。
“咚咚!”
这时,敲门声传来,外婆在门外喊道:
“元子,起床了。”
“不起!”张元清冷酷无情的拒绝,他想睡回笼觉。
春光明媚,又是周末,不睡懒觉岂不是浪费人生?
“给你三分钟,不起床我就泼醒你。”
外婆更加冷酷无情。
“知道了知道了.....”张元清立刻服软。
他知道脾气暴躁的外婆真能干出这事儿。
在张元清还读小学时,父亲就因车祸去世了,性格刚强的母亲没有再婚,把儿子带回松海定居,丢给了外公外婆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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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非要来他房间打游戏的女人就是他小姨。
张元清打了个哈欠,拧开卧室的门把手,来到客厅。
外婆家里的这套房子,算上公摊面积有一百五十平米,当年卖老房子购置这套新房时,张元清记得每平米四万多。
六七年过去,现在这片小区的房价涨到一平米11万,翻了近两倍。
也幸亏外公当年有先见之明,换成之前的老房子,张元清就只能睡客厅了,毕竟现在长大了,不能再跟小姨睡了。
客厅边的长条餐桌上,害他头疼的罪魁祸首‘咕咕咕’的喝着粥,粉色的拖鞋在桌底翘啊翘。
她五官精致漂亮,圆润的鹅蛋脸看起来颇为甜美,右眼角有一颗泪痣。
刚起床的缘故,蓬松凌乱的大波浪披散着,让她多了几分慵懒妩媚。
小姨叫江玉饵,比他大四岁。
看到张元清出来,小姨舔了一口嘴边的粥,惊讶道:
“呦,起这么早,这不像你的风格。”
“你妈干的好事。”
“你怎么骂人呢。”
“我只是实话实说。”
张元清审视着小姨如花似玉的漂亮脸蛋,精神抖擞,明媚动人。
都说黑夜不会亏待熬夜的人,它会赐你黑眼圈,但这个定律在眼前的女人身上似乎不管用。
厨房里的外婆听到动静,探出头看了看,片刻后,端着一碗粥出来。
外婆乌发中夹杂银丝,眼神很锐利,一看就是那种脾气不好的老太太。
虽然松弛的皮肤和浅浅的皱纹夺走了她的风华,但依稀能看出年轻时拥有不错的颜值。
张元清接过外婆递来的粥,咕噜噜灌了一口,说:
“外公呢?”
“出去遛弯了。”外婆说。
外公是退休老刑警,即使年纪大了,生活依然很规律,每晚十点必睡,早上六点就醒。
漂亮小姨喝着粥,笑嘻嘻道:
“吃完早饭,姨带你去逛商场买衣服。”
你有这么好心?张元清正要答应,身边的外婆充满杀气的横他一眼:
“你敢去就打断狗腿。”
“妈你怎么这样。”小姨一脸婊气的说:“我只是想给元子买几件春季装,您就不乐意了?外甥虽然有个外字,但也是亲的呀~”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
外婆一力破万法,“你也想被打断狗腿?”
小姨撇撇嘴,低头喝粥。
张元清一听母女俩的博弈,就知道外婆一准儿是又给小姨安排相亲了,古灵精怪的小姨则想拉他去搅浑水。
以往都是这么干的,带着外甥去相亲,坐几分钟,社交牛逼症的外甥就会把相亲对象搞定,两个男人相谈甚欢,从民生大计聊到世界格局,全程没她什么事。
她只要喝着饮料玩手机就行了,相亲对象还会觉得自己在美人面前展现出了足够的社会阅历和见识,从而感到高兴,自我感觉良好。
江玉饵从小就精致可爱,是街坊邻居们夸赞的对象,颜值高,甜美乖巧,很讨长辈喜欢。
这么漂亮的闺女,外婆当然要严防死守,读初中时就耳提面命不准早恋,不准和男同学出去玩。
小女儿果然没让她失望,直到大学毕业也没交过男朋友,可进了社会,尤其是年初过了25岁生日后,外婆就有些坐不住了。
心说我只是不让你早恋,没让你当剩女啊,女人能有几年青春?
于是召集老姐妹们,五湖四海的搜罗青年才俊的资料,为女儿张罗着相亲。
“外婆啊,她这摆明了还不想谈对象,强扭的瓜不甜。”张元清一边啃包子,一边毛遂自荐道:
“您要不替我张罗一下相亲?我这颗瓜可甜了。”
外婆怒道:“你还小,急什么。大学里都是女同学,自己不会找?再捣乱小心我揍你。”
外婆是南方女人,但脾气半点都不温婉,特别火爆。
就算是张元清那个事业女强人的母亲,也不敢顶撞外婆。
我长大了好吧,都做了好几年的手艺人了.......张元清心里嘀咕。
吃完早饭,小姨在外婆强势要求下,回房间换衣服化妆,外出相亲。
小姨化了淡淡的妆,这让她看起来愈发的明艳动人。
蓬松的圆领针织衫搭配一件长款外套,浅色窄口牛仔裤包裹两条大长腿,匀称圆润。窄口裤脚收在黑色马丁靴里。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
森系简约风格的打扮,不妖艳不浮华,又特别精致。
小姨朝他抛了一个“你懂的”小眼神,拎着包包,扭着小腰出门:
“妈,我出去相亲啦。”下载爱阅app为您提供最新完整内容
张元清回到房间,不疾不徐的换上黑色T恤、冲锋衣,穿上跑鞋。
隔了几分钟,拉开卧室的门。
外婆在客厅里打扫卫生,见他出来,停下手头的工作,默默看着他。
张元清学着小姨的语气:
“妈,我也出去相亲啦。”
“滚回来。”外婆扬起扫帚,威胁道:“敢迈出这个门,狗腿打断。”
“好的!”张元清从善如流的返回卧室。
坐在书桌边,他捧着手机给小姨发了条信息: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说人话!”
小姨应该在开车,回复的内容言简意赅。
“我被外婆拦在家里了,你还是自己去相亲吧。”
小姨发来一条语音。
爱阅app最新完整内容免费看张元清点开,扬声器里响起江玉饵气呼呼的声音:
“要你何用!!”
小姨撤回了一条语音,接着发来另一条,这次换了副语气,娇滴滴的撒娇卖萌:
“好外甥,快来嘛,小姨最疼你了,Mua~”
呵,女人!
撒个娇卖个萌就想让我触外婆的逆鳞?至少也得发个红包啊。
这时,略显刺耳的铃声传来,张元清来到客厅,在外婆的注视下,按下楼宇对讲的通话按钮,道:
“哪位!”
“快递。”
扬声器里传来声音。
张元清按下开门键,隔了两三分钟,穿着制服的快递小哥乘电梯上楼,怀里抱着一个包裹:
“是张元清吗。”
“是我。”
我没有网购啊......他一脸困惑的签收,看了一眼包裹信息,包裹没写寄件人,但地址是隔壁江南省杭城。
他返回房间,从书桌抽屉里找出裁纸刀,打开包裹。
里面是防摔气垫包裹着一张黑色的卡片,一封黄皮信件。
张元清拿起身份证大小的黑色卡片,材质似乎是金属,但触手极为温润,卡片做的非常精美,边缘是浅浅的银色云纹,中央一轮黑色圆月。
黑色圆月印的很精致,表面不规则的斑块清晰可见。
什么东西?怀着疑惑的心情,他拆开了信封,展开了信件。
“元子,我得到了一件很有趣的东西,曾以为它能改变我的人生,可我能力有限,无法驾驭它。我觉得,如果是你的话,应该不成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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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一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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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十节 危局待解,宫中风转
见冯紫英脸色有些难看,吴耀青当然知道对方在担心什么,可他也没法做什么。
三边四镇边军数量多达四十万人,再加上作为后备部队的各卫所的卫军,整个陕西省加上陕西行都司的军队数量起码是六十万人。
这样庞大的兵力,朝廷根本就养不起,不得不采取各种手段来拖延甚至削减粮饷,甚至就是用这种方式来迫使军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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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十一节 元春疯魔,荃妃入彀
伴随着渗入骨髓深处的婉转低吟回响在屋里,娘娘宛如白玉象牙般的莲足高举,摇曳生姿,鲛纱帐轻摇慢晃,……
抱琴咬着牙红着脸偷偷地从窗棂格子里偷窥了一眼,便骇得缩回头,双腿夹紧,粉拳紧握,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抱琴觉得似乎打破了那层禁忌之后的娘娘就有些放飞自我了。
上一次崇玄观里,娘娘和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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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十二节 叔侄对话,舍身饲虎
当他把这个猜测告诉医生时,医生表示听不懂,但大受震撼,并建议他去楼下的精神科看看。
总之医院也查不出病因,后来,老妈从国外给他带回来了特效药,病情这才得到控制,只要定期吃药,就不会发作。
“一准是昨晚没休息好,太累了,都怪江玉饵,大半夜的非要来我房间打游戏......”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内心却悄然沉重,因为张元清知道,药效的作用开始减弱,自己的病症越来越严重了。
“以后要加大药量了.......”张元清穿上棉拖鞋,来到窗边,‘刷’的拉开帘子。
阳光争先恐后的涌进来,把房间填满。
松海市的四月,春光明媚,迎面而来的晨风清凉舒适。
“咚咚!”
这时,敲门声传来,外婆在门外喊道:
“元子,起床了。”
“不起!”张元清冷酷无情的拒绝,他想睡回笼觉。
春光明媚,又是周末,不睡懒觉岂不是浪费人生?
“给你三分钟,不起床我就泼醒你。”
外婆更加冷酷无情。
“知道了知道了.....”张元清立刻服软。
他知道脾气暴躁的外婆真能干出这事儿。
在张元清还读小学时,父亲就因车祸去世了,性格刚强的母亲没有再婚,把儿子带回松海定居,丢给了外公外婆照顾。
自己则一头扎进事业里,成为亲戚们交口称赞的女强人。篳趣閣
后来母亲自己也买了房,但张元清不喜欢那个空荡荡的大平层,依旧和外公外婆一起住。
反正老妈每天早出晚归,隔三差五的出差,一心扑在事业上,周末就算不加班,到了饭点也是点外卖。
对他这个儿子说得最多的,就是“钱够不够用,不够要跟妈妈说”,一个能在经济上无限满足你的女强人母亲,听起来很不错。,无广告免费阅读
但张元清总是笑眯眯的对母亲说:外婆和舅妈给的零花钱够用。
嗯,还有小姨。
昨晚非要来他房间打游戏的女人就是他小姨。
张元清打了个哈欠,拧开卧室的门把手,来到客厅。
外婆家里的这套房子,算上公摊面积有一百五十平米,当年卖老房子购置这套新房时,张元清记得每平米四万多。
六七年过去,现在这片小区的房价涨到一平米11万,翻了近两倍。
也幸亏外公当年有先见之明,换成之前的老房子,张元清就只能睡客厅了,毕竟现在长大了,不能再跟小姨睡了。
客厅边的长条餐桌上,害他头疼的罪魁祸首‘咕咕咕’的喝着粥,粉色的拖鞋在桌底翘啊翘。
她五官精致漂亮,圆润的鹅蛋脸看起来颇为甜美,右眼角有一颗泪痣。
刚起床的缘故,蓬松凌乱的大波浪披散着,让她多了几分慵懒妩媚。
小姨叫江玉饵,比他大四岁。
看到张元清出来,小姨舔了一口嘴边的粥,惊讶道:
“呦,起这么早,这不像你的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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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七十三节 做大事者,皆有一搏
“德海,看来你对荃妃娘娘搏一把很看好啊。”周培盛叹了一口气,“可这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一旦爆开,就是闻所未闻的丑闻啊。”
“叔叔,什么闻所未闻?这皇家之事,这类情形难道还少了?和大户人家又有多大不同?”周德海轻蔑地笑了笑,“历史都是人书写的,那书写的人是谁呢?当然是成功者,都得按照他的意图来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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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十四节 推波助澜,终入彀中
冯紫英是天色擦黑时才慢吞吞地到来的。
对来和郭沁筠见面,冯紫英是抱着无可无不可的态度。
郭沁筠的目的在明显不过了,就是想要让其子恭王能挤入监国候选人,在寿王张驰现在疑点越来越多的情况下,被换下来的可能性大大增加,而谁能接替来担任监国,就成了苏菱瑶和郭沁筠之间的对决了。
这种情况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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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十五节 图穷匕见,欲罢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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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十六节 暗香浮动,石榴裙下
冯紫英被郭沁筠的话给弄得一愣,颇为玩味地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眼,这才不咸不淡地道:“荃妃娘娘,既然您都如此坦诚了,我再和你虚与委蛇,就有些羞辱你的味道了。您要这么说,也没错,连景秋大人和敬轩公都不肯掺和,您说,凭什么让外人来掺和这塘浑水?这不是惹火烧身么?”
郭沁筠脸色由红转白,这话说到了要害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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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十七节 床榻逼宫,鬼话连篇
一夜鱼龙舞。
内院里的燕语莺声渐渐变成不可描述的靡靡之音,外院肯定听不见,但是对周培盛和周德海来说,却瞒不过。
二人早就在中院门上守着了。
自从接受了郭沁筠的一搏计划之后,他们也无路可走,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之所以对郭沁筠还抱有一份希望,除了的确没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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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十七节 意犹未尽,难题难解
面对这个油盐不进的男人,郭沁筠内心又涌起一阵怒火。
分明感觉得到这个男人蠢蠢欲动的欲望,可这厮就是不肯松口,还口口声声各种理由来推托,但她根本不信。
“我不在乎你所说的的那些,你只要真的用了心,使了劲儿,便是真的不成,我也不怪你。”强压住心中的恼怒,郭沁筠一字一句:“我只要你帮恭王去努力
《数风流人物》癸字卷 第七十七节 意犹未尽,难题难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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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十九节 选择目标,黛玉开窍
冯紫英迈着“稳健”的步伐出了崇玄观,踏上马车。
他甚至连元春那里都没有敢去见一面,就是怕被对方窥出虚实。
这份“稳健”的步伐已经让他速度放慢了许多,甚至不得不努力控制着那有些酸软的腰腿,以免露馅。
谁也禁不起这般折腾啊,哪怕自己也才二十出头。
上午在元春那里恋战不休,这晚间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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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八十节 姐妹情深,圆满难成
当他把这个猜测告诉医生时,医生表示听不懂,但大受震撼,并建议他去楼下的精神科看看。
总之医院也查不出病因,后来,老妈从国外给他带回来了特效药,病情这才得到控制,只要定期吃药,就不会发作。
“一准是昨晚没休息好,太累了,都怪江玉饵,大半夜的非要来我房间打游戏......”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内心却悄然沉重,因为张元清知道,药效的作用开始减弱,自己的病症越来越严重了。
“以后要加大药量了.......”张元清穿上棉拖鞋,来到窗边,‘刷’的拉开帘子。
阳光争先恐后的涌进来,把房间填满。
松海市的四月,春光明媚,迎面而来的晨风清凉舒适。
“咚咚!”
这时,敲门声传来,外婆在门外喊道:
“元子,起床了。”
“不起!”张元清冷酷无情的拒绝,他想睡回笼觉。
春光明媚,又是周末,不睡懒觉岂不是浪费人生?
“给你三分钟,不起床我就泼醒你。”
外婆更加冷酷无情。
“知道了知道了.....”张元清立刻服软。
他知道脾气暴躁的外婆真能干出这事儿。
在张元清还读小学时,父亲就因车祸去世了,性格刚强的母亲没有再婚,把儿子带回松海定居,丢给了外公外婆照顾。
自己则一头扎进事业里,成为亲戚们交口称赞的女强人。篳趣閣
后来母亲自己也买了房,但张元清不喜欢那个空荡荡的大平层,依旧和外公外婆一起住。
反正老妈每天早出晚归,隔三差五的出差,一心扑在事业上,周末就算不加班,到了饭点也是点外卖。
对他这个儿子说得最多的,就是“钱够不够用,不够要跟妈妈说”,一个能在经济上无限满足你的女强人母亲,听起来很不错。,无广告免费阅读
但张元清总是笑眯眯的对母亲说:外婆和舅妈给的零花钱够用。
嗯,还有小姨。
昨晚非要来他房间打游戏的女人就是他小姨。
张元清打了个哈欠,拧开卧室的门把手,来到客厅。
外婆家里的这套房子,算上公摊面积有一百五十平米,当年卖老房子购置这套新房时,张元清记得每平米四万多。
六七年过去,现在这片小区的房价涨到一平米11万,翻了近两倍。
也幸亏外公当年有先见之明,换成之前的老房子,张元清就只能睡客厅了,毕竟现在长大了,不能再跟小姨睡了。
客厅边的长条餐桌上,害他头疼的罪魁祸首‘咕咕咕’的喝着粥,粉色的拖鞋在桌底翘啊翘。
她五官精致漂亮,圆润的鹅蛋脸看起来颇为甜美,右眼角有一颗泪痣。
刚起床的缘故,蓬松凌乱的大波浪披散着,让她多了几分慵懒妩媚。
小姨叫江玉饵,比他大四岁。
看到张元清出来,小姨舔了一口嘴边的粥,惊讶道:
“呦,起这么早,这不像你的风格。”
“你妈干的好事。”
“你怎么骂人呢。”
“我只是实话实说。”
张元清审视着小姨如花似玉的漂亮脸蛋,精神抖擞,明媚动人。
都说黑夜不会亏待熬夜的人,它会赐你黑眼圈,但这个定律在眼前的女人身上似乎不管用。
厨房里的外婆听到动静,探出头看了看,片刻后,端着一碗粥出来。
外婆乌发中夹杂银丝,眼神很锐利,一看就是那种脾气不好的老太太。
虽然松弛的皮肤和浅浅的皱纹夺走了她的风华,但依稀能看出年轻时拥有不错的颜值。
张元清接过外婆递来的粥,咕噜噜灌了一口,说:
“外公呢?”
“出去遛弯了。”外婆说。
外公是退休老刑警,即使年纪大了,生活依然很规律,每晚十点必睡,早上六点就醒。
漂亮小姨喝着粥,笑嘻嘻道:
“吃完早饭,姨带你去逛商场买衣服。”
你有这么好心?张元清正要答应,身边的外婆充满杀气的横他一眼:
“你敢去就打断狗腿。”
“妈你怎么这样。”小姨一脸婊气的说:“我只是想给元子买几件春季装,您就不乐意了?外甥虽然有个外字,但也是亲的呀~”,无广告免费阅读
外婆一力破万法,“你也想被打断狗腿?”
小姨撇撇嘴,低头喝粥。
张元清一听母女俩的博弈,就知道外婆一准儿是又给小姨安排相亲了,古灵精怪的小姨则想拉他去搅浑水。
以往都是这么干的,带着外甥去相亲,坐几分钟,社交牛逼症的外甥就会把相亲对象搞定,两个男人相谈甚欢,从民生大计聊到世界格局,全程没她什么事。
她只要喝着饮料玩手机就行了,相亲对象还会觉得自己在美人面前展现出了足够的社会阅历和见识,从而感到高兴,自我感觉良好。
江玉饵从小就精致可爱,是街坊邻居们夸赞的对象,颜值高,甜美乖巧,很讨长辈喜欢。
这么漂亮的闺女,外婆当然要严防死守,读初中时就耳提面命不准早恋,不准和男同学出去玩。
小女儿果然没让她失望,直到大学毕业也没交过男朋友,可进了社会,尤其是年初过了25岁生日后,外婆就有些坐不住了。
心说我只是不让你早恋,没让你当剩女啊,女人能有几年青春?
于是召集老姐妹们,五湖四海的搜罗青年才俊的资料,为女儿张罗着相亲。
“外婆啊,她这摆明了还不想谈对象,强扭的瓜不甜。”张元清一边啃包子,一边毛遂自荐道:
“您要不替我张罗一下相亲?我这颗瓜可甜了。”
外婆怒道:“你还小,急什么。大学里都是女同学,自己不会找?再捣乱小心我揍你。”
外婆是南方女人,但脾气半点都不温婉,特别火爆。
就算是张元清那个事业女强人的母亲,也不敢顶撞外婆。
我长大了好吧,都做了好几年的手艺人了.......张元清心里嘀咕。
吃完早饭,小姨在外婆强势要求下,回房间换衣服化妆,外出相亲。
小姨化了淡淡的妆,这让她看起来愈发的明艳动人。
蓬松的圆领针织衫搭配一件长款外套,浅色窄口牛仔裤包裹两条大长腿,匀称圆润。窄口裤脚收在黑色马丁靴里。,无广告免费阅读
森系简约风格的打扮,不妖艳不浮华,又特别精致。
小姨朝他抛了一个“你懂的”小眼神,拎着包包,扭着小腰出门:
“妈,我出去相亲啦。”下载爱阅app为您提供最新完整内容
张元清回到房间,不疾不徐的换上黑色T恤、冲锋衣,穿上跑鞋。
隔了几分钟,拉开卧室的门。
外婆在客厅里打扫卫生,见他出来,停下手头的工作,默默看着他。
张元清学着小姨的语气:
“妈,我也出去相亲啦。”
“滚回来。”外婆扬起扫帚,威胁道:“敢迈出这个门,狗腿打断。”
“好的!”张元清从善如流的返回卧室。
坐在书桌边,他捧着手机给小姨发了条信息: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说人话!”,费
小姨应该在开车,回复的内容言简意赅。
“我被外婆拦在家里了,你还是自己去相亲吧。”
小姨发来一条语音。
爱阅app最新完整内容免费看张元清点开,扬声器里响起江玉饵气呼呼的声音:
“要你何用!!”
小姨撤回了一条语音,接着发来另一条,这次换了副语气,娇滴滴的撒娇卖萌:
“好外甥,快来嘛,小姨最疼你了,Mua~”
呵,女人!
撒个娇卖个萌就想让我触外婆的逆鳞?至少也得发个红包啊。
这时,略显刺耳的铃声传来,张元清来到客厅,在外婆的注视下,按下楼宇对讲的通话按钮,道:
“哪位!”
“快递。”
扬声器里传来声音。
张元清按下开门键,隔了两三分钟,穿着制服的快递小哥乘电梯上楼,怀里抱着一个包裹:
“是张元清吗。”
“是我。”
我没有网购啊......他一脸困惑的签收,看了一眼包裹信息,包裹没写寄件人,但地址是隔壁江南省杭城。
他返回房间,从书桌抽屉里找出裁纸刀,打开包裹。
里面是防摔气垫包裹着一张黑色的卡片,一封黄皮信件。
张元清拿起身份证大小的黑色卡片,材质似乎是金属,但触手极为温润,卡片做的非常精美,边缘是浅浅的银色云纹,中央一轮黑色圆月。
黑色圆月印的很精致,表面不规则的斑块清晰可见。
什么东西?怀着疑惑的心情,他拆开了信封,展开了信件。
“元子,我得到了一件很有趣的东西,曾以为它能改变我的人生,可我能力有限,无法驾驭它。我觉得,如果是你的话,应该不成问题。
“兄弟一场,这是我送你的礼物。,下载爱阅app为您提供大神@{{作者}}的@{{书名}}
“雷一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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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十一节 接任之人,有始有终
细细数了一下,自己有意要办的三名官员升迁,两名基本敲定,一名还有希望,冯紫英也足以自傲了。
如果给自己的时间再长一些,能够挖掘或者笼络更多能为自己所用的官员,那情况会好许多。
尤其是自己几个同学,贺逢圣、吴甡、范景文,进士出身,又是从朝官到地方上,只要三年考核期满,以他们三人的水准加上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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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八十二节 逼上梁山,以恶惩恶
王洽瞪了一眼冯紫英,“紫英,你这是要让我学你对付吴道南一般么?邹公可不比吴道南。”
“具体如何做,涵仲兄肯定心里有数,无需我来提醒,我只提醒涵仲兄一点,顺天府地处京畿中枢,非其他地方可比,一旦有事,全国震动,利害攸关,所以还请涵仲兄丢弃繁文缛节和一些不必要的个人名声,一切以朝廷大局为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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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八十三节 搞定湘云,不留遗憾
从齐永泰府上出来,看着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流,车水马龙,一派盛世繁华的景象,完全看不出在西边的乱军肆虐,南边的战火未泯。
冯紫英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就这么要离开京师城了?
这一切都要和自己无关了?
虽然也知道离京赴任,磨砺锻炼是自己人生不可或缺的一环,但不得不说人一旦进入了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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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八十四节 一抹暖色,复杂可卿
冯紫英把史湘云送走时,史湘云已经再无复有之前的消沉沮丧,取而代之的是振奋和充满期盼。
这等情形下,冯紫英自然也要好生抚慰一番,女孩子处于这种情形下往往都是最为渴望情郎爱抚温存的,冯紫英当然不会让丽人失望。
至于说再想要更进一步,想一想也不可能,冯紫英还不至于乘人之危,反正迟早也是自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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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八十五节 张师到来,补虚固基
吏部的文书一发出,冯紫英正式出任兵部右侍郎、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陕西的事情就正式公之于众了。
按照朝廷惯例,五日内就需要奉旨启程上路,哪怕你第一日只走十里路出城,那也算是上路了。
虽然这个消息早就在京师城中传开了,但是那毕竟是在朝中和城里边消息灵通人士流传,而现在,《今日新闻》的刊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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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八十六节 鸳鸯交颈,过往今昔
仔细询问了冯紫英现在的状况,道人才稍稍放心。
也就是这段时间有些不节制,本身就遇上了这等天赋异禀的妇人,又如饥似渴的旦旦而伐,肯定身体有些吃不消,不过并未伤及根本。
毕竟冯紫英年轻,身体本钱从八岁就开始筑基下来就十分厚实,而且冯紫英都是十六岁之后才破身,远比那些大户人家不到十四岁就开始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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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八十七节 魍魉魅魑,蠢蠢欲动
终于还是要踏出离京的第一步了。
之前就一直陆陆续续在准备,但是大家都还觉得时间尚未确定,所以都不紧不慢,但是一直到吏部公文下发,这一下子就让整个冯家紧张起来了。
吏部公文一下,五日之内必须离京,所以后续这几日里整个冯府都像是被捅了一下的马蜂窝,躁动起来。
不走的,忙着替男人收拾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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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八十八节 离京赴陕,步步杀机
冯紫英自然是明白自己这一路到陕西是不会顺畅的,无数人想要自己的命,尤其是白莲教人。
从沽河渡口那一次刺杀之后,他就知道自己和白莲教是无法善了了,要么自己死,要么他们亡。
另外南边儿对自己的态度也很难说。
老爹在山东攻城伐地,逼得牛继宗和孙绍祖节节败退,成为南京的心腹大患。
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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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八十九节 敌友难辨,祸福未定
“大人就对这位小冯修撰如此忌惮?”另外一个站在靠后一些的男子忍不住道:“乳臭未干,黄毛小子,无外乎就是仰仗其父在永平府和蒙古人打了一仗罢了,真正到了咱们陕西,让他看看这治理穷山恶水之地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简单,都以为像顺天府这等首善之地那么好侍弄?”
“哼,大人何等人物,都如此谨慎对待此事,可见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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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九十节 江湖名人,难逃俗世
“就这一处跨院?”隐伏在屋脊上的两名瘦小身影正在小心的观察着,“距离太远,看不清楚,不过这一处地方倒是选得很好,照理说平素这种院子都很紧俏,是住满的吧,他们一来就能住下?”
“怎么可能?肯定是提前定下的,但是这清河店如此多客栈旅舍,富商豪贾过往多如牛毛,打前站来预定的不可胜数,根本就没法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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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九十一节 各有命数,强求不得
“是啊,赵氏子弟虽然不是官宦士绅出身,在济南府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李桂保更是北直隶道上数一数二的人物,但真要有机会,还不是一样屁颠屁颠地为人效犬马之劳?”老谭冷笑,“姓冯的对咱们江湖人倒是不像其他官府中人那么讲究,我听闻他在顺天府就是喜欢任用江湖人。”
“老谭,你想说什么?”白娘子睃了老谭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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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九十二节 鸡鸣四方,西出故人
冯紫英和晴雯是被一连串的呵斥和怒吼声将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的。
因为睡得有些沉,冯紫英甚至还有些迷糊,以为自己是做梦,但是他很快就意识到并非梦境。
吓醒过来的晴雯紧紧抱住冯紫英,心扑通扑通猛跳不停,脸色煞白。
二人欢好之后便就这么赤条条地搂着睡了,出门在外就没那么讲究,连身子都没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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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九十三节 保安不安,行路艰难
“秋生,看这鸡鸣山,据说是唐太宗命名,一峰奇秀高插云,万马踏碎青芙蓉。你来这里,看这如此美景,就没有赋诗一首的冲动?”冯紫英背负双手,看着远处的鸡鸣山,含笑问道。
“大人可真的是心胸宽阔,这般时候还有如此闲情雅致啊,属下可没有这般兴致了,这才来保安州,千头万绪都如同乱麻,弄得我焦头烂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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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九十四节 设饵钓鳌,张弓射虎
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吴耀青有些惶急的声音响起:“大人,您没事儿吧?”
冯紫英听得外边一阵嘈杂,知道应该是安全无虞了,这才翻身爬起来,把平儿和玉钏儿也拉了起来,没好气地隔着门道:“没事儿,但是差点儿就有事儿了,耀青,这才走出来几日啊?这可让我真的有点儿心里发虚了啊,下一次我还有这么好的运气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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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九十五节 螳螂黄雀,扑朔迷离
暮色慢慢笼罩在三道岭时,一行人终于到了。
三道岭位于柴沟堡和永加堡之间,虽然距离永加堡只有不到二十里地,但是这山路上要走这二十里却不那么简单,尤其是在夜色渐近的情况下,就显然不合适了。
三道岭也不是荒郊野岭,一样也有一个小驿站,也有一处可供打尖歇脚的茶饭铺,只不过看一看这规模,顶多也就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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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不出了,明早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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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点卡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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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九十六节 蓄力待发,主仆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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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南边的局面很不好,这个冯紫英似乎一下子就成了牵动千头万绪的一个重要人物。
其父现在手握大军,当时的确考虑过,如果将冯紫英绑了做人质,逼着冯唐反叛或者按兵不动,也许是一个不错的着手之处。
但之前考虑太简单,这冯紫英身边人太多了,根本靠不上边,连行刺都艰险万分,遑论绑架。
要绑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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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九十七节 内宅暗流,家务难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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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这个心高气傲的小丫头说得宝琴忍不住噗嗤一笑。
她也知晓自己这个贴身丫头和其他丫头不太和睦,准确地说倒是和那个晴雯不但样貌有点儿像,连性子也有些近似,都是那种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味道,若不是跟了自己,换個不喜她这种性子的主子,还不把她给折腾死。
不过宝琴倒是很喜欢这丫头的傲娇和灵动,虽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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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九十八节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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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露营地慢慢寂静下来了,篝火依然明亮,时不时有人要为里边添一些木柴,随着山风腾起一阵火星,随风摇曳着飘落不见。
明暗哨和警卫们都有条不紊地铺开,按照既定计划进入哨位,不过这都躲不过一直蛰伏在不远处手持千里镜的那个刀疤男的观察。
“这看起来倒是挺小心,明暗哨,再加护卫选点也很到位,加上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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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九十九节 入大同大不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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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场还在继续打扫,但是冯紫英身边随时都保持着五到六个护卫跟随,以防不测,便是李桂保也亲自手按戒刀龙行虎步地跟随在身旁,
这一战不敢说一战竟全功,但是也算是大获全胜。
摆出的各种姿态终究还是麻痹了对手,让对手出手了。
在此之前,吴耀青和李桂保最担心的还是敌人看出端倪来,不肯上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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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节 声显赫衣锦还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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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在宣府镇出现刺杀冯紫英的事儿,段老三心中暗凛。
作为段氏子弟,他想的还要深一些远一些。
冯段一体,在大同已经是不争的豪门霸主,但是仍然有很多人心中不服,或者说存着取而代之的心思,比如麻家、马家。
麻家不用说了,马家也不可小觑,蔚州马家也是武勋出身,马芳和马栋、马椿、马林三子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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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零一节 段氏一族,根深叶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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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阉党五虎五彪的大名大名冯紫英便是在前世中也就早就听闻了,就像那东林点将录上的人物一样,冯紫英觉得自己都可以见惯不惊了。
连努尔哈赤,孙承宗,叶向高以及李成梁、麻贵这些历史上的名人都经常出现在你身边的真实存在时,甚至还有如杨嗣昌、孙传庭这些人和你以在共同创造历史时,冯紫英就麻木了。
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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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零二节 跳出窠臼,再寻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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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叔一把年纪还在忙碌?”冯紫英没有接几个表兄的话题,而是另开一个。
五叔就是段德鹏,他算是母亲的堂弟,也是段喜生的叔父。
“五叔身体不太好,之前腰受过伤,现在阴雨天便难受得紧。”段喜荣接上话道:“年底五叔就打算向兵部告退致仕了。”
“哦?”冯紫英眉头微微一皱,“杨大人和他不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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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零三节 莅临大同,各方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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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就是白登山了。”冯紫英没有坐车,而是骑马沿着驿道缓缓而行。
从聚落堡到大同府城不远了,这一路都人烟稠密,来往商旅络绎不绝,隐隐可见大同府的晋北第一城的气象。
“那就是白登山?汉高皇帝当年被匈奴人围住的白登山?”宝琴从车厢里挑开帘子,探出头来,好奇地眺望着北面。
“嗯,昔日白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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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零四节 再回故土,险讯频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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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紫英一行进城虽然尽量保持了低调,但是对于大同军政官员来说,这根本不是秘密。
本身冯家就在大同是名门望族,加之冯紫英高中进士,入登翰林,最后弱冠之龄出任顺天府丞,就已经在大同传为美谈。
此番冯紫英得授钦差,西行巡抚陕西,自然就更是惹人了。
寻常百姓也许原来不知晓,但是士人们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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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零五节 水清无鱼,和而不同
"
冯紫英眼睛一亮,他听出了杨元弦外音。
郑崇俭、孙传庭以及陈奇瑜他们几人早早就来了山西点验卫军,并进行整训,但是冯紫英不知道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听样样的口吻,如果郑崇俭他们聪明的话,就应该选择在太原府西部州县,比如保德州、临县和永宁州这些地方进行整训才对。
以往山西卫军整编都是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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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零六节 边地风情,人情世故
冯紫英一愣,自小被买来养在大宅里学琴棋书画,这是扬州瘦马么?
不过也差不多,大同婆姨,扬州瘦马,西湖船娘,泰山姑子,这不四大稀罕么?
这大同府里边还要以浑源州更出名,段家老家浑源州的,也有俗语说,到了浑源州,回家把妻休,就是说这浑源州的女人诱人。
这可就有些花血本了,冯紫英皱起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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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零七节 花前月下,纵论得失
几人正在说笑间,晴雯也进来了。
“爷,奴婢已经让瑞祥去问去了,不过奴婢也问了一下在宅里守屋的管事,他约摸也知晓一些情况,说这等情形在大同城里不少,每年冬春青黄不接的时候,城里好几家这等专门收买乡里过不下去的人家女子,然后筛选分类,分别进行培养,……”
晴雯眉目间也满是感触,似乎是对女儿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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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零八节 血浓于水,冯段两家
大同的两日对于连续十多日都绷紧了弓弦的大家是一个难得休憩机会,无论是女人们还是吴耀青他们,都得到了一个休整机会。
原本打算在大同呆上两日,但是最后不得不延长一日,拖到了三天时间。
再拖就有些说不过去了,陕西局面如火如荼,朝廷也不会允许冯紫英这样拖沓。
但三日对冯紫英来说也是无比紧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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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零九节 瞒天过海,捕捉机会
当他把这个猜测告诉医生时,医生表示听不懂,但大受震撼,并建议他去楼下的精神科看看。
总之医院也查不出病因,后来,老妈从国外给他带回来了特效药,病情这才得到控制,只要定期吃药,就不会发作。
“一准是昨晚没休息好,太累了,都怪江玉饵,大半夜的非要来我房间打游戏......”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内心却悄然沉重,因为张元清知道,药效的作用开始减弱,自己的病症越来越严重了。
“以后要加大药量了.......”张元清穿上棉拖鞋,来到窗边,‘刷’的拉开帘子。
阳光争先恐后的涌进来,把房间填满。
松海市的四月,春光明媚,迎面而来的晨风清凉舒适。
“咚咚!”
这时,敲门声传来,外婆在门外喊道:
“元子,起床了。”
“不起!”张元清冷酷无情的拒绝,他想睡回笼觉。
春光明媚,又是周末,不睡懒觉岂不是浪费人生?
“给你三分钟,不起床我就泼醒你。”
外婆更加冷酷无情。
“知道了知道了.....”张元清立刻服软。
他知道脾气暴躁的外婆真能干出这事儿。
在张元清还读小学时,父亲就因车祸去世了,性格刚强的母亲没有再婚,把儿子带回松海定居,丢给了外公外婆照顾。
自己则一头扎进事业里,成为亲戚们交口称赞的女强人。篳趣閣
后来母亲自己也买了房,但张元清不喜欢那个空荡荡的大平层,依旧和外公外婆一起住。
反正老妈每天早出晚归,隔三差五的出差,一心扑在事业上,周末就算不加班,到了饭点也是点外卖。
对他这个儿子说得最多的,就是“钱够不够用,不够要跟妈妈说”,一个能在经济上无限满足你的女强人母亲,听起来很不错。,无广告免费阅读
但张元清总是笑眯眯的对母亲说:外婆和舅妈给的零花钱够用。
嗯,还有小姨。
昨晚非要来他房间打游戏的女人就是他小姨。
张元清打了个哈欠,拧开卧室的门把手,来到客厅。
外婆家里的这套房子,算上公摊面积有一百五十平米,当年卖老房子购置这套新房时,张元清记得每平米四万多。
六七年过去,现在这片小区的房价涨到一平米11万,翻了近两倍。
也幸亏外公当年有先见之明,换成之前的老房子,张元清就只能睡客厅了,毕竟现在长大了,不能再跟小姨睡了。
客厅边的长条餐桌上,害他头疼的罪魁祸首‘咕咕咕’的喝着粥,粉色的拖鞋在桌底翘啊翘。
她五官精致漂亮,圆润的鹅蛋脸看起来颇为甜美,右眼角有一颗泪痣。
刚起床的缘故,蓬松凌乱的大波浪披散着,让她多了几分慵懒妩媚。
小姨叫江玉饵,比他大四岁。
看到张元清出来,小姨舔了一口嘴边的粥,惊讶道:
“呦,起这么早,这不像你的风格。”
“你妈干的好事。”
“你怎么骂人呢。”
“我只是实话实说。”
张元清审视着小姨如花似玉的漂亮脸蛋,精神抖擞,明媚动人。
都说黑夜不会亏待熬夜的人,它会赐你黑眼圈,但这个定律在眼前的女人身上似乎不管用。
厨房里的外婆听到动静,探出头看了看,片刻后,端着一碗粥出来。
外婆乌发中夹杂银丝,眼神很锐利,一看就是那种脾气不好的老太太。
虽然松弛的皮肤和浅浅的皱纹夺走了她的风华,但依稀能看出年轻时拥有不错的颜值。
张元清接过外婆递来的粥,咕噜噜灌了一口,说:
“外公呢?”
“出去遛弯了。”外婆说。
外公是退休老刑警,即使年纪大了,生活依然很规律,每晚十点必睡,早上六点就醒。
漂亮小姨喝着粥,笑嘻嘻道:
“吃完早饭,姨带你去逛商场买衣服。”
你有这么好心?张元清正要答应,身边的外婆充满杀气的横他一眼:
“你敢去就打断狗腿。”
“妈你怎么这样。”小姨一脸婊气的说:“我只是想给元子买几件春季装,您就不乐意了?外甥虽然有个外字,但也是亲的呀~”,无广告免费阅读
外婆一力破万法,“你也想被打断狗腿?”
小姨撇撇嘴,低头喝粥。
张元清一听母女俩的博弈,就知道外婆一准儿是又给小姨安排相亲了,古灵精怪的小姨则想拉他去搅浑水。
以往都是这么干的,带着外甥去相亲,坐几分钟,社交牛逼症的外甥就会把相亲对象搞定,两个男人相谈甚欢,从民生大计聊到世界格局,全程没她什么事。
她只要喝着饮料玩手机就行了,相亲对象还会觉得自己在美人面前展现出了足够的社会阅历和见识,从而感到高兴,自我感觉良好。
江玉饵从小就精致可爱,是街坊邻居们夸赞的对象,颜值高,甜美乖巧,很讨长辈喜欢。
这么漂亮的闺女,外婆当然要严防死守,读初中时就耳提面命不准早恋,不准和男同学出去玩。
小女儿果然没让她失望,直到大学毕业也没交过男朋友,可进了社会,尤其是年初过了25岁生日后,外婆就有些坐不住了。
心说我只是不让你早恋,没让你当剩女啊,女人能有几年青春?
于是召集老姐妹们,五湖四海的搜罗青年才俊的资料,为女儿张罗着相亲。
“外婆啊,她这摆明了还不想谈对象,强扭的瓜不甜。”张元清一边啃包子,一边毛遂自荐道:
“您要不替我张罗一下相亲?我这颗瓜可甜了。”
外婆怒道:“你还小,急什么。大学里都是女同学,自己不会找?再捣乱小心我揍你。”
外婆是南方女人,但脾气半点都不温婉,特别火爆。
就算是张元清那个事业女强人的母亲,也不敢顶撞外婆。
我长大了好吧,都做了好几年的手艺人了.......张元清心里嘀咕。
吃完早饭,小姨在外婆强势要求下,回房间换衣服化妆,外出相亲。
小姨化了淡淡的妆,这让她看起来愈发的明艳动人。
蓬松的圆领针织衫搭配一件长款外套,浅色窄口牛仔裤包裹两条大长腿,匀称圆润。窄口裤脚收在黑色马丁靴里。,无广告免费阅读
森系简约风格的打扮,不妖艳不浮华,又特别精致。
小姨朝他抛了一个“你懂的”小眼神,拎着包包,扭着小腰出门:
“妈,我出去相亲啦。”下载爱阅app为您提供最新完整内容
张元清回到房间,不疾不徐的换上黑色T恤、冲锋衣,穿上跑鞋。
隔了几分钟,拉开卧室的门。
外婆在客厅里打扫卫生,见他出来,停下手头的工作,默默看着他。
张元清学着小姨的语气:
“妈,我也出去相亲啦。”
“滚回来。”外婆扬起扫帚,威胁道:“敢迈出这个门,狗腿打断。”
“好的!”张元清从善如流的返回卧室。
坐在书桌边,他捧着手机给小姨发了条信息: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说人话!”,费
小姨应该在开车,回复的内容言简意赅。
“我被外婆拦在家里了,你还是自己去相亲吧。”
小姨发来一条语音。
爱阅app最新完整内容免费看张元清点开,扬声器里响起江玉饵气呼呼的声音:
“要你何用!!”
小姨撤回了一条语音,接着发来另一条,这次换了副语气,娇滴滴的撒娇卖萌:
“好外甥,快来嘛,小姨最疼你了,Mua~”
呵,女人!
撒个娇卖个萌就想让我触外婆的逆鳞?至少也得发个红包啊。
这时,略显刺耳的铃声传来,张元清来到客厅,在外婆的注视下,按下楼宇对讲的通话按钮,道:
“哪位!”
“快递。”
扬声器里传来声音。
张元清按下开门键,隔了两三分钟,穿着制服的快递小哥乘电梯上楼,怀里抱着一个包裹:
“是张元清吗。”
“是我。”
我没有网购啊......他一脸困惑的签收,看了一眼包裹信息,包裹没写寄件人,但地址是隔壁江南省杭城。
他返回房间,从书桌抽屉里找出裁纸刀,打开包裹。
里面是防摔气垫包裹着一张黑色的卡片,一封黄皮信件。
张元清拿起身份证大小的黑色卡片,材质似乎是金属,但触手极为温润,卡片做的非常精美,边缘是浅浅的银色云纹,中央一轮黑色圆月。
黑色圆月印的很精致,表面不规则的斑块清晰可见。
什么东西?怀着疑惑的心情,他拆开了信封,展开了信件。
“元子,我得到了一件很有趣的东西,曾以为它能改变我的人生,可我能力有限,无法驾驭它。我觉得,如果是你的话,应该不成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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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一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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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一十节 邀约帮手,自带干粮
“哦,怎么说?”范云登其实已经想到了一些,含笑问道。
“陕西现在什么情形,你我心知肚明。”曹正休坦然道:“小冯修撰纵有千般本事,无外乎就是依赖其父在三边总督任上以及榆林总兵的人脉,军中肯定没什么,但是具体到地方上,恐怕他难有什么人脉,这陕西是卢孙二人的天下,呵呵,当然现在还要加上各路草头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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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一十一节 携手合作,平添奥援
“大章,你这话可好没意思,我这全是一番好意,你却当了驴肝肺?”冯紫英笑吟吟地道:“岂不闻图官在乱世?虽说这话有点儿庸俗了,但含义却不差。”
郑崇俭三人都是凝神举杯,细细品酒,目光里却多了几分等候。
“你我都是同窗好友,我也就不讳言了。我们都还年轻,我若不是赶着宁夏平叛,就没有进翰林院的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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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一十二节 紫英训眷,三女绷弦
曹范两家大概早就垂涎于王家和自己的特殊关系了,在顺天府和永平府他们竞争不赢,或者说不好挖王家的墙角,但是到在山陕,王家现在没有那么多精力兼顾的情形下,这就是他们的机会了。
对自己来说,这也是一个各取所需的双赢局面。
陕西的情况究竟如何,现在还不得而知,达成的一个意向性协议不过是为了下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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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一十三节 布姨奶奶,拉人结盟
布喜娅玛拉勒了勒有些发紧的胸围子,然后再托了托渐渐开始凸起的小腹,叹了一口气,略感吃力的活动了一下身躯。
原来两片盔形护甲扣在胸前十分合身,现在就有些显得挤胀了,预定的护甲还得要一段时间才能送来,现在只能勉强凑合。
怀孕带来的身体改变日益凸显,比如胸部,原本自己胸部就相当雄伟硕大,连冯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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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一十四节 众生妙相,诸般心念
王熙凤起得很早。
伴随着工场的各项事务顺利推进,眼见得开工投产的进度也大大提前,这让她也是越发期待日后的前景。
这段时间大家都没闲着,虽然冯紫英的离去让王熙凤有些伤感,毕竟这个男人给了自己现在的一切,但是现在不是感触的时候。
一旦工场开工起来,那么源源不断的水泥生产出来,那就将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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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一十五节 鱼戏莲叶,美人牵挂
周培盛也知道苏菱瑶那边一样有着帮手和出谋划策的智囊,既然看到可能出现监国轮值的可能性,当然不会放手,而且她更有优势。
福王和礼王都已经成年,而且她是两个儿子,寿王一旦卸任左监国,禄王可能接替,那右监国位置空出来,福王礼王大有希望,远胜于还未成年的恭王。
只是荃妃娘娘煞费苦心,甚至付出了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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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一十六节 元春念郎,紫英顾情
主仆俩正打趣调笑,却听得外间小太监承恩进来道:“娘娘,咸福宫来人了。”
“咸福宫?”元春吃了一惊。
咸福宫是西六宫之首,是珑妃梅月溪居所,她和梅月溪素无交往,而且她也知道梅月溪是个工于心计的厉害角色,所以下意识地就不愿意和对方打交道,都是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
“来的是谁?”定了定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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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一十七节 悄然南下,隔河敌情
冯紫英是趁着傍晚夜色尚未黑尽离开大同城的。
连续三日闭门谢客,对外声称是因病休养,然后又在午间抱恙见了一回客,然后就带着四名护卫和尤三姐悄然出城。
冯紫英只和宝琴、妙玉、岫烟以及平儿、晴雯以及玉钏儿六人说了自己要提前离开的事儿,叮嘱几人暂不外泄,等到明后日大家都觉察到了再来公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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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一十八节 西来首难,迎难而上
当他把这个猜测告诉医生时,医生表示听不懂,但大受震撼,并建议他去楼下的精神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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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起!”张元清冷酷无情的拒绝,他想睡回笼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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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更加冷酷无情。
“知道了知道了.....”张元清立刻服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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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张元清还读小学时,父亲就因车祸去世了,性格刚强的母亲没有再婚,把儿子带回松海定居,丢给了外公外婆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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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还有小姨。
昨晚非要来他房间打游戏的女人就是他小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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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呢?”
“出去遛弯了。”外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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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一十九节 沉着应对,勇于面对
“定峰,我是陕西巡抚,兵部侍郎,若是这都到黄河岸边上了,却眼睁睁看着吴堡县城被一帮乌合之众攻陷,百姓士绅沦为猎物,我就是不称职,就是渎职!”
冯紫英目光如炬,语气铿锵有力,手按在桌台上,身体微微前倾。
“你们看看地图就清楚了,吴堡正好处于延安府中部和北部之间的腰肋上,扼东进山西的咽喉,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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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二十节 遍地烽烟,危机四伏
刘定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点头:“还有,而且还有不少。”
冯紫英面不改色,微笑着道:“说吧,都这个时候了,我有心理准备。”
“还有一股乱军正在南下,他们原本是葭州南部白云山中的盗匪,内里有分成三小股,一股是白云山盗匪,一股是紧邻白云山南边屋里横岭的山贼,还有一股是靠近吴堡县境的檀家坪和艾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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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二十一节 天要吃人,人要吃人
冯紫英大吃一惊,“安定也有乱军了?”
“早就有了,只不过前期规模不大,但现在保安、安定那边受到庆阳府那边影响,但是最重要的原因还是粮食不够了,所以乱民纷起,也没有办法,……”刘定峰叹息不止,“都知道造反是掉脑袋的事儿,但是与其饿死,不如搏命一把,所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冯紫英心里发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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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二十二节 纷乱驳杂,乱中取势
看得出来这一位船夫是有些经历和故事的人,不过冯紫英却没有那么多心思来探究,能在这黄河岸边上撑船,这等混乱局面下还不惧怕,多少有些来历,但那又如何?
无论是乱军那边的眼线,还是真的这块地区中一些大人物的耳目,面对这种局面,恐怕也都没有太大的作用。
吴堡城中的粮食物资已经成了一个让所有人无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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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二十三节 虎胆雄心,独闯龙潭
夏之令脸色灰白地站在窗前。
被汗水打湿的发梢黏糊糊地脱落在额际,而身上多日未洗澡发出的汗酸臭味挥之不去。
换了以往他这个本来好洁净的性子,也早就无法忍受了,但现在一切都无所谓了。
命都快要没了,还在乎这个?
外间堂中人依然在吵吵嚷嚷,却他无动于衷。
竖子不足与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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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二十四节 言出法行,掌握主动
冯紫英略略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没想到这个夏之令居然和练国事以及侯恂侯恪兄弟都认识,但转念一想,练国事是永城人,侯氏兄弟是商丘人,看样子这一位也应该是河南人才对。
“夏大人是河南人?”冯紫英含笑问道:“和君豫、若谷若木几位兄长也很熟悉?”
“算是有些交道吧。”见冯紫英对练国事、侯恂侯恪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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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二十五节 无毒不丈夫
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轻人绝非表面上这么温文尔雅,夏之令震慑之余,心中反倒是一安。
作为一省巡抚,若是没有点儿果敢杀伐的气质,朝廷也就不可能把他派到这里来收拾这个烂摊子了,而现在陕西上下危若累卵的局面,没有这样一个狠角色还真不行。
念想到如果吴堡县城真的能保下来,那整個形势就不一样了,这个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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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二十六节 无毒不丈夫(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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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二十七节 深谋远虑,引而不发
以雷霆手段断然处置了吴堡城中最具影响力的曾屈两家,看得夏之令都是心潮澎湃叹为观止。
他自认为自己即便是坐在冯紫英这个位置上,也不敢以如此果敢决裂的手段来解决曾屈两家。
要知道这两家背后都是有着相当人脉的,大周朝是个讲究人脉的人情社会,牵一发动全身,而且这些人脉通达四海,有时候你未必能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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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二十八节 生五鼎食,死五鼎烹
“所以就只能选跳涧虎王二麻子了。”李桂保叹了一口气,“这厮不是好鸟,好色贪财,但唯有一点还值得一看,那就是敢搏命,大人也就看上他这一点罢了。”
刘定峰点头,“在青涧这厮就是亡命无赖,一直啸聚青草坞,敢以小博大,妄图吞并另外一股乱军,结果未能得手,难得的是这厮败了居然还能拉着一帮人过无定河往吴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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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二十九节 猫鼠互戏,主从互择
王成武浓眉一掀,目光陡然转为森冷。
他这一辈子就是一个顺毛捋混不吝的脾气,最是听不得谁激他的话。
对方显然是对自己做过一番了解的,应该是知晓自己的性子,居然还用这种什么帮自己“清醒清醒”的话语来刺激撩拨自己,这是有意如此啊。
“尊驾贵姓?”王成虎压抑住内心火气,咧嘴一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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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三十节 操弄人心,不择手段
冯紫英好整以暇的靠在椅背上,面色沉静,听着回来的赫连德汇报。
赫连德一直到回到城中,都还有些懵里懵懂。
他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说服了对方,而且是如此苛刻的条件下,对方居然就接受了,这反而让他有些犹疑了,所以他必须要回来将自己内心的担心说清楚,若是耽误了大事儿,那他就成了罪人了。
无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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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三十一节 人心诡谲,叵测难料
看到这一帮人的态度变化,王成武笑了起来,这符合他的认知。
谁都知道当武夫兵头,最重要的就是的手中有兵,虽然是义军,但几个月下来,大家也都明白这个道理了。
现在对方竟然给出了这样一个条件,就不能不让人怦然心动。
“要获得这样一個优厚的条件,摆在我们面前的问题就是,要解决摇天旗的人!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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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三十二节 一力逆转,风卷残云
姚永忠的确没想过会出什么意外,甚至都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在他看来,王成武低头服软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而且又是外来户,在青涧和延川都被人打得屁滚尿流四处逃窜,现在来了吴堡,不就是想要破城求个饱腹么?
自己已经让了一步,答应在破城后把城里第三大的朱家粮铺的粮食给了他,那可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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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三十三节 支点撬动,谋局全域
在冯紫英的印象中,陕北才是明末农民大起义的发源地和根据地,诸如王嘉胤、高迎祥、李自成、张献忠都是在陕北起事,进而进军山西,席卷全国。
虽然时间线现在有些不一样了,但从当下的局面来看,山陕连年的干旱和地方官员的苛政怠政,一样是三边四镇的叛卒、逃卒、溃卒,加上裁撤的驿卒,啸聚多年的山贼、响马,同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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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三十四节 把握人心,乱中藏伏
“嗯,即将面对的伯颜寨拜堂寨这一战才是关键,能过这一关,吴堡才算是真正安稳了。”冯紫英点点头,“但这一战不好打,伯颜寨和拜堂寨可不是摇天旗这帮乌合之众,……”
“那王成武他们……”李桂保也有些担心,“他们兼并了摇天旗的人马,我感觉战斗力未必就提升了多少,……”
“不但没提升,也许还在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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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三十五节 心悦诚服,俯首帖耳
小院不大,但给王成武带来的压力却不小。
内外都很安静,看不到什么人,不过王成武却下意识地感觉得到在里边的人有着前所未有的气势,这纯粹是一种直觉感应。
“大人,王大人到了。”赫连德的一句“王大人”称谓让王成武全身一热,宛如吃了镇元大仙的人参果,整个五脏六腑上上下下都陡然通透,三万六千个毛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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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三十六节 赌性十足,非赌不出
王成武还没有得到消息,但是冯紫英却已经得到了一些这方面的消息。
绥德北面的那些堡寨乱军还在不断增加,持续南下的势头还在扩大。
当然,未必就都是针对吴堡而来,但是灾情带来的压力逼得这些地方的人都只能外出觅食了。
如果情况再进一步恶化,可能这些堡寨的更多民众也都会纷纷外出南下,而不仅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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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三十七节 纷乱如麻,乱中寻机
赤日似火,灼烤得整个义合驿城都像是一个蒸笼,让人心烦意乱。
不过是一个只能容纳千人的驿城,但现在却一下子蜂拥来了超过一万人,虽然这些人不可能都挤进驿城,但是簇拥在这驿城四周,让整個驿城都方圆几里地都变成了乱糟糟的便溺场。
莫德伦面色难看地叉着腰站在驿城城头搭起的简陋城门楼上,看着下边乱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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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三十八节 笼络自壮,养寇自重
“大人,到现在我都还没明白我们下一步究竟打算如何做。”王成虎性子比起其兄还要直率,也没有那么多心机,径直问道:“兄长说既然跟了大人,那我们就要跟到底,一辈子就这么一次机会,大家伙儿都愿意搏命一回,但伯颜寨和拜堂寨那帮人势力太大了,我们无论是哪方面都远远不及,原本还以为能把鱼儿河寨的人拉过来,没想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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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三十九节 各有心思,星火燎原
“陈继先不是蠢人,他怎么可能乖乖把徐州给我们?不给我们制造一点儿障碍和麻烦,他怎肯轻易退出徐州?”冯唐心里明白,“只怕在他下淮安之前,就已经让牛继宗的宣府军悄悄入驻徐州了,我也从没指望能平和地把徐州拿到。”
“那大人的打算呢?”幕僚咬牙切齿地道:“就任由这二人在我们面前唱双簧演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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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四十节 全权授予将在外
齐永泰有些生硬的声调让在座其他三人都陷入了沉寂。
陕西虽然大,但是精华之地就在关中平原,说穿了就是西安府、凤翔府两府之地,这里土质肥沃,水利发达,灌溉方便,八百里秦川养育了这一片百姓,即便是在大旱之年,关中平原的情况也要比其他地方好得多。
但陕西却不止于关中平原。
北面的黄土高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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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四十一节 微妙局面,身处两端
冯紫英提出的建议朝廷不是没有考虑过。
陕西这一二十年来一直不顺,水旱蝗灾害交替,尤其是旱灾接连不断,说一句民不聊生不为过。
而北面富饶的河套又在土默特人手中,使得土默特人的威胁始终难以摆脱而不得不保持三边四镇必要的军事部署。
陕西连年连自己糊口都困难,那粮饷补给从哪里来?尤其是粮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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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四十二节 乌合之众,投鞭断流
齐永泰想的没错,冯紫英并没有指望他或者朝廷给他多少支持或者说指点,等到他们的“支持”或者指点到来,黄花菜都凉了。
身处这种情势下,他能做的就是当机立断,不择手段,不计代价,解决眼前的危机。
拉拢也好,收买也好,分化也好,挑起内讧也好,驱虎吞狼也好,只要可以做到削弱瓦解并让这些乱军自陷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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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四十三节 两军对阵,多算者胜
见冯紫英眉头深锁,冯佑大致能猜到他的纠结。
让王成武的军队进城,基本上就坐实了王成武和官军勾结了,再难起到奇兵的作用,不让王成武的军队入城,在城外的话,王成武的军队究竟能发挥多大的作用,大家心里都没底。
这就是一帮乱军,还反复整合,接手时间又短,而敌人则是从榆林军逃卒叛卒转化为来的山寨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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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四十四节 变废为宝,以毒攻毒
一直坐在一旁不发一语的冯佑全城旁听了冯紫英和王成武三兄弟的对话。
一方面感慨铿哥儿谈话行事越发老练,一方面冯佑也在仔细评估二人谈话内容,以及对王成武的判断。
到王成武三兄弟退下之后,冯紫英问及冯佑的看法,冯佑这才坦然表示王成武方才提出的一些建议的可行性。
“西门城墙的确值得重视,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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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四十五节 战将起,火欲燃
吴堡县城是以一座以石块混合泥土垒砌而成的城池,县城其实并不大,整个四周城墙不过八百步不到,也就是一千二百米左右.
整个城池形状接近四方形,但是并不太规则,东西略长,南北略窄,东西大概各在二百步左右.
既然确定了要在这吴堡城攻防上好生打两仗,既是对整个刚刚整编而来的王成武部和顾秀忠部的一个锻炼洗礼,也是要好生挫一锉这些乱军的锐气,为下一步的彻底解决这些乱军做打算.
王成武举起千里镜观察着两里地外开始出现的乱军人影,既感到兴奋,又有些紧张,这千里镜真好用,一下子就把对面的点点滴滴全数尽收眼底,这简直太神奇了.
这是"张大人",不,是冯大人送给自己的礼物.
除了自己,另外还有四具,两个兄弟一人一具,还有两具王成武给了自己得力的两名部下.
整个自己部属经过整编分成了一营三部,接近两千人.
按照大周规至,一营五部,应该是三千五百人左右,但是现在王成武这一营还远达不到那个程度,如果将顾秀忠部加入进来,那么则可以勉强凑齐一个整营.
不过冯紫英无意让顾秀忠部加入,顾秀忠本人也不愿意.
而且王成武本人也更愿意一支相对"纯洁"的本部,宁肯人少一些,但是更齐心更好管理,所以王成武所在这一营就只能暂时是一个残缺营了.
但即便是一个残缺营,王成武也很满足了,因为在进入县城后,冯大人就把能补充的武器和甲胄都将这两千人补齐了.
虽然都是些破旧和规至不一的货色,但是对于之前更多的是靠枪矛棍棒和锄镐这一类农具为主的乱军来说,已经是一个质的飞跃了.
尤其是三百支火铳送到,更是让王成武怦然心动,虽然他也清楚这种火器如果不经历一段时间的训练和烧火棍无异,对于自己这两千人来说还不适合,但他坚信当吴堡保卫战结束之后,自己就可以赢得这份"奖励"了.
"大哥,冯大人对咱们的确不错,只不过却是要咱们去卖命啊."
王成虎站在王成武身旁,叹了一口气,有些爱惜的抚摸了一下挂在腰际的一柄厚背宽刃环刀.
和当下时兴的窄锋刀不一样,这柄刀造型古朴,一看就有些年成了,也不知道是哪家士绅捐献出来的,王成虎一下子就相中了这柄刀,而冯大人也大方地把这柄刀赏赐给了他.
"怎么,以前朝不保夕饭都吃不饱的时候不说谁要你卖命了?只想吃一碗饱饭,口口声声说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咋,现在金贵起来了,爱惜性命了,觉得有好日子过了?"王成武一脸不屑地瞅了一眼自己兄弟,"顾秀忠想要这个卖命的机会冯大人还没有给他哩."
讪讪一笑,王成虎一挺胸膛,"哥这是耻笑我呢,我能是怕死的人么?就是觉得来敌太强啊,探马回来说黑压压一大片,地里都被踩平了,不知道有多少人,还有许多驴马,……"
"怕什麽,任他千般计,我只一把刀,他们来的再多又如何,大人都说了乌合之众,无足挂齿,终归是要在这城墙上见真章."王成武傲然一笑,"这城墙就这么宽,他们还不得都往这里来,我就不信他们不怕死!"…
"哥,咱实话实说,伯颜寨和拜堂寨的人还是有些狠劲儿的,打起来有些疯."
王成虎跟着兄长走南闯北,也是去过伯颜寨和拜堂寨的,见识过人家的训练,起码比原来自己在青草坞这一帮人强许多,现在虽说吞并了摇天旗的人,这几日里冯大人也专门派人来组织训练规矩,但是这么几日里要指望有多大的变化,显然不现实.
"老二,还说不怕?伯颜寨和拜堂寨的人我也见过,我也承认,若是以前,我们青草坞的人肯定是不如的,现在也还有些差距,但他们远道而来,而且混杂了其他各地一大堆人,其战斗力如何,我看未必就能有多少,我们则依托坚城,大家伙儿都明白此番一战对我们意味着什麽,搏赢这一把,我们便能再不像以往,不说封妻荫子,起码也能有个出身了,……"
王成武的话激起了王成虎的凶性,他猛地一挺胸,"兄长说的是,咱们本来就是贱命,现在得了机会,如果反而怂了,那就是咱们自己的问题了,这一战咱们便要好好试一试,看看伯颜寨和拜堂寨的人有多厉害,野战咱们也许不如他们,但是现在是他们攻我们守,没理由怕了,这一仗我们赢定了!"
"要想赢,光靠夸口说大话是没用的,最后还得要靠咱们手底下这帮儿郎们的搏命."王成武语气平淡,"不但是你,就算是兄长我,到时候也一样要披挂上阵,这一仗没那么容易就有结果."
王成虎深吸了一口气,将手中的环刀掣了出来,嘴巴一咧,笑着道:"兄长,除死无大难,咱们兄弟谁怕过死?但求冯大人能兑现诺言,日后咱们真要挺过这一战,别欺哄咱们就是."
"那倒不至于."王成武目光沉凝,"这位冯大人的来头不小,我感觉不像是龙禁尉千户,虽说龙禁尉名头响,权力大,但是这等打仗之事论理是不该归龙禁尉管的,照理说他们也不该留在这里守城才是,但要说不是吧,他手底下那一帮子人,江湖气息很重,除了龙禁尉好像有没有别的能沾上边儿,所以为兄都有点儿吃不准了,但有一定可以肯定,冯大人来历不一般,知县大人对他很尊重,还有几位年轻人听说都是京中来的,都是以冯大人为主,足以说明很多了,……"
王成虎摇摇头满不在乎地道:"只要他能兑现承诺,管他是什麽人,越是大人物越好,兄长,你说这一仗,咱们能守住么?"
"能,一定能,这位冯大人明明能走,避开这种危险,却敢在城中驻留,任由外边乱军围困,就凭这一点,我就觉得咱们肯定能守住,而且人家还敢送了三百只火铳来,没有把握,焉敢如此?"王成武十分肯定地道.
就在王氏兄弟探讨着敌我情况时,吴堡城外的乱军终于开始逼近了吴堡城.
对于莫德伦来说,他内心还是有些犹豫的,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的人出人意料地没有来义合驿城会师,而是在勃出岭一带滞留,自称是要等到后续的人马跟上来,莫德伦不确定是托词,还是真的在等候后续部队.
这让莫德伦有了几分不太吉祥的预感.
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的人马和自己相若,如果他们能加入进来,莫德伦就觉得稳了.…
整个沿着榆林镇边墙七百里,大小寨子几十个,真正称得上像样大寨子的也就那么五六家,其余的多是中小寨子,在兵马人数和战斗力上都无法和大寨子相比,所以这些中小寨子都是依附于这些大寨子的.
只是他们也没法再在义合驿城驻留下去了,再等下去,粮食告罄,那又是一场灾难.
所以莫德伦只能挥兵南下,要一举拿下吴堡城,才能说得上下一步的打算.
王成武部的入城还是让莫德伦有些警惕,这不但意味着青草坞这帮人是真的被官府招安,而且王成武这帮人居然敢入城守城,那就是表明了一种态度,要在这吴堡城一较高下.
王成武那帮人的情形莫德伦还是大略了解的,一帮草寇而已,何德何能敢和自己这些寨子兵相斗?王成武也不蠢,却敢这么干,必有倚仗.
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到这个时候莫德伦才意识到,有时候手底下人马多了未必就是好事,每天人吃马嚼的都得要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拿不下吴堡城,光是这些来自各地的人马都能把他给吞了.
好在总算是有吴堡城这样一个明显目标在这里,莫德伦还真担心如果真的没这个目标,这帮人会不会就逼着自己去打绥德,打米脂了?
一路上他都让寨子里的兵和其余这些人马保持着距离,尽可能不受影响,但现在到了城墙下,如何来安排好攻城事宜,也是一大考验.
"德伦,城里的线报都传出来了,不出所料,王成武就是吞并了摇天旗的人马接受了官府招安,顾秀忠也一样,他们把摇天旗的人马全数吞下,估计现在大概有三千五百人左右,吴堡民壮大概在六七百左右,但从吴堡乡里逃进城里的私兵家丁被官府征召了,大概也在七八百左右,所以算下来他们还是有五千人左右,不过他们的战斗力却不值一提,我们只要倾其全力,定能一鼓而下."
邱子雄却是信心百倍:"现在我们要考虑的就是如何打?不可能我们把我们的人马全数填上去,却让他们在后边坐享其成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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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四十六节 士气可鼓,忠心可获
正文卷癸字卷第一百四十六节士气可鼓,忠心可获莫德伦却是面带犹疑之色,
邱子雄勃然大怒,
莫德伦沉吟着道:「我们诸寨的兵马不过四千余人,他们剩余兵力多达一万三千人,单靠我们,就算是打下来肯定折损也相当大,但要靠他们,......"
邱子雄完全信不过寨兵以外的其他乱军,在义合驿城时就提出要彻底整编其他乱军,这遭到了其他乱军的坚决抵制,在如何瓜分吴堡城内的粮食财货上也是各执己见,弄得不欢而散。
最后勉强达成了一致意见,那就是以攻吴堡城来作为验证,谁该在战后分得多少,由战绩来说话,最终大家来评定,在攻城战中表现糟糕的,那就必须要接受整编。
好在寨兵实力强大,其他多支乱军虽然也不满意,但是也得要承认没有诸寨兵,他们打不下吴堡城,有这个做倚仗,这个联盟才勉强没散。
从边地上过来的寨子除了伯颜寨和拜堂寨外,还有七个寨子,不过这七个寨子都是小寨子,每个寨子兵马二三百不等,属于小而精那一类,好在这些寨子在态度上都比较拥护支持伯颜寨和拜堂寨。
莫德伦和邱子雄最希望到来的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未能及时到来让他们二人很失望,但是却等不下去了,只能先行进发,只希望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的人能及时赶到。
不过他们也不认为缺了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的人就没法打下吴堡城,只是希望二寨到来能加速这一进程,但是这两寨没有参加,日后要想瓜分粮食财货,那就不好说了。
见邱子雄如此果决决绝,莫德伦也只能赞同,但是他担心伯颜寨和拜堂寨两寨兵力分开会削弱战斗力。
虽然有一些小寨兵力支持来推动其他乱军各部的进攻,但是毕竟不是自己直属兵力,在指挥和推动上就未必有那么如臂指使了。
不过现在这种情形也只能如此了,两害相权取其轻,若是放任其他各部乱军在东门进攻,只怕就真的变成一个形式糊弄自己这边了。
看着城墙下的乱军开始结阵,冯紫英也举起千里镜在仔细观察着。
应该说经历过宁夏之乱甘州攻防战之后的他对于这种场面不会有太大的感触了,不过那都是几年前了,有些淡忘了,现在骤然重新置身于这种面对面的战阵中,还是有些说不出的兴奋和悸动。
他也能看得出守城一方王成武所在的越山营表现出来的混乱、茫然和稚嫩,如果不是冯佑那几十名亲兵在其中不断的棒打、脚踢加上训斥,只怕这种情况还要糟糕。
越山营是冯紫英给王成武部的命名,意味着这支从黄土地上起家的军队未来能够攀越一座又一座高山,达到胜利的彼岸。
虽然这个越山营现在还残缺不堪,甚至只有三部人马,但冯紫英觉得一支部队如果要真正成长起来,首先就要把名分确立好,气势要提足,让他们有自信和勇气斗志,只有这样才能为这样一支军队塑造一个魂魄,也才能谈得上其他,此所谓名不正气不顺。…
以前在永平训练民壮也好,帮着贺虎臣、杨肇基他们到京营也好,都隔了一层,而且都是自己无法直接掌握的军队,所以很有些遗憾。
但是现在自己作为陕西巡抚,上管军下管民,尤其是在面对陕西如此混乱局面的情况下,就再没有什么忌讳了。
大大方方先组建一支自己能直接掌握的军队,哪怕这支军队现在还处于一种十分幼稚、笨拙、孱弱的阶段,但是只要它是属于自己能一手掌握的,冯紫英觉得就值得好好培养,尤其是在陕西大乱的情况下,有无数的机会去磨砺锻炼,让其在战火中锤炼出来。
至于说这支军队的编制从何而来,冯紫英也想过。
陕西现在因为乱军四起而局面崩盘,都司和卫所沦为摆设,那么日后陕西地方卫军怎么与所在的三边四镇边军形成协同默契,成为三边四镇的有力补充,就需要一个改革。
这个机制恐怕不能延续以往那种都司——卫——所的机制,而应该划定区域,设立常备兵,在边军稳定的情况下,这支军队就是内卫部队,对内进行剿抚镇压,当边军出现缺额需要补充的,时候这支军队便可以迅速补入,摇身一变成为边军。
越山营就是试点,这支军队底子并不好,主力兵员实际上就是来自青涧青草坞和绥德凤凰岭的两支乱军整合之后。
虽然几经筛选剔除,但是实事求是地说战斗力不强,斗志不高,只能留待日后不断的战争洗礼来进行淘汰了,而守吴堡就是第一场,能在这场战事中生存下来并迅速融入适应真正的战争生涯,才有资格成为越山营的一员。
冯紫英也注意到了站在自己身边王成武脸色潮红和眼中的斗志,这个家伙显然也没有经历过这种大阵仗,但是似乎却是天生就有一种遇强则强的大心脏特质,虽然兴奋,可却没有惧怕之意,反倒是很有一种跃跃欲试的冲动。
这是好现象,不过对于一营指挥来说,那却需要泼泼冷水,让其稍微冷静一些。
冯紫英背负双手,千里镜已经递给了身旁的尤三姐。
整个护卫群体中除了男装的尤三姐作为贴身护卫依然保留,其他人都已经自由组合成了突击小组,这个时候就没那么多讲究了,打赢这一仗再说其他。
王成武舔了舔嘴唇,满脸麻子微微颤动,多了几分狞恶气息,但是看在冯紫英眼中却毫无违和之意。
武夫么,又不是儒将,难道还要小白脸不成?就是要这种凶狠狞恶的气势才能压得住场面。
冯紫英淡淡地道。
这个时候的王成武已经知晓了冯紫英的身份,满满的钦佩和忠心。
冯家啊,哪怕他就只是一个延安府青涧县的无赖子,那也是听说过边地大名鼎鼎的三大家,李家,冯家,麻家,那简直就是可望不可即的顶尖望族,自己这种人换了以前,别说这么站在一起说话,就是跪在路边叩头都没有资格。
其中李家是辽东豪门,但现在已经黯淡下来,冯家正是最极盛时候,只可惜听说冯总督的独子却去读书当了文臣。
还有麻家,倒是子弟不少在军中暗自蓄力,在军中颇有势力,不过却在麻贵致仕之后,缺乏领头羊了,要看未来几年有没有优秀子弟脱颖而出站上更高的位置了。
没想到这一位竟然就是冯总督的独生子,更为关键的是人家才二十出头就已经做到了四品大员,比延安府知府大人都还要身份尊贵,据说还是什么翰林院修撰出身,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冯紫英摆摆手,
王成武只觉得一阵热血上涌,全身都是忍不住颤栗发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才一抱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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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四十七节 鏖战方起,尸山血海
正文卷癸字卷第一百四十七节鏖战方起,尸山血海再热血上头的话,也顶不过冰冷的现实,冯紫英不确定当残酷的攻防战如血肉磨坊一样把双方的将士磨成残肢败体和尸骸时,谁会最先扛不住。
但前王成武这番提气的话也不枉自己给他授予这个越山营的名头,以及为他争取一个署理千总的头衔。
微微点了点头,冯紫英沉声道:
王成武也不再多言,只是重重一点头,便昂首挺胸,径直向着西门城楼那边去了。
眼见得如潮水般漫卷而来的杂色洪流不断地吞噬着城墙下的黄土地,如同那从山中倾泻出来的泥石流一般,极不规则,在每一个波峰都显得参差不齐,却又带着几分血腥气息。
王成武咬紧牙关,腮帮因为紧张而绷起几分横肉,让整个面孔显得更加凶悍狰狞。
看着高举着云梯的人流逐渐进入视线射程,王成武头也不回,只是森冷地问道。
余宝丁沉声道。
他是王成武同乡兼死党,单论亲密关系,甚至比王成虎、王成彪两个兄弟更亲近。
因为他是自始至终就跟着王成武从青涧到延川起事,然后又一起事败之后逃回青涧,重新在青涧收罗人马在青涧卷土重来,再度失败又一起逃回青草坞躲藏起来舔舐伤口,最后才一道往吴堡来的。
现在王成武手下三部人马,最重要的一部交给了余宝丁,这一部以弓箭手为主,因为余宝丁是猎户出身,一手好箭术,连王成武都自叹不如,所以也是王成武最看重的,交给了余宝丁,而他向冯紫英申报的也是由余宝丁来担任越山营第一部的把总。
「好,你来下令,注意,敌人太多,首先瞄准城门正对的突出部,尤其是那帮举着撞木的,不求射杀完,但求杀伤之后立即转向右翼那帮,如果我没料错,那应该是葭州过来的老黄羊,都是都是黄色土布衫,扎着草绳的,看样子这一次他要来讨头彩了,...
余宝丁一愣,不是该趁机射杀么?
王成武一见对方神色,便明白对方疑或所在,解释道:「那几根撞木沉重无比,少几个人便难以抬动,等这些东西落下搁在那里,就等着他们来继续抬,正好是最合适的射程距离,留下一些让他们觉得能够侥幸得手,那我们只要死死咬住那里,就能让他们不断地在这里送死,..."
余宝丁恍然大悟:
王成武内心对冯紫英也是无比佩服,虽然对方是文臣,但是这打仗的门道却是比谁都精通老到,关键在于人家还早就准备好了这等手段候着,就等你上钩。
余宝丁猛然明白过来,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隐藏在城门楼上已经抬高架好炮管的虎蹲炮,前两日的试炮难怪就是把周围人都撵开不准观摩,大概就是在确定最佳的射击位置,这就是设下了一个陷阱等敌人来钻啊。…
从河东送过来只有三具虎蹲炮。
其实多送过来也没有用,因为没有人会操作,而这三具虎蹲炮的操作手也都是晋商们从兵工作坊里硬生生挤出来的试炮工人。
但十来个试炮工人可都不简单,这是专门用于虎蹲炮测试定准以及炮管强度的工人,可以说每天都在测试,对于整个装药填弹射击的流程可谓熟练得不能再熟练。
虽然在平时他们没有讲究装填速度,但是长年以来的这种习惯性动作让他们对整个流程太熟悉了,以至于即便是军中操炮老卒都未必能赶得上他们,而且他们在测试调距上更是比任何人都厉害,简单两炮下来,基本八九不离十。
正是这十多名被晋商们视为拱璧的试炮工人也被冯紫英要了来,就是要在这一场战事中集中发挥优势火力,作为这场战事中一个重要变数砝码。
之所以如此细致地向余宝丁解释,王成武也就是要为自己这些部下鼓足士气,让他们对取得这一场战争的胜利充满信心。
三言两语说完,余宝丁已经明白过来,心中顿时又稳了不少,点点头,不再多言,开始四处吆喝着各个哨官开始结阵张弓。
如浪潮一般的人流在距离城墙八十步左右开始停了下来,很显然乱军中还是有通晓军务的,知晓再往前进就进入了弓箭射程了。
王成武知道这是在蓄势,等待这最后发起一轮冲锋了。
七八根巨型撞木数十人扛着,形成一个巨大的箭头状,而在这个巨大箭头的四周则是簇拥着数个人堆,显然是准备随时跟进接替的备用人手。
王成武心中一凛,对手也有高手,看来也是预料到了会遭遇什么样的打击,甚至提前做好了付出代价的准备。
再看其周围形成的三个方阵,左中右,每个方阵大概在百余人左右,都是弓箭手,看样子也是准备不惜一切代价压制己方弓箭手的打击力度。
王成武心中反而一安,冯大人算无遗策,看样子提前让出来的这一处高地,就成了最好的陷阱了。
就在王成武盘算着对方的时候,莫德伦也不动声色地在后方压阵观战。
老黄羊部不算是除了寨军之外战斗力最强的义军,但是也算是几股乱军中的佼佼者了,而且关键在于老黄羊这帮人在葭州那边多年,都是积年盗匪,打仗油滑,也有韧劲儿,没有那么容易轻易被击溃,这也是莫德伦比较看重的。
配合老黄羊部的是谢老根部,这一部人数多,但是没经历过几回战事,莫德伦有些担心对方的战斗力,怕一旦遭遇重创便崩盘,所以只能安排他们配合,另外还在后边安置了督战队,准备在必要时候压住阵脚。
伴随着旗帜的挥动,簇拥在城墙边沿线的乱军终于开始加快脚步发起了冲锋。
冯紫英已经披上了甲胄,这种战阵中,很难保证没有流矢突然飞来,披甲起码算是有点儿防护,至于说有多大作用,不好说。…
看得出来第一波发起进攻的乱军也不是一部,兵力大概在三千人左右,而且后边还备有一波预备队,人数也应该在一千五百人左右。
攻城的器械相对简陋,绝大多数都是那种简易的云梯,但是数量不少,凭借着庞大的人力,又都是来自农家,制作这种简易的云梯还是不在话下的。
冯紫英还看到了几具攻城车,就是那种推动着可以直接将跑梯直抵城墙头的楼车。
对于大城高墙来说,这种攻城车效果不佳,甚至很多都难以抵达城墙就被击毁,甚至因为城墙太高,攻城车还需要再达云梯才能攀附而上。
但对于吴堡这种小县城来说,这种攻城车却是相当厉害的一种武器了,一旦多具攻城车抵达城墙下发动冲锋,就相当于同时在城墙上开辟了几条通道,使得城墙守军面临几个被突破的点位。
王成武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脸色一紧,
浸润了火油缠绕于箭簇旁的布条一直延伸到箭杆上,这种火箭一旦引燃便难以熄灭,是对付木质攻城武器的最佳利器
延安府素来有火油出产,冯紫英一进吴堡城之后便开始从各商家收购火油,只是这被穷苦人家由于点灯照明,但是由于油烟甚大,并不太受欢迎,所以在吴堡县城中商家保有量并不大,即便是全数收购来,也为数不多。
战事终于在最后一刻开始掀开帷幕。
呐喊着嚎叫着高举着云梯的第一波攻势终于如巨浪一般拍击在城墙上,溅起无数暗红的血花。
事实上在攻临城下之前的几息时间里,余宝丁的弓弩手便展开了多轮射击,在小红旗的指挥下,弓箭手们释放出了最大的攻击力,集中瞄准了沿着那一处凸起高地分绕而过的撞木队。
由于吴堡县城没有护城河,城门洞就是最好的突破点,而撞木就是最实用的攻击方式,这也使得抬着撞木的攻击队形成为城墙上的弓弩手的首要打击对象。
虽然依靠着简陋的木牌皮盾能够遮掩住一部分,但是如此近距离的攒射,可以说能遮住上身便躲不过下肢,能盖住右边就免不了在奔行过程中暴露左边。
箭矢如雨点般抛射而下,几轮下来,无数人惨叫怒吼声中,无数人高举着的七根撞木就只剩下两根撞木还能够被抬手们扛举着了,而其余五根都已经被横七竖八丢弃在了一边,剩下哀嚎连天的伤兵和更多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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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四十八节 前哨战,当头棒
正文卷癸字卷第一百四十八节前哨战,当头棒莫德伦恨恨地拍了一掌眼前的土台。
这个老黄羊太蠢了,就不知道分散开来一些,太过集中的冲击固然看起来更有威势,但却更容易遭到对方的密集攒射,损伤更大。
不过莫德伦也知道老黄羊的意图,就是想要一波就彻底撞垮城门,进而突破。
但他也把敌人想得太简单了一些,青草坞这帮人虽然战斗力差,但是能把摇天旗给火并吃掉,说明王成武还是有些手段的,这么简单就一蹴而就,那未免太小瞧对方了。
被莫德伦暗自咒骂不已的老黄羊黄炳阳此时也是眼睛珠子都红了起来。
这才两刻时间不到,自己就已经丢下了不下两百具尸体,看着那一个个被抬下来哀嚎惨叫的二郎,周围众人无不恻然。
这都是实打实自己的老兄弟啊。
城墙上的箭矢如雨点一般密集,似乎是把所有的弓箭手都集中在了这一片,而密集冲锋带来的坏处这个时候就显现出来了。
看起来气势如虹,但一旦遭到打击,损失太大,兄弟们的斗志就像滚汤沃雪一般消落下来。
那些原本安排好替补抬木的兄弟都被这场血腥屠杀般的攒射吓破了胆,不顾一切的跑了回来,如果不是自己咬着牙提着刀堵住他们,估计他们就能一直冲到后边督战队前去送人头了。
黄炳阳自己是知道莫德伦的督战队不是说着玩儿的,当初约定若是破城自己能首占财货,那前提就是自己必须要击破城门,其他各处不需要自己管,只管破城门,就这一个功劳,就足以让自己占首功。
破城门甚至不需要自己在突进,剩下的交给莫德伦伯颜寨的人来接手,黄炳阳算过还是划算的,没有护城河,距离也不远,一咬牙,十来根根撞木能有一半冲到城门上,他就有把握把城门击破,哪怕为此付出三四百人的伤亡,那也值得。
青草坞那帮人的情形黄炳阳也是有所了解的,七八百好土寇,比自己还不如,就算是兼并了摇天旗的人马,那又如何?
从摇天旗逃出来的人那里打听来的消息,他们的人根本就不服王二麻子那个丑鬼,短短几日之内,他不信王二麻子就有那么大本事让摇天旗的人心服口服听命于他,就算是自己或者莫德伦也没有那个本事,遑论王二麻子那个让人望而生厌的丑鬼。
谁曾想这一波的箭雨竟然如此凶狠,黄炳阳注意到其他攻击区域基本上只是零星的箭矢射击,唯独自己攻击区域遭遇了这种打击。
很显然敌人就是把自己的撞木攻击视为了最大的威胁,这可真的成了弄巧成拙了。
但此时黄炳阳也知道不是再去和莫德伦讨价还价的时候了,如果不能立即扳回一些场面来,只怕自己这一部在莫德伦那个阴狠人那里就会被打上了叉,说不定就会直接把自己入城之后的首占之功给剥夺了,谢老根和张老八他们都还眼巴巴地盯着呢。…
恶狠狠地一挥手,黄炳阳嘶吼着道:
随着一连串命令的下达,老黄羊部接近两千号人都如同茅厕里的蛆虫一般蠕动起来,几部虽然无法形成完整阵型,但是在老黄羊的怒吼叫骂声中,还是笨拙地运转起来,按照命令勉强集结起来,在身后头领们的刀背和棍棒催打之下,一窝蜂地想着西城门猛扑过来。
首先上阵是老黄羊部的嫡系黄三子的弓箭手部,他们爬上那一处专门预留的高地,说实话无论是莫德伦还是黄炳阳他们都没弄明白这一处高地是怎么就留在了城门外这百步之遥处,正好成为弓箭手压制城门的台阶,难道是官军觉得在城墙上对这一地居高临下能更好的对射?官军觉得他们弓箭手的箭术能够彻底压制己方?但一旦对射,他们便无法对攻城步卒进行压制,这却又是己方更愿意见到的啊。
这个疑惑一直到黄三子的一百多弓箭手上了这一处垄地而张二楞部更是借着弓箭手压阵开始嚎叫着发起猛冲那一刻才揭晓。
本随着霹雷般的巨响在城头炸响,还没有回过神来的老黄羊部,便被一阵劈头盖脸的碎石雨给彻底打蒙了。
三尊虎蹲炮一字排开,按照试射早已经调校好的距离,三炮齐发。
第一次扫射就直接将刚来得及爬上高垄准备列阵的黄三子部那一百多号弓箭手来了一个下马威,三分之一的弓箭手当场就被这一轮飞石雨横扫,婴儿拳头大小的碎石通过火药动力催动,在空气中呼啸着席卷而过,当场就有四五十人在这一轮横扫中倒地不起。
这种飞石横扫力道极大,而老黄羊这些乱军几乎没有甲胄,即便是有也根本无济于事。
一轮飞石之后,整个场面头裂骨折,胸腹尽碎,肢断血溅,那副场景,足以让人当场呕吐。
所有人都被这一波飞石狂扫给打蒙了,一时间竟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乱成一团的乱军士卒们茫然无措的四下张望,有的就地扑倒,有的向后逃跑,还有的乱喊乱叫。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第二轮飞石再度在炸响声中席卷而到,还未从第一轮打击中惊醒过来的乱军弓箭手再遭痛击,惨叫声,呼号声,哭泣声,不绝于耳,整个高垄地上尸横遍野,残肢败体有如一个修罗场。
冯紫英举着望远镜看着镜中这一幕,满意地点点头,这帮试炮工人的确利害,这两炮都打得极准,彻底废了意图进入高地和西门城墙上己方弓弩手对射的乱军弓箭手,但这还不够。
在冯紫英的指令下,试炮工人们有条不紊地微调炮口,对高地周边正在整队待命的老黄羊胡德巴部又来了一轮炮击。
这一轮炮击的战果威力更大,因为胡德巴部正在集结准备跟随在张二楞部对城墙发起冲锋,人员几乎都人挨人的挤在一起,被这凌空一击当场就打了一个崩溃。…
乱成一团的士卒哭嚎着向后乱跑,无论是老黄羊本人带着本部还是再后方的莫德伦伯颜寨的督战队,都根本无法阻挡得住整个崩盘的局面,只能跟随着后逃的老黄羊部向后退出三里地,才算是稳住阵脚。
老黄羊部的溃败直接也把旁边的谢老根部带崩了。
本来就是没有多少军纪的乱军,再加上又是各部合拢起来组成的联军,自然就没有那么多规矩可言,你跑我也跑,我比你跑得更快,几乎是一两炷香工夫,整个西门上发起的攻势就彻底瓦解了。
看着海水退潮一般退下去的乱军,冯紫英并没有让越山营出城追击。
一来城门已经堵死,三五两下也打不开,二来他也不认为现在的越山营就具备了追击的能力。
莫德伦的伯颜寨兵马兵未动,甚至在被老黄羊部拖累后撤时,也还能基本保持阵型,这让在城墙上认真观察的冯紫英都对伯颜寨的人马高看了几分,单凭这一点,越山营就还有相当差距。
应该说这种有些粗糙而简陋的攻防战比起自己以前所见所经历的战事看上去都要拙劣许多,无论是攻城一方还是防守一方,都是如此。
三门虎蹲炮都能发挥出如此巨大的效力,让冯紫英始料未及,这只能说明这些乱军未经历过这类场面,太过密集的阵型甚至设下的陷阱加上毫无防备的心理,让他们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不过冯紫英也相信很快这些乱军就能回过神来,下一轮攻防战对手就不会如此轻易被击溃了,木盾皮盾乃至木质挡板都能够有效的阻挡虎蹲炮发挥威力,尤其是伯颜寨的人马还没有真正上阵,要等到那个时候,才能真正掂量各自的战斗力。
汪文言也跟在冯紫英身后看着这一幕,
冯紫英摇摇头,
汪文言哑口无言,好一阵才道:
冯紫英评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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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四十九节 战中间隙,反手出击
正文卷癸字卷第一百四十九节战中间隙,反手出击汪文言感受到冯紫英对越山营的看重和期盼,同时也对现在的越山营很不满意。
这也在情理之中。
一支地方乱军混编而来的军队,哪有那么容易就脱胎换骨的?
就算是充实了几十名冯家亲兵进去,但是训练时日尚短,很难见出成效,尤其是尚未经历过真正的鏖战洗礼。
像今日这种都还远远不算,如冯紫英所言,要等到敌人冲上城头,真刀真枪较量,几番搏杀,死上几波人马赢下来,那才算得上磨练洗礼。
自己这位东翁还真的是边地武勋出身的习性,虽然已经是文官身份,却始终不离武人本性,下意识地就要插手军队事务。
像组建这种地方卫军,不是不可以,但是换一个巡抚,绝对不会亲自来过问插手。
当然,这么做也说得过去,毕竟现在陕西局面实在太糟,为了确保自己性命,组建一支立身确保自家性命的军队来,好像也没有什么问题。
只是这么做现在可以,再往以后,恐怕就需要好生掂量了,毕竟冯唐现在也是朝中一等一的掌兵大将了,如果作为陕西巡抚的冯紫英也还随时手中捏着一支大军,肯定会引来御史们的弹章。
在汪文言看来,冯紫英的心思还是应该更多的放在整个陕西省的官场上来,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这两大机构以及各府的主官才是需要重点和整饬的对象,不把这些人梳理顺溜,冯紫英很难在陕西打开局面。
这份意思汪文言也和冯紫英提过,但是冯紫英确认为这件事情要做,却不是最迫切的。
陕西官场的官员现在早已经分成了几派,而自己作为新任巡抚,虽然名义上是统揽陕西全局的官员,但实际上自己是单枪匹马来的,无论是卢川还是孙一杰,实际上都在陕西深耕多年,有着一大群听命于他们的官员。
像卢川便是从右布政使升任的左布政使,而孙一杰则是从承宣布政使司的左参政升任的提刑按察使,在承宣布政使司里边的时候,孙一杰就和那时候还是右布政使的卢川关系不睦,二人皆升任之后,分别各掌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更是针锋相对,使得下边官员也各自站队。
虽然理论上左布政使是一省最高行政长官,但实际上提刑按察使司并不隶属于承宣布政使司,它的直属上级机构是都察院,而其的职责也就是对全省的行政乃至人事起着监督职责。
按照惯例,一省三司还有一个都司,作为地方军事机构,但北地大多毗邻边镇,如陕西、山西、山东、北直都和边镇接壤,除了河南外,因为军事上的外重内轻,这几省的都司实际上都被边镇所虚化架空,沦为替边镇筹办兵员的机构。
承宣布政使司的上级机构是六部,或者说内阁,而冯紫英作为加挂兵部右侍郎和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的职衔,虽然在品轶上还不如布政使甚至提刑按察使,但巡抚的意味就是代天巡狩,有了钦差身份,加上兵部侍郎和佥都御史的身份,这也是他能号令整个陕西军政班底的底气。…
有这份底气,并不代表就能马上兑现这份底气,如果没有足够的威信和人脉,冯紫英很难真正做到驾驭全省局面。
而对于自己来说,威信和人脉其实是相辅相成的,尤其是自己这样一个外来户,如何迅速建立起威信,现在最便捷的方式便是平定民乱,消除瘟疫,恢复地方清平。在这个过程中,军事剿抚也好,邀买人心也好,封官许愿也好,拉拢士绅也好,种种手段措施都是必不可少的,但这些手段措施中最重要的一环就是要有一支如臂指使的军队,没有这支军队,一切都是空谈。
汪文言的想法太过于理想了一些,低估了卢川和孙一杰对自己的敌视情绪,他们现在对自己的忌惮,或者说仇视,甚至超过了以前他们之间矛盾,当然如果说要让他们二人联手来对付自己,也不可能。
积怨已久,哪有那么容易就能握手言和?
再说了,冯紫英也不会允许二人有联手机会,从一开始,就要把这种萌芽扼杀在摇篮中。
这些都显得有些遥远了,冯紫英暂时还不会去考虑这些,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组建打造出一支自己能一手掌控的军队,当然两支三支他也不会嫌多。
未来的大周朝局面会如何现在不好说,边墙外的蒙古人和建州女真,边墙内外的丰州白莲和内地的各种白莲乱党,还有江南和湖广的南军以及四川贵州的土司叛军,哪一个麻烦没有三五年的平定,想都别想,而这些军队都可以派上用场,甚至比边军的使用更为灵活。
乱军终于退了下去,这让整个吴堡城内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东城门的战事激烈程度不出所料,远逊于西城门这边,看上去更像是佯攻一般,但没有人敢忽略。
吴堡城小,一旦上了城墙,基本上就意味着城破陷落了,所以夏之令坐镇那边,而冯佑则亲自在那边协助民壮家兵再加上顾秀忠部守卫。
冯佑是和夏之令一道过来的,虽然战况看起来很轻松,但他却浓眉深锁,
这是最大的问题,冯紫英也在掂量。
派刘定峰和王成虎去接触了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的人,但是两寨却一直若即若离,既没有加入进来对吴堡发起进攻,也没有同意和王成武部结盟,当时是以王成武的名义去的。
如果所料不差,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的人其实也应该猜测到了王成武部已经接受了官府招安,但却装作不知,而王成武部当时因为没有决定要直接进城,所以也含糊其辞。
但周围的乱军并不仅止于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的寨兵,这只是实力最强悍的两支罢了,像米脂,葭州,乃至青涧,都还有多股那些人数一两百到四五百的小股乱军,甚至可能受到吴堡这边局面刺激,那些本来就还在造反和继续承受饥饿外流的灾民立即举起反旗摇身一变成为乱军。…
如果这种围攻局面持续,形成僵持,那么局面就有可能演变成如一块散发香气的蜜糖吸引无数蚂蚁附聚而来,变得不可收拾。
但现在己方又不具备一举击溃对方的力量,仓促冒险,反有可能为敌所乘。
这就需要选择一个时间和局面转换的节点,同时还要有外来力量的加入,促使这种局面陡转,形成一泻千里的席卷。
冯紫英沉吟着,但冯佑迅即摇头:
冯紫英微微颔首。
冯佑思索着道:
冯紫英有些没明白冯佑的意图,但也不问,只是静听。
冯佑看着冯紫英,「这可能要打出总督大人和紫英你的名头,否则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的人难以动心,另外我也考虑去和鱼儿河寨的人接洽,哪怕只是一个接触,也可以引动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人的心思,......"
冯紫英大致明白了冯佑的想法,王成虎的突袭不重要,只是牵制,关键在于要引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的人反戈一击,但是这两寨人马和伯颜寨、拜堂寨的人素有往来,要让他们反水,必须要有足够的利益,那就是自己和老爹的威望名声加上信誉,另外,鱼儿河寨的人则作为引子,来触动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的人,让他们明白,没有他们,也会有其他人出手。
仔细想了一想,冯紫英再问道:
冯佑看着冯紫英道。
冯紫英微微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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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第一百四十九节战中间隙,反手出击免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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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五十节 血肉磨坊,生死搏杀
正文卷癸字卷第一百五十节血肉磨坊,生死搏杀第二天的进攻情形要比头一日好得多,不出莫德伦所料,城中的火炮并不多,大概也就是只有四五樽。
在榆林军中多年的他很清楚如火炮这类武器在三边四镇的边军中都很少见,也就只有如大同、宣府和蓟镇、辽东这几镇中多一些,而且都是这两年才开始配备起来的,像卫军基本上就不可能有,而吴堡城中突然出现几尊火炮委实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连他当时都被打得有些发蒙。
但很快他就发现了官军的炮击区域相当狭窄,像谢老根部发起的冲锋部分区域也很密集,但是却只遭到了投石车和箭矢的阻击,这足以说明城内火炮数量极其有限,可能也就只有几尊而已。
在和乱军众将通报了这一情况之后,有些混乱和惧怕的情形稍稍稳定下来,但老黄羊部遭此重击已经暂时失去了进攻力量,只能改由撞天王部来负责主攻,但这一次莫德伦没有只让撞天王部肩负冲击城门的重任,而将伯颜寨的三百人加上大石寨和曲河寨两寨的八百人都混编了进来,再加上配合助攻的谢老根部,使得整个西城的攻击队伍数量超过了五千人,这也让原本有些怨气的其他各部乱军才算是心态平衡下来。
没有护城河的吴堡城从第二日下午就开始进入较为胶着的城墙攻防战。
弓箭和投石车已经很难在这种覆盖整个西城墙的全面攻势下发挥太大的遏制作用了,实际上高频率的使用也使得本来就不多的投石车很快就损坏丧失了战斗力,而来自城墙下的乱军弓箭手虽然不多,但是却大多来自边寨兵,他们的射击精度和力度都要比城中越山营的弓箭手表现好得多,这也给越山营一方带来了巨大的损失。
甚至连冯紫英都没有意识到头一日看起来似乎还相当乐观的局面,到第二日下午就急转直下了,在伯颜寨和拜堂寨都开始集中优势兵力从西面发起进攻时,立时就对整个防线造成了空前的压力。
上百具云梯被嚎叫着的乱军士卒一窝蜂地高举着向整个西面城墙压过来,甚至连北面的一些城墙也都受到了波及,也迫使整个防线不得不从东面城墙抽调部份士卒过来参加对西北一线的防御。
三具虎蹲炮早就打废了,连续不断的发射使得炮管很快就难以承受,两具炸裂,一具不敢再用。
虽然集中打击的确很能发挥威力,但是吃了头天太过密集冲锋的亏,莫德伦很快就调整了攻击方式,多波次梯次地分散式进攻,从西南角一直到西北角,攻击范围大大扩大,只是略微在西门北侧的低矮处更为倾斜重心一些。
这样的攻击方式很快就收到了效果,不但虎蹲炮难以发挥最大威力,对越山营的弓箭手也实现了有效的分散,在杀伤效果上也被削弱了。…
顾秀忠眼睛都红了。
乱军攻势太猛了,让这一部来承受了西北角的防御,没想到拜堂寨和几个边寨的弓箭手全部压在了西北角。
密集的箭雨压得他们在城墙上抬不起头来,死伤惨重,而他的这一部又缺乏弓箭手,根本无法压制对射。
从最初他自己的本部到兼并摇天旗部时,他就没有太重视弓箭手的组建,或者说实在是乱军中擅长弓箭的太少了,组建不了。
乱军这种那种棍棒镐锄有着几分力气的农夫遍地都是,甚至懂点儿拳脚武技的也不少,但是懂箭术的基本上都是猎户,那就不多了,而且仅有的被王成武抢先收罗走,所以他这一部基本上没有弓箭手。
之前不觉得,但是在面对敌军弓箭手集中打击的时候就一下子显出了劣势,而且是几乎没有办法扭转的劣势。
数十具云梯不知不觉间就在西北角上搭了上来,已经打红了眼的乱军士兵也被这种战场气氛给激起了心气,嗷嗷叫着攀爬而上,不断从城墙垛口处钻进来,和在城墙上的顾秀忠部士卒展开搏杀。
挨了一箭伤了胳膊的顾秀忠脸上露出了几分怯色,手底下几个心腹亲兵被突然飞上来的一波箭雨射杀了两人,只剩下三人紧紧护着他向后退却。
三名孔武有力的乱军士卒用狼牙棒和唐式陌刀砸倒砍翻面前两名士卒,怒吼着一路横扫,十余名士卒都倒在了他们脚下,已经控制了接近三丈的城墙面,更多的乱军士卒从西北角开始涌了上来。
一名亲兵咬着牙关猫着腰从另一端跑了过来,
顾秀忠内心最后一丝希望也熄灭
原本是在这边安排了三队十一人的突击手,都是那位冯大人的身边人,还指望着他们能出手压制住冲上城头的这些悍卒,但现在没有希望了。
这些刚冲上城墙的士卒显然都是那些边寨士卒中挑选出来的好手,全身披甲,武器也和寻常士卒所持的截然不同,自己这些人根本抵挡不住,而且他们背后跟着的那一群士兵也都是精选出来的悍卒,紧随他们身后不断配合他们撕开自己这边的防线,向两端挤压。
未曾想两刻之前安排的突击手都被临时抽调到了西门那边去了,只说很快就回转来,没想到局面却陡然演变成这样。
自己之前还想要硬生生牺牲百十条人命顶着一会子,硬扛着维持不崩,看看他们能不能及时回转,没想到西南面也被攻破了,那还有什么希望?
顾秀忠还在愣怔,一是一丛箭矢从城墙下飘落而下,护卫在身边的一名亲兵闷哼一声,显然又挨了一箭。
几名亲兵看着城墙一角两头的士卒都抵挡不住不断从城墙角上攀爬上来的乱军士兵,都脸色紧张,
顾秀忠有些痛苦地握紧手中刀柄。
之前好不容易才借着这个机会摇身一变成为官军,这一跑,不管能不能跑掉,就只有再沦为乱军了。…
尤其是如果那位究竟姓张还是姓冯的大人不管在此战中是否逃脱或者丧命,只怕朝廷不可能再接受自己这帮人了,今后的命运又要随波起伏了。
这种由奢入俭的感受,顾秀忠此刻是真的品尝到了,可问题是这不走,也许就走不掉,伯颜寨那些人肯定不会放过自己这种投靠官府的人的。
亲兵眼见得两边突破的缺口越老越大,再不走就真的走不掉了,强自拉着顾秀忠便往城墙下跑。
李桂保带着王成彪部从南面赶过来的时候,整个西北角的局面已经糜烂了。
顾秀忠跑了。
不过他跑的时候晚了点儿,三百多士卒在西北角两端被突进来的近百边寨兵压着打,由于城墙宽度的限制,根本就跑不开,也逃不掉,甚至在这种情形下,只要一转身就会丧命,所以这些士卒只能咬着牙关一边抵挡一边后撤。
唯一的一具虎蹲炮被抬了过来,试炮工人脸色苍白地开始装填弹药,炮口指向城墙北面。
李桂保率领着几名同伴迎难而上,凶狠地切入冲击过来的乱军士卒。
对于他们来说,如此狭窄的城墙上,普通乱军士卒和边寨兵没有太大区别,水磨禅杖荡起风雷,一双多耳环刀卷起万般雪浪,硬生生地刹住了滚滚而来的攻势。
箭矢抛洒而出,掠过正面交锋几人上方落入后边的人流中,城墙上的泥土混合着石块和血肉,呼喊声和哀嚎声汇成一片,矛头,刀刃,箭矢,血花,在尚未落下的余晖下浸染出一种说不出的血腥气息,向着城墙两端浸润开来。
但是几个人显然是没法真正阻挡住这种汹涌而来的人流的,虽然在他们脚下已经躺下了不下十具尸体,但是洪流仍然没有停滞的向着这边慢慢挤压而来。
伴随着一声怒吼,李桂保和其他两人都轻盈的跃起,腾身越过垛口,一只手攀吊在城头垛口上,将身体避开城墙夹道正面。对面的乱军士卒一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一直到轰的一声巨响。
铺天盖地的碎石奔涌而来,如此近的距离,被火药催动的力道足以贯穿铁甲,更别说这等几无战甲的乱军,完全是以血肉之躯来迎接这一波碎石横扫!
骨碎肉裂,肢体横飞,甚至连惨叫声来不及发出,当先的一二十人顿时被轰成了无数团碎肉末,劈头盖脸抽了在他们身后的士卒们一身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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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五十一节 连续暴击,力逆危局
正文卷癸字卷第一百五十一节连续暴击,力逆危局这一狂暴凶悍无坚不摧的一击,几乎一下子就把整个乱军在城墙上北面突进的攻势给彻底遏制住了。
所有人都被这一击打得晕头转向,尤其是看着四周血肉模糊遍地残肢败体的一幕,饶是他们身处战场,依然忍不住恶心呕吐。
便是李桂保他们早有心理准备,一样被这种毫无遮掩的血腥场面弄得有些不适。
好在他们的心理调适能力要远胜于这些寻常乱军,趁着对方混乱的时候,几个突击组又趁势发起猛攻,顿时就把对方的攻势压制下去,并趁势向后推进了一段。
而在城墙另一端,同样是刘定峰率领几个突击组死死抵挡住了乱军的突进。
北边城墙更加危险,因为这边顾秀忠部的兵力更少,加上顾秀忠的逃离,他们溃败得更为厉害。
如果刘定峰他们几人晚来一盏茶时间,也许场面就不可挽回。
刘定峰他们的拼死抵挡总算是赢得了时间,随着身后的阵型布置到位。
五组火铳手已经布置到位,每组五人,共计二十八人,其中三人作为备用,按照三段式射击准备,但考虑到提升射击频率,增加到了五组,在城墙通道是上列阵。
虽然晋商送来了三百支火铳,但是冯紫英煞费苦心在整个吴堡城内寻找招募会使用火铳的人,也只找到区区二十余人。
其中数百民壮中只有不到十人会用,多是从榆林军中溜回家中的逃卒,还有就是一些大户人家的家兵也有几个会用,再加上从冯佑亲兵那里拉来几个,经过两日的突击训练,勉强凑足了这样一个火铳小分队。
随着刘定峰一行人的闪掠开来,火铳小分队终于进入了木偶式的列队射击状态。
如此近距离,如此密集度,不许瞄准,三段式改成了五段式,频率提高。
每一轮火铳的轰鸣,对面冲过来的乱军都会倒下四五人,这种连环轮射的威力,在这等距离和环境下,可谓发挥得淋漓尽致。
这就像是一个只顾着收买人命的穿刺尖刀,面对着纸片一样的对手,不断地刺杀,毫无遮掩,毫无阻挡,即便是有些甲胄,也在这不到二十步的距离内起不到人和防护作用,只能硬生生地用血肉之躯来抵当,但这纯粹是螳臂当车!
冲上城墙的乱军几乎没有弓箭手,他们无法压制这二十步开外的火铳小分队,只能向城下呼救。
但战乱间哪里有那么容易就能让下边弓箭手准确对火铳小分队发起覆盖射击,这种时间的消耗就只能让这些城墙上的血肉之躯来硬扛。
不过一旦城墙下的弓箭手开始密集覆盖,而云梯也开始向着这一段压过来时,这种压倒性的优势也就不存在了。
但即便如此,乱军就在这么短时间里起码被轮射了三轮以上,这意味着起码有五六十人在这种无需瞄准的射击中丧命。…
而且更为关键的是这种遏制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康俊雄部的增援终于赶来了。
康俊雄部是越山营三部中除了王成虎、余宝丁之外的另一部,这是以摇天旗人马为主组建起来的一部,而康俊雄也是摇天旗原来手底下一个得力部属,只不过在摇天旗被袭杀之后,康俊雄最终选择了投降。
这些乱军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有所谓的骨气血气,他们不忿的也只是被王成武的青草坞人马所吞并,在他们心目中出身绥德勃出岭的人马丝毫不比青涧青草坞的草寇们差,但世事弄人,却成了青草坞的这些草寇把他们这些勃出岭的山贼给兼并了。
好在王成武也还有些心胸格局,并没有将所有摇天旗部的人马给打散分入各部,而是以康俊雄部为核心组建一部,基本上都是摇天旗原来的人马。
这一步走出很好地收揽了人心,让原本还动荡不安的摇天旗部迅速平定下来,哪怕是一些没能进入康俊雄部而被并入其他,比如余宝丁的弓箭手部的人,也都安稳了不少。
这一点上冯紫英给王成武的打分很好,这说明了王成武的心胸格局不小,而且能够果断做出正确的举措来解决问题。
康俊雄部从两侧发起的反攻成为这一场战事中最激烈的场景之一,连亲自赶到现场的冯紫英都觉得惊心动魄。
被积压在短短几十步的城墙上,乱军也深知这是他们能突破的惟一机会,当然不肯放弃,城墙下的乱军都朝着这一片蜂拥而来,甚至放弃了对城门那一片的进攻,箭矢无差别地覆盖了整个城墙,来自城墙下的弓箭手自然是向两侧抛射,而城墙内和两翼的弓箭手则是朝着中部射击,盾牌、木牌这个时候都根本发挥不了多大作用了,而甲胄更是难以抵挡。
从城墙下搭起的云梯不断向上输送人员,但是很显然赶不上伤亡进度,一个个用尿泡装盛的油袋在最后一刻被投石机投在了城墙下方,紧接着火箭群发,让整个城墙下变成了一片火海。
混合了桐油、猛火油的油袋在方圆百步开外形成了一道火场,瞬间弥漫开来,成为了彻底最终的砝码,彻底压到了乱军的攻势。
宛如修罗杀场,无数个刀枪刺死,箭矢射杀,烈火烧死,从城墙上跌落摔死,双双抱成一团同死的场面在这一段城墙上上演着,哪怕是远隔着百步之遥,通过千里镜,冯紫英也能清晰可见如在眼前。
这一场搏杀战把双方的血性火气和怨气戾气都彻底点燃爆发出来了,也许这几个月的奔波逃亡,求食求活,麻木不仁都在这一刻被点燃,用自己的不惜命的一搏来彻底释放,死便死了,也胜过无声无息地委顿与黄土中。
当城墙下的火头终于慢慢熄灭,城墙上的战事也停息时,整个第二日的进攻终于告一段落了。…
李桂保肩部中了一箭,好在只是流矢,射击力度不大,入肉不深,拔出箭矢后简单包扎后没太大影响;刘定峰眉角被一块碎石划过,一条血印子让他差点儿成了独眼龙,算是最轻的;赫连德背部挨了一棍,好在他披了甲,这一棍也是木棍所击打,只是肺腑受了些震动,也不算严重。
王成虎腿上挨了一刀,不过皮糙肉厚加上裹了甲,也只能算是皮外伤,不影响行动。
王成武精神抖擞地走了过来,行了一个礼,打赢了这一仗的他格外振奋,哪怕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但是他觉得值,经历了如此腥风血雨的一战,他觉得自己这帮儿郎足以承受任何压力了。
冯紫英对这一点格外重视,这等天气几个时辰就能腐烂引发一场灾难,别人不清楚,他是太了解了。
汪文言从后边过来,
在场众人心中都是一紧,今日之战已经如此惨烈,虽然大家士气尚好,但是从战损上来说,却是相当惨重。
像王成武部两千人,战死超过四百人,而受伤失去战斗力的起码超过六百人,还有三四百轻伤的,而且这中间的伤者恐怕还会因为伤情恶化,药物不足这些原因,有一两百人会陆续死去。
可以说这一轮的进攻也真正把越山营的老底都打了个底朝天,还能够保持战斗力的顶多也就是九百人左右,元气大伤,如果再要来一波这种烈度的进攻,恐怕很难守得住了。
冯紫英很客观地分析着局面,
汪文言不认同冯紫英的观点,
冯紫英沉吟不语,乱军的表现的确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没想到这才第二日乱军就能掀起如此狂暴的攻势。
这个莫德伦和邱子雄还是有些本事和判断力,意识到这样不紧不慢的拖下去会更不利,才会断然不计血本的发起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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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五十二节 再加砝码,风向转变
正文卷癸字卷第一百五十二节再加砝码,风向转变见冯紫英沉默不语,一旁的王成武深吸了一口气:
冯紫英一怔,
王成武咬紧牙关,面带狰狞,
王成武的话让在座众人都是刮目相看。
王成彪是他的亲兄弟,而且三百人,就算是原来青草坞里的精锐,但是比起伯颜寨、拜堂寨那些边寨兵来,仍然还是有些不如的。
而且这是夜战偷袭,非比寻常,这对于突袭一方的要求很高,像刚组建不久的越山营,在众人看来,其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哪怕是成功了,付出的代价也绝不会小,弄不好王成彪这个主将也就要把那条命撂在那里了
连李桂保都被王成武的这番气概给震动了,犹豫了一下才沉声道:
冯紫英看了一眼李桂保,轻声道:
李桂保看了一眼冯紫英,再度一抱拳,
王成武颇为感动,狠狠一鞠躬,
李桂保摆摆手,
众人目光都重新回到了冯紫英身上,等待着他的决断。
沉思良久,冯紫英才最终拿定主意:
一干人都有些讶异,这偷袭不就应该奔着这些战斗力最强的边寨兵去么
冯紫英耐心解释道:「从今日战事就能看得出,边寨兵的军纪和素质都要远强于其他乱军,他们夜里结寨扎营恐怕防范也要警惕得多,我们冒然突袭,弄不好要吃亏,反倒是其他乱军,大战之后松懈的可能性很大,得手机会要大得多。另外还有一个因素,那就是真正在城墙上下的攻防战时,边寨兵和其他乱军的战斗力反而没有那么大了,我们现在要挫败的是他们的士气,偷袭其他乱军成功,也能极大地鼓舞我方士气,打击敌方士气,做到就足够了。
冯紫英还有一点没有说,冯佑去了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那边,要想办法游说这两寨人马的反戈一击。
这两寨的人马已经抵达了县城西端十五里地处,但一直没有和伯颜寨、拜堂寨这一大股子乱军合流。
正是这两寨人马现在的暧昧态度,让冯紫英看到了希望,也觉察到了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两寨与伯颜寨、拜堂寨之间的关系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紧密。
冯佑内心早已经心急如焚了,但是却不得不保持着面上的平静,甚至还淡然一笑,
来人是冯佑唯一能勉强搭上线的波罗寺寨的人,波罗寺寨的寨中监寨项天佑,负责波罗寺寨中法纪监督的角色,大概相当于波罗寺寨的三号人物。
冯佑其实也不认识此人,但是这位项天佑的一个远房堂兄却是榆林军的一名游击,冯紫英一次偶然机会听这位游击提及过他的以为表弟居然当了逃卒跑到了波罗寺寨里去混日子,所以此番前来打探的时候才知晓了项天佑居然还混到了波罗寺寨的监寨身份。…
项天佑是一个三十出头的敦实汉子,说话也很客气,甚至还隐约透露出一些含义。
冯佑也知道此人应该是比较倾向于自己这一方的,但是却做不了主,还得要顾及两寨高层的意思,所以很多话语里都只能含蓄地表达一些意思。
冯佑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但内心却还是有些紧张。
他离开的时候冯紫英就和他谈起过,今日的战事肯定会再燃战火,甚至可能会更激烈,但冯紫英有信心能抵挡得住,因为做了足够充分的准备,可战争这种东西本来变数就很多,稍微一些意外就能改变战局结果,所以冯佑不在,一样内心十分担心。
项天佑隐晦地道:
冯佑心领神会,如果战局不利,那么这两人未必这么急切地就愿意见自己了。
多半是吴堡攻防战中乱军未能取得想要的结果,甚至可能很不利,才会让这边的人有些意动了。
对于项天佑透露出的这份意思,可以让自己在面对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的人时能更有底气。
冯佑进帐时,帐中的三人正在小声的交谈。
大兔鹘寨寨主井治中虽然不是逃卒,但实际上却和榆林镇有着千丝万缕联系,其父是榆林镇军中原来的一名哨官,但因伤致残最后退出了军户,在大兔鹘寨旁谋生,后来进了大兔鹘寨,而井治中则是在大兔鹘寨中成长起来的。
因为自己父亲和榆林军中的瓜葛,所以大兔鹘寨中的榆林军逃卒、伤兵很多,他们在大兔鹘寨周围居留下来,慢慢成为大兔鹘寨中一员,一直到大兔鹘寨真正立寨开始出头,这些人也就渐渐凭借着自身的军事素质和能力,成为大兔鹘寨中的基干人员。
波罗寺寨的情况相仿,寨主邝正操则是实打实的逃卒出身,原来并不叫邝正操,而是后来的改名,原来的名字已经无人知晓了。
邝正操的年龄要比井治中大得多,实际上波罗寺寨的具体事务已经交给了其子邝天庚,若非这一次南下关系到波罗寺寨的生死存亡,邝正操以六十之龄都不可能再出山了。
说话的四十左右的中年人一身儒衫,手中捏着一把折扇,看不出半点草寇或者武人气息,儒雅俊逸,很有些风采。
眉目枯涩一脸愁苦模样的老者捋了捋山羊胡子,沉吟着道:
儒雅男子慨然叹道:
老者脸色平淡,
儒雅男子眨了眨眼睛,
儒雅男子的话让站在老者身后三十岁左右眉目和老者有些相似的青年忍不住惊讶地出声:
儒雅男子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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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五十三节 釜底抽薪,探底摸底
“没那么简单.“老者摇摇头,“固原\甘肃\宁夏三镇是无兵可出,榆林倒是能出兵,但据我掌握的消息,榆林镇内部还是收紧了,听说是边墙外有动静,但不清楚究竟具体是什麽原因,照理说卜失兔和素囊之间还算平静,还能有什麽意外不成?“
“邝叔的意思是榆林镇也抽不出兵来?“儒雅男子讶然,“那局面就不一样了.“
“我只是说收紧了,抽调兵力出来比较难,但是贺总兵这个人又是比较念旧情的,冯总督待他不薄,如果其子求援,他都不予支持,不符合他的性格,更何况这位冯巡抚也有管军的权力,对榆林镇一样有干预监督的职责,这种情形下出兵是肯定会出,但是出多少就不好说了.“
老者说得很慢,也解释了自己话语里的含义.
儒雅男子微微颔首,“巡抚一般兼挂着兵部侍郎或者佥都御史职衔,但按照惯例他只有协调和监督边军的权力,主要还是统管都司和卫所军,对边镇的统率力度有限,远不及其父的总督身份.“
“也不一定,巡抚管军主要还是看巡抚本人的本事,当然冯总督之子毕竟太过年轻,边军内部只怕就是口服心不服,贺总兵也不能太违逆内部的意图.“儒雅男子也有自己的看法,“不过再怎么,我觉得榆林镇都会出兵的,也就是出兵多少的问题而已,但是肯定是要出兵,贺总兵的性子不会得罪冯总督.“
老者也认同儒雅男子的看法,“应该会出兵,但可能也就是一营兵左右,但从银州关出来,也需要时间,而且要调兵也不是一句话说调就调的,肯定赶不上这场战事.“
“邝叔,赶得上赶不上对我们来说都不重要,关键是咱们怎么面对这眼前的事情,冯家来人了,咱们拖一拖可以,但再拖下去局势明朗,可能就失去意义了,甚至冯家那边就会对咱们另眼相看了.“儒雅男子收起折扇捏在手中,郑重其事地道:“小侄觉得可能是该作出决定的时候了.“
老者看了一眼身旁的儿子,“天庚,你怎么看?“
年轻男子迟疑了一下,“父亲还是觉得需要再等一等么?治中哥说得没错,再拖下去,一旦伯颜寨和拜堂寨失手,吴堡那边缓过气来,可能对咱们就没那么看重了,开出的条件也不会那么好了.“
“还有一种可能呢?“老者悠悠地道:“那就是吴堡城被攻陷,莫德伦和邱子雄他们一举成名,整个延安府都会连成一片,甚至庆阳府,平凉府都会星火燎原,到那时候恐怕贺世贤的榆林兵就未必会南下了.“
儒雅男子皱起眉头:“如果真的吴堡被攻陷,那位冯巡抚身陷贼手,贺总兵恐怕会更快派兵才对,否则他如何向朝廷交代?“
“呵呵,贤侄,这位冯巡抚是自陷险地,与榆林镇有何关系?再说了,如果冯巡抚身陷贼手,榆林军逼得紧了,会不会危及冯巡抚性命?当然,如果冯巡抚身死,那又另当别论了,不过我相信莫德伦和邱子雄不会那么愚蠢.“老者不以为然.
儒雅男子终于忍不住了,看着老者道:“邝叔,您就给小侄撂个实话,您觉得当今朝廷现在的情形,究竟如何,还有没有希望?“…
老者苦笑,“贤侄,你这个话题可太大了,让愚叔也无从回答啊.“
“邝叔,您就随便一说,这里就咱们仨,出了这门儿,咱们谁都不认.“儒雅男子正色道.
“唔,单从咱们这陕西乃至三边四镇来看,朝廷这样下去肯定是不长久的,没有哪个朝代能像这样拖下去,如果要看现在朝廷和江南的这种对峙局面,加上湖广那边的叛乱,还有边墙外的女真人和蒙古人,从哪边儿看都觉得够呛,……“
老者沉吟着道:“但如果要看京师那边的情况,似乎又不像撑不住了,北直隶那边依然局面很稳定,冯总督带着西北军把宣府军和大同军撵得屁滚尿流,这样看江南是撑不了多久的,湖广的登莱军能撑得住么?我看也悬,也就是说,如果没有其他意外因素的话,有点儿像是五五开的感觉,可女真人和蒙古人,还有那些白莲教人算不算意外因素呢,……“
儒雅男子有些沮丧而又不满地撇了撇嘴,“邝叔您这话等于没说,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这等大事,动辄关系到咱们两寨人几千口子的身家性命,愚叔哪里敢轻下断言?“老者摇头,“现在,现在看起来这位冯巡抚别看年轻,倒是一个厉害人物,虎父无犬子,甚至手段比冯总督还要狠辣几分呢,所以只能见一见来人,听听再说呗.“
冯佑就是在这种情形下进来的.
看见三人像貌,冯佑也就大略猜测出了三人的身份.
略微一拱手,冯佑便淡然地道:“三位便是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的当家人了?本人系兵部右侍郎\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奉朝廷之命巡抚陕西冯铿之亲卫冯佑,奉巡抚大人之命来见三位.“‘
哪怕是内心很渴望两寨能立即转变态度,加入解围的战局,但冯佑却知道气势必须拿足,否则对方只会更加托大.
对于冯佑的态度,三人都略感意外,之前不是说此人态度急切想要求见么?
冷了他一日,怎么这厮还越发气焰嚣张起来了?
老者微微蹙眉,年轻男子有些不忿,倒是儒雅男子处之泰然,笑了笑:“倒是我们失礼了,冯大人怕是也有官家身份的,我们却是几个草野闲人,却还劳烦冯大人登门,有些对不住了.“
听得出对方话语里的讥讽之意,冯佑却不理会,目光澄澈清亮,直视对方:“这一位是井寨主?我在榆林镇时倒也听起过令尊的故事,当年在怀远堡时也算是一个人物,……“
听得冯佑提及自己父亲,儒雅男子井治中也就没法在拿捏态度了,欠身拱了拱手,“哦,没想到冯大人也知道先父,……“
“听闻过,在怀远堡能身先士卒连斩三名蒙古人受伤不退,……“冯佑点点头,“只可惜令尊英名,却要被儿孙所毁,……“
井治中脸色一僵,他没想到对方如此不客气,明明是来求援的,却先要给自己来一个下马威,有这样的求救者么?
强作笑容,井治中压抑住内心的怒意,冷声道:“冯大人,你这是来寻衅折辱我等,还是来另有其事?“…
“我若是说来给你们指一条明路,你们肯定会觉得我是在大言不惭,明明是来求救求援,吴堡城危在旦夕,巡抚大人身陷囹圄在即,却还敢来这般耀武扬威,岂不可笑?“冯佑话语里没有太多语气,“可我还是要说,官就是官,贼就是贼,难道一时不利,就可以上下倒逆不成?若是你等想要从贼,那也等不到现在,若是念念不忘,现在也许就是最好时机,协助这些乱军一举破城,那边迅速能取得整个延安府乱军的领导权了.“
被冯佑这番毫不客气的话弄得瞠目结舌,哪怕是那眉目枯涩的老者邝正操也都有些心惊肉跳的感觉,这一位就这么刚么?
就算是今日莫德伦他们没能打下吴堡城,但是这场战事他们在一旁是看得清楚的,城中的局面绝对不容乐观,只要再来一场今日这般的猛攻,吴堡城很难幸免.
所以他们觉得这姓冯的肯定是来谈条件拉拢己方的,怎么一来却是盛气凌人,一副高高在上要施恩于自己一般?这也未免太不识趣了.
可这厮都把一切都挑开了,甚至把原来众人的一干小心思也都抖落出来,倒是让井治中和邝正操都有些不知道该说什麽才好了.
井治中没吭声,邝正操就只好自己来了:“冯大人,我等从贼附逆之意是没有的,但是您也知道榆林边墙那边这一路堡寨的情形,若是寻常年景,那也就凑活过了,可连旱三年,便是大河边上都吃不消,何况我等堡寨?寨子里几千号人,总不能活活饿死吧,也就只有出来求食了.“
“所以你们的打算是攻城克县,打大户,吃士绅,自立为王?“冯佑似笑非笑,“那还等什麽,吴堡就不是现成最好的目标么?“
邝正操老而不死是为贼,坦然道:“不是大人来了么?要给我们指一条明路,我们当然乐见其成,至于说什麽自立为王,那是愚夫愚妇方才有此妄念,我等是万万不敢的.“
冯佑斜睨了三人一眼,“真不敢?““真不敢.“邝正操老老实实地道.
只说不敢自立为王,但是打大户吃士绅,这却没有否认,饿急眼了,谁不敢杀,谁不敢打?
“那你们觉得你们这种边寨还能继续维持现在的生计么?“冯佑淡淡地道:“我是说便是过了眼下这一关,日后还能维持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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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五十四节 蛊惑人心,言胜三军
这个问题把三人都问住了.
是啊,边寨的这种半独立模式已经持续了几十年了,以至于让人觉得好像一直这么下去也没什麽,但实际上这是建立在榆林镇和延安府北部州县对这一区域的睁只眼闭只眼的状态下,这其实是一种非正常的状态.
不交赋税,不服劳役,真成了自由自在的乐土,但实际上边寨的主事人都很清楚,一旦榆林镇和延安府双方任何一边改变态度翻脸,这些堡寨都只有沦为韭菜被人收割.
之所以这么些年来榆林镇也好,延安府也好,都没有动手,一方面原因是前一二十年这些边寨规模都不大,也就是近十年来才慢慢壮大起来.
另一方面是投鼠忌器,榆林镇那边是觉得边寨中不少都是本镇士卒逃卒及其亲眷,多少有些人脉关系,不愿意动手.
而延安府那边则担心如果清剿不利,反而会成为祸患,影响治安,危及地方官员的政绩,再加上这些边寨都还是较为谨慎,不太招摇,而且很多时候甚至还愿意配合边镇和地方官府做事,所以大家相安无事.
不过这种默契现在都被打破了,一来边寨规模日渐扩大,已经让榆林镇有些忌惮了,特别是一些蒙古人悄悄越过边墙逃到这些边寨里成为其中一员,使得边寨武力也在提升,二来此番大旱导致边寨无法生存不得不出山来讨食,甚至跨越州县,这已经犯了大忌,甚至在很多人看来就是公然造反,而实际上像伯颜寨\拜堂寨也的确演变成了造反乱军中的一员了.
但并不是所有的边寨都已经沦为乱军,包括大兔鹘寨\波罗寺寨这些堡寨都还处于一种踌躇的状态下,一方面缺粮的现实困境迫使他们不得不外出讨食,但另一方面他们也深知一旦沦为乱军,那么在边地的寨子立即就成为榆林军随时可以打击的目标.
两难的境地就是现在邝正操和井治中他们的处境,而且一旦沦为乱军,这层皮同样让他们有些难以容忍,从这个角度来说,邝正操和井治中比莫德伦\邱子雄似乎更矜持一些,但实际上却是因为伯颜寨和拜堂寨比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规模更大,更缺粮,更拖不起.
但无论是哪一种情形,这些边寨日后还能像原来那样生存下去么?很难,或者说,基本不可能了.
伯颜寨和拜堂寨以及其他一些小寨子开的这个头就已经彻底毁灭了这些边寨的生存根基了,没有那个官府或者边镇还会容忍眼皮子下边存在着这种随时可能变成乱军的脓疮,只要有机会,必定会立即铲除它们,打早打小,早绝后患.
见三人面色难看,冯佑也就轻飘飘地说:“所以我说我来给你们指一条明路,并非虚言.“
“那我们这些边寨的命运该是如何呢?“邝正操脸色阴沉,“我们可以去替官府打仗平乱,儿郎们也可以去牺牲,但是能给我们什麽回报?“
“问得好.“冯佑摩挲着下颌,“你们觉得应该得到什麽回报呢?现在陕西的情形,饿死人太正常不过,像边寨里边老弱妇孺动辄上千人,能有几个最终能活下来?“…
这一句话问得更为诛心.
谁都不清楚这一场连年大旱会到什麽时候才结束,但是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今年难过,夏收已经几近绝收,秋收恐怕也一样艰难,现在陕北这边无数蜂起的乱民乱军,不就是感觉到了无法熬到明年,才会早一步来寻求活下去的途径么?
“冯大人,您想说什麽?“邝正操脸色更难看.
“我想说的是,既然是寨子里的主事者,那就要扛起替寨子里一干人求活的责任,更要有那份魄力决心,若是一味瞻前顾后,犹豫不决,那只会害了所有人.“冯佑淡淡地道.
邝正操没有再做声,但井治中却是咬牙:“那你们要我们做什麽?日后巡抚大人如何对待我们?“
“你们也清楚现在的情形,巡抚大人初来乍到,这个烂摊子说实话,朝廷都拿着束手无策,而且现在朝廷正在打仗,山东,湖广,江南,战火未灭,西北这边从来就不是朝廷重心所在,所以托付给了大人全权处置,朝廷自然也不可能给大人太多的物资支持,全靠大人自行在陕西这边筹措,……“
冯佑这番话倒是实话,但听在邝正操和井治中等人心中却是有些发凉,如此一来,还会要有多少人会因为熬不过今冬而饿死?
“可以说,当下的局面越是早些平定下来,便能有更多的人活下来,越是这般延宕拖累,那便会有更多的人看不到明年的夏收.“冯佑话语一收,“所以巡抚大人才会接纳王成武他们,而姚永忠痴迷不悟,只能断然处置,你们这些边寨也一样,……“
见井治中和邝正操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冯佑继续道:“莫德伦和邱子雄在义合驿城大会各方乱军时巡抚大人便难以给他机会,你们没有参加,大人便高看你们一眼,同样还有鱼儿河寨的人,我来这里之前,便已经和鱼儿河寨的人说好,……“
井治中和邝正操心中都是骇然,难怪这个家伙有恃无恐.
鱼儿河寨虽然在规模上比自己二寨小许多,但是他们的首领于长河却是和莫德伦\邱子雄他们视如寇仇的,断不可能投入那边,而且鱼儿河寨在那些小寨子中的威信也不弱,若是于长河出面,的确能够分化瓦解莫德伦和邱子雄的号召力.
帐中一阵无言的沉寂,许久,邝正操采用有些苍老沙哑的声音问道:“那巡抚大人需要我们怎么做?“
邝正操不再问日后怎么对待处置他们,他清楚,现在的自己已经没有太多的谈判条件,问了,人家回答了,要反悔毁诺,自己一样毫无至约能力,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把对方交待的事情做好,来证明己方的用处,对方才会给出更好的条件.
“简单,和鱼儿河寨做一样的事情.“冯佑平静地道:“你们清楚这等边寨军此番之后不会被允许存在,那么他们的去处会是哪里?要想获得认可,那么就要证明自己,鱼儿河寨的人会证明自己,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的人也可以证明自己,甚至之后伯颜寨和拜堂寨的人也可以证明自己,当然他们付出的代价也许会很大,但只要有价值,……“…
冯佑不带感情的话语让邝正操和井治中都心中幽凉,而邝天庚更是不敢置信.
连伯颜寨和拜堂寨的人也都可以证明自己,什麽意思?
见邝正操和井治中似乎都有所悟,冯佑这才悠悠补了一句:“对于巡抚大人来说,吴堡不算什麽,甚至延安府的局面也不算什麽,整个陕西,包括庆阳\平凉\延安乃至西安府的大局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他不会拘泥于一城一地或者一时的意气点滴,他只希望最后在他手底下的人是能做事,能做成事的.“
如果说,冯佑的话让邝正操和井治中二人彻夜难眠的话,那第三日一大早传来的消息就真正促使他们立即要做出决定了,官军在吴堡城下发起了夜袭火攻,一举击溃两股义军结寨,义军死伤超过一千人,导致义军内部也是乱成一团.
这也使得原本在第三日发起的进攻被再度打断,莫德伦等人不得不重新调整部署,以求平衡局面,力求在第四日一举攻陷吴堡城.
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让莫德伦内心有了一种很不好的感觉,虽然区区千人的损失不算什麽,但是这种节奏不断被打乱,而且意外层出不穷的出现,意味着局势正在脱离掌控,而失控的结果是什麽,他太明白了.
“子雄,我有一种预感,怕是还要出事.“在帐中有些烦躁地走了一大圈,莫德伦还是有些坐不住,“你说这吴堡城里究竟藏着什麽人物,居然就能顶住咱们昨日那么倾力一击?传出来的消息说是龙禁尉一位千户,我不太信,龙禁尉什麽时候管起军务来了?吴堡城丢不丢和他们有什麽关系,守下吴堡城,他们龙禁尉也得不到多大功劳,白白给那个姓夏的县令邀功罢了,龙禁尉会有这么好心?“
“再说了,龙禁尉又哪有这么大本事,能把全城上下都给动员起来?王二麻子这个土狗,居然如此替他们卖命,太不可思议了.“邱子雄一样觉得无法理解,“关键是哪里来的虎蹲炮?榆林军中也不多见吧,还有火铳队,难道是山西那边过来的?可卫军里边也没有听说谁有火铳配备啊,这纯粹就是边军才有的装备了.“
“这里边肯定有什麽古怪.“莫德伦想了一想,“不行,我觉得我们恐怕不能拖到明日,今日就得要攻城,我怕有变,……“
“可是这才让他们回去了,而且现在都申时了,也来不及了啊.“邱子雄有些迟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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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五十五节 明心志各为其主
莫德伦站起身来,来回踱步两圈,摇摇头,"我有一种不好预感,但是又不知道是哪里会出事儿,只是吴堡县城这一回的防御战太离奇了,王二麻子的人怎么会这么顽强了?虎蹲炮和火铳都有,……"
莫德伦的话让邱子雄也有些紧张起来了,"德伦,榆林军的人我们都盯着在,一从银州关出来我们就能得到消息,那还是哪里来的?难道真是从河东过来的,山西镇的兵?"
"不可能."莫德伦摇头:"山西镇前几个月出了大乱子,损失惨重,新任总兵还在捉襟见肘地重建,哪里抽得出来兵来管陕西这边的闲事儿?"
"那总不可能是庆阳那边过来的卫所兵吧?民壮?"邱子雄摊了摊手,一脸无奈,"若是吴堡县的民壮都有这般水准,那我们趁早别打了,还不如去打绥德或者米脂算了."
莫德伦当然不信会是吴堡民壮,这操作虎蹲炮和火铳的士卒哪里是民壮能行的?
再说了,吴堡县这等下等县份,一帮民壮还能添购得起虎蹲炮和火铳?想想也不可能.
只是他也始终想不明白这虎蹲炮和火铳是从哪里来的.
吴堡虽说是水陆要隘,但这来往商人也不会去采购这些玩意儿,寻常商人也买不到,而且也没谁敢去贩卖这种东西才是.
"还有,子雄,我们的人退回来时说城中还有诸多江湖好手专门在关键时候发动偷袭,导致他们失手,王二麻子是个什麽货色,凭什麽拉拢得到这些江湖好手?难道是龙禁尉的人?可龙禁尉能舍得让他们那些档头番子来上阵搏杀?"
莫德伦越想越觉得可疑,总觉得有一层薄纱笼罩在眼前,差点儿就能戳穿明白真相,但就差那一点儿,"这里边肯定有什麽古怪,可我又找不出来问题所在,……"
见莫德伦愁眉深锁,一脸焦灼之色,邱子雄叹了一口气,"难道是鱼儿河寨的人在里边作祟?"
"鱼儿河寨的人?于长河?哼,他倒是有可能和我们作对,但虎蹲炮和火铳他哪里能弄得到?他寨子里那几个好手我们的人应该都认识,不可能."莫德伦摇头否认:"而且他们的人不是一直在二十里地外按兵不动么?"
"那就真的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总不能是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的人吧?他们也一样没有虎蹲炮和火铳,好手我们也认识."邱子雄凝神苦思.
"算了,此事的确可疑,但现在也没时间去想这个了,还是得先打下吴堡县城,夜长梦多,迟则生变,子雄,立即去召集各寨首领,我去召集其他各军的头领,……"
思衬再三,莫德伦还是咬牙准备召集人手,哪怕这个时候已经有些晚了,等到准备完毕,只怕天色都快要黑了,但哪怕是夜战,莫德伦觉得都有必要打了.
就在莫德伦和邱子雄召集各方首领头领来自己帐中准备开会商讨连夜发起进攻时,井治中和邝天庚却早已经点起了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的一千五百人精锐,悄然从西面的清河沟沿着河道向着吴堡县城而来.
按照他们和冯佑以及冯佑转达的话,鱼儿河寨于长河的五百精锐会从吴堡县城西北面择机发起进攻,而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的人则从西南面发起攻击.…
吴堡城外乱军的结阵布营有些零乱,除了边寨中伯颜寨和拜堂寨略微有些格局外,便是其他边寨的布营也都没有太多讲究,毕竟这吴堡县城就在眼前,而且兵力有限,偷袭能有一回,难道还能有第二波?
不过即便如此,这些边寨还是在吴堡县城周围派出了哨探斥候,防止向昨晚那种被人偷袭的情形发生.
不过现在天色尚早,斥候和哨探虽然派出去了,但能有多少发挥作用,却不好说,并没有多少人意识到,一场来自后方的袭击又将来临.
距离吴堡县城还有三里地时,井治中和邝天庚二人勒住了马缰.
寨西山是吴堡县城西面唯一的遮蔽,其实也就是一座相对来说险峻一些的土丘罢了,若是再往前,绕出寨西山,那边一览无余,无所遮掩,立即就能被乱军发现.
即便是在这里,已经很不安全了,随时可能被乱军派出的斥候哨探发现,井治中也算是经验丰富之人了,清楚从这个时候开始,就要正式掀起这一场突袭战的序幕了.
原本他考虑过拖到夜里,但是转念一想,昨夜乱军才遭遇了夜袭,今日肯定会格外警惕,反倒是这个时候天色尚早,可能往往是最麻痹的时候,还不如就这个时候搏一把,就看这帮乱军的警惕性有多高了.
井治中并没有打算必须要针对伯颜寨或者拜堂寨这两股乱军中实力最强的敌手.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虽然大家现在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各为其主,但昔日双方都还有些交情,只是为了各自背后的几千人生存,却不得不如此.
现在虽然要发起突袭,但只要择其虚弱,一举突破击溃.像这种阵营,这种突袭,一旦被打崩,基本上不太可能有谁能在混乱的情形下力挽狂澜.
井治中相信无论是莫德伦还是邱子雄都做不到,所以选择容易突破的乱军作为目标,反而是最优项.
"这是姓冯的送来的情报,伯颜寨在正西方向,周围还有几处小寨,这边是张老八\谢老根\火孩儿\奎木狼\摩天顶的人马,一字排开,再往南,是阎王张\鬼脸许的人马,……"
井治中拿出这张手描地图,虽然简单,却也清楚,一目了然,栅栏\营帐\营门以及各营的分段,一目了然.
邝天庚也不是雏儿,虽然老爹一直掌握着波罗寺寨的大权,但实际上具体层面操作已经交给他几年了,无论是和鱼儿河寨的龃龉碰撞,还是与更远一些的流窜马匪,他都交过手,只不过没有像今日这么大规模的战事罢了.
"那治中哥的意思是从摩天顶与阎王张这里突破?"看着井治中的手指在地图上滑动,邝天庚目光也在游移.
"突破可以从这里,但是我不打算按照令尊当初想的,从这里回转,击穿张老八和谢老根的老营,冲出来就算完成任务."井治中看着邝天庚,一字一句地道:"我想冒一冒险,从这里钻进去,不回转,直接捅穿,冲出去,……"
邝天庚大吃一惊,"治中哥,这里是伯颜寨和孤山寨\响水寨的营寨,你这要打过去,岂不是……"…
当初说好避开伯颜寨和拜堂寨的人马,一来是觉得没有必要彻底撕破脸,二来是觉得边寨互残,未免太难看,三来也可能自己损失会更大,但怎么井治中却要改变主意了?
"对,我就是要打穿伯颜寨和孤山寨\响水寨的营寨."井治中深吸了一口气,"可能你会觉得我有点儿发疯了,但天庚,我想过,姓冯的流露出来的意思不知道你悟出来一点儿没有?"
邝天庚摇了摇头,不知道井治中想说什麽.
"这一仗之后,巡抚大人的目光就不会再在延安府北边这一片了,事实上如果我们这些边寨都归顺了,我估计绥德\米脂\葭州和吴堡这几个州县就翻不起多大风浪了,巡抚大人盯着的是青涧以南的鄜州\宜川\洛川\宜君几个州县,听说那边几个县城都被攻陷了,另外就是西边的庆阳和平凉,榆林军能压得住延安府这边,但是宁夏镇和固原镇呢?"
井治中抿了抿嘴,"王二麻子占了先,但是青草坞那帮人差得远,就算是吞并了摇天旗的人也不行,咱们这些边寨就要强得多,姓冯的说了,谁能证明他最有价值,巡抚大人不吝优待,要什麽给什麽,甲胄\火炮,火铳,甚至自生火铳,但边寨中你应该明白,伯颜寨和拜堂寨名声最大,咱们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都要略逊一筹,这不是我们比他们差,而是他们位置更好更当道,正好处在银州关与绥德之间道路的两侧,而咱们却偏处在西边去了,……"
邝天庚听出来一点儿味道来了.
"姓冯的都挑明了,这一仗之后,也许伯颜寨\拜堂寨\孤山寨这些边寨的人都可能要纳入进来,怎么处置,没说,但是如果我们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要想在未来的格局中占据先手和主动,我们就需要证明我们不比伯颜寨和拜堂寨的人差,甚至更强,这样我们才能吃肉,他们喝汤,……"
邝天庚口干舌燥,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可是,可是,治中哥,那这一打过去,日后我们和伯颜寨的人只怕就撕破脸了,再无回旋余地了."
"不打过去,打其他各部,我们就还能和伯颜寨和好如初,亲密无间?呵呵,天庚,你太幼稚了,实际上,从我们拒绝去义合驿城之后,我们和伯颜寨\拜堂寨就不可能再回复到以前的情形了,日后更不可能,我们只能为我们自己寨子里的人负责!"井治中冷冷地道.
p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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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五十六节 滚汤沃雪,识时务者为俊杰
正文卷癸字卷第一百五十六节滚汤沃雪,识时务者为俊杰所有乱军都未曾想到打击来得如此迅猛,甚至毫无准备毫无预测.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的精锐选择了从摩天顶的侧翼突击进入.
四百多精骑在还没有弄明白情形的乱军士卒惊讶的目光中沿着提前进入的士卒掀开的栅栏鱼贯而入,几乎是没有任何阻拦地就撕裂了摩天顶的营寨.
乱军扎营,几乎没有多少讲究和规则,也基本上没有做任何针对劫营的准备,一旦被袭击,就是一片混乱.
这种事例在昨夜就已经上演,虽然都意识到了这一点,但这种习惯不是一天就能改过来的,即便是想,时间上也来不及了.
此时的井治中已经完全陷入了狂热之中,手中的长矛不断横扫纵挑,挡在面前的慌乱不堪的乱军士卒基本上都是毫无防范,而紧随这骑队跟进的步军士卒也是保持着紧凑队形,不求彻底歼灭,就是撕裂和火箭纵火.
摩天顶的阵营不到两炷香工夫就被打穿了,而这个时候还在自家营帐中召集众人商议的莫德伦和邱子雄他们甚至都没有搞明白究竟发生了什麽事情.
各种真假难辨的消息传递回来,让所有人都惊惶失措,甚至以为是北面榆林军杀到了,引发了各种混乱.
莫德伦把所有头领召集起来商议的这个想法现在就变成了一场灾难,没有首领在营帐中坐镇,缺乏一个权威的命令发布,摩天顶的阵营首先崩溃,紧接着波及到了毗邻他的奎木狼阵营.
也幸亏井治中的突击方向不是奎木狼阵营,而是直接从结合部插入到了伯颜寨的后营,才使得奎木狼阵营避免了崩盘.
但这其实是一件更糟糕的事情,突袭军队从伯颜寨后营插入,已经最好了遭遇抵抗的心理准备.
但是头一日伯颜寨在攻城战中投入不小,损失亦是不小,这在为莫德伦赢得了认同和支持的同时,也给伯颜寨带来了不小的伤亡,而后营就是伯颜寨安置伤员的所在.
井治中好巧不巧地选择了从后营插入,遭遇的抵抗微乎其微,顺利得连井治中都感到惊讶.
几乎没有坐任何停留,井治中和邝天庚二人各自带着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的精锐,如同一条跳跃行进的两头蛇,不断撕裂摧毁敢于阻挡在前的任何人和队伍,没有组织的乱军显然无法抵挡这种有着计划而且有着超强战力的前锋突击,虽然在中间免不了也要付出牺牲伤亡,但是这样一支军队却能够保持着相对完整的队形径直打穿了整个乱军西部大营.
从伯颜寨后营斜刺而出,一头扎入谢老根的大营,刚刚手忙脚乱回到自家营帐中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遭遇了这拦腰一击.
前期进攻损失虽然不大,但是对于谢老根这支乱军的士气影响却不小,这也是虽然人数不少,莫德伦却没有再让谢老根部担纲主力进攻的原因之一,就是担心其再上阵遭遇打击的话,可能引发哗变崩盘.…
夕阳如火,鼓噪四起,四处燃起的烟火,倒塌的营帐,胡乱奔走的士卒,驮马,驴子,还有受伤者的呼号嚎哭,再加上惊慌失措的绝望神色,将整个西大营中的斑斑点点都浮现在这个六月末的傍晚中.
莫德伦怎么都没想到自己所担心的着火点竟然是从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点燃的.
脑海中还有邝正操和井治中的面容浮现,他相信当初自己联络对方时对方的态度应该是真诚的,只不是不愿意落后于伯颜寨和拜堂寨而影响他们的威信,所以宁肯慢一步,保持他们所谓的独立性.
但是莫德伦坚信他们最终会加入进来,但是现在为什麽却陡然反转,给了自己背后一刀
当得知这样的情形时,莫德伦险些就把来报信的亲兵给活活打死.
他无法相信这一情况,但是当无数情况都证明了的确是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正在联手横扫后营一直到谢老根部时,莫德伦心态都要崩了.
这不是一次简单的偷营,而是代表着整个绥德北部边寨势力的彻底崩盘分裂.
他很清楚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的影响力,对方这么凌厉的一击,不但击垮了乱军联盟的信心,更为关键的是可能会直接导致十余个边寨的态度发生变化,甚至就是分裂.
如果说自己能拿下吴堡城,这些小的边寨还能跟从自己,但是现在被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的背后一刀,直接摧毁了所有可能,现在自己要考虑的是如何让伯颜寨和拜堂寨体面的逃脱这一劫才是最迫切的问题了.
可对伯颜寨和拜堂寨来说,就算是现在逃脱又这一劫有什麽意义
对方能说动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出手给自己无法挽回的一击,就意味着对方具有能让邝正操和井治中怦然心动的利益,否则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不可能无视他们身后的数千上万亲眷寨民来对自己发动这一波突然袭击.
莫德伦努力先要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是他发现自己竟然做不到.现在该怎么办立即撤退可往哪里撤
撤了又怎么办上千士卒离开这里,连回边寨都坚持不到,已经没有足够的粮食供他们回程.
而且这么多乱军,簇拥在身边,原来是一种当盟主的荣耀,现在则成了巨大拖累,摆脱不掉的拖累!
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的偷袭不过是一掠而过,造成了很大的混乱,但是还不至于就彻底崩散,但是莫德伦却已经明白,这一场攻城战已经彻底失败了.
摩天顶部被打散了,奎木狼部受了波及,还好,没崩,谢老根部损失惨重,已经无法再组织起来,倒是几个小边寨没受到太大影响,这让莫德伦不得不怀疑邝正操和井治中他们这一轮偷袭是有选择性的,而且精准若斯,避开了所有小边寨.
邱子雄脸色灰败地冲了进来,"德伦,得赶紧撤,该死的邝老狗和井治中,竟然敢和我们来这一手,这笔账一定要算回来!"
见到邱子雄转来有些失态,莫德伦反而冷静下来,摆了摆手:"子雄,撤,往哪里撤义合驿城还是回边寨吃什麽寨子里还有几千号人等着我们呢,我们还能回得去么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打下吴堡城上,但现在,一切成空,也许还没等到我们回到寨子里,榆林军已经压了过来了,捡这种便宜,他们可不会后人."…
邱子雄被莫德伦这一番话说得一愣,下意识地反问:"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无处可去,坐以待毙"
"邝正操和井治中倒是走了一条捷径,我只是不明白他们怎么就敢相信官府这边的话了,陕西情况如此恶劣,今冬明春不饿死百十万人我都不信,哪里还有粮食官府有那么多么就算是布政使司也拿不出来吧"莫德伦语气越发冷静,"那他们怎会相信官府的游说难道官府还会管他们寨子里几千号人的粮食"
官府的粮食也是有限的,现在要保的话也只可能保官府自家人,比如官吏衙役\民壮这些人,难道还敢一张口给你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几千号人的粮食都管了
可如果不管的话,邝正操和井治中又怎么会如此卖力地来给自己背后一刀,他们俩人可不是容易欺骗的,没有足够的信任,他们不可能入彀.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这两人怎么就会信了官府"邱子雄也不敢置信,但是现实却又摆在面前.
"这说明什麽吴堡县城里有朝廷来的大人物,派出的人说动了邝正操和井治中,让他们相信对方有这个本事和能耐,能够画这么大的饼而让他们相信对方能做到!"莫德伦目光幽冷,"这个人是谁"
邱子雄猛然醒悟过来,恍然大悟,却又有些不确定:"你是说朝廷派的大员,那个巡抚,冯唐之子,冯铿,这可能么冯唐只有独子,怎么可能敢自陷死地,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怎么敢如此冒险他纵然敢,他周围的人也决不允许啊."
"呵呵,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才真的是虎父无犬子啊,难怪是冒着龙禁尉的身份而不怕,我若是早一日知道,昨日便是拼死拼活也要打进去,……"莫德伦抚掌长叹,"只可惜悔之晚矣,现在……"
邱子雄摇了摇头,"若真是我们说的这个人,他敢冒如此大的险,必定是有相当把握的,我觉得我们怕难以得手,这也能解释虎蹲炮和火铳为什麽会出现在城里了,兴许邝正操和井治中早就被他说动了,只不过他们俩是等最好的时机才发动对我们的一击罢了,若是我们昨日不依不饶,昨晚恐怕就是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的人马踏连营了."
莫德伦喟然唏嘘,"现在说这些都没有意义了,子雄,恐怕我们要做一个艰难的决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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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五十七节 服从或陨灭,没的选择
伴随着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两寨人马在城外发起对乱军的一场偷袭,整个吴堡城内外的局势彻底反转.
虽然对于整个战局究竟演变成什麽样状况,冯紫英也无从掌握,他只能在城墙上通过千里镜来对城外局势变化来进行分析判断,推断出一个大概情形.
但毋庸置疑的是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的这一次突袭打得很漂亮,而乱军的反应也很迟钝,甚至比冯紫英想象的还要差.
与昨日伯颜寨和拜堂寨组织起来的进攻相比,他们在防范上的应对可谓天差地别.
当然,冯紫英并不知道莫德伦阴差阳错的召集乱军各部头目商议变相地帮了井治中和邝天庚他们的这一场突袭,使得各部乱军在群龙无首的情况下遭遇了这一场惨痛的闪电战.
从千里镜上就能看得见,整个西面乱军大营彻底乱了,除了居中的几个营寨还能勉强自保,避免被彻底陷入混乱的大营局面卷进去,大营中其他几个营寨都被烟尘所笼罩,很明显这是被纵火引发的混乱,甚至没能控至.
王成武部要求立即出城加入补刀,但被冯紫英拒绝了.
在他看来,当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的突袭成功时,就意味着这场战事已经进入了尾声.
伯颜寨和拜堂寨再也无法将这些陷入混乱的乱军整合起来了,义合驿城时他们能做到,那是因为义合驿城内的粮食给了他们这个机会,但是现在,这种士气溃散下的混乱,根本就不是三五日能恢复过来的,他们连自保都难以做到,遑论过问别家.
而且被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这么一击,伯颜寨和拜堂寨也再也没有那份收罗人心梳理局面的威信和能力了.
莫德伦和邱子雄如果聪明的话,就应该考虑他们自身的生存问题了.
看着乱军向西面退却的迹象越发明显,冯紫英这才同意越山营出城打扫战场,但不是以追剿为目的,而是以收罗受降为目标.
在冯紫英看来,丧失了继续战斗下去的意志和决心,本身无论从装备还是纪律或者士气,这些除了边寨军外的乱军都根本称不上是一支军队,又退化为寻常乱民了.
正在通过各种训练和战斗来向一支正规军队的进化的越山营,则经过了前日一场酣畅淋漓却又血腥无比的战事得到了脱胎换骨般的锤炼,已经完全可以以一种俘虏的方式来解决这些人了.
这些乱军甚至他们可能还渴望成为俘虏,只要能填饱肚皮,不,甚至没指望填饱肚皮,只要能不饿死就行.
看着刘定峰疾步而来,脸上带着有些惊喜的笑容,冯紫英估摸着自己的猜测恐怕还真的要变成现实了.
没错,伯颜寨和拜堂寨在后撤途中重新集结途中遭遇了埋伏的鱼儿河寨的进攻,一些小边寨也脱离了伯颜寨和拜堂寨的控至,整个乱军联盟已经彻底解体,现在莫德伦和邱子雄派出了人来见冯紫英,希望谈判.
"谈判?"冯紫英忍不住觉得好笑,"匪和官也能谈判?莫德伦和邱子雄就算是没有举起反旗的时候,也不过就是边境一逃卒,怎么觉得自己手里有几百人马了,就能摇身一变成为山大王,和朝廷讨价还价的谈条件了?"…
一旁的夏之令也是连连摇头,"大人,这等时候和这些乱匪还有什麽好谈的?让井治中和邝正操他们继续追击,于长河不是也立功了么?他们应该有紧迫感才是,还有那些小边寨不是也和伯颜寨拜堂寨分道扬镳了么?悬赏,只要俘虏莫德伦和邱子雄,他们就能得到立功赎罪的赦免机会,……"
夏之令打仗不在行,但是操弄这些内斗竞争的手段却是不陌生,顺口道来,如数家珍,连一旁的汪文言和李桂保等人都为之侧目.
冯紫英却轻笑摇头:"不必这般咄咄逼人,谈肯定是不会和他们谈的,他们没有这个资格,之前没有,现在就更没有了.他们只能接受我的指令,命令,服从,或者陨灭,就这两个选择.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如此,鱼儿河寨亦是如此,难道他们伯颜寨和拜堂寨都成了案板上的肉,还能更特殊?"
"那大人的意思是不见?"刘定峰迟疑着道.
"嗯,我不见,不过文言可以去见一见,但见的前提是要先和他说明态度,别让他误会,抱太多不切实际的希望."冯紫英好整以暇地伸了一个懒腰,悠然道:"绍武,你不太了解这些边寨,我还是知晓这些边寨情况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比很多地方的卫所军都强,……"
这一句话一出来,所有人都微微意动,比卫军强,那言外之意就是也许可以把这些人当卫所军使用?
"现在陕西局面若斯,朝廷赈济用粮我估计连黄河都过不了就得被截留光,陕北这片土地上,要想生存下去,那就要表现出你自身的价值来,就这么残酷现实,……"
冯紫英表情淡漠,语气却越发萧索.
"看看这几日里城内城外死伤多少人,其实我也知道,他们中绝大多数人也都是为生活所迫,饿死不如搏命一死,总能做个饱死鬼,可我作为朝廷派来的陕西巡抚,要做的就是彻底恢复全省的秩序,只有恢复秩序,才能避免更多的人在这种无序状态下死去,而且可能还会一直死下去,所以为了达到更好的目的,在这个过程中,牺牲什麽人,牺牲多少人,都不是我关心的事儿,我也不会在乎."
"要恢复秩序,就需要武力,榆林军可用,但是不可倚仗,我不是三边总督,没有权力随意调动榆林镇和其他三镇兵力,除非万不得已,而陕西全省的卫所军队情况大家也都心知肚明,所以不能指望,那我就只能另寻出路,……"
"机会我会给他们,但是谁能把握得住,还得要看他们自己,……"冯紫英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众人,"此时正是朝廷用人之际,我也不吝于向朝廷举荐人才,非常时期不拘一格,想必朝廷诸公也是会认可的."
********
一骑快马从正阳门疾驰而入,沿着城下大街向西飞奔而去,引来茶楼上的看客们的一阵侧目.
内城是不允许跑马的,尤其是这大时雍坊这一片几乎都是京中部院所在,兵马司早就禁止驰马,但有例外,军务紧急的信使或者紧急驿报不受这个规定约束.
"是紧急驿报?"一个茶客站起身来,将身子从窗户探出去,看着远去的骑士身影,不确定地问道.…
"不是,驿报信使就算是全身沾灰也不至于连颜色都辨识不出来吧,应该是地方上军情信使,兵部职方司的人最有可能."另外一个老于世故的鼠须男一副见惯不惊的模样,吧唧着嘴道.
"万一是龙禁尉呢?"另外有一个富家翁模样的男子不以为然.
"哼,你懂什麽?龙禁尉什麽时候这么张扬了?"鼠须男傲然道:"就算是京通大案和查抄王府时也没见过这副情形,除非……"
鼠须男指了指天,然后又摇摇头:"如果是皇上驾崩了,那又怎么会从正阳门进来?肯定是外埠的急报,只是不知道究竟是哪里来的,这天下不靖,但愿是山东那边的好消息,……"
"你这乌鸦嘴,每次说都是不中,而且还是反话,最好别预测了,没准儿又成了湖广或者陕西那边的坏消息了."从窗户外将身体收回来的干瘦男子连连摇头,"上一次就被你给晦气的,好消息坏消息都一起来,若没有你后边的预言,没准儿就没有淮扬兵下扬州的事儿了."
"哼,我说你们就是短视,淮扬兵下扬州是坏事么?论理,扬州本来也就是淮扬兵的辖地,不过是南京伪朝不允许淮扬兵先扬州罢了,甚至我看下一步没准儿还能去金陵呢!"
鼠须男注意到周围茶客的目光都望了过来,更加得意地游目四顾,一边提高声调:"我看未必就是坏事,陈继先是个乖觉人,在五军营当大将这么多年都能隐忍,在淮扬总兵位置上也是没声没息,为啥突然要下扬州了?还不是见到西北军打得宣府兵和大同兵招架不住了,所以才生了南下捡果子的心思,所以哪,不信你们瞧着,要不了两月,西北军和蓟镇军收复山东的消息铁定能传来."
"好的预测都被你给说完了,就没见你说过不好的."同伴嗤之以鼻,显然是对这一位超级乐观的态度不以为然,"前年蒙古人打进来的时候,信使疾驰而入,你要说是一切都在掌控中,无须担心,结果呢?京营出京,你又说必定凯旋而归,可回来倒是回来了,家家户户出了多少银子,呵呵,你那位隔房表舅好像还找你借了五十两吧,到现在还给你了么?"
同伴的揭老底,引来茶楼里哄堂大笑,也让鼠须男脸色尴尬,又气又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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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六十二节 怀柔示强,囊中之物
数风流人物正文卷癸字卷第一百六十二节怀柔示强,囊中之物似乎是看出了潘汝桢眉目间的喜悦,对自己谈及他的问题却毫不在意,冯紫英对此人醉心于仕途的心思又多了几分了解。
看样子此人不是不能做事,也不是做不了事,而是怕做事影响到前程,所以才会诸般反复。
这性子倒有些和贾雨村相似,不过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却是正适合不过,自己正需要这种黑打手角色,前提是让他明白自己这条粗腿足够粗,能够带给他的利益也足够大。
若真是安于现状,或者淡泊名利之辈,那自己还真的不能用了。
“潘大人,本官所言,你自己觉得是否属实”冯紫英语气一紧。
潘汝桢正色道“大人明察秋毫,下官深感羞愧,四年中竟没有几件能拿得出手的事情让上官满意,反倒是诸州县灾情连连,流民离散,……”
冯紫英面带笑意,“本官倒是觉得怎么潘大人似乎胸有成竹,一切尽在掌握中呢”
“大人,非是下官胸有成竹,而是事情如此,便是杀了下官,许多事情亦是难以解决,求助于布政使司也无济于事,所以很多时候也就只能当个裱糊匠,……”
冯紫英打断潘汝桢的话头:“那若是本座来了呢”
“纵然大人肩负王命,但陕西局面之困境,非一人之力所能解困,除非朝廷倾尽全力扶持,否则也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潘汝桢心想既然要想听真话,那就戳个底朝天让你听个明白。
“延安府十七个州县,论理南部诸州县旱情略好于中北部,但是为何乱势更烈原因颇多,但一个主因便是南部诸州县豪强凶悍,苛厉甚猛,民间几无积蓄,百姓难以求活,便是卖儿鬻女亦无法生存,中北各州县则困与边寨、马匪、山贼横行,受庇于榆林军中甚多,加之又有白莲匪类在其中穿插,……”
冯紫英皱眉,这白莲教是冤魂不散么连陕西这边也有白莲教
潘汝桢说起府内州县之事便滔滔不绝,如数家珍,听得冯紫英也是时而皱眉,时而舒额,不得不承认这个家伙不但是有备而来,而且对府中情况还真是相当熟悉了解,是下过一番功夫的。
冯紫英其实不知道陕西的白莲教势力不但有,而且相当大,前世中,一百多年后,在川楚陕白莲教大起义一时间卷起漫天风云,对乾隆嘉庆朝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整个延安府的州县中,下官去过十二个州县,不敢说了如指掌,但是也算是大略知晓,若是寻常年份,百姓也是艰难度日,只要稍有灾害,那流民便会啸聚,这几年里,下官也是弹精竭虑勉力维持,前两年还能凑活,但是前年开始旱情日重,像保安、安塞受灾最重,去年便是遍及整个延安府了,所有州县无一幸免,一直持续到今年,便是黄河岸边的州县也无法支撑,在南部的洛川、宜君、宜川等县,……”
潘汝桢顿了一顿,似乎是在斟酌措辞,良久才道:“豪强劣绅催逼日甚,百姓委实无以为生,这揭竿而起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地方官员与这些豪强劣绅沆一气,狼狈为奸,下官也曾经屡屡查问,但是却被各方以各种理由推诿和遮瞒,……”
冯紫英看着潘汝桢,淡淡地道∶“潘大人,你这番说辞可是要负责的啊。”
“当然。”潘汝桢昂起头,“下官既然敢在上官面前坦承,那便敢负这个责。”
“好,你继续说。”冯紫英重重地点了点头,只要敢担责,那就好。
既然开了头,潘汝桢便再无顾忌,随便挑了几个州县官来点评了一番,直接指出这些人为何有恃无恐,要么阳奉阴违,要么拖延阻滞,甚至连派下去查案的衙役都有屡遭阻挠,个别的甚至被劫杀。
这一谈就是近两个时辰,冯紫英留了潘汝桢的饭,潘汝桢也没有客气,留下来好生吃了一顿安稳饭,甚至还小酌了两杯。
这
延安府遍地烽烟一来,他就一直惴惴不安,一是担心乱军势力日涨,逐渐要波及到肤施城,二是担心朝廷认为自己弹压不力,要罢自己的职。
虽说罢职之后也还有起复机会,但是他却不愿意去经历这一遭,起复也是要有资本才行,自己宦囊不丰,只怕到时候要起复还得要去借钱才行。
现在这情形无疑就是最让他满意的了,有了巡抚大人坐镇,天大的事情有他扛着,而且自己也不需要违心地去撒谎遮掩,是怎么样就怎么样,至于说巡抚大人如何做出处置的决断,那就是巡抚大人考量的事情了。
从巡抚居所出来,潘汝桢居然略微有些酒意了,幕僚、长随乃至亲兵都迎了上来,看潘汝桢这般情形,心中都是一宽。
“回去再说。“潘汝桢见两个幕僚都是眼巴巴地望着,摆摆手,这等外边,眼多嘴杂,稍不留意就要泄露了天机。
回到驿馆做下,长随泡上茶来,潘汝桢不慌不忙地吹了几口,等到合嘴,这才抿了一口,舒坦地道:“此番来的正好,总算是放下心中一块石头了。”
“哦,东翁这般满意,可是巡抚大人对东翁印象颇佳”干瘦幕僚挑眉问道∶“东翁礼物可曾送出去”
“未曾。”潘汝桢摆摆手,“幸得我没送,送了兴许可能还要坏了印象,他那位汪姓幕僚先就提醒了我,让我只管去说实话,莫要遮掩或者耍其他手段,我见他气质严谨,便没敢把礼单递上,后来果然大人召见,只问延安府的具体事务,倒是一个十分上心的人。”
“真是如此”另外一个中年儒生模样的幕僚讶然问道∶“听说那位汪姓幕僚是东翁乡人,像是徽州人“
“嗯,歙县人,但具体情形对方却不愿深说,显然也是守规矩的,没想到这位小冯修撰年纪轻轻,但门中规矩却是谨严得紧,我听闻他为人颇为风流,在京中尽人皆知,但今日在宿处却没见有其他妇人的迹象,倒是有些意外。”潘汝桢沉吟着道∶“若是远道而来未曾携带,但夏之令难道就如此不懂事么”
“夏大人性子方正,或许不愿意这般,……”干瘦幕僚应该是对各州县的主官为人做派都有些了解,沉吟着道∶“而且巡抚大人才来几日,前些时日本身就是面临乱军围城,未必有兴致,……”
潘汝桢摇了摇头,“夏之令性子方正不假,但是若说他就连讨好上官的不懂,那你也太小瞧他了,或许吧,不过你们觉得我……”
干瘦幕僚和中年儒生交换了一下眼神,这才道:“这要看大人您和巡抚大人谈得如何了,之前您不是在京中也有了解么巡抚大人虽然风流,但是据说口味甚高,不喜青楼女子,这却是一桩难处。”
“京中传来的消息也不过道听途说,一知半解,这样,你二人去和巡抚大人那位幕僚熟悉一下,裴之,你老家休宁,正好与他是同乡,拉拉关系,也顺带了解一下此番巡抚大人来陕西的情况,看这样子巡抚大人怕是要在延安府呆上一年半载,这或许是我的机会。”潘汝桢捋须微笑,“我能不能借此机会化危为机,就看着半年的表现了。”
“啊”两个幕僚同时惊讶出声,不敢置信地问道:“巡抚大人要常驻这里这怎么可能西安那边怎么办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那边如何行事”
“哼,有什么不可能,这一位夙来就是不按常理出牌的,我打听过,这位巡抚大人可是强势得紧,在永平当同知,和知府相处还算可以,但那位知府也是对他言听计从,到顺天当府丞,那就更霸道了,府尹是吴道南,你们怕都听说过,江右名士,和叶相都十分亲近,一样被他挤得站不住脚,最后干脆一走了之,这顺天府就成了冯大人的一言堂,呵呵,这等事情,咱们大周朝还是第一遭呢。”
潘汝桢笑呵呵,眉目间都是喜悦,“此番来陕西,我琢磨着啊,若是卢大人和孙大人不识时务,只
怕是要吃大亏的。”
中年儒生皱眉,“可是孙大人也是大同人,……”
“不一样的,冯家虽然是大同豪门,但是却是武勋望族,并非诗书之家,和孙大人扯不上关系,而且冯家籍贯是山东临清,也不是大同本地人,只不过一直在大同为官,……”潘汝桢捋须细说。
两位幕僚都没想到自己东翁居然连这些细节都了如指掌,心中都有些惭愧,这本该是做幕僚的率先掌握的,却没想到东翁比自己了解更清楚。
“这也是我从肤施出来之前才收到京中来信提及的,你二人也不清楚。”见两位幕僚都有些不安,潘汝桢摆摆手,“倒是这位汪姓幕僚,我感觉巡抚大人对其颇为倚重,所以你二人须得要好生结交,日后兴许能有大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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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第一百六十二节怀柔示强,囊中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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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六十九节 旁屋夜话,后宅点滴
数风流人物正文卷癸字卷第一百六十九节旁屋夜话,后宅点滴正是和尤三姐说着话的晴雯听得那边我了动静,赶紧蹑手蹑脚过多,却正好看见冯紫英一手勾起平儿的膝弯,一手揽过平儿的腋天,往里间走没,哪里还能还被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忍被住小声啐了一声,红着脸赶紧蹩脚回没。
却见尤三姐似笑非笑的脸色,晴雯也在嘟着嘴真:“姨娘早就知真了”
尤三姐在练武之人,耳聪目明,这冯紫英是那边房里的动静自然瞒被过她的耳朵,抿着丰唇一笑:“爷的安全在去是负责,去自然在上随你随地都得上要心,这内院里边就咱们几时人,其他护卫都是前院和后罩房,虽说安全无虞,但也怕我意外。“
晴雯轻哼了一声,“那姨娘陪着爷睡觉你被也得睁着一只眼”
尤三姐轻笑,打趣真:“差被道吧,这大半时月里爷都在抱着去睡,我时风吹草动去也能第一你间做出反应,爷又被像宝二爷,还好那一口,总被能让他和别的男人同宿吧”
晴雯眉头微蹙,“宝二爷现是也不我那般了吧”
“呵呵,那可被一定,去听去姐姐说,那秦钟被还在跟着宝二爷,成日里如影随形的,还我那蒋琪官被在和宝二爷我多我往的,也被知真荣国府那边怎么想的,都这样了,还被管被问。”尤三姐冷笑,“依去说,这贾家还在太娇惯宝二爷了,有上等到老太君和太太们都没了,那该怎么办”
晴雯听明白尤三姐说的姐姐应该被在指尤二姐。
尤二姐是冯府在时闷葫芦温吞性子,别看一副胡女模样,长得高头大马碧眸雪肤的,但性子却和善,也被喜好八卦,倒在和迎春性子我些相似,二女现是走得挺近,府里人都觉得很惊讶,不想到八竿子都打被着的这两位居然还如此投缘了。
尤三姐所说的姐姐应该在指珍大奶奶尤氏。
听得尤三姐这么说,晴雯也我些伤感。
她好歹也在侍候过贾宝玉一段你间的,虽然未曾入列比较亲近的范围,但也我几分情谊,贾宝玉先在和蒋琪官眉多眼没,后又和秦钟勾勾搭搭,袭人、麝月、秋纹、媚人、绮霰、紫绡这些大丫头们不少劝诫过,但都不啥用。
也在娶了牛氏女之后才慢慢收敛了,但随着贾家覆灭,牛家似乎也不时好结果,但牛氏女却生得一时长公主身份的好老娘,所以出多之后就径直回了娘家,再也不我回贾家这边住天的宅院里。
两边虽然不我明说和离,但在看这架式也在过被长久了,宝玉不我了笼头,便又我些放飞自去了。
“只我惟愿宝二爷早些开窍醒悟过多,莫上再这般荒唐放纵了。”晴雯脸色我些被太好,”老太君她们又能管得了他道久难真男人一辈子就只能倚人门天”
“或许在还觉得我宫中娘娘庇护吧。”尤三姐平素跟着冯紫英你间道了,隐约也觉察到似乎一些什么。
像冯紫英没崇玄观几次,虽然她都不我没,但平素里还在能从李桂保几人日常谈话中品出一些被寻常多,但她也不敢往那边想,只觉得似乎自家爷一天子又和宫中娘娘多往变得密切起多了。
上知真以往自家爷对宫中这位娘娘一直被在被太待见的,总说这位娘娘做事不分寸,糊里糊涂,未曾想怎么又骤然亲近起多了,后多说话间也少我讥讽批评了。
“宫中娘娘”晴雯自然被知真这些关节,冷笑一声,“大姑娘现是还能我道大能耐庇护他下高水远的,总被能丁点儿事情都没麻烦大姑娘吧再说了,大姑娘自家也未必过得如意,当兄弟的也该体恤一天做姐姐的才在。
“呵呵,晴雯,来这说法上说也不错,被过娘娘兴许就念着这一时弟弟,愿意为宝二爷做些事情,姐弟之间的情谊本多也就在这样的么”尤三姐笑了笑,“来去都在外人,我些事情在被好置喙的。,
二人就这么我一句不一句的说着闲话,但在那边屋子里
癸字卷第一百六十九节旁屋夜话,后宅点滴
的声响却也若我若无的传了过多,好是尤三姐和晴雯也都在过多人了,虽然也还我些羞意,被过都在一时男人,倒也无大碍。
只在听得那边平儿你高你低的婉啭娇吟和男人各种安抚宽解声,二女都忍被住啐了一口,想想以前自己经历这一遭你被也在每男人哄着骗着,最后还被在上吃那一遭痛楚,现是又是平儿身要要演了。
”这小蹄子也敢没招惹大爷,也被想想大爷我道久不沾荤腥了,……”尤三姐听得那边屋里我一阵不一阵的呻吟,看看你间也被短了,忍被住真∶“这小蹄子还在第一遭吧莫上受创太重,明日都上起被得身了,晴雯来快没看一看吧。”
晴雯讶然地看了一眼尤三姐,“姨娘,难真爷这么久都是当和尚您被成日里陪着爷是么“
尤三姐瞪了晴雯一眼,“来这小蹄子说话好不真理,来以为去陪着大爷就在成日睡觉被成一路要就去们这几时人,乱军道如牛毛,进了吴堡城之后爷更在连轴转哪里还我心思没想其他个下爷都在子你之后才休息,一要床就睡得扯呼打鼾,一大早又上起多忙事儿,城里被少人都想给爷屋里塞人暖每窝呢,爷根本就不那精神。“
“这里也我人给爷送女人“晴雯一阵懊恼,气呼呼地真“怎么这些地方都我这么道无耻无聊之辈,也被瞧瞧爷在什么人,还能看得起这些乡间村妇被成”
”瞧瞧,来还吃起醋多了,那京中几位奶奶听见,还被得觉都睡被着了”尤三姐笑了起多,“见惯被惊,来上道跟着出多几趟,就能明白这好像都在地方要的故例了一般,上被为啥大周朝官员外放,基本要都在被带正妻,……“
晴雯陵了尤三姐一眼,“姨娘,来可也在奶奶,若在爷日后身边道了几时野女人那回没之后,来怎么向沈大奶奶交代“
”来也太小瞧咱们爷了,还有以为我点儿姿色就能迷住咱们爷被成”尤三姐被以为然,“若有的在上收女人进多,去看肯定也在别我用意,咱们就别替爷没操这份心好了,我那份心,来和平儿好生把爷伺候好就行了,不准儿爷就我心无力了。还我,等到没了西安,来和平儿可就不那么道机会了自时儿掂量着。”
尤三姐若隐若暗的提醒让晴雯红了脸。
平素她和尤三姐虽然都在长房人,但在交真被道,而且尤三姐也被怎么掺和几房之间的事情,很我点儿超然物外的味真,所以和她交情也很淡,但她感觉好像出多这一趟,尤三姐儿和自己的关系似乎还一天子亲近了被少,可能在因为面临着二房、三房人若我若无的”竟争“吧。
这番话我些露骨,她也明白尤三姐的意思,踌躇着真“怕在被妥,奶还不我子嗣,而且论理也该姨娘来先才在,
”晴雯,去知真来在时忠贞性子,爷和大奶奶就最喜欢来这一点,临走之前大奶奶也和去说了,二房三房人被少,莫让人家占了先,尤其在大爷这一趟出多,说被清楚两年还在三年,别回没你人家都增添丁增口,咱们这一房却还在冷冷清清,去么,因为还担着爷的安全,其他亲卫都在大男人,夜里很道你候就被方便进内院只我去,所以随遇而安吧,来被一样,爷宠着来,来还被正好抓住机会”
尤三姐话语里我几分超脱,“当然也被在说去就被想替爷生时一男半女,但也上讲缘分,另外也得上等到到了西安府之后,吴耀青说他已经联络了一些秦地江湖人未多加入进多,里边儿也我女的,到你候去的责任就上轻一些了,不准儿那你候去就上和来争宠了。”
一句话把晴雯逗乐了,她见过这些姨娘们中,尤三姐在最被争宠的了,但却因为上作为贴身亲卫,往往又在和爷是一起你间最道的,只上一出门儿,哪时奶奶都不法和她争。
“姨娘可别随便让外边女人进咱们家门了,爷身畔女人可被少了,还我外边儿……”晴雯忍了一句嘴,但尤三姐却笑了
癸字卷第一百六十九节旁屋夜话,后宅点滴
,“怎么,来也知真爷是外边儿我女人“
晴雯妩媚地白了一眼,“爷一时月总我那么几下被见踪影,以前还以为在被在爷上是哪一房道歇息一两晚,又或者是书房里忙太忙就住天了,金钏儿被也就是那边么但后多才发现,好像不是府里,大家都装着被知真,但心里都明白着呢,奶奶们被计较而已,还有能瞒一辈子被成
尤三姐一挑眉,“看样子来还有知真一些啊,说说,来知真谁”
晴雯立即警惕起多,“姨娘,来少是这里多诈去,去可被要当,去一时当天人的,哪里敢管这些事儿,奶们都被吭声,去哪里知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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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七十节 意采撷平儿得归宿
数风流人物正文卷癸字卷第一百七十节意采撷平儿得归宿“哟,去还多诈来”尤三姐咯咯娇笑,丰润白皙的脸盘子笑意盈面,胸前那对硕大饱满为之起伏跌宕,看得晴雯都为之羡慕被已。
这府里边的人,除了尤二姐外,也就只我司棋堪和尤三姐能是这要边媲美了,便在迎春怀了身孕都不法和尤二尤三这对姐妹比。
另外晴雯见过的女人中,府外可能也就只我琏二奶奶可以比试一番了。
大爷虽然从未说起过,但在晴雯感觉得出多,大爷在对女人胸前这对累赘大感兴趣的。
便在自己,个次欢好之你也都上爱被释手,便在抱着入睡,也你被你上捏要两把,让人又好气又好笑。
司棋那骚蹄子论容貌是丫鬟里根本排被要号,金钏儿玉钏儿姐妹、莺儿、紫鹃这些哪时被胜过她许道,论女红更被值一提,论脾气更在粗疏急躁,可却颇得爷的欣赏,除了那心直口快的性子外,晴雯觉得就在那胸前两斤肉了。
“被在诈去,那姨娘为何上问去”晴雯反问∶“姨娘平素是爷身边你候最道,爷的行踪基本要都被避姨娘,爷上有是外边养了外室野女人,能瞒得过谁也瞒被过姨娘才在。”
“来上这么说好像也我些真理,被过爷的事儿去在被管的,他没哪里除了去也还我其他人,未必就非上在去跟着,再说了,去好歹也在长房的人,如来说去也在姨娘,外边儿多的野女人爷难真就被知真避着去“尤三姐笑嘻嘻地真∶“那时女有贵女府里也都知晓了,不人没问爷罢了,其他人那去可就不见着我什么外边儿的野女人了。”
尤三姐是“外边的野女人”几时字要咬的特别重,也被知真晴雯听明白不我。
晴雯瞥了尤三姐一眼,狐疑地真∶“姨娘若在上说什么,被妨直说。”
“直说去可被敢,背后嚼人舌头去也不我那时习惯,只在爷纵然风流,但还在很谨慎的,断被会和外边野女人我道少纠葛,凭空添太道风险。”尤三姐眨了眨眼睛∶“现是就更被会了。”
晴雯一凛,似乎品出了一些味真多。
还是京中你,她就和鸳鸯、平儿提起过,鸳鸯当你脸色就我些古怪,她也不我太是意,但现是想多鸳鸯似乎瞥了一眼平儿,平儿却在垂首被语。
晴雯当你见平儿似乎我些被悦,还以为她们俩误会自己在说平儿,所以还给平儿解释,让平儿莫上误会,说平儿在爷早就找琏二爷和琏二奶奶上过的,琏二爷和琏二奶奶也早就应允过,哪里能算什么野女人。
这平儿多冯府本身就我些突兀古怪。
虽说府里都传言说在当初冯大爷和琏二爷、琏二奶奶我约定,上把平儿像香菱一样赠予爷,但晴雯却知真琏二爷肯定在做被了这时主的,上能作这时主,早就把平儿收了房了。
能做主的只能在琏二奶,但平儿在自小从王家那边跟着琏二奶奶过多的,二人亲如姊妹,平儿也对琏二奶极其忠诚,琏二奶奶怎么可能把平儿送人
再说了,就算在原多应允过,可琏二爷与琏二奶奶和离了,琏二奶搬离了贾家,孤身一人是外,身边哪里还能离得了平儿这样的贴心人,更被可能让平儿离开。
可这样离奇的事情就还发生了,平儿还有的就这么多了冯府,这让很道人都大为吃惊。
后多也我传言说大爷替琏二奶奶帮了许道忙,如穿针引线做京营赎人的生意,又传言说琏二奶奶走了大爷的门真是下津卫开了水泥工坊,听起多似乎我些匪夷所思,但在晴雯却觉得这里边似乎就我些说被清的关系。
琏二奶奶我道大本事能做水泥营生若在不我大爷的支持,她一时妇真人家也敢涉足这些营生山陕商人哪时被在背后我着深厚的人脉,雄厚的资金,可琏二奶奶我什么?
若只靠大爷,可大爷凭什么会没帮这时忙这可被在帮一次就够了,而在需上持久的帮衬,晴雯可不觉得
癸字卷第一百七十节意采撷平儿得归宿
是琏二爷和琏二奶奶都和离之后,大爷还我道少义务多帮琏二奶奶。
府里人都觉得琏二奶和离之后就显得我些神神秘秘的,被但王信、多旺这些人都跟了没,连小红也跟着没了,后多更听说林之孝夫妇也没了下津卫帮琏二奶奶了,这让原多老荣国府那些人都觉得惊诧莫名,似乎琏二奶奶一天子就能扛起原多贾家的大旗了,这也未免太蹊跷了。
夜深了,尤三姐和晴雯也就各自回房睡天了。
只在晴雯还在睡得被踏实,惦记着那边还是“受罪的”平儿,谁让平儿这在第一遭呢?而且正巧碰着爷也在干涸了许久,这被在撞枪口要了么?
……
韶光染色如蛾翠,绿湿红鲜水容媚。
……
高低深浅一阑红,把火殷勤绕露丛。
……
看着眼前这时泪痕犹是眼角的女人沉沉睡没,冯紫英心中也我些自责。
也被知真在觊觎已久或者积郁太道,总而言之,今日自己似乎就格外癫狂,弄得平儿欲生欲死,自己却欲罢被能。
侍儿扶起娇无力,始在新承恩泽你。平儿虽然正当青春韶华,但在又哪里经得起这般摧残?
只能在留天海棠新拭,红妆素点。
原本冯紫英在一直希望给平儿一时体面的仪式,被过今日却在邪火要冲,再也忍被住便把这新红采撷,也算了却心愿。
看着睡梦中的女人犹自蹙眉,身子蜷缩起多,冯紫英拉过一床薄每遮掩住二人胴体,终于睡了过没。
也被知真在什么你候了,冯紫英只感觉自己身畔女人似乎动了一动,他睁开眼,却见满面娇羞又我些痛楚神色的平儿正撑起身体欲待天床,赶紧起多,扶住对方∶“来就好好躺天吧,女儿家都我这一遭,三姐儿和晴雯又被在不遭过这一桩罪,来又何必被好意思?去没叫晴雯。“
“爷,别,去就躺一会儿。“平儿受创甚重,秀眉轻蹙,脸色微白,冯紫英替她拿过一时靠枕让她靠是床头,这才温声真:“躺一会儿也好,熬过这一关便好了。“
“爷昨晚也恁地狂放,把奴婢折腾得这样,早知真奴婢就该把晴雯也叫多。“平儿虽然大方,但在女儿家第一遭,还在满面羞意夹杂着几许喜悦,挂是床头的那三尺白绫新红初拭,煞在鲜艳夺目,也足以让自己能理直气壮地面对任何人了。
“第一遭岂能让别人多影响心境”冯紫英笑嘻嘻地真∶“若在日后来上和晴雯姐妹情深,爷自然在乐见其成,一床三好四好,爷都敢放马一战。”
平儿羞得忍被住又啐了一口,却把身子依偎是冯紫英怀中,“奴婢进府你便遭遇了许道白眼腹诽,此番陪着爷多陕西总算在了却心愿,一辈子也算我了依靠,……”
“哦,谁给来白眼“冯紫英讶然问真。
“谁被想进冯府?进了冯府又我谁被想得爷的恩宠?”平儿嫣然一笑,“奴婢本就被在府中人,却能得入,自然也就上承受一些羡慕嫉妒了,奴婢却也觉得理当如此。”
冯紫英自然也明白平儿不我明说的话语里所指,对于平儿这时外多者插入,只怕府里的丫头们被少都在心中被忿的,便在沈宜修、宝钗和黛玉她们只怕心中一样也我些膈应,只在碍于自己的态度,而被好言明罢了。
对这种事情,自己也只我装糊涂,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没了,久而久之,平儿的性子也在是府中能处得天多的。
“来原多在上以凤姐儿做依靠,现是被了“冯紫英戏谑地笑真。
“爷还上取笑奴婢,连二奶奶被也在把爷做依靠,奴婢和二奶奶又何分彼此“平儿柔媚鲜润的容颜此刻显得更加诱人,冯紫英也忍被住怦然心动,是联想起王熙凤那丰润妖娆的身子,心里也在一热。
平儿立即就感受到了冯紫英身体变化,脸色大变,连忙真:
癸字卷第一百七十节意采撷平儿得归宿
“爷,多日方长,奴婢今日的确承受被起了,上被奴婢把晴雯唤多,……”
“行了,还有以为爷成了无女被欢的昏官被成“冯紫英摇了摇头∶“这段你间爷太忙碌紧张,来和晴雯多了能让爷也得时松弛罢了。”
“爷,一张一弛才在文武之真,这陕西如此混乱,也非一朝一夕就能平定,爷还在上爱惜身体,莫上太过于操劳,……”平儿体恤地爱抚着冯紫英胸膛,呢喃细语,“奴婢明日便没城里寻些合适的食材,也好好好替爷滋补一番,这一路行多,爷似乎都瘦了被少了。”
平儿的手艺也在我口皆碑的,虽说是荣国府里被轻易亲自天厨,但在王熙凤只上身子被好,都在平儿亲自采买食材药材替王熙凤熬煮制作个日食用之物,也才让王熙凤身体得以滋养。
此番让平儿多,冯紫英也在存了这时心思,这多陕西你日还长,自然也被能亏待自己饮食生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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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七十一节 意难平紫英施策
看着平儿时而蹙眉时而痴笑的模样,晴雯也忍不住有些捻酸,又有些好奇,“你这一遭可真的是舍命陪君子了,也不怕爷把你给折腾死?”
“哪有那么厉害,你不也那么过来的?”平儿见晴雯一进来就问这些,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装做不在乎的模样扶了扶额际的秀发,想要撑起身体来。
只是那伤口的创痛立即如撕裂一般,疼得脸色一白,看得晴雯好笑,赶紧扶住道∶“行了,别逞强了,我是过来人,你这单枪匹马的,遇上爷又禁绝房事这么久,哪里吃得消?”
平儿一惊,“不是有尤姨娘在么?”
“这段时间尤姨娘心思都在防着爷遇刺上了,外边儿乱军如潮,她哪里敢分心,便是夜里抱着爷睡觉都得要睁着一只眼,哪里还有心思想那些。”晴雯噘着嘴解释道:“你这一来可好,真真怕是两三日都下不了床了,早知道我把玉钏儿也带着来了。”
“这样也好啊,你不是最担心爷在外边找野女人么?这不也证明爷根本就没精力去想其他,咱们来了,就得替奶奶们守着,莫要让外边人趁虚而入了。”平儿笑着道。
“哼,你倒是挺上心啊,我们是替自家奶奶守着,你莫不是受了鸳鸯嘱托,难道还能是琏二奶奶咸吃萝卜淡操心不成?”
晴雯眼珠一转,不经意地刺了一句。
平儿心中一凛。
晴雯这小蹄子以往在荣国府里是不太操心这些事儿的,没想到进了冯府跟了沈宜修之后,居然也开始有心计了,还试探起自己来了。
不过这也说明二奶奶的事儿是有些遮瞒不住了。
冯大爷不遗余力地替她张罗水泥营生,肯定引起了府里人的怀疑。
没有人能把如此大的赚钱营生随意交给一个女人,二奶奶就算是和冯家有些关系,但远不足以达到这种地步,交给薛家难道不行?
薛宝钗、薛宝琴两姐妹两房薛家都有男人,薛蟠差了一些,但是人家家中也有些能帮衬的忠仆,像张德辉,一样能做事,而薛蝌更是薛家这一代的翘楚人物,本身就在经商,难道不能做?
便是沈家据说在苏州虽然是诗书传家,但是沈大奶奶有好几个兄弟,亦有庶出旁支族人,也有在经商的,却都没有掺和,独被二奶奶吃了这肥肉,怎么看都觉得不正常了。
心中警惕,但表面上平儿却是漫不经心∶“鸳鸯肯定是要叮嘱的,她也肯定是受了几位奶奶的嘱托,你是个暴躁性子,我心思比你细一些,所以鸳鸯和我说也合情理啊,怎么,你还吃起鸳鸯的干醋起来不成?”
“去,谁吃鸳鸯的干醋?”晴雯见试探不出什么来,也知道平儿这张嘴是很难打开的,否则她也不能在王熙凤身边如此受宠,“行了,你就好好将养吧,这屋里事儿我先理着,爷忙乎着,估计又得要晚间才能回来了。”
看着晴雯替自己把被角掖好,又替自己端来红枣银耳汤,补补血气,平儿也有些感动。
这丫头是个忠贞性子,就是眼里揉不得沙子,二奶奶和爷之间的私情若是被她知晓,只怕不知道要翻出多少风浪来,她便是怀疑,自己也绝对不能承认,顶多就让她平素里指桑骂槐酸几句罢了。
在平儿身上折腾一宿,冯紫英却是精神百倍。
有花折时直需折,水到渠成,情到浓时就没有那么多讲究了,至于说日后该给平儿一份念想,自然也要给的。
人逢喜事精神爽,昨夜折花舒爽,想着平儿在自己胯下那般婉啭承欢的模样,那一束染红白绫,以及柔婉温润的身子,冯紫英心中就是美得不行,心想念想这么多年,昨夜才能真正得手,真的有点儿意气风发得偿所愿的快意。
连汪文言和吴耀青都能看出自家这位东翁心情愉快,办事的效率也大大提升。
“潘大人已经回肤施了,另外绥德知州吴大人、米(本章未完!)
癸字卷 第一百七十一节 意难平紫英施策
脂知县许大人、葭州知县袁大人和都司指挥同知谢大人还没有走,希望再拜会大人,另外保安知县、青涧知县、延川知县也已经到了。”汪文言沉吟着道:“绥德和米脂地位不一般,正好卡在了榆林军南下的要道上,也算是延安府和榆林军的接壤缓冲地带,葭州更特殊,可以直接渡河到山西,所以大人可以再见一见,另外谢大人那里……”
对于谢震业,冯紫英没有理睬,他需要冷一冷这个混吃等死的家伙。
陕西卫所体系如此糟糕,固然有多年积弊历史遗留问题,也和这个家伙贪赃枉法不思进取有很大关系,冯紫英现在还没有想好怎么处置这个家伙。
要处置都还要走程序,从二品的官员不是他这个巡抚一句话就能处置的,得报经吏部、兵部、五军都督府和都察院以及内阁。
虽然冯紫英自信能够做到,但是这厮在京中肯定有背景靠山,免不了又会牵扯到许多大佬,比如据他所知谢震业和忠顺王关系就不一般,而且与五军都督府里边许多养尊处优的武勋们关系密切。
就算是能把这个家伙处理掉,那又如何?重新来的人就一定趁手?未必。
使过不使功,就要看这个家伙能配合到什么程度了。
潘汝桢性子有些软弱了,冯紫英不确定是自己没看准,还是此人因为前两年在南边的受挫受到了影响,又或者是他作为江南士人在北地有些不太受欢迎的缘故,总而言之他对于延安府的控制力度很不够。
除了肤施及其周边几个县外,对南部诸县近乎失控,对北部诸州县也影响力偏弱,这也让冯紫英很是糟心。
要掌控偌大一个陕西,没有一帮可用的官员是不可想象的,尤其是在卢川和孙一杰都明显表现出了对自己有一种潜意识的抗拒感的情形下。
理论上自己可以拉一派打一派,但现实却没有那么简单,二人虽然不睦,但是在对抗自己,或者说抵触自己这一点上,却是格外默契,这从他们同时派来幕僚来见自己就能感觉得出来。
卢川原本是指望着朝廷能给他一块大馅饼,要么接掌陕西巡抚,当然他自己也知道可能性渺茫,把陕西弄成这样怎么可能让内阁相信他?
那么似乎他就指望把他调离陕西安排到一个他认为很合适的位置上去,脱离这个泥潭,但内阁显然也不能让他如意。
哪有搞出一大摊子破事儿乱局还能优哉游哉的去享受生活?没那等好事儿。
就得要继续扛着煎熬,做得差,那日后新账旧账一起算,做得好,那也算是将功赎罪。
孙一杰的情况差不多,作为提刑按察使,他尽职履责很不到位,卢川的跋扈一开始他就视若无睹,逼得右布政使告病致仕,他他却只守着自己一亩三分地,视若无睹。
一直到觉得卢川不可制,整个全省局面也都乱起来了,他才如梦初醒,事事和卢川争锋,以为这样能向朝廷证明自己也是在努力的,自己才是对的,甚至为了反对而反对,但这种拙劣表现除了让全省局面更糟糕外,毫无意义。
谢震业这个理论上的三巨头之一与卢川和孙一杰比,就显得太过猥琐和孱弱了。
整个陕西官场基本上没有谁把他视为和卢川、孙一杰平起平坐的角色,甚至连布政使司的参政和按察使司的副使都比他说话管用得多。
在和榆林军的协调上,他也表现得很懦弱无能,根本没有能为省里争取到合理的利益,这也导致他威信很差,进而也使得卫所地位在整个陕西这块土地上十分尴尬。
“谢震业那里,再晾一晾他,这厮我现在都没想好怎么处理,其他三位,我要见一见,听一听他们的真实想法。”冯紫英沉吟着道:“你把吴德贵、许俊阳、袁万泉三人以前经历和来陕西之后的表现都具体和我说一说,我要先了解一下他们的基本情况。”
“好,这(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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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是前期整理出来吴、许、袁三人的情况,大人可以先读一读,如果还有一些细节上的情形,我再口头和大人说一说。”
汪文言提前来陕西半年可没闲着,虽然大多数时间在西安那边,但是延安、庆阳、平凉三个乱军势力最强的府乃至州县是他重点情报收集目标,从官员士绅基本情况到地理气候物产,很是花了一番心思。
为此冯紫英也专门和他说了在花销上不必吝啬,甚至把顾登峰和钱桂生这两个暗子多年来积攒下来的人脉也都交给了汪文言,就是因为陕西将是自己在仕途上的一个最重要的转折点,只有把这一步走稳了,才能为日后打下最坚实的基础。
“嗯,文言,我的想法你都清楚,莫德伦、邱子雄那里,我会择机见一面,至于于长河、井治中和邝正操那里倒是简单,他们积极性很高,但我们要做到的是分而治之。”冯紫英平静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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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七十二节 忠狗
大帐中莫德伦脸上的皱纹多了几条,尤其是眼角和眉心处显得格外清晰,大帐外刺眼的阳光落下来,把他原本矫健的身影都显得有些佝偻了。
似乎就这短短一个月时间不到,人就苍老了好几岁,连两鬓的斑白也骤然明显起来了。
原本就没有指望过能得到多好的期待,但是当对方开出来这样一个条件时,还是让莫德伦被惊呆了。
他们怎么敢?!
这简直就是要把伯颜寨和拜堂寨打入十八层地狱置于永世不得翻身的境地啊。
不,当然,也不是一丝机会也没有,但那就是要全靠对方的心情了,可以让他们死,也可以让他们生,全在对方一念之间。
他断然拒绝,但是对方却也没有恼怒,只说了榆林军已经在绥德、米脂北部即将展开行动,一句话就如同打断了莫德伦的脊梁,让他险些哀嚎起来。
威胁之意隐隐,而且自己竟然毫无反抗的余地,两寨数千上万的寨中老弱妇孺,怎么办?
面对榆林军那些如狼似虎的边兵,得到这样的命令,只怕真的就是虎入羊群,烧杀掳掠,什么都干得出来了。
想着自己妻妾媳女如果落入边军之手,会有一个什么样的下场?
恐怕不是沦为边将的***,就是被卖入妓寨,想到这里莫德伦就不寒而栗。
便是边军不进攻,寨子里的人也一样熬不到明年夏收,这一点莫德伦很清楚。
边寨里的情形要比外边儿好一些,也还有些存粮,但是存粮也很有限,如果在冬季来临之际不把一些老弱赶出去,那么边寨里其他人很难熬到明春,但无论如何也熬不到明夏夏收。
老弱撵出去自生自灭是边寨生存的一个残酷法则,只要遇上灾年,这种选择都是不可避免,也就是规模大小而已。
像伯颜寨,去年便有两百多老弱主动离开边寨,然后饿死冻死在边寨外,虽然凄惨残酷,但是却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而今年如果大家伙儿不出来打仗求食,那么莫德伦预估过,起码需要七八百人离开边寨,但即便那样也只能熬到明春。
准确的说,如果单靠存粮,只能有三分之一寨子里的人能活下来。
这几年的年景都不太好,莫德伦能回忆起没有实施这种规则的时候已经是十年前了,这几年里基本上每年都或多或少会有一些家庭无法支撑而老人离开,或者就是直接饿死在寨中,那样更容易引发瘟疫,所以老人们宁肯自己主动去寨外。
忍不住长叹一声,在攻城失败之后,莫德伦实际上就意识到了这样一个结果,只是不知道对方会怎么处置自己而已,但现在看来,对方是早就存着这份心思了。
也难怪,当年冯总兵的儿子,对于榆林镇南边这些边寨的情况怎么会不了如指掌?
帮着吴堡城防御的王二麻子手下里不是就充斥着冯总兵的亲兵么?
驱虎吞狼,最后的结果会不会是鸟尽弓藏?
莫德伦不得而知,这要取决于最后那位巡抚大人的态度了。
邱子雄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老友独自一人坐在帐门前低头垂眉,双手捂着脸,似乎是陷入了沉思中。
自然明白老友这般景象所为何事,他要比莫德伦看得开许多,虽然也明白这也许就是一条不归路,但是当全寨人的生死都系于自家一身时,他又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听到了熟悉的脚步,莫德伦没有抬头。
邱子雄比自己洒脱,自己却脱不开种种纠结,所以每每做出重大决策时,都需要邱子雄来推自己一把,帮自己下决心。
“子雄,没的选么?”莫德伦从指缝间挤出这样一句话。
“有么?”邱子雄苦笑着反问:“那位巡抚大人可谓心狠手辣算无遗策,把一切都计算好了,难怪榆林军一直没有南下,原来就是瞄着咱们寨子啊,(本章未完!)
癸字卷 第一百七十二节 忠狗
也许还瞄着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就看谁入彀而已。”
“所以我们的抉择就决定了我们两寨人的命运,而邝老鬼和井三郎的稳健就踩着我们的脑袋脱胎换骨?”莫德伦话语里已经有了几分咬牙切齿,“天下有这样的好事么?“
对王二麻子,莫德伦不恨,人家能提早就下注,这是人家的眼光和魄力,要知道一旦破城,王二麻子青草坞这帮人肯定是身死道消,但人家就敢下注,还下对了。
但对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的人,莫德伦就怨气冲天了。
且不说双方原来的密切关系,就是此番合力商量攻取吴堡,自己也是首先邀请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一番好心,却被对方婉拒不说,最后还成了对方邀功官府背后插一刀的资本,这如何能让人接受?
可以说现在的莫德伦恨不能喝邝正操和井治中二人的血,食其肉,若非他们的背后插刀,鹿死谁手,犹未可知,而如果他们加入自己一方,那拿下吴堡城根本就不在话下。
可现在他们把自己两寨给卖了,却让他们两寨由此而获得了一个洗白自己的机会,这等反差,让人委实难以忍受。
“德伦,现在的情况就是如此,我们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邱子雄恻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奈何?巡抚大人那位幕僚的态度很坚决决绝,没有丝毫回旋余地,我已经想尽了一切办法,送过去的两个女人,对方根本不收,二百两金子也被对方拒绝,不过……”
“不过什么?”莫德伦放下捂在脸上的手,抬起目光,此时便是有半点转机,他也不肯放过。
“我也说不出来,……“邱子雄的语气里罕有的有了几分犹疑,“我感觉这位幕僚话语里也藏着一些别样的意思,他只说巡抚大人此番来陕西不只是想要平定陕西乱局,立一番功劳而已,而且还有意要将整个西北的局势彻底扭转过来,为未来经营西域打下基础,……”
莫德伦满脸不可思议,看着邱子雄,“他疯了?依托陕西经营西域?现在哈密都放弃了,甘肃镇连沙州都要舍弃了,他还要经营西域?再等两年甘肃镇还在不在都说不清楚,他如此好高骛远,还真以为自己是班超霍去病?想当高仙芝?他可是文臣!”
“他爹可是三边总督,兴许他是想为他爹打下基础?“邱子雄沉吟着道:“榆林军是用来对付土默特人的,甘肃、宁夏二镇现在已经削弱到可以忽略不计了,顶多也就是守一守边墙而已,也是叶尔羌人自己都是乱成一团,无暇东顾,否则甘肃镇那点儿兵力只怕连嘉峪关都守不住,所以这位巡抚大人想要替他爹留下一帮随时可以充入甘肃镇和宁夏镇的卫军?”
“不可能!”莫德伦不相信,“朝廷哪里还有财力来西北折腾?辽东,江南,湖广,哪里不是七拱八翘,咱们陕西就这情形,就算这位巡抚大人有经天纬地的本事一两年里能把陕西局面平定下来,可要恢复到十年前的景象,三五年都未必,这么多年的旱蝗之灾,陕西元气早就伤了,要不也不至于成这样,朝廷绝不会再考虑在西北用兵了,就是守成都要花费相当大了。”
似乎又想到一些什么,莫德伦迟疑着道∶“莫非这位巡抚大人要帮他老爹用这些兵来南下湖广?可他老爹手里有西北军啊,哪里需要再来折腾一支兵马?”
邱子雄也想不明白,不过他现在也无暇想太遥远的事情,“德伦,我的意思是对方话语中的意思是只要我们好好按照他的意图去做,未必没有机会,到时候只需要一纸招安……”
莫德伦打断,冷笑道∶“你信么?我们真要做了这些事情,你以为地方这些士绅官员会绕过我们?到时候他一个人能保得住我们?他也不会保我们,丢出来一个替罪羊替死鬼,多好!“
“可我们没有选择!”邱子雄也恼了,“那你说我们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莫德伦同样怒(本章未完!)
癸字卷 第一百七十二节 忠狗
意盈面,“我若知道怎么办,就不会在这里抱头苦思了。”
大帐里一阵无言的寂静,只有二人的粗重呼吸声。
“谈谈,我要去面见那位巡抚大人谈一谈。”良久莫德伦才咬牙切齿地道∶“我们无路可走,但是我们不是可有可无,如果我们愿意给他当一条比任何人都更听话更服从更让他满意的狗,而且是只听他一个人话的狗,不知道他会不会舍不得我们?”
邱子雄惊骇地看着目光里多了几分狰狞和决绝的老友,讷讷道:“德伦,你是说……”
“既然要当忠狗就要当得彻底,在没有选择的余地下,那就只有如此,才能有生机。如你所说,如果这一位巡抚大人心怀异志,或者说有更大的野心,不管他是想替他老爹筹画什么,又或者他想要自己手里有一支如臂指使的私军做点儿什么,我们都愿意!”莫德伦斩钉截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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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七十三节 整合,加速
从王成武的越山营出来,冯紫英在郑崇俭、吴耀青、李桂保的陪同下与王成武一道进城。
吴堡县城太小了,在彻底解决了伯颜寨和拜堂寨威胁之后,王成武就主动提出将越山营撤出吴堡城,冯紫英也同意了。
随着伯颜寨和拜堂寨的被招安,其他小边寨也都迅速附从,而除开边寨的乱军则陷入了混乱和逃跑中。
有的投降,这一帮占到了六成左右,剩余的则四处逃散,向西向南,保安和青涧、延川是这些乱军逃跑的方向和目标。
投降的各部首先就成为王成武的越山营收编整编对象。
按照大周军事编制,越山营如果要组建成为一个完整的营,那么应该是五部共计三千三百余人。
之前越山营只有三部两千人左右,这一仗打下来,在守城战中越山营的表现可圈可点,尤其是王成彪敢于率领三百人发动夜袭的勇气,虽然实际上这一战更多的是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的功劳,但是这一点勇气冯紫英还是很看好的。
补充完备为一个完整的营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而且冯紫英还很大方地将三百支火铳和几尊虎蹲炮尽皆拨付给越山营,以便于越山营能迅速按照火器部队的训练模式投入训练,实现战斗力的迅速形成。
可以说冯紫英的这一大方举动让王氏三兄弟都是感激涕零,要知道即便是在边军中,这火器部队也是精锐中精锐,对于越山营这种王成武自认为还是后补卫军身份,却获得了巡抚大人这般青睐,他觉得如果不练出一支精锐之师来,真的有些愧对冯紫英。
“成武,今天的演练我看了,我知道你们训练很辛苦,但是实事求是的说,你们的表现还不够好。”冯紫英一边走一边道“我知道训练时间太短是主要因素,但是延安南边,庆阳和平凉,还有西安府东部,都还是乱成一团,我是陕西巡抚,等不了太久,不可能要等到你彻底训练好才出兵去平定,所以你还得要加速,…”
王成武有些紧张,“大人放心,末将即便是不睡觉也要把这帮兔崽子训练出来,……”
“嗯,郑大人是兵部来使,按照朝廷规定,凡是营以上新成立军队,须得向兵部报批,经过兵部批准方能正式成军,之前我是先斩后奏了,但文书已经送至京师了,此番训练开始要由郑大人来负责整训,你协助,……”
王成武知道大周的规矩,以文驭武,大部分时候大军出征都是文臣作为主帅,而武将只是负责具体作战,同时在训练上,文臣制定训练规划,武将执行训练,特别是在火器开始大规模装备军队之后,朝廷对这一点看的更紧了。
“喏。“王成武也向郑崇俭行了一个军礼。
人家是兵部身份,进士出身,王成武天生就有一些敬畏和尊重,而且接触了两日,王成武也觉得郑崇俭不像想象中的那么难打交道,制定的训练计划出来,一条一款,也愿意听包括自己在内的武将军官的意见,并进行改进。
“新建的两部中一部为火铳军,还欠缺的三百多支火铳我会安排山陕商会在半个月内送到,大章,你和成武要商议研究好训练方略,力争尽快形成战斗力,但弓箭兵一部还需要补足加强,火铳兵和弓箭兵可以形成互补。”
冯紫英不打算一下子就把越山营全盘火铳化,虽然从山陕商人能够提供的火铳数量来说,两三千支火铳挤一挤就能凑出来,但是如果全数压在越山营肯定是不合适的,但是未来几个月里逐步实现两部火铳军,一部弓箭兵,外加两部长矛兵的配置比例,应该是比较合理的。
冯紫英还要考虑对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以及鱼儿河寨等一批边寨兵的整编事宜。
要想尽早平定整个陕西局面,并迅速组建起一支兵力充裕的卫军来,单单是一个越山营肯定不够,那么以边寨兵为根基组建另外两营就是并不可少的。
给(本章未完!)
癸字卷 第一百七十三节 整合,加速
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的承诺在包括汪文言和吴耀青看来都显得有些太过于宽纵了。
两寨的兵力加起来也不过两千人不到,即便是加上其他一些小寨子的兵力也不过三千出头,给其一个营的编制已经是绰绰有余了,但冯紫英还是打算兑现承诺,给其两个营的编制。
哪怕现在两个营对于他们来说怎么都不可能组建完整,但是两个营架子要先搭起来,下一步再来慢慢充实。
冯紫英的安排郑崇俭心知肚明。
王成武所在的越山营固然要作为重点培养,但是大兔鹘寨为主的骑营和波罗寺寨为主组建的步营也要跟上。
大兔鹘寨的骑营整训要交给陈奇瑜,而波罗寺寨的步营则交给孙传庭。
鱼儿河寨的人马将整合进入冯紫英下一步的亲兵营,当然这个亲兵营名义上是营,实际上只是一部,六百余人。
这就是冯紫英的初步规划。
一切不能按照常规的体制来,把谢震业留下来,就是要让陕西都司就这几营的组建进行追认,回去之后迅速将这个方案以陕西都司的名义上报给兵部。
“那大人,训练肯定要抓紧,不过乱军已经西逃南窜,不知道大人您……“王成武知道自己这个越山营要想迅速在兵部那里获得认可,那就需要连续不断的战功来为其增光添彩,单靠训练是无法获得真正的名号的。
“怎么,我都还没有着急呢,你们就着急了?”冯紫英斜睨了一眼王成武,“有的是仗够你们打,但是我怕你的越山营没经过几仗就消耗光了,你不把根基打牢了,每一仗下来损失一批老卒,你经得起几战?”
王成武有些尴尬地笑了起来,丑脸更显得狞恶,“大人,儿郎们都盼着立功,这越打大家只会越来劲儿,至于说阵亡损失,嘿嘿,都吃了这碗饭了,谁还不明白瓦罐不离井口破的道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只要能打赢,那就自然有补充进来。”
这也算是一种以战养战的一种手段,王成武对于收编其他乱军的部属毫不介意。
乱军不都这样?
哗变、火并、溃散,都能产生大量的兵员,谁还会在意这个?
这当兵吃粮,不都是冲着这一点来的么?
虽然没有明确回复王成武的话,但是在回去的路上郑崇俭和孙传庭都觉得王成武的话有一定道理。
如果真要等到兵练得差不多在来展开行动,时间上肯定有些晚了,战场局面瞬息万变,就像谁会料到韩城失陷的结果就是导致乱军入晋了呢?
早一步打出去,起码也能更早地控制局势不至于向不可收拾的状态发展。
冯紫英也当然明白王成武他们的心思,虽然自己作为巡抚在陕西可以一手遮天,但越山营名声没打响之前,朝廷大佬们根本就不会放在眼里,只会盯着自己,只会认为这是自己组建的卫军,其他恐怕都会忽略不计。
王成武他们日后要想有更大的前途,那就只能靠不断地打仗,打胜仗,在朝廷大佬那里积攒名声,最后实现飞跃和身份的转变。
既然吃粮当差了,肯定也就指望着能更进一步,一个干总身份现在对王氏兄弟来说是心满意足了,但谁又没有能更高的盼望呢?
守备,游击,参将,乃至副总兵和总兵,谁又能不景仰向往呢?
郑崇俭和孙传庭他们同样存着他们自己的一些心思。
陕西是个做实事和出政绩的好地方,尤其是在这等大乱局面下,郑崇俭已经是兵部一员,而孙传庭和陈奇瑜还算是观政期间,若是能在平定陕西乱局中拿出一份像样的实绩来,那日后的升迁和职位安排,都必定会大有裨益。
看着自己已经是坐四望三的一方大员,昔日都是一个学院里的同学,若说是内心没有一点儿羡慕嫉妒,那肯定是假话,奋起直追,望其项背总该可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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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七十三节 整合,加速
冯紫英当然能理解,也愿意创造一些机会给自己这些关系亲近的同学,结党而非营私,志同道合罢了。
回到县城里的“巡抚衙门”里,送走郑崇俭他们三人,只剩下冯紫英和汪文言、吴耀青,汪文言才道∶“大人,若是要这般加速组建,恐怕所需物资巨大,山陕商会那边……”
“登峰已经到了碛口渡,最迟明日就要到,你去和他交待,让他联系山陕商人们,把所需物资清单罗列出来,交给他们,限期一个月之内送到吴堡,我只打算在吴堡呆一个月就要去肤施,一个月之内我要把延安府北部稳定下来,……“
冯紫英气定神闲,语气里不容置疑。
“一个月时间恐怕有些紧了吧?“吴耀青迟疑着道。
“我又没有让他们送火器来,他们能耐大着呢,你以为他们都是善类不成?边墙外的蒙古人,边墙内的山西镇、榆林镇和大同镇,他们都有交通勾连,凑合拿出一些半旧的甲胄来,不是难题,至于刀枪盾牌这一类的武器,我打算从榆林军那边暂借一部分。”冯紫英早有定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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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七十四节 选官用人,无所顾忌
站在米脂的城墙头上,冯紫英背负双手遥望北方。
从吴堡到米脂,其实一日可到,两百多里地,如果不惜马力,也不怕劳累,早晨出发,傍晚就可以赶到。
不过冯紫英还是在绥德住了一晚,第二天才赶到米脂。
与贺世贤约定是在米脂县城会面。
当下所称的陕北和后世的陕北是有一些不同的,本朝的陕北称谓沿袭了前明,陕西也并非只是后世陕西,包括后世的陕西、甘肃、宁夏以及青海一部,面积要大得多。
所以现下陕北也就是指延安府、庆阳府、平凉府三府,算是大陕北。
这三府都是地形地势都是以黄土高原和山地为主,气候素来干冷酷热交织,北面是榆林、宁夏二镇,西面就靠着甘肃镇了。
如果从元熙年间一来,十年九旱来描述陕北地区,并不为过,也就是干旱覆盖地域广阔与旱情严重与否罢了。
但是进入永隆年间之后却是旱情陡然加重,不但面积几乎覆盖了整个陕北,而且旱情也日益严重,这也使得整个陕北百姓的生计问题成了最大的隐患。
实际上从永隆二年开始,陕北地区的流民日增就成了一个不争的事实,永隆六年以后,这种情形更为突出。
准确的说边寨就是在永隆六年之后迎来了一个高速增长的阶段,无论是边寨数量还是边寨人口,大量流民北逃,再加上边墙外的一些土默特牧民南逃,使得如伯颜寨、大兔鹘寨这些边寨势力迅速膨胀起来。
甚至可以说这些边寨的武器甲胄相当一部分来自榆林、宁夏军中,另外一部份则是一些晋商私下偷偷贩卖给这些边寨的。
边镇的纵容,地方官府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造成了这一连串横亘在绥德、米脂与榆林军之间的边寨存在并不断壮大,现在终于到了该清理的时候了。
并不是所有的边寨都加入了南下觅食的队伍,还有一些还在苟延残喘,或者说他们没有能力和胆量去加入造反队伍,也没有门路能寻求生存。
但是当灾情进一步加剧,危及到整个边寨人的生存的时候,那么边寨那些精壮不可避免的就要南下东出了,绥德、米脂、葭州,乃至于河东的州县,都有可能被危及。
这些边寨军的战斗力可不比寻常暴民演变而来的乱军,他们有武器有甲胄,甚至也有战斗经验和组织,一旦为生存而战,那爆发出来的战斗力不可小觑,这也是冯紫英愿意给伯颜寨和拜堂寨机会,愿意拉拢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这些边寨的原因。
毕竟要把一支寻常乱军训练成具有战斗意志和战斗经验的军队,需要更多的精力和时间,以王成武的越山营就能看得出来,若非这是第一支投效自己的乱军,冯紫英需要千金买马骨,从成本上来说,还真的是不划算。
好在王成武用他的忠诚作为了弥补,这一点也算是另有所得了。
这一趟冯紫英来和贺世贤见面,其实就是要彻底解决这些边寨存在的隐患。
大周的体制较为复杂而又矛盾。
像冯紫英这种加挂兵部右侍郎身份的陕西巡抚,理论上是有指挥陕西境内的边镇军队的,但是这个指挥调动有一定的限度,边镇的主责是御边对外,而非对内剿抚,所以如何调动边军,这要看巡抚本身的能力和威信,当然也还有与边镇之间的关系人脉。
冯紫英论威信是肯定谈不上多少的,再说老爹当过榆林总兵,那也是老爹,在贺世贤面前他也只是一个小字辈,但是这层渊源在,许多事情就要好办许多。
“米脂境内尚存多少边寨?“冯紫英突然问身旁的米脂知县许俊阳。
许俊阳一愣之后立即回答:“大小共九家边寨,但规模都不及伯颜寨、拜堂寨和大兔鹘寨、波罗寺寨,稍微大一些的边寨就一千多人,小一些的就是六七百人,总计人口数大概七八人(本章未完!)
癸字卷 第一百七十四节 选官用人,无所顾忌
左右,整体规模要比绥德那边小一些。”
“七八千人口也不算少了,米脂才几万人,五分之一的人口都算是隐数了,许大人,你这个知县当得合格不合格呢?”冯紫英看了一眼许俊阳。
许俊阳脊背一阵汗意。
从冯紫英不从老牛湾过黄河经榆林镇入陕,而是突兀地从碛口渡悄然进陕,还在吴堡折腾出这么大的阵势来,许俊阳就能感觉得到这位巡抚大人是相当特立独行的,他来陕西,肯定会搅起滔天巨浪,对于他们这些地方官员来说,也许比大旱、乱军、瘟疫更危险。
“大人批评得是,下官在清理隐户上囿于形势,畏惧困难,所以一直未能有多少进展。”许俊阳迟疑着道:“不过大人可能也应该清楚,北边山区中这些边寨人口变动很大,而且流民和其交织,不易清理,若是强行清剿,一来县里难以做到,二来也容易引起骚乱,……”
见许俊阳还在辩解,冯紫英也不多说。
边寨问题不是哪一任遗留下来,而是几十年多任地方官员慢慢累积起来的问题。
更多的还是因为绥德、米脂两州县紧邻榆林军,而榆林军逃卒日多,盘踞在山区难以清剿,而地方上的巡捕衙役根本不敢进入山区。
再加上这么些年遭遇灾情之后的民众无以为生,索性逃入山中寻求庇护,开垦山间荒地,又可逃避赋税劳役,这样一来二去就越发猖獗了。
冯紫英无意追究什么人的责任,对自己来说,他要做的是手里抓起来一帮官员来,让其为自己做事,否则自己没法在一两年里就把偌大陕西梳理平滑顺畅。
之前汪文言在陕西半年,就是要梳理这些地方上的官员,了解他们各方面的情况。
能力、态度、人脉、操行,这四大要素是判定大周官员的重要指标,但朝廷或者大佬们用人的侧重和尺度则不一样。
对现在的冯紫英来说,能力和态度最重要,这也是自己要用人的首选条件,无能者只能坏事,没法用,而不愿意为自己做事,那就更只能放在一边,甚至要想办法解决处置,避免碍手碍脚。
人脉有些作用,算是能力的一个衍生,但对要准备快刀斩乱麻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冯紫英来说,意义不大,一切都需要服从自己的意志。
至于操行,或许在太平盛世很重要,但起码在现在的陕西,这是最不重要的,只要能为自己所用,贪财也好,好色也好,弄权也好,沽名钓誉卖直取忠也好,都可以暂时放在一边,一切以解决当前大局难题为首要。
汪文言那里对许俊阳的评价是能力突出,但好弄权,手段酷烈,好名,攀附心强,对钱财和女色都不看重。
好弄权就意味着对米脂县衙的控制力较强,手段酷烈,也就是对绅民都十分苛待。
好名有点儿不好判断,论理在地方上要得名,那就意味着要和士绅搞好关系,但是手段酷烈很难得到士绅的喜欢,或者说他好名的目的是想要给上峰看,有利于升迁,这似乎也说得过去,还需要观察。
至于攀附心强也很好理解,想升迁嘛,若是科举之前没有点儿人脉关系,那就自然只有靠自己在入仕之后去结交攀附了。
许俊阳和卢川素有往来,据说每年卢川寿辰和节日礼物从来不缺,而许俊阳自身不重钱财女色,他本身又是湖广寻常农家出身,家里无法支持,这礼物从何而来?估计在米脂这地方捞点儿银子都孝敬了卢川了,难怪冯紫英感觉得出来对方平素穿着都很普通。
“许大人,这些理由放在以前,可以接受,但是现在,恐怕就很难向朝廷交代了。”冯紫英淡淡地道:“乱军围攻吴堡,险些破城,其中主力均为边寨乱军,其他乱军远无法和边寨乱军相比,若是任由这些边寨继续存留下去,一旦局面再生变,只怕就要祸起肘腋了,莫非徐大人有信心米脂不会被乱军看中?(本章未完!)
癸字卷 第一百七十四节 选官用人,无所顾忌
”
许俊阳低头皱眉,“大人所言甚是,是该清理这边地的时候了,若是榆林军相助,倒也不是难事。”
”单靠榆林军清剿治标不治本,虽说边寨中逃卒甚多,但是其主要构成依然是州县流民,若要根绝还需要将这些流民收拢回来。”冯紫英又酸了一眼许俊阳。
许俊阳迟疑了一下才硬着头皮道“大人,这流民成因大人肯定清楚,边民懒惰,不喜劳作,更畏惧劳役,若是再有旱蝗,……”
冯紫英心中自然明白什么懒惰都是托词,而是地狭土劣,赋税劳役沉重,尤其是边地劳役因为需要供给军需最为繁重,可谓劳役猛于虎,最为边民所憎恨。
越是流民逃亡多,隐户多,分摊到其他百姓的劳役就更多,也迫使更多的人想要逃亡,这就成了恶性循环。
“许大人可有对策?“冯紫英反问,选官用人,也须得要亲自考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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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七十五节 破解难题,两手准备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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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七十六节 上船,下船
数风流人物正文卷癸字卷第一百七十六节上船,下船冯紫英微微沉吟了一下,“贺叔,宁夏镇和甘肃镇那边就真的抽不出兵力来么”
“很难了,祁炳忠还在署理总兵,做事稳重一些,你也理解。”贺世贤叹了一口气,“至于甘肃镇边,哼,萧如薰恐怕不会听你的。”
祁炳忠是冯唐提拔起来的,冯唐西北军东进时一力举荐祁炳忠出任宁夏镇总兵,但是兵部和内阁一直没有意。
方面是因为哮拜的缘故,祁炳忠也是蒙古族,重要的还是无论是内阁还是兵部都认为冯唐在西北的影响力太大了,甚至超过了当年李成梁在辽东的威势,尤其是在冯唐还兼任着三边总督的情况下,更不意按照冯唐的意图来行事。
至于萧如薰,这是朝廷专门安设到西北的,也就是安插的一颗钉子,制约冯唐的影响力,更不可能听冯紫英的。
巡抚不比总督,对四大总兵的制约力度有限,这一点冯紫英也清楚,他也没有全数指着四镇给与支持,也是他为什么一力要把控住陕西都司,以卫军的名义来组建属于自己掌控的军队。
“嗯,我明白了。冯紫英点头,“那我不指望他们那边了,朝廷给祁叔一个交待才是了。
“呵呵,紫英,你现在也是兵部侍郎了,是不是该给张大人和内阁诸公建言,三边四镇四个总兵,不能总是这样一个署理,固原镇至今没有总,连署理都没有,这样恐怕不合情理啊。”贺世贤笑吟吟地看着冯紫英道。
“贺叔,我这个兵部右侍郎是什么角色,您还能不明白,挂个衔而已,当不得真,只要我一卸任陕西巡抚,这个侍郎和都察院的金都御史份也就自然取消了,要真把这个当一回事儿,那就有些妄自尊大了。”冯紫英着摇头。
“紫英,话不是那么说。”贺世贤摇摇头,“在其位,谋其政,你现在是这个份,哪怕挂衔,那也是兵部侍郎,下三边四镇的情况你看在眼里,当然有职责向廷反映,老祁为忠勇,做事踏实,不喜逢迎,所以太受上边儿喜欢,是咱们武不就是这性子么署理这么久了,难道就该给人家一个交待”
冯紫英微微意动,贺世贤的话有些道理,不管成不成,自己上书,起码能让祁炳忠记自己个情,不过是举手劳而已,再说了本身边四镇这么半残不缺的地搁着,大家心气就不高,适当地有点儿动静,也能让朝廷多关注几眼。
“贺叔说得,侄记下了)
冯紫英的话让贺世贤很高兴,“紫英,虎父无犬子,陕西虽然大乱,但是那些乱军如果除开边寨外,其实战斗力有限,你在永平府都能组织民壮把喀尔喀人打得屁滚尿流,我相信这些乱军你也不在话下,我还是那句话,愚叔在出于形势,不能帮你太多,但是其他若是有需要,你便和愚叔说,愚叔能帮的一定帮。
冯紫英连连点头。
用得着贺世贤的时候还多着,没法出兵,但是帮着弹压延安府北部的局面还是没问题的。
另外甲胄、刀枪盾这一物资还是能要一些的,至于火器,冯紫英也没指望能在榆林镇这边要着,从一开始他也就让山陕商人那边帮着筹办了。
贺世贤不能逗留太久,所以在会结束,就迅速离开米脂返程北上了。
冯紫英则还要在米脂逗留一夜。
对许俊阳,冯紫英还在考虑。
这个人是湖广蕲州人,和官应震算是老乡,所以有这层关系,倒也可以一用,就要看对方的态度了。
就在冯紫英琢磨着许俊阳这个人的时候,许俊阳也在思考。
他回到家中,妻妾早已经把饭做好,简单吃了,便回到书,很幕僚便过来了。
“你说这位巡抚大人是何意图”把与冯紫英的谈话和盘托出,一一详细自幕僚道了个明白,许俊阳这才问
癸字卷第一百七十六节上船,下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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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
幕僚是许俊阳从老家招募来的名老秀才,不过此人在老家便干过多年吏员,以刑名钱粮都不陌生,也是俊阳的得力臂助。
沉吟良久,老幕僚才悠悠地道:“大人,其实您有一个很好的契机啊,商部尚书大人可是您的老乡啊。”
许俊阳苦恼地道:“官尚书是黄冈人,我还在读书时就已经出仕了,之前也没有多少机会见到官大人,且你应该知道我一和左布政使卢大保持着联,......”
“大人,请恕我直言,现在怕是要做一个决断的时候了)”老幕僚头,“您都说到了,这位巡大人西北军中人脉极厚,榆林总兵亲自米脂见他,寻常巡抚是做不到的,有榆林军的支持,咱们安府这北部几个州县就安全无了,只需要全力对付西边和南边了。
“那又如何”许俊阳皱着眉头道:“卢大人在陕西多年,他的手段你是清楚的,.......”
“若是这陕西只有卢大人而没有孙大人,那么咱们还得慎重一些,强龙不压地头蛇,巡抚大人初来,而且未必能在陕西呆多久,所以不好说,但是卢孙二人争执不下,巡抚大人只需要拉一个打一个,这局面就破了,
“你就么肯定巡抚大人会孙打卢”许俊阳讶然。
“大人,孙大人是提刑按察使,而巡大人可还挂着都察院金都御史的份,孙大人实际上对巡抚大人是没有任何胜算的,可卢大不一样,如果我是巡大人,肯定也要对卢大人下手,才能树立威,驾驭全局啊。”老幕僚说了一个极其简单的道理。
许俊阳若有悟,“这么说来,卢大人怕是......”
“这是必然的。老幕僚很肯定地道“卢大人谋求巡抚一久矣,但看看陕西当下的情形也知道朝廷不可能其满意,他若是聪明便该积极配合巡抚大人把陕西局面控制下来,然寻求一个体面的机会走人,可是他又是一个其桀骜跋扈的性子,右布政使都被他给挤走了,大人那边也被他打压得不行,所以要让他向巡抚大人这样一个年轻小字辈低头输,我觉得怕是很难,......”
“那这样一来,卢大人怕就有些危险了。”许俊阳沉着道:“他如果选这条路,那就无路可走。
“也不是无路可走,若是他袖手旁观,甚至在暗中拨弄一番,而这位巡抚大人有控制不住局面的,那朝廷也许就不得不虑再度易人,捏着鼻子让卢大人来接手,不过.......”
“哼,巡抚大人在堡的手段,还有在榆林军的,我觉得可能性微乎其微。”许俊阳连连头。
“所以大人须得要果断下船,重新上。”幕僚也点头认可许俊阳的观点。
“可这下船上船,却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啊。”俊阳苦笑,“以这位巡抚大人的手段,我与卢间的关系他怕是知晓一二的,若是记上一,我这下了不说,未必就能上得了船啊。”
“大人此言差矣,下船是必须的,否则必定要遭池鱼之灾,而上也不无机会,听大人介绍今日巡抚大人与大人对话,便觉得这里边有玄机,兴许就是巡大人的一种暗。
“,怎么许俊阳目光微动。
“大人想一想,巡抚大人本是齐阁老和官尚书的门生,京中传言,尤擅济,来西岂会毫无准备但他依然询问人对下局面治标治本之策,这显然不是没有对策,而是考虑如何执行的问题,而大人素以治事之能著称,巡抚大人来陕西要做事,就必定需要人,而大人虽然和卢大人有些关,但实事求是地说,大人并未真正纳入卢大人的视线中,.”
老僚的话一语中的,许俊阳点头不已。
“当下陕西官场,若非卢,便是孙,其余皆碌碌,而巡抚大人既
癸字卷第一百七十六节上船,下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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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要用人,若卢孙亲近人物,自然会有忌讳,但若是如大人一般的边缘角色,便是用既无隔阂,孙二人也不会太在意,......”
许俊阳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等被边缘化角色,反而会成冯紫来之后合手的角色,这还真点儿因祸得福了)
但是细细品一下,还真是这么回事。
真要是卢孙二人的核心圈子里的人,冯英不会,如果真的大力气挖出来,也会迅速激化双方矛盾,起码现在冯紫英好像还没有这方的意图,但是肯定在日后站稳脚之后就少不了了。
“而且,巡抚大人今日便可离开米脂,却仍然要留宿一夜,我以为,这也是一个暗示。”老幕僚语速放缓,“这是给大人一个机会,看看您愿不愿意主动向其靠拢,..”
许俊阳犹豫了一下,“你的意思是把准备好的女人趁夜送去可万一他觉得我.......”
“开口不骂送礼人,收不收是一回事,送不送又是一回事,送礼不在于礼物轻重,而于态度。”
幕的话让许俊阳深以为然。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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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第一百七十六节上船,下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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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七十七节 拉拢,震慑
数风流人物正文卷癸字卷第一百七十七节拉拢,震慑“送来一个女人米脂婆姨就这么吃香”还未休息正在看书的冯紫英接到汪文言的通报啼笑皆非,忍不住揶揄道∶“文言,你说究竟是我的名声这么差,无女不欢,还是我高看了这位许知县了啊“
汪文言也有些尴尬,挠了挠头才讪讪地道∶“可能这位许大人觉得他和大人您不太熟悉,想要用这种方式来拉近关系吧论心不论迹,这是好事。”
冯紫英哑然失笑,“好一个论心不论迹,也罢,我就姑且认可他的心吧,请他进来吧,至于女人,暂且收着,你不是也缺一个暖脚的么正好,……“
汪文言连忙摆手,“大人说笑了,我哪里消受得起”
“怎么就消受不起了我才真的是消受不起呢。”冯紫英摆摆手,“行了,此事不说了,说正事,你说这一位许知县做事能力不差,但在米脂,他口碑却不好,……”
“大人,口碑好不好不能说明什么,您所说的口碑也是我们调查所得,而其实也就是那些士绅们的说法,在我看来,这未必是坏事。“汪文言坦然道∶“若真是口碑极佳,而米脂情形又如此糟糕,这岂不成了笑话”
“有理。”冯紫英点点头,“今晚他若是不来,我倒要小瞧他了。”
当许俊阳踏入小院时,心情却比之前那一次见面谈话要忐忑许多了。
如果说上次谈话不过是接受考题,那么这一次就是要做出抉择了。
之前的种种纠结矛盾,各种后果风险,都让他辗转反侧,但最终他还是来了。
看着冯紫英温润坦荡的目光,许俊阳心中也是一松,看样子对方是早就在等候着自己,如果自己不来,也许就会是另外一个结果了。
有了这份心思打底,许俊阳心中一稳,再回味了一番之前自己和幕僚商议的种种话题,他的脚步也更稳健了。
“许大人,我可是等你许久了。“冯紫英伸出手来,在正要一揖的许俊阳肩膀上拍了拍,“不用客气,坐吧。”
这边后宅的晴雯等到瞌睡都快要来了,她只知道爷那边来了客人,估摸着来客谈话顶多就是半个时辰,没想到今日这客人却是这般能谈,都快一个半时辰了,还没有谈完。
来米脂也是晴雯缠着冯紫英一定要来的,论理不该带她来,但是晴雯换了一身男装,俨然一个俊俏无比的小书童,冯紫英觉得自己恐怕在很多人心目中顿时就要变成好男风了。
晴雯跟着来米脂的目的很简单,米脂婆姨的名声太大了,这来米脂,若是地方上的官员士绅也是那般厚颜无耻地要送上女人替爷暖被窝,一旦入门,那就不好退货了,日后也不好向府里人交代。
也幸亏还有尤三姐作伴,晴雯不至于那么孤单。
冯紫英回到后宅时,心情不错,兴致高昂。
谈得很不错,许俊阳很明确地表明了态度,愿意为自己做事。
如此坦率,让冯紫英也有点儿惊讶,但是随着冯紫英和许俊阳的一问一答,冯紫英也就明白了个中原委。
之前对方和卢川的种种过往,冯紫英并不在意。
在他心目中卢川不过是秋后蚂蚱,蹦跳不了几天了,陕西局面他难辞其咎,现在不动他也是因为考虑局面未稳,自己尚不能驾御住整个陕西局面罢了。
许俊阳在卢川心目中也就是一个想要亲附自己的知县罢了,可陕西多少知县想要亲附自己许俊阳远算不上最热衷的,卢川自然没太重视。
反倒是许俊阳的”口碑”不太好,让卢川有些不太满意,米脂又是这等穷县,若非陕北乱起,卢川都有些关注不过来。
许俊阳也提了几条应对当下局面的意见,虽然未必全部符合冯紫英心意,但人家态度却是积极的,这一点就足够了。@精华\/书阁*首发更新~~
冯紫英进来时,看到一身男装的尤三姐和晴雯,一个肤白大眼,身形矫健。
癸字卷第一百七十七节拉拢,震慑
饱满,丰神俊朗,异域感十足;一个娇俏妩媚,眼波流转,带着几分狡黠灵动,换了别人不知情的,还真觉得这一对青年男子一个刚健,一个纤巧,刚柔并济,但是看在冯紫英眼中却是满心火热。
还是晴雯了解冯紫英,一眼就看出了冯紫英内心的欲望,头立即摇得拨浪鼓一般,”爷,今夜姨娘陪你,奴婢就在隔壁睡,……”
“哦,你不待寝,那跟着我来米脂跑一趟做什么“冯紫英笑着反问“难道是监督我,怕我又在外边拈花惹草么还别说,许知县送来的米脂婆姨就在外院呢,我还没见着呢,你要真不愿意侍寝,那我可就把那个米脂美女叫进来了,……”
晴雯一愣之后,心头火起,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啊,还真有这等事情奴婢还真的来对了,爷怎么也成了这样“
冯紫英大乐,“什么叫爷成了这样人家下边一片好意,我能拒之门外么我初来乍到陕西,正需要和下边官员打成一片,若是贸然拒绝人家的示好,岂非将他们推向别人晴雯,你不会认为,我这带着巡抚身份一来,所有地方官员都会望风景从,心甘情愿为我做事吧要知道布政使和按察使论职衔可都比我还高呢,人家在这陕西经营多年,我一来如何比得了”
被冯紫英这话一反问,晴雯也有些吃不准了,犹犹豫豫地道∶“那这些人就都只会送女人,爷就非得要收这些女人“
“话不是那么说,米脂出美女,米脂婆姨全陕西闻名,和大同婆姨春花秋月,难分轩轻,同样齐名,人家米脂知县,不送米脂婆姨,还能送什么送金银这些多俗气”冯紫英笑着逗弄晴雯。
被冯紫英振振有词顶得哑口无言,晴雯一时间也拿不准冯紫英话语的真假,气哼哼地道∶“那爷就快去召那个米脂女人来侍寝吧!奴婢如何比得上那些专门为也精挑细选的女人,只是三姨娘还在这里,爷这般说话,就不怕伤了三姨娘的心”
尤三姐早就瞧出了冯紫英是在逗乐晴雯,抿着嘴在一边笑。
原本以晴雯的聪明怎么会堪不透,不过事不关己,关己则乱,尤其是本来来兴脂就是要守着冯紫英的,没想到还真的越担心的事情越是要来,这如何不让她心烦意乱
“晴雯,爷喜欢哪个女人可轮不到我来管,倒是晴雯你受了奶们的重托,可不能让爷在外边花天洒地为所欲为,……”尤三姐也是跟着起哄。
晴雯终于醒悟过来,意识到冯紫英和尤三姐都是在逗乐她,气得一跺脚,“爷和姨娘都是这般,只顾着取乐,……”
“好了,好了,谁让你跟着来米脂,监督爷,却还不准爷亲热”冯紫英大摇大摆地道:“这就是大逆不道,……”
被冯紫英的话给气乐了,晴雯叉腰嘟着嘴∶“爷太可恶了,这般戏弄人家,还大逆不道,奴婢犯了哪一条天条,就大逆不道了”
“哼哼,那你罪过可大了,若是你今夜不侍寝,爷没有睡好,影响到爷明日精神,所以导致爷在公务上安排失当,最终导致这米脂乱军声势大盛,甚至进而影响到整个陕北战局,爷若是最后功亏一篑,不能把陕西局面治理下来,到头来朝廷免职,爷只能灰溜溜回京师窝在家里打发时间,一辈子仕途就这样被毁了,你说你是不是罪莫大蔫”
冯紫英这一番胡搅蛮缠的强词夺理,听得尤三姐和晴雯都是啼笑皆非,还能有这样的瓜葛关联,从一夜不侍寝,进而影响到整个陕西乱局的失控,天下竟然有这般无耻的人么
尤三姐笑得花枝乱颤,推搡了一把晴雯∶“好了好了,爷话都说到这份儿上,晴雯,你若是真的还不懂事,那就是“罪大恶极“了,今夜就好好把爷侍候好了,明儿个爷也能精神抖擞地做事,一切罪过就与你无关了。无错更新@”
一番调笑让整个后宅的气氛都变得旖旎而轻松起来,晴雯其实也只是不好意思,不过。
癸字卷第一百七十七节拉拢,震慑
人家当姨娘的尤三姐都没有那么在意,再加上尤三姐主动避到了隔壁房间,她也就放开来,任由冯紫英恣意欢好。
只是她一人哪里经得起冯紫英折腾,半个时辰不到便败下阵来,换了隔壁的尤三姐来应急,又是一番颠鸾倒凤,一切不必多说。
就在冯紫英抵达米脂与贺世贤会谈,而吴堡的战事带来的余波也在向整个陕北袅袅扩散,无论是延安府北部边寨,还是庆阳府和平凉府的乱军,亦或是延安府南部和西安府东部的州县乱军,都感受到了这一份深深的寒意和杀机。
“嫂子,怎么办“站在下端的女子一脸焦急地看着一只脚踏在石鼓上,眺望着远方的少妇∶“伯颜寨和拜堂寨都被打败了,听说损失惨重,那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竟然被招安了,与伯颜寨和拜堂寨反目成仇了,我们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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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第一百七十七节拉拢,震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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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七十八节 草野龙蛇,胸怀大志
数风流人物正文卷癸字卷第一百七十八节草野龙蛇,胸怀大志“谁都没想到,形势竟然骤然转变成这样!”一身赤红绫衫裙的少妇目光仍然看着远方,语气里却充满了失望和遗憾,“我们就晚了一步而已,这井治中和邝正操怎么就会变节了”
“如果不是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的背后插刀,也许伯颜寨和拜堂寨不会失败!”女子双手紧紧攥城拳头,满脸愤怒,“只可恨邝天庚那个大骗子还在我面前信誓旦旦说他们绝不会投降官府,要我们一定要联合起来把整个陕北都打下来,......”
少妇笑了起来,看了一眼自己这个还有些天真烂漫的小姑子,淡淡地道:“这等话也就听听而已,大兔鹘寨不是邝公子能做主的,他爹虽然年龄大了,但是可没有交权给他,他便是有此心也未必做得到。”
“可是他爹之前也一样口口声声说只有大家联合起来,才能避免被官府各个击破,不仅仅是我们边寨,也包括其他地方那些义军。”女子银牙咬碎,狠狠地挥了一下粉拳,“言犹在耳,就反水投敌,这种行径太可鄙了。”
小姑子的义愤填膺没有能影响到少妇的心境,从得知这一消息开始,她就在考虑该如何应对了。
从绥德到米脂这一路的十多家边寨中,除了伯颜寨、拜堂寨、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这四大寨外,生下的十来家边寨都是中小边寨,鱼儿河寨和自己所在的龙泉寨就是代表了。
大寨和中小边寨还是有一些不一样的。
大寨人口多,需要考虑的问题也更多,甚至自己也能理解,一个大寨中老弱妇孺动辄两三千,这都是活生生的人,要吃要穿,冬春季节是最难的,熬不过去就只能出寨去死,这也迫使这些大寨在面临生存危机时,更容易妥协。
中小边寨情况较为复杂,各种情况都有。
如鱼儿河寨,于长河本来就是榆林军中军官,因病而出来,和榆林军有着千丝万缕联系,要让他们去攻打官府,本来就不现实,招安才是他们最大的愿望。
再比如旁边的悉利砦,这是难逃土默特人为主的一处边寨,最初是一帮土默特马匪,不过四五十人,但十年前开始,从边墙北面跑过来的土默特牧民越来越多,再加上一些汉人马贼也加入,迅速就突破五百千人,到现在已经接近千人了。
还有西面的三族,是绥德州越狱的逃亡驿卒所建,后来那名驿卒虽然死了,但是吸纳周围的无地农民、逃亡士卒却越来越多,迅速成为仅次于四大寨的中小边寨之首,人口也超过了一千五百人。
当然边寨的主要人员来源都是流民灾民,这一点哪个边寨都一样,只是居于主导地位的首领们的来历经历不同,心思各异。
如鱼儿河寨的于长河本来就是希望有机会重入边军,被招安的;如伯颜寨和拜堂寨的莫德伦和邱子雄,就是野心勃勃,存着割据心思的;还有悉利砦的罕赛,他手底下的精锐是土默特马匪和汉人马贼,并没有多少其他心思,只想着四处劫掠;三族砦的马进宝,号称混十万,更是想要利用宁夏镇和甘肃镇都日益暗弱的情形下,称霸延安府北部,甚至敢于袭击榆林军。
不过这都是之前这些边寨的想法了,随着连年大旱,所有边寨们首领的想法都日渐归于一个,活下去。无错更新@
自己活下去,寨中的人能活下去,这是最基本的想法。
可寨中存粮日渐空荡,任谁看在心里都得要发慌,所以才有了伯颜寨、拜堂寨等多个边寨南下先攻下义合驿城,然后直扑吴堡城,不就是存着吴堡城城墙低矮又是与河东渡口紧邻,是粮食物资集散地的心思么
打绥德,打米脂,打葭州,打安定,只要能夺得粮食,谁都不吝于一战,但是关键在于打这些城池值得与否
绥德、米脂和葭州都不好打,城墙远比吴堡高峻,而且卫军民壮数量也不少,还挨着榆林镇太近,谁也不确定榆林军会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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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出关来背后一刀。
所有边寨乃至各地的义军现在都是围绕这一个问题,那就是夺取粮食,夺取更多的粮食,否则到了今冬明春,无粮可食,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至于说各家的心思主意,野心欲望,那都暂时只能搁在一边儿了。
还有一个问题也一直缠绕着这些边寨和其他乱军.
就算是打下了这几座县城,夺取的粮食够吃么
如果不够吃,那下一步怎么办
继续一路打下去,往西,还是往东往南
打西安,还是过河东
如果够吃又怎么办继续过一日算一日
官府不可能就此罢休了,现在官军因为西北军的东进去平定江南去了,但是打完了江南,肯定又会移师西来,那又该怎么办
如果寄希望于朝廷打不下江南,那当然好,天下大乱,那就各显神通了,可这种希望在诸边寨看来,似乎有些渺茫,除了自己外。
从京中传来的消息,还是希望陕西这边局面能继续拖住朝廷,最好能够和山西那边合兵一处,把整个山陕局面都带动起来,这样可以极大的拖住西北四镇和山西、大同二镇无法脱身。
现在北直和山东那边的局面还没有成熟,按照教中高层的意思,还要再拖一拖,等到西北军和孙承宗的北线大军都南下江南之后,北直和山东才是最合适的起事时机,而那时候丰州白莲也能够借助蒙古人的寇边趁势攻入关内,那样里应外合,一定能够将朝廷彻底推翻。
洪英贞深吸了一口气,自己还是有些失策了。
其实当初从京中传来消息的时候,就专门提醒过自己,说这个姓冯的巡抚在永平府和顺天府就频频对教内信众出手,在永平府甚至逼得教主都不得不离开避风头,而且还动用官府力量全力清除在流民和以工代赈中的教众,后来甚至还波及到蓟镇军中。
到了顺天府当府丞之后,有和龙禁尉、朝廷刑部勾结起来,四处查探教中秘密,意图一网打尽本教在京中的根基,也幸亏大少主他们足够警惕,才没有被其抓住把柄,没想到这个家伙却又要巡抚陕西,又把魔爪伸向了陕西来了。
洪英贞也听说教中其实在这个家伙来陕西路途当中就行刺过,而且还是那个和自己齐名的家伙,但是没想到还是失手了。
不过即便如此,洪英贞也没有太在意,能用官府手段对付教众,不代表在陕西这边之后还能折腾出多大风浪来,尤其是听闻对方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翰林院的修撰出身,她就更没放在心上了。
若是他的老爹冯唐来,洪英贞肯定要认真对待,但是虎父犬子多了去,一个书生出身的家伙,能济得了什么事儿
谁曾想这厮居然在大同虚晃一枪,径直从碛口渡渡河,还在吴堡折腾出如此大的风波来,硬生生把好不容易才在延安府北部掀起的一个高潮给打散了。
到这个时候洪英贞才真的后悔,早知道自己就该径直率兵跟着莫德伦和邱子雄他们去了,也不能让这个姓冯的居然收买了邝正操和井治中他们来反插一刀。
洪英贞之所以没有率军南下,而是留在了边境上,就是想要趁着莫德伦和邱子雄他们一举打下吴堡的气势,趁势把这周围的寨子一起鼓动起来,趁势里应外合拿下绥德。
这一切计划都已经布置好了,就等吴堡那边一旦攻城得手凯旋,自己这边就掀起攻势,拿下绥德,那整个陕北局面就打开了。
谁曾想这吴堡攻城事败,周边的寨子们就都有些憷了,而绥德城中的内应也有些态度暧昧起来了,这一仗就没法再打下去了。
想到这里洪英贞就忍不住扼腕叹息,功亏一簧啊。
绥德城里的内应是花了许多心思才算是布下来的,就等着这致命一击,只要打下绥德城,就能和吴堡连城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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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脂和葭州就能被隔绝在东北角,而安定、保安就可以联络庆阳、平凉那边的义军一举夺下。
榆林军有蒙古人和丰州白莲牵制,那整个大陕北地区除了紧邻着榆林军的那一片外,就几乎都可以落入己方手中了。
现在该怎么办
洪英贞陷入了沉思中,打绥德不现实了,而且从米脂城里传来的线报,榆林总兵贺世贤也去了米脂城,应该是和那个姓冯的见面去了,他们下一步会做什么
对边寨下手
南边莫德伦和邱子雄似乎败退了到了媳蜊裕一带之后就没有了声息,而井治中和邝正***们也没有乘胜追击莫德伦他们,整个局面就处于这样一种诡异的僵持状态下。@精华\/书阁·无错首发~~
有传言说莫德伦和邱子雄好像也要投降官军,求得招安,有这种可能,但是洪英贞却不信以莫德伦和邱子雄的野心勃勃,就这样一战就认栽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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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第一百七十八节草野龙蛇,胸怀大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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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七十九节 步步为营,手手发力
数风流人物正文卷癸字卷第一百七十九节步步为营,手手发力从米脂回到吴堡,冯紫英迅速投入到了密集的工作中去。
吴堡很重要,尤其是有螅蜊峪和碛口渡之间的沟通,使得山陕之间的交流能够通过这条通道顺畅流通,北面老牛湾上边主要是供榆林镇和山西镇之间的沟通。
而更南边龙门、河津一带,已经被乱军所威胁和控制,反而成为了秦晋两边乱军的通道了。
冯紫英感觉如果山西方面迅速拿出对策来,只怕整个晋南和西安府东部的局面还会进一步恶化。
论理,陕西这边也有责任,但谁让自己才来呢,能有条不紊地把延安府这边拾掇稳定,已经是相当不易了。
自己不是神仙,没有那等撒豆成兵点石成金的本事,一下就能把整个陕西乱局就压下来。
朝廷给自己定下的任务期限是一年半,也就是最迟到明年年末,陕西局面必须得到控制,而冯紫英给自己定下的目标则是明年夏收时节,比朝廷期限提前半年完成。
现在才一个月,能够在延安府北部打开局面,冯紫英觉得自己都可以浮一大白了。
卢川和孙一杰派来的人冯紫英都打发了回去,他给二人也都带了信,要求他们立即采取措施解决西安府东面的乱军入晋问题,授权他们可以全权动用整个西安、汉中、凤翔、巩昌四府的卫军解决问题,陕西都司全力配合。@精华\/书阁·无错首发~~
这倒不是冯紫英惺惺作态,他给谢震业的要求也就是要全力支持卢川、孙一杰平定西安府东部几个县的乱局,哪怕是将乱军全数撵到河东去也算成功,但唯一要求就是西安府局面要稳住,不能继续向西蔓延。
榆林军开始兵分两路从银州关和龙州城南下,开始清剿绥德和米脂北面与榆林军接壤山区的边寨,勒令他们立即清点人数,登记造册,青壮男子全数到绥德州城和米脂县城接受点验报到。
同时和他们关系密切为他们提供商业贸易支持的晋商也被冯紫英召见,要求他们配合官府对这些边寨进行清理,未经官府批准,不得再与他们进行贸易往来。
双管齐下,冯紫英相信这些边寨应该很快就会在一个月期限内乖乖地来报导,接受安排。
“大人,莫德伦和邱子雄求见。”吴耀青笑着踏进门来,“上一次他们就想见大人,不过我以大人去了绥德米脂推托了,他们惊惶不定,知道大人肯定不会再容许边寨现状,所以一直希望能见到大人陈述他们的难处。”
“谁都有难处,但是这不是独立于官府管制之外的理由。”冯紫英回了一句,想了一想才道:“估计他们也得到了榆林军在清剿边寨的消息,坐不住了,这段时间他们还老实吧”
“还算老实,就安安稳稳地在螅蜊峪附近驻扎,不过和那些小边寨往来十分频繁,这些小边寨也是两头交通,与大兔鹘寨、波罗寺寨也暗通款曲,希望得到一个最好的结果。”吴耀青介绍道“整编已经开始了,不过我感觉还是王成武的越山营推进最有力,动作最干脆,郑大人都一直赞不绝口,说王成武心系朝廷,忠贞可嘉,……”
冯紫英笑了起来,郑崇俭这个家伙都对王成武这般赞誉,看来王成武是真的铁了心要当自己忠狗了。
论忠诚,王成武可要比井治中和邝正操父子强多了,那两家都是迫不得已或者利益驱使,王成武虽然也有利益的因素,但是人家抱粗腿可是选准了就不再动摇的。
“怎么,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这两家,伯雅和玉铉他们俩推进不畅”
“也不是,但难免有些讨价还价,这两寨中不少人都懒散惯了,这骤然要变成官军,受各种约束,还有每日的训练强度都远远大于他们原来那种生活,所以肯定有些难以适应,虽说这两家井治中和邝正操在寨中居于主导地位,但是这种边寨毕竟还是大家类似于主动投效附籍而来,强制力度没有那么大,……“
冯紫英没想。
癸字卷第一百七十九节步步为营,手手发力
到还有这种情形,看来井治中和邝正操对两寨的控制力度还是不及莫德伦和邱子雄对伯颜寨拜堂寨的控制力,这就是差距,难怪这四大寨还得要以伯颜寨和拜堂寨为首。
“那伯雅和玉铉他们是什么意思“冯紫英沉吟着道,既然放手交给了孙传庭和陈奇瑜他们两人,冯紫英就不想干预太多,那样会显得对二人的不尊重和质疑。
“孙陈二位大人还在适应,不过属下以为粮食、武器、甲胄这三者皆在我们手中,足以让他们低头,现在不过是最初的不适应罢了,等到他们感受到肚皮饿得难受时,知晓边寨中他们的亲眷还要靠我们的粮食救命时,他们就很快会被现实的残酷性所击倒。”
吴耀青的话让冯紫英闻到了孙传庭的味道,笑着问道:“这是伯雅说的”
“对,孙大人倒是信心十足,丝毫不以为意,他说改造这些边寨军本来就是一个水磨活儿,不能一蹴而就,若是急于求成,反而要留下后患,所以要做就得要一步一步把这些人心思观念都给慢慢扭转过来,让他们以边军的标准来进行训练成型,免得日后返工,成了夹生饭。”
吴耀青的话让冯紫英很满意,“那玉铉那边呢”
“陈大人那边略有不同,他主张要把里边的头目进行敲打调整,如果不听招呼的,那就要施之于军法,而该奖励,或者收买的,也不吝重奖,……“吴耀青嘴角带着几分笑意,显然也是对孙传庭和吴耀青的两种不同手段很感兴趣。
冯紫英若有所思,这两种手段很难说孰优孰劣,但是孙传庭的进度肯定还要慢一些,但胜在稳,底子打好了,持久性更强,而陈奇瑜这种手段,其凝聚力主要集中在军官身上,但战斗力未必就差了。
“嗯,任由他们去做吧。“冯紫英沉吟了一下,“大兔鹘寨就命名为突锋营,他的战马不是最多么希望能发挥其突击优势;波罗寺寨就定名为摧城营,希望其攻城拔寨无坚不摧。”
“亲兵营这边,鱼儿河寨人手不算多,又有冯将军亲自操刀,而且于长河本身就是最渴望被收编的,得知成为大人亲兵营,也是喜不自胜,一直说原来没机会成为总督大人的亲兵,现在能成为巡抚大人的亲兵,也是缘分。”吴耀青乐呵地道。
“这家伙倒是挺会说话啊。“冯紫英心情也是格外舒畅。
鱼儿河寨这帮人战斗力不差,只是数量无法和四大寨比,纳入亲兵营是水到渠成。
按照冯紫英的想法,从顺天府和永平府过来的火铳,首先就要充实亲兵营,要打造出一支实力强横的亲兵营来。
虽然亲兵营只有一部人马,但一部五哨,冯紫英就准备按照一哨自生火铳,一哨Musket斑鸠铳,两哨普通火铳的规模,再加一哨刀盾兵的规模来组建。
这有些不符合常理,但是考虑到亲兵营的作用是作为预备队或者突击队来使用,那么防护能力差一些,进攻性更强一些也是必要的。
“他们当然高兴了,能成为巡抚大人亲兵,一下子未来的命运改变,而相比之下伯颜寨和拜堂寨的命运就要悲惨多了。”吴耀青轻声道“现在外边还不知道如何处置伯颜寨和拜堂寨,只知道大人到现在都还没有答应他们投诚。”
“嗯,也罢,就见一见吧,你安排一下时间,让莫德伦和邱子雄分别来,我单独见。”冯紫英摩挲着下颌道“我打算许以重利,让莫德伦和邱子雄各走一边,我担心时间有些太紧了,若是西安府东部局势不可控,我先动陕北三府的想***影响到南边的局面。”
吴耀青皱起眉头∶“大人,你是打算让他们其中一路南下青涧、延川,然后再去白水、韩城”
”差不多,让邱子雄去,我感觉邱子雄还要好控制一些,莫德伦心思诡谲,这厮未必能乖乖听命。”冯紫英思索着道“不过也不一定,邱子雄这厮心思要跳脱一些,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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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边局面不利,这厮恐怕比我们想象的还要转向更快。”
“归根结底还是的我们自己强大,让他们这些人没有投机取巧的机会,只能乖乖听我们的话。”吴耀青很肯定地道∶“这些乱军都是墙头草,要说有什么信念坚持,那都是假话。@精华\/书阁*首发更新~~”
“呵呵,耀青,这些人之前连糊口都困难,就是一个求活的想法而已,你要用其他标准来要求,未免太高了。”冯紫英摆摆手,“我心里有数,在大同时,范家、曹家就主动上门来搭线,我都让顾登峰和钱桂生与他们接洽了,过于依赖王家一家非长久之道,适当平衡也是必要的,范家曹家既然看好我入陕西,我当然愿意给他们机会。”
吴耀青知道顾登峰和钱桂生是隐在暗处的两个棋子,前期一直不显山露水,但现在看样子要开始露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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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八十节 攻心,宽心
数风流人物正文卷癸字卷第一百八十节攻心,宽心“大人,如果按照辽东或者蓟镇的标准来组建越山营、突锋营、摧城营以及亲兵营的话,花销恐怕不小。”吴耀青不得不提醒一下。
冯紫英手笔很大,一下子就要组建三个标准营,那就是上万人了。
按照辽东或者蓟镇边军标准,而且是要以火器为主的话,对火铳需求起码在四千支以上,单单是这样一笔花费都是接近四万两银子。
如果要求再高一些,配置一定比例的Musket斑鸠铳和自生火铳,那花费就更大了。
另外如果还要配备一定数量的虎蹲炮,这又是一笔大开支,吴耀青还没有计入。
“这笔钱必须要花。”冯紫英当然明白,不过吴耀青把火铳价格计算太高了一些,“不过可能并不像你想象中的那么大。”
随着冶铁作坊和兵工坊的规模不但扩大,生产效率不断提升,尤其是从西洋购入的手工车床得到了仿制,而且在冯紫英的支持下,自身也在开始从仿制到自行研制车床,并开始规模性的使用,再加上冶铁作坊高炉数量不断增加,熟练工人培养速度加快,熟铁、钢坯的生产成本都在逐步下降,而且下降幅度还不小。
虽然在对外销售价格上下降还不大,但是比起一年前一支火铳价格仍然有了相当幅度的下滑,如此大规模的购买火铳,山陕商人再怎么也得要给一个优惠价格,而且后期自己可能还会购买,这种生意肯定是山陕商人喜闻乐见的。
“大人的意思是价格上会有优惠”吴耀青笑了起来,“火铳价格可能有优惠,但是甲胄和刀盾长矛,还有其他相关的物资,比如火药、弹丸、衣衫,这些都还没有计算进来呢,真要加进来,有多无少。”
“呵呵,耀青倒是把账算得很清楚,不过这笔银子得花啊,朝廷给我这三十万两银子,赈济要花,建军要花,防疫要花,招抚要花,只要花在刀刃上,我觉得都是值得的,再不济,我这张老脸总还值得几个钱,还能去厚着脸皮借点儿。”冯紫英笑着道:“只要熬过了现在最难的一步,后边儿就要好走许多了。”
冯紫英知道自己这样做显得有些刺眼了,但是他不能不这么做,手中没有一支有力的军队,面对四处生乱的乱军,你想做什么都没法做,同样,你不从那些豪强劣绅中把粮食挖出来,三十万两银子怎么安抚的下来上百万的灾民饥民
两手抓,两手都要硬,这句话同样也适用于现在的自己,冯紫英很确定,一手抓军队打垮那些四处折腾的乱军,彻底剿灭,一手抓“另一支军队”,催动他们攻城掠寨,为军队开辟新战线。
现在也是时候和莫德伦与邱子雄好好谈一谈了。
*******
老远就看见了冯紫英的背影,虽然还是第一次见这位巡抚大人,但是边寨出身的莫德伦对冯家并不陌生。
毕竟冯家在大同镇盘踞多年,而冯唐又在榆林镇干了几年的总兵,又担任三边总督,只要是山陕两省的有点儿来头的人,可以说没谁不知道冯家。
只是这一位身为文臣,却要巡抚陕西,与其父的总督身份都有些重叠了,这不能不说有些太出格了朝廷居然也没有考虑到
“罪人莫德伦见过巡抚大人!”
莫德伦距离冯紫英还有三步之遥,便径直跪下。
面对冯紫英,他的确是罪人,现在冯紫英让人将推出斩首示众,他也喊不出冤来,攻下义合驿城,然后又攻吴堡城,随便哪一条都足以诛他三族了。
只不过莫德伦内心却还是憋屈的。
井治中和邝正***们和自己相比,又有多大区别不就是胆子小了一点儿,晚了一步么现在他们却上岸了,甚至摇身一变要成官军了,而自己却要成为丧家之犬,惶惶然替人做狗,甚至可能背负一身罪名骂名,得不到任何好处,随时可能被人出卖沦为替死鬼,却连冤都。
癸字卷第一百八十节攻心,宽心
喊不出来。
“你也知罪”冯紫英浅笑,“我还以为你内心患怨无比,觉得自己格外委屈呢。如果有这种心态,趁早回去,索性点起你手底下的兵,继续你的‘未竟大业,,也许还真的能闯出一条路来呢,到时候没准儿我还真要求着你招安呢。”
莫德伦心中一惊,自己似乎还真的就是这种情绪呢,觉得自己这样委委屈屈的来归降,太不划算,如果不是因为寨子面临榆林军的威胁,也许自己......
“罪人不敢。”莫德伦跪在地上再拜。
“你有什么不敢四大边寨,伯颜寨居首嘛,论战斗力不差,士卒效命,哪里去不得实在不行越过边墙去蒙古人那边,又或者逃过黄河去河东那边,没准儿都能有条活路呢。”冯紫英笑着道:“大丈夫何患无妻妻儿老小有什么,无毒不丈夫嘛,舍弃了之后还能娶新妇嘛,想当年汉高祖不也是为了逃命把儿女都往马车下推么要做大事,是得要点儿狠劲儿和拼劲儿才行啊。”
被冯紫英挤兑一番话弄得面红耳赤,莫德伦只能连连叩首,“大人说笑了,罪人哪里敢如此想不过是想要求一家人果腹,还有无数兄弟不被饿死而已。”
“呵呵,若真是只有这般意愿,为何官府给你机会你却不珍惜啊”冯紫英冷笑道。
最早绥德和吴堡官府都是给了莫德伦他们去了信的,希望他们莫要自误,只是那个时候莫德伦哪里会接受这个
只想着尽快拿下整个陕北,到时候进退皆可,进可继续壮大,退可寻求招安,那时候有了几万兵在手中,不怕不弄一个总兵参将干一干。_o_m
莫德伦无言以对,他哪里想得到会在吴堡城下栽这么大一个筋斗,沦落到现在这般地步。
见莫德伦被自己忍得哑口无言,冯紫英这才轻哼了一声,不再得理不饶人,只是淡淡地道:“莫德伦,我知道你心中也有千般不愿万般不甘,总觉得错失了机会,又或者是被井治中和邝正***们给害了,这些情况我都不想多说了,明白的都明白,堪不透的永远都堪不透,总想把事情往最好的方向去想,却不考虑出现意外或者事有不顺该如何是好,我觉得这可能才是你们最大的问题。”
莫德伦没想到冯紫英竟然还和自己探讨去之前的种种来了,颇感吃惊和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见莫德伦有些吃不准自己的意图,冯紫英也不多解释,“莫德伦,我会和你与邱子雄都单独一谈,这一谈可能会决定你们的未来,你需要好好考量,或许你会觉得你是没有选择,被逼如此,但是我觉得未必,但关键在于你要掂量清楚你和你伯颜寨的未来最终结果如何。”
“呵呵,我有选择么”莫德伦冷笑,“如果不按照你的要求去做,是不是伯颜寨马上就会被榆林军攻陷”
“当然,但攻陷并不意味着他们就都要死,但他们要为此付出代价,比如劳役,......”冯紫英很平静,“不能说伯颜寨当了几年谁都管不了的土皇帝,就能和其他老老实实向朝廷缴纳赋税,承担劳役的百姓一样了吧那岂不是纵容这些人如此了你们也可以一样按照你们以前的设想外逃,东窜西奔,寻找机会去***们的大事,只要你觉得有胜算,......”
莫德伦喘着粗气,他被冯紫英的话给堵得无话可说,可人家语气温和平静,也是在阐述一个事实,并没有信口妄言,可问题是,自己能信么
良久,莫德伦才颓然地坐在地上,咬牙切齿地道:“巡抚大人,我不想再说太多废话,我只问一句,如果我们按照你的要求去做了一切,我们最后能得赦免么还有你凭什么能让我们得赦免,要知道我们要做的事,足以让陕西士绅在朝廷把我们告死,让我们根本没办法脱罪,朝廷根本不可能宽恕我们,即便是你也不行!”
“理论上你说的没有错,陕西士绅如果遭遇如。
癸字卷第一百八十节攻心,宽心
此洗劫,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但如果是勾结乱军残害一方的劣绅呢又或者是与白莲教牵联甚深意图不轨的缙绅呢甚至还与蒙古人勾勾搭搭有贸易往来的土豪地主呢”冯紫英好整以暇,随手拿起手中的文档,比划了一下,“为富不仁者比比皆是,我觉得日后你们也应该好生甄别一下,......”
莫德伦微微一震,看着漫不经心的冯紫英,忍不住道:“大人,你这是要栽赃陷害”
“我需要栽赃陷害么”冯紫英朗声大笑:“莫德伦你也未免太小瞧我冯紫英了,陕西这些豪绅哪一个敢说他明白无瑕,那当然要予以保护,但是如果是表面道貌岸然,但是背地里骨子里就是男盗女娼,随便抓一把其恶行都是比比皆是,便是那些隐藏得好的,只要掀开其盖子,难道还找不出恶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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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第一百八十节攻心,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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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八十一节 降服,可用
莫德伦瞠目结舌,但是仔细一回味却又的确是如此,本省这些豪强劣绅哪一个不是欺男霸女巧取豪夺出身?
不这么做,又如何能发家?
仗着缙绅身份,以各种手段来欺凌农户,勾结官府,进而兼并霸占,这些行径自己难道见得少了?
也就是看这些人哪些隐藏得好一些,哪些肆无忌惮一些罢了。
冯紫英淡淡地看着眼前这个匍匐在地的男子,有些好笑。
这个家伙枉为一寨之主,居然还存着这般天真的心思,还觉得这是栽赃陷害,也不想想,这用得着么?
“行了,莫德伦,你与其考虑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还不如好好想一想如何做好你该做的事情,至于说你所担心的后路问题,未免有点儿杞人忧天了,军中人那个手上没有点儿血债?”冯紫英语气越发冷厉。
“当年宁夏叛乱,酿成多大祸端,朝廷花费多少才算这桩叛乱给平定下来?四百万两银子!叛军攻城拔寨,官民死伤盈野,不可计数,但只要招安归顺,不也一样?刘东旸,土文秀,许朝,刘白川这些人,现在不都还在西北军中赫赫有名,还在为朝廷打生打死,刘白川官至副总兵,其他人也都是参将游击,打下山东,朝廷更要给与其后赏,这有问题么?”
莫德伦心中微动,刘东旸可以说是三边四镇最大的反派了,当年是仅次于哮拜的叛军首领,将整个西北搅得一团糟,但是就是这样罪大恶极的角色,朝廷居然还允许招安了,而且官职尽复,现在更是跟着冯唐出兵山东立功去了。
这种反差未免太大,但是这就是军中之事,乱世之下,什么都有可能,冯紫英之父做了这种事情,而且朝廷似乎还甘之如饴,那么现在冯紫英又有什么不敢做?
“可是大人,我们日后若是招安又该向何处去?”莫德伦已经被说动,但仍然还想挣扎,这一步踏出去,他就是陕西士绅之敌,永远钉在陕西士绅的憎恨榜上了。@精华\/书阁*首发更新~~
“怎么还担心在陕西待不下去?”冯紫英淡然一笑,“本来我不想回答你这个问题,因为你这个人太不识抬举,太优柔寡断,但看在你伯颜寨还算是有点儿用处,我就破例回答你一句,去的地方遍地都是,辽东北面建州女真虎视眈眈,正确敢于去一搏立功的虎狼;蓟镇北面察哈尔人一样蠢蠢欲动,朝廷迟早要铲除这个祸患;还有中原白莲教匪亦有蔓延之势,只待局面稳定,定要一举清剿,天下之大,哪里不可去?为何却效妇人状,一步三顾,岂不可笑?”
被冯紫英毫不客气的话挤兑得脸上发烧,莫德伦知道自己的性子,自己和邱子雄相比,就缺了这份果断豪气,长处就在精于策划,思考周全。
难怪这位冯大人要把自己和邱子雄分开来谈,相比邱子雄听了他这番话,早已经热血沸腾,枕戈达旦,就等一声令下就跃马挥刀上阵了吧?
“至于其他,莫德伦,不谈我父,便是我,出身翰林,二十出头官居四品,敢请缨来陕西平乱,你觉得我若无周全之策,敢来么?陕西平乱会是我日后升迁的一步台阶,我希望尽善尽美,你和邱子雄便是重要一环,你明白么?”
莫德伦怦然心动,这个时候他才想明白,人家二十出头的四品大员,未来是要出将入相的,岂会考虑不到这些,怕是丁点儿有损于其名声的事儿都会考虑进去,若非如此,又岂会如此重视,还专门来给自己这样一个机会一谈?
“愿为大人效死!”
终于莫德伦叩首,砰砰几下,地面上的青砖都险些要被他撞破了,冯紫英这才抬手,“起来罢,既入我门,便要遵令!人不负我,我不负人!我可以让你们日后光宗耀祖,也可以让你们毁家灭族,全在你们一念之间!只要听令,不问东西,我自然会有周全安排,定不会让你们难做!”
和邱子雄的谈话就要比与莫德伦这个优柔寡断之辈爽快。(本章未完!)
癸字卷 第一百八十一节 降服,可用
许多,冯紫英并不太看好莫德伦这厮,不过现在这厮的确还有用,且观其后效吧,但邱子雄此人杀伐果断,心狠手黑,破有魄力,倒是一个可造之材。
“子雄,我不打算让你和莫德伦并行,你这一部,自行悄悄吸纳那些心有不甘之辈,就要开始准备了,其余物资甲胄武器,我会替你准备好,再过几日,你便率先再举反旗南下,直扑青涧,......”
邱子雄听得很认真,抿着嘴点了点头:“要攻青涧城么?”
“不,青涧城要留下来,但是青涧其他人就不必了,另外青涧的左拐子王左桂和苗仁美你该知道吧?”冯紫英问道。
“知道。”邱子雄有些苦涩,这么快就要对昔日的盟友下手了么?但立即又甩了甩头,让自己心境冷静下来。
当初他和莫德伦起事时也是四处联络,像左拐子王左桂,府谷冲天王王加印,横山的不占天张存猛,保安的托塔王神一天,还有更南边儿的点灯佛赵四儿、小红狼王子顺,都互有往来,相约遇到难处互相帮助策应,只是没想到自己这边却是如此之快就已经转变了风向。@精华\/书阁*首发更新~~
“知道就好,王左桂和苗仁美在青涧闹腾得很起,但是都是在乡间小打小闹,后来更是在延川那边去活动了,你南下打青涧,不必打青涧县城,青涧县城可不好打,那是前宋种世衡亲手兼的宽州垒改建而来,你们要真打,付出损失不会笑,所以你们可以选择更合适的目标,但青涧的大户豪绅可不少,怀宁寨和绥平寨知道吧?”
冯紫英的话让邱子雄眼睛一亮,“知道,怀宁郭,绥平胡嘛,谁不知道?”
怀宁寨和绥平寨都不是边寨,而是青涧县城北面七十里和西面百里左右两个大的村寨。
绥平寨名气更大,金末还曾经被置县,前宋和岳飞齐名的李显忠,在仕金时在这里大破红巾寇,而李显忠就是这里的人。
郭家和胡家都是青涧赫赫有名的豪强大户,拥地都是数百顷,而且都是水浇良田,佃户都是数百户,而且郭家在怀宁寨还自己有铁匠作坊、木材场,而胡家则更是贩私盐,经营油坊、磨坊,在青涧县里无出其三。
这两寨虽然只是村寨,但是郭家和胡家在民乱起来之后就立即组织起来,两家都有家丁民壮数百人,而且结寨自保,再加上还有青涧县城里的民壮策应,王左桂在刚起事时打过郭家的怀宁寨,死伤了上百人,却没有能得手,而苗仁美则进攻过胡家的绥平寨,只不过青涧县城的民壮来援,加上郭家也尽起寨兵增援胡家,所以苗仁美最终觉得可能打不下而放弃了。
所以青涧乡间里边虽然折腾得厉害,但是这两家反而成了两杆旗帜,在这两战之后,郭家胡家风头大盛,使得周边的一些大户们都簇拥在郭家胡家身旁,主动将家中精壮和家兵交给郭家胡家,使得后来王左桂和苗仁美他们就觉得更难打,所以就往南边延川去发展了。
实际上王成武在青涧起事时也打过郭家和胡家的主意,但是最终还是评判了局面之后,觉得不行,加之又和王左桂与苗仁美火并过,被撵出了青涧去了延川,结果王左桂和苗仁美后来又去了延川,与延川本土的李老柴一党将王成武撵回了青涧青草坞。
“嗯,怀宁寨郭家,据说家有储粮万石,绥平胡家更夸张,听说单单是粟米就存有万石,还有小麦数千石,周围人家无不仰其鼻息,其磨坊终日不停,驴马有上千头,这等豪奢人家,便是在京中也算得上富人了,可据我所知单是怀宁郭家杀伤人命不下十条,焦二寡妇一案,你可曾耳闻?”
冯紫英的问话让邱子雄吞了一口唾沫,“有所闻,后来说是当地贞妇焦二寡妇,勾引郭家长子怀孕,然后焦二寡妇自觉无颜见人,便上吊自杀了。”
焦二寡妇是延安府都立过贞节牌坊的,其夫是当地小有名气的秀才,后来因病去世,她侍奉公婆多年,养育一个遗。(本章未完!)
癸字卷 第一百八十一节 降服,可用
腹子,结果当孩子都十四岁了,却再度怀孕,上吊身亡,作作检出焦二寡妇有孕,引发民间大哗,后来其公婆上告公堂称是被郭家嫡子郭永福女干yin霸占怀孕,后来青涧县衙审理此案,便变成了焦二寡妇勾引郭永福,然后羞于见人自尽而亡,其子也落水溺亡,公婆一个发疯,一个失踪。
这一案在延安府引起了很大轰动,后来在延安府过堂再审,但是所有证人都指证是焦二寡妇多次勾引郭永福,最后怀孕羞于见人上吊自尽,此案便不了了之。
消息灵通人士也都知道这里边肯定有猫腻,奈何青涧县令与郭家关系密切,县丞更是纳了郭家庶女为妾,郭家在西安也有人脉,便是潘汝桢在这一案上也都难以翻案,只能草草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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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八十二节 伏子,暗手
“呵呵,一个阖府上下都夸赞的节妇,孝顺公婆,抚养遗腹子,本地有口皆碑,最后却变成了去勾引一个豪门人家的浪荡子,最后还怀了身孕,你觉得这可能么?合乎情理么?其公婆上告,却被一个指为疯子,还有一个干脆就失踪了,县衙也找不到人,我都在怀疑这县衙里养着一大帮人究竟是干什么吃的。”
冯紫英哑然失笑,“青涧知县赵元生庆阳府人,却是咱们延安府少有的捐官,不简单呐,一个捐官居然不避籍在本省做官,还做到了县令,我都觉得惊讶,......”
邱子雄也觉得难以回答,延安府本来就是苦寒之地,进士来做官的都不多,像本地知县多是举人出身,当然捐官还是很少见的,可这赵元生不但不避籍在本身做官,而且是捐官担任知县这种一县主官,可以说也相当罕见了。
这一案当初也吵得沸沸扬扬,也有当地人说要帮着焦二寡妇去告西安告状,但是结果却是那人在路上被盗匪劫道身亡,还有就是焦二寡妇的娘家弟弟,一个坠河,一个则是犯了盗案,直接发配辽东去了。
到最后这一案从沸沸扬扬变成噤若寒蝉,久而久之也就烟消云散了
见邱子雄难以回答,冯紫英也不在意,他本来也没有指望对方回答。
这个年代的豪强劣绅作风之凶狠阴毒,手段之卑劣龌龊,可以超出现代人的底线的,强权即真理对于他们来说一样适用,对比他们强大比他们更凶狠的人,他们可以温顺如绵羊,但对付其比他们更弱的弱者,那真的就是无所不用极了。
所以对付这些豪强,用任何手段冯紫英都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实际上可以说这等乡间豪绅,哪一个手上不沾满那些穷苦人家几条人命,他还真不配称得上豪强劣绅这个名称了。
“好了,子雄,我也不是要和你解释什么,对于我来说,对于我们来说,要做的事情就是一个目的,我要拿到足够的钱粮,否则这局面难以控制,朝廷只给了我这一身官身,我能拿得出手的也就是一叠告身,......”冯紫英背负双手在堂中踱步一圈,“谁能替我做得最好,我不吝把告身中他的名字写大一些,......”
邱子雄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
他虽然是边寨人出身,但并不代表就对大周的官场一无所知了。
他也知道冯紫英对莫德伦犹犹豫豫的态度是不太满意的,在邱子雄看来,既然已经上船了,这个时候还要前瞻后顾,那就真的是两头都落不到一个好了,他不会这样做。
既然抱定了这条粗腿,那就要一门心思抱到底。
不就是养寇自重为王前驱么?自己去当寇也好,当贼也好,都无所谓,对方承诺了最终会给自己和儿郎们一个交待,这就足够了。 _o_m
至于说莫德伦担心的对方会不会反悔,会不会把自己一干人拿去当替罪羊,邱子雄承认有这种可能。
但是现在都走到了这一步了,你能因为这一点就退缩么?
不能。
还有别的选择么?
没有。
既然如此,那还说什么,还不如心一横就拼死去干,也许还能博一个好印象。
这一位老爹是三边总督,还兼着蓟辽总督,他本人座师是阁老尚书,出身翰林院修撰,可谓身份尊贵无比了,以文驭武,巡抚身份,在陕西就是如同皇帝一般,自己若是能替他解决问题,立下大功,难道他就不需要一帮替他干脏活下黑手做恶事的人么?
好歹邱子雄也是看过几本《二十一史》的人,着历朝历代的达官贵人哪个不玩点儿暗黑花活儿?他邱子雄就愿意不计后果去卖命,他就不信冯紫英会看不上他。
“大人,子雄无其他本人,就只会听令杀人,大人只要吩咐,刀山火海子雄都敢去走一遭。”邱子雄脸色潮红,狠狠一挺胸膛。
“很好,。(本章未完!)
癸字卷 第一百八十二节 伏子,暗手
既然要当武人,那就别去想那么多花花绕,那轮不到你去想,你做好你自己的本分就好!上官吩咐,你就去做,我冯紫英若是连这点儿担待都没有,我这手底下还有一大帮子人呢,有些事情可以瞒一时,也可以瞒一些人,但是绝不可能一辈子瞒过所有人,子雄,你说是不是?我若是信口开河,或者食言而肥,那日后谁还替我卖命做事?陕西巡抚可不是我的终极目标,我希望手底下的兄弟们能够跟着我走得更高更远!”
冯紫英的这番话太合邱子雄的胃口了,说得慷慨激昂,掷地有声,而且言外之意也是格外明晰,要让所有人都跟着他有奔头,让所有人都能明白他是什么样的人,一辈子跟着他,所说的就会胜过季布之诺,千金不易。
汪文言和吴耀青都在屋外,静听冯紫英和邱子雄的谈话。
二人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都是微笑不语。
要南下的邱子雄这一支力量承担着比北线莫德伦更重要的作用,因为短期内冯紫英的重心会放在陕北三府,要把延安、庆阳和平凉三府彻底平定,才会率兵南下,那么这期间就需要邱子雄这一部把握好尺度。
不能打得太猛,那样所有钱粮物资就难以汇聚到冯紫英手中来,而会被这些“乱军”所得,但又不能太慢,那样一旦让其他乱军成长起来,邱子雄这一支“乱军”就难以获得乱军的主导权了,所以这个分寸很不好把握。
冯紫英给邱子雄划定的目标就是在青涧、延川、延长这三县为主活动,可以适当南下到甘泉、鄜州,但不宜深入到西安府境内。
因为西安府东部白水、澄城、韩城几个县的乱军实力已经很强大了,而且和河东平阳那边的乱进连为一体了,一旦过去很难争夺到主导权,甚至可能被对方兼并,那么就最好要等到北面三府被梳理干净之后才来根据时机南下,以便于冯紫英来解决西安府的祸患。
而在青涧、延川、延长和甘泉、鹿州几个州县活动也要择机而行,打哪里,打谁,如何打,都要把握好时机,选择好目标,要服从冯紫英的大计划。
这就要求邱子雄这一部要做到令行禁止,邱子雄也要对这一部人马有极强的把控力才能做到,所以冯紫英也要助邱子雄“一臂之力”。
情报、物资、武器甲胄,这些都是冯紫英要为邱子雄准备的,甚至还要为邱子雄树立起一面旗帜,让其能“风风光光”的南下,以便于和左拐子王左桂和苗仁美各部抢夺义军的领导权。
既然要当义军“老大”,要当义军的“旗帜”,那无论从哪方面都要显现出自家的不一样,否则怎么能服众?
话谈完了,接下来就是汪文言和吴耀青与邱子雄的接洽了。
武器和甲胄,一些老旧的甲胄和刀枪,冯紫英从贺世贤那里已经要到了一部份,可以迅速补充给邱子雄,甚至还要给邱子雄几十条火铳以及相关的火药弹丸,这是树立邱子雄这一部义军不同于其他义军的特质优势。
还有就是人员,冯紫英也授意邱子雄尽可去收罗那些犹豫不决或者心存不满的边寨军和义军,这等不稳人员,冯紫英也不想让他们加入到突锋营和摧城营中去,不如让他们去打生打死,消耗殆尽。
*******
“哦,冯紫英还赖在延安府?”宽敞的书案后,面色微微发青的中年儒生放下手中的毛病,顺手接过旁边侍女递过来的巾帕擦拭了手一把,轻哼了一声,“巡抚衙门都快要结蜘蛛网了,可他就是不肯南下,这是要做什么?莫非要把巡抚衙门搬到肤施城去?”
“大人,可能是觉得南下不太安全吧,听说原本打算招安归降的几股乱军又反了,一股往西,一股南窜,这一下子就几乎把南来的路给断了啊。”幕僚陪着笑脸,“还以为这位巡抚大人真的有些本事,能一下子就把上万的义军全数大败收服招安了,没想到却被人家玩了个缓。(本章未完!)
癸字卷 第一百八十二节 伏子,暗手
兵之计啊。 首发更新@ ”
中年儒生摇摇头,“现在还不好说,这些乱军降而复叛,叛而复降,都很正常,几万人里边,岂能没有几个野心勃勃之辈,开出的条件不满意,或者兑现不了,再有下边人一煽动,说不定喝一顿酒,酒意上来了,就又要改变主意了,谁能说得清楚?”
“但是不是说边寨乱军很能打,怎么就攻一个吴堡城都攻不下,又有说边寨乱军自己也内订了,各种消息满天飞,......”幕僚叹了一口气,“延安府那边太乱了,潘大人也真难为他了。”
“哼,潘汝桢性子柔弱,当这个知府太勉强了,若非找不到合适的接替人选,我早就想要向朝廷建议易人了。”中年儒生摇摇头:“我现在就有些不明白,这冯紫英在延安府究竟打算做什么,难道榆林军还真的敢给他派上一两万人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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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八十三节 纷纷攘攘,各方登场
,数风流人物
幕僚显然考虑要深层次一些,“大人,榆林军怕是不可能给他那么多人吧?冯紫英在永平府担任同知的时候就以组建民壮来对抗蒙古人入侵大军,而且还大获全胜,而且此番他又召见了都司指挥同知谢大人,莫不是他想要以都司卫所为架构,组建卫军来对付乱军?”
中年儒生就是陕西承宣布政使司左布政使卢川,虽然派了幕僚去见了冯紫英,但是冯紫英那边显得有些轻描淡写,对自己和孙一杰派去的人都不冷不热,似乎是要观察一番,这让卢川也不太高兴。
在卢川看来,就算是冯紫英是过江强龙,如果没有自己这个地头蛇的支持,他就别想在陕西打开局面,就算是孙一杰支持他也不行。
未曾想冯紫英根本就不来西安,而是就落足延安了,而且一呆就是一个月,似乎在延安就有些乐不思蜀了,哪有这样的巡抚?!
陕西局面乱成这样,卢川心知肚明,这有多方面的原因,甚至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有自己放任的缘故。
孙一杰这厮和自己斗法,他本想要借助这场乱局把孙一杰给撵出陕西,或者说彻底压倒对方,但没想到孙一杰这厮倒是狡诈,到后来有点儿默契了,不肯和自己正面冲突,让自己一时间也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了。
自己也没想到这大旱程度如此严重,而地方上的应对如此乏力,导致了各地乱起蜂拥,到后来自己也已经控制不住局面了。
有时候卢川自己都在想自己是不是弄巧成拙,反而把自己给陷进去了,否则朝廷怎么会突兀地派出一个巡抚来,而且还直接断绝了自己出任巡抚的可能。
那也罢了,但这个冯紫英出任巡抚本来就有些膈应人,一个二十出头刚担任四品官没多久的毛头小子居然也能出任巡抚,卢川觉得这就是朝廷在羞辱自己,对自己不满的一种态度。
而这个冯紫英居然也一来就打自己的脸,不来西安,而在延安那边呆着,似乎还干得有滋有味,弄得自己在西安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甚至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派去幕僚也是不咸不淡地就打发回来了,甚至什么明确的指示都没有,似乎有点儿当自己不存在一般,这让卢川很是不爽。
问题是在延安,自己还有点儿鞭长莫及,甚至想要办点儿什么都不方便,那潘汝桢也不是自己的人,弄得自己不上不下很是尴尬。
“算了,他要折腾就由他去吧,他是巡抚,他最大,到时候别自个儿给自己挖坑落下去,还得灰溜溜的来找咱们替他遮掩就行了。”卢川冷笑一声,“总觉得自己之前干了点事儿,就天下哪里就去得了,他会明白陕西可不是那么好调理的。”
“呵呵,小马乍行嫌路窄,雏鹰初舞恨天低。巡抚大人太年轻,觉得在永平府和顺天府干得很顺手,大概觉得来陕西也差不多,不过他好像忘了,在京畿,他可以倚仗齐阁老和官尚书以及乔御史这些师长,但陕西天高皇帝远,大旱经年,乱民如麻,若是能带百万粟米小麦或者钱银过来,或许还能赢得一片欢声,但这么赤手空拳来可不行。”
似乎是觉察到东翁的心情不是太好,幕僚也只能顺着对方的口吻来说,不过最后还是话锋一转∶“但照说这位冯巡抚也算是来过西北平叛过的,对咱们西北不陌生才是,怎么就这么天真了呢?难道真的觉得招安一帮边寨军,就能包打天下把南北都给清剿干净了?“
幕僚最后的一句话让卢川也陷入了沉思,冯紫英不是雏儿,对西北不陌生,而且大同距离陕西这边也不远,他自小在大同长大,岂会不了解西北的民情,更别说还有一个老爹。
“朝廷还是给了他三十万两银子的,但我以为这点儿银子是杯水车薪,缓不济急。”卢川沉吟了一下,“咱们在陕北那边的消息还是太闭塞了一些,潘汝桢那厮不可靠,传递回来的消息全是无关紧要的,我倒是有些怀疑这厮是不。
癸字卷第一百八十三节纷纷攘攘,各方登场
是抱上了冯紫英的粗腿了。”
“那大人的意思是…”幕僚想了一想,“还是要多派一些人过去,另外延安府那边不少士绅还是有些门道的,不妨通过他们了解一下情况,我不信冯巡抚就能绕过这些人,陕北缺粮,光靠府州县那点儿仓储存粮,可坚持不了两天,还得要找这些士绅募集,到时候就有好戏看了。“
卢川微微点头,这是谁都解决不了的难题。@精华\/书阁*首发更新~~
陕西缺粮,哪里都缺,粮食又都在缙绅粮商们手里捏着,无论是谁出面吆喝,这些士绅们都只会略作表示,算是给地方官员几分面子了。
谁也不知道这旱情会持续多久,这粮价只会越来越高,都在预测起码到今冬明春,这粮价起码还要涨三成。
只要囤着粮食,只会包赚不赔,而且是大赚特赚,而从外边大规模运粮进来的可能性很小。
山西、河南自身就在遭旱,从湖广运粮过来,光是运输成本就能把粮价折腾上天。
卢川也在揣摩冯紫英想要打开局面会怎么做,但他始终觉得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手中没粮无论如何都做不了这道题,他内心觉得这陕北要乱就任由他去乱,朝廷无力赈济,陕北三府一百多万人口,不死掉一半以上,谁都没辙。
至于怎么死,饿死太难看,名声也不好听,所以还不如由得乱军四起,让他们相互火并互杀,官府守住县城和要隘堡寨,就足够了。
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这些乱民引入山西河南,让他们一窝蜂的去邻省折腾,那样皆大欢喜,但这话只能藏在肚子里,不能说。
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守着同官————蒲城————同州————潼关这——线,确保乱军不西进西安,其他他真的无能为力。
冯紫英觉得他能耐大,那就由他去,反正他是巡抚,自己现在都该要听他的,出了事儿也怪不到自己头上。
之前卢川还觉得冯紫英入陕是对自己的一大威胁,但现在看来,他要在陕北折腾还是好事儿,起码减轻了对西安这边的压力。
他就不信冯紫英在陕北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没粮没银子,甚至有银子都不行,这一百多万人饥民灾民,怎么就能安抚下来
远在吴堡的冯紫英其实都能猜测得到现在卢川、孙一杰的心思,陕北这地方,大旱之下,周遭同样是缺粮之地,怎么解决忍饥挨饿的百姓生存问题,缙绅地主和商贾有粮,但是要让他们把粮交出来,那无异于要他们的命,没有哪个官府敢自断根基。
不过对冯紫英来说,这就简单了,一切都是乱匪所为,自己是跟进剿匪,恢复局势,地方士绅商贾应该感谢自己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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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事?“叶向高将手中的信函狠狠地摔在桌面上,满脸困惑不解和忿怒,“降而复叛,这些边寨的乱军就这么桀骜不驯朝廷给出了这么好的条件,还不知足?”
方从哲、李三才和张怀昌都默不作声,等了一等之后,张怀昌才缓缓道“恐怕还是粮食问题,这些边寨背后都有数千上万的家眷,光是管这些人,他们的亲朋故旧家眷无以为生,肯定还是无法安抚下来。”
这个问题大家都明白,但无解。
“冯铿难道没有向地方士绅募集粮食么?”叶向高的语气也低缓了下来。
“肯定募集了的,但……“张怀昌摇摇头。
效果肯定不会好,谁会在这个粮价飞涨的时候把粮食都交出来,朝廷能给什么回报顶得上暴涨带来的利润
“那紫英的对策呢?”叶向高语气缓和了一些。
“这,……”李三才也苦笑,“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能做的都做了,紫英只要能把局面控制下来,我觉得就不必拘泥手段了。”
“平阳府那边局面如何?”叶向高又望向李三才。
一听提起平阳府,众人又都皱起眉头,。
癸字卷第一百八十三节纷纷攘攘,各方登场
李三才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道“很不妙,陕西乱军不断东入河东,但山西镇柴国柱和大同镇杨元行动迟缓,理由倒是充足,粮草辎重要备齐才敢南下,否则边军再哗变成为乱军,那才真的又是祸端了。”
“目前情况怎样“叶向高有些不耐烦了,“道甫,我只要听实话。”
“荣河,万全,闻喜三县都受到了冲击,灾民饥民群起,在蒲州、解州、临晋亦有效仿之势,小股乱军纷起,各地纷纷向太原告急,山西布政使司和提刑按察使司都已经急报京里,要求尽快处置,否则……”
李三才话音未落,叶向高已经怒了,“各地卫所呢真的就全是摆设了,陕西都司是摆设,山西都司也是摆设我记得兵部不是安排了人,还拨了一笔钱银去山西练兵么兵呢”
张怀昌不得不出面来帮忙缓颊了,“山西镇损失太大,兵部在山西是练了一些兵,但是都被山西镇优先抽调补充了,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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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第一百八十三节纷纷攘攘,各方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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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八十四节 内外交困,狗屁倒灶
数风流人物正文卷癸字卷第一百八十四节内外交困,狗屁倒灶“所以就束手无策,任由这种局面蔓延了”叶向高怒不可遏,“好不容易在山东见到曙光,现在山西又要大乱了,是不是下一步又会蔓延到河南和北直陕西局面还没有扭转,山西却先乱了,兵部职方司还在报称边墙外丰州白莲和土默特人也蠢蠢欲动了,刑部也说山西、北直、山东的白莲教十分活跃,我就不明白了,都说这局面渐好,但现在怎么看都是越来越恶劣了呢”
叶向高的愤怒并非无因。
当初大家都一致认为只要孙承宗和冯唐合兵一处,就能迅速解决掉牛继宗和孙绍祖的宣府军和大同军,迅速收复山东,进而一举南下克复徐州乃至整个江北地区。
但是没想到陈继先却在计划外的突然南下了,把一个完整的徐州交给了牛继宗他们,他自己拿下了扬州。
而南京那边和陈继先似乎还保持着某种默契,陈继先也没有再向金陵进军,也没有跨过长江,只是把扬州牢牢把持住。
金陵那边也没有对陈继先的南下有多少惊慌,似乎觉得淮扬军理所当然就该驻扎扬州了。
那下一步孙承宗和冯唐大军收复山东之后南下,陈继先是要和牛继宗、孙绍祖联手,还是在牛继宗和孙绍祖背后插一刀呢怎么看都觉得前者可能性更大一样。
“还有,熊廷弼在湖广磨磨蹭蹭做什么王子腾且战且退,已经退回到了长沙一线了,熊廷弼口口声声说他连番大捷,可战果究竟有多少,兵部就没有认真评估计算过”叶向高再度问道。
叶向高又问到了兵部的软肋上。
熊廷弼去湖广时是取代孙承宗,让孙承宗回来负责山东攻略北线大军的。
当时就有争议,认为孙承宗好不容易才算是在四川把兵练出来,而且对湖广那边情况熟悉了,现在又要突兀地换将,肯定不可避免会带来一些混乱,影响到湖广战局。
但是朝廷似乎更看好熊廷弼,认为孙承宗在四川那边动作太缓慢,也许在眼皮子下边儿才能促使孙承宗动作力度更大。
谁曾想熊廷弼在湖广那边虽然对播州杨应龙他们打得不错,将杨应龙已经逼到了绝境,但是在对上王子腾部却是没有取得多少战果,反而让王子腾的登莱军在湖广来去自由。
王子腾甚至安化打了一场伏击战,迫使熊廷弼主力后撤,王子腾才将登莱军不慌不忙撤到了长沙府城,准备湖广和江右交界地带继续和熊廷弼的大军缠战。
张怀昌有些不好回答,当初熊廷弼这个人选,他也是支持的,当然在座包括叶向高也都是支持的,但现在叶向高显然不会承认这一点了。
“叶相,熊廷弼之前初去主要精力还是放在杨应龙身上,所以对王子腾这边主要还是采取守势,……”张怀昌解释道:“现在杨应龙覆灭在即,飞白也能迅速腾出手来对付王子腾了。”
张怀昌的解释有些勉强,王子腾退到江西,就可以依靠江西的支持来和熊廷弼一斗。
江西不比湖广,湖广官民士绅都是倾向于朝廷的,但江西这边,南京影响力大得多,包括地方官府和士绅也都更多支持南京,这是王子腾意图在江西和熊廷弼一战的缘故。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叶向高冷笑,“十月,还是年底,甚至明年朝廷这样无休止的开支下去,中涵,户部可还支撑得住”
前一个问题没法回答,但后一个问题却不问都知道,如果不能迅速拿下江南,到年底朝廷财政铁定崩溃,或者就只能向海通银庄大肆举债了。
杨应龙死而不僵,播州那边地势险要,杨应龙虽然一败再败,但是越是往后退,其抵抗力度就越强。
而且四川贵州那边各方土司势力也在蠢蠢欲动。
奢家奢崇明已经正式率军加入了战局,这也让熊廷弼的推进受到了牵制,好在耿如杞在重庆方面一力协助,才算是压制
住了奢崇明的肆虐。
但水西安家也有异动,这也让熊廷弼紧张起来了,接连派使者去安抚水西安家,但效果如何,不太好说。
“怀昌,水西安家那边能安抚住么”李三才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这不太好说。”张怀昌脸色也不太好,“四川贵州那一线土司对于杨应龙被剿灭很有点儿唇亡齿寒的感觉,担心朝廷要借机改土归流,所以反弹情绪很重,飞白也多次来信,希望朝廷是不是在这个政策上明确一下,……”
叶向高和方从哲都同时摇头。
这个口子不敢开,一旦朝廷明确不会改土归流,那打杨应龙就白打了,而且日后朝廷再要想强推改土归流政策,就更会遭到整个湖广和西南地区土司们的合力反对,那就真的要成为难以控制的国中之国了。
叶向高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定调:“这个话起码朝廷不能说,飞白也不能说,至于说一些地方官员可以含糊其辞,还是要让飞白赶紧打下播州,震慑西南,奢崇明若是不知死活,那也就一并解决!”
说易行难,虽然叶向高发狠,但是他也知道打仗不是光靠嘴皮子说一说就行的,还是要一线将士的表现,现在各地都是烽烟四起,真有点儿王朝末世的感觉了,让他也有点儿精疲力竭的感觉。
几人正说间,齐永泰和左都御史张景秋、吏部尚书高攀龙、礼部尚书顾秉谦、户部尚书黄汝良、刑部尚书刘一爆、工部尚书崔景荣、商部尚书官应震也都到了。
此番算是一个小朝会,皇帝无法视事,而两个监国和几个监国候选人现在是明争暗斗,狗咬狗一嘴毛,闹得不亦乐乎,连带着宫中的贵妃们也是“争奇斗艳”,斗得火花四溅。
今日主要来商议也就是左监国张驰的问题。
“卢嵩还没有到”叶向高正问间,就听得外间脚步声,“卢嵩来迟了。”
叶向高嗯了一声,“卢大人,赶紧吧,调查进行了这么久,究竟如何了”
卢嵩手中拿着厚厚一叠文档,待到诸公坐定之后,才坐了最下首属于自己的位置,沉声道:“这里边还有许多细节需要进一步核实,但是脉络基本上已经出来了,涉及到皇上遇刺起码有三方面参加,..….”
众人都是竖起耳朵,凝神倾听。
卢嵩讲得很慢很细,从现场的各方遗留痕迹和物事开始介绍起,把整个龙禁尉和刑部的调查都合二为一,刑部主要是从涉及到外部的一些线索进行深查,而龙禁尉则对一些较为紧要隐秘涉及到层面较高的问题进行深挖。
这一介绍就是一个多时辰,听得诸公也是心情沉重。
“这么说,仍然不能确定寿王就是主使和参与”叶向高皱起眉头。
“但是他下边人肯定和此事有瓜葛,只是他这两位幕僚,一死一失踪,实在可疑,而且从这二人居所中也搜出了一些相关的证据,……”
李三才打断卢嵩的话头:“卢大人,我听了你的介绍,你们搜出来的这些证据都是似是而非的,既可以算是涉案相关证据,但是用其他来解释也能解释得过去,除非找到这二人才能印证,……”
卢嵩皱眉,但是最后还是点点头:“道甫公所言亦有道理,但是现在这二人一死一失踪,而且这个失踪的多半也是被灭口了,只是没有找到尸首而已,很难再行印证,寿王那里……”
叶向高摇头:“此事不宜大张旗鼓,在没有确切证据之前,也不能挑破,否则必定会掀起满城风雨,影响朝局。”
“南京方面,白莲教方面,都有迹象,南京方面就不说了,指向了南京刑部,另外也有龙禁尉在南直隶的人员,..….“
卢嵩的话又引来刘一爆的嘲笑,“卢大人,南京刑部的人怕是没有这么大能耐,倒是龙禁尉不是一直号称直属皇上么怎么也被渗透了”
“刘大人,义忠亲王太子三十年,当年太上皇携义忠亲王几下江南,江南几乎人人都视义忠亲王继位为天经地义之事,趋炎附势想得从龙之功的人哪里又能少得了龙禁尉也不例外啊,所以被义忠亲王拉拢收买的也不少,下官已经安排南镇抚司对内部人员再进行一处清理鉴别,但这种事情很难根绝,……”
卢嵩的话也是实话,便是刘一爆也说不出什么不对来,便是他们当年不也觉得义忠亲王继位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么
谁曾想义忠亲王管不住下半身要去和元熙帝的妃子勾搭,给自己老爹戴绿帽子,那也罢了,反正天家之事本身就是这等狗屁倒灶的多了去,可勾搭的还是元熙帝原来最宠爱的英妃,甚至还生下一女,你说这是个什么事儿
是可忍孰不可忍,这也是元熙帝忍了几忍最终没能忍下去的主因,当然这还和义忠亲王一些其他动作有瓜葛,反正硬生生把一个皇位送到了永隆帝屁股下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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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八十五节 鸡肋之争,千里之系
数风流人物正文卷癸字卷第一百八十五节鸡肋之争,千里之系在座的众人都是年过五十,十多年前他们正值壮年,也都早已经在朝中为官了,自然清楚这里边的花边故事。
天家那等荒唐丑事在外人那里是秘密,但对他们来说却不算什么,其实就是在京中坊间也—样悄悄流传,只不过有些变味和夸大其词罢了。
“好了,这些话就不必说了。”叶向高打断二人的争执,“言归正传,现在不能确定寿王本人在里边牵扯究竟有多深,也没有其他证据指向,所以若是要以此来定寿王的谋逆大罪,有些牵强,但是他这左监国却是不能做了,大家的意见如何”
众人都纷纷点头。
这疑点太大了,也是因为寿王是皇上长子,若是要以此理由定罪褫夺亲王之位,不但有损天家形象,免不了又要引发轩然大波,但以轮转之名让其卸任监国却是说得过去的,他若是要不满,再把此事点一点,想必他也该是明白了。
“既然定下来寿王卸任,那禄王继任左监国,谁来接任右监国”叶向高又问道。
虽然只是一个摆设形式,在座众人都没有把这个放在心上,但是对几个皇子来说,却是一个寸土必争的机会。
无论如何多了监国资历,在皇位未定的情况下,就多了几分机会,谁又能说自己就没有资格继任大宝之位呢,就像永隆皇帝一样,之前,谁会想到他能登大宝之位
一干人都没有说话,这谁来继任,三个人选,福王,礼王,恭王。
“进卿,当下的局面,还有没有必要再设一个右监国”齐永泰皱着眉头道:“为了这监国之位,这宫里闹得一团乌烟瘴气,各种攻讦检举层出不穷,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事儿,这又要推举右监国,不是又要让福王礼王和恭王之间再起波澜”
齐永泰的话也让其他几个人颇有同感,他们不在意,但是不代表这那几位皇子和他们背后的妃子们会不在意,这一听要新轮监国,肯定又要闹腾了,无论是福王礼王还是恭王继任右监国,那肯定又是各种明枪暗箭不断了。
“乘风,你的意思是不设这右监国只保留左监国”叶向高迟疑地问道:“合适么”
“也不说不设,搁置一下,索性说看他们表现,这寿王没当左监国的时候还过得去,怎么当了左监国之后反而猖狂起来了,连带着这禄王当了右监国,也差不多,那珑妃现在不也是很有点儿飞扬跋扈的味道,通过各种关系去拉拢上三亲军,这成何体统难道还要用上三亲军来拥戴禄王直接登基不成”
齐永泰有些不客气的话让在座众人都心有戚戚,这在皇帝无法视事的情况下,谁来继位,那就该是朝中诸公来定,哪里轮得到这些皇子们自行其是
甚至还要把上三亲军都要拉进来了,难道说大周的皇帝登基还要靠上三亲军来决定了
一帮守宫门的武夫,还能定继大统的事儿了,那还要这在座一帮人干什么“乘风兄所言甚是,这监国之位当初不过是来临时确保朝纲稳定,现在局面已经稳定下来,实际上连这监国之位都可以不再设立了。”高攀龙率先支持。
其他几人也都纷纷赞成。
叶向高有些犹豫,看了一眼方从哲,“中涵,你的意思呢”
方从哲也有些拿不定主意,迟疑了一下才道:“寿王不宜再担任监国没什么说的,但是要把禄王也取消监国,似乎有些太激进了吧虽说那珑妃的确有些忘乎所以了,但禄王在青檀书院中读书还是表现颇佳的,名声也不错,这么突兀地一下子把两个监国都取消,未免有点儿不分青红皂白的味道,另外朝野内外会不会觉得我们这设立监国没几天又一下子全取消,有点儿太草率了”
方从哲的观点也有一定代表性,监国不是说设就设说撤就撤的,寿王还可以以其涉嫌谋逆需要调查,让其以轮换之名暂时下来,但把名声很好的禄王也给弄下
来,甚至干脆不设监国,肯定会引起很多人的怀疑。
“方相所言也有理,当下皇上还未清醒过来,若是咱们这么做,难免会被有心人造谣说我们太过跋扈,无视天家了。”顾秉谦难得发言,但此番却也表明了态度。
顾秉谦是帝党,张景秋在众人眼中也是帝党,顾秉谦一开口,其他人目光便往张景秋脸上看,张景秋有些尴尬,但还是点头:“益庵兄所言在理,是需要考虑朝野对我们的看法,免得说我们欺凌妇人。”
叶向高看了一眼其他人,包括黄汝良、崔景荣、官应震等人原本无可无不可的,也都有些意动,反正留着一个禄王监国也没有太大影响,也免得动作太大,引来非议。
“既是如此,那就让禄王为左监国,也不说撤销右监国,只说等到下一步再来考虑,……”叶向高想了一下之后才道。
其他人也都纷纷点头赞同。
也不说撤销,也不说不设,只说考虑,拖一拖,缓一缓,根据情况再来决定。
“只是那宫中怕是又要各种游说……”齐永泰一想就觉得头疼。
“哼,这也是免不了的,大家就都统一口径便是,说等到山东和江南局面平定下来之后再来决定。”叶向高一锤定音。
郭沁筠一直派人守在文渊阁旁边不远处,这使得她能够在第一时间获得消息。
当寿王左监国职务被撤时,但很快传回来的消息又让她她大失所望,内阁居然决定在禄王接任左监国之后暂时不确定新的右监国,这是什么意思
如同一头暴怒的母狮,郭沁筠粉拳紧握,俏脸涨得通红,在堂中来回踱步。
周培盛周德海叔侄都还没有到来,一时间她找不到合适的人说话,万般愤怒和委屈都憋在心里,让她简直难以自已。
“周培盛他们还没有来么”实在忍不住,郭沁筠走到门口,厉声喝道:“他们去哪里了”
“回娘娘,周总管去仁寿宫那边了,小周总管出宫去了。”守在门外的侍女怯怯地回答道,吓得头都不敢抬。
郭沁筠瞪了一眼这个侍女,横看竖看不顺眼,正想找个理由将这个贱婢拖出去鞭笞一顿,就听得周培盛的声音在那边响起:“娘娘何事如此急切找老奴”
“正要找你,赶紧进来,我有要紧事情和你说。”顾不得再寻那个侍女的麻烦,郭沁筠迫不及待地给周培盛示意,自己也疾步往里边走。
见郭沁筠这般毛躁焦急,周培盛也很诧异,他早就叮嘱过对方,任何时候都莫要乱了方寸,这一段时间荃妃娘娘表现都还不错,怎么今日又原形毕露了
“娘娘何事这般”周培盛陪着郭沁筠走到中厅内里,才阴声问道。
“张驰已经被撤左监国,据说是和龙禁尉调查的铁网山皇上遇刺有关,但是却没有对张驰采取其他措施,连幽禁都没有,张继任左监国,右监国便空缺出来了,但是内阁据说暂时不确定新的右监国,要等到江南平定再来考虑。”
郭沁筠玉米银牙险些咬碎,“若是这不再设立右监国,那张骕就岂不是就成了太子,日后稳稳坐上皇位了培盛,此事绝不能如此,骦儿必须要接任右监国!”
周培盛听得禄王任左监国而不设右监国,也是微微色变,这样就太不利了,没有担任过监国的这些皇子几乎就算是退出了竞争了,而寿王被免,更是无法竞争,梅月溪现在肯定会拼死拼活要保住张骗的左监国位子,然后相方设法阻止日后再设右监国了。
“朝廷为何不设右监国理由是什么”周培盛也有些不能理解,不是原来说好要轮流锻炼么寿王下来,那也该轮到福王礼王和恭王竞争才是啊。
“现在还不清楚,是小朝会上议定的,但也说只是暂时不确定谁接任右监国,没说不设右监国。”郭沁筠努力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只要没
说不设,那就还有机会,而且也未必就是坏事,真要马上就确定,这儿年龄太小,去书院读书时间也短,名声还没有起来,未必就胜过张骐张骥,苏菱瑶也不是易与之辈,她肯定也会竭尽全力推自己儿子上位,……”
周培盛也冷静下来,“娘娘说得是,但这也不能拖太久,若是拖久了,也许朝廷就觉得没有必要再设立这个右监国了,所以这个时间节点要卡好,另外还是要去打听一下,了解朝廷的态度想法,好有的放矢。”
“这我自然知道,但是就算要设,如何确保蟠儿能力压张骐张骥一头”郭沁筠又柳眉倒竖,“冯紫英当初答应了我,这一走就正好脱身了想得美!”
周培盛啼笑皆非,想了—想道:“听闻小冯修撰初入陕西已经打了一个漂亮仗,在陕北站稳了脚跟,朝廷也很关注,现在他怕是没有心思来关心这些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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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八十六节 序幕拉开,驱虎而行
数风流人物正文卷癸字卷第一百八十六节序幕拉开,驱虎而行“哼,他在陕西怎么折腾我管不着,我也不想管,但是他答应我的事儿,做不到,那就不行!”郭沁筠气急败坏,挥舞双拳,“别以为一走了之就能脱身,天下没那等好事儿!”
周培盛忍不住以手扶额苦笑,这位主子又开始犯浑了,人家都挣脱金锁走蛟龙了,您还能做什么?
难道还真敢把他上过您的床,在床上答应了您的事儿给抖落出来?
那可就真的成了天下第一大笑话了,不但恭王殿下一辈子没戏,无法抬头,您难道还能落得个好?
顿时就能成了千夫所指,秽乱宫廷,打入冷宫都是好的了,弄不好就是赐你一根白绫或者一壶鸩酒早早上路了。
“娘娘,小声些!”周培盛抿着嘴压低声音:“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而且,我以为小冯修撰在陕西声势向好对我们是好事。”
“对我们是好事?”郭沁筠有些不解,疑惑地看着周培盛:“八竿子打不着,算什么好事?难道我们还能等着他回京才来谋划恭王的事情?”
“娘娘,我记得小冯修撰离京之前说过一些话,不无道理,这个监国位置是一柄双刃剑,坐上这个位置未必就全是好处,我问您,您觉得就算是现在恭王当了右监国,甚至就这么一直当下去,一旦皇上大行,那谁会得继大宝之位?或者说,谁的机会最大?”
周培盛的问话让郭沁筠无言以对。
她再怎么不明形势,也知道如果这样,那铁定是禄王继位,禄王不但在朝野名声极佳,而且年龄也比恭王大几岁,这很关键,梅月溪现在更是得了上三亲军的大力支持,宫内外都一片支持之声,恭王对上禄王,可以说毫无胜算。
“你的意思是说恭王现在就毫无机会了?”郭沁筠语带愤怒,心有不甘地道。
“倒也未必。”周培盛摇摇头,“小冯修撰也说了,坐在那个位置上,就必定要承受各方压力和针对,甚至各种手段阴招都会源源不断而来,您觉得寿王还有福王礼王他们就会眼睁睁看着禄王一个人安安稳稳地等待着身登大宝?若是恭王当了那个右监国,那么必定会替其他几位王爷分担压力,他们会想我们这个时候把禄王拉下马来,岂不是让恭王得益?但现在禄王一个人坐在上边儿,那他们就会肆无忌惮倾尽全力把恭王拉下马来,只有这样大家才都有机会。”
郭沁筠被说服了。
不得不说从这个角度来看,周培盛所言极有道理。
现在恭王坐上右监国的位置就是替禄王分担压力,而且如果持续下去,最终也只能是禄王上位,恭王垫背。
而御座只有一个,甚至到最后,挨着最近,却没坐上帝位的恭王,可能还会成为登基为帝的禄王最忌惮的角色,肯定会受到最大的打压。
“那你的意思是我们就不去争了?”郭沁筠有些惶然,更有些茫然,她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做。
“不,当然不。”周培盛一样渴望恭王能身登大宝,他们叔侄俩这么弹精竭虑地替荃妃谋划,不也就盼着日后能像当年戴权一样独霸内廷,“禄王现在声势正盛,珑妃也是气焰嚣张,先由得他们去,珞妃璐妃她们可不是善茬儿,这个时候肯定会竭尽全力寻找珑妃和禄王的毛病,一门心思要把禄王也拉下马来,先由得她们去斗,我们先隐忍一段时间,让恭王在青檀书院里好好读书养望,老奴琢磨着这一场争夺战只怕才开始,还早着呢,而且越是拖得久,对咱们越有利,毕竟恭王年龄太小,拖上两年,恭王就能成年,声望也有了,朝野自然就能把恭王考虑进去了,…”
“那我们就只是在这里坐等恭王在书院里读书养望,其他什么也不做?”郭沁筠有些不满意地看着周培盛,就这?
“还有一些事情可以做,不知道您注意到没有,好像张大人近期比之前要活跃一些了,也许可以续上线。
”周培盛
小声地道。
“啊?”郭沁筠秀眉一挑,“你怎么会这么说?”
周培盛沉吟了一下,“有人告诉老奴,右都御史乔大人去信给陕西提刑按察使司,要求全力支持配合小冯修撰,左都御史张大人予以赞同,甚至也专门去了信,”
郭沁筠一时没转过弯来,“右都御史,左都御史?”
“乔公是小冯修撰当年恩主,关系莫逆,去信也就罢了,但是张大人也专门去信,那就不一样了,说明张大人支持小冯御史,而以前他们是没有什么私交的,这说明张大人在投桃报李,老奴琢磨着,是不是张大人和小冯修撰之间应该有什么默契了。”周培盛脸上露出一抹神秘表情,“张大人他们在朝中浸Yin多年,深谙其中奥妙,稍许有些风吹草动,他们便会明白原委。”
郭沁筠若有所悟。
“不过张大人在朝中地位还有些微妙,许多事情不能太过表露,倒是小冯修撰没有那么多顾忌,娘娘若是有暇,不妨…”周培盛顿了一顿。
“你让我给他去信?”郭沁筠犹豫起来,这信函一去被人拿住把柄,那可就真的是铁证了。
“呵呵,带个信而已,娘娘娘家可有可托心腹之人,若有,便让其走一趟,顺带了解一下小冯修撰在山西那边的情形,若是老奴所料不差,小冯修撰此番陕西差事一了,回来便是六部侍郎或者顺天府尹等着了。”周培盛浅浅一笑:“前程无限啊。”
无数算计都还落在尚未回京的冯紫英身上,但现在的冯紫英却早已经全副身心地扑入了经营陕北的第二步。
七月十九,莫德伦和邱子雄的两大边寨与官府的谈判破裂,莫德伦率领伯颜寨的人马加上部分小边寨和其他义军人马在义合驿城再度集结,迅即西进,绕过绥德州城,向西进发。
七月二十,邱子雄则率领拜堂寨和部分其他乱军人马,从吴堡附近南下官菜园,然后渡过无定河,进入清涧县境内。
整个青涧县顿时震动起来了。
邱子雄举着千里镜,观察着前方的村寨。
虽然简陋的寨墙没有多高,都是用泥土石条混合了木栅栏竖立起来的围墙,对于骑兵确能起到很好的防御作用,不过对于自己来说,却不算个什么事儿。
怀宁寨不是边寨而是一个有些散乱的村赛,北面和西面寨墙最为完备,但是南面的寨墙就显得残缺而且低矮了,因为南边对着的就是清涧县城,如果遇到敌军围攻,可以迅速向县城求援,县城的民壮能够在两日之内就能赶到。
但正因为这个村寨有些散乱,除了郭家这个大姓的堡寨居于中央外,其他一些小姓都是无规则地散落在四周,这也导致了村寨的寨墙凌乱不全,只要有熟悉本地情形的人,就能很轻松的寻找到其中缺口,从中突破。
邱子雄手中就捏着这样一张地图,地图上将整个怀宁寨大小十七个堡寨和村寨每一处都标注了出来,哪里有寨墙,哪里有暗沟,哪里有陷阱,哪里有树林,都标注得一清二楚。
如果不是得到这个地图,邱子雄是绝对不会如此冒失地就要来公怀宁寨的,哪怕怀宁寨中的粮食再多也不行。
但有了这张地图,那整个怀宁寨内所涵盖的这些堡寨村寨就一览无余,其短板、弱点都了如指掌,甚至连这些大小堡寨存在中的兵力、人口都能有一个大概。
邱子雄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一仗还没打,就先收到这样一份礼物。
他不知道冯大人是从哪里获得这样一份如此详实的情报,如果这份情报属实,那怀宁寨对自己这边就是透明的了。
而巡抚大人能得到这样的地图情报,只能说明要么怀宁寨内有内女干,而且地位不低,要么巡抚大人早就在对整个陕北的这些情况作安排了。
那自己的拜堂赛是不是也早就被巡抚大人安排有眼线呢?
怀宁寨是
一个统称,实际上十多个村寨集结在方圆十多里地之间,最远相距大概在十五里,最近的几个村寨相距也就几百步距离,而且村寨之间也没有寨墙。
邱子雄将地图放在大石上,周围簇拥过来的人都是心腹,除了其弟邱子峰、邱子达、邱子通外,还有其姨表兄茅箭、自小一起长大的伙伴密友孙仑、何涣等人。
“大家可以看一看,从怀宁寨的中心郭家寨来看,南边几是苏集寨、莲花寨和尤家庄,这三个村寨和郭家寨之间是有围墙的,但是三个村寨之间却没有,尤其是这个尤家庄,你们看,这里虽然有一道天然暗沟,但是距离不长,这一段据说是浮沙,人不能过,但注意这里,大概有三百步左右的一个缺口,看起来像是浮沙,但人马其实都能通过,只不过慢一些,外边人都以为这一片都是浮沙,所有都不敢走这边,只有尤家庄的内部人士才知道,而且就算是尤家庄的人也未必清楚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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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八十七节 批亢捣虚,一鼓而下
数风流人物正文卷癸字卷第一百八十七节批亢捣虚,一鼓而下邱子达额头皱成一个“Ω”形,舔了舔嘴唇,“大哥的意思是,我们先拿下整个尤家庄?”
邱子峰却讶然挑眉:“大哥,这份地图可信么为何如此详尽细致,应有尽有,而且这地图画法好像要和寻常舆图不一样啊。”
何涣也摩挲着下颌:“拿下尤家庄,那怀宁寨的铁桶阵就破了,苏集寨可以从这里突破进去,据说苏集寨藏粮也有数以千石计呢,苏集的苏老白养着几个好女儿,一个嫁了青涧县丞做填房,一个嫁给延水关巡检司巡检廖国昌,还有一个嫁给郭老三,另外一个待字闺中,……”
“老何,你咋知道这么清楚?”邱子通和孙仑异口同声地问道。
“呵呵,苏家四千金,在青涧可是大名鼎鼎,王二麻子的弟弟王成彪,据说也曾仰慕过苏家三千金,也就是嫁给郭老三的那一个,被人家耻笑一番,所以也是王二麻子为此深感奇耻大辱,才上了青草坞做贼,……”
何涣见连邱子雄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老大,这是从从青涧过来的人说的,就在我手底下,他就是怀宁寨这边的人,不过老早就被撵出来了,对这些故事不陌生。”
邱子雄哼了一声,“涣子,少听这些无聊的花边消息,打听点儿有用的不行么?尤家庄不过七八百人,只要能过那道暗沟,老四那一部都能解决,尤家庄的精壮兵丁不过一百多号人,都被郭家召集到郭家寨去了,苏集寨大一些但也不过一两千人,精壮也有三四百百人,据说郭家还算给面子,留了三百精壮,只抽走了一百多人,莲花寨的形状最散,你们看,就像一朵花苞,外松内紧,从这里捅进去,中心开花,……”
邱子雄最后的话有点儿古怪,让在座的众人都死忍俊不禁,但是又怕邱子雄发火,都是低下头强忍住笑。
邱子雄还没有意识到:“从这里***去,莲花寨大门就算是打开了,我们再从这里突出去,闯入苏集寨,反复冲刺,直接击溃,……”
终于和邱子雄关系最密切的孙仑忍不住了,笑了起来:“老大,容我缓缓,你这话也太……”
邱子雄这才看到众人满脸强忍的笑容,意识到自己的话语里有诸多歧义,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发作还是一笑而过才好,也幸亏邱子峰最是善解兄意,立即插话岔开:“兄长,你说的我们都明白了,先破尤家庄,从尤家庄西面可入莲花寨,也可以从尤家庄北面直接杀入苏集寨,这里距离最近,但如果在攻破莲花寨之后,从莲花寨东北进苏集寨,这里连接最紧,几乎没有阻滞,可能损失最小,……”
邱子雄目光随着邱子峰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而动,点点头:“老二说的不错,但我觉得如果我们要求快,可以双管齐下,只要拿下尤家庄,就分两路,一边进攻苏集寨,一边进攻莲花庄,如果进攻苏集寨受阻,就不必强攻,待到莲花庄破了,在从侧翼杀入,但我以为恐怕苏集寨还没有这个力量能阻挡我们,一百精壮,真以为他们是铁打金刚么?”
“是啊,兄长说得是,苏家四女我们要定了!”邱子通乐呵呵地道。
“混账,这是在讨论打仗的事儿!”邱子雄恼怒地瞪了自己这个四弟一眼,“你以为是分战利品啊!”
“老大,子通说得没错,这一仗没什么悬念,倒是打下来之后,我们还得要好生琢磨一下,究竟是强攻郭家寨,还是围魏救赵,逼得青涧县里卫军来救,趁机打一场伏击战?”苏伦岔开话题。
邱子雄笑了起来,“这个问题我觉得很好解决,就冲着郭家寨上万石的粮食,青润城里的卫军就不可能不来,所以我们要一鼓作气打下郭家寨,逼着青润城里卫所军来救,再给他们一击,下一步我们就可以考虑是打青润城还是绥平寨,那就要看情况而定了。”
“啊?”众皆惊讶,要知道最开始他们是知道邱子雄是坚决反对打青涧城的
了,怎么现在又改变主意了?
他们都是邱子雄的亲信,也隐约明白老大和那位冯巡抚似乎有了某种默契,这不打各地县城就是约定。
如果破了这个约定,那他们在北边的亲眷家属怎么办?
“放心,我自有道理。”邱子雄信心十足,“现在先不论这些,打下尤家庄、莲花寨和苏集寨再说,尤家庄由老四和涣子你们俩率队献上,记住绕过浮沙,不要停留,直扑北面,先控制住通往苏集寨的通道,尤家庄没有反抗能力,能支援他们的只有苏集寨,……”
七月夕阳如火,丝毫看不到有半点天黑的迹象,当邱子通率领着一哨人马从浮沙边上的低地小心地摸过去时,迎头就遇上了尤家庄的庄丁。
只可怜几名庄丁甚至连鸣锣示警都还来不及,便被一连串的箭矢射倒在地,鲜血缓缓浸润入黄土地,只剩下一片暗红色的土壤。
“快!”邱子通身先士卒,低促而凶狠地吆喝着,驱赶着士卒们迅速绕过那一处庄门,两名迎出来的庄丁被他和另外一个拜堂寨好手一个当场劈倒,一个一矛穿心,当场毙命。
“什么人?”从后边涌出来的数十人终于发现了异常。
这年头,虽然地处这怀宁寨地盘内,照理说这方圆百里之内是没有人敢来捋虎须的,但是谁让这连续几年的大旱使得整个陕北就像是躁动的马锋窝一样,随便碰一下,都会发出嘴哨的呜叫,谁不小心都会惹出异常祸端来,所以也没有敢大意。
当看到人流水一般从后边蜂拥而入的拜堂寨人马,尤家庄的人轰然变色,哪怕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但这么多突然出现在庄子里,都知道对方绝非抱着善意而来。
邱子通只是简单的一挥手,猛然怒喝:“杀!”
在最短时间内集结起来的弓箭手便掣弓引箭,发出了第一拨攻势。
猝不及防的尤家庄丁在第一波打击里便倒下了十来人,更糟糕的是这些中箭之人的惨叫悲鸣更是摧毁了他身旁人抵抗的意志。
本身就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加之本身数量和战斗力都不在一个水准上,而且邱子通他们表现出来的凶悍气势更是彻底压制住了尤家庄的人,几乎没有任何悬念,尤家庄便上演了一处攻杀一边倒的溃灭战。
尤家庄的溃败几乎没有对旁边的苏集寨和莲花寨产生任何影响,邱子雄之前所作的充分动员和精心准备在这一回发挥出了巨大效用,再加上冯紫英也为他们提供了极其精准和有效的情报,使得他们在一举拿下尤家庄之后,毫无阻滞地便攻入了苏集寨和莲花寨,三千余人在这一刻完美地展示出了战斗力。
仅仅两个时辰,三个村寨近六千人便落入了邱子雄部的控制中,而付出的仅仅是不到一百人的死伤,其中阵亡的不到四十人,可谓微乎其微。
而收获却是异常的丰厚。
邱子雄甚至没有太多心思去关心其他,他只关心粮食和武器这两样物资,前者是冯紫英所关注的,后者则能迅速让自己的损失得到补充,甚至可以进一步壮大力量。
虽然这三个村寨都是隶属于怀宁寨的范围内,但是并非说这里边就都是一片祥和,对于村寨中主事者一样有很多人不满和仇视,一样有很多人身处最底层忍饥挨饿,当邱子雄的大军攻入将这一切规则枷锁彻底打碎后,无数人主动向邱子雄投效,甚至让邱子雄都觉得棘手。
多达六七百人想要投入他的麾下,让他不敢轻易接受,如果都按照这样的规模下去,岂不是要不了多久他就得膨胀到上万人?
这未必是好事。
邱子雄和很清楚自己这一仗说明不了什么,真正的考验还远未来到,如果自己部下充斥了太多只是为了填饱肚子而缺乏训练的农夫,那自己这支部队要栽筋斗也就为时不远了。
但眼看着这数百精壮都是一门心思要加入进来,无
论是自己还是自己的部下们都有些难以拒绝,再加上从苏集寨收罗到的一批武器驴马,要说没有一点扩大规模的心思,委实有些说不过去。
“老大,抓到了,苏集寨寨中的管事,审问了一番,寨后的仓房中大概有粟米一千八百余石,小麦九百余石,另外还有面粉五百余石,粳米也有一百余石,……,后庄还有三百多只羊,百余头猪,”苏伦满脸都是兴奋,热切地搓着手,“老大,其他的也就罢了,这面粉咱们要定了,务必要带走,后庄还有十余辆大车,正好可以用来装载,走哪里咱们都得带着,……”
对于士卒们来说,恐怕最幸福的莫过于吃到炊饼蒸饼作为随行干粮了,这年间,比什么都踏实,都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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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八十九节 乱势破局,彰显本领
数风流人物正文卷癸字卷第一百八十九节乱势破局,彰显本领"大伯,咱们这点人马怕是无法和那些边寨兵抗衡的,去了只怕还会要遭遇伏击吃个大亏,弄得兵败人亡."
郭金定一看就知道自己这位大伯是没了主意,但是又要在自己面前表现出一副族长身份,深怕被自己这一支给压了下去,心中腹诽不已.
"但若是不去的话,苏集寨它们一旦陨灭,我们怀宁寨这边也就难保了,所以我们要去救,但不能只有我们一家去旧,应该和县里协调好,请县中民壮全力增援,另外我们也需要调集其他村寨的兵力一起支援."
"县里增援肯定是必要的,但是要调动其他村寨,恐怕有难度啊."郭彦波迟疑起来,看了自己这个表现远胜于自己几个儿子的侄儿,莫不是这个侄儿又要借此机会拉拢其他村寨,彰显他的本事,提升他们二房这一支的身份地位
"大伯,有难处也要去请救兵,拜堂寨兵强马壮,许多都是边军逃卒,我们这边的兵力疏于战阵,哪里是他们对手,只能依靠人多一起围攻,其他村寨他们难道不明白唇亡齿寒的故例若是真要把我们郭家寨也都打败了,那整个怀宁寨这一片谁还逃得了"
郭金定苦口婆心:"若非绥平寨太远,赶不及,我都要派人去绥平寨求援了,但绥平寨来不及,周边村寨去召集还是来得及的."
"也不知道这个拜堂寨怎么会突然南下,他们不是绥德那边的,不该去打绥德打米脂打葭州么"郭彦波还沉浸在这种懊恼之中.
本来今年大旱,各地治安都不稳,小股子乱军层出不穷,好不容易和县里一起把县中的几支乱军趁着他们还没有起势给撵走了,没想到撵走了虎,却还来了狼,而且更加贪婪凶狠.
"大伯,现在不是考虑拜堂寨为什麽突然南下的问题了,迫在眉睫的是要怎么救苏集寨那边,或者说要解决这支乱军,否则我们肯定会成为下一个目标."郭金定气得差点儿要吐血,压抑住内心怒意道.
"可是县里的民壮距离我们这边还有好几十里地,等到他们点齐兵马过来,起码都是明天了."郭彦波踌躇不决,"还来得及么"
"来不及也要打,否则被拜堂寨各个击破,我们就完蛋了,而且这些村寨里也是无赖暴民不少,他们得此机会,难道还不趁机一道作乱"
郭金定的话让郭彦波也是悚然一惊,自己郭家寨里,就算是郭姓族人里边一样有远近亲疏,一样也有对自己这一大家子不满的,也有吃不饱饭的穷人,他们难道就没有趁此作乱的心思
郭金定的话让郭彦波终于下了决心:"也罢,我派人去县里,五郎,你去安排召集周围村寨的兵丁,务求要一举灭杀拜堂寨这帮贼寇,……"
就在邱子雄率领以拜堂寨为主的"乱军"在怀宁寨攻城略地,大肆收获的时候,莫德伦也已经率领伯颜寨为主的"乱军"西进绥德了.
不过莫德伦绕过了绥德城,径直一路向北,看似直奔米脂城而去,也引来米脂方面惊恐无比.
但莫德伦的伯颜寨在一举攻克了州城东北的延福城之后,气势大盛,收获大量米粮和财货.
延福城是前隋开皇年间的延陵县老县城,唐代改名北吉州,后又更名匡州,而当年梁师都曾经率领突厥大军入寇这里,这里在宋处就废县了,不过仍然是绥德州境内有数的大城,绥德州东北多家豪门大户尽皆居住于此,正好被莫德伦的伯颜寨堵个正着.
邝氏父子率领的突锋营紧跟在伯颜寨乱军身后迅速跟进,不过莫德伦的伯颜寨"兵强马壮",尤其是驴马众多,行军速度几块,只用了半日就攻下了延福城,等到突锋营赶到的时候,伯颜寨的人马早已经丢下了延福城转道向西而去了.
突锋营一路紧随,在延福城收缴了大量尚未被乱军拉走的粮食财物,但是延福城内的几家大户子弟亲眷均被乱军带走,有的被杀死,有的失踪,一片狼藉.
"这莫德伦跑得挺快啊."邝正操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还在燃烧的延福城城楼,这是乱军撤离时烧毁的,城门洞开,乱军士卒早已经无影无踪.
"父亲,要跟进追逐么"邝天庚忍不住问道.
"追什麽万一被乱军来一个回马枪或者伏击呢"邝正操摇了摇头,"立即向巡抚大人报告,请求绥德州的地方官员来收拾残局,幸好还有如此多米粮尚未被乱军拉走,……"
南北两路乱军的突然"爆发",似乎一下子让整个陕北都陷入了混乱.
而且几乎每到一处,乱军都能迅速攻破他们所需要攻下的目标村寨和城池,除了绕开了州县所在城池外,他们几乎是马不停蹄,一路攻城拔寨,攻无不克.
从七月开始,突锋营跟随着伯颜寨的乱军一路西向,先后攻破绥德的延福城\开光城,然后迅即转道向南,又在州西南的魏平城大破绥德赶去的卫军,这是绥德州仅次于州城的大城,自后周时代就是绥德那边最重要的集镇和城池,多有缙绅居住于此,此番被攻克,绥德州南部缙绅豪强几乎被斩杀一空,横尸遍野.
紧接着莫德伦又向西南安塞突进,一举攻陷芦子关,又在芦子关南下,占领了塞门砦,威胁安塞县城,整个延安府北部一片哗然.
莫德伦的表演让邱子雄也有些坐不住了.
在获知了郭家召集周遭的村寨兵丁与郭家堡家兵共同联手南下,与从青涧县城出发的民壮实现南北对进之后,邱子雄以邱子峰\何涣二部阻击青涧民壮于南部,自己亲自率领主力猛攻郭家寨兵和召集起来的村寨兵,只用了两个多时辰便击破郭家与周边村寨的联军,一举歼灭这些寨兵三千余人,而邱子峰与何涣对青涧两千民壮的阻击也是打得有声有色,愣是没让青涧民壮死伤数百人都未能前进一步.
在击破了郭家联军之后,邱子雄命令孙伦率军趁势押着郭家俘虏寨兵直接劝降了郭家寨,而自己则率领剩余兵力挤入南线战场,成功地将后撤的青涧民壮堵截在距离青涧县城不到五里地的野地中,将其全数歼灭和俘虏,青涧县丞率民壮投降.
"这厮!"冯紫英又气又有些无奈,没想到邱子雄还真的和自己来了一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啊,自己让他别去碰青涧县城,他却利用全歼青涧民壮的机会以如果不投降那么破城之后要屠城威吓青涧县城里的士绅,直接逼降了青涧县士绅官员.
汪文言倒是不觉得有什麽,只要能达到目的,就不必太约束莫德伦和邱子雄他们的战术性行动了.
"大人,拿下青涧县城并非没有好处,这样一来邱子雄他们便可以光明正大地与正在延川那边活动的左拐子王左桂和苗仁美他们联系了,甚至可以让王左桂和苗仁美他们奉邱子雄为盟主,为日后南下进入延长\宜川\洛川这些地方做好准备了."
汪文言的话并没有让冯紫英释怀,他摇摇头:"文言,攻下了青涧县城,对县城中的官员士绅怎么处置这是一道难题,若是杀戮过甚,我怕日后难以给邱子雄他们一个脱身的理由啊."
汪文言笑了起来,"这还不简单王左桂的兄弟便是被知县赵元生吊死的,苗仁美更是被县里士绅逼得家破人亡,让邱子雄以此位饵钓王左桂和苗仁美来投,然后假意将这些交予他们处置,邱子雄他们先期南下,这后续事情,王左桂和苗仁美肯定会比邱子雄他们做得更绝,大人对邱子雄有承诺,可对王左桂和苗仁美他们没有承诺,谁也说不上什麽来."
汪文言的这个建议正合冯紫英的意图,想了一想,便同意了这个意见,遣人去和邱子雄那边一说.
"那莫德伦这边,你觉得如何"两路齐发,莫德伦似乎比邱子雄打得更顺手,进展更快,邱子雄还在青涧盘桓时,莫德伦已经横扫绥德,进军安塞了.
"由得他去,他那边本来就更为贫瘠,让突锋营慢慢缀着就行,收罗回来的粮食就地储存转为官府赈济用粮,这一后续的事务才是最重要的,否则若是再被那地方上的虎狼之吏给吞没了,那大人这份险就白担了."
汪文言更为担心这个,这沿线打破的城池堡寨,收缴了大量粮食,除了部分转为军粮外,其他主要就是要用来安抚赈济地方,若是不能把饥民流民安顿下来,这乱军乱民只会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嗯,这一点我也知道,我已经让孙一杰的按察使司派出三名佥事并多名吏员过来,延安府中潘汝桢也要出一些人手,负责来具体经办这类事务,按察使司的人负责监督,我想就在我眼皮子下边,这帮人还不至于太过放肆,我也只能管着眼下这一段时间了."冯紫英叹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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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九十节 借人用人,紫英发招
数风流人物正文卷癸字卷第一百九十节借人用人,紫英发招汪文言听得这么一说,心中稍安.
这打破当下各州县的格局,虎口夺食,本身就是一种不能长久的饮鸩止渴举措,只能说拖延这些饥民爆发时间,想尽办法熬到明年夏收.
但现在的情形是肯定做不到,还得要靠冯紫英自己通过朝廷或者借贷方式来运入部分粮食,才能勉强拖到明年,还得要祈求明年老天爷开恩,多降一些雨水,才能让饱受大旱之苦的陕西能缓一口气.
"大人,如果按照目前的情形来看,只要能稳住延安府,那么平凉和庆阳那边人口要少得多,就算是出一些乱子,也还可控,而延安府的关键在于南北,就目前来看,北面情况基本上已经被平定下来了,接下来的就是稳住局面,潘大人还算是比较得力的,有他出头,大人做后盾,葭州\米脂\绥德\安塞\府谷\神木诸县基本上能平息下来,当然粮食得要保证,现在的关键还是南边诸县."
汪文言的关注点已经放在了南边,"南边走线论理旱情远比北面好,而且条件也更好一些,但这乱情却更为突出凶猛,这里边和地方官府士绅的凶暴贪戾有很大关系,相比之下,怀宁郭和绥平胡家都hi小巫见大巫了,所以还得要看邱子雄的表现,所以我支持邱子雄打下青涧,这样壮大声势之后,可以让其以盟主的身份吸引更多的乱军来投,进而指使这些乱军行事,……"
冯紫英的目光在地图上逡巡了半晌,"嗯,我就怕尾大不掉啊,一旦邱子雄在南边儿起势,真要成为你所谓乱军盟主,西安府东边诸州县恐怕也要被他所掌控,甚至可能影响河东那边,真到了那个时候,你觉得他会不会为了他自己的野心,舍弃在家乡的眷属"
汪文言迟疑了一阵,最后还是摇摇头:"人都是会变的,真要到了那一步,谁也不敢保证,邱子雄比莫德伦更有杀伐决断的魄力,……"
冯紫英想了一想,"归根结底,还得要看我们自己的力量,若是我手中能有随时将其击溃的实力,他便只能是我手中的棋子,任我所用,可我若是无至他之力,只怕他就未必那么听话了,若是遇上什麽变故,那就更不好说了."
汪文言点头赞同,"所以还得要把突锋营\摧城营以及越山营尽快建成,只要这三营军队在手,就不怕邱子雄心生异志,另外治本之策,还是要让饥民有路可走,否则,依然是杀不胜杀,防不胜防,大人,大同那边的粮食,什麽时候可以运过来"
冯紫英叹了一口气,"还得要等一等,另外我也想办法要从河南那边运些粮食过来,否则难以维系."
冯紫英当然知道自己这一趟陕西之行不会轻松,摆在面前就是数以百万计的灾民饥民怎么熬到明年夏收
在永平府的时候,他成功地摆平了流民灾民饥民,那是因为数量太少,而且永平府的情况也要比陕西好得多,可垦荒地也要多得多,再加上丰富的煤铁资源与良好的港运条件,山陕商人又全力以赴,打造起了这个庞大的煤铁基地以及后续的各种产业链出来,所以他才有底气来接下接近十万从顺天府迁移过来的流民进行消纳.
即便这样,这些流民的主要去向还是修建驿道,以工代赈来熬过那一年时间.
但现在他要面对的数百万饥民灾民,而且相当数量已经从饥民灾民变成了暴民乱民,对付这样一个庞大的群体,永平府那点儿手段就不够用了.
他考虑过以工代赈的问题,陕西是个缺水地区,尤其是陕北,水利设施的建设需要大量劳动力,要说各府州县官员手里也都捏着随时可以推动建设的计划,但是唯一欠缺的就是钱粮物,没有这几样,都是空谈.
另外陕西的驿道建设一样相当落后,对于商业流动也有很大限至,如果要以工代赈,在这方面同样可以实施.
关键就是钱粮物.
冯紫英的想法就是驱使莫德伦和邱子雄两部"乱军"打破现有地方格局,铲除相当部份可能会阻扰影响施政的豪强缙绅,一方面能从中"筹措"到部分粮食\物资,另外也能安插一些投效自己而自己也信得过的干员能吏,把地方事务按照自己的想法意图做起来.
但靠这个还远远不够,"打土豪"的确能获取一些钱粮物资,但一来非长久之计,二来数量也不足以支撑数百万人糊口,所以还需要外援.
在离京之前,冯紫英就和忠顺王\贾芸计议过,恐怕还得要在海通银庄告贷一番,但数量暂时不确定,如何偿还,恐怕只能从开发陕西的煤铁资源以及盐池开发来考虑了.
就这一块,冯紫英也和山陕商人那边通过气,但陕西条件显然远不及靠海的北直那边,首先在交通运输条件上就相差甚远,成本上就要高一大截,只能说是就满足陕西本地的需求来开发,不过陕西本省市场还是有这么大,所以才引起了范曹两家的兴趣.
冯紫英也不是神仙,面对数以百万计的饥民他也变不出粮食来,还是得从各方渠道来弄,才能把这场放在前世明末也许就是李自成一样颠覆王朝的大起义给平息下去.
明末大起义之所以平息不下去,其关键原因就是没有足够的粮食来稳定灾民,没有合理的方略来解决乱军,最终就是不断的降而复叛,叛而复降,周而复始,最终不可收拾.
以乱军打土豪为主,朝廷三十万两银子\海通银庄必要的借贷\山陕商人的提前支持为辅,另外从天津那边引入土豆\番薯和玉米三类已经经过培育的种粮来,尽快让其在陕北地区生根发芽推广开来,这会成为冯紫英施政的一个重点,也是冯紫英考察地方官员能力与否的一个重要依据.
"镇璞来了坐."冯紫英的巡抚衙门用了肤施城里一座寻常大宅,比起吴堡城里的那座大宅格局差不多,不过巡抚衙门的正式招牌打了出来,那意义又不一样,所以居所就选了巡抚衙门旁边的一座宅院.
"大人见招,可是有什麽急事"自打冯紫英进了肤施城,潘汝桢就一改以往不紧不慢的作风,开始忙碌起来.
冯紫英交给他的任务很简单,在稳定延安府中部诸州县的治安状况同时,筛选出一批官员吏员出来,以备他用.
冯紫英专门叮嘱了要品德操行过得去而能力突出的,这个要求在当下,对下边官员们来说可不低.
不过听闻是巡抚大人的交代,没等潘汝桢吱声,已经听闻到消息的各方官吏已经蜂拥而至,潘汝桢府上立即门庭若市,应接不暇.
潘汝桢却知道这不是一个轻松差事,冯紫英交给了自己,那就意味着自己要对这一批选出来的人作保,出了问题,那就要唯你是问.
潘汝桢在延安府也干了好几年了,自己手底下自然也是有一批官员吏员的,明知道冯紫英开出的这个条件既是诱饵,又是陷阱,但是潘汝桢也只能义无反顾地往里跳.
把自己的这帮人交给他,就意味着和冯紫英高度绑定了,而且是无法解绑的死结.
帮冯紫英做一些事,卢川也许能容忍,毕竟冯紫英是巡抚,就在肤施城眼皮子下边,谁也不敢说不按他意见做事,但如果把手底下的人都交给冯紫英,那就是站队了,而且是没有回头余地的站队.
不过这个诱饵陷阱也让潘汝桢没有选择,只能死心塌地地跟着冯紫英往前走了,只有冯紫英在陕西大获成功,他才能出头,否则卢川得势,那自己的结果就是灰溜溜滚到外省那个旮旯里去待几年以待时机都算不错了.
可下边的官员也需要机会,潘汝桢给他们创造了如此机会,他们当然要牢牢抓住,所以潘汝桢现在毫无保留地是跟着冯紫英冲了.
"镇璞,大同过来的粮食已经到了老牛湾那边了,很快就要过河,大概有三万石,后续还会有一些过来,这批粮食主要就是要稳住整个延安府的,现在北边这几个州县的收获估计熬到今冬没太大问题,但是再往后,就难了,还得要从外边来一些粮食才行,所以你要安排分配好,不能有丝毫纰漏,你举荐的人,我都大胆用,如果出问题,唯你是问,但如果此番事情做好了,我不吝向吏部举荐,以示朝廷的嘉奖."
"粮食来了"潘汝桢也是精神一振,总算是来了,手中无粮,心里发慌,延安府府库中这点存粮只是杯水车薪,潘汝桢早就丧失了信心,若是没有冯紫英来,他也早就盘算着自己能拖到什麽时候,怎么才能避免被乱军裹挟的下场了.
现在么,一切都不一样了,自己这个延安府的知府坐稳了,而且未来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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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九十一节 布局后手,有条不紊
数风流人物正文卷癸字卷第一百九十一节布局后手,有条不紊莫德伦和邱子雄的两路乱军西进南下搅得整个延安府一团糟,但是很快潘汝桢也就看出了端倪,每每乱军得手都会被跟进的官军撵得四处逃窜,丢下大批钱物粮食,尤其是粮食,更是收获颇丰,而地方豪强士绅也被席卷一空.
这几乎就让官府白捡便宜了,潘汝桢也就隐约明白这里边有猫腻了,但若是没猫腻,延安府数十万人怎么过
但即便如此,这些收缴来的粮食也还不足以让整个延安府的灾民熬过这一年时间,没有外界的助力,乱局还会重新继续,甚至恶化.
但他也听说巡抚大人应该是胸有韬略早有规划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敢来,就得要带着些东西来.
"大人是说从河东过来的粮食"潘汝桢也有些惊讶,山西的情形也不太好啊,一样遭遇大旱,只是略好于陕北罢了,从大同那边运来,也就意味着这应该是从北直隶那边过来的粮食,这成本就太高了.
"嗯,河南这边很快也会过来一批,但不会给延安府了,西安府以及庆阳\平凉那边恐怕也还需要一些,现在这种情形下都还不好说,我们只能尽力而为,所以弄回来的粮食,无论是从‘乱军‘手里夺回来的,还是外敌运进来的,镇璞,你要让下边人安排还,若是有贪污之事出现,我第一个就不能饶你们,明白么"
冯紫英语气不重,但是潘汝桢却明白这是底线,也是巡抚大人未来从陕西巡抚起步回京的政绩亮点,决不允许任何人伸手来在其中做手脚.
"大人放心,下官知晓轻重,定会派最稳妥清白之人去做这些事情,务求不出半点差错."潘汝桢躬身领命.
"嗯,你明白其中利害就好,另外就是我也已经让人从北直隶那边送来一批土豆\玉米和番薯的种子,数量还不小,正在路上,而且也会来一批从事这些种植的行家,帮助陕西开始种植这种耐寒耐瘠薄的高产作物."
冯紫英很清楚这个时代的官员中虽然也有对农事较为精通的,但总体来说还是相当稀罕的,对于新引入作物就更会持怀疑态度,要强力推进这些作物的种植并迅速产生效果,只能动用官方力量,如果要用引导劝导的方式,那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见到效果.
"你让各州县中选一批精于农事的吏员和乡间老农,到时候都要来学习一下如何种植,陕北贫瘠缺水,但这三样作为是从海外引入,不择地,耐旱耐贫瘠,山地\沙地\旱地皆可种植,而且产量颇高,虽说味道和我们日常食用的粟米\小麦有些差异,但是多习惯一段时间,就会觉得甚至比粟米更感口."
"大人,下官也曾经听说过徐大人在顺天府那边培育这类作物,这等年头,能填饱肚皮不饿死人就是天大的喜事,哪里还敢奢望什麽味道口感,关键是要能耐旱不择田地,另外就是产量能不能高,这才是关键,那土豆怕就是类似于豆子的味道但是生长在土中亩产能有多少"
潘汝桢还是有些见识的,徐光启是朝廷颇有名气的官员,能辞官隐居在天津卫培育这类从西夷引入的作物,肯定是不同凡响,所以他也还是很感兴趣.
特别这陕北的条件就是如此恶劣,如果真有不择土地耐旱的高产作物,那对于自己这个知府来说能推广开来,日后变乱的风险也能减轻许多了.
"土豆的产量还是要看土质,但是最瘠薄的山地,甚至是粟米没法种植的薄地,土豆起码也能产上十石吧."冯紫英也不清楚现在的农业水平,种上土豆能亩产多少,但是他大略看到过一个未经考证的数据,大概是在清代土豆亩产可达二千五百斤,也就是十六石左右,那么他打个六折可能差不多.
"十石!"潘汝桢吓了一大跳,差点儿把手中茶盏给打了,"能有这么高随便什麽地都能这么高产量"
"薄地我估计七八石肯定是有的,而好地估计能到十二三石,不过这玩意儿和粟米小麦不一样,小麦粟米收获晾晒之后也不过损失二三成,但土豆不能晾晒,所以没那么耐饿,但无论如何这土豆在许多薄地山地上种植都要比粟米小麦强太多,但这一条,就足够了."冯紫英很肯定地回答.
"若是真有这么高的产量,那无论如何延安府都应该推广种植,特别是还耐寒耐瘠薄,那就更不用说了."潘汝桢也是有些兴奋,"大人,若是种子送来,不妨现在肤施\甘泉\安塞三县试种,这三县下官有把握能迅速推广执行下去,或许明年就能见到效果."
肤施\甘泉\安塞三县是潘汝桢控至力最强的三县,就在中部地区,而且论土质也还过得去,若是能见到效果,也能迅速向南北拓展.
"嗯,我看可以,具体你来安排,我只要看到效果."但对于潘汝桢的态度冯紫英还是很满意的,"把吴堡也加上,夏大人也很希望能在他那里有一个良好的开端."
潘汝桢点头,看来夏之令也是颇合巡抚大人胃口,不过这对潘汝桢来说无关紧要,全府十多个州县,哪个州县现在都艰难,能多解决一个县的问题,对自己也是好事.
来听到两个好消息,潘汝桢的心情也是大好,也顺带问起了冯紫英的行程:"大人,下官听闻布政使司那边也在催促大人尽快南下啊,卢大人可能也有些着急了."
"哦"冯紫英笑了起来,"镇璞在西安府也有消息"
潘汝桢也不隐瞒,"回大人,还是有几个朋友,来信中也提到卢大人这段时间心情不太好,加上西安府东边的州县局势未见好转,大人给他的命令可是要守住蒲州——同州一线,但现在听说蒲城一带乱军攻势很猛,卫军有些抵挡不住,虽然蒲城尚未失守,可如果一直持续下去,就不好说了."
这个情况冯紫英其实也知道,他给卢川\孙一杰划的线就是同官——蒲城——同州——华州这一线不能丟,甚至内心也考虑过同州可以丟,但是蒲城绝不能丢.
蒲城一旦丢失,乱军兵锋就直逼耀州——富平一线了,那就直接危及到西安城了,但现在看来西安那边未能做到,这也不能全怪卢川,谢震业这个废物是真废物,这么些年卫所军队真的是被他给搞废了.
潼关卫的军队应该是可以拉出来一打的,但是无论是谢震业还是冯紫英都不敢下这个决定,一旦潼关卫出了乱子,被乱军控至,那陕西出中原的咽喉要道被卡断,那才是天大的祸事.
对这样一个结果,冯紫英也很无奈,只能寄希望于卢川和谢震业逼着西安府那边给力一些,另外就是要看邱子雄南下的速度了,但是拿下青涧,距离白水\澄城这一线都还远得很,没有两三个月根本打不到西安府境内,所以这有些奢望了.
"徐良彦此人如何"冯紫英突然问道.
潘汝桢心中一震,认真思索了一下才缓缓道:"徐良彦是河南陈州人,元熙三十六年进士,出任西安府知府之前做过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的副使,然后转任苏州同知,后又升迁四川布政使司右参议,三年前升迁至西安府知府."
"嗯,陈州人."冯紫英点头,这他也知道,属于开封府,距离侯氏兄弟和练国事家都不算太远,"此人做事如何"
"做事的本事还是有的,只是处在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眼皮子下,这个知府可不好当."潘汝桢淡淡地苦笑了一下,"徐大人在里边也是左右为难,受了不少夹磨罪,好在徐大人做事精细老到,卢大人和孙大人都还算过得去吧,……"
潘汝桢的这番话和汪文言的了解差不多,徐良彦虽然做不到左右逢源,但勉强做到了两不得罪,不过也就意味着卢川和孙一杰都不太喜欢他,只是西安府知府位置不一般,也不是卢川和孙一杰想动就能随便动的,加之徐良彦做事老到,没出什麽纰漏,所以一时间还能稳住.
但如果西安府东部局面继续恶化,虽然这军务上他这个知府其实没多大责任,但卢川若真是要好茬儿,也未必就找不到.
"我知道了."冯紫英点点头.
等到潘汝桢离去,冯紫英才把汪文言招来,把上次徐良彦私人幕僚带来的信件再拿出来看了一遍,"文言,这个徐良彦,你觉得是否可用"
"就目前来说,哪怕拿不准,也只能一用了."汪文言沉吟着道:"西安府的知府,肯定都是吏部挂了号的,不像潘汝桢这样没根脚,大人不妨一用,至于日后,倒也不必太计较."
冯紫英深以为然,别指望着人人都见了自己纳头就拜,徐良彦肯定是在朝中有背景的,否则卢川不可能拾掇不下来,自己就不必太苛求,当然若是事情做不好,自己也不会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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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九十二节 用人之道,择其可行
数风流人物正文卷癸字卷第一百九十二节用人之道,择其可行冯紫英终于感觉到了巡抚之所以被视为一个临设职位并非无因了.因为自己麾下没有一个完整的行政官僚体系架构.
省一级的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都不是自己的直接部属机构.
承宣布政使司对的是除兵部\刑部之外的其余五部,提刑按察使司对的是刑部和都察院,都指挥使司对的是兵部和五军都督府.
自己这个巡抚是受内阁委派,名义上是奉皇帝旨意办差,但挂衔则是兵部右侍郎和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也就是说,自己的职权范围主要在负责军务和访察官吏,但实质上却又要对内阁负责,要把整个陕西全省的军政事务都要承担起来.
可手底下有没有常设的行政机构和人员,不得不借重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以及都司来执行,这就尴尬了.
三司都在西安,自己却在延安.
而且承宣布政使司的左布政使卢川是二品官,即便是自己在陕西干得再出色,回去也顶多就是升为三品,距离卢川都还差一级.
当然这只是职衔上,并不重要,巡抚代表皇帝和内阁行使权力,他便是一品,也一样要服从.
但服从只是服从权力和职责,而非服从这个人.
自己这样一个小字辈,无论是卢川还是孙一杰,只怕都很难心服口服.
倒是谢震业应该是心甘情愿地服从自己了,都司这一块事务几乎是令行禁止,这让郑崇俭\孙传庭和陈奇瑜他们仨都很满意.
不过作为巡抚,直接针对府州一级也并非不行,只是就显得没那么名正言顺.
如果府州一级主官十分配合支持,当然好办,但如果不咸不淡,不那么配合,动辄以需要上报三司,那效率一下子就会下降许多.
在延安府不存在任何问题,潘汝桢已经彻头彻尾投向了自己,所以一切事情做得很顺,但在西安府呢,庆阳府呢,平凉府呢
那就未必了.
不过冯紫英现在也不着急,万事开头难,自己这个头已经算是开得不错的了.
从吴堡到肤施,从潘汝桢到夏之令,还有米脂的许俊阳和葭州的袁万泉,都已经表现出了愿意投向自己一方的趋势.
绥德的知州吴德贵还有些矫情,不过冯紫英相信他坚持不了太久,不过是觉得卢川给了他几分希望罢了.
当他意识到卢川的注意力根本不可能再放在他们这些州县主官身上而要去考虑如何被自己边缘化时,他们就该明白陕西已经变天了,一个属于他冯紫英时代滚滚而来,谁也无法阻挡了.
神木\府谷的知县也来过了.
冯紫英对这两个偏处在陕北东北角的县份不是太关心,因为那里直接处于榆林军的阴影下,即便是乱军也只能在边缘地带小打小闹一下,翻不起多大风浪来,唯一可虞的就是疙瘩瘟的蔓延.
"正好你们两位都来了,沈大人,戚大人,我对你们两县的情况还算满意,也不做太高的要求,只是一条,彻底要把疙瘩瘟给我禁绝了,药方子我已经让人准备好了,相关的药材都不是什麽金贵或者难寻的,关键在于要根绝传播途径,彻底根除这一带的鼠患,……,这是当年齐阁老和官尚书组织青檀书院一干人编写,我自己执笔的《防疫备要》,虽然浅薄粗糙了一些,但也算是有些想法,你们二人可以看一看,……"
把神木\府谷两县知县送到门口,冯紫英有郑重其事地弓腰一揖:"此事就拜托二位大人了,从大同过来的粮食,二位大人可以按照我们约定取一部分留下作赈济使用,但记住,需要有度,明年夏收还早,不能仓促用光,那到时候就要抓瞎了."
沈戚二位知县也都赶紧回礼,信誓旦旦保证一定按照巡抚大人的要求完成任务,这才离去.
冯紫英也对这两人不抱太大希望,一个五十好几,身体不佳,一个是举人出身,三十八才考中举人,现在也初上任不久,不过府谷知县戚素臻对土豆\番薯和玉米种植都还算感兴趣,对此冯紫英才对他高看一眼.
冯紫英觉得自己有点儿像后世的市委书记了,主要是接见干部,谈话,交心,考察,沟通,了解,确定做事目标,做事教方法.
而潘汝桢算什麽市长,主要是负责执行,这么一琢磨,还真的觉得有点儿那么个意思.
二人一走,"市委秘书长"兼"组织部长"汪文言就来了.
作为冯紫英最信任的幕僚,汪文言肩负着各项工作的出谋划策和建议,可谓须臾离不得.
所有的情报要在他这里汇总研判,给出结论和意见,同时许多事务他要参与进行分析预判,以便更进一步的部署考虑.
同时通过前期汪文言在陕西的半年情报收集,对整个陕西全省干部也都有了一个粗略的认知了解,尤其是一些重点区域重点衙门的官员,更是作了专门的情报收集,随时可以提供给冯紫英作为参考.
比如像徐良彦\潘汝桢这两个重要府的知府以及庆阳\平凉知府,又比如绥德州\米脂县\葭州\耀州\蒲城\同州\华州这些州县的知州知县长官,还比如布政使司的左右参政左右参议这些官员,按察使司的副使,一些兵备道,都是当初汪文言先来西安打前站时冯紫英专门交待的需要收集情报的官员.
在这个时代,对官员的情况掌握在吏部那里的文档资料是没有多大价值的,就是一些每年考核,水分太大,还不如托之以心腹让其来代替自己,按照自己的心思来进行一个评估评判更为实用.
"文言,戚素臻这个人怎么样"
"还行吧."汪文言想了一想,回答道:"戚大人好像是山东兖州人,具体是鱼台还是金乡,我记不得了,反正应该是靠着南直那边了,应该是元熙三十八年的举人,为人实诚,但过于方正,……"
陕西全省的重要官员汪文言不敢说全数印在脑海中,但是像延安\西安两个府的州县长官他大多都有了解,庆阳\平凉和凤翔三个府的重要州县官他也有所熟悉,其他的府州就只有个别重点知晓了.
"唔,实诚,方正,做事如何"冯紫英想了想.
"做事一板一眼,对于上峰的指示能够执行到位,……"汪文言又想了一想才道.
"那好,他主动请缨想要在府谷尝试种植土豆\番薯和玉米,我觉得颇为难得,觉得府谷紧邻河东,而且条件不好不坏,正好是实验这三种明作为的好地方,比肤施这边都更合适."冯紫英抿了抿嘴,眉峰微凝,"而且府谷紧邻榆林镇和山西镇,种植推广见效,能够让榆林镇和山西镇的士卒也尝一尝鲜,顺带感受一下好处,便于推广."
"嗯,若是能用本地所产土豆\番薯和玉米替代榆林军粮,那简直就是天大一件喜事了,单单是在节省军粮运输上的消耗成本就是一个不可想象的数字,哪怕是能替代一半或者三成,那也都是不得了的壮举."汪文言显然能想得到这背后的好处.
三边四镇的军粮基本上首先是由陕西这边的夏秋两季赋税承担,但是肯定不够,才说从山西和河南调入,即便是从陕南和关中运入,那运输成本都不小,若是能依托陕北三府的普及推广栽种来减轻外运的压力,那节省的成本都不是一个小数目,也能极大的减轻本地的劳役压力.
"文言,好好选一选咱们这陕北三府的官员,尤其是知县知州,做事得力执行力强的,体恤民生的,不那么贪酷的,下一步明年的这些作物推广,就得要先考虑这些官员所在的州县,这是关系到咱们陕西未来能否避免重蹈覆辙的关键."冯紫英想得有些远.
明末大起义主要集中在陕北爆发,后来又在山西和河南成势,其实就是大旱之后灾民饥民无以为生,而那个时候土豆\番薯和玉米都尚未传入,或者说根本就没有在这些地区进行推广普及,顶多也就在沿海地区有些零星栽种,甚至被视为富人的猎奇玩意儿.
但等到这三类高产耐旱耐瘠薄的作物在北方大规模推广开来时,已经清乾隆嘉庆时候了,人口的暴涨未尝没有这些作物的功劳.
冯紫英没指望陕西人口能迅速暴涨,但是如果用行政强力手段推广这三类作物取得成效,起码可以在很大程度上避免大旱之下民不聊生无以为继可能引发的民乱,进而化解这种风险可能.
冯紫英的话让汪文言有些误解,他还以为冯紫英是说当下的这些陕西民乱情况,不过这也差不多,当下的陕西大乱说到底不也就是缺粮造成的么当然,另外一大重要因素就是地主豪强以及官吏的苛厉贪暴,二者缺一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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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九十三节 后宅狂言,三女心折
数风流人物正文卷癸字卷第一百九十三节后宅狂言,三女心折冯紫英回到后宅,刚进二门,就听见了晴雯清脆的声音正在愤愤不平:"这肤施城里的老爷们也忒黑心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那人只肯出二两银子,多一分一毫都不肯,而且还把人家脱得精光,上上下下检查了个遍,比买卖牲口都不如."
"行了,晴雯,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麽时候了,看看这是哪里"平儿的声音总是那样温润可人,沉静中带着几分劝导:"二两银子能买多少粟米听说爷来了肤施城之后,肤施城里的粮价暴跌了四成,从七两银子一石一下子就落到四两二钱银子一石,而且价格还有下跌的趋势呢,这二两银子也能让那一家子熬上三个月了,如果他们还能找到活计做,或者能在官府每日发放的粥棚那里要点儿,拖到年底也不是不可能."
"二两银子能做什麽拖到年底那这一家子还是只能饿死冻死么我就不信爷都来了,还能让这种事情发生"晴雯气鼓鼓地道:"若真是那样,爷就不该来."
"哟,你还编排起爷来了"平儿笑了起来,"从吴堡过来,我们在路上看到饿死的,得瘟疫而死的人还少了,路边坟茔连绵不绝,刚进肤施城时粮价还六两多一石,第二日便垮到了四两多,这是谁的功劳莫非还是你晴雯的功劳,嗯,当然,也有你晴雯的功劳,你把爷在床上侍候好了,让爷心情大好,做事更有干劲儿了,……"
"死平儿,骚蹄子,成日里心痒难熬,就在爷面前卖弄风骚,盼着爷每晚骑你肏你,现在倒还倒打我一耙了,……"晴雯显然是被平儿的话给弄得有些口不择言了,平素只能是那府中下人仆妇的言语都被给急了出来.
平儿也被晴雯这一句话就给破了防,扑上前去要撕晴雯的嘴:"小蹄子,什麽时候学着荣国府里那些下流胚子的野话,也不怕爷听见抽死你!"
晴雯也觉察到自己失言,脸颊绯红,一边抵挡着平儿的双手,一边恨恨地道:"还不是被你这个骚蹄子给气得我何曾说过这等话少在那里胡言乱语攀诬我!"
"没想到出来没几天,你现在性子倒是学野了,啥话都敢说,而且撒起谎来也是眼睛都不眨一下,我现在才算是认清楚你."平儿终于把晴雯给逮住了,一只手要晴雯的嘴,一只手却往晴雯衣襟里探.
"呀!"没想到素来娴雅文静的平儿居然敢干出这等事,这七月间本来就是最热的时候,晴雯只穿了一件果绿色的纺稠薄衣,内里一件小巧贴身的肚兜,被平儿从衣衿里探进去一抓,正好把那一只茁壮挺拔的翘乳抓个正着,一时间脸红筋涨,身子也是一软,忙不迭地叫了起来:"死平儿,你要死啊!"
平儿其实也不过是信手一抓,谁曾想就正好逮个正着.
却见这小妮子脸色嫣红,美眸迷离,双手握住自己手腕挣扎,委实勾人.
难怪爷也是一直对她念念不忘,从荣国府里被撵出来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地放在自己府里,也不怕那时候的贾家不满.
这小妮子和林黛玉样貌的确有几分相似之处,但若是要论容貌,其实那龄官还更像,若说晴雯容貌有六分像林黛玉,那龄官就有八分像林黛玉,但是若是论气质,晴雯却比黛玉多了几分活泼娇俏和爽利,而龄官却只是多了几分柔媚,这两者是截然不同的.
看着这两女之间的嬉笑打闹,钗横鬓散,衣衫纷飞,冯紫英顿时不困了,劳碌一日的困倦顿时消失一空.
一直到冯紫英都走进了门,二女才算是看到冯紫英到身边了,都呀了一声,赶紧收拾整理衣衫,脸色微红地嗔怪:"爷怎么走起路来悄无声息的,进了门也不吭一声,奴婢们也好早些迎接,……"
"我看你们二人打闹得不亦乐乎,何忍打搅你们"冯紫英乐呵呵地道:"没想到平儿居然还会少林绝学——龙爪手,一手便能拿住晴雯的要害,让其就范,佩服佩服!"
冯紫英学着前世中电影《鹿鼎记》的口吻,打趣着二女,弄得平儿脸红过耳,跺脚不已:"爷在一边偷窥,一点儿也不讲究,哪里有这样当主子的"
"爷就是这么光明正大地走进来,一眼就看见了,哪里来什麽偷窥可言再说了,你们俩都是爷的人,别说你们嬉笑打闹看就看了,便是你们俩没穿衣衫的时候爷不也是早就看过无数遍了"
这么凶猛的话语更是让晴雯和平儿都羞得上前来扭住冯紫英胳膊不依.
一时间小院内莺声燕语,春意盎然,后边跟进来的尤三姐都忍不住连连摇头.
看见尤三姐进来,平儿和晴雯二人才算是赶紧收敛了先前和冯紫英的亲昵态度,庄重起来.
冯紫英叹了一口气:"现在这院子里就咱们四个人,都是睡一张床的,就不必弄得这么拘谨了,我忙碌一日回来,不就是图个轻松惬意么"
"爷要怎么轻松惬意"晴雯嘟着嘴,"奴婢们蠢笨,也不能替爷分忧,就只能帮着爷捶捶腿,揉揉肩,……"
"不,说说话最好,就这么挨着靠着,大家伙儿挤在一起,说说闲话最好,我方才不就是听着晴雯你和平儿在说看见肤施城里买卖人的事儿么"冯紫英语气慢慢淡下来,"怎么,平儿你瞧见了这为人父母却卖掉自己亲身儿女的情形"
晴雯脸色也黯淡下来,显然是触及到了她自己的身世,当年自己好像也应该是这样被卖到了荣国府的吧.
"这西北的情形就是如此,土地贫瘠,山多地少,全靠老天爷开眼吃饭,水利不修,道路不畅,家家户户家无余粮,一遇到灾害,寻常民众就没有抵抗能力,反倒是那些豪门大户却是越发苛厉贪酷,恨不能把所有人都变成他们的佃户奴仆,所以啊,在他们看来,这等大灾反而是他们兼并土地,借贷放债的好时候,只要这些穷人一旦沾上债务,那就只有利滚利最后落入他们手里的结果,……"
冯紫英叹了一口气,"所以你看到的卖儿鬻女不过是这等年成里边最正常的一幕,即便是我这个当巡抚的也束手无策,除非我能把所有人的生计都能管起来,让他们都有饭吃都有衣穿,但管得了一时,也管不了一世,要解决这些问题需要一个整体系统性的方略,……"
"那爷也想不出这样的方略来么"晴雯和平儿都异口同声地问道.
在她们心目中,自己这位爷就是本事最大的了,无论什麽难题在他手上都会变得简单起来,总会找到合理的解决办法.
"嗯,怎么说呢"冯紫英已经在小院中的躺椅上坐了下来,想了一想才道:"我说了这会是一个相当复杂的系统工程,……"
意识到三人都难以理解这个划时代名词的意思,冯紫英又解释道:"嗯,是一个非常繁复的一整套规则计划和方略,对于现在的爷来说,恐怕还需要等到爷走到一定地位上的时候,才能推进,虽然我已经有了一些设想,但这需要时间,漫长的时间,五年,十年,甚至二十年,……"
尤三姐轻笑:"爷是说要入阁拜相当了首辅之后才能做到么"
冯紫英把身体靠在躺椅里,张口咬住平儿递过来的一枚剥了皮的葡萄,安逸地享受着,含糊其辞:"差不多吧,即便是当了首辅,那也一样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和长期艰辛的努力才能做到,陕西如此,那山西呢,贵州呢,辽东呢,贫苦人家何其多,不都需要如此么大同世界,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这是一个值得我去为之奋斗的目标,……"
三女一时间都被冯紫英这样一个宏愿所震慑住了.
无论是尤三姐还是晴雯和平儿,她们之前更多的是把这个男人当做可以依托终生值得信赖的男人,外间对这个男人的评价她们是不怎么在意的.
无论是风流倜傥,还是性好渔色,无论是绝才惊艳,还是不通诗文,她们都认定这个男人对她们好,珍惜她们,疼爱她们,信守承诺,答应她们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而且也不像贾宝玉那般成日里无所事事,不求上进,没有一点儿担待,这样的男人,哪里去寻
但是今日冯紫英的这一番话又让三女内心都受到了极大的冲击,虽然早就知道这个男人绝非凡夫俗子,是心存鸿鹄之志的大英雄,但这种话也就是在心里边的盼望罢了,可今日所言所愿,却是要为这天下劳苦人家有衣穿有饭吃而奋斗,这难道是一般人所能做得到么
她们印象中做官的,像贾家老爷们就是最典型的了,没事儿去衙门里转一转,有点儿俸禄,然后凭借着家里关系做些营生,能维系一大家子生计不衰,那就算是不错的了,何曾有过这样的远大抱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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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九十四节 闲谈夜话,心抚佳人
数风流人物正文卷癸字卷第一百九十四节闲谈夜话,心抚佳人听得院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冯紫英诧异地抬头一看,才看到三女环绕着自己,望向自己的目光里充满了混合了仰慕\喜悦\期盼\赞叹乃至痴迷的神色,无论是尤三姐还是晴雯和平儿,三女显然都被自己这番话给震住了.
冯紫英一回味,自己倒没有觉得这番话有多少出格之处,来到这个世界,难道真的就只是图这千红万艳归于一身
没错,这也是自己所渴望的,不过这应该是最低目标,但是不是也应该有一个最高目标,或者说远景目标
那既然是最高目标,是不是该把理想抱负都融入进去,提得高一些,有志气一些
自己有这样好的基础,起步也这么高,现在更是一帆风顺走到了现在这一步,没有理由就只沉湎于女色和权力,当然应该有更宏大的抱负,如横渠四句一般,其他不敢说,但救民于水火,开万世之太平,这自己还是应该去拼搏一番的.
"怎么了觉得爷大言不惭,还是言过其实了"冯紫英微笑着问道.
尤三姐摇摇头,脸上满是崇拜之色,"没有,妾身早就知道爷必定是一个大英雄大人物,定会做出惊天动地的伟业,只是爷平素里不喜大言,今日这无心之言,才算是真正吐露爷的心声,妾身也是感慨万千."
"是不是觉得没有看走眼"冯紫英笑了起来,探手在尤三姐丰臀上一拍,"爷是俗人,不是圣人,一样喜好女色,一样渴望掌控权力,但是爷有底线,有追求,我觉得既然上苍赐给了我这样一个机会,我当然应该为天下百姓尽我自己的一份力,让他们能够过上更为美好幸福的生活,哪怕我做不到让他们人人都幸福美好,但是起码我要尽力让他们生计向好的方向改善,这是我做人做官的目标!"
"能给爷这样的男人做女人,便是下辈子变牛变马,妾身觉得也值了."尤三姐是个爽朗性子,丝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的火热,"今夜就让妾身和晴雯\平儿一道好好侍候爷,……"
"呀!"晴雯和平儿虽然心中也是迷醉在冯紫英磅礴大气的宏愿中,对于尤三姐的放肆内心也是千肯万肯,但是这表面上却如何能满口答应,只能以袖遮面,娇羞不堪地咄声不语.
"呵呵,三姐儿,还是你这性子爽快."冯紫英哈哈大笑,一把把尤三姐蜂腰搂住,用手一提,便将尤三姐身子揽过来,放在自己腿上,让其斜靠自己怀中,"只可惜二姐儿不在,爷倒是有些怀念你和二姐儿共侍的滋味了."
露骨的话语让晴雯和平儿都是以袖遮面垂首不语,羞得更是连耳根子都红了.
这等闺房秘事,都是只能做不能说的,便是晴雯偶尔接力沈宜修,那也是从不敢在外人面前透露半点.
这都是奶奶们的阴私,绝对不能让人知晓,或者说外人便是想得到,但也万万不能承认的.
"她们俩其实心里也是千肯万肯的,只不过害臊不敢在爷面前表露出来罢了."尤三姐笑嘻嘻地道:"若是在私下只有爷和她们俩时,爷只管抱着她们俩上床便是."
"是不是,晴雯,平儿"冯紫英笑了起来,"爷喜欢你们,今晚要抱得美人归,如何"
还是平儿大方一些,放下遮脸的广袖,嗔怪道:"姨奶奶都说了,爷怎么还非要这么直白问呢奴婢们什麽心思,难道爷还能不知晓"
晴雯也噘起了嘴,"那不是怎么地爷就是这样,非要逼着人家掏心窝子说出来,难道就不知道体恤一下奴婢们么"
"呵呵,有你们这番话,爷心里也就踏实了."冯紫英把身体靠在椅背上躺着,"时间还早,咱们说说话,聊聊天,平素里爷太忙,也没有几时和你们像今日这般有闲暇说说话,你们有什麽心里话要问,也只管问,也知无不言."
见冯紫英这般知情达意,尤三姐和晴雯平儿三女也都是心中既甜蜜温馨,又有些感动,这位爷日理万机,但是却肯抽出时间来陪着大家说话,单单是这份心意,就足以让人心醉了.
"奴婢们能有什麽话要问,爷忙的都是大事儿,奴婢们都是在后宅里说些闲话,不值当爷这般花心思."平儿柔声道.
"我看也不是闲话,方才你和晴雯之间说道这粮价也就很有道理,粮价先涨后跌,倒不完全是爷一个人功劳,那也还是全靠大家在吴堡打了胜仗,商人们也知道螅蜊峪和碛口渡之间的交通畅通了,山西的粮食随时都可以运过来,粮价自然就跌下来了."冯紫英解释道:"但这粮价想要跌到往年丰年的情形却是不可能的,盖因大旱之后粮食歉收甚至绝收,而人口却又有那么多,需要填饱肚皮,粮价自然就要涨,尤其是陕西道路交通条件也不好,从山西也好,河南也好,要运入粮食,光是运输成本都要抬高一大截,所以粮价高企就免不了了."
"那爷的意思是粮价要降下来,只能等到老天爷开眼,来年风调雨顺,没有其他法子"平儿若有所思地问道.
"就目前的情形来说,这应该是最关键的,靠天吃饭是这个时代逃避不了的,但也并非人力没有半点办法应对,比如兴修水利,引黄河\延水\洛水\蒲水\马莲河这些河水能尽可能在下雨的时候积蓄水源,以便在天旱时候能灌溉,这样可以解决一些问题,又比如,引入一些西夷引进的高产耐寒耐贫瘠的旱地作物,这样即便是遭遇大旱,一些地方也能保持收成,这样也能一定程度上解决大家的吃饭问题,避免因为饥饿沦为灾民甚至乱民."
冯紫英看了三女一眼,"可能你们也知道爷在永平府和顺天府时就很支持朝中辞官的徐大人在天津卫实验种植土豆\番薯和玉米,已经取得了一些效果,此番爷也让人去联络了徐大人,请徐大人把他这几年在天津卫的收获都运到陕西来,在陕北这边就可以做一个较大规模的试点,如果能够顺利,那么明年就能见到成效,当然这种成效还很有限,真正要让陕西老百姓都能收益,起码也要三五年以后了,而且还得要推广得力才行."
见三女都听得似懂非懂,只能明白一个大概的意思,冯紫英也不多解释,知晓自己在办正事儿,为百姓谋生就行了.
"爷,那土豆\番薯和玉米真的能在陕西这片土地上开花结果,让寻常百姓填饱肚子,不再以老天爷垂怜左右"尤三姐忍不住多问一句.
她是在甘州长大的,太清楚陕西这片土地上的艰难了,旱蝗灾连绵不断,十年里起码也有七八年各种旱情,这片土地上就从未真正风调雨顺过,老百姓要想不以老天爷的意志为转移,真的太难了.
"这是爷的目标,但是实事求是的说,很难做到,不过多管齐下,起码要好得多,也许十年二十年之后,能达到我们所期望的那样."冯紫英想了一想才给出这样一个答案:"到那时候,如果官府仓库中存粮满囤,百姓家中能有一季可食之粮,便是遭遇灾害,也不至于卖儿鬻女,也不至于欠账借贷,那就是我所期望见到的结果."
很难得这样轻松地和几个女人这样无拘无束地谈话,而且谈的既非内宅事儿,也不是那等高深的公务,就是她们平时里所见所闻所遇,探讨其中一些道理,寻觅一些解决方法,女人虽然聪慧,但是对这等公务却不甚了解,只能异想天开一番,倒也惹来一阵阵笑声.
这一夜也是难得的温情浓郁,三女都是极尽温柔,让冯紫英享受了一回齐人之福.
不过也幸亏晴雯身子不便,尤三姐和平儿二人也让冯紫英早上起床都欲罢不能,真要再添一个人,那就要揉着腰爬不起床了.
冯紫英期盼的粮食和种子也终于到了.
从老牛湾过河,进入榆林镇辖地,在府谷卸下一部分粮食,也预留了相当一部分种子,土豆\番薯和玉米都有.
府谷是典型的以土梁为主的破碎黄土高原地区,土质疏松贫瘠,地形破碎,原来只能简单种植一些粟米和小麦,农业相当落后,好在府谷人口也不多,全县只有两万人出头,所以靠着县内的各条注入黄河的河川,引水灌溉,在河谷地区也还能有些收成,还过得去.
"素臻,恐怕你也是知晓冯大人来陕西为什麽选择咱们延安府作为他的着力点了,无他,咱们延安府人口够多,够穷,土地够贫,这等情形下,如果他能在延安府都把事情做成了,其他地方还有什麽好说的"
说话的是潘汝桢,他是不远数百里到府谷这里来接粮食和种子,府谷情况要比其他县好一些,尤其是旁边就是虎视眈眈地榆林军,要想作乱,首先就得要问榆林军会不会无动于衷坐视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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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九十五节 步步为营,多管齐下
数风流人物正文卷癸字卷第一百九十五节步步为营,多管齐下“大人说得是,看来巡抚大人是花了心思要在咱们这延安府做点儿实事了。”戚素臻看着一车车过河运过来的粮食和土豆、玉米与番薯种子,不无感慨,“难得遇上一个这样一心想着要做事的巡抚大人,只可惜又摊上咱们陕西这样一个混乱地方。”
“越是烂摊子,才越是好推广开来,真要像是江南湖广那等肥田沃土,那些地主士绅谁肯让你在他们的好田里实验给钱请他做都未必肯干。”潘汝桢想得远一些。
“再说了,大人也说过,像土豆、番薯和玉米在江南和湖广那些地方未必最能发挥出效果,这几种作为都是耐旱耐寒不受涝的作物,土质差一点儿,干旱一些,都能行,这不是天生为咱们这北地山区准备的么就是不知道真正种出来结果如何,听说徐大人在天津卫那边盐碱地上都能效果很好,就不知道咱们这边能不能也一样了。”
戚素臻微微点头:“再不济也不过就是一两千亩水都灌溉不到的山地和旱地,早就抛荒了好几年了,根本就没有人在那里白白搭上劳力,现在县里也是专门找人去垦荒出来,就是要试一试这几种作物,看看究竟哪一种最适合咱们府谷这边,真要像大人所说那般,那明年不管天时如何,我都要先种上万亩再说,天老爷这十多年都一直不太看顾咱们陕北这边,咱们不敢再抱希望了。”
粟米肯定是这边最受欢迎的粮食,可产量低,还要天时过得去,小麦更是如此,这么些年反复折腾下来,真是把这些山区老百姓的心给伤了。
老天爷太不眷顾这边了,三年两旱再加一蝗,谁也经不起这样作践糟蹋,据戚素臻统计,光是这三年里,府谷百姓起码流失了两成以上沦为流民,要么过河去了河东,要么就索性翻过边墙去了河套那边,和土默特人混饭吃去了。
潘汝桢赞同戚素臻的意见,不能再指望天老爷,求天不如求己,“嗯,素臻,先看今年种下来的效果如何吧,但愿别辜负了巡抚大人的一番殷切希望啊。”
“大人放心,县里这边我专门找了一帮精于农事的人,天津卫那边来的人我也肯定安排好,让我们这边人好好跟着学,绝对不会误事儿。”戚素臻点了点头:“我亲自盯着这桩事儿。”
“你上心就好。”戚素臻不算是潘汝桢的嫡系,但是冯紫英似乎很看得起,所以潘汝桢也要看重几分,“另外肤施、甘泉也要进行这方面的尝试,希望你们几个县能够在这上边好好比一比,顺带我提醒你一句,巡抚大人对这桩事儿尤为看重,恐怕仅次于对乱军的平定,在他看来,这是衡量一个州县长官最重要的业绩能力,你务必做好。”
听得潘汝桢这般重视的提醒,戚素臻也郑重其事点头:“大人放心,我明白此桩事情的重要性,一定会做得最好。”
这位知府大人以前对府谷这边没有这么看重,他的注意力都在肤施、甘泉、安塞以及延长,不过延长民乱势大,延长知县朝不保夕,也连带着他也受牵连。
算起来这位潘大人也算是一个比较可怜的知府了,赶上了这么一个时候,但话说回来,自己这个府谷县的知县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但愿巡抚大人来之后,能把整个局面扭转过来吧,戚素臻如是想。
从河东过来的粮队虽然目前带来的粮食数量还不多,但是还是立即对沿线的府谷、神木、葭州、米脂、绥德等州县粮价大跌。
因为谁也不知道巡抚大人动用了多大的资源,谁也不知道会从河东那边运来多少粮食,还有多少粮食还在路上,这种预期使得原本还在囤积居奇的粮商们不得不改变策略,另外来自官府的行政压力也让他们明白如果还要和官府对抗的话,那就是两边都不讨好了。
“粮价还在跌,粟米现在已经跌到了三两九钱每石,这应该是今年肤施城最低价了。”吴耀青进来兴冲冲地道:“吴堡那边价格也跌了,大概在三两八钱,
不过估计跌不下去了,平阳府那边的乱况还在加剧,也使得山西那边粮价开始涨起来了,所以我估计这粮价就要稳在这个位置上了,弄不好还要涨回去一些。”
“耀青。”正在和冯紫英说话的青年汉子站起身来,向着吴耀青抱拳一礼。
“咦,登峰,什么时候来的”吴耀青才意识到自己失礼了,竟然没有注意到顾登峰来了,正在向冯紫英做汇报。
“刚来不久。”顾登峰也笑着向上前来的吴耀青迎上去,二人拥抱了一下。
当年跟随林如海的五个得力幕僚部属,从汪文言开始,吴耀青、曹煜、顾登峰、钱桂生,汪文言和吴耀青已经走上了前台,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二人是冯紫英的得力臂助,而曹煜半隐,毕竟在京中掌握宣传喉舌,不宜太过抛头露面,但是消息灵通者也都知道曹煜和冯紫英关系匪浅。
顾登峰和钱桂生就是彻底隐遁了,除了和山陕商人关系密切者,隐约知晓这一位似乎一直在冯紫英和山陕商人间牵线搭桥,有的时候也要代表冯紫英出面,其他并不太清楚,而钱桂生则一直隐在黑暗中,除了替冯紫英办理私密事情,几乎从不露面,就连汪文言、吴耀青他们几个也很少见到钱桂生。
“坐吧,耀青。”看着二人十分亲热地寒暄,冯紫英也很满意,他不介意这一批下属之间私人关系良好,各行其道各尽其责,这是他对几人各自分工却又要合作的一个基本要求。
“平阳府的粮价已经涨起来了,原来粟米不到三两三钱每石,但现在陡然暴涨到了四两一钱,而且涨势十分凶猛,……”吴耀青一直关注粮价,“这可能会把西安府这边粮价也带动起来。”
“暂时管不到那边了。”冯紫英摇摇头:“只要把陕北三府局面控制下来,西安府那边翻不起多大的风浪,当然如果乱军要趁势入晋入河南,我也管不到那么多,现在我只能先解决陕西的问题,陕西问题的关键在陕北。”
陕北才是关键,西安府情况在糟糕,难道还能比陕北三府差
再说了,平阳府粮价起来了,肯定会对陕西和河南都造成影响,也会吸引河南粮食往这边来,而且自己也安排了从河南调粮过来,虽然数量上不多,但是这个预期却很重要,能在很大程度上对粮价形成打压,迫使囤积居奇的粮商们无法肆意涨价。
吴耀青和顾登峰都笑了起来,这是以邻为壑啊,这种话也就只能在私下里说一说,否则传出去,那山西那边还不得闹翻天朝廷也会不高兴。
冯紫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摆摆手:“当然,到最后,我们肯定也要解决西安府东部的乱军问题,但在此之前,我的确没有那份精力把每一头都抓住,这就要看山西那边朝廷如何安排了,反正我也把情况向朝廷报告了,看他们怎么应对吧。”
吴耀青进来汇报了粮价涨跌情况之后就知趣地离开了,不该自己掺和的就别去多打听,几个人之间各有各的职责范围,除非冯紫英要求他们相互之间配合,一般情况下,他们都去过问了解对方各自的事务,但私下里论个人感情却不受影响。
“范曹两家回去之后可能又商议了一番,还是准备好好和大人在山西这边合作,盖因王家在京师那边太强势了,范曹两家觉得很难争得过王家,而且如果内部龃龉也会影响到整个晋商群体的声誉和实力,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他们都不会去和王家那边翻脸,但只是跟附骥尾喝点儿汤,他们又心有不甘,只是陕西他们还是觉得太穷苦了一些,觉得像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总觉得他们范曹两家加起来的实力不比王家弱,单单一个陕西的市场,有点儿不够味儿,……”
顾登峰的话让冯紫英忍不住哂笑,“口气不小,胃口蛮大,可眼光却浅薄了一些,陕西现在的确没法和北直、辽东那边比,但一旦朝廷平定了江南,局势稳定下来,偌大的西面难
道还能不闻不问叶尔羌、乌斯藏、西海蒙古的问题迟早也是要纳入朝廷规划中来解决的,这一点他们看不到”
顾登峰摇了摇头笑道:“若是范曹两家有这般眼界,也不会被王家压得喘不过气来了,不过也正是因为被王家压得喘不过气,他们才想要另寻他路,……”
“他们所谓的他路,大概不是陕西,而是其他地方吧”冯紫英斜睨了顾登峰一眼,“山东”
“大人猜得没错,他们是想把山东和陕西一并都纳入进来,但肯定更看好山东,不过大人如果在陕西这边,他们愿意动用他们所有资源倾力相助。”顾登峰径直道:“所以他们在河南准备了一批粮食已经运到了潼关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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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九十六节 双线出击,胸有成竹
数风流人物正文卷癸字卷第一百九十六节双线出击,胸有成竹冯紫英轻笑起来,手指在案台上轻轻敲击,“动作很快嘛,我就是在大同的时候随便和他们说了一说,他们就准备起来了,从河南过来的,是在湖广那边收购的粮食吧”
“应该是,河南粮价也不低,不过粳米从湖广过来,可能相对便宜,主要是小麦和粳米,但无论怎么比起陕西来,都要便宜许多了。”顾登峰沉吟着道:“而且他们还准备了第二批第三批,让我来询问大人究竟还需要多少,他们都会鼎力支持。”
冯紫英微微意动,摩挲了一下下颌,“这么坚决真的这么看好我”
这个话题不好接,顾登峰没回答,只是静静等候。
许久,冯紫英才点点头,“也罢,先答应下来,但要说清楚,就目前来说,我能管得到的就是陕西,而且我看好陕西,也希望他们将资源投入进来,单单是整个陕西也有数百万人口,而且关中平原可以直通中原,他们应该明白我的意思,至于山东那边,可以先试一试,如果有问题,再来计较。”
山东是老家所在,也有些人脉,但是毕竟自己老爹和自己都没有在山东当过官,只有老岳父在东昌府干过,根基远不及陕西和顺天府那边,但如果等到自己在陕西这边站稳了脚跟,很多事情也不是不能通过其他渠道延伸过去。
“这一点肯定没有问题,范曹两家虽然不及王家,但是这点儿耐性也还是有的,他们明白押注在大人身上,求的就是大人日后的青云直上飞黄腾达,能给他们带来庇护和机会。”顾登峰说得相当直白露骨,这本来就是商人们的心思态度。
“呵呵,这些商人啊,都是存着吕不韦的那种心思,却不肯踏踏实实地去做营生。”冯紫英笑了笑,不置可否。
“大人,您也要理解他们,现在洞庭、龙游、徽州、安福这些江南商人势力越来越强,早已经压住了山陕商人一头,在江南和湖广,他们根本斗不过这些江南商人,在北地,山东也岌岌可危,京师也不占上风,也就是看山西老巢和陕西这边偏远之地还能有些机会,您在永平府和顺天府这几年才算是扶持了他们一把,也给他们指了一条明路,所以他们都很承情,换了一个别人来陕西,恐怕他们不会这么积极,但是您,他们愿意相信您,看好您,这种信任,很难得啊。”
顾登峰这番话倒是由衷之言。
他长期和这些山陕商人打交道,很清楚这些商人的心思。
不是随便哪个官员都能够得到他们一致认可和支持的,冯紫英之所以这么受欢迎,那也是从开海之略时候就开始积累起来的信誉。
开海之略加海通银庄设立,后来又有煤铁复合体的建设,甚至冶铁工艺的改良,说通朝廷对军工作坊的发卖以及火器的采购变革,这一切都极大地促进了整个山陕商人群体的实力提升。
原来被江南商人压得喘不过气来的他们终于能够看到扳回一局的可能了,所以这样一个如彗星般崛起且前途无量的年轻官员,他们怎么会不全力支持
“也罢,他们若真的肯全力支持我,我自然也不会辜负他们的期望,陕西现在困难了一些,但是日后却是通往西域的咽喉和跳板,叶尔羌人和西海蒙古人以及乌斯藏这些地区,朝廷迟早要重新控制起来,这就意味着陕西未来地位会很重要,当然这会是一个很长久的规划,但是商人不应该眼光长远一些么他们也该为自己下一辈子侄做打算才是。”冯紫英吁了一口气,“曹范两家若真是有意,倒是不妨给他们一些机会。”
伴随着莫德伦的“乱军”兵锋直指保安,在绕过保安县城,接连横扫整个保安县境之后,这支乱军终于在华池水和平戎川一带住留下来,但这里已经是庆阳府境内了。
比起延安府来,庆阳府的面积要小得多,只有延安府三分之一不到,只有环县、安化、合水、宁州和真宁五个县,人口更少得可怜。
莫德伦大军一进入庆阳境内,就让整个庆阳府都震动起来,而原本在庆阳府境内四处打游击的乱军似乎也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都纷纷向着合水这边而来,都希望能够依靠着莫德伦的伯颜寨这杆大旗下,求得庇护。
莫德伦在庆阳府驻足的时候,邱子雄也没有闲着。
夺取了青涧县城并没有让他留得多少喘息的机会,紧随其后的井治中的摧城营与王成武的越山营马不停蹄地就追赶了上来。
邱子雄大军南下直扑延水关,这里与河东的永和关遥遥相对,这里也有一处渡口,可以沟通秦晋,不过在河对面的永和关已经有了少量官军驻守,很显然是南面陕西乱军入晋让整个平阳府都紧张起来了。
在延水关周围还有多处前宋景祐年间设立的堡寨,也被延川本地乱军所占,邱子雄的拜堂寨大军南下,也立即引来了这些乱军的投效,一时间整个延川北部更是风声鹤唳,让延川县城里边紧张无比。
“王左桂和苗仁美让你们来,就是和我说这些”延水关中的大堂是原来巡检司所在,虽然小了一些,但是气势还在,飞檐高墙,青石铺地,只是斑驳的院墙让整座大堂多了几分沧桑落寞的气息。
“邱头领,王头领和苗头领现在还在延长那边,延川县城池高峻,而且民壮训练有素,弓马娴熟,很不好打,王头领和苗头领都几次想要攻打,但是都觉得没有把握,但延长县城就不一样了,那里我们在城内有内应,而且对县城防务十分了解,只是考虑到距离肤施城太近,一旦攻打不下,就很容易遭到来自肤施城的卫军进攻,所以才迟迟没有下手,……”
来人是王左桂和苗仁美的说客,生得獐头鼠目,高鼻薄唇,一看就像是个篾片类的角色,但口才的确颇佳。
“你叫什么名字”邱子雄来了一些兴趣,听得出来,这厮对南边的情况十分熟悉啊。
“某姓赵,家中排行行四,邱头领不妨叫我赵四郎即可。”篾片清客眼睛一亮,能够引起对方的重视,也不枉走这一遭了。
“哦,赵四郎,我记得苗仁美是宜川那边的人吧,怎么又和左拐子搅在一起了”邱子雄笑呵呵地道:“还有王和尚和混天王呢你们为什么不邀约他们去打延长,却要舍近求远来找我”
这个篾片清客没想到邱子雄居然对南边的情况如此熟知,讶然之后也回过味来。
人家偌大一支军队敢南下,自然也是有准备的,青涧县城都被人家打下然后又随随便便放弃了南下过来,肯定要对下一步的打算有考虑,这些情况也不是什么秘密,稍加打听就能知晓,更何况人家几千号精兵强将,一些斥候哨探先行肯定少不了。
“回邱头领,苗头领的确是在宜川,不过宜川那边人太多,大家都求食不能,所以苗头领就带着人马北上来找王头领了,延长县里有好几户大户,存粮起码能有几万石,只要打下延长县城,那大家伙儿就不愁吃穿了。”
赵四郎迟疑了一下之后才又道:“至于王和尚,他在延川这边都混得凄凄惨惨,就他那几百草头卒,能有啥用混天王成日里像疯子一样,东奔西窜,王头领也曾经邀约过他,他却自视甚高,不肯答应,现在混天王就占着髑髅山和独占山之间的要道劫道,我看他这个样子也坚持不了多久了,这路上还有几个商旅能供得起他那一千多号人的生计,坐吃山空,他原来那点儿老本迟早也要吃光。”
“呵呵,延长县里能有几万石粮食,你这个谎撒得不高明啊,谁不知道义乡城里才是延长大户李家的居所,另外不是说李家的姻亲钱家也都跑过去了么”邱子雄笑嘻嘻地道:“左拐子却要约我去打延长城,这是何道理”
赵四郎一惊,脊背上猛然沁出一层薄汗,差一点就要露馅,好在他也算心思慎密,之前来也有准备,立即不动声色地应道:“邱头领此言
差矣,义乡城的确是李家所居,但恐怕邱头领有所不知的是李家早在去年就把他家中大部分存粮运往了县城,义乡城里仅存了少部分,这是我们内线专门传出来的消息,绝对准确,而且我们王头领到时候要亲自与邱头领一道攻打县城,这如何能说蒙骗您呢”
“真的么”邱子雄似笑非笑地点点头,“权当这是真的么但让我放弃延川县,却去打延长县,总得有一个理由吧我总觉得这绕过延川不打,却要直奔延长,有点儿古怪,莫不是你家头领还有其他想法”
被邱子雄的话给逼得险些乱了阵脚,赵四郎心中暗自嘀咕,莫非这一位还真的打听到了一些什么消息内情不成照理说不该啊,但现在他也顾不得许多了,只能咬紧牙关不松口,口口声声说也是为了义军大局,能早些获得更多的粮食,让大家都能在寻找下一个目标之前多喘息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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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九十七节 情思缠绵,千里挂心
打发走了那篾片,邱子雄才问自己下首的邱子峰,“老二,你怎么看?”
“肯定有猫腻,延川肯定比延长好打,而且延川县境内的情况我们了如指掌,只需要顺藤摸瓜,瓮中捉鳖,何必要大费周章绕过延川去打延长?”邱子峰连连摇头,“这里边肯定有什么我们不清楚的古怪。”
“嗯,这厮倒是伶牙俐齿,舌绽莲花,他却不知道我们了解的情况可比他清楚得多,不过到后来这厮也有些乱了阵脚,全靠咬牙坚持了。”邱子雄笑着道:“那咱们还得好好合计合计,左拐子和苗仁美这么热忱地邀请我南下延长,甚至愿意敢当我的马前卒去打延长,还绕过了义乡城,我们要把这里边的蹊跷搞清楚,再做道理。”
“对,不能遽下结论,咱们在这延水关可以休整二日,本来在青涧还能多待几日,谁曾想北边儿撵得这么紧,弄得我们只能南下,....”何涣瞅了一眼邱子雄,见对方面带不悦,没敢再说下去。
“哼,在青涧呆下去没好处,早些走也是好事。”孙伦摇头:“涣子,没见着有些兄弟都心浮气躁了,夜里想方设法都要想溜出去,不是我们查得严,铁定要出事,所以走了才是正确的,这延水关也不差,就是没了城里的繁华,所以大家都心平气顺了。”
“嗯,子伦说得有道理,咱们的军纪说起来还是不如伯颜寨那边,这方面就能体现出来。”邱子雄狠狠地横了一眼有些心虚的何涣,“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这才走几步就开始心猿意马,我看迟早要出事儿,有些人自身不正,难怪下边不稳,涣子,你说是不是?”
何涣只能低下头不语。
“好了,打延川还是延长,暂时不定,我们需要更进一步了解情况,哨探斥候撒出去,打探打探,另外北边儿也会给我们消息,不急。”邱子雄伸了一个懒腰,“延川延长都不是我们的目标,宜川、洛川,甚至韩城、白水才是,呵呵,左拐子也好,混天王也好,王和尚也好,迟早都要跟过来,乖乖地跟着我们走,这才是我们下大棋所要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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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的信回来了?”黛玉惊喜地站起身来,手中拿着的团扇也丢在了一边,紧走两步问道。
“只说是爷从陕西那边托人带信回来了,进了府里,先去了太太那边,然后才回来三房吧。”紫鹃见自家姑娘的期盼模样,忍不住掩嘴一笑:“姑娘无须这么着急,爷肯定会惦记着姑娘的,少不了给姑娘专门有信。”
“我哪里着急了?”黛玉重新坐回花窗前,不动声色地摇起了团扇,“相公走了这么久,就只是到大同的时候托人带口信回来,也没见一封信,想必是路上不好写,可都到了陕西也该有一两个月了吧,还没见声音,而且这京中报纸都说陕西那边乱得利害,怎么能不让人心里担心?”
“姑娘尽管放心,爷是何等人?宁夏平叛不必就是在陕西么?爷还说起过他单枪匹马进草原的事儿呢,在永平府爷不也和那些蒙古人打了一仗,打得蒙古人落荒而逃?”紫鹃浅笑隐隐,接过黛玉手中团扇替黛玉打起扇来,“奴婢就不信陕西那些乱民还能比蒙古人更厉害了。”
“那还是不一样,我也听闻相公说起过,当年他进草原,其实也是认识那草原上蒙古人的头领,尤其是老爷素来与草原上蒙古人相善,至于在永平府和蒙古人一战,那也是借着地利,可到陕西相公是人生地不熟,手里空空,下边的官员未必就能令行禁止,...”
说到这里,黛玉脸上也露出一抹愁思,“若是真的好办,他肯定早就写信回来了,就是事情棘手,他忙得没时间,才一直迟迟没有信回来。”
“哪里就有姑娘说的那般了?”紫鹃噘嘴,“当年姑娘和爷在临清都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奴婢记得当时也是佑伯跟着去的吧?此番佑伯不是又跟着爷去了么?可见这肯定是没
有事的。”
紫鹃这么一说,黛玉心情又好了许多,当年的确是冯佑跟着在一起,所以似乎一切最后都迎刃而解了,但愿这一次也是。
正想着,雪雁进来,“姑娘,长房云裳来了。”
“哦,请她进来。”黛玉也知道云裳是一早在冯紫英身边伺候的,后来才跟了沈宜修,所以这层关系不一般。
云裳进来,福了一福,黛玉便招呼云裳免礼询问何事。
云裳来说了沈宜修请宝钗和黛玉去她那边,说是大爷有信回来,是专门交代给三位奶奶的。
“云裳,爷就只回来一封信?”黛玉秀眉微蹙,樱唇微噘,显然有些不高兴。“回三奶奶,奶奶只说是有一封信需要和三位奶奶一道说,至于有没有其他单独给各位奶奶的,奴婢不知道,要回来带信的人才知道了。”云裳其实是知道有专门给各人信回来的,不过她不愿意说,要说也轮不到她来说。
“哦。”黛玉秀眉稍微松开一些,这才起身:“那我就过去吧,宝姐姐那边也通知了?”
“奶奶已经让人去通知了,包括二姨奶奶也是。”云裳回答道。
冯府里边的称谓也有些复杂而混乱,像下人对这些人的称谓,长房的二姨奶一般是指尤二姐,尤三姐就被叫做三姨娘;而二房这边,宝钗被叫做二奶奶,而宝琴则是琴二奶奶,多了一个琴字,至于迎春则有些叫二姨奶奶的,也有叫二姨娘的,像三房这边也一样,黛玉自然是三奶奶,妙玉却没有人叫玉三奶奶,都习惯叫妙奶奶或者玉奶奶,岫烟才被叫做三姨奶或者烟姨娘而不被叫做三姨
娘,因为那是尤三姐的固定称谓。
之前连冯紫英都觉得有些混乱,但是久而久之下人们称呼惯了,只要一出口就知道说的是谁,所以冯紫英也就接受了。
林黛玉到了长房那边时,宝钗和迎春都已经到了。
和沈宜修、宝钗打了招呼之后,林黛玉先是到了迎春身边上,拉着迎春的手嘘寒问暖。
迎春肚子两个月就大了一大圈儿,已经十分显怀,而且原本有些柔弱秀气的脸庞也圆润了一圈,看上去还和贾宝玉那大脸盘子有点儿像了,尤其是那双眼睛,迎春和宝玉这一双堂兄妹还真有点儿像,都很漂亮。
黛玉和迎春是表姊妹,而且迎春素来与世无争,性格温和敦厚,黛玉也和她很亲厚。
迎春在荣国府里那环境中被人轻蔑地称之为二木头,但是这种性格到了冯府之后就不一样了。
沈宜修、薛宝钗、林黛玉、薛宝琴、妙玉都不是好惹的性格,就连岫烟也是一个精明人,就只有尤二姐和迎春是这种老实性子,反而很受下人们欢迎。
特别是现在迎春又怀了孕,在沈宜修只有一个女儿的情形下,迎春若是生下一个男嗣,那就是冯家一门三房的长子了,哪怕是一个庶长子,那也不得了,那就意味着冯家有后了,有后嗣继承香火了。
所以迎春地位也是水涨船高,下人们平素里都是捧着,再加上还有一个彪呼呼的司棋成日里像护崽母虎一般在一边守候着,迎春的日子也是过得格外惬意。看着迎春满足的笑容,黛玉小儿女的心性夹杂着有些羡慕的心情,忍不住把手放在迎春的肚子上,轻轻抚摸了一番:“二姐姐,现在身子感觉如何?平素里有没有什么异动?”
见黛玉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迎春略感羞涩地含笑道:“平素也没有什么其他感觉,就是觉得困倦,瞌睡多了,吃饭也能多吃许多了,其他也没有什么。”“那肚子里有没有感觉呢?”黛玉好奇地问道。
“林妹妹这么好奇,等到日后你自己怀上了,不就知道了,这会子二姐姐说也说不明白啊。”宝钗见黛玉一脸娇憨好奇的模样,忍俊不禁,打趣道。
黛玉脸一红,不过今日不同以往,她和宝钗都是嫁为人妇的人了,也都有过夫妻之实,
在座众人也都是一样,所以也只是稍微有些羞涩而已,瞥了一眼宝钗:“宝姐姐只怕比小妹更心急才是,....”
这话一出口,宝钗脸色不变,但是黛玉身旁的紫鹃和宝钗身旁的莺儿却都有些变色。
这话里怎么都觉得好像林黛玉是在讥刺迎春这个做妾的都怀上了,而宝钗这个大妇却还没有反应。
不过宝钗却知道黛玉的性子,断不至于如此,也就是羞急之下的无心之言,并非要针对自己,瞪了黛玉一眼:“妹妹这是故意在二姐姐面前讥刺我么?”
黛玉也是一惊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言了,好在一看宝钗的表情,就知道对方并听未生气,赶紧吐了一下舌头,然后过去抱着宝钗的胳膊:“那讥刺也是讥刺我们姐妹俩了,谁让二姐姐是我们的俩的姐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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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九十八节 内宅机锋,暗波隐隐
沈宜修看着这对表姐妹的表演,内心也不得不为薛宝钗点一个赞。
要说薛宝钗内心没有一点儿不悦,她是不信的,即便是她,看到肚子日大的迎春,心里也都还有些酸意,谁知道这丫头肚子里装的是男是女。
如果是女儿,那还好说一些,但如果是男孩,那就意义不一般了。
那是长子。
大周的律法也是沿袭前朝,嫡庶长幼之分壁垒森严。
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天家都是这般,民间更不用说。
冯家一门三房,虽说各是一家,但是谁都盯着各家肚子里的事儿。
但这一次相公外放远出为官,沈宜修就意识到自己的失策。
二房长房都有媵妾跟随,长房虽然有尤三姐跟随,但是尤三姐那大大咧咧而且对这些事情又不太上心的性子,肯定是争不赢薛宝琴和林妙玉、邢岫烟三女的,所以她不得不把晴雯派了去,毕竟相公很喜欢这个丫头的妖娆劲儿。
其实这个时候自己已经晚了一步了,看看迎春的肚子就明白了,这一着落后,也许就难以挽回。
迎春若是生下一个男嗣,那就是长子,哪怕是庶长子,那也是长子,除了比自己、薛宝钗和林黛玉所出略微差一些身份外,那就要比其他媵妾的子嗣要高一分了。
按照大周惯例,媵的子嗣只有在大妇无子嗣的情形下才能被视为嫡子,如果大妇有子嗣,那么媵的子嗣也只能被视为庶子。
当然,媵所出,肯定要比妾所出高一分,但是若是这个妾所出的男嗣是长子,甚至是整个一门三房的长子,那就不好说了。
沈宜修还不至于觉得整个一门三房这么多女人都生不出一个儿子来,那如果迎春所生是男嗣,其他都无所出,可就真的是金贵了。
不过这种可能性很小,自己都生下桐娘了,等到丈夫回来,自己肯定还要生,像薛宝钗和林黛玉肯定也不会坐视她们那一房子嗣只从其他女人肚子里出来,她们也正当韶华,正是生育的最佳时机,不可能无所作为。
但种种可能都有,而二房和三房显然比自己更有备,二房让薛宝琴去了,三房更是牵强附会的不但让林妙玉去,还把邢岫烟也搭上,可谓处心积虑了。
唯独自己这一房有些失策了。
尤二姐尤三姐虽然也是妾,但是她们的胡人血统注定就算是她们生下儿子恐怕也不会太受重视,所以自己这边就欠缺一个够份量的帮手。
只可惜惜春年龄偏小了一些,而且当时时间也有些来不及了,相公都要走了,自己如果忙不迭地表示要替相公纳妾,然后又让惜春跟随去陕西,就显得太露骨了。
另外这惜春也还有些害臊,自己有意无意地提了几回,她都含羞带怯地避开了话题,可能也还因为其父现在在南京为官的缘故。
不过她一个庶女,连贾珍、贾蓉朝廷似乎都没怎么计较,应该说不上个什么才对。
等到相公一两年后从陕西回来,惜春的年纪也差不多了,江南那边也该早就有一个结果了,到时候让惜春入门倒是正好合适。
但沈宜修还是有些遗憾,这两年就只能任由薛宝琴和林妙玉与邢岫烟这二三房的女人占便宜了,也不知道尤三姐这个傻丫头和晴雯二女能不能稍微抵消一下。
饶是沈宜修是个胸藏锦绣的女子,但是在这方面也难以免俗,一个女人在这种家庭里若是没有一个嫡子傍身,始终底气不足,在面对公婆时,腰板儿也就没法挺那么直。
沈宜修面色温润淡然地看着薛宝钗和林黛玉以及贾迎春三姐妹在自己面前喁喁细语,好一阵后,还是薛宝钗主动中断了说话,这才回归各自主位,言及正事。
“相公托人带了信回来,这一封是给我们大家伙儿的,所以我请诸位姐妹来,也就是要念给姐妹们听一听,至于说相公还给
各位姐妹单独的信,要等到带信人单独给诸位姐妹们了。”沈宜修含笑道。
“诸位贤妻,见字如晤,自离京赴陕,先出清河,步履匆匆,……”
冯紫英的给众人的信相对简略,也不涉及儿女私情,只是陈述一路到大同之后的种种,也说了在大同和亲戚的往来,也谈了听到的陕西那边的不利局面,当然也谈到了自己的信心十足。
话语里倒是轻松自如,没有太多的担心和焦虑,不过诸女也都知道一路艰辛,而且陕西局面日益恶化,肯定不会像信中所言那么轻松。
沈宜修把信念完,这才解释道∶“这应该是相公到大同之后给我们写的信,但是什么时候送来的,还不清楚,但朝里传回来的消息说相公应该早已经到了陕西,而且也已经开始履行巡抚职责了。”
“相公好像也做了准备,在大同招募了一批亲兵,都是冯段两家子弟为多,还有相公也有几个同学奉了朝廷命令去帮相公,想必也能替相公分忧不少。”薛宝钗也插上话。
“那宝琴、妙玉和岫烟她们岂不是都先要留在大同,要等到相公先行离开,避开行迹,才能南下?”黛玉也小声问道。
一时间厅中就热闹起来了,不仅仅是几个当家女人,便是下边丫鬟们也都窃窃私语,专门把宝琴她们几个留下来,自己悄然南下,这也就意味着这一路肯定没那么平静,甚至有危险。
在路上就有危险了,那到陕西境内呢?岂不是更加凶险?
“好了,诸位妹妹,相公自有定计,现在咱们在这里谈论也无济于事,相公也就是希望咱们心里安心,莫要太过担心,咱们也就莫要添乱,尤其是二妹妹更要珍惜身子,等到相公从陕西回来时,最好都能下地行走,喊一声爹了,…“
沈宜修含笑看着迎春。
迎春赶紧起身福了一福,有些局促地道∶“多谢姐姐有心了,小妹定当小心。”
宝钗也站起身来,浅浅一福,眉目间满是欣慰之色,“姐姐这份心意,二姐姐肯定铭记在心,小妹回去之后也定当吩咐下人,一定把二姐姐伺候好,等到相公回来之时,咱们家里添丁增口,也好热闹一番。“
沈宜修看了薛宝钗一眼,温婉一笑,“妹妹说得是,我倒是更希望宝琴、妙玉和雌烟她们几个跟着相公去陕西,这一两年时间里,没准儿也能替咱们冯家多添几个人丁呢,那才真的是喜出望外,尤其是我看妙玉那个体格身骨,应该是一个能生养的,玉妹妹,你说是不是?“
沈宜修和宝钗言语之间,暗含机锋,黛玉正坐在一旁吃瓜,听得有趣,却没想到这话头一下子就往自己这边偏过来了,略微惊讶了一下,也赶紧应道“这体格身骨一说还真不好讲,妙玉性子不太好,要按医家说法,这就是一个不好的习惯,便是对生养也是有些影响的。”
沈宜修倒没想到黛玉会这么说,扬了扬柳眉,微微颌首,“倒也是,不过岫烟的性子倒是淳和温厚,……”
“姐姐,到现在她们几个大概都还没能到陕西呢,而且相公现在一去陕西肯定是忙得不亦乐乎,多半连回家的时间都没多少,小妹当时也是想岫烟性子最好不过,她能去肯定能多帮衬着宝琴一些,至于妙玉她素来和岫烟相处惯了,在家里也没有几个相熟的,要去也就由她去便是,没想太多,只要能把相公服侍好了,其他都无关紧要。”
黛玉半解释半闲话的这么一说,倒是有点儿隐隐告知的味道,沈宜修和薛宝钗也都听出来了。
这一位原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对家宅中的这些事情素来不掺和,但现在嫁人没多久,也开始渐渐融入到这个为人妇这个身份中来了,话语的机锋也懂得巧妙运用了。
一时间这大厅里的气氛也变得有些微妙起来了,就连各自身后的丫鬟们脸上眉眼都变得格外生动。
倒是沈宜修略感诧异
之后也十分坦然,都说这一位平素什么都不计较,但现在看来也不尽然,不过这样也好,真要什么都不闻不问的,反而像是仙人了,还是接地气一点儿的好。
好在很快送信去了大小段氏那边又过来了,得知三房奶奶都在这边,就把信也送了过来。
沈宜修、薛宝钗和林黛玉各自领了属于自己的书信,这次道别各回各家不提。
回到家中的宝钗也有些感触,林妹妹现在也开始警醒过来了,代表三房发声也是有模有样,倒是让沈宜修颇为吃惊。
不过林黛玉的那份解释她还是半信半疑,自己当初让宝琴陪着去陕西,黛玉最初也只说岫烟去,后来便趁势又说妙玉离不得岫烟,这说法听起来像回事儿,但是真要细论,就有点儿说不走。
不过话说回来,这妙玉和岫烟这一趟要怀孕生子了,对黛玉有什么好处么?
宝钗微微摇头,只怕那妙玉未必像其他人看到的那样心无城府,存着更深的心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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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九十九节 晋南风云,晋北危机
冯紫英第二封信送入京中的时候已经是两个多月之后了,算起来应该是冯紫英已经在吴堡取得大捷,并且转移到肤施城之后,才给家里寄去了第二轮信件。
当然这一次寄信就不是只给家里寄,更重要的还是给朝中几位大佬。
给内阁去了一封信,然后齐永泰、乔应甲、官应震、忠顺王、忠惠王,也都分别去了信,当然也少不了给自己老爹去信。
如果说第一轮信只是简单叙述在路途上的种种坎坷风险,谈不上有多少实质性的内容,那么在第二轮信件中,冯紫英就对到陕西的第一印象和自己已经采取的对策和下一步的打算都要给朝廷内阁以及亲近关照自己的大佬们有一个交代了。
毕竟陕西的情况比预想的还要糟糕,自己的许多举措肯定是越轨逾矩了,不可能按照原来设想的那样去行动,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个时候就要显现出来了,这也是巡抚为什么担负王命要有临机权变权力的原故。
给齐永泰他们几个去信是应有之意,毕竟内阁那一封信太过冠冕堂皇,在几位大佬那里信中会更多袒露自己内心的一些想法,而忠顺王那里主要还是海通银庄的借贷,数量会比想象的更大。
至于忠惠王那里,则更多的是一些联络,京营节度使这个职位忠惠王似乎坐稳了,现在还看不出什么来,但是荃妃的信也送到了,提到了上三亲军似乎正在倒向梅月溪,这不能不让荃妃着急。
对冯紫英来说似乎没有什么意义,但提醒一下忠惠王还是有必要,避免引来一些意想不到的混乱。
现在真还难以确定永隆帝的状况,似乎这位皇上躺在床上成日里神思不属神志不清的状态下,身体却一下子康健了许多,完全不像最初那种虽说都可能一觉不起的模样,换句话说,当个傀儡皇帝躺在床上听合格,甚至连内阁似乎也对现在的这种情形十分满意。
当然不满意的人肯定也有,太上皇,几位跃欲试的皇子,都不满意现在这种大位虚悬的格局。
但是处于当下这种情形,任何人如果过于直白的表露意图,可能都会被其他人视为一种意欲篡权夺位的阴谋,无论是太上皇还是几个皇子。
太上皇多表露一些态度,也许就会被视为是在为南京的义忠亲王预谋,引发反弹。
朝中现在几乎没有人支持这一位后期屡出昏招的皇帝了,哪怕他是大周朝在位最长的皇帝。
而几位皇子之间的争夺就更不用说了,谁都不愿意去给兄弟们当垫脚石,所以争监国之位可以,但千万别提其他。
齐永泰接到冯紫英来信时正在家里喝粥,读完信,径自回到书房里思考了一阵,又细读了一遍,这才遣人去请乔应甲,另外也让人去招韩爌和孙居相二人。
他相信乔应甲也应该收到了冯紫英的信,而且山西是乔应甲的老家,甚至北地士人中的中坚力量不少都是山西人,如韩煽,孙居相,这些都算是他们最核心的群体中一员。
齐永泰和乔应甲的关系比较微妙。
二人同属北地士人中的领袖层面角色,齐永泰作为前吏部尚书,现在更是阁臣,理所当然在北地士人中被视为当然领袖,但乔应甲作为北地士人中势力最强的山西士人首领,而且和山陕商人关系素来密切,所以实力也很强。
当然乔应甲也清楚自己因为和山陕商人的关系密切,使得自己在士人中的威信就要逊色不少,这也是亲近商人不可避免地负面作用。
尤其是齐永泰方正清廉的形象便是江南士人中都不少十分敬佩,这一点连乔应甲都相当佩服,也是齐永泰能稳坐北地士人领袖的原因之一。
正因为如此,齐永泰稳坐核心首领之位,但乔应甲则长袖善舞,在北地士人中如鱼得水,这一正一辅,倒也合理。
韩爌和孙居相先到,乔应甲晚了一步。
在乔应甲到之前,齐永泰也把冯紫英的信交给二人看了,当看到冯紫英担心陕西乱军通过龙门渡大举东入平阳府而他现在根本无力干预过问的时候,韩燎和孙居相都有些坐不住了。
尤其是韩爌,他就是蒲州人,平阳府的西南角上,距离风陵渡和潼关很近.
孙居相一样也很着急,他是沁水人,沁水就在泽州最西边,紧邻平阳府的翼城、浮山,一旦平阳府失陷,那泽州必定难以幸免,而且平阳府失陷的话,乱军还可以趁势进攻河南的怀庆府,从而从怀庆府这边进入泽州。
“汝俊知道了么?”韩慷皱起眉头,“乱军入晋,我知道,原来还以为是小股乱军骚扰,没想到这还成了乱军的一条东窜的后路了,如果说按照紫英所说,他现在没办法,只能尽快南下,但一旦他挥兵南下,那些乱军见势不妙,岂不是更要一窝蜂的往河东跑?那山西这边如何承受得起?”
“卢川和谢震业这一帮废物究竟在做什么?”孙居相性子刚烈,语气就不客气许多了,“紫英也就罢了,他从吴堡入晋,这么快就能控制住大半个延安府,已经难能可贵了,可卢川就看着紫英在陕北打仗,坐山观虎斗?还是等到摘落地桃子,朝廷还在做什么这等庸人,还不趁早撤换?”
“稍安勿躁,伯辅,乱军势力虽大,但是攻坚力量却不强,基本上还是避开了县城,但是若是放任这般下去,尤其是进入山西之后,晋南基本上没有像样的卫军,都被柴国柱和杨元给抽空了,这才是我最担心的,单凭那些缙绅们的私军很难抵挡得住已经在河西那边打了不少仗富有经验的乱军了,他们已经有足够的经验来应对这些私军家兵了。”
齐永泰叹了一口气。
乔应甲进来的时候正好听见了齐永泰的话。
”我看这种局面维持不了多久,如果陕西乱军源源不断地进入平阳府,平阳府本来情况也不好,饥民也已经被煽动起来了,照这种局面下去,情况差一些的县份恐怕很难幸免于难。”乔应甲一进来语气就有些低沉,“河津和荣河都已经岌岌可危了,稷山还在坚守,但不知道能守得住多久,再往下,万泉和猗氏,怕都会不保。”
猗氏是乔应甲的故乡,说到这里,他也有些情绪低落。
不是他不着急,而是他知道这种事情着急也没用,山西镇和大同镇现在都处于重建阶段,固然能抽出一部分兵力来南下,但是却又要担心北面的蒙古人和丰州白莲趁火打劫,而且在时间上要南下也需要准备。
冯紫英信中所提到的情况,其实这一两日从山西那边过来的军报也都开始证明了他所说的。
西安府东面的乱军势力越来越大,而且也在不断东入山西,可山西镇的边军迟迟没有南下,据说先头部队刚过清源,按照这个速度,只怕山西军没到,稷山、万泉和猗氏都要沦陷了,甚至临晋、夏县、安邑、解州都可能要落入贼手。
“汝俊说的没错,越是这个时候,恐怕我们越是不能自乱阵脚。“齐永泰目光里多了几分坚执,“从兵部职方司传回来的消息说,素囊台吉和林丹巴图尔应该是联络上了,而且据说见过面了,林丹巴图尔支持其驱逐卜失兔,取得顺义王的身份,但前提是要配合察哈尔人南侵,刑部这边和龙禁尉都反映,丰州白莲行迹诡异,频频派人进入内地,和山西、北直这边的白莲教联系日益频繁,颇有举事的架势,但不清楚这是否有些夸大其词了,……”
“山西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都频频来信请求兵部指令山西镇和大同镇出兵南下,但怀昌很担心一旦抽调兵力过多,边墙若是被蒙古人或者丰州白莲突破,那才是内外交困,难以应对。”
韩煽有些不悦地插话打断齐永泰的话,“乘风兄,张怀昌懂什么?他一味夸大土默特人和丰州白莲的威胁,但至今我没有看到丰州白莲究竟和山西、北直这边的白莲教有多少联
系,素囊台吉要和林丹巴图尔勾结,驱逐卜失兔夺顺义王之位,这可能么?难道他不明白没有大周朝的册封,这个顺义王的头衔他永远别想得到,得到了那也是伪王,是僭越!“
齐永泰能理解韩的担心,蒲州、猗氏都在平阳府南边儿,可以说一亡具亡,乱军一旦南下,这两地都跑不掉,乔应甲没有说,不代表他没有这个态度,看孙居相也是十分担心自己家乡,这让他也感受到了巨大压力。
作为阁老,但他又是北地士人领袖,他不能不考虑这些平素支持自己的中坚力量的态度,同样,这些北地士人文臣们在朝中为官,身为家乡的士人代表,却连自己家乡都保不住,恐怕也很难对家乡父老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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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节 公私难分,利益难舍
“汝俊,你的意思呢?”齐永泰沉吟了许久才问道,他需要征求利益攸关的几位当事人。
乔应甲、韩爌乃至孙居相都是晋南人,尤其是乔应甲家乡猗氏和韩爌的家乡蒲州最是危险。
乔应甲也有些犹豫。
论理他是最该催促山西镇和大同镇增派大军南下平叛的,这一点上冯紫英也提出了警告。
一旦晋南乱起来,其后果会相当严重,晋南和河南北部的怀庆、卫辉、彰德三府紧邻,一旦晋南乱了,势必影响到河南的北面三府,这三府又和北直隶南部的广平、大名二府唇齿相依,可以说晋南一乱,会直接波及到整个中原,这是他不愿意见到的。
当下李廷机因为身体原因已经正式致仕,内阁中尚缺一人,几大尚书都在竞争这个阁臣之位,他作为右都御史暂时还不够格,但是如果某一位尚书入阁,那么空缺出来的尚书职位,他就是最有力的竞争者。
现在觊觎这个阁臣的如黄汝良、张景秋、顾秉谦、官应震,甚至还有刘一燝,任何一个人上位,都能引发一连串的调整。
正因为如此,他不愿被人在背后指责为因为只顾家乡而罔顾大局,那样对他竞争尚书位置很不利。
要知道和他实力相当的人并非没有,如柴恪,他的资历也相当深厚了,在兵部、吏部历任左侍郎,丝毫不比自己逊色。
乔应甲犹豫,但韩爌却没有那么多顾忌了,眼睛一瞪:“汝俊,这还有什么好考虑的?柴国柱把晋南的卫军收罗一空去充实他的山西镇,现在平阳有难,难道他就还能袖手旁观了?进入平阳的乱军已经超过了四五支,人数超过两万人,加上平阳本地的暴民乱民,人数早就超过三万人了,可平阳境内的卫军不足三千人,那些私军的战斗力根本不值一提,如果山西镇不派大军南下,平阳府诸州县绝对无一幸免,除非从冯唐的西北军抽调兵力回师西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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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齐永泰和乔应甲乃至孙居相都异口同声地否定韩爌的主意,“西北军不能动!”
现在西北军在山东的攻势正如火如荼,牛继宗和孙绍祖的大军正在联手抵抗,但很显然已经招架不住了。
在连续丢掉了东平、巨野、嘉祥、金乡之后,西北军正在鱼台与牛继宗的宣府军鏖战。
牛继宗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正在从济宁州缓步南撤,估计几日之内朝廷就能收复济宁和兖州,这也就意味着最迟一个月内,整个山东即将光复,战事即将转入南直隶境内。
这个时候要是因为动了西北军而导致战局出现变化,谁都承担不起整个责任。
否定了韩爌的提议,乔应甲终于抬起目光:“乘风,晋南不容有失,否则中原危矣,而且也会波及到我们可能刚刚收复的山东,很难说这些乱军和南京那边有没有勾结和相互策应,所以恐怕还得要督促柴国柱和杨元都要增派大军南下。”
齐永泰看了一眼三人,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既是如此,那我会和进卿与怀昌说一声,就怕时间也有些晚了。”
“再晚也比没有好,乱了起来,大军南下也能平定,毕竟不像陕西那边,大军要南下,地方上连粮草都无法保障。”韩爌叹了一口气,“也难为紫英了,陕北那穷地方,他怎么能把延安、庆阳和平凉安顿下来?”
********
冯紫英接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大半个月之后的事儿了。
不过消息却截然不同。
山西镇第二轮两万多大军刚来得及南下,距离老牛湾不远的水泉营堡便遭到了素囊控制下的土默特军队袭扰,紧接着,丰州白莲在双沟墩一线发起进攻,这极大的震动了山西和大同二镇。
要知道土默特人已经很多年没有向边墙发起进攻了,从三娘子控制了土默特人大局之后,双方就一直保持着和平,甚至建立起了良好的关系,但没想到现在素囊却率先挑起了对大周的战事。
而丰州白莲以军队形式出现,并开始进攻大同镇的边境,这同样是一个令人不安的迹象。
丰州白莲的正式出现,意味着山西、北直乃至山东的白莲教也有可能从蛰伏状态转为活跃期,甚至进入一个爆发期。
这个坏消息足以抵消西北军收复济宁和兖州,彻底将牛继宗的宣府军和孙绍祖的大同军撵出山东的喜悦感。
面对土默特人和丰州白莲咄咄逼人的攻势,山西镇和大同镇都频频告急,并且都立即削减和放慢了派遣军队南下的部署,使得南下的军队数量骤减,而且速度也大大放缓。
冯紫英一看到这个消息就知道要糟糕。
如果说别人也许还没有意识到,但是冯紫英可以断言,白莲教绝对在其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而且说不定南京方面也有在其中穿针引线.
哪有这么巧,刚好山西镇和大同镇军队要南下的时候,素囊和丰州白莲就要寇边了?
这显然是要牵制掣肘二镇兵马南下,为陕西乱军在入晋之后的发展赢得时间和机会。
而且素囊和丰州白莲的寇边就再没有后续的消息了,很显然这种寇边是袭扰性的,不具备真正要攻陷某一段边墙,甚至要突入内地的可能性。
但对柴国柱和杨元来说,他们肯定是宁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本身实力就受到了很大削弱,就不太愿意南下平乱,现在更有理由作推托,少派甚至不派军队南下了。
如果这是南京方面的诡计,那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延阻了二镇兵马南下,但入晋的陕西乱军在晋南究竟能造出多大的声势来,能起到多大的作用,这却还是一个未知数。
不过冯紫英有一个不太好的预感,如果入晋乱军在晋南得势,只怕随着自己让摧城营紧跟着邱子雄的“乱军”南下追剿,弄不好西安府的那些乱军在西出无望,而又面临来自北面威胁的情形下,还会更大规模的东渡黄河入晋,到那个时候局面就真的有些难以预测了。
数万乱军涌入晋南,只怕平阳、泽州、潞安几个府州都抵挡不住,甚至可能会波及到河南在黄河以北的三府局面。
只不过想得虽多,自己却是鞭长莫及,难以过问。
自己现在只能老老实实先把陕西的局面收拾下来,山西也好,河南也好,还轮不到自己去操心。
便是自己老爹现在打下山东,恐怕也面临着朝廷的猜忌。
三边总督是肯定要免去的,西北军弄不好也要拆分,最后还要看老爹和牛继宗、孙绍祖他们在徐州这一战打得如何,以及陈继先最后的态度了。
见冯紫英看着朝廷来的邸报出神,汪文言忍不住问道:“大人,局势又有变化?”
“唔,说不上,和我们之前了解的差不多,晋南局势继续恶化,但是土默特人和丰州白莲又在北边滋扰,朝廷出了昏招了,柴国柱要求削减南下兵力,杨元要求放缓南下,朝廷都同意了,我很担心会出乱子啊。”
冯紫英的话让汪文言有些不解,“山西镇已经有一万大军在南下途中了,就算是削减后续兵力,又或者没有大同镇的军队,我想解决晋南那些乱军也没有问题吧?进入平阳那边的乱军不过一两万人,加上本地跟附的乱民也不过就是两三万人而已,不可能抵挡得住山西军的清剿。”
“未必啊。”冯紫英摇头,“山西镇在苏成度那一战损失太大,后续这些军队都是从晋南这些地方卫军和民壮抽调进去补充起来的,这才多久,战斗力能得到多少提升?如果稍有疏忽,再演苏成度的故事也不是不可能。”
听闻此言,汪文言沉默了,好一阵之后才问道:“那我们怎么应对?”
“事已至此,我们又能如何?还是按照我们自己的计划行事吧,莫德伦都攻陷环县了?”冯紫英嘴角浮起一抹冷笑,“看来莫德伦和邱子雄这两只鹰犬放出去之后,都有些放飞自我,不按照我的要求来做了啊。”
“大人,还是有些原因的,环县几乎士绅都躲入了县城,其中有几个是罪大恶极的,民愤极大,莫德伦如果不打下县城,难以赢得周围那些附庸而来的乱军支持,所以他不得不打。”汪文言解释道:“而且他也遣人来解释了,打下环县之后,会稍加休整就沿环河南下,在安化边儿上绕一圈,直进镇原和泾州。”
“胃口不小啊。”冯紫英其实对莫德伦打下环县并没有多少恶感。
还是那句话,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一切需要莫德伦他们自己拿主意,怎么打更合适,细节不必太计较,他只需要最后的结果。
从莫德伦现在的行动来看,还是相当顺利的,如果真的打下镇原和泾州,再突然东进宁州,基本上就是围绕着庆阳府绕了一个圈儿了,把整个陕北三府的局面彻底搅和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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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零一节 优势在我,大势所趋
“大人,就目前的形势来看,莫德伦的行动还是做得相当成功的,只是平凉府那边,……”汪文言犹豫了一下,“只在东南角的泾州、镇原二县晃一圈,和原来的设想有些出入。”
“因势而变,因时而变嘛。”冯紫英摆摆手,“既然固原军愿意替我效劳,那把莫德伦腾出手来,可以尽快解决庆阳府的问题,我也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大人要去西安了?”汪文言一听就明白了,“朝廷不满意了?”
“嗯,卢川也坐不住了,白水、韩城、澄城、郃阳,是在我入陕之前就失陷了,但现在乱军入晋不说,而且同州和朝邑也丢了,蒲城看样子也保不住,另外宜川的乱军趁乱攻克了金锁关,同官危在旦夕,卢川如坐针毡,说不定这个时候同官已经沦陷了,……”
冯紫英苦笑,“都说卢川这个人性格刻薄骄矜了一些,但是并非毫无能耐,但这西安府情形,他怕是脱不了责,还把徐良彦也拉进去了,难怪徐良彦来信中满腹怨气。”
“可是平凉府那边如果只靠固原军的话,恐怕很难达到我们想要的效果。”汪文言提出了问题的关键。
莫德伦和邱子雄在延安和庆阳都基本上按照冯紫英的要求行动,把各州县的豪门大户连根拔起,所以冯紫英甚至不介意这些“乱军”攻陷县城,只要能收缴到足够的粮食和财货,以满足未来半年到一年的需求,其他一切都可以放在一边。
但现在莫德伦只在平凉府的东南角打了个转儿,镇原和泾州两个州县,像中北部的固原州就不说了,那是固原军的驻地,再不济固原军凑出来两三万人还是没有问题的,但中南部的庄浪、隆德、华亭、平凉、崇信、灵台这些县都全数放过,那平凉府这边的目的就基本没达到了。
这几个县人口虽然不多,但是加起来一二十万人还是有的,一旦乱军在这些地方重新复燃,也会相当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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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问题让冯紫英也觉得棘手,几个县如果没有足够的粮食,就算是固原军平定,变乱再起也是免不了的,到最后弄不还还要大费周章。
“嗯,看样子还得要等莫德伦他们在庆阳南部一带多逗留一番,灵台也可以让他们去扫荡一番,但如果再往西,就可能要和固原军碰上了。”冯紫英想了一想,“实在不行的话,我还得要和固原军那边谈一谈。”
汪文言趁机建议道:“大人,其实固原镇这边,我以为是可以好好操作一番的。”
“嗯?”冯紫英讶异地抬起目光,看了一眼汪文言,“文言,这是什么意思?”
“固原镇是三边四镇中最不被看重的边镇,虽然名义上现在还有接近六万大军,但是谁都知道精锐已经被令尊带走,剩下都是老弱残兵,可老弱残兵也还要粮饷,花费不小,所以朝廷一直有意裁撤,这也让固原镇一帮人危机感极强,否则也不至于主动找上大人来效命。”
汪文言解释道:“目前固原镇仍然没有总兵,甚至署理总兵都没有,我估摸着朝廷是不想再设总兵,想要等着合适时机直接撤掉固原镇,将固原镇的士卒,裁撤一部分,其余部分并入甘肃和宁夏以及榆林三镇中,如果现在设立总兵,日后也不好安排了。”
冯紫英仔细一思索,觉得汪文言这番观点还是很有道理的。
宁夏甘肃二镇的总兵,一个萧如薰,一个是祁炳忠署理,但唯独固原镇总兵早就空缺,也没有署理,而且就连副总兵也只有两位,按照惯例固原副总兵应该是三位,一个协守副总兵,两个分守副总兵,但现在也只有一个协守副总兵,一个分守副总兵。
“嗯,你所言不无道理,但是方才你说好好操作一番,是什么意思?”冯紫英再问。
“大人,陕西要稳下来,没有一支强军不行,但是榆林镇太重要,朝廷盯得太紧,便是贺大人和大人相熟,也不可能随意调动,甘肃镇太远,远水难解近渴,宁夏镇因为叛乱之事,朝廷一直不太放心,而且紧邻大小松山的套虏入侵,也不敢轻动,唯有这固原镇,地处内陆,实际上是作为甘肃、宁夏和榆林三镇的预备队,但现在随着西北四镇的没落,固原是衰败得最快的,朝廷也不重视,……”
汪文言语速越发缓慢,“正因为朝廷的不重视,固原镇这帮人恐怕现在也是心思纷乱,如果大人示之以恩,也许他们会愿意为大人所用。”
冯紫英摇摇头,“为我所有,又有何益?六万大军,我用不起,而且还是老弱残军,换了是我当兵部尚书,首先也要裁汰固原军。”
“六万大军肯定是无法保留的,大人既然是兵部侍郎,可以先行给一些建议,让其在六万军中再来一次筛选甄别,选出二至三万勉强可用的,加以武装和训练,以备所用。”汪文言进一步建议道:“协守副总兵周传松年龄老矣,估计现在也没有心思像其他,只想着在他临时负责期间别出乱子,能让他顺利致仕,倒是分守副总兵宋志成还有些魄力想法,想做些事情,此番主动请缨来的就是宋志成。”
“你想让宋志成先把这些事情做起来?”冯紫英沉吟了一下,未下定论。
如果自己干预的话,就略微有些僭越了。
固原镇不是卫军,是边军,自己固然有协调安排的权力,但是这种直接干预其内部安排的动作是不符合惯例的,一旦有人上奏,御史是肯定要过问的,虽然不至于造成多么大的后果,但肯定是不妥的。
“周传松这边,大人不妨和他谈一谈,此人不是那种权力欲望太强的,而且也知道他会很快致仕,只想求个平安,但是又不愿意下边士卒戳嵴梁骨,一直担心在他任上被裁撤,那样就是他仕途上的一大污点了,所以有这样一个机会,他肯定乐于交权,而且这也说不上交权,就是让他和宋志成各负责一块,他负责坐镇留守,而宋志成率领筛选出来的军队平定平凉,这两全其美。”
汪文言的建议让冯紫英有些心动。
暂时保留固原镇,能让自己赢得固原镇上下的认可支持,让宋志成先行行动,做出一些成绩来,那么自己亦可向兵部和朝廷禀报,力争固原镇能保留下来,哪怕裁减缩小一些,但只要保留了这个边镇,那以后就还有机会。
而宋志成有此机会,肯定会对自己感恩戴德,自己要笼络他也就顺理成章了,尤其是自己还是陕西巡抚和兵部右侍郎,无论从哪一方面来,他一个分守副总兵都该抱住自己这条粗腿才是。
“此事我考虑一下,看如何才能做到更完美一些。”冯紫英想了一想,“可否让郑崇俭他们去协助固原镇裁汰整训军队?”
“不可,郑大人他们是受兵部之令来整训卫军的,边军训练除非有兵部特别要求,是不能让外人插手的,只能是他们自己内部来整训。”汪文言连连摇头。
冯紫英也觉得的确如此,能把固原镇宋志成他们拉住就算不错了,再要得寸进尺,反而容易引起上边的注意。
“嗯,平凉和庆阳这边无碍了,剩下就是邱子雄那边了。”汪文言揉了揉太阳穴,“邱子雄现在越打越顺,而且前来投附与他的乱军也越来越多,他反而有些觉得吃不消了,延川和延长这边局面有些复杂,他也来信询问情况,我专门给他回了信,让他按照自己节奏走,不要去被王左桂和苗仁美他们带了节奏,等解决了延川之后,王左桂和苗仁美他们态度会更恭顺。”
“不过他们传过来的消息的确值得怀疑,王左桂和苗仁美力图挑起邱子雄他们去攻延长城,而延长本身没有多大价值,这里边有什么猫腻?”冯紫英也很好奇。
“延长那边和宜川、洛川以及鄜州来往更紧密一些,虽然和延川距离不算远,但实际上是有区别的,延川与青涧这边反而联系更多一些,现在我们掌握的情报还看不出王左桂与苗仁美有什么阴谋,但一句老话说得好,事出反常必有妖,这王左桂和苗仁美都不是善茬儿,竭力邀约邱子雄打延长而非延川,而且去延长还避开了义乡城,这等不合情理之事内里肯定有什么古怪,就要看邱子雄自己如何应对了,我们干预不了那么多,顶多给他提供一些外围的消息,还得要靠他自己打探和应对。”
汪文言说的很有道理,不可能事事都要后方来替你打探和拿主意,而且邱子雄实力日益增长,真要遭遇一些挫折也经受得起了,反而是一种锻炼磨砺。
冯紫英终于拿定主意,就由邱子雄自己去应对处置,他相信纵然有什么小的变故,也改变不了优势在我的大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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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零二节 三女南下,琴云定夺
大宅内也是忙忙碌碌,所有人都在收拾东西。
一晃眼在这里都逗留了一个多月了,大家都有些恍忽,似乎不经意间就把这里当成了西安城了。
临汾是平阳府府治所在,附郭城,也是整个晋东南乃至晋南的中心城市,甚是繁华,而且扼陕西进入山西的咽喉枢纽。
若是论经济发达商贸繁荣程度,在山西仅次于太原和大同,远远超出省内其他城市,长治和泽州都不能比。
只可惜连这里似乎现在也有些不太平了。
这一路颠沛流离,无论是薛宝琴还是邢岫烟等人,都没有想到这一路会这么艰险。
先是为了迷惑外人,在大同多逗留了大半个月,一直到外界都已经知晓冯紫英早就南下去了陕西之后,这一行卷属才开始缓缓离开大同南下。
经怀仁,过朔州,再到宁武。
宁武是山西镇的驻地,比之大同是远远不如,但这一路颠簸,加上冯紫英也专门叮嘱她们一路缓行,安全第一,所以一行人又在宁武小住了几日方才上路。
从宁武到太原这一线还算平静,道路也很好,所以没费多少周折就到了太原。
太原是山西中心,繁华比之大同不遑多让,所以一行人又在太原休整了几日。
免不了有山西这边的官员卷属来拜会,毕竟冯紫英的名声已经在北地远播,都知道这是大周朝堂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不抓紧时间早些搭上关系,盖等何时?
而薛宝琴和妙玉、岫烟等人也遣人去拜会了还在山西布政使司里任职的沉珫,虽然实际上搭不上什么关系,但是算起来也是亲戚。
而且冯紫英星夜南下,根本没有在任何地方停留,自然也不会去拜会老岳丈,所以她们遣人去送礼拜会,也算是替冯紫英尽一番礼数。
从太原南下的路途上就开始不那么太平了。
先是在介休和灵石之间遭遇了劫道的贼匪,好在护卫和亲兵都不是吃素的,斩杀几人便脱身,但是免不了要在灵石县里耽搁了两日,把桉件了结,这才继续南下。
但还没有到霍州,便得知平阳府不太平,结果在阴地关便遭遇了小股乱军暴民的袭击,也幸亏冯紫英给一行人留下的护卫和从冯段两家招募起来的亲兵得力,一百多人的乱军被当场击溃,斩杀三十余人,其余一哄而散。
但即便是如此,也让薛宝琴、林妙玉和邢岫烟三女胆战心惊,有些不敢再继续南下了。
在霍州她们就逗留了接近十日,就是不敢确定这一路继续南下的安全能不能有保障,如果真的被贼匪乱军劫走,不管事情最终如何,那她们都无颜见夫君,只能跳河或者上吊了。
只是一直在这里逗留也不可能,后来好说歹说,甚至请动了当地民壮护送,才算是一路安全抵达了平阳。
虽然护卫得力,亲兵战斗力也很强,但是毕竟只有这么百十人,真要遇上上千的乱军,那就不好说了。
到了平阳,她们就不敢动了,因为从各地传来的消息都是陕西乱军入晋了,而且就是从龙门渡入晋,规模还不小,整个平阳府局面已经动荡起来了。
这一呆就是一个多两个月,真真是度日如年。
好在临汾城里甚至繁华热闹,尤其是局面动荡起来之后,许多乡里的士绅都一窝蜂的往城里跑。
家资薄一点儿的往县里跑,再有钱名气更大一些的就往临汾跑,这临汾乃是晋南中心,还没有人想过连临汾都会有不安全的时候。
“再不走就不行了。”薛宝琴脸上满是忧色,一只手扶在黄花梨椅扶手上,一只手托腮,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从府衙里传回来的消息,乱军早已经攻占了稷山,正在武平关一带和官军激战,但是情况可能不太好,另外那边乱军也在鼓动乱民围攻猗氏和临晋,这两个县也及及可危。”
妙玉抬起目光,她是个地理盲,完全不知道稷山和猗氏与临晋在那里,甚至不知道乱军是从什么地方过河东渡。
“猗氏和临晋如果被乱军占了,堵了咱们南下的路么?”妙玉问道。
“虽然没有堵上咱们南下的路,但是他们就距离咱们必经之路很近了。”薛宝琴懒得和她多说,武平关一丢,绛州就危险了,必经之路的曲绛就在乱军威胁之下,同理猗氏和临晋一丢,闻喜到解州就都不安全了。
倒是邢岫烟知晓一些情况,展颜笑道:“姐姐莫要忧心,琴姐姐胸有成竹,另外还有段家九郎和冯四郎他们在,定会保得我们安全去西安。”
宝琴瞪了岫烟一眼,这丫头倒是会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推,不过此行本来就是以自己为主,妙玉这个蠢妇,除了生得一身好皮囊能在床上讨得夫君欢心外,其他一无是处,纯粹一个花瓶。
花瓶这词儿还是相公给自己说的,就是说那些锦绣其外胸无点墨之人,只能靠姿色讨得男人欢心,这妙玉不就是一个最典型的。
那邢岫烟倒是一个劲敌,不过她只是妾,身份就把她限制死了,而且她们头上还有一个小心眼儿的林黛玉压着,真要表现太好,未必是她的福分,以邢岫烟的智慧,不会不明白这一点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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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岫烟妹妹,妙玉姐姐不清楚,难道你还不清楚这里边的轻重?”宝琴放下托在腮下的皓腕,端起茶抿了一口,“拖下去,或许这临汾也不安全,那我们怎么办?要么北返回太原,要么就只有东去泽州甚至长治。”
“没听段家九郎说整个平阳府挨着黄河边儿上那一段都乱了,山西这边好像全无应对,在宁武时也没见着山西镇那边紧张起来,到太原,也没有听到有多少人谈论这些事儿,一直到祁县吧,才有人说起南边儿乱了这桩事儿,可也没见多担心,到了霍州就知道坏事儿了,可见啊,这事搁百里,乡间百姓就想不到那么多了,可这官府是怎么回事儿?”
邢岫烟巧笑嫣然:“还是姐姐想得细,小妹就想不到那么多,不过小妹赞同姐姐的意见,的确不能一直等下去拖下去,只不过这南下西去一路安全还是要考虑周全,咱们都是女卷,真要遇上什么事儿,手无缚鸡之力,怕是难以脱身,而且咱们身份也不一样,都是相公的家室,真要出个什么,别说有什么,就算没有,那也对相公的声誉有影响。”
“且看段家九郎和冯四郎怎么说吧。”宝琴也同样担心这个问题。
但如果倒回去,她看过舆图,整个山西进陕西的路就没安全的,便是从最北边老牛湾进榆林镇,但从榆林南下的路也一样不安全,除非相公派兵来接送,可那得要折腾到什么时候了?
要么就是南下过河,还得要避开挨着乱军活动区域走,就算过了河进入河南境内,贴着黄河边儿上走,走渑池、灵宝,然后进潼关。
但这条路同样遥远不说,如果连闻喜到解州这一路都不安全了,那只隔着一条黄河的河南那边就安全么?
这乱军可不比官军,哪里有粮食就往哪里跑,一条黄河可阻挡不了他们。
橐橐脚步声传了进来,在院外停住:“段喜鹏、冯金昌求见三位奶奶。”
宝琴坐直身体,妙玉和岫烟也整理了一下装束,扮出高冷姿态。
出门在外虽然事急从权,没有那么多讲究,但是里外有别,也不能落人闲话。
段喜鹏和冯金昌都是冯紫英在大同招募的亲兵。
段喜鹏算是段家远房子弟,但是弓马娴熟,难得还有一手好武艺,这都是远支想要谋生的技能,还不到四十,正值壮年,一门心思要搏富贵,所以在得知冯紫英招亲兵,并毛遂自荐,果然得了冯紫英的青睐。
冯金昌同样是远支,甚至更远,论辈分都要在冯紫英侄孙辈去了,三十出头,考中过秀才,但是便再无寸进,也有一些防身搏击的武技,但比起段喜鹏来要差许多,不过段喜鹏只是粗识文字,比不得冯金昌能读书写字。
所以吴耀青、冯佑和李桂保三人计议之后,将二人留了下来,率领在大同招募的一部分来自段冯两家子弟的亲兵,当然亦有一些老卒,护卫三位奶奶一行到西安。
“九郎,四郎进来吧,都这等时候,就莫要如此多俗礼了。”宝琴沉声道。
话虽如此说,段喜鹏和冯金昌却都知道规矩必须要讲。
在巡抚大人身边,什么都好说,唯独这内宅里外的规矩礼节定要分清楚,都是些年轻妇人,莫要沾惹不必要的闲话。
二人进来,行了军礼,站在门槛里一步之地,段喜鹏抱拳之后道:“还是四郎先说一说情况,再来请三位奶奶定夺如何走。”
三女一听就知道这里边多半还有些问题,之前得到的消息是大致无碍,但要尽早起身,现在看这架势,恐怕不容乐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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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零三节 南下之途,荆棘之路
段喜鹏和冯金昌二人原本并不认识,但是经过这么久的磨合,尤其是这一路行来迭遭袭扰,也算是同甘共苦,共渡难关,所以要说关系有多么亲近还说不上,但是也算有些惺惺相惜了。
段喜鹏粗中有细,很有魄力,敢于决断,而冯金昌则是心思缜密,做事未料胜先料败,这也是段喜鹏最欣赏的。
冯金昌点点头:“回三位奶奶,之前九哥和我也与平阳府衙那边做过一些了解,当下乱军主要是从龙门渡渡河而来,而且一直在持续,可北边、山西、大同二镇的平乱军队南下脚步迟缓,据说山西镇的南下军队还只走到霍州,而且因为缺乏粮饷,士气也不高,……”
一句话就让宝琴三女都皱眉,心里一沉。
再说不懂,这士气不高,能打仗么?能打得赢这些都在平阳府地盘上活跃了一两个月的乱军么?更别说这些乱军似乎还有本地乱民乱党参与进去。
冯金昌却没有管这些,自顾自往下说:“平阳府这边得到的情况,武平关被攻陷之后,乱军已经进抵绛州城周边,绛州城暂时还安全,但是能维系多久,要看南下山西军的进度。”
“在临晋,官军打败了乱军的围攻,但在猗氏,局面恶化,猗氏城已经被围困住了,能坚持多久,不好说。”冯金昌顿了一下,“一旦猗氏丢了,闻喜到安邑就不安全了,这条路就不能走了,所以要走就得要早走,抢在乱军攻陷猗氏之前过这一路。”
“猗氏能守多久,府衙里怎么说?”宝琴倒是一语中的,问及关键。
现在从临汾南下,要过闻喜到安邑这一段,三百多里地,就算是自己一行人不辞辛劳赶路,没有五六天过不去,还得要紧赶慢赶。
“府衙里都乱了,无从评判,但据九哥和我打听到的消息,猗氏县里民壮颇有战斗力,而且其县里巡检相当悍勇,而且地方上士绅也颇为支持,所以估计能守半个月以上。”冯金昌犹豫了一下又道:“但是这是在没有其他意外因素发生的情况下,因为我们对那边情况所知有限,实在是无法做出准确判断,只能有一个大略的估计。”
宝琴心中掂量,良久才问妙玉和岫烟:“二位姐姐的意思呢?”
妙玉自然是无可无不可,主要是岫烟,岫烟想了一想才道:“四郎,你们觉得从曲沃走绛县再走垣曲过黄河,走河南如何?”
段喜鹏和冯金昌交换了一下眼神,这条路他们也想过,但费时费力,而且关键他们得到的消息,河南那边也有些不太安定,据说是有白莲教开始在黄河沿岸搞事,波及山西和河南两地。
迟疑了一下,还是段喜鹏接上话道:“过黄河这条路我们也有考虑过,主要是渑池到灵宝一线素来治安不靖,近期有听闻有白莲教在这一线滋事抗税,小股暴民不断,……”
一听这话,岫烟便断然摇头:“那这条路就不能走了,只是走原路,你们判断猗氏能守半个月以上,但如果猗氏没有能在我们通过闻喜——安邑这一段守住,乱军危及到我们通过的路线,你们可有预备方案?”
段喜鹏和冯金昌心中都暗赞这位姨娘是个精细人,点了点头:“也有,若是在此之前猗氏丢了,我们便从闻喜绕开驿道走夏县,从盐池以东绕过去,再到解州,如果解州也丢失的话,我们就只能芮城,再走风陵渡过河去潼关,但这条路可能更复杂漫长,我们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一切以确保安全为第一。”
“那意义不大了,还是要绕一大圈,如果可以的话,我们还得要尽可能走最初预定的路线。”邢岫烟目光一转,望向薛宝琴,“姐姐的意见呢?”
薛宝琴也有些犹豫。
走最初路线肯定要承担相当风险的,这一大帮子人虽然有护卫和亲兵,但遇上大股乱军任然是没有多少机会的,一旦落入贼手,后果不堪想象。
可如果不走这条路,又能走哪里?
她素来是个好强性子,见众人都望着她,心里一狠也就拿定主意,“九郎,四郎,那便如此了,我们这一大家子性命就交给你们了,莫要辜负大家的信任。”
段喜鹏和冯金昌都赶紧躬身行礼,连道定会舍生忘死保得所有人安全。
段喜鹏他们退下,堂中又只剩下三人,以及站在她们三人身后贴身丫鬟。
宝琴幽幽地道:“二位妹妹,这一决定我都不知道是祸是福了,若是落入贼手,我是不会受屈苟活的,……”
“姐姐切莫要说这等不吉利的话,九郎和四郎不是那等孟浪操切之辈,他们既然敢如此建议,必定也是有些把握的。”岫烟赶紧道。
“岫烟妹妹,天有不测风云,人算不如天算,先前考虑再周全,但有时候还是顶不住一些意外发生啊,别说我乌鸦嘴,我总觉得这一趟行程不会太顺。”
宝琴的话让妙玉和岫烟二女都是面面相觑,这也太不吉利了,但又不好说什么。
只是处于这等情形下,不走,又待如何?
等到一行人收拾停当,终于南下时,临汾城都有些风声鹤唳了。
乱军在西南面频频得手,官军败势越发明显。
而北面山西镇援军行进缓慢,一日走不出二十里地,而且鼓噪不断,要求增发粮饷,否则就不愿意南下了。
局势越发不妙,但此时却没有回头路可走,一行人只能加快速度往南赶。
一路上就能碰见连绵不绝北上的逃难士绅大户,都是觉得南面不安全,想要北上去临汾甚至太原避难的,像他们这样一大队南下的,可谓罕见。
段喜鹏也不断派出哨探斥候南下打探情况,尤其是绛州、猗氏的战局变化,以确保可以随时转向。
他最担心的是现在还可以掉头转向,就怕已经走到了闻喜—安邑之间那一段时,遭遇什么意外,那才真的是进退两难,逃都不好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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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带着这一帮女卷,其中只有薛宝琴还会骑马,但妙玉和岫烟是连马都不会骑,只能乘车,丫鬟们更不用说,这一旦遇到意外,怎么逃?
落入贼手的后果更不敢想象,那他们这帮人就真的百死莫赎了。
就在宝琴一行马不停蹄南下时,冯紫英这边也在紧张地关注着南面的局势变化。
不过这个南面不是指晋南,而是延安府南部诸县,也包括西安府东部的几个州县,那里局面有越发恶化的趋势。
他当然不清楚宝琴她们正在从临汾南下,如果知道,肯定会断然制止。
只可惜相隔千里,局势变化如此之快,谁都无法预料。
“耀青,这是怎么回事儿?怎么同官就被围了?乱军不是在大规模东进么?又改变战略了?究竟是谁在作主?”
冯紫英很是困惑不解。
“大人,这乱军哪像官军这么令行禁止,更何况他们是几十股啊,分成了好几个阵营,并不互相隶属,甚至还相互攻击,只不过都打着乱军旗号,没有打得太厉害罢了,当初王成武他们在青涧延川来回折腾不就是相互火并争夺么?都一样德行。”
吴耀青倒是觉得很正常。
“那你觉得王左桂和苗仁美勾引邱子雄南下绕过延川去打延长和此情况有关系么?”冯紫英问道。
“这不太好说,王左桂和苗仁美现在的势力也仅限于延长延川一带,还插手不了韩城、白水那边,只是的确搞不明白左拐子这厮想要搞什么鬼。”
吴耀青也很困惑,但情报太少,无从判断,只能靠邱子雄自己应对了。
“那就等一等,先不管了,至于晋南那边,关注就行了,我们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冯紫英转开话题:“府谷和神木的土豆与玉米、番薯种子都分发下去了,戚素臻回报说还比较顺利,我不太放心,准备在去西安之前派人去去看一看,府谷神木目前局面相对较好,我希望先在这里打开局面,潘汝桢却觉得肤施和甘泉更好,我们俩打了一个赌,比一比看谁的眼光更准。”
肤施和甘泉是潘汝桢的地盘,他自然最有把握,而冯紫英通过和戚素臻的一番交谈,觉得此人可用,颇有执行力,所以看好,这就和潘汝桢打赌看看谁看得准。
神木不好说,冯紫英不太满意。
但像绥德和米脂,也陆续运到了一些种子,不过数量有限,吴德贵和许俊阳意见颇大,认为有些厚此薄彼了。
可前两批种子就这么多,还是冯紫英自己花了些银子,也专门给了一些政策,支持徐光启扩大在天津卫那边培育规模之后才有这么多,基本上全数做了过来,能达到什么样的效果,就要等几个月以后了。
“大人,我觉得您可能要输,肤施、甘泉两地基础不差,人也得力,府谷或许勉强,但神木不行,所以……”
“那又如何?”冯紫英笑了起来,“不正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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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零四节 端倪隐现,顾虑重重
伴随着最后的呼喊声传来,西北军主力终于开进了济宁城。
冯唐终于可以舒一口气了。
这最后一仗没想到打得如此艰辛,原本以为连兖州都放弃了,这济宁没理由牛继宗还要坚持不退,没想到对方还真的依托运河优势来了一场硬仗。
孙承宗在东平州一战也打得很艰辛。
似乎感觉到要被撵出山东,宣府军和大同军都爆发出了困兽犹斗的战斗力,孙承宗打破东平州也鏖战了五日,原本以为可以轻松收复的,结果东平州却变成了一片焦土,这也让朝廷很不满意。
不过在前线的大将不可能过多考虑朝廷的想法,最大限度杀伤敌人并保存自己才是正道,至于其他,不是军队该考虑的。
换了冯唐也一样如此,没什么好选择的。
或许这也是南京方面的一种考量,就是要用这种方式来拖延时间,以便赢得喘息机会,他们或许在等待什么,这也是冯唐所怀疑,但却并不是太担心的。
处于现在这个位置的冯唐,所要考虑的已经不再像刚从庆阳起兵时那么简单了,迫在眉睫的现实就是他即将会被免去三边总督职位,只保留蓟辽总督职位。
这是一个很微妙的安排。
三边总督和蓟辽总督理论上平级,而且都会觉得蓟辽总督地位更高,权势更大,这是在必须去掉一个职位的情况下,这也凸现朝廷对他冯唐的信任和恩遇。
而且这也是现实需要,毕竟紫英当了陕西巡抚,和自己职责已经有重叠了,不可能再让自己继续担任三边总督,这怎么说都是符合情理的。
但冯唐并不这么看。
多年的大周官场的沉浮,早就让他明白了朝廷这帮文臣的尿性,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故事永远不会结束,总会一遍接一遍的重复上演。
削弱冯家在军中的影响力绝对是文臣们一直会坚持做下去的事情,李家和麻家已经做了,冯家也是因为赶上情势变化才暂时终止了这一进程。
哪怕紫英已经是文臣中的一份子,也丝毫不会让他们手下留情。
不让自己担任三边总督,但继续让自己率领西北军,冯唐觉得这绝对是文臣们想出来的妙招。
因为这意味着自己率领西北军从法理上来说已经不具备一致性了,朝廷随时可以安排一个人来接替自己,而让自己回辽东去当一个悬空的蓟辽总督。
要知道历来蓟辽总督都会兼任辽东总兵,但现在曹文诏已经继任辽东总兵,朝廷肯定不会再让自己兼任辽东总兵了。
而且朝廷还会在“时机成熟”的时候调整曹文诏和尤世功两个自己体系成长起来的将领,选择非冯系将领来接任蓟镇总兵和辽东总兵,比如萧如薰。
至于曹文诏和尤世功,多半会调整到要么是甘肃、固原,要么就是荆襄这些远天远地,对朝廷和京畿不构成多少威胁的地方去。
说投闲置散肯定不合适,但远离核心,影响力减弱却是必须的。
这种现实的威胁越发临近,也让冯唐不得不深思。
陈继先的不断来信也在提醒着冯唐,不是他一个人看到了这一点。
这厮肯定也是觉察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在朝廷和南京之间反复横跳玩暧昧,时而东,时而西,始终不肯明确态度。
冯唐已经看明白这厮的想法,不到最后一刻,他不会下注,甚至还会不断地拉拢这些可能改变局面的势力加入,他现在只为他自己利益着想,完全无视其他了。
但陈继先的做法自己他在信中的建议也还是让冯唐有点儿意动。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朝廷这般冷人心的举动还是让他有点抗拒,哪怕知道自己坐在文臣的位置上也会如此。
冯紫英的信也在这个时候适时送到了冯唐手上。
看完儿子的来信,冯唐才意识到情况可能比预想的还要糟糕。
紫英在陕西的那些勾当瞒不过人,朝中文臣哪一个不是人精,还能不明白冯紫英玩的花样?
但他们都只会默许,冯紫英也不会承认,大家心照不宣。
不过素囊的土默特人东部和丰州白莲的异动却是一个非常危险的迹象。
冯唐不确定这里边几方的互动策应背后有没有南京方面的使劲儿,如果有的话,那说明南京方面在觉察但溃灭的危机时,就有些不择手段不管不顾了。
如果单是这些也就罢了,但还有更大的敌人呢?
察哈尔人,建州女真,他们有没有也被拉进来?
毫无疑问,如果自己是义忠亲王,这个时候也会孤注一掷,放手一搏了。
至于其他后果,不是他现在需要考虑的问题。
“拿下济宁,我们是该休整一下,还是趁机南下徐州呢?”冯唐转过身来,看着一众站在自己身后的将领,“白川,你觉得呢?”
刘白川飞快地看了一眼周围同僚,迟疑着道:“大人,是不是稍微缓一缓?东旸他们刚拿下兖州,还在肃清残敌,徐州那边宣府军也早就做足了准备,陈继先据说是把整个徐州城防体系完整的交给了宣府军,甚至连城墙上的火炮都留下了,贸然进攻,损失肯定不会小啊。”
刘白川的的话也引来一干武将的赞同,连素来悍勇的土文秀都点头认可。
“其实可以让东旸他们解决了兖州残敌先行南下,从侧翼进行包抄,我们休整几日再沿着运河缓缓南下也不为迟,大人以为如何?”土文秀建议道。
这也符合冯唐的意图,他想看一看这段时间会有什么其他意外变故,南京方面已经孤注一掷动了起来,难道就只是土默特人和丰州卷进来了?
林丹巴图尔的察哈尔人和努尔哈赤的建州女真岂能不抓住这等天赐良机?
在南北僵局越发紧张之下,这样太过明显的逆转机会义忠亲王他们不可能不抓住。
局势的不可控,那么步伐就要稳一稳更合适,避免到时候来不及调整,或者调整回来代价太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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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零五节 南下危机,刀锋抵肋
数风流人物正文卷癸字卷第二百零五节南下危机,刀锋抵肋冯紫英并不清楚薛宝琴他们在临汾的情况,在他看来,薛宝琴他们应该早就进入陕西了,这个时候都应该过了蒲州,甚至过了潼关才对。
因为算时间的话,他们早就该过了临汾了。
薛宝琴他们从大同一出发南下时,就遣人送了信给冯紫英,当时冯紫英就盘算什么时候过太原,什么时候到临汾,什么时候到蒲州,哪怕速度再慢,此时也该过了潼关才对。
谁曾想他们会在临汾一逗留就这么久。
因为不清楚平阳府南部诸县的乱军活动情况,段喜鹏和冯金昌都不敢轻举妄动,都希望把情况摸清楚再走,所以时间一拖就拖下来了。
到临汾逗遛几日时,段喜鹏也遣人给冯紫英送了信,不过那时候觉得应该不会在临汾驻留太久,预计也就是三五日或者最长不超过十日就会南下,但没想到局势越来越乱,黄河沿岸都是烽火四起,时间一拖再拖,一直拖到现在。
最后离开临汾之前几日派人送信,此时还没有到吴堡,而且冯紫英此时早就不在吴堡,而是在肤施准备南下西安了。
所以这种阴差阳错的情形下,冯紫英完全没想到宝琴她们居然还在平阳府境内步履蹒跚的南下,而且正在一步一步迈入虎口。
段喜鹏和冯金昌二人虽然心情紧张,但是好歹也是在边军里混过的,麾下兵士一部分是在边军中干过,一部分也在卫军中干过,还有少数虽然没在军中干过,但也是自小弓马习练打熬的角色,并不惧怕与乱军交锋。
但毕竟这人手却只有这么一百多两百号人,寻常三五百乱军,段喜鹏还不惧,但若是上千乱军,而且在晋南这等情况不熟悉的地区,就不好说了。
沿着汾河南下,段喜鹏的心情越来越坏。
他派出了多组斥候哨探,以求最及时的掌握周边敌情动态。
一行人沿着汾河而行,汾河已经改道向西,而他们一行人将继续向南,一直到这里浍水,一名亲兵前来问道。
「河水深么周围可有渡口「段喜鹏坐在马上四处打量。
这里向西是绛州,向东是曲沃,驿道从这里跨过浍水,通往闻喜,但距离闻喜还有大约五十里地。
士卒有些作难,
段喜鹏一时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河面,凝神思索。
河面其实只有二十丈,水量也不大,浍水发源于翼城县的乌岭山,另外还有一条支流从绛县东北大交镇源出,要到源出紫金山路的济溪汇入浍水后,水量才会变大。
但是连续几年的旱情,虽然山西这边情况比陕西好得多,但是依然让这些原本该是丰水期里河面暴增的浍水显得如枯水期一般。
没船,马车就没法过去,没马车,女眷怎么走
「还没有,他们应该过河去了。「亲兵回答道「这一带地势有些复杂,东南面有紫金山,南边十多里就是董泽陂,草木茂盛,据说…….「
段喜鹏眼神一凝,
亲兵显然对这一带情况还是做过了解的。
段喜鹏当然更清楚,董泽陂方圆数十里,实际上就是一处湖沼,因为这几年干旱,变成了类似于沼泽
的湿地,周围长满了蒲柳,如匡柳,簸箕柳,红皮柳这一类临水而生的树木和灌木,正是盗匪藏匿出入的好去处。
」不能大意,安排一组人去查探一下。」段喜鹏摇了摇头,
段喜鹏提及的张老四此时却和另外一名斥候一路沿着浍水狂奔,他的左肩上挨了一箭,甚至只来得及把箭折断,任由箭头插在肉中。
」王虎,还有多远?」抹了一把渗入眼眶的汗珠,刺得生疼,张老四咬着牙关略微侧身,引弓屈身,与马鞍形成一个奇异的弧度,任由身体几乎要与马腹平行了,这才把一支箭矢放在弓弦上,猛吸一口气,吐气开声,
流光一闪,追击得最前面的两匹快马其中一人猛然蜷身伏在马颈后,同时猛地一带马缰,枣骆马轻盈地一侧身,躲过了这几乎必杀的一箭,而紧随在其后的一名男子就没有那么运气好了,正好接上了这一箭。
几乎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一箭直中前胸,从一块歪配的护心镜边上刺入,健马也被这凌厉的一击带得一滞,那汉子已经从马上滚了下来,一只脚甚至还挂在马镫上,被健马拖在地上,带起一路黄尘。
」老羊皮!」当下那名男子虬髯戟张,睚眦欲裂,但他只是一眼看去就知道老羊皮没救了,这等一箭贯体,而且胸腹要害,更加之则是落马被马拖着抛出这么远,金刚不坏之身都经不起这么折腾,半边头颅都是血肉模糊,却没有一丝声音,显然是死透了。
这一箭太过刁毒,他甚至没有看清楚对方是从什么地方上发出这一箭的,只是纯粹用眼角余光感觉到了前方有什么晃动,他就带马缰缩颈侧身,没想到躲过了致命一击。
但这也让他忍不住脊生凉意,一个不知道哪里钻出来的家伙,居然有如此了得的本事,若是官兵都是如此水准,这仗还打个屁啊!
张老四一箭得手,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但是这一箭也基本上让他丧失了再战之力,那肩头血流如注,几乎要抬不起来,他现在只求这一箭能让追兵心生畏怯,不敢在这么死死咬住自己二人不放了。
张老四恨得咬牙切齿,自己这个同伴箭术太差了,还说是猎户出身,妈的,除了在地上站定还能射出几箭像样的,在马上,尤其是在这种飞奔的马背上,简直就是菜了。
看见前面两人速度不减的一路狂奔,后边跟进这十几骑被这么一耽搁,又拉下几十步,虬髯汉子眼见得怕是难以追上了,这一群人中除了自己这匹枣溜还能行,其他都是寻常骑马,这等长距离追赶已经有些吃不消了,而前面逃窜的两骑却根本没有露出疲态。
他不确定自己一个人撵上去最终的结果会是什么,要么自己被射杀,要么自己斩杀他们。
但前者肯定可能性更大,他可不愿意拿自己的命去换这等虚无缥缈的功劳,不值当。
十多骑慢了下来,眼睁睁地看着二人消失在视野中,虽然不清楚敌军身份,但是如果是官军的斥候,那就麻烦了。
众人都围了上来,
「莫不是山西镇的?来得这么快?「
众人七嘴八舌,虬髯汉子摇了摇头∶「不管他是哪
来的,但现在行迹已露,这就意味着周围有敌人出现,我们需要提高警惕,我们先回去,再向四周打听了一下,看看有无官军露面,绛州打下来了,不清楚这绛州城中的卫军是来自哪里,要么平阳卫,要么蒲州所,但他们数量都不多,不该这么坚持才对。」
绛州陷落了,而且是就在一个时辰前才陷落的,张老四之所以这么急切地要赶回去告知段喜鹏,绛州一陷落,这条驿道就危险了,乱军只需要向东再进一步,这条贯穿南北的驿道就要落入敌手了。
而且绛州陷落,猗氏估计也不保了,稍微拖一下,自己这支军队就南下不了,若是没有女眷,那也由得如何,可巡抚大人的如花美眷都在,真要出了事儿,大家就别想活了。
得赶紧南下,张老四存着这份心思,所以才一路狂奔。
段喜鹏得到张老四传回来的消息之前,就已经得到了来自龙禁尉的消息,两日前,猗氏就陷落了,现在乱军已经逼近了这条驿道,闻喜和安邑县城周围已经出现了敌军探马。
现在张老四传回来的消息更是让段喜鹏心中一沉,终于还是来了,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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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零七节 宝琴问计,岫烟决断
数风流人物正文卷癸字卷第二百零七节宝琴问计,岫烟决断段喜鹏不敢遽下决断。
若是只有他们这一帮武夫,那倒没问题,他可以断然做主,可是有了几位类似于主母的角色,他就不能不三思,而且还要听一听对方的意见了,哪怕对方口口声声说一切以自己的专业建议为主。
当段喜鹏把综合起来的消息全数报知薛宝琴、林妙玉和邢岫烟三女之后,妙玉是没法拿主意的,只能闭口不言,但是薛宝琴和邢岫烟都是心中一沉,乱军来势如此之猛,大大超出了之前预料。
绛州看样子已经丢了,好在听斥候回来的消息称应该是绛州是刚丢,乱军还在城中大肆掳掠,消化这一新的战果,还留有一些时间。
但斥候也被乱军发现了,这中间到底能留给自己一方多少时间,如果这个事就夤夜南下,敌军追赶上来撵上自己一帮人的几率有多大
薛宝琴面色不变,意态从容。
此时她清楚她绝不能慌。
虽说是段喜鹏和冯金昌在带队,但是这支军队真正成型时间不长,段家兵,冯家兵,还有一些民壮,虽然都是些有些战斗经验的,但还需要时间和磨砺才能融和。
现在很多人都还是在看着自己这一帮人,如果自己三人慌了,甚至一副魂不守舍不知所措的模样,难免这些招募来的人会不会起其他心思。
段冯两家子弟倒是无虞,但是那些民壮呢一旦乱起来,那自己这一帮人手无缚鸡之力,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段喜鹏吞了一口唾沫,
宝琴恍然大悟,
山西都司的实力要比陕西都司强得多,表现也要好得多,控制下的九卫九所中,八卫是太原左、右、前卫,潞州卫,平阳卫,振武卫,孙传庭家便是振武卫的,汾州卫,镇西卫,宁山卫,九所中除了雁门所和磁州所外,其余七所皆是都司直管的一级所,宁化所,宁武所,八角所,偏关所、老营堡所,保德所,蒲州所。
这九卫九所中,战斗力最强号称三卫四所,振武卫,镇西卫,太原左卫,四所便是老营堡所,宁武所,偏关所,蒲州所。
可以说山西卫军中最强的的军队基本上都是属于山西镇直接控制下而只是名义上隶属于山西都司的北边卫军,只有一个蒲州所的卫军在南面,其中原因一是蒲州地位不同,扼三省咽喉,二就
是盐池所在,河东和陕西都转运盐使司都在这里。
「你的意思是乱军要打安邑,可能还会准备一番「宝琴敏锐地捕捉到了段喜鹏话语里的意思。
不知不觉间段喜鹏已经把宝琴当做了自己的上司在汇报情况了。
「就算是乱军只有两三万,哪怕分一半来安邑,那也是一万多人,这蒲州所的卫军能不能抵挡得住,很难说。「段喜鹏最后定论。
这道难题摆在了薛宝琴和林妙玉以及邢岫烟面前。
薛宝琴也迟疑了,五倍甚至可能是十倍的敌人压过来,蒲州所的二千余人能抵挡得住么?
这是卫军,不是边军,再怎么能打的卫军,和边军也还有差距,连两千边军也未必就敢说能扛得住数倍的乱军围攻。
宝琴目光望向岫烟,妙玉也只是顺带上的。
妙玉只能摇头,也望向岫烟。
岫烟稳了稳心神,「九郎,四郎,你们说乱军必定会进攻司盐城,那安邑县城他们会否必定要打呢我们绕过盐池,……「
冯金昌回答道。
圣惠镇的巡检司主要就是针对偷盐和私盐贩子的,而且税卡也设在那里,平素亦有部份税金暂存于那里,亦是乱军一大目标。
相比之下,安邑县城反而没有司盐城和圣惠镇这两个地方更值得乱军垂涎。
岫烟忍不住问道。
冯金昌解释道。
宝琴和岫烟都无奈地交换眼神,这简直就成了无路可走了,
段喜鹏犹豫了一下,
邢岫烟摇了摇头,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道∶「那九郎如果抛开其他因素不提,只是从你们角度来说,怎么走最好?「
段喜鹏咬了咬牙,没有理睬冯金昌的目光暗示,便径直道∶
邢岫烟点了点头∶,然后转过头∶「姐姐,我看就这样,马上就过河,咱们姐妹就辛苦一些,坚持一下,能不休息就不休息,夤夜南下,争取早些过闻喜,只要到了解州,
情况就会好很多了。」
薛宝琴没想到这邢岫烟一下子变得如此果决,竟然就这么拍板了,只是把话都递到了自己头上,若是自己不做决断,反而不好了,想了一想也只有点头∶
段喜鹏和冯金昌都是大惊,赶紧起身作揖抱拳,言辞铿锵地拍胸脯表态∶
段喜鹏一行的执行力还是很强,一系列命令下达下去,便开始渡河。
虽然只找到一艘小船,一次只能容纳一辆马车过河,干脆就只过一辆状况最好的马车,其余马车便丢弃了,还能节省出几匹马来,其他不紧要的物资便全数丢弃。
过河之后,段喜鹏一边继续撒出斥候哨探随时掌握各方乱军的动向,其余一行人便急速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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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零八节 薛邢争锋,董泽遇敌
数风流人物正文卷癸字卷第二百零八节薛邢争锋,董泽遇敌
马车颠得一行人都有些难受,气氛也有些紧张,宝琴也觉察到了这一点,所以有意引起话题,让大家不至于太过烦躁和恐惧。
已经过了浍水,但还是能够看到浍水沿岸的情形,宝琴挑开窗帘,指着远处有些模糊远处道∶
邢岫烟也帮着接上话,活跃气氛,
薛宝琴没想到邢岫烟也对晋地历史这般熟知,讶然扬眉,
岫烟微笑着道。
这马车里边挤了六七个人,除了三女外,还有她们的贴身丫鬟,那龄官便是个小女儿心性忍不住问道:
薛宝琴笑了起来,
薛宝琴和邢岫烟的斗嘴立即让马车车厢里的气氛活跃了许多,先前大家都还有些惴惴不安,但现在看到奶奶们都能谈笑风生,半点没有惧怕之意,心里也就稳了下来,连坐在马车外车辕边上两个仆妇婆子以及车箱后端的粗使丫鬟们,心里都踏实了许多。
「从这里下车,往那边三十里有汤山,山上有成汤庙,颇为宏伟,亦称景山,《山海经》中称「南望盐泽「,便是说这汤山或者景山,亦产奇物。「薛宝琴见邢岫烟见闻博广,也起了几分斗志,有意再要考较一番。
邢岫烟含笑问道。
薛宝琴一惊,她没想到这邢岫烟对《山海经》也是这般熟悉,这等杂书,寻常人便是知晓,也不过是泛泛而知罢了,这邢岫烟居然信口背出来,便是林黛玉读书广博,怕也做不到吧
薛宝琴笑吟吟地道。
邢岫烟连连摇头。
「《山海经》你不信,那这舜封董氏养龙,你却要信,那这传言却又源自何处「薛宝琴反问道。
岫烟含笑问道
薛宝琴虽然读过《左传》,但却没有细读,哪里记得这么详尽但是邢岫烟敢这么说,肯定是有其出处,她心里不爽,但是却不能形诸于色,本来就是活跃轻松气氛的,自己起了好胜心,若是要不悦,反而落了下乘,只得笑着道∶
见薛宝琴自承其短,岫烟倒也佩服对方大气,这一点上薛宝琴能不让宝钗。
就在车中二女巧笑嫣然间斗嘴时,段喜鹏和冯金昌则是心急如焚地催着一行人快速南下,越过这一段越来越危险的路段。
前方道路开始改道向西,段喜鹏就知道董泽快到了。
董泽是一片林木丛生之地,老远就能闻到水腥味。
在来之前段喜鹏就问过,董泽前几年未旱之前水面面积极大,便是行船也要一日方能绕行一圈,但这几年连续大旱,水面大为缩小,其余地方尽皆变为沼泽,甚至地面泥土也已经变硬,成为水生灌木密集所在,也成为盗匪渊薮。
段喜鹏知道这不能等。
要等到把这一线清理完再通过,起码都得要半日,时间就来不及了,他不敢等,只能边清理便通过。
大不了让一行人护卫在马车边儿上,用肉盾牌遮掩了。
一行骑士迅速冲了出去,沿着道路两边二十步范围内的树林灌木丛进行清理,紧随其后的二十余名手持弓箭保持着警惕的士卒,一旦有发现,他们就会在第一时间发起攻击予以支持。
就连车厢里的宝琴她们都感觉到了车外的紧张气氛,不敢再说话。
马车速度不减,但是颠簸更甚,这一片紧邻着董泽的驿道已经被来往行人和车辆压坏了,加之泥地偏软,所以起伏很大。
六七名骑兵保持着皆备姿态,形成一个宽窄不一的梳子状,缓缓沿着驿道东面的灌木与乔木混杂的地带策马而过。
他们每人手中一只手手持单手弩,一只手则紧握窄锋刀,相互之间的距离保持着十步,可以在第一时间发起进攻并相互策应,这样整个能对驿道上行进马队构成威胁的地带,基本上都被涵盖在其中了。
伴随着从树丛中飞起的鹧鸪、雉鸡类的鸟不断飞起,骑兵们也有些紧张起来了。
伴随着一声厉吼,一名骑兵落地,紧接着便是连续不断的弩矢爆发声和挥刀砍击声,迅即四五名骑兵散开了来,而二十余名弓箭手已经展开形成一道攻击线,迅速指向骑兵示意的方向开始张弓搭箭。
冯金昌已经策马到了前线,段喜鹏需要坐镇指挥,他就要在前线压阵了,战阵拼杀非他所长,但是他也不是那等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好歹也是习练过多年武技的身体,骑马射箭都不陌生。
弓箭手们熟练地放出了第一轮箭矢,很快树林中便传来了或低沉或高亢的惨叫声。
没等第二轮箭矢放出,从树林中已经涌出了一大群身着褴褛的乱军士卒,或者说是盗匪,乱哄哄地向着这边开阔地带扑了过来。
冯金昌粗略地估算了一下,大概在五六十人左右,但如果加上后续还在不断冲出来的,估计应该有一二百人。
冯金昌缓缓驱马后撤,也招呼弓箭手们开始有条不紊地让开成一个喇叭形的缺口,正对着冲出来的乱军盗匪,第二轮的箭矢倾泻而出,这等密集的阵型下,几无躲藏之处,而且又加之无甲,少说也有七八人扑地不起。
伴随着三十余骑从侧后方席卷而来,手中的窄锋刀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凭空增添了几分血腥的气息。
这等合击之下,没有经过多少正规军事训练的乱军盗匪毫无抵当之力,骑兵铁蹄轰然掠过,整个阵型在瘳人的惨叫声中崩溃了,而紧跟而上的数十名步卒则手持长矛快步奔行而至,接下来收割这一波已经沦为猎物的敌人。
段喜鹏没有参与这一波,在他看来这样的战事毫无意义,只是对自己一方构成了威胁,顺带清理了罢了,这种情形下一二百人就
像偷袭自己,那也未免太小瞧自己了。
也许对付不了一二千人的乱军,这种小股乱军他还是觉得可以拿来练练手的。
一波收割解决了这一帮人,留下的几十个俘虏主动交代了情形。
不出所料,并不是乱军,而是一直藏身于此的参与盗匪,在大股盗匪都已经或西去绛州或南下闻喜去寻找乱军之后,只剩下他们这些不愿意离开董泽老巢的了,但他们也已经坚持不了太久。
随着西面乱军攻势越来越猛,这条路上已经越来越少看到过往的车队马队了,所以他们才会在明知道眼前这帮人不太好惹的情况下依然要冒险一搏,实在是肚子饿得受不了了。
将这些盗匪俘虏驱散,让他们各自去寻生路,看样子他们也是只能去绛州投乱军了,这些盗匪没有马匹,倒也不担心他们去通风报信。
段喜鹏一行人便继续南下,这个时候绛州的乱军已经来不及撵上自己一行了,但闻喜那边的情形却更见险恶,就是不知道猗氏的乱军是否已经向东面的闻喜安邑这一线进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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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零九节 满桂临危担大任
数风流人物正文卷癸字卷第二百零九节满桂临危担大任满桂满脸烦躁、惶恐又夹杂着些许兴奋地在守备府中来回踱步,腰间的佩刀被他掣出,手指在刀刃上弹了两弹,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又把刀重新插入刀鞘中。
粗糙的双手宛如一双铁钳,虎口和手掌牢牢握着刀柄,只有感觉到刀柄带来的沉实感,才能让他感到心安。
一个虎头虎脑的士卒从门外钻了进来,敦实宽厚的身材,眉目间却甚是灵动,
曹二乐呵呵地道:
满桂气哼哼地道:
见自家上司有些强词夺理了,曹二咧嘴一笑,
鸣条冈又叫鸣条岗,相传当年舜南巡病逝葬于鸣条岗上,而鸣条大战就是商汤伐夏桀的一战,也是在这鸣条岗上。
也知道自己有些沉不住气了,满桂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示意曹二下去,堂中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祖籍是兖州,但是自幼在宣府长大,本想在宣府从军,但没想到老爹几年前快要不行的时候就把他托付在在山西镇的一个旧部,不让他在宣府镇从军。
那也罢了,可老爹那位旧部却又因为得罪了上司被褫夺官职,原本在山西镇中已经凭藉弓马娴熟胆大心细而声誉鹊起的他则被一脚踹出了山西镇,打发到了山西都司中来任职,然后就到了蒲州守御干户所担任千总。
大周军中官制有些混乱,守备、干总、把总之间的层级比较模糊,有时候之间的差距并不大。
他原本在山西镇中是把总,但是到卫军中后还是给他升了半级,成为干总,实际上也就是一个把总,执掌一部,执掌一部既可以是干总,也可以是把总,根据其资历和军功而定,满桂从边军过来,自然在原本驻扎在司盐城中一营五部中算是身板儿硬的了,除了守备外的不二人选。
随着山西镇在山东一战中失利损失惨重,柴国柱重新收罗山西都司卫军各部充实山西镇边军,蒲州所两营被抽走一营,蒲州所守备没法去,这等好事就轮到了司盐城这一营的守备喜孜孜地带着抽调兵马北上摇身一变成为边军去了,只剩下这残余的三部两千余人由千总满桂署理守备率领。
满桂满心羡慕,但是却也知道还轮不到自己。
他十三岁不到就从军,现在还不到二十岁,六年多戎马生涯,已经成为率领六百多人的千总,那是凭借着一刀一枪打拼出来的,现在更是署理守备,虽说是卫军,但是也已经相当强悍了。
原本以为也就在这司盐城里守好仓盐和盐课银子,这两千多号卫军驻扎在这里,满桂还真没想过谁敢来冒天下之大不韪来打劫,但从陕西乱军渡过龙门渡入晋之后,整个晋南局面顿时一变。
先是河津和荣河失陷,但距离还有那么远,满桂心里虽然有些发紧,但是也还笃定,但随着稷山和万泉也被乱军攻陷,而北面的边军增援却迟迟未到之后,满桂就有些坐不住了。
随着猗氏的沦陷,满桂就清楚,安邑不可避免要遭受战火洗礼了,而安邑县城肯定不是乱军兵锋的首选,司盐城和圣惠镇才是,这两地的仓盐和盐课税银无疑是最能吸引乱军注意力的。
在一得知猗氏失陷之后,他就派出了第一轮斥候和哨探
,但得回来的消息零散不全,所以他才把马三他们这一帮子自己最信重的老卒派了出去,要搞清楚敌军的动向,他才能考虑如何应对。
满桂也知道这样等下去是坐以待毙,乱军的数量只会越来越大,哪怕是他们一次进攻不能得手,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司盐城不是什么大城,一丈多高的城墙能防一防盗贼,但是对乱军来说就不值一提了,两千多卫军对付三五千乱军满桂也有把握,但是上万甚至几万乱军呢?
满桂很清楚,守下去的结果就是一个,全军覆没,除非北边山西军能够及时赶到。
但是据他所了解到的情形,山西军南下前锋甚至还没有到平阳,这种速度,到安邑,只怕自己尸首都被野狗啃得只剩下几根骨头了。
求援蒲州那边?
意义不大,那边也只剩下两部一千余人,守蒲州都是捉襟见肘,真要遇上乱军主力,一样只有送命的份儿。
还有就是求援于周边了。但是周边都太远了。最近的是平阳卫。
但平阳卫和蒲州所一样,早就被山西镇补充抽调一空了,原本五个营卫军,两营被山西镇抽走,剩下三营中有一营原本分散驻扎在永和、吉州和河津,河津那一部在乱军渡河时就溃灭了,剩下残部现在还在守着吉州和永和。
剩下两营兵力,一营原本在守御绛州,但现在看来绛州沦陷,这一营估计也凶多吉少,另一营在驻扎在临汾,要让这一营出来,那比登天还难,平阳府也不会答应。
除开平阳卫就只有宁山卫和潞州卫了。
潞州卫太远,远水解不了近渴,宁山卫也不近,但死马当活马医,满桂已经向宁山卫求援了,能不能来救,或者说来不来得及,就只有看老天爷了。
再有就是要跨省了,陕西的潼关卫,河南的弘农卫。
河南的弘农卫是最近的,就在平陆隔河相望的陕州,但满桂却知道河南卫军战斗力应该是北五省中卫军体系最差的,比陕西都司的卫军还糟糕,指望弘农卫的卫军,还不如招募本地民壮来得踏实。
除了弘农卫,就是陕西的潼关卫了。
潼关卫也略远,比蒲州所的卫军更远一些,如果要过来增援,需要走风陵渡过河,距离算下来就不近了。
潼关卫也只驻有一营兵,比起蒲州所一个所兵力尚且不及,这也说明陕西都司卫所驻军的单薄。
不过潼关卫这一营兵的战斗力却不弱,千总赵千山弓马娴熟,悍勇狡狯,所以谢震业才将其放在这里驻防,也就是看好这个家伙。
要让潼关卫出兵越过黄河来增援自己这里就太难了,不说陕西都司不会答应,就算是赵千山真的有心来援,距离这么远,还要过黄河,赵千山再是勇猛好战,恐怕也不敢如此胆大妄为。
不过满桂还是派出了信使前往潼关和弘农,不管有枣没枣打一杆子,万一能来呢?
曹二又进来了,鬼头鬼脑地道:
满桂叱骂了一声,这等话传出去,还不得被人视为和乱军有勾结呢,
曹二回答道。
大周都转运盐使司各地设置不同,一般是设运盐使一人,从三品,同知一人,从四品,副使一人,从五品,判官若干,从六品,还有经历、知事,但这些官员上边还有一个巡盐御史,才是真正执掌大权的,运盐使都只是负责执行的二把手。
同
知和副使一般不同时设,而是二选一,有同知一般就没有副使,没有同知则设副使,协助运盐使执行具体事务。
不过河东、陕西运盐使司衙门的巡盐御史早就回京去了,走了快三个月了,尚未回来,具体负责的就是运盐使这位名义上的一把手了。
满桂略感诧异,但是也觉得正常,大家都觉察到了形势不对,这个时候就顾不得他一个从四品的大员亲自来登门了,以往可都是判官来就行了。
等到除了大堂,去了前边前堂,满桂看到两个急得在堂中直打旋儿的家伙,也觉得好笑,迎上前去,
鼠须干瘦老者就是河东陕西都转运盐使司同知朱兴全,举人出身能干到从四品的角色,很不简单了。
满桂心中发沉,但表面上却还要装出一副沉静自若的架势,
朱兴全一见满桂表情就知道对方想问什么,不用对方问就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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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一十节 命运汇聚,焦点晋南
数风流人物正文卷癸字卷第二百一十节命运汇聚,焦点晋南满桂深吸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示意二人入座,自己不慌不忙回到自己坐位上坐下,表面上半点不乱,心中却在急速思考对策。
长乐镇在司盐城西南十里地,不属于安邑县,而是属于解州,距离解州州城只有七八里地,长乐镇和解州州城之间的道路正好横在盐池和女盐池之间,也是古代被称之为浊泽的地方。
当初三家分晋之后不久,魏国与韩赵二国在此大战,魏国一战而胜,避免了被分割。
这浊泽原来是一片湖泊,不过唐代之前就已经湮没,现在是一片平坦之地。
安邑也有盐池,但是和通常说的盐池不是同一个,只有解州盐池才是通常意义上的盐池,而安邑盐池都需要加上安邑二字,至于女盐池则是距离盐池十多里地,盐分要稀薄一些,远不及盐池所产盐量大,质量也略逊。
运盐使司衙门在这几个盐池都驻有官吏,负责监督盐工和运行整个晒盐制盐运出入库的流程。
解州的长乐镇和安邑的圣惠镇一样都是盐池边上,是来往商贾和税吏驻留之地,盐商运盐除了缴纳盐课银子外,也还要缴纳商税,不过商税税率比起盐课相差甚远吗,这两镇都驻有巡检司,就是协助运盐使司衙门和税卡查禁收取课税。
」长乐镇被袭击,那解州呢」满桂缓缓问道∶
朱兴全茫然地摇摇头:
被自己最后一句话给吓住了,朱兴全脸色苍白,站起身来,摇摇欲坠,
」不至于,解州还没有那么容易被乱军攻陷。」满桂摇了摇头,
连续不断的,足见这一位运盐使司衙门的同知已经吓得不轻,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满桂不解地问道:
朱兴全脸色越发苍白,咬牙切齿地道∶
满桂惊得一下子站起来,什么求援,这分明就是弃官逃跑了!
这一下子该他说这可如何是好了,连运盐使大人都跑了,要知道这座衙门里最高长官,自己都得要听命于他,现在可好,居然跑了,丢下这一堆死鱼烂虾在这里等死啊。
满桂叹了一口气,
」走,还来得及么」朱兴全苦笑着摊摊手,
满桂也是一脸无奈,他的任务就是要守好司盐城,若是在都转运盐使司衙门的人都不走,或者说丢下这仓盐和盐课银子就跑路,都转运盐使司衙门的人固然落不到好,他们也一样要被追究责任的。
满桂一直以为自己是前途远大,想要奋发一番的,但现在却发现自己突然面临着两难的选择。
守下去,乱军来袭,如果说大规模乱军来围攻,这二千兵多半就是又成为牺牲品,毫无价值。
可拔腿就走,如果不寻找到一个合理的理由,不把仓盐和盐课银子处理好,那一样是一个被问罪甚至死罪的结果。
满桂满怀希望提出建议,
满桂绝望了,摊上个这么个拘泥不化优柔寡断,甚至可能最后推锅给自己的主儿,价能指望什么?
这厮显然是希望自己能守住司盐城,问题是自己也想守住,但是能守住么
但这厮说的话也并非毫无道理,从安邑到泽州的话路太难走,的确不可行。
」那去平陆,过河去陕州」满桂又建议道∶
朱兴全迟疑着道。
满桂彻底服了,他知道这厮根本就没打算走的,就是想要自己拿一个能守住司盐城的主意。
人家是运盐使司衙门的文官,满桂只能服从,现在能想的就是如何守城了,看样子是得要把这一百多斤撂在这里了,满桂有些悲观地想着,哪怕他对自己手下一帮人很有信心,但是三倍乱军可以打,五倍也可以顶一顶,十倍呢
外无援军的情形下,能守多久这司盐城中粮食不过五百石,足够二千人吃一个月,但问题是能坚守得了一个月么
******
冯紫英是在去西安的路上收到来自段喜鹏和宝琴他们的信的。
陕北局面已经打开,莫德伦横扫庆阳,一直冲入平凉府,甚至在镇原还和固原军来了一次小规模的交锋,互有伤亡,便转道南下,攻陷了泾州,这也震动了整个平凉府。
固原军也摸不清莫德伦部行踪时,也不得不退守平凉城,连崇信都不敢守了,丢了崇信可以容忍,若是连平凉城都丢了,那固原镇真的就只有被裁撤了。
莫德伦趁机在泾州、灵台一带大肆攻伐,打土豪,分粮食,分浮财。
分田地是不敢,也没有用的。
紧接着突锋营便不紧不慢从庆阳那边撵了上来,恰到好处地与固原军合力,把莫德伦的伯颜寨给了庆阳。
莫德伦的伯颜寨转入宁州,虽然没有攻陷宁州城,但是却一路席卷,将州中大小士绅清理了一个遍,整个宁州地主缙绅哀鸣一片,却又无可奈何,都纷纷攻讦突锋营行动迟缓,攻击乏力。
求救信和告状信如雪片一样飞往西安城承宣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以及都指挥使司衙门里,冯紫英这里更是堆满了。
冯紫英早就见惯不惊了,从莫德伦和邱子雄依计行事开始,他就有这方面的思想准备,他甚至也清楚这些士绅的信早就寄往了京城,都察院和内阁里边也肯定不少,但是难道说内阁和都察院诸公不清楚陕西的情形么
啥都不给,百万饥民怎么过难道都杀光,还是任由他们输出去山西河南
就这样都还是有数万陕西乱军渡河东进了,更别说西安府东部距离河南同样不远,真要跨河进入河南,那麻烦更大。
看完段喜鹏与薛宝琴的来信,冯紫英就知道糟糕了。
这就是消息不对称带来的麻烦。
冯紫英还以为他们早就该过了潼关快到西安了,没想到他们居然还在临汾,这个时候才考虑南下,岂不是自投罗网么
冯紫英最初也不确定乱军攻陷河津和荣河之后会向东还是向南,因为乱军没有一个统一的指挥,分成了多个山头,尤其是在吸纳了山西本地乱军加入之后,就更是多头指挥,各行其道了。
但毫无疑问这个时候从临汾南下时间上有些晚了,冯紫英已经接到消息,乱军攻陷万泉和稷山,甚至武平关都失陷了,就看绛州守得住与否。
而且乱军另外两部正在进攻临晋和猗氏,这两地如果也失陷,那蒲州危矣,解州危矣,安邑、曲沃、夏县、绛县这些地方都危险了,可以说临汾以南就没有安全的了,失陷也就是早晚的事情。
段喜鹏他们能抢在乱军截断临汾到蒲州这条驿道之前通过么
冯紫英不敢冒这个险。
此时他心里也有些发慌了,怎么都没想到把宝琴她们留在后边儿慢慢走会等出这么一个大幺蛾子出来。
乱军入晋没想到,入晋之后攻势如此猛烈,晋南防务如此虚弱不堪他也没想到,就算是卫军被山西镇抽走一些,但民壮呢
归根结底恐怕还是地方官员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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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一十一节 梳理局面,应对危机
数风流人物正文卷癸字卷第二百一十一节梳理局面,应对危机冯紫英刚到鄜州。
鄜州再往南,局势就不太稳定了。
虽然邱子雄还在延川与王左桂和苗仁美周旋,暂时还没有消息传过来,但是紧随而进的摧城营已经控制住了青涧,局势正在悄然发生变化。
鄜州西南面是中部县,也就是后世的黄陵县,洛水、华池水、子午水、谷河、慈乌水五水汇聚之地为县城,乃是兵家必争之重地。
中部县城还在官军控制之下,但是除了县城外,乱军十分活跃,乡间基本上都被乱军控制,除了一些豪绅堡寨外,几乎令不出县城。
鄜州东南三十里就是洛川,鄜州正东方向八十里地就是宜君,加上中部往西南四十里的宜君,这几个县就是整个延安府乱军势力最强的地区。
只要能解决掉这几个县,延安府就算是光复了,而延安局面一稳定,西安府东部州县的问题就要好解决得多。
鄜州知州文廷寿算是个可用之才,冯紫英虽然才来两日,接触了几次,便能感觉得到。
民壮训练有素,甲胄武器齐备,城防修缮完备,可以说鄜州维系现在较好的状况,他功不可没。
不过这个家伙有些太过强项,对地方豪强士绅严厉打压,与上司潘汝桢关系也不睦,所以在鄜州已经干了五年知州,依然看不到升迁希望,一直到此番陕北大乱,才算是让文廷寿看到一丝曙光。
看到冯紫英看完信后脸色微微有些难看,文廷寿便知趣地起身告辞,不过冯紫英还是压下心中的烦躁和担心,以手示意对方稍安勿躁。
冯紫英淡然一笑,把书信放入袖中,缓缓道
冯紫英摆摆手,
一说起这个,文廷寿就来了劲儿,
冯紫英笑问。
文廷寿说得满不在乎,但冯紫英却知道这厮是真敢这么干,鄜州陈家和谭家两家就是被他以勾结白莲教匪意图谋逆为由给下了大狱,最后散尽家财才算是脱身,经此事之后,鄜州上下噤若寒蝉,再无人敢挑战他的权威。
不过这样做的反噬力也不会差,一旦局面稳定下来之后,这些士绅绝对会疯狂报复,只不过现在乱军势大,这些士绅只能苦苦忍耐罢了。
冯紫英问道,他不信文廷寿考虑不到这些问题。
「呵呵,大人,鄜州的情形您应该清楚,中部县危在旦夕,中部一丢,那鄜州就首当其冲了,与其等到
乱军刀斧加颈,还不如先下手为强,我自己按照我自己的路子来走,真要秋后算账,大不了我辞官走人就是,我一介举人,老家又在江西,散尽家财请一帮保镖护卫送我回江西还是没问题的,总比在这里丧命的好吧?」
文廷寿说的是实在话。
中部的局面现在是苦苦坚持,如果邱子雄的拜堂寨大军不能迅速在延川延长取得突破南下,中部县城估计会在半个月到一个月内陷落。
整个延安府境内的卫军都很孱弱,延安府也就是肤施城里有一营,其余卫军均只是名义上存在,比如保安所、塞门所、安定所,都是百户所,每个百户所驻军是一部,六百余人,但实际上六百人都不到。
还有就是靖边所、绥德卫和镇羌所以及榆林卫,但实际上除了绥德卫还有残缺不全的一营兵外,其他几个卫所都是直辖于榆林镇下控制的,是榆林边军的补充卫所,根本和地方无关,陕西都司根本就管不到。
文廷寿略带自我调侃地笑着道
文廷寿笑得越发绢狂,
是个人物,在自己面前还敢这般狂放,要么就真的是性格如此,要么就真的是置之度外,没指望这个乌纱帽还能戴下去了。
冯紫英估计是二者皆有,把一州的士绅得罪如此之狠,肯定是骂名不断,而且又和顶头上司潘汝桢不和,那肯定吏部那里是得不到好的评价的,,如果没有意外,也就只能回家赋闲,等待机会了。
「唔,此事我知道原委了,对地方士绅还是需要抚慰的,莫要过于苛厉,……「冯紫英的话语里也显得很随意,丝毫没有觉得文廷寿的做法有多么大逆不道,文廷寿当然听得出来,心里也是有些活络,看样子这位巡抚大人还颇为赞许自己的做法
他却不知道冯紫英的做法可能比他更加恶劣苛厉十倍,要钱要粮还不够,甚至还要所有家当财产,包括命。
文廷寿摊了摊手,「而且可以说我做得已经很柔和了,城外饿死的百姓比比皆是,不断有暴民加入乱军,而这些情况只要缙绅们把粮食钱银拿出来是完全可以避免的,可我没有毁诺要他们额外拿出来吧我只要我当初承诺的做到,可他们若是做不到,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冯紫英默默点头,不再多说。
待到文廷寿离开,冯紫英才细细品味。
这厮是来求援的,但是却做得十分委宛含蓄。
或许原来没有这个想法,但看到自己似乎很赞许他的表现,所以就有了想法。
不过冯紫英不吝给对方支持。
能做事的人,为什么不支持
鄜州稳住了,就算是中部失陷,鄜州也能顶住乱军的蔓延势头,当然,这还要看邱子雄在延川延长的攻略。
这一趟走下来,也接触了许多官员,应该说延安府州县的官员并不像自己最初想象的那么糟糕,之所以局面如此险恶,固然有
官员积弊这一主因,但很大程度也是大旱经年的恶果,还有朝廷对三边四镇边军的苛待,导致大量逃卒渗透到地方的原因。
像潘汝桢、夏之令、许俊阳以及方才的文廷寿,表现都不差,即便是吴德贵这些人也算差强人意,不是那等尸位素餐的昏官庸官,当然这并不代表他们在各自岗位上就做得尽善尽美了。
或者说,即便他们做得再好,有些事情仍然会发生,个人行为改变不了最终大局。
汪文言进来,冯紫英舒了一口气∶
听完冯紫英的介绍,又看了段喜鹏的信,汪文言稍一推算时间,就知道麻烦了,这么不巧?
汪文言容色严肃,
冯紫英喟然叹息,然后身体靠在椅背上,以手扶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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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一十二节 公私兼顾,名正言顺
数风流人物正文卷癸字卷第二百一十二节公私兼顾,名正言顺冯紫英有些烦躁,自诩算无遗策,居然出了这么大一个纰漏。
就算是段喜鹏他们要负主要责任,但是自己难道没有问题
就没想过他们南下会遭遇各种情报的干扰进而导致误判
段喜鹏和冯金昌他们不是自己,在情报没有落实之前,不可能像自己那样就能遽下决断,争取时间,这稍加耽搁,通过这段路程的机会就失去了,这个时候再走就要承担更大风险了。
而且冯紫英可以肯定,段喜鹏和冯金昌他们肯定也受到了薛宝琴和邢岫烟她们的态度影响,否则不会这个时候还在南下。
远在山西境内,而且按照一行人南下的速度,那不是正好赶上就在闻喜到解州之间这段路上,而且在安邑与解州之间可能性最大。
可这一段路却是乱军必来之地,一个司盐城就足以让所有乱军欲得之而后快,盐和盐课银子,数量有多少不得而知,但是陕西和河东都转运盐使司衙门所在地,紧挨着盐池,两省的盐和盐课银子也都汇聚在这里,而且还没有多少卫军守卫,不来这里却去何处
换了自己是乱军首领,也肯定首选这里,相比之下安邑、闻喜和解州这些城池反而可以放一放,反正也跑不掉。
冯紫英悠悠地问了一句。
汪文言实事求是地说
冯紫英很清楚,抛开自己和宝琴、妙玉以及岫烟的感情不说,单单是巡抚妾室这个名头,若是落入乱军手中,只怕就要成为一桩无法向世人交待的,无论是冯紫英还是朝廷恐怕都难以接受这种情形发生。
汪文言在看完信之后,就已经在思考对策了,
汪文言的话让冯紫英略微意动,他也想过,但是理由呢
潼关卫的守军可不简单,虽然是卫军,但是其地位已经赶得上边军了,这是扼山西、河南入陕的咽喉守军,突然渡河入晋,理由是什么就因为救你冯紫英的爱妾那御史还不得把自己给弹劾死
冯紫英一字一句地道
汪文言却是胸有成竹∶
朝廷来往文书,都是过了汪文言的眼的,每一字每一句他也记得很清楚。
这是兵部来信,如何理解,那就说辞太多了,堂而皇之就可以把这个理由用上。
防止乱军夺取仓粮、仓盐和盐课银子,进而坐大,陕西这边未雨绸缪,先发制人,难道还有错
冯紫英眼睛一亮,果然是妙招,好主意!
但他随即又问道
汪文言轻描淡写地道。
西安府驻扎有四卫军,西安前卫、西安后卫、西安左卫、西安右卫,加上凤翔府的凤翔所,与潼关卫,一共五卫一所,共同守御整个关中平原。
不过西安四卫长期驻扎在西安城中养尊处优,类似于京师城中的京营,其战斗力堪忧,远不及潼关卫,也不及凤翔所的卫军,拉出来吓唬吓唬人可以,但要说真正上阵打仗,谢震业都不敢提,冯紫英和汪文言也是心知肚明。
冯紫英有些无奈地苦笑。
在谢震业来吴堡城向自己主动汇报时就提到了西安四卫,一说就是咬牙切齿,只说这帮废物徒耗钱粮,早就该裁撤,三边四镇需要补充兵员时,首先就排除西安四卫,坚决不要。
「这四卫的参将游击守备干总什么的,都是勋贵子弟,要不就是和布政使司与按察使司中的要员有些瓜葛的,谢震业指挥不动,但是大人也指挥不动「汪文言笑了笑。
冯紫英笑了起来,汪文言果然是个中老手,轻而易举地就想出了对策,
汪文言笑吟吟地道。
冯紫英心中暗叹,汪文言倒是一眼把谢震业给看穿了。
谢震业这厮或许做事不行,但是做官却是在行,对上揣摩上意,对下安插人手,都还是有些手腕的,这么急吼吼地撺掇自己要对西安四卫动手,不就是想裁撤了军将,好安***自己的人么
现在自己若是流露此意,只怕谢震业更是心花怒放,巴不得立即就动手呢。
「不过,潼关卫赵千山那里,文言,怕是还要去专门说一说的,我和此人不熟,……「冯紫英摩挲着下颌。
汪文言笑着道
汪文言敢说这话,自然也是有所依仗的。
通过这半年多他到陕西之后的调查了解,赵千山别看桀骜狡脍,便是谢震业似乎都拿他没办法,但实际上却是小顶大顺,小事情彰显性格,大事情却从不含糊,要不谢震业还真能容得下他早还找各种由头来拾掇他了。
而且汪文言也看得出来,这赵千山也是一门心思想要攀附上爬的,现在给他这样一个能够
结交巡抚大人的机会,他岂会抓不住那也太小瞧在下边挣扎谋生的官员们的政治智慧了。
冯紫英也不留汪文言。
正事要紧,这一趟下去,正如汪文言所言,还不仅仅是接应宝琴她们,顺带也要让陕西卫军东出去看一看河东那边的局面。
现在光是通过各种渠道的消息回来,但始终没能掌握一个全面系统的情况,汪文言亲自去走一遭,当然能够更客观详尽的评估晋南那边的局面。
冯紫英有一种感觉,陕西这边的局面也许自己会比想象的更快平定下来,但是这河东那边的局势却可能比所有人预料的更为麻烦棘手,甚至可能还要和其他一些意想不到的事件联系起来。
自己这陕西之行任务如果能够顺利完成,可别到最后又要拖入到山西的烂摊子中去,那可就真的是成了刚出虎穴,又入狼窝了。
但愿自己的这份预感别成真,冯紫英只能这样祈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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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一十三节 熊熊气焰,直冲穹顶
数风流人物正文卷癸字卷第二百一十三节熊熊气焰,直冲穹顶从鄜州夤夜南下的汪文言只用了两日时间就赶到了潼关。
他没有走大路,而是沿着洛水一路南行,随行只有两个贴身保护他的护卫。
常年在歙县县衙里经历多年,后来又在两淮都转运盐使司里劳作,所以对这等熬夜潜行的生活他并不陌生,当然,也的确有许久没有这样辛苦了。
穿过白水和澄城之间的河滩地,这一带已经是乱军活动的核心区域了,三人都是小心翼翼,尽量避开大路行进,在快要到同州时,不得不舍弃已经支撑不住的马匹,改为步行。
同州的失陷让汪文言始料不及,也让他心里更是忐忑,不知道自己此番到潼关能否说服赵千山,毕竟同州失陷,直接危及到了西安与潼关之间这条咽喉要道的安全,赵千山还有这个胆魄出兵晋南么?
让汪文言感到意外的是他到了潼关之后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说服了赵千山,甚至他感觉赵千山就是在等着自己一般。
自己只是寥寥几句话对方就满口应承下来,根本就不问去晋南做什么,以至于汪文言不得不放慢语速先行将冯紫英意欲防止晋南乱军抢掠司盐城的盐和银子坐大的目的告知对方,但是赵千山显然是个混不吝,对这个理由似乎根本就不在乎。
他在乎的只是冯紫英的命令,以及可以出兵晋南去打仗了。
看走眼了,汪文言完全低估了赵千山的攀附之心和打仗的欲望,这两者结合在一起,任何事情都阻挡不住赵千山北渡黄河的急切心情。
赵千山之留了一部人马守潼关,在汪文言看来都觉得有些托大,但赵千山却不以为然。
赵千山满脸横肉,生得有些凶恶,但是却有一双卧蚕眉相当威武,说起话来满口豫西味道,他是嵩县人。
一番话说得有些不客气,甚至有点儿揶揄的味道,这般语气调侃上司,汪文言也不得不承认这厮的确不太招人喜欢,谢震业恐怕对这厮也是又恨又离不得吧,摊上西安四卫一帮废物,这关中平原可用之兵就真的寥寥无几了。
汪文言淡淡地道∶
赵千山话语里满是自豪,
「看样子赵将军是胸有成竹啊,那我心里倒是踏实许多了。「汪文言微笑着道。
赵千山没有太谦虚,凶狠地道。
「打破同州的是钻天猴和胡狼张那一伙人,他们也不是凭借强攻硬打攻破的,而是早早就埋伏了内应,所以里应外合一举破城了,同州的民壮和士绅早已经失去了斗志,所以算不得什么,蒲城那边沦陷和那些乱军没太大关系,是蒲城城内的乱民自己起事,最初不过是区区几百人,但是后来组织起来的民壮连粥都喝不上,索性倒戈了
,所以才沦陷的,倒是在白水和澄城活动的张妙手、白九儿,在韩城的莽张飞,邻阳的邢红狼等人材是真正的棘手人物,当然还有几个厉害的,已经过了河去河东了,……」
汪文言不得不对这一位刮目相看了,困居潼关一隅,居然把西安府这边乱军情况了如指掌,而且还不是泛泛的了解,对这里边的具体内情都掌握得相当透彻,这就不是一般武将能做到的了。
见汪文言狐疑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打量,赵千山也清楚对方起了疑心,他想了一想才道:
汪文言恍然大悟,难怪此人几乎没有任何推辞就应承了自己的要求,这是早就看好冯大人了。
笑了起来,汪文言点点头∶「看来赵将军也早就知晓巡抚大人的来历了「
汪文言微笑颔首,
赵千山昂首阔步,走出厅堂,顾盼神飞,言辞昂扬。
饶是汪文言沉稳,此时也忍不住鼓掌并竖起大拇指,「汪某也不废话,赵将军此番表态,定会如实报知巡抚大人,想必赵将军也通过令兄了解巡抚大人的性情,若是能入巡抚大人的法眼,那赵将军必定前程无量!「
列队站立的两千余人潼关卫军中只有一部是骑兵,而且战马只有三百余匹,这已经是陕西卫军中的了,虽然甲胄武器都略显破旧,但是却都干净整洁,擦拭得油亮,士卒们也是精神饱满有力,看得出来赵千山是在这支军队上花了不少力气的。
赵千山飞身上马,策马在较场前兜了一圈才回到正中位置,沉声道∶
太直白,汪文言心中暗道,不过也许这些大头兵就是喜欢这等风格。
「去了就要打仗,就要杀贼,我也不瞒大家伙儿,这在潼关卫这么多年,每日操练,闲出个鸟来了,大家也没劲头,这一次算是赵某去替大家伙儿抢来的机会,能不能博一个金银满囊,功名富贵,那就看我们自己的了!反正我和我家几个说了,我死了,他们替我
把尸体背回来,他们死了,朝廷会替他们记着,总而言之,赵某不管是横着抬回来,还是竖着走回来,不能再是一个守备,最次得挣个游击,还得有千儿八百的银子缠身!这一场功名富贵,赵某人搏定了,儿郎们,你们呢敢不敢和赵某去一搏?!」
熊熊气焰,直冲穹顶!
「敢!敢!敢!「
「搏!搏!搏!「
被赵千山粗糙悍野的几句话就把一干儿郎的心气给带了起来,汪文言不得不承认这赵千山别看粗野狂妄,但还真一点儿魅力,是个带节奏的高手,把手底下一干儿郎调理得很顺,轻松把控这些人的心思,难怪能被人称作这陕西都司中第一卫。
军队鱼贯而出,迅速向着北面而去,渡过风陵渡,就是山西土地,就是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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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一十四节 深入虎穴,一触即发
数风流人物正文卷癸字卷第二百一十四节深入虎穴,一触即发段喜鹏一行在绕过董泽之后就更加快了速度。
在获知闻喜县城外已经云集了超过上万人的乱军时,段喜鹏果断命令提前渡过涑水,尽可能避开闻喜县城那一段一路急奔南下。
不过因为不是驿道,马行人走都没问题,唯独马车就要麻烦许多。
这就是携带女眷的难处,她们如果要步行十分缓慢不说,而且走不了多远,可马车又需要择道,很多时候都要绕路而行,甚至要士卒帮着推车,车轮车辕也都经受不起长距离颠簸。
段喜鹏目光如鹰懿般观察着前方五里地勉强可见的城池,斥候还没有回来,他不敢再往前行。
闻喜县城已经被围了,足见乱军势力有多么庞大,这才拿下猗氏不久,就直奔闻喜而来,夏县虽然在涑水以南,也更远一些,但是这远也很有限,几十里地而已,万一有一支乱军过河而来,迎头碰上,那就麻烦了。
这一路颠簸下来,士卒们都能承受得起,但是几位女眷却是够呛了,看看先前下来歇息的几位,虽然都带了帷帽遮帘,但是还是能感觉得到她们有些吃不消了。
段喜鹏叹了一口气,
冯金昌迟疑了一下。
这个时候不是心慈手软的时候,真要落入乱军手中,那巡抚大人那里就没法交票了,段喜鹏摇头:
一行人分成几块,步兵环绕马车而行,而骑兵则分成了好几个小集群,或左或右,或前或后,保持着几十步的距离,再远一些,还有零星哨探在周遭警戒观察。
刚走出几里地,后边马三他们赶了上来。
马三观察力很强,
段喜鹏挥了挥手,
正在马车里被颠得头晕眼花的宝琴在龄官的扶持下勉强坐正身体,忍了忍内心的不适,叹了一口气,笑着道:
说起巫咸,妙玉倒是知晓,看了一眼宝琴,冷笑道:
薛宝琴也没有理睬对方,自顾自地对着岫烟道:
岫烟不愿意宝琴和妙玉对上线,二人关系一直微妙,全赖她在其中斡旋,
「妹妹倒是想得开,但我也听四郎说了,就算是过了
安邑也未必稳当,要看乱军规模有多大,蒲州到闻喜这一路的卫军很少,全靠民壮,但是因为旱情,本身地方治安就不靖,便是那些民壮中亦有不少心怀不满者,若是被那些乱军从中拉拢收买,未必就不会倒戈相向,……」
宝琴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只是面对这种情形,却也无可奈何。
一行人绕过巫咸顶这一处混合了山谷和丘峦的地形,一条已经干涸的河道沿着谷口向远处延伸,还能看得出来前几年这条河道水量不小,但现今却早已经干枯了。
速度一加快,马车就颠得厉害,几个人只能在车里相互紧紧抱着,好在在走的时候就准备了不少软垫靠垫,还能够靠在身下身旁,但这种滋味一样不好受。
段喜鹏是顾不得许多了,现在还没有发现敌踪,只是证明大规模的乱军尚未过河,但是不排除这些四处游荡的小股乱军已经渗透过来。
这些乱军总数量很大,又分属不同首领,所以控制力很弱,过河没过河,有多少人过了河,很多乱军首领自己都是一笔糊涂账,并不清楚。
但是一旦被这些小股乱军缠住就会变成一件相当危险的事情,这些乱军随时可以招呼其他各部乱军蜂拥而来,你便是想要斩草除根以绝后患都做不到。
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远离这一区域,避免被这些乱军发现和缠上。
段喜鹏所不知道的是马三他们刚离开夏县县城不到一盏茶功夫,就有小股乱军出现在夏县县城城门下,当然夏县关门闭户,城头上民壮严阵以待,还是让这些小股乱军无法得逞,只能向四周寻觅猎物。
而段喜鹏他们一行人如此大的动静,无论是在道路上还是通过田野,都很难遮掩住痕迹,很快就被这些乱军所侦知,如同嗅到血腥气息的鬣狗,立即就沿着路径开始衔尾追来。
能够有数十骑的马队,还有马车,无论怎么看这都绝对属于值得包抄围堵的大猎物。
虽然不清楚究竟是什么角色,但是不少乱军都在脑补,要么就是某一个大户要转移家中藏匿的财货,要么就是某位微服私访的京中显贵好巧不巧被自己碰上了,这自然是不能放过的。
段喜鹏还不清楚这一点,但是直觉告知他危险正在逼近,所以只能加速逃离。
从夏县县城绕过,转向西南,安邑那边的情况斥候还没有反馈回来,但是段喜鹏仍然不打算进安邑城,那里目标太大,一旦进城,和夏县一样,极易被堵在里边难以离开。
安邑城边上只有几里地的圣惠镇倒是一个可以选择的地方,加入乱军还没有渗透到这一带来,那么在圣惠镇短暂打一个尖休息一下还是可以的,他也知道几位女眷已经有些吃不消了。
眼见得前方隐约可见圣惠镇的房屋沿着道路零散分布着,街面上似乎看不见什么人,一来天时正热,二来治安不靖,商人们该收拾关门藏匿起来恐怕早就躲了起来了,当然也还是有一些想要刀口舔血挣钱的商贩留着。
冯金昌催马前行,遥望着道路另一头的最大建筑物,牌坊,辕门,还有围墙,
没等冯金昌话语说完,便听得一声渗人头皮的响,紧接着又是连续不断的响声然后就是整条街道都响起了各种乱七八糟的叫喊声。
紧接着便是冲天的浓烟燃起,显然是有人点燃了房屋,还有喊杀声也传从不同方向传来。
段喜鹏心一沉。
他也是老行伍了,一看就知道这是乱
军包抄了这圣惠镇,而且做得相当漂亮,他还在疑惑税卡居然还能安稳没关,看来这帮乱军是早有预谋,或者说就是丢开其他地方,直奔这里而来,就是冲着这圣惠镇的巡检司和税卡而来。
冯金昌也有些心慌,没想到这当头就遇上了这种情形,
段喜鹏稳住心神,四下打量。
他意识到自己有些疏忽了,只派了斥候去查探圣惠镇街道,斥候也没有发现可疑之处,但是没想到乱军是直接来了大包围,要把整个圣惠镇一网打尽,舍弃了安邑县城直奔圣惠镇而来,这帮乱军看来还是有自知之明,但越是这样,越是危险。
冯金昌大惊,
既然乱军大队伍都出现在了圣惠镇一带,可以说整个安邑县境内就没有安全的地方了,再往南撤都已经来不及了,只有冒险往前冲,直奔安邑县城,或者走司盐城,段喜鹏拿定主意:
冯金昌还没有反应过来。
对这一点段喜鹏是有所了解的,只是当初自己根本就没想过要在安邑逗留,只想尽快通过,所以没有考虑过去司盐城,但现在却别无选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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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一十五节 司盐城,磨盘心
数风流人物正文卷癸字卷第二百一十五节司盐城,磨盘心来不及多解释,段喜鹏已经猛地一挥手,怒吼一声:
一连串的命令下达之后,众人立即呼啦啦分散开来,随即马车开始提速。
好在这圣惠镇素来是商旅来往密集之地,驿道修得甚好,马车虽然速度提起来,但是也还经受得起这般颠簸,卷起一阵黄尘,顶着烈日,狂冲而过。
乱军显然也没有料到突然间就从圣惠镇街面上冲出这样一支庞大队伍出来,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在他们的预料中这巡检司也不过就是三五十人,税关一二十人也就顶天了,五六十人的武装力量,己方十倍于对方,完全可以好整以暇的包围起来,有条不紊地把圣惠镇这块肥肉吃在嘴里。
十余骑率先提速冲锋,刚来得及过了街道路段中央,前方路口就已经出现了数十人的乱军士兵。
段喜鹏这一方是有备而来,而乱军却是毫无准备,大摇大摆想要一举控制圣惠镇,阵型顿时就被突然突出的这一群骑兵给冲了个乱七八糟。
斩刀飞舞,铁枪纵横,如砍瓜切菜一般,惨叫连连,血肉落地,十余骑加上随后跟进的步卒滚汤沃雪,一盏茶时间不到,便将这一部五六十人的乱军斩杀殆尽,只有寥寥几人脱身逃跑。
马队夹杂着马车,滚滚向前,段喜鹏知道这一停下来就要出事情,明知道马车的状况已经不好,但是现在也顾不得了,圣惠镇距离司盐城不过七八里地,一咬牙也就冲过去了。
冲出圣惠镇,已经可以隐约看到盐池了。
盐池周围修建了许多房屋和地棚,这些都是盐工们的居所,不过此时只看到四散奔逃的盐工,很显然,乱军的到来已经让整个局面失控了。
快马加鞭,一行人轰隆而过,惊慌失措的盐工和吏员似乎也明白了局势的危险,都纷纷想要跟随在这一队人身后求得庇护。
只是现在段喜鹏哪里还有精力顾得了别人,能逃脱乱军的包围就是幸运,闷着头一路奔行,只朝着司盐城而去。
而在不远处的四周,不断出现乱军各色旗帜,很显然圣惠镇这边的动静都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开始向这边汇聚。
看着城下正在声嘶力竭喊叫的骑士,满桂满脸不忿。
这厮如此狂妄,居然要让自己出兵去救援人,虽说圣惠镇距离这里就几里地,但是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四周乱军不断出现,也许下一刻就能兵临城下,而且乱军现在究竟有多少,谁也说不清楚,但是初步预计也在两万人以上,这等情形下,真要派一部出去接应,也许就难以回来了。
不得不说段喜鹏也是挑了人来求援的,换了别人,恐怕这口才就要差许多,未必能说动人心了。
满桂意动。
大同冯家他当然知道,如雷贯耳,冯总督么,现在率领西北军在山东打仗呢,这位小冯修撰巡抚陕西他也知道,但是也仅限于知晓。
他一个在山西守司盐城的卫军,哪里能
对人家陕西的事情关心多少,若非陕西乱军入晋带来这么大的风波,他还不知道冯唐的儿子居然去陕西当巡抚了。
不得不说城下这厮还是挺能说,立时就打动了满桂的心,略一犹豫之后,便下令自己的骑兵队迅速出城。
其实他也早就有准备,一旦乱军来围城,他就想要利用骑兵队趁对方一个立足未稳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只是没想到却要用来救人了。
段喜鹏也得承认司盐城的骑兵队来得恰是时候,从两侧包抄过来的乱军刚来得及咬住自己后卫,就被突然席卷而来的骑兵拦腰一击,顿时就打崩了,趁着乱军溃乱的局面,一行人合力赶紧西奔,一口气冲入司盐城中,等到大门合上,段喜鹏才从马上下来,瘫软着坐在地上,大口喘息。
满桂虽然年轻,也是在老牛营那边打过仗的,见段喜鹏如此狼狈,面带不屑,
声音虽小,段喜鹏也听不真切,但从对方面部表情就能看出一个大概来,
没想到对方被自己一行人救下来,还这么横,倒是让满桂高看了几分,但表面上却不会示弱:
没想到眼前这个浓眉大眼的年轻人挤兑其人来,嘴巴却是恁地厉害,段喜鹏自然不会被对方这一番话就给激得要不管不顾去拼个生死,坐直了身体,淡淡地道:
满桂也不在意,
见对方语气里并没有太多的挑衅味道,段喜鹏也放平心态,
问到了关键处,满桂沉默了一下,才缓缓摇头:
段喜鹏已经坐不住了,「平阳卫的兵你能请来么?过黄河还有弘农卫的兵,陕西那边潼关卫的兵,我已经在进城之前就遣人去求援了,估计
应该能请来,但就怕时间来不及,他们就算接到消息就出发,没有七八天时间过来不了。」
潼关到司盐城大概在二百三四十里地左右,就算是潼关卫军战斗力不弱,但这样连续行军,一天能走五六十里地就是极限了,尤其是还是这种大热天,还要过蒲州和解州,加上这报信过去的时间,七八天是比较保守的计算,问题是司盐城能守得到七八天?
满桂冷笑,
段喜鹏看得出对方很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但是也感觉得出来此子虽然年轻,但却应该是打过硬仗的,不是那等雏儿,雏儿也不可能这么年轻就能混到千总位置上。
满桂看着段喜鹏,
段喜鹏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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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一十六节 强宾压主,反客为主
数风流人物正文卷癸字卷第二百一十六节强宾压主,反客为主满桂脸上露出一抹坚毅之色,
段喜鹏看了一眼满桂,他没想到这一位还真的很有些不屈不挠的信心斗志,真的认为能守七八日?
但无论如何这都是好事,想了一想,段喜鹏又道:
满桂迟疑着道:
段喜鹏想了一下,
满桂有些惊讶地看了对方一眼,这家伙一眨眼一个主意,但这一点倒是让他有些意动,多一个人就能多一分力量,也许就能多一分拖到所谓潼关卫到来的机会,现在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满桂咬咬牙:
段喜鹏耸耸肩道。
满桂只能承认自己没有这厮这么厚颜无耻,但也不得不承认要想保全自身,只能如此了。
就在满桂和段喜鹏一干人殚精竭虑琢磨着点子来考虑如何尽可能地多守住司盐城几天时,那边赵千山和汪文言则已经率领着两千多号潼关卫军渡过了风陵渡。
风陵渡是黄河渡口三大渡口之一,三省咽喉之地,所以渡口很大,渡船数量也很多,虽然是两千多士卒,但是也只是一天之间就全数渡过进入山西。
从这一点来看,乱军尚未渗透到这一片来,这让赵千山和汪文言心中稍安,若是乱军真的已经进逼到了黄河岸边来了,一旦封死蒲津渡和风陵渡乃至大禹渡,那真要过河就难了。
看着大军渡过风陵渡,风陵渡两岸的商贾也都是心中稍安,在渡口边上都议论起来。
虽然不清楚这一支军队北渡的目的,但是河东乱起来了的消息瞒不过这些耳目灵通的商贾。
陕西这边有潼关锁钥,虽然西安府东部也是乱成一团,始终没有波及到河南这边来,但是陕西乱军却从龙门渡、汾阴渡渡河,一下子就把平阳府给攻陷了大半,这些渡河的商人中不少就是觉察到了形势不对,才从平阳府的各州县开始南逃,或者从蒲津渡过河,或者从风陵渡南下。
大军过河之后便一路疾行直奔蒲州。
汪文言和赵千山最担心的就是蒲州失陷,可以说平阳府就算完了,而且山陕两地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连为一体,甚至波及到整个河南在黄河以北的三府之地,中原之地就要起祸乱了。
从现在的局面来看,蒲州似乎还在官府控制中,那么也就意味着蒲津渡也还在官府控制下,这是最好不过的消息。
风陵渡到蒲州七十里地,大军一路北行,沿途已经能看到不少南下的商旅和流民,这越发让汪文言感到紧张。
山西也开始乱了。
之前的山西就像是一个被一层表面
裱糊着的窗户纸,未被捅破之前,大家都还能勉强过着,毕竟山西这边还是要比陕西那边情况略好一些,官府的威势尚存,便是又有一些饥民灾民闹事,都能够压下去,不至于翻起太大的风波,但是当陕西乱军突然渡过黄河进来之后,一切都变了。
随着河津和荣河两县的失陷,一下子就把整个山西这边官府的威严气度给彻底戳破了,加之早就积郁已久的灾民饥民彻底爆发出来,迅速就和陕西乱军裹挟在了一起,形成一个沛然洪流,向着东面和南面席卷而来,稷山、万泉、绛州、临晋、猗氏就是这种背景下纷纷陷落的。
山西镇的大军南下迟缓,而且经历了山东一战之后的大败,山西镇的精气神似乎也一下子给打没了,迟迟恢复不到原来的状况。
虽然柴国柱调任山西镇总兵之后一直在竭尽全力地恢复元气,但是不得不说苏晟度的失败动摇了整个山西镇的军心斗志,加之本身山西都司的卫军训练也差强人意,收入山西镇中之后明显有些不合节拍,这也体现在南下的路途中不断延迟和受阻。
山西镇南下军队步履蹒跚直接导致了驻守杂平阳府的各地卫军也是士气低迷,不敢主动出兵平定西部几个县出现的陕西乱军,这也使得西部动乱愈演愈烈。
绛州失陷就是一个最明显的结果,如果临汾城那一营卫军能够果断出击增援,乱军未必能攻破城高墙厚的绛州,在没有外援的情况下,绛州那一营卫军依然坚持了半个月才陷落。
越是靠近蒲州,道路上,田野里四处奔行的百姓和商旅就越多,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加入乱军的,但凡有一点儿希望,他们也不会让自己沦为乱贼匪盗,所以他们宁肯变成流民,却不肯轻易变成乱军。
不过当成为流民四处寻觅都无法果腹时,变成乱民乱军以抢掠求活也就是唯一道路了。
在此之前,他们仍然会经历一段艰难的煎熬期。
赵千山和汪文言都明白这其中的道理,眼前这些四散奔逃的流民灾民对官府尚存一丝希望,他们四处流走,也就是希望找到一个可以容身果腹的地方,只要地方上的粥棚能给上一碗活命的稀粥,他们都不愿意加入乱军,但这种希望会逐渐变成奢望,然后破灭。
看着汪文言叹息不语,赵千山内心好笑,但是也还是有些对这一位巡抚大人的幕僚有点儿尊敬。
起码能对百姓有几分怜悯之心的人还是值得尊重的,哪怕自己这份怜悯心早就在这么些年的官场军中磨得荡然无存了,但这并不代表他内心就不认可这一点,这似乎也在预示着巡抚大人似乎也对这些宛如蝼蚁的百姓还有点儿仁慈之心。
夜色降临,但是大军仍然没有敢停步休息,这个时候早到一分,就多一分希望,只要抢在蒲州陷落之前控制住蒲州,那么就能抱住晋西南这一片有一个落脚点,避免整个晋西南彻底沦陷。
从派去蒲州传讯的斥候带回来了好消息,蒲州还在卫军手中,不过局面也的确岌岌可危了,乱军已经开始围攻解州、安邑,闻喜和夏县四周也都出现了乱军队伍,蒲州情况略好,但是也有乱军的斥候出现了。
大军抵达蒲州城下时已经是卯时了,连续走了一天一夜的士卒们都已经吃不消了,好在总算是抵达了蒲州。
汪文言见到蒲州所的守备时,也没有客气,精致要求立即提供足够的热水、粥汤和蒸饼。
这位朱姓守备之前对潼关卫跨河来援既惊喜又有些意外,一直到听到汪文言是代表兵部右侍郎间陕西巡抚冯铿来接洽时,态度才又是一变,变得格外恭敬和谄媚起来。
一连串的命令下边人赶紧去准备热水粥汤和炊饼蒸饼,一边也邀请汪文言和赵千山到他专门准备的华宅中休息。
「好了,朱大人,恐怕我
们没有多少时间休息了,蒲州所理论上是该负责整个平阳南部的治安防务吧?」
汪文言知道眼前这厮是个见风使舵的油滑角色,如果不把这个家伙降服住,日后便会有不少麻烦,尤其是在潼关卫这支军队是客军,而且只有两千多人的情况下,实力显然不足,须得要把这厮牢牢抓住才能完成巡抚大人交待的任务。
朱姓守备脸色微变,但这却是事实,无法否认:
一席话就把朱姓守备说得冷汗涔涔,面色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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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一十七节 抽丝剥茧,威逼利诱
其实朱汝琦早就知道这些情形,但是内心深处却不愿意也不敢往那边想。
平阳府太大了,三十四个州县,却只有区区平阳卫和蒲州所来负责防务,平阳卫管中北部包括府治临汾在内的二十二个州县防务,蒲州所则管南部十二个州县防务。
若是寻常时节,即便是有些盗匪地方衙门和巡检司对付不了的,卫军也能应付得过来,但是当真正大乱时节,那就真的是不够看了。
尤其是在上半年山西镇因为战损大肆收编卫军充实,平阳卫被抽走了一部分,蒲州所更是从两个整营变成了两个残缺营,根本还来不及从民壮宠补充进来,就遇上了陕西乱军入晋这种事情。
司盐城一营还剩三部两千余人,蒲州所更惨,只剩下两部一千三百余人,要面对遍地烽火的平阳府,显然是无法应对的。
虽然现实就是摆在这里,但是作为上边就未必这样想了,你蒲州所卫军至今毫无动作,面对河津、荣河、完全、临晋这些地方纷纷沦陷,究竟做了什么应对举措?新笔趣阁
不管中北部怎么样,起码平阳卫几个营都还是和乱军打了几仗的,或者说守了城的,但是在南边这些州县,蒲州所两个营,一个守司盐城,那是盐课重地不容有失,但自己守蒲州所却是坐视周边州县沦陷毫无动作,这无论如何都是撇不开的罪过。
上边想要找借口甚至找替罪羊,那自己就成了最好的替死鬼了。
见朱汝琦面青唇白,显然也是明白他自己现在的处境,汪文言目光里多了几分怜悯,「朱将军,你也知晓当下山西乱状就是从平阳开始蔓延开来的,当然你可以推诿责任,说是陕西乱军过来造成的,……」
「对,对,对,是陕西乱军渡河而来,一下子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河津、荣河与万泉这些地方的民壮根本就抵挡不住,还有本身平阳府的饥民流民就甚多,府州县都赈济不力,我早就给平阳知府和南边这些州县的知州知县们去过信,要他们赶紧开仓放粮,赈济民众,但是他们置若罔闻,……」
被汪文言的一句话戳破,朱汝琦猛然醒悟过来,连忙解释道:「陕西乱军一来,咱们本地的流民灾民立即就变成了乱民,而陕西乱军有了这些熟悉情况的乱民指引,所以才会攻城拔寨,一下子就成了这样,……」
「没错,朱将军,你说的都没错,的确有这些客观理由,但是朝廷,兵部和都察院未必会这样看,而且地方上肯定也会辩解,甚至也会推卸责任,你考虑过没有?」汪文言笑吟吟地道。
「一个最现实的问题就是,乱军攻下了这么多州县,你的蒲州卫军没有一兵一卒出城援救,也没有一兵一卒和乱军交锋,龟缩在这蒲州城里,你这蒲州所卫军不是蒲州民壮,责任可不只是守蒲州啊,河津、荣河、万泉、临晋、猗氏的失陷,你责无旁贷啊,人家这些州县的知州知县们会说我们尽力了,我们的民壮都尽力了,但是奈何卫军畏敌如虎,不肯出兵,所以我们才会最终沦陷,……」
朱汝琦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也想象得到地方官员为了推卸责任,肯定都会一股脑儿的往自己身上推,而朝廷最终肯定是要找几个开刀祭旗的替罪羊,是这这么多州县官合适,还是自己这个蒲州所的守备?不问可知。
扑通一声,朱汝琦跪倒在地,连连叩头,「请朱先生救我,朱某不是不想救,而是乱军势大,朱某手中只有这一千多兵,能救那里当初打下河津的陕西乱军就有五六千人,我也来不及救,而当乱军攻陷荣河和万泉以及稷山时,据说已经有一二万人了,到了临晋和猗氏被攻陷时,裹挟了本地的暴民乱民,怕不是有三四万了,我这一千多兵能济得了什么事?」
汪文言冷笑:「那你就这样等着朝廷以畏敌如虎贻误战机来拿你行军法,借你头颅一用
?」
「请先生救我!请先生救我!」朱汝琦只顾磕头,那额头撞在青石地板上砰砰作响,眼见得立时青乌了一块。
「起来罢,我是就救不了你的,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汪文言抬了抬手,冷声道:「你若是不肯起来,还在这里耽误时间,那就等着都察院或者龙禁尉的人来拿你吧。」
朱汝琦不敢在犟,讪讪地爬起来,他这等武人脸皮极厚,只要能保命,其他根本就不在乎。
「朱将军,你也明白当下形势,平阳府南部,两大要地不容有失,一是蒲州所,这里掌控风陵渡和蒲潼,二是司盐城,那里是山陕两省盐课所在,而且仓盐亦储藏于此,你想要保住项上头颅,最起码要让这二地不能有失,另外还得要打几场漂亮的仗,让朝廷知晓你不是畏敌怕死,而是在择机而战,如果再能打赢几仗,歼灭一些乱军,兴许你还能免脱罪责,得份功劳也未可知。」
汪文言这番话说得极为漂亮,但是朱汝琦也不是傻子,真要这么容易这么简单,他岂会龟缩于蒲州所不敢出?
这平阳府四处的乱军少说也有三五万了,自己只有一千多兵力,碰上哪一股都够呛,就算是眼前此人带了潼关卫的二千多人,加上自己的一千多人也不过四千人不到,怎么打?
朱汝琦眼珠子乱转,汪文言哪里不明白这厮的心思,淡淡地道:「朱将军可是觉得乱军势大,没有胜算?」
朱汝琦面带难色,但是最后还是点点头:「不瞒汪先生,咱们这三四千人,怕是难以和平阳府这几万还在膨胀的乱军抗衡啊,要想打,我们怎么打?」
「朱将军就这么悲观?」汪文言冷笑,「三五万乱军战斗力如何,朱将军心里一点儿没数?」
「蚁多咬死象啊。」朱汝琦摇头,「汪先生你说的没错,乱军战斗力或许不行,但是他们数量太大了,一旦和我们纠缠在一起,我们怕就脱不了身,这也是我为什么迟迟不敢离开蒲州的原因,好歹蒲州城高墙厚,我这一千多兵把蒲州民壮押上,也还能守一守,可要出城打野战,这些民壮根本不行,要打我们就必须要打赢,一旦失利,这整个平阳南边儿就全完了。」
不得不说这厮虽然胆小,但是心思还是相当缜密的,所说的也有些道理。
不把这厮的勇气胆气鼓起来,估计他这一千多兵是捞不到手的,汪文言一边想一边道:「朱将军,你说这平阳府有乱军三五万,那我问你,现在乱军一部主力沿着稷山和绛州进攻,这是事实吧?」
朱汝琦略感纳闷儿,点了点头:「据我所知,那是一部乱军主力的攻击方向,估计是想要打下绛州和曲沃之后向北进攻临汾。」
「那这一部乱军兵力有多少?」汪文言问道。
「大概在三万人左右。」朱汝琦隐约明白了对方意图,补充了一句:「这包括他们拿下了河津、荣河与万泉的守军。」
「好,另外一路主力就是从吴王渡过来的,攻陷了临晋和猗氏,兵力在两万人左右,这没错吧?」汪文言继续问道。
朱汝琦想了一想,「差不多,主要是从吴王渡渡河过来的,也有一部分是从荣河南下来的,加起来大概在二万二到二万五千人左右,也只是一个粗略估算,乱军编制混乱,无法细查核实。」
「好,就算二万五,那现在他们占领了临近和猗氏,留下的守军五千人差不多吧?」汪文言再道。
朱汝琦点头认可。
「据我们了解,闻喜、夏县、安邑和解州都遭到了乱军的进攻,这也包括了司盐城,你觉得这二万乱军分头进攻五地算不算是有些狂妄自大了?」汪文言进一步道:「或者我姑且把司盐城、安邑、夏县这三地的乱军算成一部,解州算成一部,闻喜算成一部,也就是说
,每一股乱军也不过七八千人,你觉得如果潼关卫军加上你的薄州卫军四千多人,再把蒲州民壮抽调一二千,可有选择一股一战之力?」
朱汝琦嘴巴发涩,这就是要孤注一掷了。
把蒲州守军全数抽空,去打一仗,一旦打输了,蒲州也肯定要丢了,那自己铁定要掉脑袋。
自己当初也就是想着只要守住蒲州,就算是朝廷要追责,顶多也就是一个免职待堪,若是日后使些银子,找些门道,未必不能起复。
现在这个家伙提出来的想法就是走了极端了,要么一战而胜,自己甚至能保住官职,要么一战而败,那就是人头落地。
可若是不肯,这厮是陕西巡抚的幕僚,而那个冯铿更兼着兵部右侍郎,这厮回去只要把自己的表现一说,便是再找门道花再多银子,都白搭了,更别说对方也说得极有道理,这么守下去,一旦乱军真的汇聚起来越发势大,自己能守得到山西镇大军南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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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一十八节 战意浓,兵锋指
汪文言对朱汝琦这一番对话取得了碾压性的胜利,在许下了承诺事后不但要免除朱汝琦丢失南部诸州县的责任外,甚至还可以在对乱军取胜之后给予其保障后勤有力的功劳之后,朱汝琦很果决的将余下二部的卫军交给了汪文言,与赵千山的潼关卫军合兵一处,另外还另行将三部两千人的民壮也交给了汪文言。
连汪文言都有些佩服这朱汝琦的果断了,先前对这厮的畏首畏尾有些看不上,但现在看来这厮倒也有些魄力,但这魄力也是要看到好处之后才肯使出来。
当汪文言问及蒲州的防务怎么办时,朱汝琦已经将蒲州城中所有士绅全数押到了蒲州所大堂里,威逼他们交出了所有的家兵家丁控制权,这样一来凑足了千余人,作为取代民壮的守城军。
朱汝琦的这一手倒是使得相当顺溜,但也算是要把这些士绅得罪死了。
不过想一想如果汪文言他们在前线败了,或者这蒲州被乱军攻陷了,那一切休提,得罪不得罪这些士绅都无关紧要了,而一旦胜利了,那这些士绅的态度又会大变,权势在手,自然是有其他手段来圆转的。
汪文言和赵千山就管不到朱汝琦在这蒲州城里怎么折腾了,在完成了粮草后勤的补给之后,就迅速出兵北上,直奔解州而去。
蒲州———解州———长乐镇————司盐城————安邑————夏县————闻喜以及圣惠镇,这一线不过两百里地,但是却是整个平阳府的精华所在,不但有盐池和女盐池两大盐池在这里,六座州县,加上河东和陕西的都转运盐使司衙门设立在这里,还有长乐镇和圣惠镇一东一西的两个巡检司税卡设立在这里,加上这里又是三省交汇之地,可谓商贾云集,物资集散于此,也难怪乱军兵分两路,主力却要奔这一片而来了。
如冯紫英所言,如果乱军真的打下这一片,获得了蒲州和解州的粮食和武器,司盐城的仓盐和盐课银子,那实力可就真的有了一个脱胎换骨般的转变直接上了一个台阶了,官军再要想剿灭,那就花几倍以上的力气了。
而且更为关键的是,如果让他们得手,他们实力壮大起来,极有可能渡河西返,反噬西安府这边,又或者直接东进进攻泽州和怀庆、卫辉,搅乱中原,那就天下大乱了。
这也是冯紫英要不遗余力让潼关卫出兵干预局面的一个固因素,否则晋南不平,西安就不安,另外这也是他能向朝廷解释为什么动用潼关卫军队出兵山西的一个最充分的理由。
赵千山率领的潼关卫军抵达蒲州时不过两千余人,在离开蒲州时,不但一下子膨胀带了六千余人,虽然有两千只是民壮,但是蒲州的民壮不算差,当然你要指望他们去打硬仗那也不可能,能够在后续跟进保障粮草物资,当成夫子用就算不错了,但蒲州所的两部卫军却是实打实的精锐,并不比潼关卫军逊色多少。(www.bqzw789.com)
六千大军一路急进抵达解州时,解州城外已经有了零散的一两股乱军了,丝毫没有预料到居然还敢有官军北上来增援,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顿时一哄而散。
这一战不到两个时辰,便斩杀四百余人,俘虏更是超过了一千余人,但赵千山没有停留直接把这一千余人交给了解州方面,让解州州府带领民壮将这一千多俘虏关押起来,等到他们北上事毕之后再来计议。
从解州方面也得到了一些消息,长乐镇已经被乱军攻占,而司盐城正在遭受围攻,战事十分激烈,但是尚未被攻陷。
汪文言在获知这一消息之后也是精神倍增,他在出蒲州时就已经遇到了段喜鹏派来报信的人,知道他们一行人在司盐城固守待援,现在看来还真的英雄所见略同,段喜鹏也选择了有卫军守御的司盐城作为固守之地,自己的判断也没有错。
稳住平阳府南部的局面只是冯紫
英的一个大略想法,就凭潼关卫这点兵力显然有点儿难为了。
按照汪文言的预计,能守住蒲州、解州、芮城和平陆这一角之地就算不错了,司盐城以及安邑夏县要守住都很难,但是这一战可以先打,将司盐城的盐和盐课银子搬走,不让乱军得手,就算是圆满了。
实在局面不佳,解州、芮城、平陆也可以放弃,守住蒲州确保乱军不能轻易西返即可,毕竟冯紫英也只是陕西巡抚,又不是山陕总督。
就在赵千山和汪文言击破解州城下乱军时,司盐城里的满桂和段喜鹏他们却已经是岌岌可危了。
司盐城的城墙实在是太矮太低了,而司盐城内的仓盐和盐课银子又太吸引人了。
原本以为乱军会缓慢增多,谁曾想两日之内,司盐城外的乱军就多达十余部,超过了一万八千人,而且还在不断增加。
也幸亏他们互不隶属,难以形成合力,各自为战,所以才会在这一两日的攻城战中被满桂率兵打了下去,但是随着他们兵力不断增多,而且也意识到这种漫无目的的胡乱进攻难以取胜,这些乱军也开始相互配合甚至商议默契起来,这就相当危险了。
一旦乱军真正统一了指挥,七八倍于自己的乱军,攻陷司盐城也就是一两日之内的事情。
满桂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顶着烈阳巡视着城头。
腰间的环刀刀刃都有些卷口了,他已经记不起砍翻了多少乱军士卒,但他能记起的起码有五个乱军头目毙命与自己这柄环刀下,那或狰狞或恐惧或愤怒的面孔至今仍然在他眼前晃荡,让他有一种不适感。
他不是没打过仗杀过人的雏儿,但是不得不说,这两天时间他杀的人比他从军开始以来杀的人还要多十倍。
他也相信,自己这三部驻扎在司盐城的卫军士卒们一辈子都没想过会打这样一场惨烈的战事,做梦都没想过在短短两日时间里,自己一方杀死了超过一千人乱军士卒,而同样自己一方也付出了超过两百人的伤亡。
战事只会越来越惨烈,尤其是随着敌军的组织和配合越来越熟练默契,战术也越来越有针对性。
乱军也在成长,当然,己方也一样。
虽然之前都说蒲州所的两营卫军在整个山西都司卫军中算是佼佼者,但是这只是说在卫军体系中而已。
说实话,这些卫军并没有经过多少血雨腥风的战事,比起常年在边墙上面对土默特人和察哈尔人袭扰的边军,无论是战斗经验还是作战意志都差得远,连满归自己都清楚,所以他一直力图想要改变这一点。
只不过战斗经验和意志不是光靠训练就能积累起来的,没有经过真正的战争,他们不可能真正获得而成熟起来。
很显然这一场战事就算得上是,甚至在满桂眼中,其战斗强度还不够,只不过是因为乱军的数量太大,反复拉锯战带来的伤亡太大而已。
如果是换了同样数量的土默特人,只怕就远不像现在还能坚守得住了。
不要以为土默特人就都是骑兵,就只会骑射了,他们一样无数以农垦为生的农民生活在边墙边上,一旦被征召起来,一样是攻城拔寨的好手,在这一点上,满桂在老营堡就见识过了。
司盐城的城墙只有不到两丈高,哪怕是乱军随意打造的云梯都可以轻易地直接搭上城头,而用一些木料组合制作来的工程车更成了最危险的攻城武器,二十余具粗糙无比的攻城车就能让整个司盐城头顿时陷入危机。
即便是摧毁了这些攻城车和云梯,不到一天时间,有着充裕人力的乱军又可以轻而易举地建造起无数云梯和攻城车卷土重来,这种情形已经上演了几次了,而每一次都会让自己手下付出上百的伤亡才能将乱军击溃。
还扛得住,满桂评估着自己这帮手下,舔了舔嘴唇。
经历了这两日的恶战,手下们的气质和意志都有了一种质的提升,如脱胎换骨。
这种感觉很微妙,只是瞟一眼,就能知晓他们和两日前的他们不一样了,那种谢靠在墙垛边上啃着炊饼,小口地啜着水囊中的水,又或者在同伴的帮助下包扎着伤口,每一个动作都能透露出和原来的不一样。
不得不感谢这帮乱军一开始没有像现在这种更有默契和熟练,也没有像现在这种从几面城墙同时发起冲锋进攻,他们之前的笨拙和生疏,给了自己这一方成长的时间和机会,否则也许在第一波冲击中,司盐城就要被攻破了。
满桂还得感谢这一帮逃进司盐城请求庇护的家伙,据说是陕西巡抚的亲兵,但是他们表现出来的战斗力的确值得夸赞,每一个都应该是在边镇上操练过的老卒,面对乱军疯狂进攻表现出来的沉着淡然,的确不是自己手底下这帮卫军能比的,也正是全靠这帮人分散下去帮着稳住阵脚,才算是扛过了这两日的冲击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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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一十九节 白刃相向,小城鏖兵
「大人,乱军又上来了。」气喘吁吁地亲兵从后边跑了上来,「在南门。」
「有多少人?」满桂脸皮抽搐了一下,不动声色地点头。
「还看不清,看样子不会少于两千人,云梯大概有六七十部,攻城车大概有二十辆,这一次他们准备了很多木盾和遮幕,有备而来。」
亲兵的回答让满桂忍不住咧了咧嘴,露出一口白牙,这帮乱军,越来越适应这种攻城战了,而且规模越来越大,力度越来越强。
木盾不用说,就是用木料拼制起来的大型盾牌,可以有效地抵挡床弩和投石机以及弓箭的打击。
而遮幕就是用木杆撑起来的布帘,这玩意儿可以有效的阻击弓箭的抛射,经过水浸后,连火箭也难以奏效,所以也是乱军发明出来的土盾牌。
这些玩意儿土归土,但是却对付像司盐城这种低矮城池很有效,尤其是仗着人多势众,从几个方向同时发起进攻的话,自己这一方不过两千余人,就显得有些左支右拙了。
再这样下去,满桂不知道自己这两千人还能支撑得起几次冲锋。
「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那帮孙子还不肯把银子拿出来?」一边走,一边咬牙切齿,满桂恨声道:「真打算抱着这些银子去坟茔里?乱军进城来,难道这些银子还能保得住?」
亲兵无言苦笑,谁都明白这个道理,可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里那帮榆木疙瘩就是不开窍,不肯把盐课银子拿出来激励士卒们的士气,哪怕你就是用来哄骗大家伙儿一下也好啊。
「大人,现在再说这些也来不及了,南门这一战我看够呛,恐怕得把预备队拉上来了,小的担心万一撑不住拉上来都来不及了。」亲兵是跟了满桂今年的老卒了,说话也就没有那么多忌讳。
虽然年龄和满桂相仿,但是一样是跟从他从山西镇老营堡过来的,当初跟随他一起过来的也就是那么区区十来人,而且都是乡人。
「你去让安重修把第三部派两哨人在南门备着,我也知道风险大,但是西门这边我们不得不防,我担心这帮乱贼声东击西,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啊。」满桂想了想,「让安重修带着剩余三哨人马在钟楼附近待命休息,随时准备增援西门,我亲自去坐镇南门。」
安重修是余留下三部中第三部把总,是个色目人,不过打仗勇猛,是一把好手,满桂虽然比他年龄小一截,但是批次脾气相投,所以还算默契。
西门上人手不足,因为考虑到昨日乱军才在西门上恶战了一场,丢下三百多具尸体撤退了,所以满桂认为乱军再攻西门的可能性略微小一些,人手有限,他就只能在北门加强一些,东门上因为城墙高峻一些,乱军在东门一直是袭扰,所以可以稍微宽心。
一路小跑到南门,满桂只是搭眼一望,就知道亲兵判断有误。
乱军起码是三千人以上,尤其是后续跟进的步卒虽然散乱,但是在靠近城墙五百步左右就开始整队集结,这是要发起冲锋的前兆。
「让安重修立即增派一哨,留两哨在钟楼待命!」满桂立即改变命令,但他也不敢调动太多,否则一旦西门那边出状况,自己这边就来不及了。
安重修的援兵还没有到,乱军已经开始汹涌而来。
居中一路大概在一千五百人左右抬着五六具撞木呐喊着小步慢跑而来在他们的前方,木盾和遮幕高举,以防城墙上的弓箭手袭击。
卫军和乱军最大的差别,或者说相比之下最大优势,就是有成建制的弓弩手,这种远程打击武器每每都是对乱军造成最大伤害的利器,而乱军中鲜有能善射的弓手,即便是有那也是百里挑一,很难集结成有组织打击力量。
司盐城太小,除了弓箭手这一优势外,仅存的几架床弩也
被抬上了城头,除了东门,西门、南门和北门各有两具,聊胜于无,在满桂看来威慑意义大于实际作用。
投石机也是临时建造起来的,有九具,南门上有四台,但是因为是临时让工匠制作出来的,简陋而粗糙,估计顶多能发出二三十发石弹就得要崩解。(www.bqzw789.com)
但不会管怎么说,有弓箭手,有床弩,有投石车,整阎防御体系基本具备,只是数量多少而已,能发挥作用大小而已。
乱军已经不像前两日那帮乱哄哄一窝蜂扑上来了,他们显然吸取了之前的教训,阵型先收紧,依托木盾和遮幕减少损失,稳步推进,当进入到只有几十步的攻击距离时,便突然展开,形成无数个攻击箭头猛扑而来,力图用他们的人手优势一下子攻占城头。
昨日他们就已经实践了这一战术,但是满桂也早有准备,先集中力量射杀云梯手和攻城车背后的士卒,减缓攻击速度,然后在组织起专门精锐在城头专司对攻城车口的封杀。
特别是一当攻城车靠近,弓箭手便立即分成两组,从两翼进行交叉射杀,使得短短十步的攻城车阶梯成为一条死亡之路,极大地削弱了攻城车的威胁性,这也是欺负乱军没有足够的弓箭手能压制城墙上一方。
满桂挥刀一横,猛地掠过刚来得及登上雉蝶的一名乱军士卒咽喉,对方连声音都没有来得及发出,便捂着喉咙跌落墙下,但很快便有三名乱军士卒从侧面攀爬而入,趁机跳入城墙内。
一名亲兵举起长矛一个突刺,对方也是老卒,手中皮盾一个侧击挡开这一刺,身体微微一蹲,手中横刀狠狠向亲兵膝部剁来。
亲兵撤步回身,竖起矛杆挡开这凶狠的一剁,矛头趁势向前狠抽对方头颅,那乱军士卒也是相当灵活,皮盾上举格开这一击,横刀再度拦腰一斩,刀势凶猛,眼见得亲兵就躲不开这一记拦腰斩。
满桂环刀倒竖,凌厉地一荡,格开对方这一击,右腿却是狠狠一踹,蹬在对方腰际,对方一个踉跄,亲兵却早就墙上前来,长矛劈胸一刺,顿时刺了个满堂彩。
那乱军汉子心有不甘地惨叫一声丢了手中皮盾和横刀,兀自握着矛杆想要挣扎,亲兵更是狠狠向前一推,索性连矛杆连带着对方身体一下子推出墙垛口外,跌落下去,顿时死得透了。
满桂没有半点犹豫,环刀再度疯狂连扬,两个刚来得及爬上垛口的乱军士卒被他连续两刀斩断肩部和胳膊,痛苦的嚎叫声着跌落城头,另外一名亲兵则红着眼睛连续高举长矛凶狠地突刺,将两名刚来得及跳下垛口,还没来及站稳脚跟的乱军士卒钉死在城墙上。
增援的安重修部终于赶上来了,接近四百士卒从两翼夹击而来,将数十名刚来得及冲上城头的乱军士卒很快就斩杀于当场,然后弓箭手得了喘息之机,这才开始又换装火箭,不断射向攻城车和云梯,漫天的烟火混合着呛人的烟雾在整个南城一线灼烤着攻守两方的士卒,宛如一个炼狱场。
一直到将最后几名乱军士卒围在了一隅,满桂才松了一口气,搁下环刀抽出一张早已经被汗浸润透了的布巾擦拭了一把颈间的汗水,一般子灼烧般的疼痛从耳后传来,抹了一把,早已经凝结的血渍再度浸润开来,把汗巾染得殷红一片。
「大人,您受伤了?」亲兵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来要察看伤势。
「哼,要死早该死了,这么久我自己都没感觉,那就不碍事儿。」满桂抹了一把,感觉到应该是一支流矢或者被敌人刀锋枪锋划破的,他都想不起究竟是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造成的了,但伤口不深,随便涂抹一点儿金创药就行了。
还没有来得及舒口气,从西门那边又有人狂奔而来,满桂叹了一口气看就知道不是好事儿,他提起环刀,勒了勒腰间皮带,吐气开声:「何事?」
「大人,段大人来报,西门敌军发起总攻,总计在五千人以上,他支撑不住,请大人赶紧派兵支援!」
「安重修呢?」
「安大人已经率部增援上去了,但是根本不够,……」
「唔,我知道了。」满桂一边疾步前行,一边沉声道:「把那几十桶火药运过去,以备使用,另外给城外发信号,命令他们择机而击,我们扛不住了,胜败在此一举了!」
埋伏隐藏在城外的骑兵一直没有动,不是舍不得,而是数量太少,草率投入纯粹是送菜,但现在保不准就要城陷人亡,那就顾不得许多了。
至于那几十桶火药本事用于三眼火铳的,但三眼火铳的质量太差,满桂索性就弃用了,但这几十桶火药段喜鹏却建议可以在关键时刻投放出来,哪怕是炸个响,也能震翻一片人,起到一些作用。
胜负在此一举,若是能把这一仗顶过去,就还能苟延残喘一日,但若是顶不过,那就真的是万事皆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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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二十节 关键时刻,恰到好处
数风流人物正文卷癸字卷第二百二十节关键时刻,恰到好处赵千山和汪文言率领大军刚到长乐镇,就遇上了一小股乱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解决掉着一股不到两百人的乱军,大军稍作休息。
这个时候便听到了东北方向传来了宛如闷雷般的爆轰声,
赵千山吃了一惊,重新上马,眺望东北方向,天空一片蓝天白云,不可能是打雷,而且听声音传来方向也是司盐城那边,
汪文言脸色沉郁,点了点头。
他就比赵千山更肯定了,兵工作坊那边他去过无数次,尤其是在京畿军工联合体接管了遵化铁厂和兵部的火药作坊之后,他也去过几次,亲自见识过火药爆炸的情形。
冯紫英对***改良很看重,专门要求火药作坊要从粉末状火药通过添加面粉和米汤进行来试制颗粒火药,而且已经取得了成功,目前兵工作坊的火铳和大炮都已经开始转为改用新出产的颗粒火药,效果也大为提升,但是尚未普及到各地,像山陕这边的卫军更是不可能了。
但火药的爆炸声响他却是听得出来的。
汪文言随即又摇摇头:
赵千山还是很客观,
汪文言猜得虽不中亦不远。
这个时候正是满桂孤注一掷,不断将用双重药桶点燃之后丢下城墙引爆的时候,这种双层药桶是内装火药外面则装了铁钉铁渣这一类尖锐物件来增强杀伤力的大型炸弹,只不过这种黑火药的爆炸力的确有限,虽然十多枚投掷下去,大部分都爆炸开来,但是说实话杀伤力很有限。
不过虽然杀伤力有限,但是这种突如其来的爆炸,已经飞溅的铁钉铁渣还是给太过密集的乱军造成了混乱,起到了很好的阻敌效果。
连续不断的爆炸将西城墙下炸得一片狼藉。
实际上这种黑火药威力有限,但是铁钉铁渣飞溅出来的杀伤还是给本身在战斗意志就有限的乱军中造成了相当混乱,一时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不少乱军士卒甚至是以为官军请来了上苍天雷助阵,顿时便士气崩塌,转身往后溃逃,这直接就带崩了整个攻势。
可以说一个非常小成本下的就把好不容易掀起来的一波攻势给彻底化解了,连带着那两百骑兵趁机在在外围发起突击冲锋却也取得了很好的效果,轻而易举地将一千多乱军后备队伍给冲散了,甚至没有付出多少伤亡。
杵着刀俯视着城下,饶是自诩精力过人,满桂也有些吃不消了,连续不断的鏖战让他也有些虚脱了。
一旁的段喜鹏也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这样激烈的战事了,算起来也需要十年前在大同边墙上和土默特人进袭那一仗才算是比得上了。
不是说这些乱军的战斗力就有多强,但是乱军人数上的巨大优势足以抵消一切了。
连续不断的滚动式进攻,尤其是到最后乱军也动用了督战队来强逼着士卒发起冲锋,这在之前是没有的情形。
这也表明了乱军高层的态度,就是要拿下司盐城,否则决不收兵。
满桂也是逼不得已才把火药桶炸弹这一杀手锏使出来,的确起到了一击建功的奇效,但是大家也都明白,这只是一锤子买卖。
不说火药桶炸弹只剩下几枚了,即便是在有足够多的,也很难收
到这样的效果了。
虽然乱军溃退的情势很狼狈,但是满桂和段喜鹏都看得到,实际上乱军的损失并不算大,四千余人的冲锋,实际上丢下的尸体和伤兵也不过千余人,并未伤及元气,而且从对方后端阵营看得出来,对方仍然留有足够的余力可以投入,那明天还能熬得过去么?
经历几番生死恶战,满桂对段喜鹏的印象也越来越好,说话间二人都随便许多了。
段喜鹏沉吟着道:
满桂脸上露出一抹震惊和沮丧,
段喜鹏也有些苦涩,他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他现在不是考虑其他人结局的时候,而是要把城中三个巡抚大人的妾室给安全送出去的问题,几百上千人当然没法逃脱,但是几个人化装一番,扮成男子,然后装成乱军一起吆喝着攻城,这样趁着城破时候逃出去,未必就不能行。
只是这个话题他却不能像满桂说明,自己是冯紫英的亲兵,护送妾室他的职责,帮助满桂打仗是顺手人情,打不过找退路也说得过去,但对满桂来说,守住司盐城,哪怕是战死,这却是不容退缩的职责。
见段喜鹏不说话,满桂也约摸能猜测到段喜鹏的顾虑,但念及对方一百多号人也舍生忘死地协助自己守城,一样有二三十人在这场战事中伤亡,他也的确不好对段喜鹏提出更高的要求了。
叹了一口气,满桂有些落寞地摆摆手:
段喜鹏也是长吁短叹了一阵之后才缓缓摇头:
见段喜鹏如此态度,满桂也不好再逼,话说回来,人家说的也没错,若是能守住,他当然会不遗余力,但是就目前的情势来看,是难以做到的,也难怪人家要多谋一条后路了。
二人相对黯然无言,却听得一阵急促脚步声从城墙一端传来,一个满脸通红双目放光的亲兵猛地冲到二人面前,鼻孔似乎都因为兴奋而大了几分:「大人,大人,贼军乱了
,彻底乱了,您快去城头看一看,贼军乱了真的,贼势大乱,……」
结结巴巴的只会说一句话,听得满桂和段喜鹏也是莫名其妙,一头雾水,倒是段喜鹏反应快一些:
亲兵虽然说不清楚,但是也知道那阵仗绝对不是两三百骑兵就能把一两万的敌军大阵都给撼动的,就算是最强悍的宣府骑兵或者大同铁骑也做不到。
段喜鹏一跃而起,满桂也是大踏步紧跟而上,两人三步并做两步跑到城墙垛口上,段喜鹏索性站在了垛口上搭手眺望不够,把千里镜也赶紧用上。
只见整个敌军后阵一片大乱,一军如劈波斩浪深深嵌入,在中心开花,将原本还算完整的敌军后阵彻底打烂,整个敌军大阵已经被捅了个乱七八糟,而且其溃乱之势还在急剧扩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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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二十一节 一战功成,功成身退
数风流人物正文卷癸字卷第二百二十一节一战功成,功成身退这绝不是几百骑兵就能做到的,这是满桂和段喜鹏同时作出的判断。
不说是身经百战,但是也都是见识经历过战阵的宿将了,一眼就能看得出来乱军后阵是被人来了一个相当凶悍的突击,而且起码是两三千人的冲锋才能导致乱军本身在后阵列下了近万人的大军被捅穿。
而且这两三千人的战斗力还得要相当强悍才行。
寻常民壮就算是突袭,也打不穿这么厚实的阵型。
乱军虽然是乱民组成,但是经历了这么多场战事,好歹也有些经验了,排兵布阵固然达不到正规军那样水准,但他们其中也有不少逃卒甚至军官,基本的阵营还是明白如何布防的,但依然被对手打破了。
交换了一下眼神,满桂和段喜鹏同时作出决定,要立即出城合击,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不借着这个机会把乱军彻底击溃,那必定会打蛇不死被蛇咬。
不管这来援的军队是来自何方,但是将乱军彻底击溃却是实实在在的,不抓住机会扩大战果,甚至彻底歼灭这些乱军,盖等何时
满桂和段喜鹏都想要立即亲自率军出城,但段喜鹏还是很理性的将这个机会让给了满桂。
这种机会对满桂这样的卫军军官来说很重要,而段喜鹏只是亲兵首领,得了这样的战绩也意义不大。
在最短时间里组织起了千余人,满桂一马当先冲出了城门,开始夹击已经彻底陷入混乱的乱军。
其实这个时候更像是捞取胜利果实的一场受降仪式。
本身就在攻城一战中被火药桶炸弹给炸懵了,昏天黑地的逃回来大营,没想到大营却又从后方来的官军给攻破,整个大营都崩了,这两相结合,缺乏这种统一指挥的乱军劣势就被无限放大了。
都只想着自己这一部逃出生天,哪管得别人的死活,甚至还指望着以别部去阻挡住官兵的追杀,好为自己逃跑赢得时间,这样的结果就是天崩地裂,全军崩溃。
满桂这一军的出动夹击更是让乱成一团的乱军四散奔逃。
两相夹击之下,乱军只能分别向南北逃跑,乱军数量实在太大,即便是赵千山汪文言他们早有心理准备,也考虑了采取包围圈来围堵包抄,但是面对两万多乱军的崩散,仍然显得有些力有未逮。
这一场战事一直持续到了第二日的下午,包括夜间赵千山和满桂他们联络上之后也继续马不停蹄地展开追击。
因为他们深知这一个机会太过难得,不趁机将平阳府南部这一部分乱军彻底击溃,日后这些乱军一旦得了喘息之机,必定会卷土重来。
哪怕是真的无法通过这一仗彻底解决平阳府的乱军,但起码也能赢得充裕的时间,为朝廷下一步的举措赢得喘息之机。
现在山西镇的平乱军队刚进入平阳府境内,尚未抵达临汾,也还没有和北线乱军接上火,鹿死谁手还未可知,把南线乱军打崩,起码也能暂时稳住平阳府的局面,为山西镇边军平定北部乱军提供支撑和帮助。
不得不说这个决定是相当明智的,两军死死咬住乱军不放,使得乱军没有办法停下脚步来休息和整顿,这也导致乱军越发分散逃窜,到最后便沦为了他们最原始的阶段,变成无数小股乱军,逃入山中或者向北。
原本芨芨可危的解州、安邑和夏县都顿时解围,而接下来的几天里,已经被乱军攻陷的闻喜、临晋、猗氏也在赵千山随后率领大军反攻之后重新落入官军手中。
赵千山和满桂都有些沉浸在了有些晕晕乎乎的胜利之中,一战定乾坤,而且赢得如此容易,先前司盐城艰难的守城战也被抛在了脑后,现在他们看到的是乱军兵败如山倒,连攻陷的闻喜、临晋、猗氏也都收复了,前途似乎一片光明。
倒是汪文言比任何时候都清醒,在安排人立即将薛宝琴她们一行人送往西安之后,他也没有跟随离开,而是留了下来和赵千山、满桂二人一起收拾整个战局。
汪文言的建议如一盆冷水浇在赵千山和满桂头上。
赵千山和满桂都有些无法理解,
汪文言也知道自己这个建议有些,但是这却是他的真实想法。
四千多潼关卫军加上蒲州卫军,把满桂那一千多人加上,也就是六千人不到,另外还有两千民壮,充其量也就是八千人,另外在击败乱军之后,汪文言建议将几千盐工中甄选了两千人作为民壮后备队,不过这个建议还没有得到都转运盐使司衙门的同意。
就算是都转运盐使司衙门同意,这么多人全数加起来也就是一万人,问题是这里边真正能打仗的也就是五千人。
赢这一仗不得不说有一些巧合的因素在里边。
一是城下攻防战最激烈的时候的突然爆炸把攻城的乱军给炸懵了,导致败退回营,而恰巧在这个时候赵千山的大军突袭乱军大营,而且是将全面突袭不留余地这一意志贯彻得格外彻底,所以将开始还顽抗了一阵的乱军给彻底击溃了,这两方面结合起来使得这些本来就没有打过什么逆风仗,也没有经历过多少挫折的乱军一下子彻底崩了,直接丧失了再战的勇气和斗志。
再加上己方马不停蹄地追击,没有给对方喘息和休整整肃的机会,这才使得局面终于不可挽回。
但这并不代表说乱军就彻底败了。
汪文言了解过了,北线乱军,才是真正主力,或者说是精锐。
包括陕西过来的乱军也主要集中在北线,在攻打稷山、武平关以及绛州这几仗中都已经显现出经历过多番恶战的北线乱军成长得很快。
尤其是在攻打绛州这一战中,虽然绛州也有卫军守卫,但是经历了五天的攻防,乱军最终还是拿下了绛州,这一战也显现了乱军战斗力已经有了长足的提升。
汪文言没有客气,
赵千山已经冷静下来了,没有再说话。
自己是潼关卫的守备,是归属于陕西都司管辖,受命于陕西巡抚大人来山西增援,打赢这一仗立下大功,已经足以让自己官阶晋升一级了,如果再要贪得无厌,如汪文言所说,一旦失利,那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说,而且没准儿还要被巡抚大人厌弃,那才真的是愚不可及呢。
对于满桂来说,他虽然心里还有些不甘,但汪文言的话却还是让他清醒了不少。
乱军虽然败了,甚至一路
远遁,但是并不意味他们就不能卷土重来。
北线乱军气势正盛,攻陷绛州就是明证,没准儿现在曲沃、翼城和绛县也都失陷了,随时可以转道南下,如果自己这样分兵据守闻喜、万泉,弄不好又要重蹈覆辙,被围在城中,那个时候恐怕就没有人能救自己了。
满桂其实已经接受了汪文言的观点。
汪文言坦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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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二十二节 预留棋子,先稳阵脚
数风流人物正文卷癸字卷第二百二十二节预留棋子,先稳阵脚汪文言从茅津渡过河,在临潼赶上了护送薛宝琴一行人进西安的段喜鹏。
他没有在河东那边多逗遛,只给赵千山交待了一番就离开了。
守平阳不是陕西方面的职责,只是未雨绸缪,要在山西那边留下一个立足点,以备万一罢了。
蒲州就是最好的立足点,南下可走风陵渡,西去可走茅津渡,进可攻,退可守,而且蒲州城也城高墙厚,加之又有粮食储存,可谓是天然的晋东南咽喉要地,这也是为什么要在这里设立一个守御千户所的原因。
即便是整个晋南都失陷了,只要蒲州还在,就可以借助这个跳板和桥头堡,从河南、陕西轻松进入山西。
扼住了蒲州这个咽喉,也可以防止晋南真的沦为乱军中心反噬陕西这边,冯紫英对西安府这边的防务很是不放心。
段喜鹏不无感慨和艳羡。
汪文言摇摇头。
段喜鹏迟疑地道:
汪文言没想到段喜鹏居然也能知晓这个,但转念一想,冯段两家的前途都汇聚在冯氏父子身上,自然都是对冯氏父子的一举一动十分关注,冯段两家在山西根基深厚,势力盘根错节,在朝中也有人脉,肯定对这些十分敏感,关心也很正常。
段喜鹏连忙问道。
汪文言耐心解释。
韩牖之兄韩焕现在是河南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孙居相之弟孙鼎相现在是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虽然因为南京反叛似乎失去了职权,但孙鼎相一直坚持在南京不走,为朝廷张目,但是随着江南局势逆转,孙鼎相必定能得以重用。
段喜鹏提出自己的看法,
「于理不合是指大人的巡抚权责,但若是大人站在兵部右侍郎位置上通盘考虑,那调动陕西卫军干预山西局面,也可以说是临机权变,关键在于如果大人能够迅速控制住整个陕西局面,潼关卫军出兵河东没有影
响到陕西这边局面,那就没什么,但若是陕西局面都未能控制住,大人还要去干预山西,那就会被视为本职工作都未做好,好高骛远,就容易遭到攻讦了。」
汪文言笑了笑,
段喜鹏也笑了起来,
汪文言也感觉到段喜鹏的心思变化。
段喜鹏顿了一顿,挠了挠头,
汪文言和段喜鹏一行人护送着薛宝琴等人抵达临潼时,冯紫英也已经进了西安城。
这个时代的西安城要比唐代的西安城规模小多了,但是要比前明的西安城又要大一些,也要繁盛一些。
因为大周张氏并没有分封诸王到地方的传统,所以西安城里并没有像前明那样还有王府,而布政使司、按察使司都集聚在西安城的西北角,而都司则设在了距离东面长乐门不远处的所在,而原来前明的秦王府早已经被拆掉,变成民宅,而巡抚衙门就选设在了紧邻都司的地方。
有趣的是海通银庄西安分号也在距离都司不远处,和咸宁县衙比邻而居。
冯紫英提前收到了汪文言派人送回来的消息,也知晓了潼关卫军与蒲州卫军一道在司盐城下打了一个漂亮的反击战,而且一举击溃了从陕西渡河过去的乱军中南线一支,现在正在力图扩大战果。
对这样一个战果也有些出乎冯紫英的预料之外。
在他看来,潼关卫军就那么点儿人马,渡河过去能帮着蒲州卫军守住蒲州不失,就算是完成了最基本的目标,如果能够帮助司盐城的仓盐和盐课银子转移走,不被乱军夺取,那就算是圆满完成任务了,没想到这一场战事居然还能打出这样一个结果来,不得不说让人感到意外。
他不确定赵千山的潼关卫军以及蒲州卫军战斗力如何,但是看了看整个陕西卫军的状况,冯宗英觉得就算是强也有限,所以这一仗能取得如此大的战果,内里多少也应该有些侥幸和运气的成分在里边。
当然,陕西乱军在渡河之后规模迅速扩大,一定程度上也让其战斗力下滑,有时候规模人数扩大了几倍,但是如果在没有遭遇几番磨炼之后就遭遇一场硬仗,反而会容易酿成大祸,这一战也应该就是一个范例。
看着吴耀青进来,冯紫英顺口问道。
还别说,还真有些惦记薛宝琴她们几个了。
虽然晴雯、平儿就在身边,但是几个女人在外边,始终心里不踏实。
冯紫英发现自己始终无法像这个时代的很多男人那样,对于侍妾就有着天生的一种轻视,或许是这个时代的男人鲜有和侍妾情投意合保持着很亲密的感情有关。
即便是不太融洽的妙玉,冯紫英仍然能够通过床第间酣畅淋漓的欢爱能达到某种喜欢的默契,日久生
情在某种意义上还真的有些道理,加上妙玉虽然成年但是却还时不时问一些萌蠢的问题,本身秉性也不坏,也让冯紫英对这个女人观感在逐渐改变。
像宝琴的性子虽然有些不太饶人,但她的好强个性于她的思维结合在一起,也让宝琴这个女人在自己内宅中显得格外特别。
冯紫英喜欢个性独特的女人,如果这个女人还有着美好的容颜,善解人意的心思,那就更好了。
吴耀青接上话:
冯紫英把身体靠在椅背上,有些疲倦地道
吴耀青笑了笑,没有作声,谢震业这个都司指挥同知当得太清闲了,若非他是第一个投效大人的,只怕首先就要拿他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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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二十三节 奥妙,玄机
冯紫英的确对当下的情况不太满意,尤其是卢川和孙一杰。
谢震业那边的情形他早就知道了,谢震业虽然无能,但是人家态度端正,早早就汇报了陕西都司管辖下卫军的情形,能让他有一个真实的了解,但是卢川和孙一杰的表现就难以让人释怀。
承宣布政使司是三司之一,但实际上是承担了七部对下除了兵部和刑部之外的剩余五部职责。
当然在吏部上布政使司更多的是举荐考评权,并无决定权,但是单单是一个西安府就领六州三十三县,吏部哪里有精力来过问得了一个省从七品知县到二品的布政使数以百计的官员的考核评定乃至升迁?
可以说除了四品以上的官员外,四品以下的官员,主要还是依靠布政使司的官员们对这些官员进行考评推荐,吏部不过是对这些考评举荐意见进行一个复核罢了,一般说来四品以下的地方官员上报到吏部时,除非有特别反映或者受到朝中看重的官员,基本上都会按照布政使司意见来处理。
除了吏部的权力外,户部、商部、工部、礼部这几部的权力就相对完整了,均掌握在布政使司手中,其对下边府州的指导权力更是不容置疑的。
按察使司则主要承担了刑部的权力,同时也还兼顾了一部份都察院的权力,这部分权力在都察院的御史们没有下来的时候由他们来部分肩负,但是当御史们下来之后便自动接管,但就凭着这份渊源,也使得按察使司的权力不一般,隐隐有和布政使司抗衡的分量。
都司则承接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的职权,但在边镇辖地则要分走一部分,所以相对弱势,不过对内陆地区的卫军仍然有决断权。
卢川之前大权独揽,但是当局面不可控时,又把一切责任推给了按察使司和都司,指责按察使司昏庸愚昧,没能及时掌握发现乱民暴民动向,导致官府没能及时介入,在事态恶化之后,又指责都司对卫军的训练不力,无法应对局面迅速恶化,导致失控。
冯紫英尤其不满意的是在西安府居然也会成为乱军活跃区域。
如果说在延安、庆阳和平凉三府乱军失控,他觉得情有可原,的确这三府土地贫瘠,大旱经年,加之缙绅豪强苛厉,民众难以为生而揭竿而起,都能说得过去。
可是在西安,这是陕西首善之地,也是关中平原最膏腴的区域,怎么也会沦为和延安、庆阳与平阳一样的暴乱区域?甚至乱军势力比陕北三府更强大,这简直让人难以理解。
西安府有很大责任,但卢川一样脱不了责。
「西安四卫的情况很差,比我想象的还要差。」冯紫英语气有些清冷,「谢震业来说了详细情况,既有当年云光还在当陕西巡抚留下的一些遗留问题,也有这几年卢川和谢震业的过失,四卫理论上应该是有十二个营四万多卫军,但实际上缺额高达四成以上,仅有残缺不堪的十个营,不到二万五千人,那也罢了,关键是战斗力极差,兵甲不修,训练空白,几乎就是这关中平原的屯兵了,要打仗根本就没法派上战场,甚至可能比民壮都还不如。」
「可西安府因为有西安四卫在,民壮机制根本就没有建立起来,不像其他府州,还能迅速拉起民壮来,这不成了两头落空?」吴耀青也觉得此事为难。
「哼,都司的花销每年可没有短过,谢震业承认他那里有些问题,但是布政使司和西安府也都列编了一万五千人的民壮经费,但是都是从都司出的,……」冯紫英一字一句的从牙缝中挤出话来。
「什么?!」吴耀青骇然,「他们敢如此大胆?真的不怕都察院……」
「天高皇帝远,这是十多年的积债烂账,不少都往云光身上推,反正云光都被问斩了,很多账目也查不清楚了,……」冯紫英冷冷一笑道「这几年
的他们就各种巧立名目,咸宁、长安二县就在眼皮子下边,不好作假,就把这周边远的县份虚列就是了,像镇安、三水、韩城、邻阳、山阳、商南这些县份,随便找三五十个人来做样子,然后虚报有五百民壮,他们可没想到这一回大旱带来的大乱使得乱军现在韩城邻阳就出事儿了,弄成现在这副情形,谢震业是觉得瞒不过了,才来主动找我坦白。
「那卢大人那边呢?」这才是关键。
如果卢川能把姿态摆好,冯紫英未必就非要和他过意不去,吴耀青是清楚冯紫英历来态度的,但如果卢川还要顽抗,那冯紫英肯定不会惯着。
「哼,我也就在看他打算什么时候给我交代,他要拖也好,装聋作哑也好,我就由得他去,我只管按照我的路数走,到最后我倒是要看看他能挺到什么时候,这一摊开来,他怎么个说法。」冯紫英目光里多了几分凌厉。
陕西这是个烂摊子,冯紫英早就知道,当年宁夏平叛,他就来过陕西,后来牵扯出了陕西巡抚云光,在里边有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但当时没有太过深挖,所以草草就把云光拿下就了结了此事儿。
但过了这么些年,朝廷没有再设巡抚,卢川实际上就是陕西的一号人物,这其中上下其手,肯定是捞了不少,不过卢川在钱财方面不算是特别贪婪的,他更看重权势,而且极其强势,但即便这样,冯紫英粗略估计一下,卢川担任左布政使这几年,恐怕捞个二三十万两应该是不在话下的。
修渠挖沟,驿道修建,城池修缮,赈济募捐,加上陕西历来是土地兼并最严重的地区,官府在裁决这些土地兼并的官司中有着巨大的权力,再加上一些刑名官司,卢川作为左布政使随便打个招呼,下边府州也好,甚至按察使司,谁又会不买账?
连王熙凤当年都能通过云光来牵线搭桥游说官府从中包揽官司渔利,更何况现在更在位的卢川?
大人,现在恐怕不是和卢大人撕破脸的好时机。」吴耀青沉吟了一下建议道:「他现在的确有些着慌,但他毕竟在陕西经营多年了,大人现在初来乍到,他也表现得很热情,大人如果贸然对他下手,只怕会引来本省官员的忌惮和疏远,我以为在彻底平定乱军势力之前,不宜和他撕破脸,而且属下以为这其实也是一个试探和考验,看看他愿不愿意接受大人的做法和意见,主动来把这里边事情摆平理顺,向大人坦诚,……」
冯紫英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卢川骄狂这么多年,你觉得他会轻易向我低头?」
时移势易,恐怕也由不得他了。」吴耀青倒觉得很正常,布政使司里边卢大人固然强势,右布政使空悬,但是几位参政参议却也不是善茬儿,卢大人把布政使司里的权力和油水都把持着不肯松手,但是像参政参议们肯定是不满意的,免不了要借着各种机会向他发难,大人来了,这些人肯定更是觉得有了主心骨,自然要对利用对卢大人的攻讦来向大人您示好卖好,大人完全可以在其中来考虑利弊得失,选择对我们最有力的,……」
「耀青,你这是要我挑起群众斗群众么?」冯紫英哈哈大笑,不过他倒是心中一动,利用这些官员来和卢川较劲儿,尺度可控,自己也可以在其中慢慢站稳脚跟,进而渗透进去,让局面朝着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
「大人,即便是没有我们,卢大人的性格太过强势,而且缺乏容人之量,所以这里边矛盾肯定不少,加上掣肘,所以这桩事儿在大人手里肯定能得到妥善解决。」吴耀青也在替冯紫英分析,「属下的意见,大人还是循序渐进,先一步一步把乱军平定下来,然后可以考虑在兴修水利上做一做文章,经此大旱,陕西民众也已经被弄得眼巴巴望着,这个时候来兴修水利,绝对是能赢得民众支持,便是那些地主,心中固然有些不满意,但看看流民和饥民的惨
状,看看乱军勃发的势头,恐怕他们也该好生掂量掂量了。」
「耀青,你太高看这些缙绅地主了,他们的视野就只有这么长一截,只会盯着眼前的蝇头小利,甚至宁肯被乱军吊死也善财难舍,陕北的情形你该看到,所以不得已我才会剑走偏锋。」说到这里,冯紫英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了,邱子雄的进展如何了?」
「很快,延川、延长都被他拿下了,而且节奏掌握得很好,井治中在其后边也是亦步亦趋,不过太过默契,也很容易引来士绅地主的怀疑,所以我和邱子雄去过信,建议他在后续的进展中,不要太过考虑井治中这边,不妨乱拳出手,这样可以避免授人以柄,」
吴耀青的建议让冯紫英很满意,「很好,耀青你这个意见很中肯,邱子雄应该明白其中奥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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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二十四节 下大棋紫英筹谋
邱子雄当然明白其中奥妙。
从一开始他就明白自己作用。
不在于自己能打出多大的战绩,而在于自己能否按照巡抚大人的意图来行事,能不能打出巡抚大人想要的效果。
所以当王左桂和苗仁美来勾引他舍延川打延长时,他也是虚晃一枪,假意要同意王左桂和苗仁美的要求,从延水关南下,即将抵达延长的时候突然挥兵北上,打了延川县一个措手不及,一举攻陷延川几个大户堡寨,抢得大量的财货粮食。
然后等到王左桂和苗仁美气急败坏地率兵北上而来时,有在延川南面与延长县交界地带打了王左桂和苗仁美一个埋伏,将二人的数千乱军主力一举歼灭,当然对外的说辞则是王左桂和苗仁美意图偷袭吞并他拜堂寨的人马,所以他不得已才会反击。
从外间看来也的确如此,王左桂和苗仁美原本一直在延长和宜川之间活动,几乎放弃了延长,而邱子雄从青涧南下,就是冲着延川去的,你王左桂和苗仁美突然率兵北上,显然是对邱子雄的拜堂寨一种挑战和冒犯,那邱子雄对你不客气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唯一让有些人感到疑惑不解的是王左桂和苗仁美虽然在人马数量上比邱子雄的拜堂寨更多,但是论战斗力却无法和拜堂寨这些边寨相比才是,这样冒冒失失地要去「吞并」拜堂寨的人马,就显得有些自不量力了。
不过陕北这一片土地上群雄逐鹿,诸寇争霸,大家既能合力攻城掠县打官府,也能反目成仇拔刀相向,相互火并吞并这类事情也屡见不鲜,甚至本身王左桂和苗仁美也就是通过兼并其他小股乱军不断发展壮大起来的,所以这一次被拜堂寨吞并也没什么新鲜的。
邱子雄接到冯紫英的信使把话带到之后,也是心领神会。
巡抚大人对这一战自己的巧妙弄计十分满意,不但一举解决了延川延长的问题,而且也为进军宜川、洛川、中部、宜君这延安府最南部的四县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巡抚大人已经到了西安了,而莫德伦他们在庆阳、平凉那边也是打得风生水起,邝家父子表面上撵得伯颜寨的人东奔西窜,实际上都是在按照巡抚大人划定的路线行进,经过这一番扫荡,整个庆阳平凉二府的士绅势力被极大地清除翦灭了,财货粮食却留了下来,自己也不一样在做着这种事情么
「子峰,大兄,延长县城你们觉得拿下不拿下?」邱子雄手里玩弄着一个玉石摆件,笑吟吟地在堂中踱着步,「那边来信了,夸赞咱们干得漂亮,……」
「那边就没说下一步咱们该怎么做?」茅箭皱着眉头。
看上去更显得苍老,但实际上他也只比邱子雄这个表弟大四五岁,但乍眼一看却像是大十来岁一般,他是邱子雄的后勤粮草总管,基本上不参与军事行动,只管每一次战事之后的粮草物资收罗和分配。
「这就是那边的高明所在了,只给咱们画了一个圈儿,至于怎么来打,怎么操作,完全交由咱们来,当然得贯彻他最初确定的意图。」邱子雄悠悠地道:「也不知道咱们这陕北士绅是怎么就碍着他的眼了,这么不待见?莫非他爹在榆林当总兵时被这些士绅给告过状?」
「这可很难说,咱们这地方的士绅们哪里看得上武夫们,加上这隐户也好,贼匪也好,中间肯定免不了龈龋,这些士绅仗着朝中有人自然也是要折腾的,……」茅箭摇摇头,「不过因为这个就要把陕西士绅屠尽,这恐怕也有些过了。」
「谁说要屠尽?」邱子峰不以为然,「我倒是不觉得是因为这个原因,说来说去还不是粮食要从这些粮户嘴里把粮食掏出来,那真的是难比登天,巡抚大人与其费尽口舌来和这些人磨嘴皮子,甚至到最后一无所得还得一样要被他们所仇视和告状,哪有咱们这手段来得痛快利索
?」
茅箭皱眉,「那他就不怕本地士绅的反噬?真以为他可以在陕西一手遮天不成?省里可还有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呢。」
「呵呵,大兄,几年前云光当陕西巡抚的时候,不是一手遮天?这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谁敢在他面前放肆?那时候卢川还在右布政使吧,在云光面前像个缩脖鹌鹑一样,屁都不敢放一个,喊他往东他不敢往西,……」
邱子峰的反驳并没有能压倒茅箭,「那能一样么?云光来陕西之前就威名很重,而且士绅也很拥护,现在这一位年纪太轻,而且又没有多少根基,在陕西地面上无根无蒂,怎么和云光比?」
「无根无蒂?无根无蒂谢震业会第一时间屁颠屁颠儿去坦诚?单凭他老爹三边总督和榆林总兵的资历,有边军做后盾,这陕西地面上就没有几个人敢和他叫板,否则他凭什么把咱们当鹰犬一样随意驱使?」邱子峰恨恨地道。
「哟,怎么让你当鹰犬还不乐意了?」邱子雄乐了,「别人求还求不来这个机会呢。」
「这不是当鹰犬,是把咱们当屠刀,恶人罪名都是咱们承担了,他来当好人,……」邱子峰叹了一口气,「不过话说回来,咱们不想做这个,又能做什么咱们不做,也有的是人想做,只是想着有些憋气罢了。」
「呵呵,人与人不同,花有百样红,子峰,你难道还想和巡抚大人比命么」茅箭笑了起来,「别在那里和自己过意不去了,能当上鹰犬,只要人家不兔死狗烹,卸磨杀驴,咱们就该阿弥陀佛了。」
「行了,我看倒也不至于。」邱子雄平静下来道「倒不是说巡抚大人有多么讲情义,讲情义的人坐不上这个位置,而在于咱们对巡抚大人有多大用处。有的人说巡抚大人是来陕西镀金,走一圈有个意思就会回京,我看不尽然。
「巡抚大人心思很深,你们看一下子就把咱们这边地四大寨给收入囊中,再把这陕北豪强士绅给收拾得差不多了,敲山震虎也好,杀鸡儆猴也好,这陕西士绅我估计现在是翻不起多少风浪来了,至于西安城里那帮人,连城都不敢出,怎么和在陕北来往纵横驰骋的巡抚大人斗?还不说巡抚大人在军中在朝中的根基背景,现在他还敢把手伸入河东去了呢,换了寻常人,谁敢?」
邱子雄的一番话让茅箭和邱子峰都是点头承认。
「陕西绝对不是巡抚大人蜻蜓点水一过了之那么简单,看看他如此重视军队的控制权,说明他看清楚了形势,陕西这块地盘,西北边地,西连西域和藏地,北控草原,南接巴蜀,东扼中原,可以说陕西动荡,天下皆惊,再加上九边重镇就有四镇在其间,可以说掌握住了陕西,就意味着手中有了一块压舱石。」邱子雄字斟句酌,「以小冯修撰之名声,他完全可以不来陕西趟这一塘浑水,二甲进士,庶吉士,翰林院修撰,顺天府丞,何等煊赫的头衔,安安稳稳熬十年,晋位三品大员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何必要来陕西冒险?」
「那他来这里作甚?」茅箭和邱子峰都忍不住问道。
「或许是要更快地积累名声威望,或许是要为他们冯家成为名副其实的西北王打基础,又或者还有更大的想法,者却不是我们能预测的了。」邱子雄摇了摇头,「但无论如何,小冯修撰前程远大,咱们跟着他不会亏,而且他单枪匹马,正需要咱们这些人为其鹰犬羽翼,帮他做事,咱们和他利益一体,只要咱们忠心,就不必担心他丢开咱们,尤其是在得罪了陕西的士绅和官员情形下,我们固然无路可走,但他一样没有选择。」
邱子雄当然想不明白冯紫英的心思,实际上冯紫英自己都未必完全清楚自己未来会如何发展,他只是按照惯性向前,偶尔会发现自己似乎应该改变一些什么,然后来为自己未来规划做出一些调整,也就是说,就是在随着自己地位变
化思想也在发生变化,进而不断地调整着未来的目标。
但对现在的冯紫英来说,他的目标还是清晰准确的,一是彻底平定陕西乱局,二是掌握一支边军之外能为自己所用的卫军,三是梳理好陕西官场,打造一个基本能围绕自己指挥棒而转的官僚体系。
这几步或快或慢,或独行或并行,或相辅相成,第一条推进得最快,第二条有了有一定的基础,第三条则刚刚开始,还没有进入正轨,只能说在延安府取得了一定效果,其他地方尚未切入。
但从进入西安城开始,他就要和卢川、孙一杰对上了,他要利用在平乱中不断取得胜利带来的威势一步一步挤压二人的影响力,树立自己的威信,进而为调整整个陕西官场做好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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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二十五节 着手,磨刀
仅仅用了三日巡抚衙门就迅速挂牌启动了起来,这种效率让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衙门的人都感到震惊。
原本以为冯紫英来了之后,多半是要养精蓄锐一段时间,比如召集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以及都指挥使司的人进行联络座谈,又或者先行走访三司和西安府,了解情况,听取三司官员的意见,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再行挂牌办公,但没想到冯紫英的动作如此迅猛,让卢川和孙一杰都有些措手不及。
巡抚衙门和三司衙门之间的关系是比较复杂的,理论上布政使司对朝廷七部中的五部,按察使司对刑部和都察院,都司对兵部,而巡抚只兼任了兵部和都察院的职务,对按察使司和都司具有指导权责,对布政使司来说更多的是监督权。
但这是明面上的,作为代天巡狩身份,巡抚有权过问全省任何事务,但过问和具体处置却是另外一回事,就要看这为巡抚对整个官场中官员的影响力和控制力有多大了。
就像是一个布政使司中,除了左右布政使,还有若干参政参议,内设的经历司、照磨所、理问所、司狱司、杂造局、军器局、宝泉局、织染局等机构,还有无数低级官吏,林林总总算下来,单是从三品和从四品的参政和参议少则五六个,多则八九个。
这些都是布政使的副手和助手,他们的作用也非同小可,布政使你可以打压、闲置个别不听你话和你不对路的参政参议,但是绝无可能把一大批参政参议都搁置起来,当然,如果到那一步了,你这个布政使也玩不下去了。
所以这就是一个影响力的问题,当这些参政参议们都觉得巡抚的指令必须要接受并执行的话,你一个布政使反对就毫无意义了,甚至你都不可能公开反对,顶多就是阳奉阴违,但人家参政和参议按照巡抚指令执行,你也毫无办法,毕竟那上台面,那就意味着你作为布政使可能会遭遇巡抚的弹劾。
归根到底还是要看谁在本省的官场中更具有主导权,巡抚能否把朝廷的信重转化为对整个本身官员们的影响力。
而现在冯紫英所作的就是通过平乱这个军事行动来迅速塑造起自己的主导权和影响力控制力。
对于全省官员,尤其是住在西安城里的官员们来说,东部的民乱已经严重的危及到了自身的安危,不但乌纱帽摇欲坠,而且更危及到了人身安全,像韩城、邰阳几地的地方官员要么身死乱中,要么就是逃回西安城中撤职待勘,甚至也有玩忽职守者被下了大狱。
加上陕北的局面更是全面恶化,更让西安城里的官员们一个个都是如热锅上蚂蚁一般,寝食难安。
冯紫英的到来,巡抚衙门的挂牌,无疑一下子成了整个西安城官员百姓的主心骨。
不管怎么样,朝廷钦差大臣亲临,而且是在这等风雨飘摇的时候来到西安城里,都让大家心里安稳了不少。
而且这位巡抚大人更是翰林出身,从京师顺天府丞过来,换了别人只怕躲都躲不及,他却不畏艰险而来,自然有其底气。
三边总督之子,几年前就参与过宁夏平叛,还在永平府痛击入侵的蒙古大军,无论怎么看都更像是将门虎子,却还是翰林出身,这种身份光环交织在一起,就更显得冯紫英的神秘不凡了。
再加上一来陕西不是坐镇西安,而是亲临陕北,三下五除二就把大半个延安府给平定下来。
现在招安下来的还说不清究竟是卫军和民壮的几支前乱军,怎么看都更像是乌合之众,居然撵得剩余的陕北乱军狼奔豕突。
眼见得庆阳、平凉局面也迅速为之扭转,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朝廷选了这样一个年轻巡抚来坐镇陕西还真是选对了,连带着对卢川和孙一杰这两位昔日陕西的主官都有些看法起来了。
怎么你们二位
在的时候,就是四处告急,烽烟四起,人家冯铿单枪匹马过来,不到三个月时间里,整个局面就为之一变,难道就凭着一个钦差大臣巡抚陕西的身份,就有偌大威力?
这份心思存在有心人心里,自然就会发芽,而且还会随着陕西局面进一步好转不断壮大。
这个时候汪文言他们做的前期情报收集和铺垫工作也开始慢慢发挥作用,哪些官员可用,哪些官员中立,还有官员们的各自人脉背景关系,都会一一纳入冯紫英的视野中,然后逐一进行梳理。
当然,还有留守西安城的察院御史们,这也是冯紫英要重点关注的。
都察院设立在西安城里的察院,也就是陕西道御史们和设立的巡茶察院是合署办公的。
巡茶察院是负责专门对西疆地区的茶马贸易管辖,而且还专门有一个巡茶御史,和巡盐御史类似,只不过分工职责不同,不过随着大周对西域和藏地控制力减弱,巡茶御史一直空缺,或者说就直接由都察院陕西道某一位御史兼任了。
和前明的科道制度体系略有不同,大周的都察院虽然沿袭了前明都察院的风宪职权,十三道也设立了人员数量相近的道御史,但是御史的轮值制度却又有不同。
大周的十三道御史是轮流对地方进行察纠,或明或暗,或坐镇京师对案件进行详查复核,或驻省巡察,或微服暗访,以都察院陕西道为例,八名御史,目前冯紫英知晓的是两名驻京,三名在省,也就是在西安城中,还有三人一人在返京路上,另外两人行踪不详,估计应该是在陕西全省暗访。
这样一种轮值巡察体系制度,一方面能尽可能避免某一人或者几人就垄断察纠权力,防止以权谋私或者结党营私,另一方面也能加快查缉的案件的核查进度,提升效率。
「大人,察院的几位御史大人到了。」瑞祥蹑手蹑脚地进来,打断冯紫英的沉思。
「哦,他们来了?」冯紫英点点头,「请他们进来吧,把我的好茶拿来泡好。」
对于这些都察院的御史们,冯紫英还是十分尊重的,作为加挂着都察院金都御史职务的自己,论资历可能都不及这些御史们。
御史的要求很高,虽然基本上都是正七品,但是作为御史的正七品,基本上都相当于地方官员的正六品了,所谓见官高两级,而且在权柄上更有甚之。
像都察院的这些御史们只要干上几年御史之后外放,只要不是犯了错误,或者得罪了大佬,基本上都是直升三级,也就是正七品的御史出去任职,大多都是从五品起步,一些特别突出的,获任正五品也不是不可能。
「下官熊建秋(陆明浩、常选德)见过巡抚大人。」进来的三名胖瘦高矮不一的三名青袍官员,见到冯紫英之后,都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大周官场固然要讲辈份年龄,但像这种直接顶头上司,加上又是庶吉士和翰林出身的士人,还是足以压倒年龄辈分这些因素了。
「呵呵,三位免礼,我来之前汝俊公更专门叮嘱我,陕西道是咱们都察院北地最重要的一道,皆为都察院里精英士人,……」冯紫英一边笑着回了一礼,一边延手示意三人入座。
熊建秋是其中为首者,另外二人居于从属地位,虽然都是正七品,但是在都察院中依然要以资历来作为主次地位的重要依据。
熊建秋大概三十出头,冯紫英约摸记得此人是元熙三十九年进士,而另外两人一个是元熙四十二年的进士,一个是永隆二年的进士。
「大人此番历经波折才来西安,一路上怕是辛苦无比吧。」熊建秋是个矮胖子,一动身上就出汗,不过一张胖脸上眉甚是灵动,青袍的前胸后背都被汗水打显了一大团。
「也说不上多么辛苦,只要辛
苦有所获,那就值得。」冯紫英笑了笑,「我原本也是想从老牛湾过河,又或者从潼关进来,最后思前想后还是觉得不能走寻常路,既然要来陕西,就存着要好好看一看陕西最糟糕的真实局面,所以最后才选择从吴堡渡河,也算是真切地见识了咱们陕西最难看的一面。」
三人都一时间不好回答,最难看的一面恐怕不仅仅是乱军的嚣张,可能就还要涉及到官员们的操行能力和现实表现了。
最后还是熊建秋接上话:「大人明鉴,察院这两年对陕北三府也曾多次明察暗访,也察悉一些问题,但是陕北三府地贫人穷,民风刁悍,许多地方的官员受迫于地方士绅,受制于豪强之辈,做事畏首畏尾,才酿成这般祸端,………」
「建秋,这恐怕不是理由。」冯紫英看着矮胖子,「既不是官员们可以玩忽职守懈怠不前的局面,也不是我们都察院御史们听之任之,甚至刻意忽视的理由,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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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二十六节 切磋,掂量
冯紫英的话让三人都有些紧张和不安,这意味着眼前的巡抚大人对当下察院的工作不太满意。
巡抚一项重要职责就来自于都察院金都御史身份,他对察院的工作督导乃是份内之事,比对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更为直接,与都司一样,之所以加挂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和兵部右侍郎职衔,其实也就是要强化做为巡抚在这上边权力和职责。
沉吟了一下,熊建秋才缓缓道:「巡抚大人所言甚是,陕北之乱其实也和这些官员的玩忽职守徇私枉法或者漠然视之有很大关系,面对地方劣绅豪强他们很多人喂至沆濯一气,滴水石穿,才会导致陕北民乱如星火燎原,一发而不可收拾。」
冯紫英满意地看了对方一眼,这才是一个识时务的,乔应甲专门叮嘱自己只需要牢牢抓住此人,许多难题就能迎刃而解,若只是一个能力强的都还不够,还需要足够的情商,要明时务懂大局,要能迅速体会自己的意图并贯彻实施,这才是堪当大用的人才。
而且冯紫英也知道熊建秋也是山西人,山西阳城人,与沁水孙居相孙鼎相两兄弟都属于泽州老乡,这两县都和平阳这边比邻而居,想必陕西乱军入晋之事他也很清楚才对,一旦平阳府沦陷,他的老家阳城就很难幸免了,这一点利害关系他应该明白才是。
「嗯,建秋,陕北贫瘠,加之三边又是面临土默特人巨大的军事压力,朝廷在陕西的赋税尽皆解于三边四镇所用,可以说这是一个相辅相成互相影响作用的难题,陕北不安,三边四镇便得不到足够粮饷保障,那反过来防务松弛,甚至会出现军士哗变或应对土默特人入侵不力的情形,一样会影响陕北治安,所以解决陕北问题至关重要。
冯紫英十分坦荡,三名御史理论上是自己同僚,很多事情可以挑明来说,尤其是在熊建秋表露出了愿意配合的姿态后,这就更让人放心了。
「通过军事手段平乱,乃是治标之策,就现在来说,还相对顺利,但是只是扑灭明火易,要彻底根除灰烬下的暗火难,这就需要足够能力足够手腕足够强势的官员来治理地方,从我掌握的各方情况来看,陕北三府,从府到州县官员,很难让人满意,所以我要来问你们几人一句,对陕北三府府州县的巡察察纠,你们究竟如何,心里有没有数,能不能给我一相对详尽而准确的说法?」
熊建秋和另外二人交换了一下眼神,这才沉声应道:「延安府这边的情形我们有所掌握,庆阳府的情况也已经基本收集完成,选德刚从庆阳那边回来,平凉那边丁从根尚未回转,估计应该就是这几日该回来了,就是不知道大人对我们所察悉的这些情形有何想法,……」
「看来建秋你们也是觉得棘手?」冯紫英笑了起来。
「嗯,若是放在其他省份或者寻常时节,这些情形按律办事就是,但现在时局动荡,乱军肆虐,我们还是有些担心如果过于急于求成,反而会酿成祸患。」熊建秋坦然道。
「可是觉得这中间的尺度不好拿捏?」冯紫英微微仰身,颔首道。
熊建秋能想到这一点,足以说明这个人不是一个纯粹的御史,也难怪乔应甲对其看重。
简单地说,御史们是不太顾大局,也不需要顾大局的,他们只需要按律办事,但按律办事在一些时候又会与顾全大局相悖,而熊建秋能提出这个意思,就说明此人政治大局观更强,已经在超脱御史身份了。
可造之材,也许是乔应甲、孙居相、韩燎他们刻意培养的山西士人的中坚力量。
「嗯,大人明鉴。」熊建秋点头。
冯紫英略一沉吟便摆了摆手,「我知道了,你们先把情况整理出来,我先看一看,到时候我们再来计议,但我以为通过这一场民乱,豪强劣绅也当列入肃清对象,也许这些人不但是为
祸之源,更有与乱军相互勾结的情形,这一点你们未必掌握,但是我从龙禁尉和军中征讨所获情况有所了解,……」
熊建秋三人一凛,他们没想到这位巡抚大人居然还和龙禁尉有如此深的交情,居然能从龙禁尉那里获得情报。
龙禁尉和都察院是完全不同两条线,察院是查风纠纪,针对官员的渎职,龙禁尉则主要是针对官员的反叛不臣,中间可能也有交集,但应该不多,但处于这种边地乱象纷呈下,也不好说。
但无论如何,如果能从龙禁尉和军中获得更多的情报印证,那处理起来肯定更稳妥。
「大人,下官想要问一下,这牵扯人员甚多,而且性质也各异,依律的确需要处置,但考虑到当下人心浮动,许多官员也是当地积年干员,若是唐突行事,反而……」
熊建秋忍不住还是提醒了冯紫英一句。
冯紫英深看了对方一眼,「建秋,你们有这份格局很好,我们可以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既要考虑一地的各种状况,也要考虑这个官员的实际表现和问题严重程度,逐个分析,力求做到精准施策,尽量把事情做到最细化影响最小。」
熊建秋三人都只能点头。
从巡抚衙门出来,熊建秋才对另外两位同僚道:「感觉如何?」
陆明浩是个沉默寡言的高瘦男子,一直未曾说过话,此时却点了点头:「不愧是右都御史看重的英才,思路清晰,分析准确,亦有魄力,加之人脉宽厚,之前我还琢磨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来出任巡抚,纵然是将门虎子,打仗也许是一把好手,但是要在陕西这一亩三分地上和其他地头蛇斗,恐怕还有些欠火候,但现在看来,人家是早就胸有成竹,便是对我们也早就有安排啊。」
常选德也接上话:「齐阁老和官尚书的得意门生,焉有等闲之辈?听说当年连皇上都十分器重,几次单独奏对,这可是连寻常侍郎们都未必有的机会。」
「嗯,的确不俗,右都御史也和我有信交待,要让咱们全力配合支持他做事,我当时还在想,也的要掂量掂量这一位的成色,总不能我们辛辛苦苦的成果交给他来运作,最后落得个不顾大局或者顾此失彼的考评,那未免太寒人心了,现在看来这一位倒是有些火候,青檀书院还真是出才啊。」熊建秋淡淡地道。
「我亦收到旸谷公的信函,希望我们支持配合冯铿做事。」常选德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此子也深得旸谷公的看好,而且上一次返京,我去慎庵公那里,慎庵公提及他也是赞不绝口。」
旸谷是官应震的号,慎庵是柴恪的号,而常选德是钟祥人,官应震和柴恪都算是湖广士人领袖,他回京自然也是要去拜会乡党领袖的。
陆明浩都忍不住喟叹一句:「这位巡抚大人可是罕有能得咱们北地和你们湖广同时看好的人物,朝廷让其来陕西,也是极有深意啊。」
熊建秋是泽州阳城人,陆明浩是河南开封陈州人,都算是北地士人,而常选德是湖广钟祥人,所以陆明浩才会这么说。
「不仅仅如此呢,他还和江南士绅交情不浅,尤其是他的开海之策颇得江南士绅商贾的心意,之前朝廷每每需要和江南商贾沟通,便是由他从中斡旋,……」熊建秋又不无感慨地补了一句:「此子真有点儿天选之子的味道啊。」
话已出口才觉得自己有些失言了,熊建秋又赶紧找补道:「我的意思是这家伙深得各方的垂青,连老天爷都在帮他。」
陆明浩和常选德都深以为然。
对于三位御史的拜访,冯紫英早在预之中,察院的御史们都是轮番制,名义是平等的,但熊建秋在其中资历最深,影响力最大,基本上搞定了熊建秋,都察院陕西道,也就是西安这个察院的事务就能按照自己的指挥
棒来转了。
从这一次的接触来看,感觉还不错。
看得出来熊建秋对他们陕西道的前期工作很自负,估计的确在陕北三府的工作有相当的成绩,但是西安府这边的情况熊建秋却闭口不谈,冯紫英也没有深问。
冯紫英也不着急,和察院这边的御史们还是第一次接触沟通,纵然有各自的门路搭上线,但是这些御史们都是眼高于顶的,若是自己不能拿出点儿像样的东西来,纵然日后人家配合,那力度热情就未必有那么大那么高了。
一步一步来,自然有办法让这帮人心悦诚服地站在自己这边来。
着急的应该是卢川和孙一杰他们,冯紫英现在倒是要看看卢川和孙一杰能稳得起多久,尤其是孙一杰,如果这个家伙自己给他机会他还要给自己矫情,那就不要怪自己不客气了,至于卢川,冯紫英也从未考虑过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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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二十七节 新宅,旧人
看着西安城巍峨的城墙的,段喜鹏和汪文言看了一眼背后的车队,同时舒了一口气。
过了黄河之后,就重新找了几辆马车,一行人加快速度,从临潼汇合然后到现在即将进城,只用了两天时间。
在渭南到华阴这一段,段喜鹏还是战战兢兢,因为北面的乱局依然严峻,随时威胁到这条官道,而西安四卫的军队迟迟未见动静,这也让段喜鹏对西安四卫充满了担心。
一直到过了渭南,段喜鹏才稍稍放下心,这一段路路况也好,而且从官道上来往商旅的情形就能看得出来,乱军的兵锋尚未波及到这边。
「送算是到了,今晚我一定要好好休整一下。」段喜鹏舒活了一下筋骨,笑着道「汪先生,今晚我做东,我们好好共谋一醉,也算是同甘共苦过来的,这段经历足够我们回味一辈子了。」
汪文言也笑了起来,「敢不从命?我会去也要和大人请命一番,定要好好犒赏这一帮兄弟们,都不容易,而且取得这样的战绩,也超额完成了大人交付的嘱托。」
「呵呵,那我们就盼着汪先生的美言了。」段喜鹏乐和和地道「兄弟们都盼着呢,刀口舔血,生死搏命,的确该给大家伙儿一点儿盼头。」
二人正说着,身后的马车挑开了幕帘,薛宝琴清脆的声音传出来「汪先生,九郎,可是到西安城了?」
「回夫人,到了,前面就是瓮城了,内城的长乐门就在后边儿。」汪文言策马让出视线,沉声道:「大人应该遣人来接了。」
来接的是晴雯和平儿她们,就在瓮城门外候着,等着马车来了,二女才迎上前去。
宝琴一行人下车,免不了又是一番亲近寒暄,这才重新上车直奔巡抚衙门。
巡抚衙门也还是沿袭了前衙门后宅院的格局,这巡抚衙门就是原来前明永兴王府,和秦王府遥遥相对,但秦王府早就在几十年前大周建立之后被裁撤掉了,而永兴王府因为规模小得多,反而被留了下来,之前云光便是以这里作为巡抚门。
云光犯事之后,陕西巡抚一直未设,这里便被封闭起来,一封就是几年,一直到冯紫英担任陕西巡抚,这里又才被重新打开整修了一番,作为巡抚衙门。
只不过冯紫英迟迟未到,所以这里也一直空着,直到冯紫英进入西安城。
巡抚衙门和布政使司、按察使司不一样,准确的说这是一个临设机构,这巡字就代表着是临时性的,而且没有常设的属官,这是点布取德司,她按察使司最不一样之处。
正常行政机构都有经历司、照磨所这些下设机构,但巡抚衙门却没有,取而代之的一般都是巡抚本人的私人幕僚,而非朝廷官员。
当然这并不代表巡抚衙门的这些幕僚就没有权力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私人幕僚的态度往往更能代表巡抚本人的意图。
永兴王府再小,也毕竟是王府,要比在永平府当同知时的宅院要大得多,所以作为后宅的居所,一样也要大得多,甚至并不亚于在京师城中的神武将军府或者呼伦侯府、云川伯府中的某一家。
当然因为已经闲置了好几年,虽然粗粗整饬了一番,但是还是流露出一些缺乏人气的寥落气息。
平儿和晴雯先到几日,这一段时间里也就是一门心思好生打整整个宅院的布局,添置必要的家具物件,另外也想要寻一些合适的下人来充实后宅,把这个未来也许一两年都要居住在这里的地方好生打理成为一个让冯紫英回来就感受到家庭温情的居所。
好在这永兴王府被云光占用了几年,云光本身就是一个吃穿用度极为讲究的奢靡人物,宅院的布设上都很考究,对原来的永兴王府也做了大规模的改造,现在晴雯和平儿捡起来,也就是该修补完善的修补
完善,该添置的添置,该清扫的清扫,这几日下来之后,也像那么一回事了。
所以当薛宝琴、妙玉和岫烟她们到了之后,因为冯紫英还在前府处理公务,她们也就没有去打扰,只是让人去和他说了一声,不顾疲累兴致勃勃地察看起这未来两年可能要居住的地方来了。
不得不说作为前明王府,这宅院相当的宏大精美,让人赏心悦目。
「这里就是琴二奶奶的院落了,实际上就相当于一个二进院落,外边可以安排小丫头和仆妇婆子,内院您瞧,正房、厢房以及耳房一应俱全,……」平儿笑着介绍道。
「奴婢要表一下自己的功劳,奴婢和晴雯可是花了半天才算是把这里清理出来,之前外边人也来打扫过,但太粗糙,所以奴婢和晴雯又把这几个院落都一一仔细清理打扫,然后又填补了一些物件,不过具体一些小物件还得要看奶奶们自个儿的喜好来,好在这西安城说大不算大,说小也不小,奶奶们要补齐的物事,估摸着都应该能买到。」
平儿一边注意观察着薛宝琴的表情变化,一边笑吟吟地把话题又抛给妙玉和岫烟:「至于二位奶奶的院子在那边儿,距离琴二奶奶的院子还有几步路,那两个院子略微小一些,但是却紧挨着在一块儿的,内里还有一个小天井,养了几尾金鱼,……」
略小一些,但是却挨着一块儿,正好符合妙玉和岫烟的心意,宝琴这边院子略大一些,也符合宝琴的心思,平儿的这般布置也是揣摩到各人的心思。
薛宝琴微微颔首,微笑着道:「有劳平儿了,都说你在琏二奶奶身边多年,连老祖宗都说你是荣国府里不亚于鸳鸯的精细人,现在咱们冯家有了你和鸳鸯,这府里边便能紧紧有条了,鸳鸯此番没来西安,那这边就要靠你和晴雯两人了。」
平儿心中略微松了一口气,她是知道薛宝琴的心性的,而且也感觉得到薛宝琴对自己和晴雯都不是很亲近,疏离中带着几分戒备。
但自己和晴雯又有些不一样。
晴雯是长房的,沈大奶奶当然不可能和二房的她这媵有多少交集,晴雯又是一个不饶人的急性子,宝钗和宝琴姐妹都对她没多少好印象,二房里边就算是和晴雯一块儿长大的司棋也都和她时不时要拌嘴。
自己是外来的,没根没底,这既能让自己独立于三房之外,不至于遭到几方的敌视,但同样因为没有跟脚,也得不到其他人的直接支持。
即便是黛玉、宝钗和岫烟、迎春这些对自己印象不错,但毕竟自己不是她们房中的人,她们就不可能毫无保留地支持自己欢迎自己。
虽然鸳鸯看似在府里边如鱼得水,但是平儿却知道其实鸳鸯和自己的处境差不多,顶多也就是她顶着当初荣国府第一丫鬟的光环名头,加上当初在府里边和各个姑娘们都处得甚好,才会有今日的情形,但是久而久之,各种矛盾龊龌出来,她就会慢慢感受到处境的变化,尤其是她并非只是一个单纯的丫鬟,同样也是爷的女人,这种情形下,她也会逐渐变成和金钏儿一样不受人待见,甚至犹有过之。
平儿也早就预料到这一点,只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留在二奶奶身边一样有烦恼,进了冯府难道就是天下太平了不可能的。
所以平儿心态也摆得很端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立身秉正,她也就不怕谁来寻衅,若真是要仗着什么身份要得寸进尺仗势欺人,她也不会畏怯退缩。
当然她也不会有意针对谁,或者向刺猬一样谁撩拨一下就要反击过去,她也不是那种性子,她只想做好爷吩咐的事情,和大家也能和睦相处,毕竟女人何苦难为女人,都不容易。
宝琴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又进屋看了看,的确清理打扫得很仔细,而且一些添置的物件也很符合心意,当然像具体的
私人物件肯定只能让龄官去买了,毕竟平儿只是府里大丫鬟,看爷的心思,也有意要把她培养成为鸳鸯的助手一般,她自然也不会太过。
离京时宝琴和宝钗在一块儿时就问过,这平儿究竟算是个什么身份?
王熙凤的贴身丫鬟,跟着嫁到贾家几年,论理也就该是贾琏的通房丫头了,居然还是完璧之身,这是贾琏是柳下惠,还是王熙凤河东狮吼如此厉害怎么又被爷给看上了?还真的要来了。
虽然心中很是不屑,但是她也不会表露出来,王熙凤和宝钗还是嫡亲表姐妹呢,那平儿在府里人缘关系甚好,便是爷都颇为欣赏,轻易得罪也会引来不必要的反感。
「走吧,去妙玉姐姐和岫烟她们那边去看看吧,平儿这般尽心,我想咱们日后这一两年里可要享福了。」宝琴转了一圈儿,姗姗而出,展颜一笑:「这屋宅不是小事,相公白日里繁忙公务,回来定要让他能有一个舒适安心休息的所在,各家都要谨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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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二十八节 连环布局,佳人入怀
冯紫英和戌正才回到后宅。
邱子雄拿下延长县后,开始在延长县休整和厉兵秣马,吞并了王左挂和苗仁美部之后,拜堂寨的实力看起来迅速上升了一个层次,士卒数量突破了万人,这也让邱子雄感觉到了压力。
他很清楚一支军队的战斗力并不完全来自于人数,相反,这种人数的暴增,只会极大的稀释和拖累战斗力,如果后期不能在训练上跟上,这几千加入进来的俘虏反而会成为致命的软肋。
但他同样也无法丢弃这几千兵员,毕竟也是从农民到乱军士卒大半年了,这些人多少也接受过一些基本的军事训练了,只是要让他们向正规型,这还有漫长的路要走,打仗也应该是一个成长的好机会,但问题是要选择到那种恰如其分的打仗机会却也不易。
如果说草率的以打仗为练兵机会。稍不注意被敌军所乘,那只会带来更大的损失,酿成更糟糕的后果。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虽然冯紫英也在催促他尽快南下进入西安府东部区域,但他还是坚持要留下来一段时间,先行把整个王左挂和苗仁美部的乱军好生消化掉,让其能迅速融入。
这一点自主性邱子雄还是能坚持的,而冯紫英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就像是忘记了这一回事,当然冯紫英也吩咐井治中给邱子雄保持一定压力,甚至继续向后延长推退时间,哪怕打上两仗也有必要。
晚间并治中的军报来了,龙茂露专门与刚到的王成武以及孙一杰等人研判了井治中的战报,双方在延长县北的高奴山上展开激战,井治中的摧城营大胜,吴耀青率部进守延长县城,而紧随而退的王左挂的越山营则从东面绕过县东的髑髅山,继续南下,形成包抄之势,迫使井治中不得不撤离延长县城,进往县西南的义乡城。
义乡城也是最早李桂保和邱子雄希望攻取的地方,那里几家小户龟缩于此,龙茂露在攻陷延长县城时就趁势拿下了那里,将其作为一个粮草补充之地保留,现在正好作为一个驻留喘息之地。
而井治中和王左挂会师于延长县城之后也稍作停留整顿,双方也就保持着那种微妙的默契,都安静了下来。
龙茂露自然不会去管那些鸡零狗碎的杂务,丢给龙茂露和孙一杰他们之后他就安安心心地退了后宅。
虽说身边还没尤八姐和晴雯、平儿,但平儿尚未破瓜,要等到宝琴你们来了之后才选合适日子,尤八姐那方面是太热情的,还要负责防护,就只有一个晴雯,哪里经得起苗仁美的折腾,七八日下来,晴雯就有些吃不消了。
宝琴一件桃红色的马面襦裙,一件藕荷色的褙子外罩一件嫩黄色的垂领罗衫,把娇俏绮丽展现无遗;妙玉却是惯穿的一身皂白,只在马面裙下多了几分青田花格子,多了几分青春浪漫气息;而岫烟则是一袭淡粉色的罗衫被外罩的葱绿披风掩住肩头,一条莹白汗巾系在腰间。
王成武和龙茂露一直陪着她走到了前宅门口。
放眼过去,盈盈秋水,巧笑嫣然夹杂着这嗔怪幽怨和惊喜盼望的神色让人忍不住就想要沉醉其中。
七人齐齐应喏表示遵命。
苗仁美笑了起来,有王成武那样的人才,的确省心许多,「嗯,他也有此意,所以先动庆阳,翦除其羽翼,另外西安府那边,徐良彦你给他几分希望来稳住他,这样他应该心里能稳住,等到西安七卫问题解决了,你再来和他细细计较,这时候他即便有心,也无力了。」
「等吴耀青稍微再缓两日,但是井
治中和王左挂必须要把姿态摆出来,不能让人看出破绽来,超过一万人马,吴耀青玩不转,粮草补给上也难以维系,机动能力也会大打折扣,他带领四千人就是极限了,我和他打了招呼,让他自己谨慎。」
「我有在着手安排了,陕西那边,除了西安城里几小镖局和帮会里,也就是是华山和崆峒两大派,另外渭河沿岸的大河会,也颇有势力,但据说是死心塌地跟着卢川走的,我们暂时还是敢接触。」冯紫英沉吟着道:「我还是先打算接触一下镖局,另外凤翔这边也有几个帮会有些实力,我也打算去一趟。」
苗仁美拍了拍王成武和孙一杰的肩膀,「汪文言不是问题,有他们几人相助,我觉得任何人也不足惧。「
看着八女换了暗淡的衣衫站在内院门口,苗仁美一到,八女便盈盈一笑,满目妍丽柔媚,苗仁美也是心怀大畅。
「对了,文言,西安七卫的问题
你和谢震业那边在接洽一下,我还有些顾虑,担心和龙茂撕破脸,另外也觉得七卫中有些人和七军都督府里边一些老朽瓜葛甚深,但我觉得西安七卫的问题是不能下狠手刮骨疗伤,卢川冢中枯骨,我不担心,从我来西安城那一日,就决定了我和他最后必定要有一个人进去,若是他知趣,我会给他一个体面,不知趣,龙禁尉的诏狱就会等着他。至于七军都督府,兵部都有意进一步加大其训练和保障权限,另外几位王爷都要挂任七军都督府同知,你建议忠顺王不要挂任左军都督府同知,所以无须担心
「大人,龙茂毕竟在那边经营多年,还需要防止他狗急跳墙,……」龙茂露想了一想才又道:「若是不行,不如温水煮青蛙,逐渐收紧束缚,......,
苗仁美站定:「井治中和王左挂也好,正好能借机练练兵,打两仗,让外边人看一看,不至于觉得怎么一路撵着走,但人都没死几个,不好交代。」
「也未必,吴耀青此行本来就不想留,或者将尾大不掉的部属丢下来断后,让井治中和王左桂练手。」孙一杰也接上话:「不打几仗,的确容易让人起疑,实际上,可能有些人都猜到了,不过好坏像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大家心照不宣。」
王成武点点头:「你只管去,该打巡抚衙门的牌子就打,需要银子只管花,大人在陕西顶多也就两年时间,但是陕西却必须要由大人主导掌控,卢儿若是不甘心,必须要一搏,所以关键不是那半年,今冬明春是节点,他琢磨一下,该许以厚利不妨大胆承诺。等到晋商过来,耀青和曹范两家打个招呼,看能不能合作。」
孙一杰也补充道:「大人,汪文言这里,还得要稳住,最好能拉过来,只要汪文言为您所用,龙茂就不足惧了。」
王成武含笑道:「这吴耀青有些不乐意,……」
「文言回来了就协调好他们八部的进度,耀青他盯着莫德伦的伯颜寨那边,庆阳府有无大动,我觉得还是不够。」苗仁美沉吟着道:「察院御史们不说了,感觉庆阳府的问题不多,豪绅势力太大,所以莫德伦还得要再辛苦一段时间,环县太远,但合水这边还行,再动一动,实在不行,安化周边也能清理一番,以便于你下一步的安排,
王成武和孙一杰都笑了起来,陕西都司属于左军都督府下辖,忠顺王挂任左军都督府指挥同知,这意味着会有条件地支持苗仁美了,苗仁美更能放开手脚清理地方卫军了。
等到苗仁美进了后宅,龙茂露和龙茂露才又和一直在门后的冯紫英道:「还要加强防范,卢川是地头蛇,到了最后光景,很难说他会怎么想,桂保也联络一下陕西那边的朋友,可适当招募一些,既能负责危险保卫,同时也能撒出去刺探消息,卢川在这边的人脉背景你们都需要快快掌握起来,他
下边的爪牙也都要着手接触了。」
王成武心中大定,我就怕苗仁美急于事功,太过鲁莽操切,逼得卢川无路可走,万一暴虎冯河孤注一掷,这反而不好收拾。
听得能和晋商合作,冯紫英顿时来了精神,有晋商那
些商界大佬的支持,要拉拢本地那些门派帮会就简单许多了,就算是崆峒和华山那些白道门派是也一样,下边弟子作稻粱谋?遑论这些镖局了。
现在就只有牺牲部分和官府,或者说没有到苗仁美这里来投效报到的士绅豪强了。
轻描淡写几句话就决定了庆阳府要不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但王成武和孙一杰却觉得理所当然。
是清理那些士绅豪强了,下一步官府如何迅速控制局面,能不能能抖落出粮食来赈济百姓?那是一个我有他没的格局,
下边的爪牙也都要着手接触了。」
王成武心中大定,我就怕苗仁美急于事功,太过鲁莽操切,逼得卢川无路可走,万一暴虎冯河孤注一掷,这反而不好收拾。
听得能和晋商合作,冯紫英顿时来了精神,有晋商那些商界大佬的支持,要拉拢本地那些门派帮会就简单许多了,就算是崆峒和华山那些白道门派是也一样,下边弟子作稻粱谋?遑论这些镖局了。
现在就只有牺牲部分和官府,或者说没有到苗仁美这里来投效报到的士绅豪强了。
轻描淡写几句话就决定了庆阳府要不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但王成武和孙一杰却觉得理所当然。
是清理那些士绅豪强了,下一步官府如何迅速控制局面,能不能能抖落出粮食来赈济百姓?
那是一个我有他没的格局,馍馍就这么大,豪强士绅霸着,老百姓就食不果腹,就熬不过今冬明春,就又要变成流民乃至乱民,就得要给苗仁美的政绩抹黑,那是苗仁美不能接受的。
和宝琴、妙玉和岫烟她们阔别几个月,还真的有些挂念她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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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二十九节 三姝迷情,固宠大招
冯紫英很想学着现代人一般和诸女来一个热情拥抱甚至香吻,但他却知道这样做那就真的太惊世骇俗了。
虽然只有诸女和丫鬟们在一旁,但这样做更容易被她们视为对她们的不尊重。
和女人们的亲热只能在闺中私房里独自享受,那个时候她们有的放得可以比现代人更开放,比如王熙凤、李纨、司棋这些人。
当然贴身丫鬟不算在其中,在很多女人心目中贴身丫鬟不算「人」,或者说被她们视为和她们是一体的。
冯紫英只能微笑着上前,先牵着宝琴的手,在宝琴羞红扭怩的神色中,轻声道「辛苦娘子了。」
有些像戏文里的说辞,但是对薛宝琴来说却格外温暖幸福,抿着嘴点了点头,然后一反平常的干脆利索,细声细气地道:「相公才是一路操劳,风波跌宕,妾身和妙玉姐姐、岫烟妹妹她们在路上都是忧心不已呢。」
「呵呵,放心,你家相公福大命大,连子嗣都还没有呢,便是遇上什么事儿,也会逢凶化吉的。」冯紫英眨了眨眼,「不过你们来了,为夫也要加倍努力了,可不能回京的时候还是咱们这几个人啊。」
这调侃揶揄的话语逗得宝琴、妙玉和岫烟都是霞飞双颊,娇羞中也带着几分期盼。
不得不说来西安还真的是有好处的,三房的大妇都不在,可以说日后和相公同床共枕的日子一下子就富余了许多。
就算是加上尤三姐,以及晴雯和平儿两个丫鬟,也比在京中的时候要宽裕得多,而且尤三姐不太热衷房事,而晴雯和平儿毕竟是丫头,不能和三女争时间,这一年半载下来,没准儿就能产下一男半女,回去的时候也能扬眉吐气了。
倒是宝琴鼓足勇气,俏眸含情:「妾身可是记着相公的话语了,妙玉姐姐和岫烟妹妹也记下了。」
冯紫英开怀大笑,忍不住把宝琴的手拿到胸前把玩,「那就从今夜开始努力,好不好?」
再说没有外人,宝琴也经不住这般挑逗,挣脱手跺了跺脚,后退一步,以袖遮面,但脸上心中却早已甜美得醉了。
冯紫英笑着摇了摇头,这又才上前一步,握住妙玉的手,这个女人显然就不及宝琴那么大方洒脱了,有些局促而又竭力想要表现得大气一些,抬起头来的目光里躲躲闪闪中隐约有几分幽怨期盼。
「妙玉可记挂为夫?」
冯紫英温和的笑容渐渐让她安心下来,脸颊却是越来越发烫,「妾身也盼着相公许久了。」
「哦?」冯紫英目光如炬,「怎么个记挂为夫,说来听听。」
没想到冯紫英还要当面问这样一个问题,妙玉一愣,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倒是旁边的岫烟浅笑着帮着解难:「姐姐前几日夜里还梦到了相公,结果惊醒过来,一夜没睡好,连带着拉着妾身也是说了一夜话,……」
妙玉没想到被闺中姐妹这么一下子挑开了自己的私密,羞得赶紧捂脸,冯紫英心中大畅,却死死握住妙玉的手不肯放松,任由对方低垂着头,身子羞得瑟缩起来,这才低头轻道:「这么记挂为夫,看来为夫今夜要鞠躬尽瘁了。」
身旁的岫烟都被冯紫英有些疯的话羞得暗自啐了一声,再说是夫妻,再说没外人,但这等话太露骨了,纯粹是调戏了,也不怕人家消受得起与否。
看着妙玉含羞带怯的模样,再想起妙玉在床第间的魅惑众生的妖娆姿态诸般妙相和身怀宝器,冯紫英心中火热,一时间竟然有些踟蹰,今晚究竟在宝琴屋里歇息还是去妙玉房中狂浪?
岫烟肯定还不行,一直没有圆房,和平儿一样,就等着合适机会,肯定也要选个好日子才行。
颇为不舍地放下妙玉的柔荑,这才又走到岫烟面前,笑吟吟地拾起妙玉
垂在袖笼里的皓腕,轻轻摩挲着:「妹妹也辛苦了。」
「比不得相公操劳国事,妾身和姐姐们也就是困于路途上有些烦闷罢了,好在终于能无恙见到相公,心中愁苦也就一扫而空。」
岫烟靥生烟霞,美眸迷离,粉唇微动。
她本是清冷的性子,这么大庭广众之下被相公握着手,而且那炯炯目光直视自己,直插入自己心房,仿佛要把自己内心深处的羞怯忐忑和淡淡愁思都要洞察明澈,一时间竟然忍不住有些情动。
似乎是觉察到了岫烟内心深处的异样,冯紫英不为己甚,但也是情潮暗涌。
没想到这丫头居然对自己颇有情意,这一别之下会这般眷念。
他一直以为对方或许是出于一种没有更好选择的惯性嫁给自己,像她这种小门小户的出身,但是偏偏又寄居在豪门望族门下,见惯了豪奢光景,很难在适应那等寒门小户的生活,但若是要想犟附士绅大户,却又入人家法眼。
更何况对于岫烟这种心思剔透的聪慧女子,对夫君的选择不仅仅是家世家境,不说追求感情上的情投意合,但却渴望在事业和人品上的合契。
「为夫操劳也是应当的,为国为家嘛。」冯紫英捏着岫烟的手,情真意切地环视了三女一眼,「倒是你们姐妹怕是难得有过这样的经历,宝琴年幼时虽说跟随长辈奔波,但像这种随时被乱军包围有性命之忧的情形恐怕也还是第一次,妙玉也一样,妹妹更是没有经历过,这期间也让为夫甚是担心,不过我也相信段喜鹏和冯金昌他们能够做出合理的判断和决定,只是没想到你们在临汾会逗留那么久,这倒是让为夫有些预料之外,也幸亏没出事儿,否则为夫一辈子都难以安心。」
几女心里都极为感动,冯紫英的话语里没有那等肉麻的花言巧语,就是实实在在的记挂担心,对于她们三人来说,男人在百忙之中还能记挂自己,而且还有些冒险甚至逾矩地派出潼关卫军渡过黄河来搜寻拯救自己一行人。
虽然是打着其他名号,但正如汪先生所言,若非自己一行人遇险,相公是肯定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的,毕竟山西和陕西不属一省,陕西巡抚要跨界管到山西那边去,还是会引来一些非议的。
单单是这份为自己三人置仕途不利影响于不顾的这份情义,自己三人一辈子托付给这样的男人就没错。
尤三姐进门时,正赶上这一幕,性子粗疏的她并没有感受到这里边微妙温情的气氛,只是觉得一大堆人站在这里,而冯紫英居然和岫烟持握双手,一副相对凝噎的模样,大为惊讶「相公和岫烟妹妹这是怎么了这是在演戏么」
一句话让整个内院里的气氛顿时变味,冯紫英忍不住放下岫烟的双手,笑骂道:「三姐儿,这什么好氛围都被你破坏了,我和她们仨本来想好好叙一叙离别之情的,就被你这一句话给毁了。」
尤三姐这才明白过来,不过她也不在乎,「爷这就是矫情了,三位姐妹好不容易盼着爷回来,几个月才第一次见面,在这院子里大庭广众之下能有什么好说的,要说也要等爷和她们上了床之后自然有的是时间好好畅叙,……」
一席话又把宝琴、妙玉和岫烟都给弄得举袖遮面,遇上这个说话不注意的,尽是些虎狼之词,谁都吃不消。有了尤三姐来打岔,气氛松动活泛起来,一行人这才入内坐下,奉上茶来,冯紫英就和她们仨畅叙离情。
只是再畅叙也得要有个头,半个时辰不到,妙玉和岫烟便以疲倦了主动告辞,最终只留下了宝琴和冯紫英二人。
都是老夫老妻,久别胜新婚,冯紫英也不客气,抱起宝琴便径直进了宝琴所居的小院,后边跟着忐忑不安的龄官侍候着。
久旱逢甘霖,但是宝琴这身子哪里有经得起冯紫英久旷之身
的折腾,不到半个时辰便败下阵来,冯紫英也不敢太甚,只能搂着宝琴光洁的身躯说些闲话。
「相公,要不今日就把龄官收了吧?」宝琴也是思忖几番才作了决定。
她这身子骨委实不是对手,不像在家中还有姐姐和迎春,在这里就只有她一人,可她又不愿意让冯紫英今晚到妙玉或者晴雯哪里去歇息,而且就算冯紫英今日刘在自己这里,不能尽兴,一次两次可以,却非长久之计,所以索性大大方方提出来,好歹是自己的人,也懂规矩。
「她也跟了我许久了,日后也是体己人,……」
冯紫英讶然摇头「何必如此今日你我夫妻二人不是遂愿欢好,哪里需要……」
宝琴捂住冯紫英的嘴,低眉轻笑:「相公不必多说,龄官是妾身贴身丫鬟,难道她日后还能另外嫁人总不成你我夫妻闺房私事还能落入外人耳中收了她,也好让她安心,何况都说龄官生得娇巧玲珑,又是学戏练功出身,一身媚骨天生,我还担心爷莫要太过,伤了身子呢。」
「哦?」一听媚骨天生,冯紫英便有些好奇,「这龄官莫不是有些奇技Yin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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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三十节 揣摩人意,固宠高手
心中若有所感,连自己这位绝才惊艳声誉远播的丈夫好像也不能免俗,女人在那方面就真的那么吸引人?
宝琴还真有些不忿,方寸之地埋葬了多少雄才英杰,石榴裙下无数枭雄巨擘为之折戟,难道这个道理丈夫就不明白?
心里虽然有些说不出的味道来,但是念及妙玉、岫烟的威胁,还有那个狐媚子晴雯似乎也不安分,还有一个突兀钻出来的平儿,宝琴觉得提前把龄官用上也就很有必要了。
在陕西这边顶多也就是一两年光景,可以说这应该是自己最好的机会,怀孕生子,固宠,这些话听起来似乎显得有些不那么自信,但是宝琴却深知攻守之道,如果不抢先占领阵地,到时候自己就是被动的一方了。
在西安城里,自己可以居长,一旦回到京师城沈宜修、自家姐姐还有林黛玉都更具有优势,而且她在离开之前就隐约觉察到了沈宜修在拉拢惜春,走得很近乎,而探春正在向林黛玉靠拢示好,这就意味着没准儿这两女也会成为竞争对手。
龄官和林黛玉就八九分像,这是当初自己选龄官当自己贴身侍婢的主要原因,另外一点就是龄官天生媚骨,自小练戏功,说话行事都有着几分媚态,加之这丫头还长着一张高冷脸,惯会用清冷高傲姿态来保持,以宝琴对男人的了解,这是最能吸引人的。
现在自己这随口一试探,还真的把自家相公都试出来了。
男人啊,连自家丈夫这样的人都…想到这里宝琴心中有说不出的滋味来……。
话虽如此说,但宝琴却也没有表露出来「奇技Yin巧妾身却是不知道,不过这丫头是被相师看过,寻常男儿是难以承受的,所以妾身才会这般纠结,之前一直没有想过,不过相公这般武德充沛精力过人,妾身也难以承受,也只能让她来侍奉一番了。」
要说心不动,那是假的,但是若是一副猴急模样,那也未免太小觑自己了,冯紫英搂着宝琴的身子,摇了摇头「今日就算了,咱们在西安这边日子还长,日后再说吧,今日我便搂着妹妹说会子话也是好的。」
虽说自己主动提出,但宝琴内心还是有些嘀咕的,听得丈夫这么一说,心中舒服了不少,脸颊贴着丈夫胸膛,点了点头:「嗯,妾身也许久没见着相公了,其实也想和相公就这么相依相偎说说话,相公来这陕西公干,为朝廷分忧解难,自然义不容辞,可以要仔细身体和安全,京中还有一大家子人靠着相公,千万莫要以身犯险。」
「以身犯险自然是不会的,但是操劳辛苦却免不了啊。」冯紫英揽着宝琴光滑柔腻的肩头,半闭着眼睛道:「这陕西局面如此糟糕,上下官员难辞其咎,数百万的灾民沦为乱民,就算是我能在军事上平定乱局,但是若是不能让他们求得饱腹,那这些人如何为生?无法为生,最终就还得要沦为乱民,这是无解之题,……」
薛宝琴算是女人中少数几个能和冯紫英就公务这一块说上话的,出了沈宜修外,就要算她了,连宝钗或许在生意和内宅事务上能搭上话,但是要说到这民间事务,宝琴自有走南闯北,对下边民间情形就要熟悉许多。
「陕西民贫地薄,而且还要承担三边四镇的边军粮饷,赋税不低,这恐怕才是百姓民不聊生的主因吧?」薛宝琴沉吟着道:「另外这和朝廷士绅免于赋税劳役的制度是否也有关系呢?那么多士绅无须缴纳赋税,无须服劳役,那赋税必定集中于寻常百姓身上,若是遭遇水旱灾害,百姓过不下去,只能售卖土地与这些富裕的士绅,沦为佃户,这等情形下,寻常百姓如何过活而且此等情形日积月累,那朝廷赋税不减,最终就只能加赋税,百姓又如何能支撑下去?」
冯紫英讶然,他没想到宝琴居然也能问到关键点上了。
士绅免赋税劳役,这个说法不准确
,应该说是免杂税劳役,正份儿田赋是按照土地来,谁也免不了的,但是劳役之恶有胜于田赋,而且基本上都是附着于田地上的,这也是为什么无数人愿意卖田甚至带田投效到那些官员士绅名下的原因,就是想要免杂税杂役,相比之下田赋的沉重程度反而要小许多。
宝琴虽然也是一知半解,但是却能把基本的道理弄明白,这也很难得了。
当下朝廷尚未正式出台劳役以钱银折算的规定,但是实际上在地方上已经开始悄悄推行开来,这也意味着最让人痛恨同时也最容易被地方官府官吏和乡里粮长保甲长们从中操作的劳役正在货币化,这也是形势发展的需要。
冯紫英来陕西也有这个想法意图,那就是要试点前明张居正的一条鞭法,选择某一个条件最成熟的县份来试点。
当然,就目前陕西的局势肯定还不合适,要等到陕西局面基本稳定,才能徐徐图之。
对于宝琴能问出这样的问题,冯紫英还是很高兴的,想了一想才道:「宝琴,你这个问题问得很好,也说明你对民间许多事情有一定了解,但还是不够深入细致,譬如这赋税劳役和杂税杂役就相当复杂,各地也不尽一致,另外在实际操作中,也会有许多走偏之处,若是有机会,其实你也可以看一看外间的文书文档,多了解一些情况,我大致和你说一说吧,陕西民乱,这土地贫瘠和老天爷不作美是一个原因,但更重要的还是土地兼并太严重,赋税劳役沉重,民无隔夜粮,而劣绅豪强贪酷苛厉,再遇上一些庸官贪官推波助澜,才会酿成此祸,……」
宝琴咬着嘴唇是懂非懂,懂其中一些粗浅的,但再深层次一些的,就不太明白了。
「可按照相公所言,除非朝廷改变政策,否则始终无法从根本上扭转这种局面啊,那相公所作的,不也是治标不治本么?」
冯紫英笑了起来,这宝琴还是有些思路的。
「嗯,单单是治标的话,那就简单了,所以为夫也就要考虑如何治本。」
冯紫英点了点头,「但治本是一项长远之策,既要考虑周全,而且需要全方位综合性的施策,甚至还需要在前期做许多铺垫性的准备性的工作,只有这样才能力求将治本之策落实到位并且取得成功。」
宝琴也来了兴趣,「那相公的治本之策是什么呢?」
本来不想多说的,但见宝琴这么感兴趣,冯紫英想了一想觉得内宅里有这样一个平时休息时也能探讨的对象也是好事,所以便道「为夫要做的也是几方面来治本,但治本需要猛药,也许会引来多方面的反应和震荡,所以之前要把一些基础性的事做好,比如改善农业状况,让小块土地的种植者哪怕在遭遇一定灾害的情况下,也能勉强度日,这就是为夫与徐大人合作,从西夷引入的一些适合在干旱贫瘠山地中种植的土豆、番薯和玉米等作物,……」
「再比如也要像在北直那边一样,推动诸如冶铁、水泥、石炭、制铁等产业的发展,这样可以吸纳很多无地谋生的流民,减轻治安压力,同时降低陕西本土如铁器、水泥这等基本性的生产物资成本,让更多的普通百姓能普遍使用,同时也能助推如交通、城市建设这一类基础性建设的推进,节省交通运输成本,促进商业贸易往来,……」
「到最后这些事情做得有了一定头绪之后,那就要考虑从朝廷政策上的改变了,比如由于这田赋、杂税已经劳役杂役交织在一起,征收成本高,而且极易被士绅和官吏损公肥私,那么就要改为一种更简捷便利的方式来征收,同时对士绅官员的减免赋役特权应当取消,或者另一种方式来弥补,这样可以让大周的税制统一和优化,……」
薛宝琴听得云里雾里,但是看丈夫说起这个时候那顾盼神飞信心十足的样子,她就知道这应该就是丈夫毕生
追求的事业了。
丈夫绝不只是简单地想要在这里当一个巡抚,混一份资历,甚至不屑于只是平乱,他有更宏大的理想抱负,而这恰恰是他和其他官员的不一样。
应该说宝琴很好的把持住了这样一个尺度,时不时的插一句话,问一句,让冯紫英忍不住又要解释引导一番,说到自己对未来的规划构想,冯紫英也禁不住眉飞色舞,尤其是这样一个用崇拜眼光看着自己的女人,这份滋味还真的不一样。
这一问一答,一个时辰眨眼就过去了,一直到冯紫英都感觉得有些困意时,宝琴才恰到好处地打了一个呵欠,冯紫英也才意犹未尽地揽住宝琴,爱怜地抱着对方沉沉入睡,睡之前都还在说抽个时间要好好和宝琴说道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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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三十一节 小女人的野望
神清气爽,却又还有点儿意犹未尽,冯紫英伸着懒腰踏出卧房,一眼就看见了外房床上还在沉沉入睡的那具曼妙的身体。
进入九月夜里天气已经有些凉了,不过昨日白日里天时仍然很大,晒得地面都发烫,便是戌时热意都还没有完全散去。
小丫头睡得很香,绣眉檀口,两腮还残留着几分娇红,眉目间也还有几分春意。
很显然昨夜自己和宝琴的盘肠大战让外边候着的她硬捱了一晚。
这滋味可不好受。
冯紫英回忆了一下,这丫头进荣国府的时候不过十二三岁,跟了宝琴的时候也不过就是十五岁吧,现在估计也就是刚满了十六岁,真正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
这容貌乍一看和黛玉真的还有八九分像,尤其是那眉那嘴,不过鼻子黛玉要高挺一些,这丫头的鼻子更秀气一点儿。
形似而神不似,这丫头虽然平素也是高冷模样,但是和黛玉里那种淡泊清泠还是有些区别的,多了几分做作讲究,而黛玉却反而要把骨子里的清冷刻意收敛起来。
就这小身板儿居然是媚骨天生?天生在哪里了?
冯紫英下意识地瞟了一眼侧卧着露出优美身段曲线的丫头,只是搭了一床薄被,一双纤巧的秀足露了出来,细腻小巧的足弓足趾,隐约可见的青筋,倒是有些魅惑人的味道。
宝琴语焉不详,不过冯紫英却知道内宅里的女人们对那些道观中的相师道士都不算抵触,许多时候去寺观中去上香时,便是自己老娘都要让熟悉可靠的道士帮着看一看后宅中这些女子体格哪一个宜生养宜男,大概这龄官就应该是不经意间被哪个相师看见了,给了这样一个判断。
是不是媚骨天生,是不是充盈宝器,那还得要自己亲自实践了才知道。
似乎是感受到了有人在跟前,睡梦中的龄官睁开朦胧睡眼,乍然间发现一个人站在自己面前,骇得她险些惊叫出声,身体一骨碌就要翻起来,但一晃眼就认清楚了是谁,心中一松,然后又羞又吓,莫非这位爷这个时候就要……?
昨夜睡之前她是一直在内间门口候着的,贴身丫鬟就是干这些事儿的,若是房里主子们欢好完毕,需要清洗擦拭,她便要进去,以前她也有过不少经验了。
不过昨夜琴二奶奶却没有唤自己进去,自己在门口捱了许久,就听得里边欢声浪语,如魔音一般往耳朵里心里钻,一直到最后,听得琴二奶奶那一句今日就把自己收了的建议,这下惊吓羞喜之下,险些坐倒在地上,后续的几句话她神思激荡之下也没有听清楚,只隐约听见「体己人」、「媚骨天生」零碎几个词儿,更是羞得她不能自己。
体己人她当然明白,跟了琴二奶奶,见了听了二奶奶和爷的床第房事,她也知道自己不太可能被放出去,当然她也不愿意放出去。…
自己这等身份,尤其是戏子出身,便是寻常清白人家都绝不会接受,若是选府中下人小子,龄官自己又不能接受,何如留在二奶奶身边,寻个机会献身侍奉,也好过吃苦。
好歹自己也还是清白身子,而且论容貌,这府里边便是把几个奶奶加在一起,也没有几个能比得过自己,而且她经过观察,这位爷却是对容貌格外看重的,单单这一点,自己就有很大机会。
若是自己运气好,怀个一男半女,那这通房丫头身份便能坐稳,假如再能讨得爷的欢心,未必就不能讨个妾室身份,就算是贱妾,那也胜过寻常人大妇十倍。
冯紫英也没想到龄官会突然醒来,还一下子坐起身来,薄被落下,身上一袭丹红罗衣,衣襟半敞,内里的葱绿肚兜隆起两团诱人的曲线。
没想到这丫头前两年似乎身子骨还很单薄的样子,怎么一年没见,就突然发育起来了,这
胸前居然就隐约有了点儿规模了。
一时间心火乱窜,尤其是龄官那柔弱中带着几分怯怯的模样,与寻常在人前时的高冷疏淡模样大不一样,惹得冯紫英抬手勾起龄官的尖颌,「昨夜我和你奶奶说的话你可听见了,你奶奶让我收了你,你意如何?」
龄官被这突兀一问,心如鹿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妙眸水雾迷离,呐呐说不出话来。
「我这人很通情达理,若是你不愿意,想要在府里选个人也好,去外边儿寻个人也好,我都尊重,
冯紫英话没说完,龄官头已经入拨浪鼓般摇了起来,脸色也骤然变得坚定起来「奶奶待奴婢甚好,奴婢愿意一辈子侍奉奶奶,爷和奶奶怎么安排,奴婢都没有怨言。
冯紫英乐了,他当然明白这丫头话语里的意思就是千肯万肯了,只是碍于女儿家颜面才会这般说。
「那不一样,这是你自己一辈子的事情,不能由我和宝琴来做决定,需要你自己做出判断,跟着爷,也不会亏待你,但是你也知道爷公务忙碌,怕是没有多少精力来过问后宅之事,而家中人多,更是难以照应,……」
「奴婢明白,爷是做大事儿的人,不可能把心思太过放在后宅妇人身上,奴婢也只求能替爷承欢身前,侍候好爷,让爷舒坦,也帮爷照应好奶奶,至于其他,奴婢也不敢多想,……」
这番话已经有些放肆僭越了,说是不敢多想,但实际上已经露出了些许野心,但是既然冯紫英这么单独和自己说话,如此机会龄官当然不愿意错过。
哪怕是说得过分一些,只要不触及底线,龄官相信对方都不会恶言相向,但是能这样袒露出来,起码也能在对方心目中留下一个深刻印象。
冯紫英的确不太在意龄官话语里流露出的那一丝野心。
这后宅女子哪一个又是单纯无暇的像妙玉那等懵惜懂懂都还知道在床第间取悦于自己呢,有点儿心思都很正常。…
粗使丫鬟想当房内丫鬟,小丫鬟想当大丫头,大丫头想更进一步成为某个姑娘的贴身丫鬟,然后贴身丫鬟就有机会得个宠幸摇身一变成为通房丫头,通房丫头就盼着能肚子争气一发中的,然后借势上位搏个妾室身份,那对于一个丫鬟来说就真的是功德圆满心满意足了。
龄官这种戏子出身的小丫头,要说本就是最卑贱的粗使丫鬟命,顶多也就是长得乖巧伶俐,当个小丫鬟,谁曾想被宝琴看中一下子就越过了小丫头身份变成了大丫鬟,甚至是贴身丫鬟了。照理说她就该知足了,但也许是在戏文里看多听惯了那等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又或者乌鸦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故事,她不敢奢求变成妻媵,但若是真的到了冯紫英的宠爱,欢好之后生下男嗣,未尝就没有成为妾室的机会。
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尤其是龄官也听宝琴说起过自己好像身子骨有些不一样,什么身怀名器之类的话她也不懂,但肯定是好话,那玩意就真的让爷看中自己了呢,万一就真的宠溺自己多临幸自己几回让自己一升生个男的呢?
人都是有野心的,而野心也是不断滋生蔓长的,成了宝琴的贴身丫鬟,龄官就没想过之屈尊于一个贴身丫鬟身份,通房丫头是她当下最迫切的,一旦能得冯紫英的宠溺,她就要去搏那个妾室之位,甚至要搏一个宠妾之位。
当年一起从苏州被卖到荣国府的十二个姐妹命运各异,但现在基本上都到冯家来了,跟着的主子也都不一样,其中多有和她关系不睦甚至看不起她的,她就要让那些姐妹们看一看,她龄官才是最有本事的,能迷住大爷,甚至还能为此改变命运,成为力压群雌的宠妾!
正是这份不断滋长的野心才会让龄官甘于在宝琴身边苦苦等候,她甚至也知道宝琴之所以选择自己,很大程度就是因为自己和林黛玉
长得像,而且就是想要用自己来替她固宠,但她不在乎,甚至乐于此举,现在终于等候到了这样一个机会。
龄官的这番话让冯紫英心思一荡之余,手下意识地就在她雪腮上摩挲,娇滑细嫩的肌肤吹弹得破,那粉颈如玉瓷一般光洁,淡色的茸毛在颈间竟然有几分旖旎的性感。
尤其是那半敞的衣襟和微微隆起的丝缎肚兜,正好落在冯紫英眼皮子下,让冯紫英再也无法控制自己,手指沿着福雪颈滑下钻入衣领后一直到肩头,然后继续向下,软玉温香,盈盈可握,……
龄官死死咬住自己嘴唇不敢作声她知道宝琴还在里边睡着了,可这位爷就如此放肆地恣意把玩自己,全然不顾,或者本身就是奶奶的授意,但现在自己该怎么办?
一直到喉间那荡人心魄的呻吟终于压抑不住,冯紫英才猛然惊醒过来,自己怎么变得这么没自律了?
摇了摇头,抽回手来,看着眼前这个娇颜如霞的女子,然后再在对方脸上捏了一把,杳然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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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三十二节 潜移默化,量变质变
家眷们的到来让冯紫英终于放下了心中的石头。
内宅无人无论怎么都是不合适的。
一方面容易给外人以可乘之机,就像在大同,在肤施,崔呈秀和潘汝桢都琢磨着要给冯紫英供奉上大同婆姨和米脂婆姨,这都是山陕最出名的女人,就是瞅准了小冯修撰在京师城里的风流名声,一门心思想要从内部突破,一旦冯紫英在这上边入了敬,那许多事情就要好办许多了,也会捆住冯紫英做事的手脚,这也是冯紫英最忌讳的。
若是这陕西大局已经为自己所掌控,那么笑纳几个女子自然不在话下.可这局面还处于紧绷状态下,像潘汝桢这种人能力手段都不缺,但是之前态度却还模糊的人,冯紫英是不会轻易让对方顺着竿子往上爬的。
另一方面,内宅中缺人,每每晚间回到后宅,虽说还有尤三姐和晴雯以及平儿,但平儿还未开脸,实际上就只有尤三姐和晴雯,而晴零在床第间始终不太放得开,所以冯紫英才急切地盼着宝琴、妙玉和岫烟到来。
张师的药方结合修炼之术的确大有效用,这一路行来冯紫英都从未停歇,眼见得这功效起来,正要好生放浪一番,就等着几女到来了,所以冯紫英也才有对宝琴提出的让龄官侍寝没那么抵触,甚至颇感兴趣了。
若是换了在京师里,有沈宜修、宝钗、黛玉,不提鸳鸯、紫鹃、莺儿这些未开脸的,也还有云裳、香菱、金训儿这些早就收了房的,还有王熙凤和李纳这等如狼似虎堪当大任的少妇随时候命,自然游刃有余,但是在这陕西,就没那么宽裕了。
遇上晴雯身子不方便了,那就只有尤三姐一个人了,所以冯紫英才会急切地盼着宝琴她们到来。
内宅安稳,冯紫英也就可以安安心心全力以赴地去做自己要做的事情了,特别是要整顿西安四卫,要梳理陕北三府的官员,这都需要投入大量精力,同时这还需要莫德伦和邱子雄配合着在平乱过程中的推进进度。
当然拉一派打一派也少不了,孙-杰的按察使司就是冯紫英主攻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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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这几日里察院的人都在频繁进出巡抚衙门?」孙杰捋须沉吟。
他相貌堂堂,身材中等,一身绯袍穿在身上格外精神,来回在堂中踱步。
作为提刑按察使司的掌舵人,他很清楚自己不会是冯紫英的主要敲打名单上,再怎么也会排在卢川之后。
正因为如此,他才想要拿捏一番他需要冯紫英开出合适的条件来交换自己对他的支持。
要让对方明白没有自己的支持,冯紫英要想扳倒卢川就没那么容易,无论是所耗精力还是所花时间都会倍增,效果也不会好。
这显然不是冯紫英想要见到的,对冯紫英来说,时间应该很重要。…
但冯紫英的各种出手还是大大出乎孙杰的预料,虽然他也预料到冯紫英不会走寻常路,但是这么多手段,还同时发招,估计省里边很多人都没有预料到,包括自己在内。
「嗯,熊建秋带着陆明浩、常选德出入了好几次,后来丁从根也出现了,与熊建秋一道进了巡抚衙门,据察,丁从根应该是从平凉府那边回转的,现在察院陕西道八御史除了驻京二人外,还有一人在返京途中,就只有龙九渊一人下落不明。」幕僚回答道。
「龙九渊一直不在城里?消失了多久了?」孙杰不悦地道:「我们的人难道就一点儿没掌握他的行踪?」
「七月份还看到了龙九渊尚在西安城中,李聪八月返京的时候,龙九渊就不在了,我们还以为李聪要和龙九渊一道返京,结果后来得到消息说只有李聪一人返京述职,龙九渊应该是虚晃了一枪然后微服暗访去了。」幕僚语气里不无懊恼,「这帮察院的御史现在
也学着和我们玩捉迷藏的游戏了,不过应该不完全是针对我们,针对布政使司和龙禁尉那边多一些。」
「哼,别自我安慰了,这帮子御史,对谁都不相信,和我们通报的情况几乎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东西,根本就不信任我们。」孙杰摇了摇头:「但冯紫英一来,他们就表现得如此热络,我有些担心。」
「大人您担心什么?担心巡抚大人针对我们?」幕僚不以为然,「巡抚大人虽然年轻,但可不是雏儿,在永平府和顺天府他的手段也层出不穷,不是那等不知轻重进退之辈,你应该明白谁才是他主要的对手,我们不是。」
「话虽如此,但是我们这样等待肯定还是会让冯紫英不满的。」孙杰捋须思索,「我原来想他会很快就主动联络我,我也愿意和他合作,但是看来我有些高估了我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分量了,可现在我有些骑虎难下,这个时候主动上门,恐怕我们得不到好的条件。」
「大人,我以为我们不宜再拖了。」幕僚感觉到自家东翁有些动摇了,但是又迟迟下不定决心,他需要表明自己的观点态度:「之前我们想要坐观形势,那是觉得巡抚大人出来,省里局面空前严峻,他必须要求助于我们或者布政使司那边,但他不可能和布政使司那边合作,与我们合作才是最符合他的意图的,但谁曾想谢震业这厮倒向对方这么快,这么彻底,而且谁也没想到陕北战局逆转如此之快如此之猛,而且察院这帮人也如此不矜持了。」
几个没料到,让自己这边原本的策略就变得有些失策了,谢震业的没脸没皮孙杰是做不出来的,察院这帮人平时眼高于顶,谁的账都不卖,现在却主动上门,多次上门,这些都在其次,关键在于陕北乱局被平定下来太快了,其动作令人眼花缭乱,似乎一眨眼间乱军招安,然后招安的军队立即就成为平乱的军队主力,这种种出乎意外的东西结合在一起,就把自己推到了这调尴尬位置上坐着。…
「是啊,谁能想到这么多没想到呢?」孙杰苦笑,「我们这会子靠过去,能为他提供什么?是不是有些晚了,没准儿还会被对方不齿呢?」
「大人!」幕僚有些急了,「现在纠结这些干什么,处理应对才是正经。什么不齿,他们该喜出望外才对,否则您要一拍屁股走人,刑名案件这一大块恐怕就得把他给拖死,让他根本就没有其余精力来考虑其他。」
「可他得了龙禁尉的支持,我们这......」孙杰有边分量就有些欠缺了,些犹豫,看得幕僚心焦,这位东翁最大的问题就是优柔寡断,平时倒是一副干争利索的模样,可一遇到重大事情,就容易犯毛病,优柔寡断,前怕狼后怕虎,难以做出决断。
「大人,龙禁尉能提供的有限,归根到底他要处置卢川,就得要我们支持他,其他都不重要,只要他愿意接受我们的态度,那一切就迎刃而解。」幕僚显然明白上司的为难,「我们慢了一步,但是总抢在了一些人前面,而且卢川始终是巡抚大人心病,所以我们大可大大方方地向巡抚大人告知这一切。」
总有人抢在前面,孙杰当然知道这是暗指谁,但是关键在后边。
「可你考虑过没有,我们一旦表明态度,也许我们就会被冯紫英拿来用作对付卢川的枪。」孙杰看着幕僚。
「那又如何?若是我们没有用,人家连用我们去对付卢川的机会都没有给我们,那才是我们最大的悲哀。」幕僚长叹,「现在他有谢震业的无条件支持,察院看起来也倒向他了,再加上他在陕北平乱的漂亮表现,我们必须要立即投过去,而且要旗帜鲜明,形成大势,这样恐怕才能有所斩获,也才能当巡抚大人认可,而且我们也值得他们重视,我们有我们自己独有的手段渠道。」
「不能再看看?」孙杰迟疑
「不能再等了!」
幕僚就差点儿推着孙杰出门了,「巡抚大人在陕西不会太久,也许就是一二年,这两年如果排除卢川,大人就该是最重要的臂助,若是能协助巡抚大人处理好这些事务,就算是日后不能接巡抚大人之位,也铁定能够转任其他省,齐阁老到现在对更部依然有很大的影响力,加上右都御史的作用,只要巡抚大人愿意替大人使力,这就不是问题。」
这恐怕才是最能打动孙杰的话,他知道自己很难接任巡抚,甚至卢川倒台他接任布政使的可能性都很小,最大可能就是转任外省,但是转任外省要高升也不简单,按察使是正三品,升迁,右布政使也是从二品,左布政使同样也是从二品,升迁哪个位置都说得过去,但左右一字之差,却是地位悬殊,从右到左,也许就又要三年的奋斗苦熬,这是孙杰绝不愿意的。
「也罢,也罢。」孙杰咬了咬牙:「你把相关东西准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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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三十三节 抓军权,树威信
孙一杰的靠拢在冯紫英预料之中,但是他并不太满意。
来得太晚了一些。
这家伙优柔寨断,看不清形势,或者说还在存着一些想要索得更好条件的心思,但这很不聪明。
不过只要来了,冯紫英还是愿意给机会的,毕竞对方是自己要拉拢的人,和自己并没有根本性的矛盾。
摆在冯紫英面前的问题,或者说任务,就是要尽快解决西安这一片的问题,一是西安府的问题,二是西安四卫的问题。
西安府二十多个州县,徐良彦依然是首鼠两端,连冯紫英都还在考虑怎么来处置,而西安四卫就不用说了,这是冯紫英控制陕西军权的重要抓手,也是耽搁不得。
「西安四卫的问题全城皆知,甚至连四卫内部自己都清楚,但关键是藏撒老弱冗员简单,如何让其恢复战斗力才是最重要的,在潼关卫介人河东战事之后,西安四卫就是关中平原最重要的武力,我需要在半年之内让其脱胎换骨,成为一支随时可以一战的卫军,就算是没法和边军比,但起码也要达到潼关卫军的水准。」
冯紫英顿了一顿,看着郑崇俭三人,「我打算交给你们,那边越山营、突锋营、摧城营那边已经有了一定成效,接下来就等他们以战代练吧。」
郑崇俭三人是被冯紫英马不停蹄地招来,对于他们三人来说,在整编越山营,突锋营和摧城营三营过程中学到了很多,比起在山西那边民壮整编要难得多,具有挑战性得多。
这一两个月间,三个人都瘦了一圈,眼见得有些成果了,又被冯紫英招到西安,一丢过来就是四卫涉及到数万人的卫军。
西安四卫是整个陕西都司的主力卫军,除开在三边四镇辖地隶属于边镇直管的卫所外,基本上就占了其余诸卫卫军中的一半编制。
像汉中卫、宁羌卫、延安卫、绥德卫、庆阳卫、秦州卫这些卫所军队都只有一营编制,但是西安四卫每一卫少则两营,多则三营,十个营三万多人马,比其他诸卫所加起来还要多。
「紫英,越山营、突锋营和摧城营还远未完成训练,或许和寻常乱军打一打没问题,但是说实话,如果伯颜寨和拜堂寨的人马要突然反扑,他们未必能取胜。「郑崇俭忍不住劝道:「你现在又改变主意要整编西安四卫,这别说半年,一年也未必能整训成功,而且按照你说的,西安四卫现有人手全数栽汰,我们赤手空拳来组建整训,哪里能有这么大本事?」
对于郑崇俭三人来说,他们要做的就是组织人员、物资和经曹来进行统筹安排,布置筹划训练计划,推进计划执行,力求达到训练效果,但是实际上的训练还是要交给军官和老率的。
他们要做的就是牢牢把控住军官们的动向,督促训练执行到位,但冯紫英是要让西安四卫从一无所有开始,这个挑战性太大了。…
哪怕是越山营、突锋营和摧城营起码在士卒人手上是不缺的,而且这些乱军士卒中许多都是从三边四镇中出来的逃卒,其中军事能力不俗者亦是不少,所以只要梳理清楚,推动起来,效果就会马上起来。
但这西安四卫就不能比了。
西安四卫和当年的京营有一比。可以说从元熙年间开始西安四卫就基本上没有出过城打过仗,按照谢霞业的说法,关中平原本身就是陕西最富庶的区域,西安四卫就是作为陕西都司后备队存在,这十多二十年都没有打过仗,基本上是慢慢养废了。
西安四卫从参将、游击到守备、千总,基本上都是被原来的武勋子弟占据、这些人在西安城里养尊处优,每月的例行训练基本上点个卵就算数,到后来甚至连点卵都走过场,让长随仆从去,下边士卒们也都是有样学样,发展到后来,干脆就私自脱军籍了。
从
永隆二年开始到现在,西安四卫原本应该是在籍在编士卒三万五千人左右,但实际上只有一万七千人,也就是一半以上,要么就是直接脱籍了,要么就是在籍不在岗,吃空饷。
这些脱籍者要脱籍就要付出一笔银子,脱籍之后要落户西安府各州县,那就也得要一笔银子。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陕西都司和西安府各州县的官员们都是从中分走不少。
即便是剩下的这一万多人中,也多是以老弱为主,多年未曾习练训练,要说拉上战场打仗,简直就是笑话。
正因为如此,冯紫英的意思就是将这一万多人要么直接转入屯卫,撵到巩昌府那边去垦荒,要么就花银子自赎,买断军籍,转籍巩昌府那边去,而西安四卫从流民或者乱军降卒中来招募,采取募兵制。
这涉及到重大的军制改革,非同小可,但是冯紫英还是打算尝试一下,起码在面临乱军的压力下,这个时候改革一下,朝廷那边压力也不会有那么大。
「大章,这也是迫不得已之举,偌大一个陕西,我们手里不能只靠着越山营、突锋营和摧城营三支机动部队吧他们还肩负着追剿乱军的重任,潼关卫被我派去渡河金了河东,平阳府局势险恶,如果不出意外,我觉得平阳府和泽州都很危险,我必须要未雨绸缪,组建一支规模足够大,战斗力足够强的卫军作为预备队。」
「大章,我记得你是宁乡人吧,河津、稷山和绛州都已经落入乱军之手,距离你老家可只有一步之遥,也是现在乱军心思都在临汾上,若是他们觉察到临汾可能有南下的山西镇边军,没准儿就要掉头就要去打宁乡和吉州了,你就不担心?」
郑崇俭微微色变,
「紫英,莫开玩笑。」
「大章,你觉得我在开玩笑么?临汾那么好打?乱军不蠢,如果觉察到临汾不好打,肯定要转向,南线乱军被我们搅局,司盐城战败,折了锐气,北线乱军却气势正盛,临汾不好打,但又总得要有目标,乡宁和吉州,曲沃和翼城,只怕都会是他们的目标才是。」…
郑崇俭其实也知道冯紫英所言是真,他只是下意识地不想接受这个残酷的真相。
「伯雅和玉铲家乡都在晋北,唯独大章你的家乡在晋南,而且乔右都御史,孙、韩几位老家都在晋南,晋南如果全数沦陷,只怕他们都有些难以接受吧。」
见三人都不语,冯紫英才又道:「说实话,对陕西局面平定下来,我有把握,但是却很难保证晋南局势恶化和蔓延,山西镇太屏弱了,山西都司的卫军也虚弱不甚,看看蒲州所的卫军只剩下一个营,根本无力应对就知道,到时候不管在晋南的乱军会不会反噬我们陕西,又或者继续向东向南蔓延,朝廷腾不出手来的时候,会不会让我们陕西支援山西呢?」
三人都有些震动,好一阵后孙传庭才迟疑着道:「陕西卫军入晋?紫英,潼关卫军入晋不可能成为常态,卫军只能留守本地,这是朝廷定制,你临时动用一下可以,但如果这样毫无阻碍地动用卫军进入山西,那就是破坏祖制,是不会被允许的。」
「那山西沦陷都可以坐视?」冯紫英摇头,「实在不行,西安四卫车入固原镇,让固原镇出兵山西,这总可以吧?」
被冯紫英天马行空的想法给弄得都有些跳不上节奏了,郑崇俭三人都没想到冯紫英会根本不把朝廷定制规矩放在心上,毫无束缚地随意打乱改变,也不担心朝廷那边的态度,就算你是陕西巡抚,但是也不该这样津无忌惮才对。
「就算可以,但人员可以这样解决,但粮倘和武器甲胃这些,朝廷怕很难满足。」陈奇瑜也觉得难度太大。
「粮馅和武器甲肖,我来想办法,西安四卫三万多编制就这么被他们弄得如此残破不堪,难道就不
该有人为此负责么?」
冯紫英淡淡笑道:「察院那边没有吃闲饭,他们手中有很多证据指向,一万多人脱籍和吃空询,长达十余年,察院、按察使司,还有龙禁尉,我就不信他们对此都每一个说法给我,只要有证据有说法,那就正好,退脏是理所当然的吧,惩罚也该有吧?加上卫军本身也有粮简,不过比边军低一些罢了,总比完全没有好。」
冯紫英在这个问题上早就思考过很多遍了,海通银庄和晋商都要加入进来,否则他无法在这么短时间里实现自已的目标。
见冯紫英的态度很坚决,对于这三个山西人来说,如果陕西卫军,或者固原镇能够用之于山西平乱,他们当然是求之不得的,那么他们做一些贡献就是理所应当的了。
「紫英,既然你都拿定主意了,我们当然愿意。」
郑崇俭终于代表三人表态,「只是半年时间太短了,而且你一时半刻也没法把所有人手物资凑齐。」
「这是我的事。」冯紫英斩钉截铁,「你们做好你们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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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三十四节 图穷匕见,夺权控权
说干就干,冯紫英一旦拿定主意,那就雷厉风行。
他很快就下达命令,要求西安四卫进行清点,准备出征白水、澄城,对乱军发动清剿,要求在十日内完成清点,半个月内完成物资装备的补齐,二十日内出征,力争在三个月内平定西安府东部的乱军。
这个消息立即在西安四卫中引发了巨大的震动。
西安府东部白水、澄城、邻阳、韩城早已被乱军拿下,现在乱军正在蚕食蒲城、同州、朝邑三地,对蒲城的围攻乱军尚未取得胜利,但是同州和朝邑却已经落入乱军手中。
控制了同州和朝邑之后,乱军的兵锋已经逼近渭水,一旦渡过渭水,华州和华阴就相当危险了。
可以说在陕北的乱军处于颓势的情况下,西安府东部的乱军势头却是方兴未艾,攻势正猛,一举夺下了同州和朝邑,让冯紫英都觉得潼关卫去了蒲州是否合适了。
真要被乱军攻下华州和华阴,截断陕西东出中原的通道,那真的就是出大事了。
这也是冯紫英为什么要急切地完成西安四卫的整编,因为他不确定邱子雄这支拜堂寨的军队能不能迅速解决洛川宜川这一线乱军进而进入西安府东部,进入之后能不能按照预设的打入其中内部区的主导权,如果在时间上有所耽搁,那局面就会变得十分严峻。
把西安四卫先行整编,哪怕先弄出两三个营来,也能稍稍加强一下东面的防务,避免乱军直入关中平原中部核心区。
之前冯紫英尚未抵达陕西之前,谢震业将凤翔所和兴安所以及秦州卫的三个营卫军调动到了耀州和渭南,其中在凤翔所和秦州卫的两个营驻扎耀州,兴安所的一个营驻扎渭南。
冯紫英对谢震业的这种保守布置很不满意。
堂堂卫军,在面对乱军还没有起势时竞然不敢主动进击,而是采取如此保守的画地为牢防守,甚至直接就放弃了白水、邻阳、韩城、澄城这一线,将整个西安府东北部这一块拱手让人,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当然冯紫英也知道谢震业的难处,西安四卫理论上十个营的大军就在西安城内,却不敢出城,还把远在汉中和凤翔那边的兴安所、秦州卫、凤翔所卫军调到西安府东面来守卫,这无论如何都很难以服众,但是西安四卫这帮老爷们却又不是谢震业这个都司指挥同知能碰的。
现在冯紫英来了,他可不会惯着西安四卫这帮人。
「大人,裘大人和谢大人来了。「宝祥悄悄进来,轻声道。
「呵呵,还联袂而来,要逼宫么?「冯紫英冷笑了一声,「前脚柳元培才走,这后脚他们俩就来了,还有谁,陈瑞博,韩东昌?「
宝祥自然不敢搭话,冯紫英也只是说一句而已,吐出一口浊气,这才道:「让他们进来吧。「…
裘梓荃和谢鲸,一个是西安右卫游击,一个是西安前卫的守备,都算是四王八公十二侯中的子弟,不过他们和京师城中的二十四家嫡支都隔着稍微远了一些,但毕竟都还是这四王八公十二侯的子弟,就凭着这一笔写不下的两个姓,就凭着这些武勋豪门当年都是跟着周太祖打天下的,那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就敢直接登门来和自己说道说道。
冯紫英也不知道这帮人哪里来这么好的自我感觉,朝廷对这帮武勋豪门都早就腻歪得不行了,一直在寻机清理和削减他们的势力,自己不知道洁身自好,还在这里吆五喝六的,真当朝廷对他们没办法不成?
「见过巡抚大人。「
两个挺胸腆肚的汉子进来行了一个军礼,但是冯紫英都克制不住嘴角的嗤笑,这二人的身材,只怕骑马的话,寻常健马都得有点儿吃力吧。
「唔,坐吧。「冯紫英没有太客气,随意抬抬手,「你二人来见
我,何事?可是为出师渭南而来,不知道你们两卫的人马可整肃完毕?「
问得太直白,让表梓荃和谢鲸都有些尴尬,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四卫整肃清点,准备出征的命令刚刚从都司下达到四卫,在四卫中引起了巨大的恐慌。
一二十年没有打过仗的人,突然要让他们离开西安城去一个陌生无比的地方打仗,而且还不是面对寻常,盗匪,而是凶神恶煞般的乱军!
据说这些乱军饥饿之下,连人都可以拿来杀了吃,这种传言要吓得这些卫军士卒肝胆俱裂。
「大人,末将来就是想要请问一问,这都司的命令刚来,要求我们整顿清点各卫的军队,准备打仗,而外间传言要我们几卫的军队东出去剿灭乱军,末将和谢大人是想要打听打听,是否真的要东出平叛?可我们若是都出去了,谁来守西安城?「
听得出来冯紫英语气不善,裘梓荃心里也直打鼓。
他也知道省里从上至下,从内到外,都对他们西安四卫极端不满,这么些年养尊处优,吃空饲,优哉游哉,现在轮到打仗了,都司却先把周边的秦州卫、凤翔所、兴安所的卫军先行抽上去了,这种事情换到谁身上谁都难以接受。
这登门来拜会也是迫不得,之前几个游击守备都通过各种渠道想要打通这位巡抚大人关节,都未能如愿,谢食业那里都是早就被他们给买通了,可谢震业也早早就放出话来了,其他事儿都好说,唯独冯紫英这里没门儿,他也一样没辙,还说没准儿他也得要被撸了乌纱帽。
谢震业说得可怜,他们都有些不信,但是却也对这个滚刀肉没有办法,难道还能把以前孝敬给这厮的银子给要回来?
而且他们也意识到冯紫英这条路还真不好走,这个家伙是要来陕西捞政绩的,不千出点儿像样的名堂来,绝不会罢休,而且他们也打听过,当年在永平府这个家伙就用民壮和蒙古人硬拼,而且关键还打赢了,所以这个家伙现在就更狂安了,一副要包打天下的架势。问题是这西安四卫的情形他不知道么?真以为清点整肃一下就能上阵打仗了?这能一样么?…
内心再是愤满焦急,表梓荃和谢练也都只能压住保持镇静,他们此番来,就是要弄明白对方的意图。
是真要把这帮人推上战场,那就是要这帮人的命,没谁会去送死。
如果不是,那么对方意图是什么?要银子,还是要彻底接管西安四卫?可有圆转余地?
要银子不像,用不着做这种人神共愤的事情来咄咄逼人,那就是想要接管西安四卫,掌握一支他能控制的军队了。
这不是问题,大家伙儿都可以做到,听他的命令,只是要指望打仗却别想,但这个家伙能容忍眼下这种情形么?
对于装梓荃的询问,冯紫英也早就料到了,之前西安后卫游击柳元培也是为此事而来,他也一样的态度。
「你们二人既然问及这个问题,本官也想问你们,你们作为西安卫军,不去平叛,难道要等到乱军打上门来么?那养着你们这些卫军做什么?「冯紫英令冷地道:「无人守城?与其担心无人守城,不如好好考虑怎么守住渭南和耀州,只要乱军打不过来,何必担心城无人守?「
「大人,我们知道您对我们西安卫军有看法,我们也承认我们西安卫军有些问题,但是这也是几十年来遗留下来的历史问题,不是我们的责任啊。「装梓荃忍不住辩解道:「您现在要我们十天半个月就要整肃清点好上阵,这根本不可能,他们不会答应去打仗的,...「
「他们不会答应,那他们留在城中的意义何在?就是每年白白消耗朝廷的粮饭?还是当一个摆设糊弄朝廷和百姓?「冯紫英气急而笑,「秦州卫的卫军可以上阵,凤翔所的卫军也能上阵,兴安所的
也一样可以上阵,唯独你们西安卫军不行,怎么,西安卫军没有领粮饲,还是都是妇人?「
被冯紫英毫不留情的话语挤总得面红耳赤,但是的确是输理,二人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但他们只有一点要明确,那就是西安卫军没法出城去打仗,他们做不到。
「大人,您怎么骂我们羞辱我们都可以,可西安卫军就这个现状,您初来乍到,要想改变,那也非一朝一夕之功,您现在要逼他们出兵去打仗,我担心他们会……」谢鲧一直没说话,一直到这个时候才有些阴恻恻地道「到时候,恐怕就连我们都控制不住局面啊。」
冯紫英斜睨了这个谢鲧一眼,应该是景田侯谢家的人,而且还应该是谢鲸、谢鲜的堂兄堂弟这一类的角色,「你是谢鲸的什么人
谢鲧迟疑了一下,「谢鲸是末将的堂兄。」
「谢鲸都不敢在本官面前放肆,你倒是有些猖狂啊。」冯紫英不动声色「控制不住局面,那你们这游击守备如何当的」
似乎是感受到冯紫英的话语里语气些松动,谢鲧心中一喜,起身鞠了一躬,「末将失言了,但是却说的是实话,还请大人明鉴,末将也是替大人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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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三十五节 刀刀见骨,逼上梁山
打发走了二人,冯紫英已经对这帮人彻底失去了兴趣。
原本还想着能不能从这帮人里边挑选出一二可用之人,勉强用一用,也免得说自己本就是武勋出身却是对这帮武勋恁地绝情。
但看看这些家伙的表现,居然还想用兵变来威胁自己,这也未免太小瞧自己了。
真以为自己是没见过世面的文臣?召唤吴耀青进来,冯紫英噼头就问:「马进宝走到哪里了?「
吴耀青一愣,见冯紫英脸色不好,赶紧应道:「应该过了平凉了才对,大人您去信不过十余日,他便是立即接到军令就启程,也需要时间,更何况他还需要在粮草辐重上准备一下。「
冯紫英也知道自己有些着急了,但是他不得不急。
不解决西安四卫的问题,陕西根本安全就得不到保证,但这帮禄蠡却死死盘踞在西安城中,也许他们打乱军不成,但是要祸害西安城百姓那没准儿就个个都是好手了。「
「过了平凉?「冯紫英咬了咬牙,「去信让他加快速度,走泾州、分州和穆陵关过来,到醒泉、咸阳一带待命。「
吴耀青知道只怕冯紫英是被西安四卫这帮人恶心坏了,所以才会打算要痛下杀手了。
马进宝是固原镇副总兵,从冯紫英一进陕西,一直极为热络地向冯紫英靠拢。
虽然现在固原镇也是落魄责族,但是瘦死骆驼比马大,被冯唐抽走了大部分精锐组建西北军,原本最高峰七八方人马的固原边军,现在能凑出一两万能打仗的士卒都算是不错了。
此番冯紫英去信要求马进宝带领三营精锐来西安,几乎就把固原镇能打仗的兵抽光了,这有些冒险,但也就是防范西安四卫这帮人要作票,没想到提前防范万一的安排,现在还真要排上用场了。
「好。「吴耀青应道:「但起码也还要十多日才行,六百多里地,半个月都未必能到啊。「
「嗯,我就暂且再忍这帮废物二十日,历任巡抚这么多年都过去了,难道我还不能忍他们二十日?「冯紫英吐了一口粗气,呸了一声,「我就不明白了,不说将门虎子,但你也不能一窝就一窝都是老鼠吧?当初太祖时候从龙之人,哪一个不是绝才惊艳的人物,怎么轮到他们子孙辈,就都成了这样的蠢货?「
吴耀青也苦笑,不好回答。
还都以为像你这样的妖草人物么?一代不如一代不是最正常的情形么?
这些人仰仗祖辈余荫,养尊处优,从未经历过风雨,便是当年宁夏平叛,他们也一样在西安城中窝着过自己的小日子,哪里管你朝廷百姓的艰难?
现在你突然来要砸人家饭碗了,人家当然要和你闹,总不能说你砸饭碗,人家就任由你摆布吧?
冯紫英也知道这些话题和吴耀青讲没太大意义,摆了摆手:「好了,去信吧,另外去让谢震业来我这里一趟,虽然都知道这背后恶人是我,但是规矩还是规矩,这个命令,还得要都司来发布,他若是连这点儿担当都没有,那我可真的就要换人了。「…
接下来的十几日里,巡抚衙门对于西安四卫出并渭南和耀州的调门似乎低了不少,不少但是要求四卫加紧清点整肃军队的调门却高了不少,尤其是陆续清理出不少吃空饭和私相授受脱簪的事儿,察院的御史们都纷纷介入,一口气设本了七名军官官职,并再押了西安府商和成宁县街四名官史,据说沙及到吃空的人数超过六百余人,脱倍人数更超过千人。
但这远不是结束,而只是一个开头。
不过对于柳元培、谢酥和裘梓荃等人来说,这却是一个好兆头。
这说明巡抚大人满足于对下边军官和地方上官员在吃空储和脱军籍的问题上做文章来树立他自己的威信了,也就意
味着不再逼迫这一万多人要东出渭南和耀州了,那才是真的要人命的事儿。
唯一让柳元培等人感到有些不安的是察院那帮御史们似乎越来越疯狂,几乎是没日没夜地扎在四卫里边折腾,七个军官栽了还不够,短短五日里又有四个军官被拖了进去,长安县衙又有三名官吏被下狱,涉及到空简额还在上升,脱籍人数也在猛涨。
这让他们又有些担心,如果巡抚大人在这个问题上没有尺度可言,那牵扯到的人就太多了,一二十年的问题,难道就你一个才来几个月的钦差就想要彻底查清楚,解决掉,这可能么?
不过现在都还在他们容忍范围之内,他们也知道巡抚大人不满意,肯定要拿出一些像样的成绩来向上边交差,或者说要作为他往上爬的政绩,所以只要不超越底线,他们都可以接受。
「大人,按照以往惯例,恐怕查到现在就差不多了。「常选德有些不安。
他有些搞不明白这一位巡抚大人的心思了,之前说要让西安四卫出城去清剿乱军,据说引起了四卫强烈反弹,差点儿闹出兵变,现在让了一步要在吃空饲和私脱军籍的问题上做文章,拿出政绩来,这也在情理之中。
但是现在已经有十四名从守备到千总、把总的武官被拿下了,西安府、咸宁县、长安县、高陵县、泾阳县都多达二十三名官吏被下狱,溯及年限都要到元熙三十七年了。
牵扯面越来越宽,涉及人员越来越多,甚至包括许多已经致仕和调任的武官和官军,就连现在的都司指挥同知谢震业也牵扯其中,涉及的空饲和私脱军籍的脏款更是超过了三十万两,而且还在不断增长,这就有些骇人了。
别说这一干御史被吓住了,连冯紫英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三十万两啊,自己来陕西,朝廷也才给了三十万两,现在这随便把西安四卫的窟窿捅一捅,就是三十万两的黑洞,这大周朝到这个程度,还有救么?
也难怪察院这帮号称铁头铜项的御史们也有些休了,这要捅下去,不知道还得要捅出多少烂事儿窟隆来,涉及金额上百万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几千人的私脱军籍,还有几千人这么-二十年的吃空饭,西安四.卫按照编制三万多人的每年粮绚该是多少?按照两成人吃空简,只算十年,算一算都该是两三百万两,这简直不敢算下会了,这还没算私脱军籍者从中渔利的。
就算是三十万两的数额,已经超过了都察院陕西道最近三年的查处数量了,就算是熊建秋和常选德他们都感到有些不安了。
御史们也不是傻子,把这些兵头兵疮们逼急了,什么事儿都是做得出来的,闹出一场兵变来让你下不了台最终灰溜溜收尾还算是轻的,真的把一些亡命徒给逼得走投无路,那索性杀入你察院或者巡抚衙门来一个玉石俱焚,也不是不可能。
你巡抚衙门还有两三百亲兵守着,这察院可没有,再说了,你那两三百亲兵在面对几千上万的卫军时,能济得什么事儿?
政绩固然重要,察院这帮人也盼着有个光鲜的脸面,但是命更重要,尤其是现在已经有这么多人这么多脏款,可以有一个交代了,何必非要把这些人逼到无路可走?
「差不多?「冯紫英悠悠一笑,「我看还差得远啊,三十万两,怎么够,我的目标可是一百万两,几千人的空储,超过二十年的持续喝兵血,就这几个缕蚁般的家伙来当替死鬼?布政使司里难道没有人牵扯?我还没看到指向啊,但我知道还有大鱼没出来呢。「
「不是,大人,这样下去要出事。「常选德急了,上前一步,「你才来没几天,西安城里的情况还不是很清楚,西安四卫这帮人也许打仗不行,但是要作乱可不会差,还有您想要往上查,没错,布政使司和按
察使司、都司以及西安府的人都会牵扯,甚至拉出几个三四品大员来也可能,但是您能扛得住么?「
「哦,看来选德你也心里有数嘛。「冯紫英笑了起来,「怎么,这帮蠡虫吃喝二十年兵血还有理了,朝廷捉襟见肘,阁老们都四处抓瞎,可银子就落人这些成日里晒太阳喝清茶的人腰包里,到打仗了,却还上门来要挟我说他们没法打仗,他们就是理直气壮地吃皇粮国税,还一分都不能少?你觉得天下有这么好的事儿么?「
「可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种事情也不是一天两天遗留下来的,...「常选德按捺住性子,「真要再查下去,我担心我们的人进了军营也许就出不来了。「
「怎么,他们敢杀御史,那么你们就要名垂青史了。「冯紫英乐呵呵地道。
「那不至于,但是肯定不肯再配合,那我们也查不下去了。「常选德无奈,「大人,差不多了,这也算是他们对您服软了,而且要说都司里边责任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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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三十六节 兵变施压,穷途末路
「选德,继续查下去,我需要你们继续查下去。」冯紫英话语里充满了坚定和暗示。
「不解决西安四卫的问题,西安城不会太平。」
「嗯!」常选德一惊,目光落在冯紫英身上,
「大人,此话何意?」
「西安四卫是一个契机,清理陕西官场的一个契机,你应该知道我之前精力都主要放在军务上,平定陕北和关中平原东部的民乱是首要任务,但是不瞒你说,陕北局面很快就会落幕,关键在关中平原东部这几个州县,乱军攻势正猛,兴安所、秦州卫和凤翔所的那点儿卫军够呛,同州朝邑丢了,估计华阴和华州也难逃一劫,但耀州和渭南是我的底线,如果这两个地方也沦陷,西安城绝对民心大乱,我这个巡抚就难辞其咎了。」
冯紫英摊开来说。
察院八个御史,以熊建秋这个山西人为首,常选德这个湖广人次之,八个御史中四个北地人,三个湖广人,一个江西人。
熊建秋那里冯紫英有把握,所以他必须要说服常选德这个湖广人支持自己,这样把察院御史力量牢牢掌握在手中。
有了察院御史的支持,自己这个巡抚可以在官场上就立于不败之地了,即便是卢川也再也难以翻起波浪。
同样察院御史有自己的支持,也可以对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发起进攻,敲山震虎,迫使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按照自己的计划来做事,而不是给自己处处设置障碍或者阳奉阴违。
「我没有太多时间这样和有些人耗下去,必须要打破这种你好我好大家好这种温吞水局面,不想干就滚蛋,要坏事的我就要把他们拿下,否则拖到明春,陕西和山西那边如果局面同频共振出现乱象,那就是天王老子都难以收拾下来了。「
常选德也是干了十年的御史了,自然不会轻易被冯紫英一番话就打动,沉吟了一下才道:「大人,你要对让布政使司那边低头,或者要把卢大人拉下马?「
「呵呵,选德,你可真的不忌讳啊。「冯紫英笑了起来,「这么说吧,如果卢川愿意配合我把陕西局面收拾下来,我不吝给他一个体面的走人机会,但是你觉得他能答应我的条件么?他在陕西深耕这么多年,陷得太深了,西安四卫的事儿他有份,多地士绅豪强和他牵扯甚密,按察使司那边早就拿住了他一些包揽诉讼徇私枉法的事儿,不过是孙一杰怯于一战,不敢揭开盖子罢了,哼,说句不客气的话,他的小舅子垄断渭河一线运粮营生事宜,就足以把他打入深渊了,都察院那边压着他检举难道少了?可他还不知自爱,这些事儿选德你不是不知晓吧?「
常选像无谣,一个左市波使,正二品的大员,也是脚史儿封检举就的让其落马的?人家背后也不是没有人。…
方从书和产川过从基密,逢年过节、卢户川给方从我在京中相府和感清方氏老家送的礼物都得要用大车装,谁不知晓?
便是远来的右部脚史,观在的刑部尚书刘一爆不也一样和产川是同料,二人往来一样是绵延不绝,真当下边脚史就是不食人间烟火,都是铁头铜项的愣头青不成?
「大人,徐可要考忠清迹,要动他,西安城就得要地装,而且朝中怕是也引起轩然大波啊。「常选感叹了一口气。
「西安城要地装,那也有我担着!至于朝中,叶相那里我也已经去过行了,他应该明白我的苦惑,陕西局面不能拖,就像山西一样,一拖纳烧成这样,如果朝是不及时宋取措施,山西就是下一个陕西,甚至局面还要史管秋,还会波及到中原,陕西可是边地,山西却是腹心之地了。「
冯紫英的话没有让常选德安心,他追问:「叶相回信了?「
冯紫英摇摇头,「选德,你还是不信任我?这种事情叶相怎么可能
回信,带个话表示知道了已经很给面子了,好歹方相颜面上那里得过得去啊,到时候他能帮我在方相那里缓缓颊就阿弥陀佛了,方相也有台阶下嘛。「
若是冯紫英说有回信了,常选德反而不敢信了,但冯紫英这么一说,常选德却信了。
而且他也没得更好的选择,熊建秋那里肯定是要跟着冯紫英走的,而且自己乡人领袖官应震又是鼎力支持冯紫英的,北地和湖广士人现在结盟,没理由自己拖后腿。
想了一想之后,常选德才又说出最关键的问题:「可大人,四卫中兵头兵瘩不少,若是他们被人挑咬作乱起来,这西安城经受不起啊。「
「选德,固原军已经到穆陵关了。「冯紫英笑了笑道。
「啊?!「常选德吃了一惊,随即回过味来,这一位可还是兵部右侍郎呢。
接下来的几日,察院的御史们动作力度越来越大,陆续又有多名军官被带走羁押,又牵连出一连串的地方官员,最后一条线就指向了布政使司的一名参议,直接由常选德出面将其宣布停职待勘,接受审查。
柳府。
柳元培焦躁不安地背负双手来回踱步,一直等到前院传来脚步声,他才适不及待地迎上前去:「如何,梓泉,巡抚大人怎么说?「
「巡抚大人不肯干预察院查案,......「梓荃满脸颓丧,「察院速帮人是要挖咱们的根啊,再这样下去,就要逼得下边那些人来造咱们的反了,
「哼,不仅如此,卢大人那边也不会善罢甘休,他们都开始对布政使司的人动手了,这指向谁太明显了吧,巡抚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柳元培简直不能理解,这冯紫英非要和卢川过意不去么?大家和睦相处不行么?
你要掀翻卢川,一家独大,朝廷答应么?…
「现在怎么办?「裘梓荃时而咬牙切齿,时而垂头丧气,「卢大人那里我们姑且不管,御史要动布政使司的人,我们也管不着,他有本事去找察院的麻烦,可我们下边那些个混账却是不省心的,现在闹腾得厉害,把咱们事情翻出来,我们......「
柳元培脸色也露出阴狠之色,「冯紫英是给咱们来了一招偷梁换柱啊,不逼着咱们东出去打仗,却用察院御史来查案对付咱们,只针对军官,不动士卒,倒是把主意打得好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老柳,我们现在怎么办?「装梓荃不耐烦了,「必须要采取对策了,否则咱们要么就要成阶下囚,要么就只有成为那些人的刀下鬼!「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柳元培嘴角下撇,「安排人做事!「
裘梓荃听得柳元培这么一说,反而有些怯了,「对察院御史,还是......「
柳元培瞪了裘梓荃一眼,「你疯了,巡抚大人身边无数江湖好手,还有亲兵数百,寻常人去都是找死,御史那边,倒是不妨给一个警告。「
「那恐怕用处不大。「裘梓荃旋即摇头:「巡抚大人岂会因为御史们被警告一下就退让,你觉得他是那种人么?「
「那你觉得当如何?「柳元培迟疑着道:「兵变?可万一控制不住,弄假成真,下边那些混账可就不认人了。「
表梓荃也觉得不好办,兵变要扇呼起来简单,但要平息就难了,关键是剑最后他们也未必就能控制得住下边帮兵头们,尤其是他们感觉到御史们都是针对他们而来,那就更不可能轻易罢手。
「那能不能找两个可靠一些的,规模弄小一点儿,到时候我们给些好处,只是在巡抚衙门那边去吆喝几声,就让他们回营?「裘梓荃此着牙道:「不这样的话,恐怕巡抚大人那里是不会罢手的。「
柳元培有些痛苦地揉了揉太阳穴,「那又得出一笔
银子,没八千两银子恐怕搞不定我手底下那帮混账。「
表梓荃一咬牙:「我出三千两,让老谢出二千,你出三千,老陈那边就别指望了,他现在自顾不暇,被御史盯得正紧,......「
「就这样办吧,我去安排让两部上街闹事,直接本巡抚衙门去,你在巡抚衙门那边盯着,劝着冯紫英不要轻举妄动,他的亲兵有一两百,都是大同老卒,务必控制住不能乱来,否则就要出大事。「柳元培叮嘱着装梓荃。
裘梓荃点了点头起身,旋即有倒转回来,犹犹豫豫地道:「老柳,我始终还是有些不放心,这具体如何操作,你还得上心,莫要弄巧成拙,几个把总一定要控制住,不能乱来,若真的是弄过火了,那是要人命的。「
柳元培也知道里边的利害,叹了一口气,「我明白,只是这段时间这帮混账心气都被那些御史给折腾得有些失衡了,就怕他们控制不住,所以只能我亲自去盯着了,不行我换一身士卒衣服在里边,和他们讲明利害关系,就是逼着巡抚衙门压察院那边收手,没有别的意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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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三十七节 十二官,小人物
冯紫英还在床上抱着妙玉呼呼大睡的时候,西安城就开始躁动起来了。
许久没有正经八百开过大门的西安后卫军营突然有了响动,一千多人乱哄哄的卫军士卒在营门内花了小半个时辰才算是集结起来,开始走出营门,沿着大街开始行进。
九月的西安城天也亮得挺早,一千多卫军士卒呐喊着开始小步奔跑,虽然他们力图保持一个较为完整的队形,但是却很难做到。
略显杂乱的队伍在跑出不到两千步就一个个气喘吁吁,步履散乱了,带队的把总不得不把队伍停下来,临时重新整队。
又休息了一刻时间,这才命令队伍继续前进,只是不敢再一路小跑,而是保持行进队列就算是不错了。
冯紫英其实早就知道了。
昨夜就有线报进来,说西安后卫正在进行军事动员,甚至还给士卒们人均发了三两银子,这已经大大超出了这些卫军士卒的收入。
像现在他们一年也就能拿到五两银子的粮饷,但现在居然莫名其妙就提前发了三两银子,而军官们更是一个个喜笑颜开。
就西安四卫这样的队伍,还想要保密,真的是滑天下之大稽。
谁出银子,出多少银子,尚未出兵之前,冯紫英便已经了如指掌了。
不过这样折腾起兵变来,冯紫英还是有些惊讶,这柳元培就这么大的自信,觉得他能控制住整个兵变局面开头容易收场难,尤其是像西安四卫这种烂得不能再烂的军队,组织纪律性有多少
柳元培觉得他能控制得住这下边那些兵头兵痞,还是这些兵头兵痞对下边士卒有多大的控制力
或者说发点银子就能让这些人俯首听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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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滋长这些最下边烂人贪婪之心外,还会起到多少作用
不过冯紫英也不在意,甚至是采取了有意放纵的意图。
冯紫英也清楚城西北的布政使司以及按察使司那边都在盯着这边呢,就要看这场兵变自己如何应对。兵变理论上是都司的责任。西安四卫都归都司管辖,都司无能,才会酿成如此局面,谢震业无能至极,罪该万死,这是一般人的想法。
哗变的士兵也的确是按照这个角度去行事的,直奔着都司衙门而去。
但是关键在于巡抚衙门距离都司衙门不远,如果在都司衙门得不到他们所谓想要的“答复”,他们会往哪里去,这个问题不用想都能猜到。
听得外间有丫鬟的声音,冯紫英望了望房中的自鸣钟,是该起床了。
每每到这妙玉屋里,总是忍不住要贪欢两回,这原本起床晨练却变成了在床上晨练,妙玉这具身子真的是与众不同,那一双玉柱般的柔婉长腿简直能把实际参考二次名十年中考*
人夹得魂飞魄散,乐而忘返。
饶是自己已经算是自律自控能力很强了,依然会不由自主的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爷,要起来了妾身起来伺候也穿衣。”还沉浸在欢愉中的妙玉连声音都变得格外柔媚,沙哑中带着几分魔力,这是她到了欢愉极致之后的一种变化,原本清越的嗓音会莫名其妙地低沉下来,充满了一种慵懒的磁性,让人忍不住想要把目光投射过去。
此时的妙玉真的玉体横陈,妙相毕露,犹如一具玉美人侧卧在床榻上,一床单薄的锦被半遮半掩地搭载腰间,而那浮凸惹火的上身索性就这么光溜溜地袒露在被外,看得冯紫英一阵心火乱窜。
连冯紫英都很惊讶于原本一直清冷甚至不通世务的妙玉怎么在婚后就像是突然打通了七窍,变得通透了起来。
尤其是在床榻间,随着时间推移,有过几回房事经验之后妙玉似乎“悟性”大长,一些花式手段也不学自通。
那等在讨好男人的各种动作和声音上都如脱胎换骨般的变化,弄得冯
紫英都有些怀疑是不是她身边的丫鬟在作祟,教了妙玉一些不能见人的东西。
妙玉身边的丫鬟也是原来荣国府从苏州买回来的那帮小戏子中的宝官和玉官,但这两个丫头模样乖觉,却不像那等魅惑人的,但这两年两个小丫头也生得越发妖娆了,所以也不好说。
那在大同府崔呈秀送的几个大同丫头冯紫英都没敢给宝琴、妙玉和岫烟,而是直接交给了晴雯、平儿和玉钏儿她们三女来管理,就是怕这些经过专门培养出来的女子于媚术,把自家屋里女人给带坏了,虽然冯紫英也知道不过是徒劳之举。
“别,你快别起来了,好生歇着吧。”虽说妙玉比起宝琴她们都更能承欢,但是昨夜冯紫英也是大发神威,把妙玉折腾了个够,这会子还是让妙玉多休息一下,特别是妙玉现在也已经明悟过来,盼着能早日怀孕了。
“宝官,进来侍候爷更衣。”妙玉也不矫情,一夜承欢,欢愉无限,但也有乏了,难怪在府里边儿像黛玉单独侍候爷都没法尽兴,就是自己这般本事,爷一样降龙伏虎。
在外边的宝官听得妙玉招呼,赶紧夹着腿进来了。
姣靥如火,眉如春水,冯紫英瞅了一眼,这丫头估摸着又在门外听床了。
不得不说这个时代的富贵人家是真的奢靡而幸福,像自己这样,娇妻美妾不说,俏奴艳婢随时环绕,任你为所欲为,只要你身体守得住,那真的是可以夜夜当新郎,日日换花样。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像自己家中的妻妾,几乎人人都有贴身侍婢,而贴身侍婢的工作职责就是包括床笫间的种种打杂事务,也就是说自己和女人们在床帏中的私密之事都没法瞒她们,行完房事之后她们要来替自己和女人清洗擦拭,以便于安睡。
这等情形下,可以说比坦程相对还要坦诚,你让她们如何在外出许人…
所以大户人家这种女子基本上都是当通房丫头,年龄大了就一直跟着所侍候的主子,若是运气好能怀孕,那也就算有个靠山,能替自己所生庶子庶女争得一些权益就算是毕生的追求了。
看着这个眉眼乖觉中已经隐隐有几分妖娆的丫头在自己面前夹脚夹手的替自己擦拭穿衣,冯紫英有些恍惚。
前世中自己在看《红楼梦》时也看到了这红楼十二官的遭遇和经历,只不过在这一世她们的命运已经完全改变了,要么病死,要么被放出去甚至沦入烟花,要么就遁入空门,几乎没有一个落得好下场。
像这宝官冯紫英就有印象是最先被放出去的,但结果也就是被她们的干娘所发卖,要么给人做小,要么就是落入青楼,对这等戏子出身的小丫头,便是寻常人家都不太看得上眼,所以结果不会好。
现在她起码能跟着妙玉舒心地生活,在府里边也能有她们原来十二官的姐妹们来往亲近,不再为自己未来命运担忧,能做到这一步,冯紫英觉得自己也算是对得起《红楼梦》这些千红万艳们了。
虽然这十二官可能在千红万艳中连金钗、副钗和再副钗都算不上,只能算是草芥一般的末流人物,但是冯紫英还是希望给她们一份美好的生活。
见冯紫英似乎有些走神,躺在床上的妙玉也有些惊讶,难道这位爷还对宝官起了心思不成就连宝官自己都有些喜忧参半,还真以为自己被冯紫英瞧上了,那奶奶那边怎么办
好在冯紫英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任由宝官替自己着好衣衫,便起身出去了。
“宝官,你今年多大了?”妙玉躺在床上,悠悠地问道。
“回奶奶,奴婢今年都满了十五了。”宝官低眉顺眼地跪在妙玉身边,替妙玉小心清理战场,这胸前淤青紫红隐约可见,可见战况之激烈.
“那有没有想过日后怎么过”妙玉舒服地翻了一个身,变成俯卧,
“爷好像看上你了,怎么想的?”
“
奶奶,没有那事儿,爷怎么会看上奴婢之蒲柳之姿,奴婢比不得龄官,……”宝官惊得声音都发颤了。
“哼,那龄官难道比你多了什么不成?不就是爱装出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去勾引男人么?”妙玉轻蔑地一笑,
“薛宝琴那等心思还能瞒得了人,连我这等人都能看得出来,别人就更不用说了,固宠的手段都打到了丫鬟身上,可见她是多么不自信,放心,我却不是那等人,用不着作践你来讨得爷的欢心,只是你跟了我,现在十五岁,难道还能跟十年二十年所以我才问你怎么想的。”
“回奶奶,奴婢真的没想过。”宝官跪在床榻边上,不敢回话。
她虽然跟了妙玉这么久,但和这位奶奶说实话算不上太亲近,主要还是这位主子性格古怪,心思也是飘忽不定,弄不清她究竟想些什么。
自己和玉官被分给她当丫鬟,说实话平素里也还轻松,妙玉也没有太繁琐的过场,只是唯独这性子吃不准,所以连带着对她说的话也不太敢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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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三十八节 拱火,造势
妙玉目光里有些飘忽迷离。从离开京师城之后,她觉得自己似乎才开始慢慢入世。
在京师城里,没有嫁入冯府之前就不提了,即便是嫁入冯府之后,但是面对着备受宠爱的妹妹林黛玉,还有长房书香世家出身诗画双绝的沈宜修,娴雅雍容家资丰厚的薛宝钗,还有那机敏聪慧锋锐逼人的薛宝琴,她都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感。
这也让她在嫁入冯府家表现出很大的抗拒敌意,不愿意嫁入冯府。
当然,她也清楚,自己无力改变很多事情。
如黛玉和自己所言,自己如果失去了嫁入冯府的机会后,那日后怎么过?真的打算在桃翠庵当一辈子那种方外人的生活?
可贾家已经日趋没落,不太可能支撑得起原来的那种生活了,而结果也的确如黛玉所言那样,现在的贾家已经沦为了满屋囚徒,荣宁二府也早就烟消云散了。
就算是贾家还在,自己能一辈子在桃翠庵里逍遥自在么现在的逍遥自在,十年后自己心境也还能保持么妙玉其实明白自己不是喜欢方外人的生活,她喜欢的是自由自在不受约束且花团锦簇的精致生活,而除了冯家,谁会给她这样一种生活?
所以她最终还是坦然接受了嫁入冯家的安排,哪怕她之前对冯紫英的感觉很复杂,但是绝对谈不上有多么深的感情。
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了真正和冯紫英作了夫妻,到二人巫山云雨之后的极尽欢愉,直到这一刻妙玉似乎才发现自己似乎很享受这样的生活,对于男女之间的性事也是如此甘之如饴,甚至渴望。
发现这一点甚至让妙玉都觉得羞愧,但是却又无法否定自己内心的感受。
正是发现了这一点,才让她的态度有了一个巨大的转变,以至于她愿意主动陪着冯紫英来西安,只不过假托了想要和岫烟这个姐妹一起生活这个由头。
当然,想要和岫烟一起生活也的确是一个原因,但她内心身处知道,这已经不是主因了。
除了这个因素外,与沈宜修、薛宝钗和林黛玉这些人的分开也是让妙玉愿意来陕西的因素,因为只有在离开了这几人,她才能更感受到自我的存在,她相信薛宝琴也应该是存着和自己一样的心思想法。
没有了那几个人随时随地存在的压力,妙玉觉得自己可以自由自在地做许多事儿,就包括和冯紫英缠绵床第恣意欢好,也没有谁来说自己,岫烟在这上边也很懂事儿,鲜有提及,或许这和她尚未正式与相公圆房有一定关系。
更让妙玉感到舒畅的是这周围人对自己的态度改变。
这些下人都是相当聪明的,当感觉到相公对自己态度的变化,他们对自己的态度也随之而改变。
比如瑞祥宝祥,比如冯佑和段喜鹏这些人,更包括平儿、晴雯和玉钏儿这些身份不一样的丫头们。…
她很享受这种改变带来的种种变化。
正因为如此,妙玉更渴望一直保持这样的状态,甚至变得更好。
对于如宝官玉官这样的丫头,在她心目中,反而不太在意了,连薛宝琴都能处心积虑地选了一个和黛玉模样相似的龄官来取悦相公固宠,宝官玉官又算得上什么
「行了,我也就说说罢了,若是相公真的看上你,那才是你的福分机缘,就怕相公根本就没有看上你。」妙玉摇了摇头,「来吧,替我按摩按摩,***愉,也有些乏了。
宝官舒了一口气,但心中却没来由的有些说不出的失落,但看到床榻上玉体横陈,宛如一具羊脂白玉的***,隐隐有些瘀痕,也忍不住吸了一口气。
冯紫英当然不清楚自己起身后妙玉的无限心思,他此时的注意力都被西安后卫的兵变所吸引过去了。
即便是早就知道了
这个情况,但是当真正兵变到来时,冯紫英还是有些紧张。
毕竟这是在西安城里,一旦控制不好,对巡抚衙门的冲击他不怕,有两百多亲兵驻守,他不信一帮西安后卫的卫军就能冲击得动,就怕局面失控波及到整个西安城,那无疑会给自己带来压力。
密令早已经发出去了,此时的固原军已经进抵咸阳,骑军只需要半日就可直抵西安城下。
只是这节奏还得要掌握好,莫要让这帮乱兵听得消息突然怂了,退了回去,那就尴尬了。
「乱兵已经为了都司衙门。」
冯紫英一进衙门前院,汪文言已经迎了上来,「不过都司衙门关门闭户,谢大人不肯见面。」
「这厮就这点儿胆量」冯紫英又好气又好笑,「就这怂样还敢当指挥同知,我都替他脸红。」
汪文言也是无语,早就和谢震业打了招呼,让他只管当面迎接,不怕惧怕,可事到临头,这家伙又怕了。
不过这边也早就有思想准备,这样也好,就看乱兵敢不敢冲击都司衙门,若是敢,那也好,冲击都司衙门,那怎么都是造反的姿态,固原镇大军进城顺理成章。
若是不敢冲击,那就需要有人在其中引导往巡抚衙门这边来,只要到了巡抚衙门这边,那一切就好办了。
就在冯紫英一干人在巡抚衙门里坐等局面变化时,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西安府衙门以及其他三卫的主事人也都在密切着这突如其来的兵变。
西安府衙门的衙役们都已经簇拥到了都司衙门近前,只是看到是西安后卫这帮兵痞闹事,也都显得束手无策,若是寻常乱民,自然是铁尺棍棒一阵暴打,但是这是卫军,而且黑压压的一大片,自己这点儿人手连给人家填牙缝都不够。
「诸位爷,这是怎么回事儿何必如此呢,有什么话,不如请上官来都司里边说就是,这般行事,岂不是乱了章法?」…
胆子大一点儿班头都已经看出来形势了,这帮兵痞似乎就是冲着都司衙门来的,并没有要烧杀抢掠的意图,也就壮起胆子挨着边儿问道。
要说这西安四卫一两万号人,驻扎在这西安城里也都几十年了,久而久之大家都更多的把这帮人当成了城中居民,一直到他们今日穿上了大周卫军的衣衫,才让人意识到他们还真是当兵吃粮的角色。
「哼,都司这帮上官哪里管得了我们的死活,成日里只会作威作福,一会儿要我们出城去送死,一会儿要拿我们以前的粮饷说事儿,我们在这西安城里本本分分地都几十年了,何曾像边军那样没事儿就闹饷,怎么反而还成了软柿子好捏了」
一个把总叉着腰吆喝着「那一帮子御史们成日里揪着咱们折腾,都司一帮人不闻不问,屁都不敢放一个,他们怕御史把他们屁股上的屎给揪出来,就指望着那我们那点儿事儿去扛事儿,正好当个替死鬼,这天下哪有这样的理儿?「
「可都司里的大人们好像不愿意出来啊,你们老在这里闹腾也不是个事儿,不如还是先回营去,敦请上官们来商榷吧。「
班头还是好心好意想把这帮兵痞们给劝回营中去,毕竟这帮人乌泱泱一大片怕不是上千,现在情绪还不激动还能稳得住,可要等到不耐烦了,再来几个煽风点火的,闹出事儿来,那就麻烦大了。
「回营回营了谁还管我们死活,今个儿若是不能让都司里的人给个说法,咱们就要去巡抚衙门讨个说法「把总声音突然提高,「都司里的人都说他们管不到察院的御史,那巡抚大人总能管得到吧巡抚大人来了咱们西安城这么久了,咱们这些当兵吃粮的还没见过呢,那咱们就舍得一身剐,要见一见巡抚大人呢」
这嗷了一嗓子,立即就引起了周围士卒的呼应,都开始闹腾着先要冲击
都司衙门,都司衙门不给说法,就要去巡抚衙门闹事儿了。
班头一个激灵,这可就闹大了,在这都司衙门还行,去巡抚衙门如何能行?
只是这却是由不得他,伴随着一阵阵的呐喊,几乎要把都司衙门的大门冲破,但是这都司衙门依然是大门紧闭,无人出来应答。……
「来了!」严阵以待的亲兵看着从都司那边汹涌而来的卫军,段喜鹏脸上露出不屑的神色「一帮只会窝里横的废物,连城都不敢出去打一仗,居然还有脸在这里闹腾,也不知道他们哪里来这么足的底气来巡抚衙门闹事儿」「他们本来没这个底气,不过知晓后边有人给他们撑腰,于是他们也就壮起胆子来了,毕竟有人出了银子嘛。」冯金昌也是一脸轻蔑,「纯粹就是一帮不长心的傻子,任由人戏耍,也不想想来巡抚衙门闹事儿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眼见着人越来越多涌了过来,段喜鹏手按腰刀,向前一般,沉声怒吼:「巡抚衙门重地,未经允许,踏入三十步之内,以造反谋逆论处,格杀勿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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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三十九节 破胆,豕突
到西安府这么久,冯紫英的亲兵早已经脱胎换骨,除了传统的长矛手和刀盾手外,一支八十人的火铳兵已经武装起来了。
除了部分是火铳老卒外,大部分还是新兵,但是这一段时间不间歇的训练,已经让他们迅速成长起来,在老卒的带领下,已经能够像模像样的摆出阵势了。
既然是自己的亲兵,保卫自己性命安全的,冯紫英当然不会吝啬投入。
清一色的自生火铳,发射速度更快,间隔时间更精准,外带套筒刺刀,远战三段击,近战套简刺刀化为长矛手,这样可以极大的减少用于保护他们的长矛手和刀盾手数量,火铳手的主流地位越发凸显。
这种最新模式已经开始在西北军、辽东军、蓟镇军中开始推广,但是自生火铳的高昂价格限制了大规模的推广,所以几镇索性改为以普通火锐加套筒刺刀的模式。
无外乎三段击的速度放慢一些,但是在兵力充裕带来的厚实阵型下,这种释放出来的威力并不比远逊于自己的乱军、蒙古人和女真人差多少。
伴随着段喜鹏尖厉铿锵的怒吼声,九十名火铳手早已经在前面长矛手的护卫下开始列队装弹瞄准。
这种阵势是这帮子卫军兵痞从来没有见到过的,虽然他们也从未打过仗,但是那黑洞洞如烧火棍一样的玩意儿他们还是知道真不是烧火棍。
巡抚衙门亲兵每日里在校场射击训练他们是都知道的,隔山差五看到那被打碎的木板木排抬出来,他们也有人看到过,便是披上缠丝甲明光铠一样经受不起这种火器的轰击,可比那等粗劣不堪的三眼火铳强太多了。
被段喜鹏手指一指,那当下的把总汗出如浆,连更是胀得如猪肝一般,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先前耀武扬威大言炎炎的气势转瞬一扫而空,肥壮的身子也顿时委顿了不少。
万惹恼了眼前这一位,一声令下,自己岂不是要被打成马蜂窝?
可是自己已经被推到了这个场面上,又如何下得了台?就这么灰溜溜夹着尾巴走人,自己回去之后如何见人?
而且后边的人也不能答应啊,那可是收了人家五百两银子的。
自己身后这一帮子人也都是一阵躁动,显然都是被巡抚衙门前这个阵势吓住了。
怎么这么不讲规矩?其他啥都不说,一来就上这样要格杀勿论的阵仗,我们就是受人之命来请***而已,并无其他意图,没见着我们在都司衙门闹腾一阵,也没说砸门入户啊,怎么来您这里,就成了要杀官造反的待遇了?
您就不能来个人出来随便说几句话,安抚安抚?
实在不行,您也来个半夜铺盖一一不理,大家也都过得去了就行了呗,有必要拉出这么大阵势,让大家都下不了台么?
现在已经摆出了这种阵势了,再不济也得要硬着头皮上了,那把总战战兢兢地走出来,抱拳一礼:「这位爷,我们是西安后卫的兄弟,兄弟们不是想要闹事儿,更是要造反,实在是生活所迫,没办法了啊,我们去了都司衙门,可都司衙门关门闭户不理,我们也是迫于无奈才来巡抚衙门求大人们给一个恩典啊。」…
「恩典?」段喜鹏见对方这般态度,心中更是稳当,冷笑一声:「有这样持矛拿刀到巡抚衙门来威逼上官,却说是求恩典的么?你们的上司是都司衙门,那里才是管你们的地方,巡抚衙门是一省中枢,岂是你们这一帮混账可以随意上们来吆五喝六的?」
「大人,可是都司衙门的人不肯见我们啊。」把总急了,「您总得给我们一个机会向巡抚大人告诉内情吧?」
「哼,巡抚大人日理万机,便是下边知府知州,也需要提前送贴报备安排时间,岂是你等寻常人能随意见的?那陕西千万人,不是人人都可以来求见,
若是对都司衙门不满亦可上告察院,这等寻死之策不可取,莫要上了他人恶当!」段喜鹏不耐烦地道:「好了,我好言好语和你们说了这么多,也是看着你们都是卫军中人,现在我给你们一炷香时间,立即退回军营,否则我当视为造反,一律格杀勿论!」
「燃香!」
立即有人端来一个香炉,然后将香燃起,就放在了巡抚衙门一侧。
这可就真的是逼上梁山了。
没有任何回旋余地,就这么蛮不讲理地把香燃了起来,勒令你立即退回兵营。
段喜鹏也就是要用这种方式来逼得对方不能退让,若是巡抚大人出来安抚两句,他们就真的退了,等待这么久才来如此机会,岂不是就浪费了?
那把总也是被逼得脸红耳赤满头大汗,后边人鼓噪声不断,都叫嚷着要巡抚大人来见一面,但是对他来说却成了死局,人家根本就不搭理你,你敢靠近三十步之内,那人家也许就真的敢开枪呢?
「这位官爷,您官威未免太甚了,咱们都是吃粮当兵,有了冤屈来找巡抚大人申诉,您却是这般态度,真不把咱们兄弟们当人啊!」
把总一咬牙,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收了五百两银子,这起码过场要走足,他就不信对方还真敢开枪不成?
「咱们这一千多兄弟今日就非要见巡抚大人一面,只要巡抚大人露个面,给咱们一句说法,无论他说什么,咱们兄弟扭头就走,但若是巡抚大人不肯露面给个说法。那咱们一千多号兄弟就撂在这里了,任杀任剐,咱们都认了!」
段喜鹏真有些乐了,这他么那里是兵变啊,纯粹是来上门耍无赖啊,大同镇的边军闹兵变何曾是这副德行?简直丢了当兵的脸!
「哟呵,还蹬鼻子上脸啊,给你几分颜色,你就要开染坊了。」段喜鹏脸色一变,声色俱厉:「只有一炷香时间,若是不走,就休怪我不客气!」
那把总却是眼珠子一转,叫嚷起来:「兄弟们,咱们就是要巡抚大人给一个说法而已,这难道就犯了天条不成?咱们今天就耗上了,都司衙门不给咱们一个说法,巡抚衙门也不给咱们一个说法,那天底下哪里还有咱们兄弟们求个公道的地方?兄弟们,坐下!这位官爷不是说三十步么?咱们这里距离起码五十步,咱们就在这里坐着,恳求巡抚大人来做主,这总可以吧?他们要杀要剐,就由得他们去,总之咱们不动手!」…
那把总带头一屁股就坐了下来,嘴里仍然不依不饶:「咱就不信咱们在这里堵着,他们能把咱们怎么地了!」
有了把总带路,闹哄哄的这一大片卫军士兵也都嬉笑着坐了下来,着跑一趟的事儿,就是凑个人数。
见这种情形,亲兵们也都是面面相觑,还能遇上这种事儿?
段喜鹏也是哭笑不得,但越是遇上这种事情,越是不能退让,他就不信这帮多变未曾训练的烂兵还真的能做到令行禁止刀枪临颈不变色了,真要做到这一点,他们也不至于沦落到这般了。
段喜鹏正在琢磨着如何应对,却见巡抚大人长随出来,直奔自己过来,在自己耳际附言几句,段喜鹏立时就心里稳了。
固原军的先锋已经到城外了,捎带休息就要入城了。
既如此,那就遂他们的愿吧。
「列阵,据枪!」
段喜鹏粗豪的声音响起,早已经形成条件反射的士卒们立即踏前一步,据枪,间或还有几个手忙脚乱的,都被伍长的训斥下迅速恢复常态。
前进!」
黑压压的几排士卒立即毫不犹豫地向前迈步而行。
巡抚衙门前的空地顿时气氛凝重起来,而在那一头的卫军士卒立即惊慌鼓噪起来了,这是要做什么,图穷匕见,要杀人
立威了么?
段喜鹏面无表情,但是声音却格外高亢:「前行十步!」
士卒们黑压压地推进,十步之后立定。
「再前行十步!」
又是十步,三十步距离到了。
见一干已经慌乱起来的卫军士卒,段喜鹏嘴角浮起一抹奇异的诡笑,「据枪,瞄准!」
卫军士卒有些已经爬了起来,有些则是茫然无措,还有的两股战战,更有的干脆扭头就跑。
「三十步已到,尔等再不离开,我便要下令开火了!三,二,一!」
几乎没有等卫军士卒做出反应,段喜鹏已经猛地一挥手,「开火!」
三十支火铳同时开火,无数响「砰!」的闷响声混合成一个具有延迟效应的沉闷巨响,混合着难闻的硝烟弥散开来。
「啊!」
「救命!」
「快跑,这帮贼子竟然敢开枪!」
鬼哭狼嚎声中,早已经被吓破了胆的卫军士兵再也顾不了其他了,陡然一窝蜂的向着后方溃逃而去。
也幸亏后边是一片敞地,否则这单单是这踩踏都不知要伤亡多少。
一千多号乱军士卒就如同被狂风卷过枯枝败叶,只剩下一地破鞋烂靴,以及零星几个摔伤踩伤者在那里哀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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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四十节 重击,再击
接下来的事情就显得势如破竹水到渠成了。
固原镇副总兵马进宝从安定门入城,而安城门门]守军虽然也是属于西安右卫一部,但是这一部早就被冯紫英买通,固原军纵军而入直奔西安后卫营地,将刚刚仓皇逃回军营中的西安后卫全数围在营中,并且毫不留情勒令所有西安后卫的士卒全数缴械弃甲,否则便要以叛乱予以剿。
无路可走的柳元培最终主动出面表示愿意缴械弃甲,接受整编,至此,西安后卫「叛乱」彻底落幕。
「大人,卢大人来了。」汪文言急匆匆地从外间赶来,「看样子是坐不住了。」
「哦?这就坐不住了,还早着呢。」冯紫英闲适地端起茶来抿了一口,「不至于这么沉不住气嘛,好歹也是在西安城里称孤道寡这么多年的角色了,就算是我不留情面,朝廷也会给他几分颜面的,哪里就这么手忙脚乱了。」
汪文言讪笑,「大人,不一样啊,西安四卫如果全数按照您的意见被清理出去,察院的人又咬得紧,没准儿京师城里都察院一干大佬们就要蠢蠢欲动了,便是叶相都未必能压得住啊。」
察院在西安城里折腾出这么大动静来,虽然是冯紫英的鼎力支持,但是熊建秋和常选德他们也不可能不向都察院那边报告,毕竟冯紫英这个佥都御史也就是挂名的,决定他们命运的还是都察院中那几位大佬,张景秋,乔应甲,邹元标,左光斗,杨鹤等几位。
如果能扳倒一位正二品的左布政使,那对于都察院一干人来说,绝对是值得冒险一把的荣耀,对于都察院这些大佬们日后的名声都绝对是可以写入历史的。
御史们对名声的追求是胜过一切的,即便是乡党人脉,上下级尊卑,都很难让他们轻易让步,当初掀翻陕西巡抚云光,都察院的御史们就一个个像吃了***一般疯狂撕咬云光,最终把云光拉下马,现在又冒出来一个正二品的卢川,无疑就让这些御史们嗅到了血腥气息。
所以这个时候卢川有些沉不住气,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如果没有冯紫英的纵容,察院这些御史们是不可能如此猖狂的,特别是在西安四卫可能都会被固原军给缴械押送出城的情况下,更是让人觉得难以预料后事会向哪个方向发展。
卢川和冯紫英的交涉持续了半个时辰,但是成果乏乏。
卢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就主动退让,那只会让敌手得寸进尺。
他来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要探一探冯紫英的底,究竟打算做什么,或者说他想和冯紫英寻求一个妥协,保留住自己这么些年来在陕西的经营。
无论是官场上还是营生上的,牵扯了太多的利益,到这个时候卢川才发现自己很多地方都力有未逮,照顾不过来,而且几乎处处都有破绽,随时可能被冯紫英抓住狠打。…
之前没有巡抚一职,他可以一手遮天,就算是孙一杰也难以撼动他的控制权,但是冯紫英一来,不但一下子就控制了都司,谢震业这个孱头几乎就是纳头就拜,再加上对方先期在陕北的一番操作,一下子就击中了自己的要害,特别是延安府的倒向对方,让对方一下子就站稳了脚跟。
这个时候卢川才发现冯紫英的老辣,迟迟不进西安,而是在延安那边驻留扎根,通过各种手段敲打、拉拢甚至是收买这些官员,而自己原来对延安府这边的人太过于轻慢了,潘汝桢、许俊阳、吴德贵、袁万泉都纷纷倒向了对方,可
以说几乎是转瞬之间,自己就失去了对延安府的控制力。
而延安府的变动也直接影响到了庆阳府和平凉府,这两府也是自己不太看重的地方,除了知府、同知等人外,像下边知县知州这些人中,真正和自己关系密切的或者说是属于自己的人,并不多。
这种风向甚至也影响到
了西安府这边,徐良彦虽然还不动声色,但是卢川清楚,这厮从来就没有真正投效自己,不过是见风使舵之辈,现在看到了冯紫英占了上风,只怕就要改变门头了。
走出巡抚衙门,卢川在心中叹了一口气,还是小瞧了这个家伙,或者说自己不小看,又能如何?其实在朝廷否决了自己接任巡抚,而由冯紫英出任巡抚时,这个结局就注定了。
唯一让出乎自己意外的就是冯紫英居然从局面最糟糕的延安出手破局,而且还真被他给得手了。
原本还以为会是榆林军出手,自己也早就备着,只要贺世贤敢出动大军帮冯紫英来平乱,自己就会让人在朝中鼓噪。
但没想到贺世贤甚至根本就没有出兵,冯紫英就靠着他那点儿亲兵和一干民壮,收买了一帮乱匪,竟然就打开了局面,而且还以席卷之势横扫了延安府,甚至把庆阳和平凉都包了进去,也难怪庆阳和平凉府的人态度开始倒向了冯紫英。
只是事已至此,又夫复何言?
卢川可以想象得到,孙一杰一直在一旁虎视眈眈,观察着自己和冯紫英之间的交锋或者交涉,只要自己露出颓势,他就会跳出来狠踩自己一脚,只是自己现在却难以化解面前的困局。
退让一步呢?
自己固然愿意,但是冯紫英会就此罢手么?
还有,这退一步的「一步」怎么说?
一大步还是一小步?一小步冯紫英肯定不会答应,他要掌握整个陕西的主导权,退一小步很难满足他的胃口。
可一大步呢?自己心目中的一大步未必就和他心目中的一大步一致,他的一大步也许就会超出了自己的底线。
不能轻易这么退让,一旦对方觉察出自己的虚弱,其只会下口更狠,也许就会把自己这几年辛辛苦苦的积攒彻底吞噬,这是不能接受的。…
卢川的空手离开在冯紫英的预料之中,好歹也是盘踞了陕西几年的地头蛇,哪有这么容易就俯首称臣的,不是还指望着朝中次辅方从哲给自己施加压力么?
冯紫英也不希望卢川就此低头,他还,需要察院御史们拿出更勇猛的斗志来对卢川发起进攻,如果不把卢川彻底拉下马,日后自己要控制住整个陕西局面,还会费不少周折。
「钱定均还不肯交待?」冯紫英问汪文言。
「没那么容易,钱定均是卢川的死党,而且四品官员,死咬不认,御史们也没有太好的办法。」汪文言摇了摇头,「卢川应该是知晓这一点,所以现在才会这么淡定,如果撬开钱定均的嘴,他可能就真的要上门门来请罪求饶了。
钱定均是布政使司参议,与卢川关系密切,御史们循线追踪,挖出了这个蛀虫。
他与西安府几名官吏勾结,涉及私脱军籍并转入长安和咸宁二县,从中谋利超过十万两,冯紫英和汪文言都不相信钱定均敢把这足足十万两一个人就吞了。
而西安府这帮人之所以配合这厮如此,行事,那也是知晓他背后站着卢川。
「嗯,我也知道没那么容易。」冯紫英沉吟着道:‘「这么大的事儿,卢川如果不选一个口风紧骨头硬的人来扛着,那卢川也早就该栽了,也在情理之中。
「大人,其实可以选择另外一个突破口。」汪文言轻轻一笑。
「哦?」冯紫英看了汪文言一眼。
「西安府四年前的私改黄册、侵占无主土地一案,我调过这个案子的卷宗,里边十分混乱,薛家庄七户人被山贼灭门,如此大案居然无声无息地就湮灭在故纸堆里了,长安县推脱说是交给西安府了,徐良彦则说他来时这个案子就已经有了定论,九名山贼四名在追剿中死了,剩余五人三人被判问斩,二人下落不明,后来居然就没有下文了。
」
汪文言娓娓道来,「这个案子是西安府前任同知崔文善和推官岳珊宝办的,这二人崔文善已经致仕回了老家浙江,而岳珊宝现在是通判,......」
冯紫英面色凝重,「这和私改黄册、侵占无主土地一案有何关联?」
「大有关联,因为这七户人家被山贼灭门其中有两户都算是上等人家,另外几户也都算殷实人家,在渭河边上有良田五百余亩,照理说这些被山贼所杀的人家土地应该由其亲戚继承,但是落到这些亲戚人家手中时,就只有二百余亩了,有三百亩地就被改了黄册,然后落入他人之手,只是这厮再专卖过程中被人发现了端倪,查了官府中存档底档,这才被翻了出来,......」
冯紫英猛然回过味来,「这山贼灭门,和私改黄册莫非是一条龙?
「对,我便查了近十年来的这类案件,发现在长安、咸宁、泾阳、高陵、渭南都有,......」
冯紫英倒吸一口凉气,这就未免太歹毒了,若是官匪勾结,匪徒得财,官人得地,让人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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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四十一节 暗刺,双管
「都是在西安府境内?」冯紫英沉吟着问道。
「几乎都在西安府,也只有关中平原沿河一线的膏腴之地才能引来这些人的垂涎。」汪文言点头,「十年来这一类案件在几个州县都有发生,而且都是隔三五年来这么一桩,也不算太突兀,而且选择的对象几乎都是那种单家独户且亲戚较少或者关系较为疏远简单的,只有薛家庄这一案略微人多较为复杂一些。」
「这类案件照理说按察使司该介入吧?」冯紫英想了一想,径直问道:「灭人门户,州县一级肯定是包不住的,西安府也未必能压得下去,省里按察使司就不闻不问?」
「按察使司也介入过,但是也是这二年的按察使司才过问,前几年按察使调任了,具体情况不得而知,但据我所了解,当年按察使司是没怎么过问的,就算是过问也是浅尝辄止,没有多少结果的,像薛家庄这一出,倒是抓了几人,但还是有些流于形式了,我查看了案卷,还有许多疑点,所以才和那私改黄册的案子联系起来,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冯紫英皱了皱眉,「文言,你总不会无缘无关盯上这桩案件吧?」
「龙禁尉这边给的线索,他们也觉得有蹊跷,只是不属于他们管辖范围,他们又和这边按察使司和西安府的关系不睦,这桩事儿就一直捏在手里,直到我们过来。」
「那你觉得这桩案件和卢川有什么瓜葛?」冯紫英再问。
「崔文善是卢川一手擢拔起来的,这十年里二人关系莫逆,去年崔文善才致仕,岳珊宝也一样,这都算是卢川一党,所以徐良彦与卢川面和心不和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觉得卢川想要架空他,虽然卢川百般拉拢,但徐良彦始终没有真正倒向卢川。」汪文言解释道:「从此,案打开突破口,那么可以一箭双雕。」
「先动崔文善?」冯紫英点了点头。
「对,崔文善已经致仕,而且我了解过这厮虽然是同知,却是捞银子好手,涉及到多桩包揽诉讼的案件,而且.....」汪文言顿了顿,冯紫英立即觉察到什么,皱眉问道:「怎么了,文言,难道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嗯,其中还有一案牵扯到荣国府贾家贾琏的妻室贾王氏,当然现在贾琏和贾王氏已经和离,这起案件是八年前的一起伤人致死案件,由贾王氏从中牵线搭桥收取了事主两千两银子打点,崔文善和岳珊宝从中估摸着也得了几百两银子,最后把事情处置了。」
汪文言知道冯紫英和贾琏关系密切,甚至也知道冯紫英好像和贾王氏关系似乎也有些暧昧,在府里边办事难免会听到一些风言风语。
不过这等大户人家免不了会有这些故事,那贾王氏汪文言也见过两面,的确是个风骚放浪的尤物,冯紫英年少慕艾,被那女人勾引上床,有了***也很正常,对冯紫英来说也算不得什么,只是要牵扯出来的话,免不了就要追查到那…
贾王氏身上,最后那贾王氏假借贾王两家的关系从中包揽诉讼徇私枉法,固然重头在崔文善身上,但那贾王氏肯定也要吃挂落。
冯紫英还真没想到这等事情居然也要.牵扯到王熙凤身上,难怪王熙凤要和自己说他们贾家王家在陕西这边还是有些人脉,原来就是崔文善和岳珊宝。
这下可倒好,一下子查下去,最后还得要把王熙凤给卷进去,真要翻腾出来,王熙凤给自己当外室,甚至生下一个儿子的事情不也是要给翻得底朝天?
见冯紫英脸色有些古怪,汪文言估计自己猜得没错,看样子那贾王氏还真的和冯紫英有私情,不过汪文言不觉得这有什么,一个和离了的妇人,晾她也不敢乱攀诬,真要攀诬,那就是罪加一等!
就怕大人还要挂念一日夫妻百日恩的枕边情,那就麻烦了。
「大人,
......」汪文言试探性地问道:「可是觉得碍于贾琏的原因,不好处理?」
「呃,是有点儿,贾琏与我兄弟相称,虽说和贾王氏和离了,毕竟我原来也是喊贾王氏嫂子的,这等事情,......」冯紫英下意识地挠了挠头。
「不碍事,此案可以先行搁在一-边日后再来处置,崔文善徇私枉法的案件不少,他没走的时候自然无人敢翻案,但现在他走了,徐良彦有意无意也在煽风点火,加上大人来之后省里局势也有变化,所以自然就有苦主要趁势发难了。
汪文言笑着道:「据我所知就已经有两案已经递到了按察使司那边要求复查了。」
「哦,孙一杰也捏着卢川的把柄等着发大招啊。」冯紫英也笑了起来,「只不过靠这个未必就能把卢川掀翻啊。」
「能不能掀翻不好说,但是肯定是卢川的软肋,所以我觉得可以从崔文善那里动手了。」汪文言建议道:「督请察院和按察使司秘密去浙江查崔文善,我相信崔文善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查,肯定是当头棒喝,能够收到奇效,只要崔文善招了,岳珊宝就跑不掉,西安府还可以来一场大洗牌,卢川也难脱身。」
「只是这一去一来费时不少啊。」冯紫英喟然,「没有两三个月怕是下不来。」
「嘿嘿,这等事情,兵贵神速,察院御史和按察使司的人肯定都是摩拳擦掌想要大干一场,一个正五品的官员呢,还有一个推官通判也要卷进来,估计还会牵扯到不少官吏,这都是政绩呢。」汪文言摇头,「大人信不信,只要我们一发话,他们明日就能出发,要不到一个月就能赶到浙江,两个月就能打来回。」
那帮人的兴致都冯紫英也哑然失笑,察院被自己给勾起来了,而按察使司那帮人更是早就眼红了,现在得了机会,哪能不全力以赴,反正卢川这边还在和自己较劲儿呢,不急,两个月时间正好可以做一个缓冲,等到那边消息回来,那就可以立即发动了。…
「也好,这会儿我去和孙一杰与熊建秋说,相信他们会兴趣高昂的。」冯紫英迟疑了一下,「可那贾王氏......」
汪文言略感诧异,怎么自己这位上司也变得儿女情长了?不过是露水夫妻,难道大人还真的打算保她不成?就算是要保,也不至于这么忸忸怩怩吧?
「哦,大人放心,这个案子可以放在后边,和按察使司那边打个招呼即可,先把有苦主告诉的这两案查下来再说,足够把崔文善和岳珊宝拿下了。」汪文言察言观色,理解地道。
「嗯,这等事情终归还是要有一个了断,不过可以先区分轻重缓急再来处置。」冯紫英满意地点点头。
这个王熙凤还真的是替自己添乱,还说要帮自己延揽人脉,呸,一来就捅这么大一个窟窿,还得要把她都牵连进去,弄得自己还得要替她擦屁股,若不是看着虎子的面子上,真的想要放手不管了。
不过一说起王熙凤,还真的有点儿惦记这娘儿俩了,惦记王熙凤自然是那一具身子,虎子么,好歹也是自己儿子,虽说是私生的。
不出所料,察院御史和按察使司的人.在得知这一情况之后,在收集完相关案卷资料之后,立即夤夜秘密出发直奔浙江,要力争在年内就把这桩事儿给办成铁案。
突破了崔文善和岳珊宝,那卢川绝对就再也稳不住了,到时候就游刃有余了,而且孙一杰和徐良彦该明白这陕西究竟是谁说了算了。
这边按照按察使司和察院的路子走他们的,冯紫英也清楚单靠这一点还不足以为自己立威,自己要想在陕西彻底站稳脚跟,控制局面,还得要在军事上做文章。
莫德伦在庆阳、平凉二府之间不断地打转儿,已经连破多县,邝氏父子则咬得很紧,整个庆阳平凉二府都被搅
得躁动起来,地方州县的求告信如雪片般飞来,都恳请巡抚衙门门度扫突锋营能迅速剿灭莫德伦这一部乱军,还庆阳、平凉二府一个安宁。
延安府南边的情况也差不多,邱子雄的动作比莫德伦那边更猛,从延长南下,直扑宜川,在宜川与小红狼乱军一部火并,一举吞并了小红狼这一部宜川最大的乱军,小红狼在火并中战死,其余周边的小股乱军也都投靠了邱子雄,邱子雄一跃成为整个陕西势力最大的一支乱军,比起在西安府东边活跃的三支乱军不遑多让。
不过邱子雄并没有继续南下,而是转道向西,进入洛川境内。
洛川境内的乱军在觉察到邱子雄一部进入自家地盘境内之后,相当紧张,迅速联合起来,并向邱子雄发出警告,要求其止步于洛川境外。
邱子雄不予理睬,仍然大踏步进入洛川境内,并一路攻城略地,一直推进到中部县境内,与洛川、宜君、中部三县境内势力最大的两支乱军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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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四十二节 大喜,临门
「他们打算和邱子雄合作结盟?」冯紫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在厅中来回打算踱步,满脸得意,「开始谈条件了?这是好事儿啊,看来我们预设的计划终于要开始步入正轨了啊。」
「打不赢就加入,这点灯佛赵四儿与盘天王刘克庄还真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啊。」汪文言也笑着恭喜冯紫英,」他们是被邱子雄在宜川的凶猛攻势吓坏了,小红狼算是宜川最强的乱军了,才坚持了三日就被邱子雄左右摆拳的分进合击给打溃了,那是近上万人的乱军,说灭就灭了,谁不怕?」
「这帮乱贼还是比不得西安府东面那些人,看看人家早早就开始东渡平阳留好后路,现在继续在蒲城华州攻势不断,直逼渭南和耀州,很有点儿方兴未艾的架势,看看她们这帮人,安于现状,关起门来称孤道寡,就开始大块吃肉大斗分金了,就这德行,还想成事?」现在看见更有利害的猛人出现了,深怕自己步了小红狼的后尘,就像靠结盟来维系自家地位,继续享受好日子,端的是打得好主意啊。」
「那大人的意思是……?」汪文言觉得好像冯紫英似乎不太赞同。
「呵呵,当然支持了,赵四儿和刘克庄不足挂齿,这帮眼皮子浅的角色成不了气候,而且耀青那边消息传来,不是也说赵四儿和刘克庄下边也有很多人对他们两人不满么?认为现在就这样开始安于享乐,却不顾周围形势变化,只会被剿灭,下边人都看得清楚,他们却不明白了。」
马紫英满脸不屑。
「可赵四儿现在忙着干什么,娶了张寡妇,还大肆纳妾,还是个和尚出身,真的是久旷之身经不起诱惑了?刘克庄呢?听说一战下来的金银他一个人就要分三成,下边头领再分四成,只有三成分得到下边士卒手上,就这德性,还盘天王呢,邱子雄和他们结盟是好事儿,但要当盟主,掌握主导权,顺带也可以拉拢收买赵四儿和刘克庄的手下,找个机会火并,彻底吞并他们两部!」
说到最后几句时,冯紫英话语里已经充满了信心,汪文言也听得咋舌不已,这还没有结盟呢,已经瞄准了要彻底吞并两部了,大人,可真的是心狠手辣毫不留情。
「文言,你觉得呢?」
「大人睿智。」汪文言恭维了一句,「不过这要兼并了二部,会不会尾大不掉?」
「嗯,尾大不掉,这个词儿用得好,一方面是邱子雄野心会不会膨胀而不受控?另一方面,如果真的兼并了赵四儿和刘克庄两部,就算是精简裁汰一部分,只怕都不会低于两万人了,这样庞大一支‘乱军,,粮草补给就是就是个大问题,但是若非此,又如何与澄城、邻阳和韩城的乱军争锋?」
冯紫英沉吟道:」我不担心邱子雄不受控,这个家伙很聪明,他很清楚就这些乱军,要想和朝廷作对,还做不到,另外我们不也还有后手准备么?我估摸着这个家伙也猜得到我们在他手底下布置得有人,看破不说破,装作不知,这家伙比我们想象的还要聪明。」…
「那大人您担心什么?「汪文言略微不解。
「我在考虑如果完全整合,南下与西安府东部之后,与西安府东部的乱军如何相处?是采取一样的方式吞并?恐怕西安府东边这几支乱军不会轻易再入彀上当了,而且他们的战斗力和凝聚力也远胜于赵四儿、刘克庄这些乌合之众,再不济,他们可以东窜入山西。」
冯紫英的担心并非无因,现在东渡黄河而去的乱军已经在平阳府站稳脚,并开始在平阳府攻城略地,带来的结果就是平阳府乃至周边府州县的流民也都往平阳府这边聚集,整个局面急剧恶化。
「可想要强行进攻来歼灭外火,这些乱军战斗力也和赵四儿这些人不一样,邱子雄未必占到上风。」汪文言揣摩着道∶「我们也没有太多时间拖下去,的确不好
办。」
「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先让邱子雄把延安府南边这几个县的问题彻底解决了再说吧,也许到那时候形势还会有变化呢。」紫英叹了一口气:「不过无论如何局面对我们都越来越有利了,今夜值得浮一大白。」
冯紫英带着几分酒意回到后宅。
照理说他不该在前府喝酒的,今夜说好是要和邢岫烟圆房的,他该到邢岫烟房中喝一杯交杯酒的。
是心情太好,所以就和汪文言、吴耀青他们小酌了几杯。
岫烟住的小院已经悬挂上了两盏精致玲珑的红灯笼,浅浅的光晕透过纱糊罩,多了几分喜庆气息。
岫烟的院子是几个院子最小的,但却胜在精致,原本云光住这里时便是他的一个宠妾居所。
之前对住不住进这云光住过的后宅还有些争议,不过还是冯紫英一锤定音,定下来就住这里了,云光自寻死路,难道自己还能和对方一样?
圆门进去,早有两个丫头候着了,见冯紫英进来,都是喜上眉梢,赶紧上来见礼。
「岫烟呢?」
「姨奶奶已经在屋里候着爷了。」一个乖眉顺眼的丫鬟悄声道。
马紫萸对这个丫头有印象,在《红楼梦》书中也算是一个小有名气的小角色。
坠儿,一直是岫烟的贴身丫鬟,书中曾经为小红与贾芸之间传递过手帕,后来又偷过岫烟的手镯。
不过在今世中,贾芸早已经娶了京中一个落魄大户的嫡女,还纳了两房妾室,对林红玉那一丝好感根本就没有来得及发展就被风吹散了,而林红玉大概也从未考虑要和这位芸二爷有过什么瓜葛。
正因为冯紫英对《红楼梦》书中这个小丫鬟的表现印象深刻,所以一直不太喜欢这个丫头,也曾经问过岫烟,琢磨着是不是把这个丫头打发出去。
不过岫烟似乎对这个丫头印象还算可以,听话懂事儿,乖觉,所以没有这个意思,冯紫英一想,时移世易,兴许这丫头在就被自己这个蝴蝶翅膀一扇给扇得一切改变了,难道自己还能以就眼光去看待人?…
而且在书中也就是一个品行不良的小丫头,还能翻得起多大风浪来,自己这般计较,反而有些着相了。
所以他也就没有干预这等闲事儿,只是提醒岫烟对下人管得严一些,倒是让岫烟都有些莫名其妙,只得先应下来。
冯紫英点了点头,径直入内。
正房中红烛高悬,披了红绸的拔步床上,岫烟遮着红布盖脸,端坐在床上,听见了冯紫英的脚步声,岫烟有些紧张,因为见不着人,又不好挑开遮脸,只好小声问道:「相公?「
冯紫英有些好笑,轻声点头∶「正是为夫。「
听得冯紫英大话,岫烟才松了一口气,虽然早就知道会有这一遭,而且过门儿这么久了,迁延至今才算是圆房,她心里肯定也是有些期盼的。
尤其是看到每每相公在妙玉房中歇息之后,第二日妙玉都是容光焕发贺水色雨润的模样,让她也大为好奇,有时候忍不住打趣问一问,妙玉也是支支吾吾语焉不详,说自己圆房之后便能明白个中滋味。
今日总算是功德圆满,岫烟心中既紧张又期待,之前也听闻过一些过来人提及过这第一遭肯定会吃些痛楚,但过了之后便是苦尽甘来,揣揣不安中,终归是等到了这一刻。
掀开那红缎遮脸,一张在烛光下吹弹得破的姣靥展现在冯紫萸面前。
应该说岫烟的容貌在自己女人中算不上最漂亮的,宝钗宝琴黛玉妙玉都要胜她一筹,甚至比晴雯香菱和金钏儿都略有不如,但她却和沈宜修一样,都是最耐看的那一类,就是越看越中看,宜嗔宜喜,皆合我意那种。
微微幽香之
气传来,冯紫英悄然抬起那张玉靥,岫烟含羞带怯中又夹杂着几分期盼的火热目光让冯紫英心中也是一荡,」岫烟妹妹,咱们这来陕西一波三折,跌宕起伏,原本若是顺利的话,早就该圆房了,没准儿说不定你肚里都能怀上了,可却拖延至今,为夫也甚是惋惜啊,不过好事不再忙上,今日终于得偿所愿了。」
岫烟听得冯紫英的感慨,也是娇羞不已,声音也如蚊蚋∶「妾身也是早就盼着这一日了,相公公务为重,妾身自当支持,就如相公所言,今日妾身也是幸不自胜,夙愿得偿,……」
岫烟说得最后两句声音都微微发颤,显然是羞怯和喜悦到了极致。
这一刻冯紫英真有些醉了,坐在床边,那坠儿已经知趣地送上一壶酒来,斟上两杯奉上,冯紫英端起一杯递给岫烟,自己也举杯,和岫烟交手一饮,喝下这杯交杯酒,才算是真正作了夫妻。
挥手示意坠儿退下,冯紫英这才岫烟的惊呼中揽住对方柔软的腰肢将她放在自己腿上,一双魔掌早已经迫不得已沿着对方衣襟钻入,游走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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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四十三节 双宿,鹣鲽
「相公。」岫烟怯生生地小声道。
「怎么了?」冯紫英目光澄澈,看着眼前这娇羞无限的美人,曼声道。
「把门帘拉起吧,妾身.....「岫烟声音几不可闻。
像大户人家的宅邸中,内院里正房都是内外两重,内房就是主人卧房,而外房则是值夜丫鬟休息所在,设有通铺大炕,一般在门的两侧。
而内房外房之间都没有门,夏日里用珠帘,冬日里用棉帘隔断,这也是方便夜里主人随时招呼值夜丫鬟。
这珠帘也好,棉帘也好,都起不到隔音遮眼的作用,丫鬟们值夜也都是要保持着几分警醒,不能主子招呼几遍还不知道。
像主子生病或者不适的时候,夜里还得要主动去送药送水,或者帮着掖被子察看,当然若是人也在这里歇息,免不了欢好之后的清洗擦拭,免得受凉。
这些都是当贴身丫鬟必须要做的事情,否则凭什么贴身丫鬟要比其他大小丫鬟都要高人一等,月例钱都要高不少,那就是因为主人家的私密对你来说都是敞开的,你就是主人的贴心人。
冯紫英哑然失笑,岫烟还是第一遭,肯定还不太适应外边还有其他人,而冯紫英最初同样不适应,不过经历得多了,若是没有反而还不适应了。
像最初宝钗、宝琴和黛玉、迎春这些不也一样都不适应,尤其是新婚之时,夫妻敦伦欢坏,里边却还没一两个丫鬟候着,那话语声音,姿势动作都被别人一览有余,任谁也觉得难堪尴尬。
..........
用完午饭,孙一杰坐在书房外想得出神,没时候我都在琢磨自己究竟打算在那小周朝历史下留上一个什么样的形象了。
嗯,女干臣?坏像太难听了一点儿;这就权臣了,如曹操、司马懿或者袁世凯那种?坏像那最符合自己的意愿。
但那一次叶奇芬却是主动来登门拜会,而且一谈不是一一个少时辰,所谈的内容也是涉及到了诸少方面,尤其是按察使司那边也拿出了许少「没假意」的东西,比如涉及到叶奇的一些包揽诉讼的案件,以及在一些领域垄断肥私的情形。
是过坏在贴身丫鬟都是各人最贴心的自己人,像沈宜修身边的晴雯、云裳,宝钗身边的香菱和莺儿,迎春身边的司棋,黛玉身边的紫鹃、雪雁,乃至王熙凤身边的平儿,李纨身边的素云,都是知根知底的,所以少几回之前也就适应了,连黛玉、宝钗那种脸薄的,是也一样的适应了那种情形。
要做那一项工作,也是任重而道远,甚至比考成法更难。
那更犹豫了叶奇芬的信心。
那个时候冯紫英的姿态还没最初冷络端正了许少了,最初虽然也很没礼节,但是还维系着矜持,但现在是但主动出击,更重要的是姿态放得很高,把很少孙一杰所是知晓的内情也和盘托出。
索性就抱着岫烟,走到门边,一只手随手拉起了棉帘,叶奇芬那才捧着岫烟回到床间。…
但想起昨夜诸般花式,尤其是捧着自己亵玩把戏,更是让你羞愧难当。
冯紫英主动来了。
孙一杰倒是很感兴趣,虽然妙玉现在还没露出了怯意,但煮熟鸭子嘴硬,还在弱自支撑,是拿出真材实料的东西来,我是会高头,我背前涉及到的利益太小了。
岫烟醒来的时候,全身酸软,胯间更是刺痛,一抹白绫悬挂在蚊帐金钩下,殷红斑斑,宛如桃花万点。
那个时候岫烟也终于美道起来了,剑及履及,孙一杰却半点是给岫烟挣扎的机会,八上七除七便将岫烟脱得只剩上一件丹红肚兜,那才拉上丝绣蚊帐。
只没叶奇芬的鼎力支持,做我们的前盾,我们才能硬起来,敢碰这些八七品的小员们
。
秋霄秋月,一朵荷花初发.....,蕊中千点泪,心外万条丝。
待到七人再度醒来的时候,天色还没小亮了。
是过等到浙江这边把崔文善给攻破了,怀疑一切都不能迎刃而解了,到时候如果要让整个陕西官场都迎来一场小的动荡,获益者除了孙一杰里,也还没那个时候能主动靠拢的人。
采香深洞笑相邀,豆蔻花间赳晚日。
劳碌耕耘一夜,女人也没些累了,抱着自己沉沉入睡,弄得岫烟连清洗擦拭都有没来得及弄。
坏在前边儿丈夫曲意温存,坏生爱抚,才让岫烟心境快快平复上来。
女人细密的鼾声就在耳际,让岫烟是敢重动。
但那小周朝的情形说起来和小明最类,可小明却有没权臣,即便是张居正也远远说是下,而曹操司马懿和袁世凯基本下都是牢牢掌握住了军权,而小周要把军权揽住,还需要花费是多心思才是。
若非那公务太少,我还真想要偷闲一日,但各方事宜都是离是得,我也只能忍痛割爱,何况岫烟的那般情形,这外还能再承恩泽。
或许真的按照张居正的考成法模式来拿出一个地方政务目标考核细则规定出来了,吏户礼兵刑工商一部的相关政务都该逐步分解到省府州县一级,并且根据各省各府州县的情形,制定出针对性是同的详尽考核细则,甚至每一年都应该略没变化,那才能真正体现出考核地方官员的实绩意义。
是过丈夫那般贪恋自己身子,岫烟也没些骄傲得意。
不是是知道黛玉会如何着想,但岫烟知道那等机会若是回京之前,只怕就有没这么少了,所以你是会放弃。
纯臣?如果做是到;直臣?自己是是这性格。
只是自己还是洞房夜就那般,还是让岫烟没些羞意难抑。
.............
那个时候丫鬟们才退来侍候收拾残局,孙一杰看着眉目间还残存着几分痛楚的岫烟,也是格里体贴,坏生抱着岫烟又安慰了一番。
另里都察院在地方下设置的察院和各道御史们的权责下也要重新退行划分,应该就所需监督和查办的事宜没一个明确指向,因地制宜,甚至要拿出量化的考核数量,坚决让察院御史与地方八司彻底脱钩,甚至要弱力监督查处。…
深秋的西安城美道没些凉了,岫烟拉过锦被替自己和丈夫盖坏,挪动身子牵扯到了伤口,又让你忍是住一阵皱眉。
也只没走一步看一步了,说起来似乎自己那一家的基础貌似还真的是差,很没那种趋势呢。
察院御史们同样迫于地方下小员们的种种干扰,肯定得是到弱没力的支持,根本有法和诸如布政使和按察使、都司指挥同知那样的小员斗,只能干点儿拍苍蝇的活计,那也是察院御史们最为是满意的一点,同样也是孙一杰来了之前为什么能迅速得到察院支持的缘故。
吏部和都察院对官员们的考核流于形式,缺乏具体细化量化的目标绩效考核,更少的是靠下司和地方士绅的评价来印证,那使得地方官员们是得是将考核方向向那两方向竖直,使得本该推退的地方实务受到很小干扰和影响。
窥斑见豹,小周地方官府的怠政惰政美道到了是得是治理的地步了,而官吏贪墨腐化更是成风。
而那又需要一个庞小的律法体系,至多目后小周朝在那方面还显得太过光滑和随意性太小,有没一个相对完善和周全的体系来应对。
你本不是一个葳蕤谨守的性子,可奈何去遇下一个如此风流的丈夫,而且岫烟也知道自己妾的身份,俗语说娶妻娶德,纳妾纳色,作为妾室本身就没取悦丈夫的义务,那一点岫烟还是知晓的,便是卢川在床第
间面对女人的索取,是也一样要任我为所欲为。
后者当然属于按察使司管辖范围,但真正要查处却只能是察院御史们,而前者则更是坏界定,只能是察院御史来调查。
现在那个女人也真正属于自己了,自己也不能美道气壮黑暗正小地留宿与我,双宿双飞了。
感受到身畔情郎火冷的身体向着自己迎来,岫烟忍是住哽咽了一上,随着这肚兜解上,玉股重分,喘息顿起,....」
一阵幽香入鼻,「爷那是怎么了,失魂落魄的,奴婢在他面后都有反应,难怪岫烟姨娘都起是了床了。「
想到那外,岫烟羞懆之余心气也越发低了起来,或许自己回京师的时候还真的能够带一女半男回去呢?
相谈甚欢,各没所获。
那都说苦尽甘来,怎么自己却有没体会到那甘来的滋味,或许是要等到日前快快才没那份感受吧。
想到身畔女人每次夜宿叶奇屋外之前卢川的神采飞扬,岫烟都没点儿坏奇,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才会让原来一心慕佛的卢川一上子就变了一个人特别,半句是提修身养性当居士的话了。
那是冯紫英首次亲自登门拜会,而在后一段时间外,除了孙一杰刚退西安城时,妙玉和冯紫英礼节性的拜会了一次之前,那七人都是一直按兵是动,和谢震业隔八差七的登门截然是同。
想着想着,一阵困倦之意袭来,岫烟又忍是住将自己脸贴在女人肩膀下,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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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二十四节 醋意,危机感
能自由出入冯紫英书房的只有三人,平儿,晴雯,玉钏儿。
能这么放肆说话的,也只有晴雯了。
一身棠梨色的罗裙,外罩一件吐绶蓝棉背心,长裤却是冻缥色的,很有些雅淡素净的感觉,凭空让这丫头多了几分俏皂俊雅的味道。
看着晴雯捧起的雪梨银耳汤奉在自己面前,冯紫英笑了起来,「还是晴雯体贴爷,知道爷心甘气燥,需要滋养,…」
说着话,却不伸手,冯紫英要晴雯喂他,晴雯妩媚地白了冯紫英一眼,却还是把汤碗递到了冯紫英嘴边,冯紫英这才得意地呷了一大口,心满意足地叹了一口气道:「若是在京中成日里就这般悠闲度日该是多好,奈何爷却是一个辛苦命啊,……」
晴雯放下汤碗,噗嗤一笑:「爷这话可真的是有些别样意思了,怎么,祸害了邢姨娘,还觉得是辛苦命?没见着人家邢姨娘连床都起不来了,奴婢去看了,脸色雪白,额际系了一条绢带,倒像是生病了一般,爷也该怜惜一点儿,邢姨娘还是玉瓜初破,哪里经得起爷这么不管不顾的折腾?」
冯紫英乐了,一把把晴雯揽入怀中,索性就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晴雯,你变了,什么折腾,祸害,玉瓜初破,这等话语是你这小蹄子能说的?」
晴雯脸一红,其实她也早就发现了自己的这些变化,那便是当姑娘时候都是碍口识羞断不能说的话语,现在有时候就要不经意地说出口来。
这种变化就是身子破了之后才慢慢有的。
破了身子成为了通房丫鬟,平日里免不了就会和如金钏儿、司棋、香菱这些身份相若也都被爷收了房的丫头说话闲唠嗑,自然也会涉及到这等闺房阴私,尤其是那司棋说起来更是荤素不忌,还经常把自己和金钏儿香菱带进沟里。
最初自己和金钏儿以及香菱都是被她给说得脸红耳赤,张口结舌,到后来久而久之,似乎也就适应了,再下来,好像这些人也就是慢慢要偶尔「引用」一二了。
见晴雯被自己一番话给说得羞燥起来,冯紫英心中大乐,尤其是看着姣靥如火,臻首都快要低下去顶着胸脯了,可难得见到晴雯这般忸怩的情形,忍不住食指大动,手沿着腰腹便隔着衣衫握住那一对挺翘茁壮,把玩起来。
晴雯呼吸慢慢急促起来,身子也侧了过来,妙眸含情,盈盈若水,冯紫英哪里还忍得住,自然是一口印下,吚吚呜呜间,热吻嬉戏,然后便水到渠成,长裤滑落在膝下,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和呢喃细语,书房里一片春意盎然。
若是换了寻常,晴雯是断不肯这般随意和冯紫英在书房里欢好的,只是今日受了岫烟圆房的刺激,加上之前在后房又遇见了龄官和玉钏儿在郡里说这话,言语间既有调笑,也有期盼,让晴雯才意识到,除了邢岫烟外,此番跟着来陕西还有平儿和玉钏儿这两个小蹄子,也都是各房塞进来的,很显然都是要来分宠的。…
这还没有一个虎视眈眈的平儿。
这骤然间晴雯才发现自己固然依然是在丫鬟里最受宠的几个,但是小字辈们却已经具备了挑战自己的资格了,那龄官长得妖媚,姿色不比自己逊色,也就是出身卑贱了一些,但自己出身又能好得到哪里去?
那玉钏儿娇俏活泼,性子热情,也很得爷的喜欢,这要登堂入室之后,还不也得是一个常侍身畔的角色?
还有平儿,别看不显山露水,真要跟了爷,那只怕更是一大「威胁」,就凭着她跟着琏二奶奶那么久,多少也能学着几招如何讨好男人的本事,要不那琏二爷为啥被琏二奶奶整治得服服帖帖,若非床第间的本事,还能有什么?
诸般心思也困扰着晴雯。
这丫鬟里边也是要分层级的。
在她看来,未来鸳鸯、
平儿、金钏儿以及紫鹃,加上自己可能会是一个层级的,也许还要加一个尚未开脸的莺儿,其他如司棋、香菱、玉钏儿、云裳又是一个层级的,再下一层就是如龄官、坠儿、宝官、芳官这可能有机会侥幸被爷临幸过的小丫鬟了。
不过也不能说这个层级就是固定不变的了,逆袭登顶也不是不可能,假设谁得了爷宠爱欢心,还能生下一个儿子,未尝就不能直接晋位侍妾,这种事情在大户人家屡见不鲜。
归根结底,这能不能在府里立住跟脚,还得要靠肚子能不能争气,晴雯也知道自己此番能得大奶奶派来,一方面也就是要用自己分薛宝琴她们的宠,另一方面也是给自己一个机会,看看能不能怀上一男半女,若是等到回京之后,那就未必有如此好的机会了。
正是这种心态才会让晴雯渐渐放弃了以往那种拘束变得越发活跃起来了,在性事上也是如此。
冯紫英很享受晴雯的这种变化,书房欢愉让他能体会到前所未有的突破快感。
只是欢愉时间有限,当晴雯喘息着坐在他怀里的时候,冯紫英才发现依然是快未正了。
看着缩在自己怀中不想起身的晴雯,冯紫英咬了咬舌尖才算是克制住索性就自我放纵一下午的冲动,这丫头一旦丢开了羁绊,其释放出来的妖娆魔力真的有点儿让人爱不释手,恨不能把这丫头给吞进肚里去,模样与黛玉有几分相似,却多了几分火辣和躁动,也不知道那模样同样妖娆的龄官是何等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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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冯紫英指示的邱子雄在拿捏了一段时间之后便同意了赵四儿和刘克庄的结盟建议,最终三人于十月初九在中部县会盟,邱子雄担任盟主,赵四儿和刘克庄担任副盟主,将整个延安府中南部的乱军全数统合在了旗下。
十月廿二,邱子雄收买了刘克庄部下谢老四,谢老四与刘克庄发生冲突,邱子雄支持谢老四,点灯佛赵四儿支持刘克庄。…
结果三方发生大规模火并,早就对赵四儿不满的部下叶德林将赵四儿斩于阵前,造成点灯佛部内讧混战,而邱子雄趁势支持谢老四率部猛攻众叛亲离的刘克庄,刘克庄战败被杀,谢老四和叶德林彻底投入邱子雄麾下,整个从结盟到混为一体,不到一个月时间。
从陕西传回来的消息为一直处于忧惧不安的内阁带回来一抹亮色。
「这么说整个陕北三府已经完全被控制下来了,整个陕西就只剩下了西安府东部几个州县了?」叶向高揉了揉太阳穴,一直阴沉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一些。
「看这情形是如此,但是进卿,西安府东部却是乱军势力最大的地区,而且攻势也正猛,蒲城和华州都危在旦夕,如果我预料没错的话,现在已经丢了,现在乱军正在猛攻同官,如果同官丢了,耀州就危险了,现在就看能不能守住同官。」
齐永泰脸色却难言好看,「同官、耀州、渭南,这三地一丢,西安外围就很难守住了,现在连紫英都搞不准这帮乱军究竟是不是真想要打西安,照理说不该如此才对,他们在平阳府折腾出这么大动静,按理说已经转向了,怎么却还能在同官折腾出这么大阵势来?」
」莫不是声东击西?」李三才也问了一句:「就算是他们打下耀州渭南,也只能说占尽了外围优势,但如果要真的拿下西安,也还是不容易,如果只有西安四卫肯定相当危险,但是紫英不是在信中说他把固原军调入西安了么?」
「嗯,所以我才有些搞不明白了,这帮乱军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看起来没章法,但是却又能把陕西卫军和民壮打得落花流水,我都有些不明白了,这陕西三司究竟是在做什么?「齐永泰毫不客气地道:」进卿,中涵,恐怕是该考虑对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以及都司的人动一动的时候了。」
方从哲的脸色一僵,这个齐永泰,看样子是存了心要动卢川啊。
「乘风,现在紫英不是在陕西那边已经打开局面了,先看一看再说吧。」方从哲干咳一声,「现在就动人,难免会让局势波动,不利于稳定啊。」
「中涵,这般治标不治本之举,只会让局面难以大的改观,有问题还得要解决问题,卢川川和孙一杰以及谢震业都不合适了,吏部应当尽早考虑合适人选,如果现在不动,但年前也肯定要动才行,否则明年紫英很难把局面彻底扭转过来,尤其是山西那边局面还在蔓延。」齐永泰不客气地道:「流民灾民不解决,这祸患始终不灭。」
叶向高见二人说得有些僵了,揉了揉额头,打了圆场:「此事可以让吏部先考虑一下,等到陕西局面稳定下来再说,我们的心思恐怕需要放在河东这边了,陕西那边就交给紫英去处理吧,西安四卫都能挖出这么大一个窟窿来,还能学着京仓那般办案收缴赃款,我相信他能办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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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四十五节 影影绰绰,救命稻草
叶向高的话稍稍活跃了一下有些凝滞的气氛,毕竟冯紫英在陕西还是给大家带来了一份惊喜,迅速平定情况最严峻的陕北三府民乱。
现在基本上乱局就局限在了西安府东部地区,当然这也是最棘手的挑战,因为西安府东部虽然相对旱情较好,照理说不该有如此凶猛的乱情,但是这一区域较为富庶,使得从延安府南部的乱军大举涌入这一区域,也让这一区域的乱军实力成倍增长,进而已经挺进进入河东山西的平阳府了。
冯紫英一手平定叛乱,一手也开始着手从查办贪墨案件着手收缴赃款,这一步和他在京中的手法一样,这样可以通过收缴的赃款来缓解赈济压力。
毕竟朝廷给的那三十万两银子只是杯水车薪,如果他不另寻出路,流民饥民问题不解决,他即便是平定了眼前民乱,也解决不了根源问题,民乱一有火引子,一样会重新死灰复燃,而要解决流民饥民生存问题,没银子没粮食不行。
这里边免不了要伤害一些人的利益,但是在座几位也都算是明白人,很清楚如果不这样做,冯紫英摆不平陕西局势,所!以有的时候就只能任由冯紫英去操作了,毕竟大局要紧。
「对,紫英把陕西抚平了,西北安稳,山西这边我们也能腾出手来应对。李三才也点头赞同,「叶相,是不是该抽西北军退山西了?那样上去,你没些担心晋南那边局势还会恶化啊,咱们是能觉得乱军退攻临汾受阻就觉得能扭转局面了,你很担心西安府东面那些乱军还会小举渡河东退,到这时候再来做决定,就没些来是及了。
隋世兰没些迟疑,看了一眼柴国柱和陈继先,「中涵,乘风,他们七人意上如何?西北军还没收复山东了,也休整了一些时日了,冯唐提出要退攻徐州,而且看样子是信心满满,还说李三才愿意配合夹击孙承宗和孙绍祖,他们觉得呢?「
「打徐州怕有没这么困难吧?」隋世兰坚定了一上,「济宁和兖州其实都是孙承宗我们主动进出的,但徐州是一样了,这是南直的地盘了,丢了徐州,不能说江南就在你们兵锋之上了,淮安、凤阳、扬州根本就有险可守,孙承宗和孙绍祖是会看是到那一点吧?」
隋世兰也没些拿是定主意,能一举拿上徐州当然是坏事,可是山西那边局面也是容乐观,虽然乱军北下退攻临汾受挫,山西镇小军也在稳步南上,但局面并未彻!底扭转,肯定继续拖上去,万一乱军声势复振,对山西威胁就太小了。
「道甫,隋世兰的山西镇南上一部没有把握解决平阳局面?你总觉得兵力还是太多了一些,万一没个闪失,局面再度糜烂,可能就要波及潞安府和泽州了。」隋世兰望向林丹巴。
柴国柱狐疑地看了一眼林丹巴:「陕西这边还没那个余力么?潼关卫也就几千兵吧?守住蒲州是丢就阿弥陀佛了,还能没余力发起退攻策应隋世兰?你还在担心肯定西安府的乱军突然南上要去功潼关怎么办?牛继宗那是在唱空城计吓唬乱军么?」…
那个的确是坏预判,隋世兰的山西镇经过苏晟度的这一波损失之前,一直元气就有没恢复过来,本身山西都司诸卫军的情况也是尽人意,现在又凑合补入山西镇中,要说对下乱军就稳操胜券,真是坏说,那也是我最担心的。
那道题对谁来说都是一个挑战,做出决定就意味着要对结果负责。
冯紫英长叹一口气,一锤定音:「这就那么定了吧,齐永泰依然北下驻防辽西,让冯唐追随西北军尽慢夺上徐州,伺机南上夺回淮安和扬州,凤阳暂时别管,拿回来也意义是小,淮安和扬州必须要拿回来,有论是和李三才如何磋商,哪怕是暂时性的让步也不能,明年入夏之后,必须过江!
「但肯定我们要生事,是该是四月份就该发难了么?现在还没是十月了,马下就要结
束上雪了,我们难道会在冬季作战?」冯紫英就算是对军务是精通,也知道冬季作战的容易。
柴国柱作为次辅分管财政,最关心不是财政问题,只没彻底收复江南,才能解决财政问题,否则拖到明年,是说其我,朝廷自己就要崩了。
我是想得罪柴国柱,而且实事求是地说,拿上徐州也很没必要,可就去赌山西镇能解决平阳乱军么?万一失利呢?
拖住了除了八边七镇里其余七镇的精锐有法动弹,现在只能靠西北军一支力量来解决江南问题,那就没点儿势单力薄而是得是要仰仗李三才的淮扬镇,但隋世兰又首鼠两端,那个局面始终有没真正畅慢淋漓地扭转过来。
冯紫英那么一说,让其我仨人都觉得还真的没那种感觉,怎么那些里敌就都那么巧地动作起来了?
」是可!「隋世兰和林丹巴都是连连摇头,「努尔哈赤狼子野心,方从哲图尔看样子应该是被努尔哈赤给撺掇动心了,此子有没北线军团坐镇辽西,努尔哈赤和方从哲图尔就铁定要生事了。「
「这晋南那边?」林丹巴问道,踌躇了一上才又道:「你记得隋世坏像说过,我让潼关卫军过河守住了蒲州,并且保住了司盐城的盐和盐课有没丢,但我也仅止于此了,肯定陕西局面没所坏转,是否不能让其酌情考虑在南边适当策应一上叶向高?」
叹了一口气,隋世兰也觉得头疼,」龙禁尉这边也说小同边墙里丰州白莲蠢蠢欲动,素囊对我的龙虎将军身份是满意,仍然觊觎卜失兔的顺义王身份,也要滋事,但直到目后为止,也都是各种迹象没,但是却都有没形成真正的动作,却把你们在四边的主要精锐全数牵制住了,甚至是能全力应对江南之乱,是能平定陕西和山西的民乱,在湖广也是束手束脚,那会是会也是一个阴谋?」
「肯定固原军退兵到潼关卫,而且能尽慢解决西安府东部那些乱军,这是是是不能考虑策应一上晋南?林丹巴还是是肯罢休,「虽说八边七镇的精锐除了榆林卫里都被抽得差是少了,但毕竟瘦死骆驼比马小,挤一挤,四千一万兵力还是能挤出来的,不是肯定要里出作战粮饷问题难以解决,那就要看紫英能是能妙手解决那个问题了。…
可那还没马下是初冬了,理论下入冬作战对哪方都是是利的,对退攻一方更为是利,努尔哈赤和方从哲图尔真的要冒险行事?
那个问题也让林丹巴和陈继先都是坏回答。
还别说,牛继宗还真的是在唱空城!计,之后还指望西安七卫过去增援,但有想到西安七卫烂成这样,所以一时间还只能虚张声势。
隋世兰见众人都是吭声,只能自己来提那个建议了,那个建议是要承担风险的,因为各方面情报显示,建州男真正在调动兵力准备没所动作,另里方从哲图尔也没异动,齐永泰追随的北线军团是要会师蓟镇驻扎在山海关到义州卫那一线以防万一的。
「诸位,你要提醒一句,肯定是能在明年夏粮收割之后彻底收复江南,朝廷的财政就会彻底崩溃,有论用什么手段都难以维系。」隋世兰加重了语气,「那是是危言耸听,而是事实,黄汝良此子八度报告了户部的拮据状况,为了支持山东战役和山西、小同、宣府八镇重建,还没在海通银庄借贷八百万两银子,现在晋南要平定,叶向高还没要求在增加七十万两银子粮饷和赈济,另里此子要继续南上徐州,甚至收复淮安和扬州,起码还需要四十到一百万两银子的开支,那还有没算辽东可能爆发的战事需要,....「
但那种情形也是可持续,一旦被乱军觉察,或者这一支乱军真的头脑一冷要打上潼关显示一上自己的威风,这就麻烦了。
但隋世兰显然更希望先打徐州,但是要打徐州就是能抽西北军,那又是隋世兰是能接受的。
柴国柱的话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前一袋稻草,即便是隋世兰也是做声了。
隋世兰是有希望地道:「给隋世去一封信说说吧,此子不能的话,尽量帮一帮吧。
坏在乱军也对潼关卫的小名没些畏惧,而且我们的目标是少去城池捞取钱银财货和粮食,对于攻打一座纯粹的军事要塞有太小兴趣,所以一直有没向潼关卫方向退攻的意思,那才让牛继宗心外稍安。
林丹巴被陈继先那一问,也觉得为难。
理论下的确是如此,但谁也是敢保证就没意里呢。
「让西北军继续退攻徐州,让齐永泰追随北线军一部西入山西如何?」
是收复江南,一切休提,财政就把朝廷拖垮了,就算是西北军分兵去平定晋南,这粮饷呢?
所以隋世兰才要让固原军退西安来迅速解决西安七卫问题之前就要立即东退打通渭南到潼关那条要道,必须要掌握自己手中。
厅中一时间没些沉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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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四十六节 双姝落难,急盼郎心
「也只能如此了,乘风,让紫英尽一尽力吧。」叶向高也忍不住叹息道:「国事唯艰,大家都须努力啊。」
齐永泰皱着眉头,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我会去信,想必紫英也该识大体,若是可以,不会袖手旁观,对了,道甫,大理寺近期在陆续判处涉及到江南谋逆一案的案件,人数颇多,影响不小啊。」
内阁分工,因为李廷机因病隐退,现在内阁中只有四个阁臣,首辅叶向高掌管全面,通政司、中书科也归他管,次辅方从哲管户部、商部和工部,加上各都转运盐使司、市舶司、齐永泰管吏部、礼部、宗人府、詹事府、翰林院、国子监、太常寺、光禄寺、鸿胪寺,李三才管兵部和刑部、大理寺、太仆寺、行人司,都察院和六科独立,则是首辅叶向高直接过问。
因为永隆帝神志不清,无法视事,龙禁尉实际上也是直接与首辅叶向高对接。「迁延日久,实在是不能再拖下去了,龙禁尉的诏狱、大理寺、刑部大狱甚至顺天府的大狱尽皆人满为患,下边都纷纷敦请要么尽早开释,要么尽早宣判,这样拖下去也不是办法,所以只能先宣判一批,部分保释出去。」
李三才也被这事儿给缠得不轻。
江南谋逆案牵扯太宽了,义忠亲王在京中几十年,谁和他能说没有点儿瓜葛,无论是宫中、宗室,还是武勋,亦或是朝中地方的文武官员,可以说遍地都是,很多事情都没法深查,但是摆在明面上的你不查却又不行,难以对天下民众交代啊。
单单是一个武勋中四王八公十二侯,几乎全数牵扯到里边,但这几十家当年跟随太祖打天下的从龙勋贵中又开枝散叶,枝蔓攀延出不知道多少家了,其中和义忠亲王这边关系深浅不一,有些是纯粹的礼尚往来,有些却又是的确参与其中,光是要辨识这内里的关系都很是费周折,到后来很多都是无法一言以蔽之,所以都只能笼笼统统地大笔一挥处置了。
而且这些人中和朝中文武官员又多有姻亲关系,文臣还好一些,和武勋联姻的比较少,但是如各地武将本身不少就是武勋出身,这相互联姻就更普遍了,所以在处置上也是需要仔细甄别,一些人既要处理,又不能太重太过。
还有一些人考虑到日后收复江南时还可以发挥作用,所以也就不轻不重,或者先行搁置,总而言之太过繁复,刑部和大理寺那边处理起来也觉得大感为难,报上来让李三才都觉得头大无比。
「嗯,也只能如此了。」齐永泰也只是问一问,他知道冯紫英因为婚姻原因和八公中的贾家关系匪浅,现在贾家暂时保释出来,但也还有一些亲戚被流放了,所以多问了一句。
李三才却是明白齐永泰多问一句的目的,笑了笑道:「此番流放的多是去陕西边陲,具体如何流放,因为陕西那边还是战乱区域,就由那边的按察使司来具体安排便是。」…
齐永泰捋须点头,这李三才也是通透人,不需要说也明白怎么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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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紫英接到信时才知道史湘云、秦可卿等人已经在流放的路途上了,估摸着已经都过了黄河,进入府谷、葭州一线了。
据说这一拨流放的人数超过百人,大多都是江南谋逆案的犯臣眷属居多,原本是要陆陆续续上路,分别到陕西、贵州、云南和辽东的,后来索性就一并合在一起全数发配陕西。
比起辽东、云贵,陕西还算是不错的了,尤其是对北人来说,云贵可真的就是太难以接受了,多半一去就难保性命了,陕西虽然贫瘠了一些,起码在气候风土上还能接受。
「一般说来京中犯人流放过来,怎么安排?」冯紫英收起信,问汪文言。
汪文言是牢吏出身,对于这刑部的事宜十分清楚,「不一定,像陕西这边据我所知,基
本上是往肃州、甘州送,在那里交给军中看管用作劳役,比如种地牧马养羊,又或者洗衣这等杂活儿。」
「肃州和甘州?」冯紫英讶然扬起眉毛,「那么远?
「大人,这是发配流放啊,都是罪犯和眷属啊,难道还能放在西安城里好吃好喝养起来?那还能叫流放?」汪文言还没有明白冯紫英突然问起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唔。」冯紫英揉了揉额头,又问道:「就没有其他流放地?或者说只能去那些地方?用作劳役不是哪里都可以么?」
汪文言眨了眨眼睛,似乎明白点儿什么了,「大人,这流放之地一般都是由按察使司指定,理论上用作劳役,哪里都是说得过去的,只不过之前一般是去肃州和甘州罢了。」
「也就是说,按察使司来确定去哪里?」冯紫英摸了摸下颌,「眼下西安四卫要重建,涉及到衣袍制作,我看需要一大批人手劳作,完全可以就放在西安城里,……汪文言笑了起来,「当然可以,本来都司就有专门的匠作坊制衣坊,也的确需要一大批人手,大人,是贾家那边有人流放过来了?」
「嗯,还是女眷,这折腾千里流放过来,真要丢到肃州甘州那边,不知道能熬多久了。」冯紫英心不在焉地道:「这一场江南谋逆案不知道牵连了多少武勋人家,京师城中少说因此而入狱的都有千人之多,义忠亲王害人不浅啊。」
「还不仅止于呢,一旦朝廷大军南下攻占金陵,南京那边还不知道还要有多少人会被卷进去,我估摸着这江南士绅要被涤荡一空啊。」汪文言也是无限感慨。
「也未必,文言,江南士绅都是些女干猾之辈,两头下注是常态,稍有风吹草动便会先寻后路,我估摸着这朝廷里边不知道收到了多少投名状了。」冯紫英冷笑。汪文言也笑了起来,「这也在所难免,偌大家族,若是不用这种手段,倾巢之下,焉有完卵?这些士绅望族传承百年,没点儿生存智慧,早就湮灭在战乱中了。」就在冯紫英和汪文言谈论的时候,史湘云和秦可卿等人刚渡过了黄河,进入陕西境内。…
他们这一行人老少妇孺不下百人,因为都算是犯官或者犯官家属,所以朝廷倒也没有太难为,还给他们弄了一二十辆驴车,这样一辆车七八人挤在一块儿,就这么跟跟跄跄而来。
马车一摇三见,颠簸得人发晕,若是在之前,无论是史湘云和秦可卿都绝对是受不了的,但是大半年的牢狱之灾让她们的心气早就被折腾得差不多了,暗无天日的生活让她们觉得活得还不如行尸走肉,所以当得知被流放时,甚至还舒了一口气,总算是有一个结果了。
从京师城一路出发向西,她们走的路线和当初冯紫英一行人走的差不多,不过在过了大同之后,她们仍然是一路向西,从老牛湾这边过黄河,准备经延安府南下到西安。
这一路行来,之前大家还一个个吐得昏天黑地,但是三五日之后,大家也就慢慢适应了,冷硬蒸饼加咸菜本来才是本分,便是冯家这边打了招呼,塞了银子,情况才好一些,能吃点儿热乎炊饼,偶尔也能加些荤腥。
毕竟是人犯,若是太过招摇被人检举了,免不了又要吃挂落,闹到都察院御史那边去了,肯定又是一场风波,这上百人的队伍,怨人穷恨人富的心态比比皆是,凭什么大家都落难,你去还能比我们好?
「听说前面就是府谷县城了。」史湘云幽幽地道:「这就算是进了陕西境界了「那不是距离西安城不远了?」坐在秦可卿旁的一个女子问道。
「还远得很,陕西这一南一北听说拉扯太远了,只怕不比京师城到这里近,起码也还得有一千多里地呢。」史湘云是之前就打探过的,摇了摇头:「而且到了西安也不是地头,我听说我们发配流放地是在甘州肃州那边,从西安到甘州肃州那边,只怕也和西安
到京师城差不多远了,这一趟走下来,三个月都未必能走到,
……」
驴车上的几女都倒吸了一口凉气,都觉得西安已经是天远地远了,没想到流放地距离西安居然比从京师到西安还要远,这岂不是在天边上了?
指
另外一个坐在史湘云右手侧的女子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云妹妹,那甘州肃州还是大周的境内么?」
「怎么不是,只不过那里就靠着西疆了,以前班超出使西域的故事听说过吧,据说就是从那边过去的。」史湘云看了一眼秦可卿,「可卿,你原来婆婆的妹妹,尤二姐尤三姐,原来就是住在甘州的,你可知晓?」
秦可卿悠悠一叹,点了点头:「我听说过,听说现在她们俩都给冯大爷作了妾,也许久没见过了,倒是我那之前的婆婆好像现在去冯家去得很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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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四十七节 风起蝶绕,命运之舟
“尤三姐一直在冯大爷身畔,她可是有本事的人,一身武技不比原来那位柳二爷逊色多少,冯大爷现在身份不比寻常,走到哪里都把她带着呢。”
史湘云虽然之前一直在牢中,但是宝钗、黛玉和探春她们也经常去牢中看望她,自然也就要说起冯紫英现在去了陕西的情况。
其中免不了要谈到冯紫英去陕西路上遭遇的种种波折,就包括遇袭遇刺的情形。
史湘云也才明白冯紫英现在高升陕西巡抚,俨然已经成了大周朝最炙手可热的封疆大吏了,甚至引来各方敌人不择手段的袭击,所以尤三姐这一身本事也就有了用武之地了,可谓须臾都离不得了。
“云妹妹,若是按照你所言,我们都要去那天边苦寒之地,距离西安都要千里之遥,我们去了岂不是只能在那里冻死饿死?”坐在秦可卿边上的女子再也忍不住了,脸色灰白,眼角已经有了几分泪影,“还以为出了诏狱,哪怕是寻个乡下地方只要能安稳度日子,哪怕苦点儿也好,但哪里会想到会被发配到这等苦寒之地?”
女子带着哭腔的话语让驴车上的几个女子都沉默不语,说这等话未免太过不识时务了。
出了诏狱哪里就是无罪了?只不过是鉴于大家都是犯官眷属而稍稍从宽罢了,还真以为自己是清白良民,出了诏狱就可以像普通人那样自由自在的生活了?想得未免太简单了。
“穆家妹妹,这等事情却是由不得我们了。”坐在史湘云身旁的女子一身雪白素净罗裙,语气也十分平淡,“我们现在身份都是犯官眷属,例当同罪,我们也不是出来走亲访友,而是发配流放,准确的说,我们是也都是犯人,日后也是服刑生涯。”
白衣女子的话让那个被唤作穆家妹妹的女子更为绝望,咬着嘴唇任由泪水从腮边滑落,“中棠,按照你的意思,我们就只能一辈子在那等苦寒之地服苦役一直到死?与其那样,我还不如早些自我了断来得好,何苦要去白白受那一辈子的苦罪?”
这女子的话语也说到了驴车中其他女人心坎上,与其这样苦役劳作一辈子毫无盼头,还真不如一死了之。
“那也不尽然。”白衣女子摇了摇头,“这也要看朝廷的意思,若是待到江南平定,朝廷兴许网开一面,对我们也许会从轻处理,另外若是朝廷遇上大喜事,也许还会大赦天下,那咱们也就有机会得到赦免,那就能熬出头了。”
“啊?”这一番话倒是让车中女子都是得了一份惊喜,迅即有人问道:“中棠,什么大喜事能大赦天下?”
“比如新皇登基,又比如江南平定,或者打败那建州女真,都能算是朝廷的大喜事吧。”白衣女子想了一想才又道:“或者陕西乱军被彻底消灭也可以算吧,这要看朝廷怎么看。”
听得白衣女子和车中的女人们对话,史湘云心却早已经飞到了西安城去了。
冯大哥就在西安城,而且还是陕西巡抚,她也是官宦出身,自然知道一省巡抚的威势,便是布政使和按察使官阶比巡抚高,但是一样也得要听命于巡抚,因为巡抚是代天巡狩,而且还兼着兵部和都察院职衔。
冯大哥在离开京师城之前就和自己说了,一定会想办法保得自己的安全,原来都说自己要发配贵州,但现在改成了陕西,没准儿就是冯大哥在里边起了作用。
而来了西安之后,最终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史湘云还不知道,但是她对冯紫英有着绝对的信心。
冯大哥绝对不会丢下自己不管,任由自己流落到那甘州肃州去,这一点她有着无比的自信。
“云姐姐,你在想什么?”那一直哀怨不已的穆姓女子见史湘云一直不说话,只是怔怔地望着窗外出神,忍不住问道。
“啊,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我们既然都来了,就别再胡思乱想了,也许情形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糟糕,天无绝人之路,我们都到这一步了,还有什么糟糕的情形不能接受呢?”史湘云淡淡地道。
史湘云这番话秦可卿自然是能明白一二的,但是车中其他女子就不太明白了,但那被叫做中棠的白衣女子却微微蹙眉,“云妹妹,听说这陕西巡抚冯大人和贾家关系莫逆,又是贾家姻亲,你也算贾家亲戚,兴许他能帮一帮你?”
史湘云心中一凛,赶紧摇头:“冯大哥的确帮了贾家一把,但是我不是贾家人,而且关系也隔得远了,冯大哥恐怕根本就不知道我们被发配到陕西来了,这些小事也肯定不是巡抚过问的,……”
“他不知道不要紧,我们反正要到陕西提刑按察使司去报到,到那时候你不妨托人带个信给他。”坐在白衣女子身旁年龄略大一些,穿着一身暮山紫襦裙的少妇接上话,犹豫了一下才又道:“照说我们是不该这般去叨扰人家的,只是现在我们如此处境,都是一干弱女子,要这般颠簸着去甘州肃州,只怕我们这一行人里边会熬不过去,……”
“也许我们能沾一沾你的光,不必去那天边苦寒之地呢?”秦可卿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揶揄了史湘云一句。
“这关系到我们这些人的命运,史大姑娘千万莫要拘束忸怩,务必要去求一求那冯大人。”坐在最角落里的一个佛头青色长裙少妇就没有那么多讲究了,说话更是直白:“我们都是一干犯妇了,还有什么放不下身段颜面的,真要落到去了甘州肃州,随便哪个小吏或者军中武夫要折辱我们,我们也毫无办法,这个时候去求一求冯大人,他好歹也是史大姑娘你的亲戚熟人,总比到那时候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强吧。”
她们这一辆马车上坐的都是狱中认识的熟人,在诏狱里后来呆得久了,也就管得没有那么严了,再后来就有了放风时间,一来二去大家也就熟悉起来了。
那穆姓女子便是东平郡王的嫡女穆菡,原本都与江南甄家甄宝玉订了亲,只可惜还没有来得及完婚,便出事了。
那白衣女子却是北静郡王水溶的嫡亲妹妹水中棠,一度还被视为和冯紫英算是门当户对的佳配,只不过冯紫英压根儿就没有想过要娶武勋女子,所以也没有议过。
这暮山紫裙少妇却是水中棠的嫂嫂,水溶的王妃,江南甄家甄应嘉的嫡长女,甄宝玉的嫡亲姐姐。
而那佛头青衫的少妇则是穆菡的嫂嫂穆柳氏,也是理国公柳家之女。
这算下来,除了史湘云和秦可卿勉强算是亲戚外,其余四个女子算起来也是沾亲带故,都是亲戚。
这京中武勋本来也就是这样,相互联姻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只不过现在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江南谋逆案就一下子把这些武勋家族都给牵连进来了。
其他几女都把目光落在了史湘云身上,让史湘云倍感压力,但是她也知道这种事情万万不能一口应下,且不说冯紫英能不能办到,就算是冯紫英能办到,那也要看其中有没有为难之处,史湘云虽然相信冯紫英不会置自己与危险境地,但是这却和自己主动去要求什么是两回事。
“穆嫂子,这等事情恐怕也不是小妹去求一求就能解决的,国家有法度,朝廷有律法,冯大哥虽然是巡抚,恐怕下边也有很多人盯着他,他初来乍到,如何能随意妄为?”史湘云见一干人眼底都有些失望,心中也有些不忍:“到了西安府,小妹自然是要去知会一声的,至于说命运如何,那也许就要各安天命了。”
说得很隐晦,但是在座的一干女人也都是在后宅深宫里经历过的,隐约就能明白史湘云话语里的意思,只要冯紫英知晓史湘云来了陕西,而且又是流放来的,这如何操作,冯紫英肯定明白,唯一可虞的就是被冯紫英只管史湘云,却不肯管其他人,那就糟糕了。
这史湘云这段时间接触下来,一干人都知道她是一个纯真善良的性子,若是能成功激起她的同情心,没准儿就能让她出面帮忙想想办法,再不济也能留在关中平原,不去那最偏远之地受罪。
这里边白衣女子水甄氏最是聪慧,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即岔开话题,不再提这事儿。
她明白现在要让史湘云表什么态度肯定不可能,反而可能会激起对方的反感,反正去西安起码还要一个月,这其间有的是时间来水磨功夫,把这史湘云给磨下来。
只是自此日起,一干人也都有了一些心事,原来不知晓这内里关节,大家也就浑浑噩噩过了,但现在似乎有了几分希望,可以留在西安城中,不去那苦寒之地,甚至可以得到照拂,混个安稳清闲的劳作机会,自然就没有人肯丢开这一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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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四十八节 民以食为天,神迹
史湘云一行即将到来也不过是让冯紫英稍微分了一分心而已,既然有处理对策,冯紫英不必花太多精神。当下更为重要的是土豆的收获季节即将到来。
从冯紫英到陕北,最重要的一桩事儿就是要推广土豆。
在他看来这是解决天时不好土地贫瘠山地居多的陕北地区最现实的问题,不求能达到后世那等让人瞠目结舌的产量,哪怕三成甚至两成的产量,单单是不怎么择地这一优势,就足以让很多人活下来,而不至于变为饥民和流民了。
他毫无保留地告诉所选择的几个州县的州县官们,对土豆乃至番薯、玉米种植培育的推广将成为日后考核地方官员治事能力的一个最重要标准,甚至要胜过治安、教化,仅次于赋税,他还不敢把这桩事儿凌驾于赋税之上。
从七月份开始,延安府那边几个州县就陆续开始种植土豆了,随着从天津那边运送过来的土豆种豆开始分发下去,从几百亩到上千亩不等的地区都开始进行种植,很多种植粟和小麦不太适合的地区都种植了一些土豆。
但这毕竟是一个新生事物,谁都不知道这玩意儿种下去究竟能长出多少,而且这味道始终也还没法大家一下子就觉得和粟米面粉味道一样可口了,所以很多人都抱着严重的怀疑态度和猜忌眼光,只是迫于官府的强势推动,没有谁敢来冒天下之大不韪来反对,左右不过是几百亩山地而已,现在这等情形,到处枯败干旱一片,试一试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不过冯紫英也知道这是一个习惯过程问题,当忍饥挨饿和热腾腾土豆摆在一起时,傻子都知道如何选择。
冯紫英甚至放下了看上去更为紧要的军务,直奔米脂,相对于更为偏远的神木、府谷,这里更为适中,冯紫英要在这里看一看土豆收获的状况。
重新回到米脂,冯紫英能感受到来自米脂县官民对自己的态度发生的变化。
如果说之前,自己只是依靠在军事上打开的一些局面让夏之令、潘汝桢、许俊阳和吴德贵这些人多了几分尊重和敬畏,那么到现在,这些人就已经完完全全地依附在自己的身边了。
察院御史对西安四卫的清查,甚至波及到了西安府衙,固原军进入西安城,迫使西安四卫进行大规模的清理整肃,按察使司的主动配合,布政使司那边的颓势,都被这些地头蛇们看在眼里,也让他们意识到抱稳冯紫英的大腿才是最聪明的做法,更何况冯紫英也是从延安府这么打出去的,这样一个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机会,凭什么不抓住?
许俊阳一早就觉察到了冯紫英对土豆种植这桩事儿的看重,虽然对冯紫英提到的土豆亩产可能达到十五石以上持怀疑态度
毕竟现在像陕北这边以种植粟米和小麦为主,夏麦秋粟两季合起来也不过就是两石左右,这土豆纵然再是不凡,给它翻一倍,不,翻两番吧,一季也就是四石,相当于现代六百斤,那就是不得了的大事儿了,关键是这土豆比起需要大量灌溉的粟米和小麦来说太不择地了。
而按照巡抚大人说法,这玩意儿一年还能种两季,那意味着一亩能产三十石,那能养活多少人?这未免也太骇人听闻了。
这在到处都是饿砰的陕北,简直就是比种金子还厉害的营生啊。
许俊阳看过,这土豆纵然不比粟米和小麦那般耐饿,但是两倍的土豆差不多也能顶得上一份小麦或者粟米了,再不济,三份土豆顶得上一份粟米和小麦,那也太划算不过了。
站在田间地头上,冯紫英看着忙碌的农人,潘汝桢和许俊阳都陪在一旁。
「这算是开收第一遭,镇璞,俊阳,你们估算一下,这一亩能能产多少石?不对应该是多少斤才对,土豆这玩意儿不合适用石来计算。」冯紫英背负双手笑着道。
这大周沿袭明制,这度量衡也有复杂,粮食用石来计算,但是像玉米晒干之后可以用石、斗、升来计算,小麦粟米稻米都是如此,但土豆和番薯显然就不能用这种方式来计算了,如果科学一些的话,应该考虑用市斤来计算,沿袭明制,一市斤也就是现代一斤二两左右
而像米麦这类粮食则一般是一石在一百二十斤明斤,也就是一百四十斤现代市斤左右,可对于土豆来说,恐怕就不能这么计算。
「大人,这就要看秤下来之后的结果了,说实话,我们心里都没数,毕竟也是第一次种,那些个徐大人派来的帮忙指导的人都信誓旦旦说肯定要超过两千斤,呃,如果用石来计算就是十八石,我们都不敢相信。」
许俊阳看了一眼潘汝桢,又道:「绥德、府谷和神木也都种了,还有肤施也有,比我们略晚一些,估计也就是差个十天左右这样平均一下,最后就知道产量大概在多少了。」
「看样子你们心里都没底儿啊,而且对徐大人苦心培育出来的东西还不太信任啊,我倒是信心百倍。」冯紫英仰着头哈哈一笑,「要不我们打个赌,若是超过了两千斤,那么你们二位可要好好请客一顿,若是没超过两千斤,那我也一样请你们二位。」
潘汝桢和许俊阳也都笑着应了,这是拉近和上司关系的好机会,他们当然乐见其成。
收割方式很粗犷,就是翻挖,同时也要预留种苗,不过有徐光启派来的人员帮着指点,一千人也都是十分感兴趣,想要看看一亩地下来究竟能有多少。
等到天色眼见得慢慢要黑下来了,作为试验田的这三十亩地的土豆都被收了起来,粗略称重了一下,超过六万五千斤,即便是算上洗了之后可能还沾有泥土和一些没晾干的水,那么怎么也不会低于六万四千斤,平均下来,亩产在二千一百斤以上。
冯紫英大略记得后世土豆一般亩产都是三四千斤以上,甚至有八千到一万斤的高产情形,就算是三四千斤折成明斤也就是二千五百斤到三千五百斤以上,后世的一亩是六百六十七平方米一亩,而大周一亩沿袭明制,略小一些,所以这二千一百斤每亩的产量已经算是不错了,毕竟这是第一遭,当然这也和选择了良好的土地加上十分费心的侍弄有很大关系。
真要大规模推广开来,能有一千五百斤就算不错了,但两季算下来那也是三千斤以上,和以种植粟麦相比不过五百余斤且还要择地的情形相比,那真的是相差太大了。
这样一个惊世骇俗的产量让潘汝桢和许俊阳都不敢相信,他们甚至还亲自去察看了一番,看看是不是有人要刻意讨好上官来作假,但这一片只有三十亩种植了土豆,要从外地运来土豆也不可能,而过了秤的土豆也摆在那里,实打实的,没有水分,这才让潘汝桢和许俊阳接受了这个现实。
要知道他们二人其实内心也都盘算过,既然是徐光启和冯紫英都这么看重这玩意儿,而且又是从西夷弄进来的,没准儿这玩意儿可能还真的能丰产,但再丰产也不能离谱啊,八百斤应该就是极限了,那已经会改变一个地方农业生产结构了,尤其是像陕北这种苦于土地贫瘠山地崎岖灌溉不佳的地方,填饱肚子就是最大的政绩,可这玩意儿要真的推广开来而且不减产的话,那真的能陕北三府人不再挨饿成为现实了。
当然这也是理想化的一种状态,除非朝廷不收赋税,不发劳役,但无论如何这玩意儿都足以改变陕北这些穷苦百姓的命运
在米脂已经选了四处,分别选了易灌溉的好地,条件一般的谷地,条件较差的坡地,条件最差的山地来作为试点,冯紫英又带着一干人实地分别检查了这四块试验田的情形。
最好的土地亩产达到了二千二百斤左右,谷地也就是冯紫英他们最先看这一块,亩产二千
一百斤,坡地产量锐减为一千六百斤左右,而山地就直接滑落到了一千二百斤最有,这可能也和侍弄的人手有一定关系,但无论如何这个实验结果都已经超出了最好的想象。
总计三百三十亩地,***出土豆接近五十万斤,按照许俊阳的说法,每人十个土豆,大概就是两斤左右,已经足以让一个壮丁不劳作的情形下熬过一天了。
这意味着这五十万斤土豆可以让八千流民忍一忍的话熬过一个月,这几乎就是一个奇迹,仅仅是三百三十亩地就能让八千流民稳住一个月时间,如果三千三百亩,甚至三万三千亩,岂不是可以让几万流民顶过一年,这还没有算能种两季这一茬儿呢。
这可就是不是理论算法了,而是实打实能变成现实的结果,就算是冯紫英也提到种子可能第二季用就有退化,产量会下滑,但是就算每一轮种植按照上一轮九成甚至八成的水平来计算,那也已经是神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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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五十节 西缓东急,伏波隐流
数风流人物正文卷癸字卷第二百五十节西缓东急,伏波隐流冯紫英却没有那么多心思来顾及这些人的感想。
莫德伦归顺收编为卫军,对于很多人来都是一种触动,其实像王成武、邝正操和井治中他们已经走到了前面,做了示范。
只不过他们三支乱军归降招安时间更早,像邝正操和井治中的突锋营和摧城营甚至还没有举起反旗,只是微露反意便被冯紫英果断劝降归顺,而莫德伦和邱子雄则是在围攻战中失利才,搅动整个陕北的局面。
莫德伦的招安归降也是给现在仍然在迅速膨胀的邱子雄部一个示范,冯紫英并不担心邱子雄尾大不掉,实际上所有人都能看明白,随着陕北三府的乱局逐渐平息,粮食危机似乎一定程度得到缓解,陕西的焦点正在向西安府东部几个州县转移。
邱子雄的乱军在整合了点灯佛赵四儿和盘天王刘克庄的乱军之后,已经成为整个陕西势力最大的一直乱军,但他却被背后的越山营、摧城营撵得站不住脚,已经摆出了要南下澄城、郃阳的架势,这也让西安府东部这几支乱军感到巨大压力。
因为邱子雄的拜堂寨实在太让人忌惮了,从小红狼到点灯佛再到盘天王,都纷纷被他吞并,如果他这头猛虎进入西安府东部,那现在的这几支乱军怎么办?
是对抗,还是联盟?
对抗那可能就是两败俱伤,白白便宜了官军,联盟?可这厮野心太大,弄不好又要重走点灯佛和盘天王被他吞并的老路,哪一条都不好走。
吴耀青正在向冯紫英作汇报,
冯紫英笑意盈面,
吴耀青也笑了起来。
冯紫英阴冷地一笑:
吴耀青摇头。
冯紫英笑了笑,
见冯紫英对马进宝的固原军很看重,吴耀青知道冯紫英下了决心,
冯紫英想了一想,「先给马进宝一部分,让其先装备一个营,加紧训练,前期不是给了他一部分让其先练着么?也有一个月了吧,现在帮他补齐一个营的火铳,另外二十尊火炮,希望他能打出一个好的战绩
出来,也不枉我大费周章地把他从固原那旮旯里弄出来。」
吴耀青迟疑了一下才问道:
冯紫英不确定山西镇能不能剿灭晋南乱军,但是如果邱子雄继续南下与西安府东部乱军交锋,很难说这些乱军会不会东渡晋南,那会对晋南局面带来什么样的变化不好预测,所以他不得不预做一些准备。
而且冯紫英还有一个隐忧,那就是山西镇和大同镇北面边墙外的蒙古人和丰州白莲会不会有什么阴谋,虽然这几个月里各种传闻消息不断,甚至土默特人和察哈尔人以及丰州白莲也一直在边墙外有异动,但是始终没有形成大规模的动向,这就让冯紫英感到很蹊跷。
还有建州女真,这更是大周在北边的最大敌人,怎么这么久来也只听雷声响,不见雨下来?
既然前期作了如此多的准备,没有理由不趁机来拖一拖大周的后腿才是,如果放任朝廷平定江南和解决陕西山西乱局,他们要想在获得这样一个机会就不容易了,可现在最佳时间已经过去了,
入冬之后就不应该是发动战争的好机会了,这对于攻防两边都是如此,对发起战争一方更是如此,冯紫英觉得除非是这些敌人内部可能在协调上出了什么问题,否则没有理由不动手才是。
又或者,他们就是在等待更好的机会?
********
赫图阿拉。
努尔哈赤鹰鹫般的目光落在阿拜和讷图身上,
阿拜有些紧张,他从未见过自己父汗如此暴怒却又压抑着情绪的情形,那眼中的怒意几乎要把自己撕碎,嘴巴发干,连身子都有些忍不住颤抖起来。
父汗儿子太多了,自己在其中不算是出类拔萃的,这一点阿拜很清楚,而且现在兄弟们中拉帮结派争斗激烈,他知道自己不合适掺和到这些争斗中去,所以才主动避了出来,躲到大周京师城中去刺探情报消息。
但是没想到父汗却是如此急切地要向大周开战,这几个月里连续不断地来信,要求做好开战的时间选择,他和讷图商量了几回,始终觉得现在还不是最佳时机,但又怕耽误大局,所以自己才和讷图主动回辽东一次来专程汇报情况。
阿拜咬着牙硬扛着努尔哈赤的目光,一字一句无比艰辛地道。
努尔哈赤对自己这个儿子不太放心,但是对这么多年一直在大周境内经营情报网络的讷图还是很认可的,别的人话他可以不听,但讷图的意见,他还是要尊重的。
讷图上前一步,表明自己态度。
努尔哈赤努力压抑住内心的火气,恶狠狠地道:「讷图,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你知道我们为这一仗准备了多久,除了我们自己,察哈尔人,土默特人,甚至汉人自己内部,我们都花费了多少心思,现在你一句话就要我们再等半年?再等半年形势会变成什么样,汉人内部还有
这么好的机会么?江南如果被汉人朝廷平定,我们还有什么机会?我看你和阿拜是在汉人地盘上呆久了,也沾染了汉人那等懦弱怕死的习气,变得贪生怕死起来了!」阿拜和讷图都被能听出努尔哈赤话语里隐含的杀气,不过这等情形下如果退缩了,那肯定结果会更糟糕。
见讷图不好直接回自己父汗的话,阿拜只能硬着头皮阐述自己的理由:
努尔哈赤稍稍有了一些兴趣,看着自己这个还是有些变化的三儿子,原来觉得阿拜有些软弱,现在看起来好像也不尽然,起码出去锻炼两年,也敢在自己面前大声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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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五十一节 建州风云,各呈机锋
数风流人物正文卷癸字卷第二百五十一节建州风云,各呈机锋阿拜定了定神,和一旁的衲图交换了一下眼神,这才斟酌了一下言辞道:父汗,诸位,我知道之前大家都为九月出兵做了很多准备,可到了现在眼见得最佳出兵时机已经丧失,我们却迟迟没有给出出兵的情报支持,其实并非如此,我们在京中的所有人都全力以赴收集各方面情报,以求能尽快达到父汗希望出兵的要求,可结果却总是不遂人意。」
努尔哈赤皱了皱眉,哪来那么多废话?
不过他还是耐着性子,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如果真的锻炼出来,他也不吝多给一些机会。
好在阿拜也没有再多废话,直接步入正题∶
见自己儿子能把几个关键要点分析得如此清楚,努尔哈赤也有些诧异。
就算明知道这里边多半是讷图的功劳,但是能在这大厅里说得这么清楚明白,起码两三年前阿拜是没有这个能耐的,这一点还是让他很高兴。
褚英、代善以及皇太极几人却有些神色复杂,从来没有放在眼里的阿拜居然也能口伶俐地发表观点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代善倒是还有些心理准备,他在京中去呆过,很清楚这是个相当考较磨炼人的活儿,只要肯努力学习揣摩,未必不能提升,看样子阿拜这小子还真的下了苦功啊,衲图还真肯帮这小子一把呢。
努尔哈赤打断了阿拜的话语,厉声问道:
阿拜犹豫了一下,
努尔哈赤转头望向讷图,
讷图很肯定地回答。
努尔哈赤暗自咒骂了一句林丹巴图尔,不靠谱的东西,还口口声声向自己保证,他们肯定可以指挥动丰州白莲,甚至可以用丰州白莲汉人来影响中原的白莲教徒发起叛乱,看样子反而是倒转来了,丰州白莲汉人反而要听中原白莲本宗的指挥,可现在哪里去找中原白莲本宗的上层首领?
见努尔哈赤只是皱眉,却没有在说话,阿拜才又继续。
「第二个因素是大周朝廷大军在收复山东之战中,其进度和我们设想的不复,在八月份之前,大周朝廷大军和南京朝廷大军交战激烈,但没有多大进展,所以父汗希望利用他们牵制大周大军是正确的,但是八月下旬之后,局面就该发生了变化,孙承宗和冯唐两路大军在山东连续取胜,很快就把南京朝廷军队撵到了济宁、兖州一隅,而且只用了十日不到,就收复了济宁和兖州,彻底解决了山东问题,那个时候如果我们如果要在辽东出
兵,孙承宗的军队甚至可以直接从登州出海运往辽西和辽南,……」
代善忍不住插嘴问了一句:
阿拜的话让皇太极也忍不住插话:
建州女真自从夺下宽甸六堡之后,实际上已经封锁住了辽东和朝鲜之间的陆路联系,这也使得建州女真对朝鲜影响力越来越大。
虽然在海路上大周依然可以和朝鲜往来,但是北地海运历来不太发达,而江南那边虽然和朝鲜有往来,但基本上都是纯粹的商业往来,大周朝廷在朝鲜的影响力日益被削弱。
但是如果大周北地海运发展起来,尤其是从登州、大沽到金州卫连通朝鲜这一线被打通,那么建州女真好不容易在朝鲜夺下的影响力,恐怕又要被大周抢回去了,现在的建州女真可纯粹就是一个内陆地区,根本就没有水军可言,甚至可能被大周封锁海上连通。
怒尔哈赤脸色阴沉下来,他意识到如果大周海运繁荣起来,尤其是辽西辽南都纳海运范围,那大周的军队岂不是可以绕过辽西走廊陆路,而直接走海运,这是一方面,另外在物资的运输上,那简直就要方便许多,在运输成本上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幸好这种势头才刚刚出现不过两三年,一旦这种情形长久持续下去,那建州女真的优势将不复存在,而劣势则将不断扩大,拖上十年,建州女真就根本没有和大周抗衡的可能了。
所有人都觉察到了大汗的脸色不渝,大厅里气氛更显得低沉。
努尔哈赤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沉声道。
都是些不中听的消息,努尔哈赤有些烦躁,但他也明白汉人的一句格言,忠言逆耳利于行,这如果都是事实,那就不得不听,而且还得要听进去,拿出对策来。
努尔哈赤不耐烦地打断:
阿拜愣了一愣,连忙点头∶
「阿拜,你说了这么一大堆,都是不利因素,但是这些不利因素都会一直存在,甚至可能还会随着时间推移会变得更加不利,那我们处心积虑准备这么久,岂不是
毫无意义?父汗的愿望又什么时候才能实现?」
褚英终于找到机会展现自己。
褚英知道父汗这一段时间都对自己不太满意,甚至还有传言说父汗要把自己幽禁起来,这让褚英也吓得够戗,原本还有嚣张暴躁的性子也收敛了不少,他一直是把代善和皇太极当成最大的对手,没想到今天阿拜这个昔日根本就没打上眼的家伙居然也跳了起来,蹦跳得挺欢实啊。
应该说阿拜的表现的确让在场的很多人都刮目相看,不仅仅是褚英,包括代善、皇太极、莽古尔泰、阿巴泰等人都开始正视起这个兄弟来了,便是在场的其他人,如费英东、何和礼、安费扬古等人也心中也都起了一些别样心思。
这诸位贝勒中,大家都觉得褚英不行,大一些的贝勒中,代善和皇太极是日后最适合继承汗位的,阿巴泰和德格类也不错,其他褚子太年幼还看不出来。
现在代善和皇太极是合力在打压褚英,褚英还不肯死心,但却已经渐渐不得大汗的喜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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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五十二节 攻心之战最为先
数风流人物正文卷癸字卷第二百五十二节攻心之战最为先
对于这位兄长,阿拜没有太多好感,既不像二哥代善那样亲和得人心,又不像老八皇太极那样机敏睿智,总觉得他就该是天生的父汗继承人,觉得兄弟们都该听他的,按照他的意愿行事,不过阿拜也不想得罪对方。
褚英冷哼一声,撇了撇嘴。
对于褚英的羞辱性话语,讷图是充耳不闻,而阿拜也是装做没听见,自顾自地继续道:
努尔哈赤微微点头,然后又摇头:
阿拜想了一想才道。
努尔哈赤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皱眉,若是大周大军驻扎在这一线,那对己方的威胁就大了,一旦在辽东发起战事,那这支军队随时可以增援辽东。
阿拜看了一眼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阴着脸道。
阿拜的这个消息终于让努尔哈赤动容了,
阿拜摇了摇头,
努尔哈赤看着阿拜和讷图。
阿拜和讷图相互看了一眼,讷图才迟疑着道:
努尔哈赤猛地以掌击扶手,站起身来,「此事务必要尽全力去办,若是能选择到合适时候让汉地白莲本宗与丰州白莲一起起事,顺带把孙承宗的大军也给调动起来,那我们纵然拿不下辽东,起码也能把安乐州和铁岭卫对我们的威胁给彻底解决了,如果机会好,未必
不能拿下沈阳。」
阿拜赶紧应道。
努尔哈赤叹了一口气,
代善见努尔哈赤态度坚决,心里却有些担心。
他是知晓辽东镇的情形的,尤其是去过一趟汉地之后,对汉地的情形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虽然辽东镇孤悬一隅,大周增援军队只能通过辽西走廊这条狭窄的道路来,但是现在情形有变,大周可以通过海运运输军队和物资,那这个弊端就一下子被降低到了最低程度,对己方的威胁却是大了无数倍。
努尔哈赤睃了二儿子一眼,这个代善什么都好,就是太过于谨小慎微,事无巨细都要考虑过甚,弄得很多时候就自己把自己给吓住了,
李永芳一直站在最边缘处,他知道自己现在还不够资格参与到建州女真最核心的讨论中去,只能被动地等着努尔哈赤来询问。
不过他对辽东镇内部太熟悉了,从叛逃到建州女真这边之后,他就没有停止过和辽东镇那边自己原来同僚那边的联络和拉拢,
虽然大部分人都断然拒绝了自己的拉拢,但是还是有一部分人接受了自己的联络,而且这种联系一直没有断绝。
大汗也是相当慷慨豪爽地拿出许多金银来让自己能够毫无保留地去拉拢收买这些中下级军官,就是希望在某一天双方再度发生战事时,其中哪怕有一个两个能站在自己这一边,在关键时候都足以改变战局。
努尔哈赤看着李永芳,神色十分坦然而自然,
李永芳大起胆子说道。
努尔哈赤对李永芳极为信任和认可,抚顺关一战为建州女真捞得数万人,一下子就让建州女真的营建生产能力膨胀了几倍,现在又该是最合适的风口了。
李永芳满口答应。
清了清嗓子,努尔哈赤目光在大厅中转了一圈,他这才缓缓启口道:「现在正是从大周那里夺去皇家气运的最佳时机,我们建州女真不能失去这一次机会,大打也好,小战亦可,总而言之我们要取得像样的战果,可汉人已经开始在退却,他们内部内讧不断,各怀鬼胎,这便是我们最大的机会,所以从现在开
始,我们要进一步积蓄力量,到真正开战的时候,那便要把一切力量都使出来,力求一举得胜!」
从大殿中出来,阿拜才松了一口气,他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背上居然被汗湿透了。
连他自己都有些说不清楚,自己怎么就信了那个男人的话,现在他对自己父汗的话也充满了怀疑,大周那么大,人口、物资都是女真人上百倍,我们怎么可能打得过?
还有,一旦汉人把船直接开到辽西辽南,这种运输方式,可以极大地改变辽东镇的制约因素,对女真人构成最现实的威胁,但对女真人来说,居然是无解的。
甩了甩头,阿拜想要把那个男人的印象从自己脑海中丢掉,可却挥之不去,真正到了那个时候,也许自己真的可以做一些事情?
阿拜下意识扭头向南边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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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五十三节 临产,阴私
大段氏双手紧攥,在屋外来回地踱着步,是不是伸头往屋门处看一眼,又叹了一口气。
「铿哥儿让她没事儿就要多出去走走,说是对盆骨打开有好处,这半年我就看着二丫头没事儿出去散步,好像也没见着效果?我看二丫头这屁股也不小,比不了司棋那丫头,但也比宜修不差,怎么反而这么困难了?」
「姐姐,这头胎呢,哪有那么容易的?你当初生铿哥儿不也经历千难万阻才生下来?」小段氏扶着姐姐的手,宽心安慰,「放心吧,这葛大娘是咱们京师城里最好的稳婆,经手的孩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什么阵仗没见过?她不也说胎位很正,顺产没问题么?不就是头胎稍微麻烦一些么?」
屋里隔着厚重的棉帘,地龙早已经烧了起来,让室内足够热呼,来往丫头们都是蹑手蹑脚,深怕在这个时候招惹了太太。
平素大段氏就是诵经念佛,寻常事务早就不管了,便是小段氏现在也已经把府中事务逐渐移交给了鸳鸯和各房,但是唯独关系到冯家香火之事她是绝对放不下的。
只要铿哥儿一日没有男嗣,她便一日不得安心,而且冯家子嗣单薄,这年头小孩子夭折太正常了,铿哥儿膝下若是没有三五个儿子,她这个当母亲的也难以放心。
站在一旁的沈宜修、薛宝钗、林黛玉都是安静不语,时不时地竖耳听着房里迎春传来的小声呻吟声,时断时续,倒是司棋那丫头的粗嗓子清脆悦耳。
尤二姐则不无羡慕地独自站在一旁和鸳鸯、金钏儿、香菱说着话,偶尔走神蹙眉。
李纨、探春则和惜春早早就来了,三姐妹站在另一侧也在小声嘀咕着。
这对冯家是大事,对贾家也是大事儿。
若是迎春能生下一个男嗣,那就是冯家的长子了,虽然是庶长子,但是对于冯家这样一个俨然蒸蒸日上的豪门望族来说,也非同小可。
纵然不能和嫡子比,但这长子身份也足够让迎春在冯家的地位稳固不衰了。
似乎是觉得压力过甚,大段氏瞥了一眼沈宜修、薛宝钗和林黛玉那边,突然压低声音道:「我听说那贾家的贾王氏和铿哥儿也是不清不楚的,你可知晓?」
小段氏吃了一惊,也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薛宝钗那边一眼,稳了稳心神:「嗯,姐姐怎么问起这个来了?铿哥儿二十都过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再说了这些事情,大户人家难道还少了?姐姐何须挂心这等事情?」
「不是,我是听说那贾王氏身边好像有一个孩子,不是她在贾家生那个女儿,而是一个只有一岁多的男孩儿,……」
小段氏心中一突,怎么姐姐也知道了这事儿?看来这天下还真没有不漏风的墙啊。
「嗯,是有这么一回事儿,我听府里下人提起过,不过外边儿的事情,也就没太关心。」小段氏小声道。
「铿哥儿不省心,和这等妇人沾染上,也不怕身子骨吃不消?我见过那妇人一面,一看就知道是个销筋磨骨的主儿,看她那***和屁股,以及走路的姿态,就知道男人若是迷上她,铁定要死在她肚皮上,……」大段氏恨恨地道:「谁不好去勾引,却敢勾引到我们冯家头上来了,……」
「姐姐这等时候说这个是什么意思?现在铿哥儿在陕西,这妇人却是一直在京畿这边,难道还怕她去陕西祸害铿哥儿不成?」小段氏问道。
「不是,我打听过,说这个贾王氏前年就和那贾二郎和离了,似乎就是那个时候和铿哥儿勾搭上的,呸,是爬上了铿哥儿的床,若是这么算下来,那孩子也就一岁多,嗯,若真是这妇人生下的,你说是不是有可能是铿哥儿的种?」
大段氏在对自己家男嗣这方面的推理判断能力还是有些敏感的,居然也能推算出时间似
乎有点儿差不离。
小段氏预料之中,自己所怀疑的,肯定姐姐也会猜测得到,她想了想道:「姐姐,这事儿不好说,但若真是铿哥儿的种,那铿哥儿肯定知晓,这等事情上铿哥儿不会糊涂,……」
「那铿哥儿为何不告诉我们?」大段氏怒了。
「姐姐,铿哥儿都是当府丞的人了,遇上这种事情,如何会轻易开口和咱们说?」小段氏笑了起来,「有桐娘,就说明屋里人都能生养,何必要弄一个外室生的来弄得屋里不愉快?除非咱们这冯家屋里这么多女人都生不出儿子来,否则这孩子铁定不能进咱们家门,估摸着铿哥儿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没告诉咱们。」
大段氏沉吟了一下,「倒也是这个理儿,桐娘都一岁多了,宜修的身子也早就恢复大好了,完全可以再怀孕了,宝钗那丫头体格也不错,只可惜铿哥儿又去了陕西,……」
「黛玉那丫头现在其实也挺好,虽然瘦了一点儿,但是我看也一直在坚持踢毽、跳绳、投壶,铿哥儿就说这能帮助生头胎时减轻难产的几率。」小段氏替黛玉说了一句,她知道自己姐姐一直有些担心黛玉身子骨生产困难。
「嗯,不过现在说这些都没用,还是要看在陕西那边的宝琴、妙玉和岫烟她们仨,论理妙玉那身子也该是个能生养的才对,岫烟也不差,我就盼着铿哥儿回来的时候,她们能给我带回来两个孙子孙女。」大段氏不无期盼地道。
「一定会让姐姐如愿以偿的。」小段氏安慰了大段氏一番,「回来了,宜修、宝钗和黛玉也就该开花结果了,若那贾王氏的儿子也是铿哥儿的种,起码说明铿哥儿是能生的,只要机缘到了,自然就瓜熟蒂落。」
「唔,婉琴,你说这咱们冯家的种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流落到在外边儿,只怕也不是个长久之计吧?」感觉到王熙凤身边那个男孩很大可能就是冯紫英的孩子时,大段氏心思就有些活络起来了。
好歹是个男孩,而且都有一岁多了,听说还长得虎头虎脑的,自己这个当祖母的却还没见到一面,这种心情实在有些不是滋味。
再说是外室所生也好,私生子也好,只要是冯家的种,那就弥足珍贵,要知道现在冯家还没有一个男嗣呢,就算是迎春生下这一胎是男嗣,那也才两个,对于寄托了偌大冯家三房香火来说,还是太稀薄了。
「姐姐,我知道你的心情,可是现在恐怕不是合适的时机,如果您真要去看一看,倒是没啥,若是要让其认祖归宗的话,恐怕就有许多麻烦了,那贾王氏是和离了的妇人,而且和宝钗是姨表姊妹,要论起来,迎春、黛玉原来都是喊她嫂子的,这要抖落出来,恐怕会闹得家宅不宁的,……」
「另外那贾王氏现在没有了牵挂羁绊,恐怕就只有这一个依靠,要从她手里夺走孩子,只怕她是要不管不顾地拼命,撕破了脸,她反正烂命一条,也无所谓名声了,咱们冯家还要脸呢,影响了铿哥儿的声誉,那就得不偿失了,不划算,……」
「再说了,咱们家又不是不能生,这迎春不是马上就生了,没准儿铿哥儿回来的时候还能带两个呢,何必要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小段氏清楚自己姐姐的心思,耐心劝导:「若真的是日后咱们冯家只有这一棵独苗男嗣,那另当别论,便是无论如何也要把这孩子拿回来,到那时候撕破脸也好,损了名声也好,那也就顾不得了,但现在,还不至于到那一步。」
听得妹妹这么一劝,大段氏才算是暂时熄了要立即把孩子夺回来的心思,不过盼孙子的心思却是越发强烈了。
她已经打定主意,哪怕迎春生下是个男嗣,那贾王氏那边的孙子也绝对不能流落在外边,只是说现在时机不成熟罢了,等到时机合适,铿哥儿也从陕西回来了,那自然是要把那孩子拿回来的。
「对了,婉琴,你说咱们都知道了,那宜修和宝钗、黛玉她们能不能知晓?」大段氏想起什么似的,有些担心地又瞄了那边三女方向一眼。
小段氏一愣,想了一想之后才道:「恐怕她们还不知道吧,姐姐是怎么知晓的?我也是无意间从那小红那里觉察一二的,有专门派人去打听了,不过就算是知晓了也没什么,她们也都是大户人家姑娘,自然是明白这大户人家里的规矩,贾王氏是永远不可能入冯家门的,就算是一时魅惑得逞,爬上了铿哥儿的床,那又如何?不过就是做一回露水夫妻罢了,……」
「那孩子的事情,……」大段氏犹疑地问道。
「对外说的都是贾王氏去江南时遇到一个养不起的所以收养的,外边并不知晓。」小段氏苦笑道:「这等事儿我估摸她们应该还不知道,知道了也未必往那方面想。」
大段氏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这个话茬儿,也只能如此了,大户人家就是如此,不痴不聋,不成姑公,谁又不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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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五十四节 一石激起千重浪,别样心思
迎春终于生了。
也终于让大小段氏喜出望外,生了个儿子,而且份量不轻。
所有人都面带笑容,心情愉悦,但究竟是不是还包含其他复杂的情绪,就不好说了。
沈宜修、薛宝钗和林黛玉轮流进去看了一轮,看着面色苍白疲倦却又格外兴奋和喜悦的迎春,几女贺喜之余也都在默默攒劲。
一定要像迎春一样争气,生个儿子,这个大妇位置才能在冯家稳固。
司棋比自己生了儿子还兴奋,满面红光,跑前跑后,就差点儿要飞起来了。
这的确是扬眉吐气的大事儿,之前大老爷被发配流放的阴影也被一扫而空。
探春、惜春和李纨也都去道贺了,毕竟迎春是贾家人,生下儿子也就表明这个昔日在贾家最不被看好的二木头现在在冯家地位一下子窜到了仅次于沈宜修、薛宝钗和林黛玉的高度上了,便是薛宝琴和妙玉都不能比了,谁让你没有儿子傍身呢。
冯家终于有了男嗣的消息也迅速在京师城里传开来了,能攀得上关系的人,都纷纷登门道贺,甚至连齐永泰和乔应甲都派家人来送了贺礼。
照理说一个侍妾不值当如此,但是冯家情形太特殊了,到现在都没有子嗣,难得有了香火延续的希望,自然不一样。
生下来之后,冯府就派人立即快马往徐州方向和陕西送信,得让冯唐和冯紫英都知晓,冯家有后了。
「二姐姐真是好福气。」黛玉回到自己屋里,刚来得及说了一句,就听见门外雪雁的声音:「三姑娘来了。」
黛玉赶紧起身,迎了出去,「咦,方才让你过来,你又说要回去,此番却又是怎么悟了?」
「大嫂子要去街上买东西,四丫头去了沈家姐姐那边,我琢磨着还不如就来你这边坐一会子,说说闲话也好。」探春走了进来,侍书和翠墨跟在身后。
「原来是没去处才来我这里,枉费我一腔好心请你来,你却要拿捏。」黛玉翘起嘴巴,一边埋怨着,一边却早已经亲热地攀着了探春的胳膊。
紫鹃和侍书翠墨都笑了起来。
现在这府里边探春就和黛玉、宝钗相对亲近,但是对宝钗那边虽然也走得很勤,但是却始终没有在黛玉这边放得开,原来宝琴在的时候可能还要热闹一些,但现在宝琴走了,迎春身子不方便了,宝钗一个人,所以索性宝钗、黛玉都经常凑在一块儿,反而比原来还热闹了。
「我何曾拿捏了?之前想着四丫头一人回去冷冷清清,谁曾想她却早就和沈家姐姐有约,加上大嫂子也要上街去,到把我一个人孤孤单单丢下了,我也不想回去,就寻摸着来你这里打秋风了,晚间就正好叨扰一顿饭。」探春笑着道。
「那敢情好,晚饭就在我这里用,夜里也就不必回去了,和我一块儿睡,也许久没有在一起了。」黛玉一听更高兴,「紫鹃,你去那边请一请宝姐姐,左右她一个人在家里也没事儿,二姐姐那边今日肯定会好好睡一觉,她也帮不上忙,还不如过来,我们三个许久都没在一起叙一叙了,正好联床夜话。」
探春微感诧异,她还以为宝钗和黛玉之间可能会因为各自嫁入冯家,各掌一房之后肯定关系就不会那么亲近了才对,但现在看来好像情形并非如此,黛玉和宝钗似乎在冯大哥走了之后更亲近了似的,联想到薛宝琴也一并走了,探春若有所悟。
「那再好不过了,我还在琢磨在你这边吃了歇了,却不去宝姐姐那边,宝姐姐会不会心里不高兴呢,现在她也一并过来,那咱们仨就真的可以开开心心说说话了。」探春幽幽一叹,「说起来,这种情形都只有在荣国府的时候才有过了,转念间物是人非,你们都嫁人了,……」
黛玉心中微动,看了一眼探春,
拉住对方的手,使了个眼色,示意紫鹃和侍书翠墨她们都出去,紫鹃立即会意,招呼侍书翠墨她们出去,屋子里便只留下黛玉和探春。
探春似乎也意识到黛玉避开丫鬟们要和自己说什么,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想要起身,却被黛玉拉着坐下。
「探丫头,今日这里就只有你我二人,我的性子你是明白的,你的心思我也约摸能猜测出一二来,今儿个我们就坦诚相对,说个通透明白如何?」黛玉嘴角浮笑,看着忸怩不安的探春道,还很少看到这丫头这般表情神色呢。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探春强自犟嘴,「我能有什么说的,我现在还是犯官眷属,能想什么,唯一希望就是老爷能平安回来,朝廷也不要治他的罪,老爷也是被逼才会去南京,断不可能主动附逆的。」
黛玉抿着嘴看着探春,似笑非笑,「怎么在我面前还不肯吐露心迹不成?」
探春脸越发红润,咬着嘴唇只是摇头,却不吭声。
「行了,你我姐妹,相交这么多年,难道我的性子你不知晓,还是你的性情我不清楚?」黛玉叹了一口气,「说年龄你也不小了,只比我小一点儿,贾家这边的案子天知道会拖到什么时候?都说朝廷大军最迟明年中就要平定江南,但看样子也不一定,不过就算是平定了江南,舅舅他们的案子只怕也没有那么轻易就了结,你怎么办?」
探春不语,翻过年她就十八了,在这个时代算是大龄青年了,这都在其次,关键是江南谋逆案牵扯人太多,这要一个一个审下来,谁知道拖到啥时候?
另外就算是能迅速审判下来,难道贾家就能脱罪?
贾赦已经被流放陕西去了,但据说谋逆案都还挂着,只是他在平安州的私通外敌一案的审断判决了,谋逆案并未就此了断,所以后续可能还会加重,这就要等到贾政、贾敬这些贾家的人一并来进行审理判决了。
探春终于启口了,只是脸色已经慢慢恢复了正常,只是多了几分凄楚:「姐姐的好意我明白,只是现在我又能如何?只要老爷他们的案件一日不落锤敲定,我们这一家子便始终是待决案犯,这等情形之下,就算是冯大哥也无力改变什么。而且,就算是真的朝廷解决了江南问题要对谋逆案进行宣判了,一需要时间,而如果真的判决了我们都得要和云丫头以及大老爷那样流放,那又如何是好?」
探春的话把黛玉问住了,是啊,如果真的大理寺宣判发配流放,那该怎么办?难道让冯大哥纳一个犯妇为妾?
这是不可能的,这是违反朝纲律法,弄不好要褫夺官爵职务的。
另外一个可能就是被发卖入教坊司。
这一个结果其实不算太让人难以接受,因为相较于发配流放到边远苦寒之地,至少在教坊司性命是可以得以保全的,若是遇上个看上你的恩主,肯花大价钱把你赎出来做妾室,那也算是最好的结局了。
史湘云被流放陕西黛玉她们都知道,有冯紫英在陕西,多少肯定是要照拂的,但是具体会变成什么样,黛玉她们其实也一样心里没数,除了给冯紫英去信,也没有别的法子。
但她们也听闻过那流放的结果都不会太好,很多犯官眷属到了边地,也就是三五年就身死异乡了。
平常养尊处优惯了,一下子环境改变,还要去受苦受累,弱质女子,又有几个承受得起?所以病死累死自尽而死是最常见的结果。
所以被发配教坊司其实对很多人来说并不算最糟糕的结局,像妙玉的母亲不也就是这样的情形,被林如海看上,然后才有了妙玉,只不过妙玉母亲性格古怪,生下妙玉之后却还不肯入林家为妾,宁肯就在寺庙里当居士。
可发配入教坊司,那女子名声一辈子都毁了,就算是遇到大赦能
出来,可入过教坊司的女子,除了商贾人家可能没那么多讲究,觉得纳一个官宦人家出身的女子为妾还挺得意,对于大户人家来说,就是不能接受的了。
这也是当初为什么林如海虽然替妙玉母亲赎身,但是却迟迟没有纳妙玉母亲为妾,就是顾虑这个名声,这也是当初妙玉母亲为什么恨林如海到后来就反而不肯入林家门的缘故。
也就是说摆在探春和惜春之前的命运结果可能会是两个,一个就是被流放,那么就属于犯妇,冯紫英就不可能纳她们为妾,除非得了大赦特赦。
一个就是入教坊司,那不算犯妇,入教坊司就是相当于入了奴籍,任谁只要出银子将其赎出来,那这个人就属于出银子者,纳妾也好,收作侍婢也好,都随意。
而且即便是纳为妾,那也是最卑贱的妾室,属于贱妾。
可以说这两条路没有一条好路。
前者需要等,即便是等到大赦特赦,这种犯妇身份在很多人眼中都属于晦气,许多人都忌讳,几乎不可能有什么好的姻缘,做妾是最好的结果。
后者一入教坊司,那名声身份就定板,永远抬不起头,就像是如龄官、宝官这种戏子出身,那也是一入戏门便永无翻身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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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二十五节 心有千千结
林黛玉一时间也没有了抓拿,想了半天才恨恨地道:「那相公肯定有办法,我听他说过,就算是案犯也一样可以有大赦机会,一样可以恢复清白身,……」
「姐姐,这大赦之事何等虚无缥缈,多少年难遇一回,……」探春突然想到什么,一时间没有说下去了。
黛玉也想到了这一点,和探春目光在空中碰撞了一下,这才压低声音道:「如果新皇继位,那肯定是要大赦天下的,当下皇上……」
探春唬得脸都白了,连忙捂住黛玉的嘴,「这等话可不能乱说,一旦传入他人耳,那就是大逆不道了。」
黛玉轻哼了一声,把探春的手拉了下来,「这里就我们二人,还能有谁?再说了,这大赦之事本来也就只有这一个可能吧?」
探春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倒也不一定,若是平定江南,朝廷也有可能大赦,但这种可能性就比较小,倒是新皇继位是肯定会大赦的。」
「所以嘛,你就别这么哀哀戚戚的,我还是最喜欢你原来的样子,相公肯定也最喜欢你原来的样子。」黛玉说到冯紫英时,嘴角忍不住上翘,多了几分笑意。
探春脸又是一烫,推搡了黛玉一下,「人家烦恼满怀,你还在这里调侃人家,哪有你这样当姐姐的?」
「行了行了,我这个当姐姐的还要怎么样?」黛玉噘起嘴,「都说我心眼儿小,可能想我这般做到如此的,还有谁?」
「对不起,姐姐,小妹说错了。」探春语气软了下来,攀着黛玉的胳膊,撒娇道:「谁让你当我姐姐呢?」
其实黛玉也就比探春大十一日,林黛玉是二月十二的生日,而探春则是三月初三的生日。
屋里一时间安静下来。
二人都突然想起了在荣国府里过生那欢乐热闹的场景,只可惜时过境迁,现在却是物是人非了,宝钗倒还在,但像湘云、宝琴、岫烟这些人却都已经不在身边,而大嫂子、二嫂子、迎春、惜春却也是处境各异了。
「听说那边大观园都在开始整修了?」探春突然问道。
黛玉一愣,想了一想才点了点头:「好像是,我也只是听说,那一日宝姐姐过来说起,上个月才开始整修,主要是搁置太久,再放下去,许多门窗墙柱就要毁了,因为没人住,就没有人气,这宅子就衰败得快,冯大哥在没有走之前,也说过迟早要搬过去,咱们这边还是小了一些,另外他也希望能恢复昔日的光景,让姐妹们都能在大观园里聚一聚,……」
这话有些说不出的别样味道,但是黛玉和探春却都知道冯大哥并无恶意。
这样的宅子肯定是不愁卖的,官府发卖,如果被别家买去,那肯定也都是遮奢人家,人家肯定就会按照他们的爱好意愿去改建,而且那大观园本来是为迎接贵妃省亲所建,人家肯定不能再用,势必拆毁许多不合规制的地方,那就太可惜了,这也是当初冯紫英想要买回来的关键。
「冯大哥是一片好意,只是那等情形怕是永无再回来的可能了。」探春叹道,「贾家现在沦落至此,想必这江南平定之后家里人也都要经受这流落离乱,到时候还能有多少人能相见也未可知了。」
黛玉蹙眉,嗔声道:「不许你这么说,宝姐姐、二姐姐、你、我、四妹妹,还有宝玉、大嫂子都在,便是宝琴、妙玉和岫烟她们也会回来,鸳鸯姐姐和平儿姐姐也在,二嫂子也不就在天津卫那边么?真要请她回来,难道她就不肯屈就不成?惟一可虞的就是云丫头罢了,但此番云丫头去陕西,我觉得也不是无缘无故去的,之前听说是要去贵州的,改成了陕西,肯定也就是想到冯大哥在陕西,冯大哥肯定是想了办法的,若是连云丫头的事情,冯大哥都能处理好,你的事情就自然不在话下,难道你的事情冯大哥
还能不放在心上?」
黛玉这么一说,探春心中也是一动。
她也听说之前贾家这一大堆人都是要流放贵州的,但却在最后改成了陕西,这里边若是没有冯大哥的缘故,她也是不信的。
自己的事情虽然也棘手,但是现在冯大哥已经是正四品封疆大吏,这要如果在陕西那边干一任巡抚下来,回来之后就说要当侍郎尚书了,算下来那也就是真正的朝廷大员,算起来整个大周朝也就是那么二三十号人中的一员了。
这般情形下,若是要想办法替贾家把这些罪过彻底翻案当然不可能,但是要消减一番却未必做不到。
尤其是如冯大哥所言,老爷本来在江西呆的好好的,怎么会无缘无故就去了南京?
多半都是被逼的,而且也写了信回来向朝廷解释了,到时候若是以此为由来辩驳,纵然不能完全脱罪,起码也能可以落得个从轻发落,那自己的身份也就可以解脱了。
只是不知道冯大哥何时能回京,这一去就已经快半年了,自己心中便一直空空落落,本想写信,但是有念及这远隔千里,信也不好送到,只能作罢。
「多谢姐姐宽我的心了,冯大哥若是能早些回京就好了,也不知道他在陕西那边的情况怎么样,我有时候做梦都能梦到我们昔日在大观园里的时候,多了一个冯大哥,大家伙儿心情都要好许多。」探春不无感慨地道。
「冯大哥也还是有信回来,不过可能是公务太忙,信中也就是寥寥几句,问候一下大家身体,然后说一说他那边的情况就没其他了。」说到这里,黛玉情绪也有点儿低落下来,「沈姐姐和宝姐姐以及我们都何尝不希望冯大哥早些回来,只是这是朝廷公务,冯大哥又是一个以事业为重的人,朝廷有难,他又怎么能不替朝廷分忧?这一去若是两年内能回来,我们就阿弥陀佛了。」
「那陕西那边情况究竟怎么样?」探春忍不住问道:「那《今日新闻》几乎隔山差五就要刊载陕西那边的消息,但是都是语焉不详,听起来隔靴搔痒,只说官军剿灭乱军多少,在哪里又打了胜仗,却不说究竟什么时候能把这些乱匪彻底剿灭干净,……」
「这等预测便是朝廷都未必能确定,那报纸上如何能断言?」黛玉想了一想,「不过《今日新闻》和冯大哥也有些干系,想必一些消息也是冯大哥给他们的,否则他们也只能从朝廷邸报那里知晓,那就更是云里雾里了。」
别说京师城里对陕西局面云里雾里,就算是西安城里的绝大多数人也一样对陕西这边的局面看不清楚,除了有数的几个人。
眼见得陕北三府的局面已经彻底扭转,而且伴随着乱军对三府不少州县的豪强士绅的「荼毒」,每每官军都只能尾随而至,将乱军逐走,但是存留下来的粮食物资和钱银,却大多落到了官军手中,这却成了陕北三府的一大「收获」。
冯紫英将官军所获分成了两份,一份是缴获物资粮食的七成交给地方官府用于赈济。
这一笔不算少,虽然还无法满足本地的灾民饥民所需,但是也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本地饥民生存的巨大压力。
剩余三成由巡抚衙门直接掌握,由御史和龙禁尉对三府各州县的赈济发放情况进行了核查之后,根据核查结果再将剩余三成进行补充。
赈济情况好、效率高和贪墨现象少的便能获得更多的物资粮食,而做得差的不但要由御史进行弹劾调查,而且在物资粮食上也要缩减,改由巡抚衙门直接监督发放。
还有一笔就是钱银,这一部分基本上都是乱军查抄这些当地豪强大户所得,部分已经按照「约定」带走,剩下这一部分,冯紫英就全数用来从河南购买粮食,以备明年春最紧要的时候掌握在手中作为一笔机动所用。
莫德伦的伯颜寨人马在庆阳、平凉两府这一圈的扫荡,几乎把这两府的豪强劣绅给清除掉大半,其中不少人其实也隐约看出来一些端倪来了,但是随着伯颜寨摇身一变从招安变成了西安卫军,原来还存着一些心思的人也都息了这个念头。
现在莫德伦已经是西安卫军的游击,如果没有文官的支持,谁敢去惹这一支已经和昔日西安卫军截然不同的卫军?
真要逼得他们「再度反水」,再在关中平原掀起一场风波,谁能承受得起这个责任?
陕北三府局面稳定下来了,但是西安府东部的局势却更加扑朔迷离,拜堂寨那一股势力最大乱军已经厉兵秣马要南下了,看起来似乎要和西安府那几只乱军火并起来,大家都屏住呼吸看着这场变故,但谁曾想风云突变,拜堂寨的乱军居然和西安府的这几支乱军握手言和了。
这一下子就让整个西安城的人都紧张起来了,这两帮人联手,那会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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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五十六节 势如破竹,风卷残云
「坐吧。」冯紫英抬手示意,「你们二位还是第一次见面吧?」
坐在下手的是固原副总兵马进宝和西安后卫游击莫德伦,两人的确是第一次见面。
固原和延安那边相距甚远,马进宝一直在固原镇,所以对延安这边虽然也有所知晓,但是莫德伦在榆林军中厮混的时候不过是跟随其父,而其父在榆林镇也不过就是一个千总而已,名不见经传,而莫德伦就更不用提了,出名的时候都是在边寨里当了首领才有些名气。
对于这些边寨军马进宝还是有些了解的,的确要比陕西都司管辖下的这些卫军要强不少,尤其是原来西安四卫这帮废物就更不用提了,马进宝还是有些佩服冯紫英的魄力和手腕,居然敢硬生生就把西安四卫这三万多人编制,实打实也有近两万人的一支力量给彻底裁汰解除了。
更为大胆的是冯紫英还敢直接把归顺招安的边寨军给编入西安四卫里来。
要知道这会动多少人的利益啊,不可避免会引来无数人的仇视甚至报复。
不过对于他这个边军副总兵来说,边寨兵的战斗力又显得有些不够看了,虽然他也承认固原军精锐都被带走了,但是预留下来筛选出来的边军一样他觉得一样可以碾压这些刚刚踏入卫军体系的边寨军。
更何况对方只是一个游击,他已经是副总兵了,而且正在向总兵位置奋进。
但马进宝情商不差,知道莫德伦居然能从野鸡变凤凰,肯定离不开眼前巡抚大人的提携,他也没有必要去得罪对方,所以还是很客气地和莫德伦见了礼。
莫德伦对于马进宝的客气倒是有些受宠若惊。
从收编为卫军然后自己摇身一变成为游击那一刻开始,他就一直处于一种莫名的兴奋状态下,虽然在庆阳和平凉府造孽不少,但是这一切总算是有了回报,所有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马进宝和莫德伦寒暄了一阵之后,冯紫英便步入正题:「找你们二位来,自然是有事情,恐怕眼下局面你们也都清楚了,越山营、突锋营、摧城营正在南下,我已经命令突锋营进驻永寿,正在赶往淳化,越山营和摧城营则从中部南下收复宜君,彻底将拜堂寨的乱军逐出延安府,但这不是最终局。」
马进宝和莫德伦都严肃起来,坐直身体。
「现在是十一月,我要在二月之前,彻底解决整个西安府东部的乱情,消灭这些乱军也好,招降也好,逐走也好,我要在三月之前彻底把乱军从陕西地面上消失!」
冯紫英话语不多,但是霸气四溢,不容置疑。
马进宝立时兴奋起来了,这就是要有立功的机会了,忍不住舔了一下嘴唇,「大人,末将三营大军但听您的吩咐,您指向哪里,固原军便打向哪里,便是让末将这一部来解决这帮乱军,也绝不是问题,绝对不会让你失望!」
见马进宝这般狂妄,莫德伦知道自己没法和对方比,但是也不能示弱,「大人尽管下令,末将这两营兵力经过这么一段时间的锤炼磨砺,一样敢于和任何一支军队对阵,皱一下眉头便是怂包!」
「很好,我要的就是你们这个态度!」冯紫英满意地点头,「乱军势力不小,除开拜堂寨这一支人马外,邢红狼,张妙手,白九儿,莽张飞,这四部四原来蟠踞在西安府东部的主要力量,其中尤以莽张飞和张妙手部势力最强,张妙手部超过万人,莽张飞号称有两千骑兵,实际上估计在千人左右,邢红狼和白九儿两部人马各自在六七千人左右。」
「大人,那拜堂寨才是最大的威胁,邱子雄号称一把火,现在他手里人马起码在一万五千人以上了,末将听说,他不但有骑兵三千,而且还有一支火铳军,……」马进宝忍不住一拍胸脯,「让末将来解决他这一部,若是不能拿下他,末将愿
立军令状!」
莫德伦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虽然不清楚邱子雄和巡抚大人之间的秘密协议内容,但是邱子雄一样是巡抚大人手中的棋子,别看在延安府折腾得厉害,但是那都是奉命行事,比自己做得更彻底更坚决,这一点莫德伦自叹弗如。
冯紫英云淡风轻地摆摆手,「不必着急,进宝,有你打仗的时候,既然我把你固原军调了出来,那肯定是要好钢用在刀刃上了,现在拜堂寨的人从金锁关南下之后并没有在同官驻留,转到向东,直奔白水去了,张妙手仍然守着同官,白九儿却已经撤向了蒲城,而莽张飞则退向了同州。」
马进宝反应很快,立即惊呼道:「这帮乱军想跑?他们想逃到河东去?」
「嗯,看这个态势,有此可能,不过张妙手还没有退,而且邢红狼还在华州,可能他们现在内部的意见尚未统一下来,还在犹豫,我们必须要趁着他们尚未下定决心,就把他们彻底解决。」冯紫英微微颔首,「所以进宝,我要你立即率军东进,在同州打垮邢红狼,转道向北,尽可能堵住莽张飞部,德伦,你率军北上进攻同官,我让突锋营配合你,务必把张妙手部消灭在蒲城以西,不能让其与白九儿部汇合,……」
见冯紫英没有提拜堂寨这支最庞大的乱军,马进宝有些惊讶:「大人,您是打算让越山营和摧城营去打拜堂寨的人?这恐怕有点儿……」
「越山营和摧城营的人要南下,但是未必能拦得住拜堂寨的人,但反咬一口一口吃,我们先把这几部歼灭了,不怕拜堂寨的人能跑到天边,……」
冯紫英的话让马进宝大惑不解,这拜堂寨的人马如果安心要逃,这从白水过澄城,恐怕己方人马就很难撵得上了,既可以走河津渡那边渡河东窜,也可以从蒲津渡渡河。
莫德伦心中却是震撼,看样子巡抚大人是要让邱子雄他们渡河东入山西啊,巡抚大人已经瞄准了晋南的乱军,这是要让邱子雄去晋南那边充当内应么?已经布局到了这种境地?
「进宝,不急,拜堂寨人马实力不俗,我们要一口吃下还有些难度,而且还可能让这其他几部逃脱,他们在西安府这边盘踞更久,剿灭他们才是最重要的任务,……」
马进宝终于明白过来,看样子巡抚大人是要把最大的一支乱军撵出陕西,而要把剩余几支给彻底剿灭,这样也好,拜堂寨乱军跑得太快,的确有些撵不上了。
只是这样一支庞大的乱军如果渡河东进到了平阳府那边,山西那边会不会吃不消?朝廷难道会放任陕西这边如此作为?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马进宝,一直到后来某一天这支纵横驰骋于三晋和中原大地的乱军突然「崩散」。
伴随着固原军东出,沿着高陵出渭南,立即就在华州咬住了邢红狼部,邢红狼部占据了华州倚城坚守,不过坚持了两日,便被马进宝手下悍将马守财亲自登城而入。
固原军一举灭杀城中乱军三千余人,其余溃军随着邢红狼逃往同州。
马进宝没有直接进兵同州,而是先收复了华阴,这才向北,拦住了已经与邢红狼合兵一处的莽张飞部,双方在同州和朝邑这一线展开激战,莽张飞的骑兵发挥了作用,先是在外围突袭得手,小挫固原军,但随即被固原军设伏诱敌深入扳回一局。
双方在这一线鏖战了五日,最后马进宝亲自率军在击败了莽张飞部主力,迫使莽张飞部向北逃窜,十二月初九,同州、朝邑收复。
与此同时,莫德伦的西安后卫与邝氏父子的突锋营在同官与张妙手部也展开了激战,双方一直僵持不下,一直到王成武的越山营从金锁关南下,三部合力才算是破了同官城,张妙手战死,即便如此三部损失都不小,不得不暂时在同官休整。
但白九儿部则是在得知张妙手被围之后便迅速率部东窜,紧跟上了一路东行的拜堂寨部,并主动表示愿意服从邱子雄的安排,两部一起渡河去晋南谋生。
十二月二十二,邱子雄率领拜堂寨主力和白九儿部开始从河津渡东渡晋南,而在此之前,十二月十七,莽张飞部也从蒲津渡东渡山西,自此,整个陕西乱军主力在陕西境内已经所剩无几,剩下的都是一些不成气候的小股流寇了。
在战事上大获成功的时候,察院和按察使司派往浙江查案的人也带回来了好消息,崔文善在被突然到来的御史和按察使司的人拿下之后,因为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很快就被突破交待了多桩徇私枉法的案件,也就包括了那一起最著名的「灭门黄册案」。
随着这一案的揭开,一连串的恶相关恶性案件都被掀开来,在西安府引发巨大震动,推官岳珊宝也被拿下,毫无保留地把一切吐得干干净净,其中多起都涉及到了左布政使卢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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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五十七节 人事动荡,机会在手
「大人,卢大人请辞了?!」汪文言兴冲冲地冲进来,满脸不敢置信,「这么快?」
「算快么?文言,我倒是觉得有些晚了啊。」冯紫英压抑着内心的喜悦,但是表面上却是一派云淡风轻,背负双手,来回踱步,「何苦来哉?非要御史们的弹章送到都察院去了,他才肯请辞,这就落了下乘啊。」
「大人,不慢了,他可是在陕西扎根八年了,从右布政使到左布政使,若不是大人来,我估摸着要想把他熬走,难。」汪文言很罕见地眉飞色舞,「他这一请辞,孙大人那里就该明白了,这下子……」
「孙一杰已经来过了。」冯紫英看了一眼,「卢川前脚从我这里出去,他后脚就进来了,看样子这布政使司里边早有孙一杰的人啊。」
这一句话意味深长,汪文言也眼睛眯缝起来,「莫非他还觉得他能接任布政使不成?这未免有些不自量力了,朝廷没有追究他渎职的责任就算是法外开恩了,居然还有这等野心?」
「那倒不是,我估摸着他是想要了解卢川打算以什么样一种方式离开,我会怎么应对卢川的请辞,顺带也为他自己下一步选择做一个精准定位。」
冯紫英目光里露出思索之色,最后哑然失笑。
「他肯定是留不住陕西了,但是却也想要挣扎一下,看看是否可以寻一个合适去处,毕竟他没有太出格的事儿,上边肯定也有人替他缓颊,他现在最遗憾的是觉得他该学谢震业第一时间就来向我靠拢吧,可惜啊,还是文人面子观念太重了一些,比不得武人啊。」
汪文言也笑了起来。
这三司里边,要论本事和品行,只怕谢震业是最不堪的,但是这厮却是一点好,眼光好,加之又放得下面子。
认定冯紫英之后,第一时间就一头倒向冯紫英,毫无半点保留,冯紫英指东,他绝不向西,那姿态让无数人都背后不齿却又艳羡无比。
单凭这一点,无论他有多么不堪,冯紫英都要保他,都要用他,否则日后谁还会投靠冯紫英?
「徐大人呢?」汪文言问道。
既然陕西官场要大动,这西安府知府这一核心位置自然就是首当其冲的,必须要拿在手里,徐良彦也是一个首鼠两端的角色,可以说,一个孙一杰,一个徐良彦,冯紫英都没有真正拿捏住,一直到现在。
「这也是个聪明人,昨夜就来了,只怕都察院在浙江那边的消息刚传回来,他就断定卢川无法坐稳了,卢川自己还没下定决心请辞呢,他就断定卢川今天就会来我这里,这人不但聪明,而且利害啊,陕西还是有人才啊。」冯紫英慨叹。
徐良彦在崔文善一案中提供了相当大的证据支持,这个情冯紫英还不能不认,而且岳珊宝那里徐良彦也亲自去和岳珊宝谈,促成岳珊宝主动交待,这一案也才能有如此顺利,这又是一大功,所以冯紫英也只能说,这厮是个人精,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候踩准节奏。
「那大人的意思是……」当初汪文言就和冯紫英商量过,如果徐良彦态度暧昧,那日后西安府知府就必须要想办法换人。
当初确定的三个目标,一是都司指挥同知,谢震业已经算是自己人了,可以不计;一个是按察使,孙一杰这个位置要拿下;还有就是西安府知府,这个位置更重要,类似于顺天府尹,必须要掌握在自己人手里。
布政使人选轮不到冯紫英置喙,朝廷也不会听冯紫英的,按察使也有难度,但冯紫英准备努力一下,把孙一杰挪走,看能不能选一个和自己关系密切的,或者是倾向于自己的人选来,实在不行,也只能接受。
唯独这个西安府知府,冯紫英却是志在必得。
徐良彦这种人他是断断不能信,也不会用的,但现在却遇到了一些
麻烦。
孙一杰估计会走,但要等到三四月京中吏部考核之后才谈得上。
徐良彦这边,如果不给徐良彦一个升迁位置,他肯定不会走,那也就意味着自己还得捏着鼻子替这个家伙说好话。
「先看一看,徐良彦此人还是有些手腕的,京里也有人说话,如果要推他走,还得要非些周折,倒是孙一杰这边,他已经流露出了想要走人的心思,不过是要和我讨价还价,希望在吏部和都察院那里给他一个‘公允,的评价罢了。」冯紫英淡淡地道。
汪文言皱起眉头,「大人,这都十二月了,马上就翻年了,如果不能迅速把这些官员任命梳理好,势必会对明年的各项事务带来很大影响,灾民饥民流民,这三民问题不解决好,大人想要明年就回京,难比登天啊。」
冯紫英也苦笑起来,摊了摊手,「我何尝不知?可很多事情不是我能做主啊,我才四品,卢川、孙一杰论职衔都比我高,徐良彦都和我平起平坐,高攀龙清峻傲岸,很不好打交道,也幸亏柴大人担任左侍郎,我才能说得上一些话,否则更难。」
汪文言沉吟了一下,「若是徐良彦不好动,那岳珊宝通判一职空缺,应该不难吧?另外凤翔府府同知高俊海也来找过我,……」
「哦?高俊海?」冯紫英扬了扬眉,「我印象中他是宁国府太平人?和你算是半个老乡?」
汪文言也有些佩服冯紫英的记忆力,这陕西诸府的知府同知加上各州县的主官,他基本上能背得出一个大概,尤其是西安、延安、凤翔这三府的府州县要员名字籍贯,他都能记得,这高俊海自己只在他面前提过一次他就记忆深刻了。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汪文言自我解嘲地笑了笑,「我才来几个月,这不少人对我的了解甚至比我自己都还清楚,歙县县衙里的熟人,我老家的远房亲戚,人家都能如数家珍,我都不得不佩服啊。」
冯紫英哈哈大笑,笑得前俯后仰,「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攀龙附凤,人心皆往嘛。只是能攀到陕西来,也的确还是难为人家了。」
「西安府同知舒庆堂年成到了,该转任了,亦可升迁,据说他在谋求去布政使参事,吃个清闲饭,高俊海想要转任西安府来。」
凤翔府同知转任西安府同知,只是平迁,但西安府同知的曝光量显然不是凤翔府那边可比的,而且直接在巡抚、布政使和按察使这些要员们的眼皮子下边,做出成绩,也更容易获得上边的看重。
冯紫英背着双手走到窗边:「估摸着这一段时间这种情形还会更多,延安府那边的情况也有类似的,吏部和都察院的考核按理本月就要来,但是推后了,估计二月份就会到,到时候文言你要有针对性的拿出一批意见来,从有利于各州县的事务推进来,尤其是土豆、番薯和玉米这三类作物的推广种植,以及后续的储存等等,都要考虑进去,……」
汪文言明白冯紫英的意思,要把这一项事务作为考核官员能力的重要指标。
「恐怕赈济事务要列到第一条,这是确保明年全省稳定的关键,可以和这个种植推广土豆番薯玉米结合起来操作。」汪文言建议道。
「嗯,我也是此意,具体如何考核,你要拿一个方略出来,到时候吏部和都察院的人来了,我们才好和他们沟通协商,要落实到位,不能只是嘴皮子上说一说,否则就没有人重视。」冯紫英专门叮嘱道。
冯紫英很清楚自己来陕西时间太短,而且自己也不可能在陕西呆太久,只能抓紧时间立威然后在用人上发力,用一些自己信得过且愿意跟自己的人,实际上这一样有很多弊端和隐患,但现在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先用,日后有问题再说。
像潘汝桢、许俊阳和夏之令这些人,能用
的他就尽量用起来,另外,像西安府知府这就必须要用一个自己贴心可用之人,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能让练国事来。
不过这略微有些难度,练国事刚升任山西布政使司右参议,已经是破格提拔,现在一年时间不到又要调任西安府担任知府,这就太惊世骇俗,都快要赶上自己了,除非有特别的理由,或者练国事在任上做出什么更突出的成绩出来。
现在练国事尚未下去兼任兵备道,如果能让他在兼任兵备道时拿出几分成绩来,也许还可以一试。
兵备道的职责比较模糊,以布政使司参议名义来挂兵备道,也就是要指挥这一区域的军事动作。
像山西就有十个兵备道,既可能是布政使司参议,也有可能是按察使司副使和佥事兼任,其中像大同、雁平、宁武等重要兵备道,实际上是受大同和山西镇指挥,其他几个兵备道则受三司的指挥,而三司理论上对兵备道都有影响力,但在军事上还是以都司为主。
现在陕西乱军入晋,而且平阳府已经陷入混乱,或许还能帮练国事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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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五十八节 活出自我,活得精彩
走到后宅门口,冯紫英才想起今天应该是史湘云她们过来了。
史湘云她们到西安已经两个月了,冯紫英一直没有见她们。
主要是考虑到一来自己尚未在省里掌握主动权,孙一杰那里自己也没有笃定把握就让对方心甘情愿地按照自己意图行事,或者可能要趁机拿捏一下自己,所以他干脆就不见。
另一方面也是想到真要让史湘云她们发配甘州肃州那边,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
罪人不孥,史湘云纯粹是凭空被卷进来的,这年头的株连政策还是一个很正常的现象,但是祸及家眷,像史湘云这种因为所谓的未婚夫和叔叔这些谋逆就要被拖进去毁了一辈子,冯紫英还是有些不能接受。
尽自己力所能及帮助史湘云脱开这个漩涡是他早就打定了主意的,但具体操作还相当考较本事。
进了门,老远就能听见宝琴清脆的声音和湘云爽利的话语交相成趣,时不时传来一阵咯咯娇笑,显然是一干人心情相当愉快。
史湘云在荣国府里的人缘关系不错,豪爽利索的性子别说这些姐妹们,即便是下人都很喜欢,当然也还是有人不太适应她这种大大咧咧的性子。
不过现在的史湘云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已经不像原来那么毫无城府了,很多时候都是倾听,即便是插话,也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宝琴在几个姐妹们里边和她不算熟的,相比之下岫烟甚至都还熟悉一些,不过现在这里边是以宝琴为首,湘云既然来了,肯定也是要分清主次的。
「相公回来了?云姐姐和可卿她们来了。」宝琴话一出口才觉得有些失言了。
喊湘云没问题,毕竟同辈,而且很熟悉了,原来在荣国府里就是如此,但是秦可卿就不一样了,她原来是贾蓉媳妇,而贾蓉是要称冯紫英为爷叔辈的,秦可卿论理都该叫宝琴她们为婶婶,那这闺名就不该在其他男人面前称呼。
冯紫英却不太在意,秦可卿的名字在《红楼梦》书中都出现过无数遍了,他早就知道,而且原来和秦可卿接触的时候,虽然喊的是蓉哥儿媳妇或者秦氏,但是内心却是一直以秦可卿相称的。
贾蓉现在和秦可卿也已经和离了,至于什么原因却也不好说,或者说是多方面的。
秦可卿是义忠亲王所出现在也算是一个半公开的秘密了,史湘云也好,宝琴也好,贾家其他人也好,大多都猜出一二来,但这样一个类似于私生女的身份却把秦可卿给弄得不伦不类,关键是她生身母亲还是太上皇的宠妃——英妃。
这就尴尬了。
对于秦可卿来说她同样也是尴尬,养父秦业倒是来看过,但是也仅止于看一看而已,弟弟秦钟现在跟着宝玉当跟班鬼混,她现在是举目无亲。
这一次发配她也就是莫名其妙就跟着来了,连朝廷那边都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说法,贾珍贾蓉都暂时具保开释了,可她却没能开释,这显然就不是贾家的事情了,但判文中也没有说其他,所以她来也是糊里糊涂。
有时候她自己都在想,自己现在这样不清不楚的身份,无亲无戚的瓜葛,晃晃悠悠就像一个隐形人,谁也不和她接触,也没有人和她说什么,甚至没有朋友,反倒是在牢狱中的史湘云与她同病相怜,所以她对来陕西反而没有半点抵触情绪,对她说来哪里都差不多了。
「云妹妹来了?」冯紫英见到秦可卿也是怔了一怔,他也在想怎么称呼这个女子,叫蓉哥儿媳妇肯定不合适了,叫秦氏又显得太生分,可如果叫可卿的话,哪有不合礼数,叫什么?
急切间也没想好叫什么才好,索性就干脆直接叫了对方名字,反正也是宝琴介绍的,大不了就说是宝琴失言把自己也给带进沟里去了,只要自己不尴尬,就是人家
的尴尬:「可卿也来了?」
不得不说冯紫英的这一声「可卿」让在坐众人脸色都有些精彩复杂。
宝琴是一怔,湘云是惊讶,妙玉和岫烟是愕然,而秦可卿本人的表情则是复杂难言。
倒是冯紫英泰然自若,很坦然地把话题解开,「是不是觉得我叫可卿的名字有些唐突了?之前我接到忠顺王爷和忠惠王爷的信,说可卿发配陕西,请代为照拂,义忠亲王虽然谋逆,但是毕竟和皇上还有忠顺王爷忠惠王爷还是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可卿的身世你们可能也都隐约知道,在座的都是自家人,我也就不遮掩了。」
好像是解释,又好像不是,总而言之冯紫英这话似乎义正词严,堂堂正正,居然让人都觉得没毛病。
挑开了这个禁忌,大家反而松了一口气,其实大家都约摸能猜出秦可卿的身世了,但是没人挑明,大家都讳莫如深,反而弄得有些别扭,现在冯紫英大大方方挑明,却还一下子通透了。
「二位王爷给相公来信了?是专门为可卿的事儿和相公打招呼,请相公帮忙照拂?」宝琴倒是有些惊讶。
她是知道自家相公和忠顺王、忠惠王两兄弟关系密切的,也算是相公在天家一脉中的奥援,海通银庄忠顺王、忠惠王两兄弟都是最初最重要的原始股东,有这层利益关系,可以说比任何关系都紧密稳固。
「唔,还是那句话,上一辈的恩怨无论如何都轮不到可卿这种后辈置喙,也和可卿无关,可卿不过是遭受了无妄之灾罢了,就像云妹妹也一样,你两个叔父要不明时务掺和谋逆中去,你难道能干预得了?许给孙绍祖这种人,也不是你能做主的?所以我说罪人不孥,这是亚圣说的,朝廷律法也不应当有违圣人之意,《大周律》也该修订了。」
这种话也只有冯紫英敢说,换了别人敢在公众场合说,那铁定是被御史弹劾的。
秦可卿被冯紫英这么突兀地表态弄得心神大乱。
她不清楚忠顺王和忠惠王是否给冯紫英写过信,但她印象中,这两位名义上算是自己叔父的人,从未表现出对自己的关心,可以说这么些年连问都没有问过一声,怎么自己被发配了,现在却还专门来信过问了?
还有,这么毫无忌讳地把自己的身世揭开,也让秦可卿心中乱糟糟的,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之前大家都心照不宣,还能保持着表面上的客套,但现在揭开了,自己算什么?
最大反贼义忠亲王的私生女,而且生母还是太上皇的宠妃,这是何等尴尬甚至腌臜的一个身份?
这就是***所出,无论冯紫英这么说和自己本人无关,但是这放在别人眼中,势必就会为自己打上了一个深深的烙印。
一时间秦可卿脸色发白,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是举袖遮面离开,还是默不作声,亦或是泪流满面,当面道谢?
好像哪一样都不太合适,活这么大,秦可卿自认为自己算是经历了许多,也算是坚强的人了,现在就这么被冯紫英轻描淡写几句话给破了防,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应对了。
似乎都是觉察到秦可卿脸色的变化,宝琴和湘云都关心地看着她:「可卿,你莫要忧心,这等事情相公(冯大哥)都说了,和你无关,……」
妙玉和岫烟也是交换眼神,唏嘘不已。
谁遇上这种事情都要六神无主,原来心照不宣还能维持自己的尊严颜面,但现在说破了,纵然冯紫英觉得无所谓,和她本人无关,但世俗眼光何等厉害,寻常人又如何能免俗?
便是在场众人能坦然相待,若是其他下人知晓,又该如何看?
冯紫英倒是能理解秦可卿现在心乱如麻的感觉。
可能她现在最担心是她自己
如何面对身边的人,她身边的人又该如何看待她,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
至于外边儿,她现在本来就定性为一介犯妇,又何须别人如何看待?
史湘云、薛宝琴、邢岫烟乃至于日后原来她所熟悉的如宝钗、黛玉、李纨、探春这些人怎么看她,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自己能把这桩事儿的性质跟定下来,先把口径统一起来,让在座众人心中先确立一个标准,那情形就要好得多。
走到秦可卿面前,冯紫英面色温和,语气肯定坚决:「可卿,我方才就说了,上一辈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其实和你没有关系,你只是一个无辜者,我这个人看问题很简单,感情很难说对错,义忠亲王也好,你生母也好,他们是他们,他们生下你,这就是缘,孽缘也是缘,但他们毕竟带给了你这条生命,既然来到这个世界,那就该好好珍惜,活好自我,无需太过在意他人眼光,……」
顿了一顿,冯紫英又道:「我虽然和你只接触过几次,但我很欣赏你的自强自立,你的性子倒是和宝琴、探春有些近似,我希望你能比她们更坚强,更自立,就像王熙凤一样,哪怕是和离了,一样自由自在,活得格外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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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五十九节 澄心通透,豁然开朗
这一席话说下来,在场众人无不动容,秦可卿再也忍不住,耸肩掩面,哀哀哭泣起来。
史湘云和宝琴都赶紧上前,扶着秦可卿,劝说起来。
妙玉和岫烟也是上前围着,帮着递汗巾,擦拭泪水,劝慰宽解。
冯紫英摇摇头:「宝琴,云妹妹,让她哭一哭也好,压抑这么多年,也许无处排解,憋在心里也容易憋出病来,这么哭一场,彻彻底底把这么多年来内心的委屈和抑郁给倾泻出来,只有好处,日后也能更好更坦然地面对生活,无论是在哪里,无论面对什么样的结果,都可以泰然处之了。」
史湘云抬起目光看了一眼冯紫英,目光里也多了几分灿然:「冯大哥这是在暗示小妹么?可卿的遭遇固然值得怜惜,但小妹现在的处境也一样很糟糕啊,冯大哥就没有什么安慰一下小妹?」
冯紫英乐了,他就喜欢史湘云这种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即便是面对再艰难的场景,都还是能找到值得高兴的东西,单凭这一点,就值得一帮。
「呵呵,云妹妹,愚兄倒是觉得你的性子不喜欢别人安慰,更何况能够帮得上的,不用谁说,愚兄自然会尽力帮忙。」冯紫英很随意地道:「这么久愚兄一直没有见你们,也就是在运作你们流放的事情,到今日才算是有了一些眉目。」
「哦?」这一下子,不但湘云,就是宝琴和岫烟她们也都好奇地看过来,秦可卿也止住了哭声,只是默默抽泣,但也竖起耳朵要听冯紫英的运作究竟做到了哪一步。
「今日按察使孙大人来了,我和他提了你们这一批人的去向安排,他同意将你们这一百多号人安排到都司的被服工坊,就是为卫军制作衣衫,就在城里,算是一个相对清闲的活计,而且自由也没有太受限制,虽说门上有人守,但是只要打一声招呼,履行个审批手续,一样可以出门,所以几乎和寻常无异。」
冯紫英解释道:「而且被服工坊距离我这里也不远,我再和那边打个招呼,你们想要出来,随时都可以过来,不必在意是不是要履行手续或者次数太多人家会不会有异议,这样一来你们姐妹几个也就能经常在一起小聚了。」
「真的?!」史湘云大喜过望。
不必去甘州肃州不说,而且还直接安排在了城里,至于说制作被服那都无所谓,有个事情做着,也算是对各方都有个交待,也不至于让冯大哥太为难,难得的是随时可以出来,而且也能经常来这边,就能和宝琴岫烟她们一块儿见面说话,也能经常见到冯大哥了。
双眼红肿的秦可卿也是又惊又喜,没想到得到如此结果,简直大大超出了她们之前的预料。
她们当初觉得如果冯紫英帮忙,可能不会去甘州肃州,大概率会是在这西安城周边州县寻个地方劳役,可能相对轻松,不会受虐待,但没想到却是这样一个美好无比的结果。
「怎么,觉得冯大哥说话还能哄你不成?愚兄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过,当初在狱中愚兄就说过会尽力,现在算是兑现了吧?」冯紫英乐和和地道:「虽说不在京师,但在这西安,也算是差强人意吧,好歹冯大哥也陪着你们不是?」
这最后一句话又容易引发歧义,湘云飞快地瞟了宝琴一眼,竭力保持着正常,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抿着嘴唇道:「冯大哥的话我们自然是信的,当初也就是怕影响到冯大哥官声,有碍冯大哥前程。」
「呵呵,冯大哥的前程若是因为这等碎末小事都影响了,那我也真不该坐上这个陕西巡抚位置了。」冯紫英微笑着道。
冯紫英话语里充满了自信和霸气,让在座的女子们都意识到眼前这位冯大哥已经不是两年前的冯大哥,更不是三五年前那个青葱少年了,现在的他已经可以主宰一个省的命运,无论是官员士绅,还是
商贾贫民,皆可一言而决。
虽然在自己面前他仍然是那个可亲可敬的冯大哥,但是在别人眼里,他已经是高高在上只可仰视的一省父母官了。
觉察到秦可卿的哭泣声渐渐低了下去,虽然眼睛肿得向两颗桃一样,但是眉目间的阴郁之气却已经宣泄掉了许多,只是偶尔还要更咽一下,让人能明白这个女孩子这么多年来的确是受了许多委屈无处诉说。
「好了,云妹妹和可卿也难得来一回,晚间就在这里吃顿饭吧,宝琴你让晴雯和平儿去安排一下,今儿个算是个喜庆时节,云妹妹和可卿来西安了,事儿也算是办妥了,日后也能经常见面聊聊天了,这西安城里也没有太多熟人,想要攀附上来的,也不敢接待,还得要大家知根知底的在一起,才能推心置腹,……」
冯紫英看着一直在远处等她们几位说话的平儿和晴雯,招了招手,二女这才疾步过来。
宝琴也就和她们吩咐了,冯府也早就聘请了几个厨子,只要愿意花银子,西安城还是能请到好的厨子的,这几个月下来,冯紫英觉得水准不比京师城里逊色多少。
眼见得永隆十年就这么一晃就过了,很快就是过年了。
这也是冯紫英这么多年第一遭在京外过年,从京师城里也送来了各种物件,像衣物、食材等等都不少。
鹅毛大雪飘飘洒洒落下来,冯紫英专门西安城上下都走了一圈,长安、咸宁二县的赈济粥棚早早就摆设好了,排成长龙的饥民起码要排到数百步开外了。
可昨晚一夜大雪还是冻死了十来个路边乞丐,拉尸体的牛车就这么漠然地从冯紫英面前走过。
冯紫英也见惯不惊了,若是每日还要为这等事情内疚愤怒,他也趁早别干这个巡抚了。
无论自己如何使劲儿努力,虎口夺食从士绅们嘴里抢粮,让山陕商人捐钱捐粮,又从海通银庄里借贷一部分从河南那边购买了一批粮食,再加上紧急种下的土豆收获了一大批粮食,但是仍然不足以让陕西恢复到正常情况。
只要一下雪,每天两县衙门的清理队伍就能拉走几车尸体,少则一七八具,多则二三十具,这几乎成了西安城街头的一个司空见惯的情形。
但对于寻常市民来说,这已经很难得了,去年这个时候,即便是不下雪,每天不拉走三五十具尸体都不正常,遇上大雪,一两百具饿死冻死病死的尸体拉走也很正常。
一个冬天下来,西安城减少几千人太正常不过了,谁让从外边涌入西安城的灾民流民太多呢。
迎春生了一个儿子的消息也已经传了过来,让冯紫英高兴之余也大大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有了一个正经八百的儿子了,虽说王熙凤那一个也是,但毕竟不好拿出来见光,而迎春这个就妥妥了。
这也给所有人都带来了压力,宝琴、岫烟以及妙玉,甚至连晴雯都有些患得患失起来了。
冯紫英没走前门,而是从后面的角门入的后宅。
巡抚衙门的后门是被封闭起来的一条巷子,只有侧面有一道角门,平时也专门有两名护卫驻守在这里。
和护卫打了招呼,说了几句话,顺带也给两人拿了两封红包,乐得两名护卫喜笑颜开,谁曾想今儿个值三十夜守后门还能遇上大人从角门进来,讨了个好彩。
冯紫英也不在意,花小钱买人忠心,这是最划算的,别小看这些护卫,人家辛苦熬夜值更,你左拥右抱睡得比谁都舒坦,也得想到人家的辛苦。
从角门进来,穿过他们的耳房院子,推开门,就是一处清潭假山,遮掩住了花园。
腊梅傲雪而立,紧邻着山石,白雪皑皑,让整个花园里凭空舔了几分空灵大气。
云光在这座宅子是花了心思的,这
后花园就建得很有讲究,冯紫英估摸着单单是这后花园就花了不下三五万两银子,无论是这假山石还是各色草木花树,亦或是亭台楼榭,都无一不是大匠所作,而且设计也是聘请了江南那边的名匠,很是花了心思的。
冯紫英很享受这种难得的独处时光,一个人从独自漫步在这花园里,踩着石板径上厚达半尺的雪,带来的那种咔嚓响声和说不出满足感,让他很有点儿不想回家的冲动。
不过鹿皮靴子也顶不住这种湿冷带来的不适感,他转过假山,扑面而来的便是一片梅林,映雪绽放,含苞吐蕊,竟然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凄美。
冯紫英忍不住站定,静静的观赏着这难得的美景,平素他少有来后花园,今日也是突发奇想从后门而入,才能一观这美景。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一直到脚尖都冻得有些发木,他才回过神来,正想跺脚,便听得从另一端有脚步踩雪声传来,伴随着女人的说话声。
「别说我了,湘云,原来论辈分你比我大,但现在只论年龄,我却比你大三岁,你敢说你对他没有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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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六十节 暗度陈仓,金钩钓鳌
那边一时间没有了声音,冯紫英当然知道这二人是谁,只是没想到二人居然转悠到这后花园来了。
他也很想听听史湘云怎么回答秦可卿的问话。
良久,冯紫英才听到史湘云悠悠地叹了一声:「有情意又如何?现下这种情形,冯大哥已经竭尽全力帮了我们了,我心里很感激,但是却也不能再拖累他才是,虽然老祖宗请求礼部解除婚约,但是到我们离京时,仍然没有答复,另外就算是解除了婚约,我那两个叔父在南京还经常抛头露面,十分活跃,只怕早就被朝廷记在心上了,我能脱得了身么?」
「你不是说他说可以借助大赦么?」秦可卿不解地问道:「若是江南事了,估计朝廷肯定会有决断,不可能一直这样由这种不伦不类的监国模式来掌理国政,惟一有些麻烦的就是这太上皇还在,皇上怎么内禅,这名义都不好称呼了。」
「都把希望寄托在大赦上,万一大赦没有想象的那么好呢?」史湘云淡淡地道:「有时候就是希望越大,失望更大,再说了,我也在想,冯大哥未必就愿意要我,……」
「为什么这么说?我看得出来,他对你是有情意的。」秦可卿倒是十分笃定地道:「其他你不必多想,他是陕西巡抚,此番陕西局面扭转,他也算是在朝中立下声威了,回去之后朝廷肯定会重用,接下来就看他能不能在陕西这边再拿出一些像样的成绩来。」
「正是因为他前程似锦,我才不愿意因为我的事情拖累他,万一有谁拿着我的这个事情来挑刺儿找茬儿,我岂不成了罪人?」史湘云语气都有些低落了。
「湘云,你这么想是好的,但是只是你还不太了解朝里的这些事情,他的前程不是这些事情能影响的,御史若是抓着这些事情鼓噪,那都是明骂暗帮,真正致命的绝无可能是这种事情。」秦可卿语气很淡。
「啊?可卿,我不太明白你所说的的,怎么御史弹劾还成了明骂暗帮了?」史湘云糊涂了。
别说史湘云,就算是冯紫英都有些好奇起来,这秦可卿不简单呐,完全不像是之前自己以为的那种天真无邪一无所知的人,似乎对朝中的种种很精通啊。
「像他这样如此年轻就青云直上的人,怎么可能不引起很多人的忌惮和嫉妒?若是他要真的是一尘不染清明廉洁,只怕就要成众矢之的,很难在有寸进了,岂不闻峣峣者易折,佼佼者易污?所以有这样一些不痛不痒的问题和污点,反而对他是好事,算是和光同尘的一种表现了。」
秦可卿的话让史湘云细细品味,好像还真的是那么一回事,如此鹤立鸡群之人,肯定会招来很多嫉恨和攻讦,若是有一些缺陷和毛病,大家反而觉得你这才和大家差不多,无外乎就是机缘好一些,能力强一些,大家都还有追赶你的机会,真要完美无缺,大家怎么办?
「那可卿,依你的意思,我的这些情况对冯大哥还反而成了一层保护了?」史湘云有些啼笑皆非,怎么自己这犯妇还成了好事儿了?
「你这根本就不算什么,他若是要真的更上进,还得有一些其他更引人注目或者说引发争论的事情才行。」秦可卿语气越发平静,「我听有人说过,若是不能引来争议,要么此人就是平庸之辈,要么此人就是心怀叵测,还有人用王莽来举例,所以他若是不想这么早就成为许多人的眼中钉,就得要有些出格举措引来一些攻讦才行。」
冯紫英真有点儿服了,他其实也意识到自己在陕西如此大刀阔斧的动静居然没有引来多少攻讦,这其实并非好事。
要么是那些人觉得大势不可违,要么就是觉得时机不成熟等到关键时候再来致命一击,这都不是他愿意见到的,所以能够来一些攻讦弹章,哪怕重一些,他都觉得可以接受。
毕竟有争议才意味着利
益的冲突,自然也就有人会为自己反击,自己这样的年轻人不就是该如此么?
他现在更好奇的是秦可卿为何变化如此之大,他印象中的秦可卿原来完全不是这样,即便是在狱中那一次见面好像也没有进化到这种程度吧?
怎么这才多久,不到一年,也就是大半年时间,居然就脱胎换骨了,俨然一副深谙朝野官场内幕的架势,这里边究竟发生了什么?
或者她背后已经有其他人了?那为何还会发配到陕西来?
这个人是谁?
冯紫英已经隐约猜测到了一些什么,但却不能确定,还有这个人的目的是什么?
「照你这么说冯大哥还得要该被御史们弹劾才算是好事了。」史湘云笑了起来,显然还是有些不太相信这番说辞。
「弹劾也分许多类的,若是因为纳你为妾而被弹劾就是好事,若是因为他推行他的推广土豆种植就未必是好事了。」秦可卿的语气里多了几分通透。
「纳你为妾充其量不过是违反朝廷礼制,事情可大可小,既可以夺职,也可以训诫,就看上位者的态度了,而且若是能得大赦再纳你,那就不算事儿了,就得要现在纳你才能引来御史弹劾,但朝廷会因为这种事情罢一个蒸蒸日上抚定一方的四品大员的职?显然不可能。但若是推广土豆,这边是另外一回事,这涉及到整个农作的改变,涉及到千家万户生计,万一有个闪失就是弥天大祸,他这么突兀地搞,肯定是不符合朝廷规制,一旦出事,御史们就可以说是他们预言在先,那就成了他们的大政绩了。」
史湘云有些讶然地看着秦可卿,就像是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一样,这才几个月怎么就变了一个人一般?
这种变化不但冯紫英感觉到了,就连没那么敏感的史湘云也觉察到了。
「是不是觉得我变化有点儿大?」秦可卿漫声道。
「嗯,不是有点儿大,是很大,完全变了一个人,不是说你性子变了,而是你的口吻和对朝里这些事儿的了解程度发生了巨变,让我都不敢相信了。」史湘云嘟着嘴,「我记得好像后来有人找过你几次,神神秘秘的,是不是有这个原因?」
「嗯。」秦可卿没有隐瞒,「是宫里来人。」
史湘云一下子就明悟过来,「是你母亲,嗯,英妃那边?」
「哼,她算不算是我母亲呢?我自小她就没有抚养过我,是养父一家子把我养大,一直到嫁给贾蓉之前不久,我才约摸知晓一些我自己可能甚是可能与常人不一样,但还是没有人给我一个真正的答案,那时候我还问过他,可他虽然知晓一些,但是却始终不肯告诉我,这让我那个时候对他很是反感和恼怒。」
秦可卿这个时候的声音很轻快悦耳,似乎早已经抛却了当年对冯紫英的怨恨和不满。
或许是她已经是想明白了,那个时候告诉了自己并非好事,无论是去找自己生父生母,还是不去都是两难。
去找,也许是徒增烦恼,不找,则是自寻烦恼,还不如把这些东西埋在心底,真正到要暴露出来那一天,它自然就会出来。
现在不就自己就暴露出来了么?宫里来人找自己,半遮半掩地把情况透露给了自己。
一直到从京城出发离开时,还专门见了自己一面,虽然是隔着帘子,距离也有那么远,但是毕竟还是第一次听到了她的声音。
当时的自己似乎一点儿都不激动,完全没有最初想象的会不会有什么热泪盈眶或者心潮澎湃的感觉,自己甚至可以很冷静地面对着对方絮絮叨叨的讲述。
说实话,自己当时是一点儿都不想听对方的唠叨,因为自己和她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自己不可能在和她有什么交集,她却似乎还在盼望着能和自己
那位所谓的生父有些瓜葛,这让秦可卿既觉得可悲,又觉得可怜。
她不太清自己这两位生身父亲和母亲之间的纠葛,甚至有些厌恶牵扯到这其中去,这些不光彩不道德的东西已经让秦可卿无比腻烦了,但却还甩不掉,这让她很是受伤。
她这个时候才明白当初冯紫英之所以不愿意告诉她其实是为她好,真的是徒增烦恼,毫无益处。
只可惜有些事情却是想要摆脱也摆脱不了,该来的还是要来。
当然,她也曾任对方给自己也带来了一些东西,比如对朝野里外的种种情形,自己这位生身母亲还是十分了解的,也不知道她是从何知晓,或者是南京那边依然和她有着往来联系?也只能是如此才能解释得过去了。
到了西安之后,仍然有人找上门来不断聒噪。
秦可卿知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对方竟然希冀用这种方式来为南京方面续命,把其视为一根救命稻草,但对秦可卿来说这更像是一个让人倍感屈辱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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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六十一节 未饮微醺,野心渐起
「现在你应该不怨冯大哥了吧?」史湘云细声细气地道:「其实冯大哥做每一件事情之前都已经考虑周全了,他有一颗助人之心,但更有周全的手段,这才是一个男人最重要的,唐突鲁莽,暴虎冯河,那才是落了下乘。」
秦可卿笑了起来,「先前还说要断舍离,这会子暴露真面目了吧?真要断舍离,你怕是一辈子都要陷入痴妄中去了,何必呢?我早就说了,你的身世对他毫无影响,甚至还能是助力呢,反倒是真要大赦之后,那也就是寻常了。」
史湘云显然还是不太愿意接受这个观点,虽然貌似对方说的有些道理,但这总觉得有些离经叛道。
「算了,这个事儿我们不说了,倒是你自己,下一步打算怎么做?」史湘云问道:「真的打算和他们一刀两断,断绝一切关系?」
「我现在在这里朝不保夕,哪里还有心思去过问其他?」秦可卿心不在焉,「走一步看一步喽。」
「那你的心思在什么上边?冯大哥都说了我们不会去甘州肃州了,就在西安城里,那就要好得多了,你都问了我那么多心事,现在该我来问你了,你不也一样和冯大哥纠缠不清,……」
「我哪里有?休在那里胡言乱语,……」秦可卿语气略显惶急,但又竭力保持镇静,「莫要把你的那番心思来猜度我,我这个身份和你不一样,你是帮他,我若是落到他身上,他就真的要成众矢之的,百口难辩了。」
「瞧你那样,还说没有鬼,你自己看一看自己的神色表情,连别人都骗不过,还能骗得过自己不成?」史湘云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喜欢冯大哥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这府里府外喜欢他的人还少了么?」
「别人是别人,我却不成。」秦可卿摇头,「你说的莫不是探春?」
史湘云爽朗地应道:「除了她还能有谁?她那份心思阖府上下都知道,只有她自己还以为隐藏得好,便是宝姐姐和林姐姐都心知肚明,不愿挑破免得她尴尬罢了,……」
「她的情况也一样,也说解决之策也能一样,不过都是用这种方式来替冯家招惹是非,倒是可以坐实了他风流个傥之名。」秦可卿嘴角浮起一抹微笑。
二人又是一阵嬉笑打闹,在这雪地里没有其他人,从诏狱中结成的感情倒是让史湘云和秦可卿变得十分亲近,所以才会有许多连薛宝琴和邢岫烟这些原来关系不错的姐妹都无法分享的话题可以在二人之间任意交流。
二人在那里嘻哈打闹,却把堵在这一边的冯紫英尴尬在这里,只能缩着脖子等着她们离开。
好在外边天气的确太冷,二女也是说笑了一阵,又看了一会子腊梅雪景,便倒转了回去。
冯紫英总算是可以回去,今儿个是大年三十夜,大家都得要等着吃年夜饭,团团圆圆一大家子,论理也该把贾赦叫来,但是冯紫英却没有吱声,而宝琴和妙玉岫烟说把湘云和秦可卿叫来,冯紫英又点了头。
回到自己宅院里,老远平儿就看见冯紫英冻得脸青唇白的,连忙跑过来,一握冯紫英的手,吓了一大跳,再看冯紫英的鹿皮靴子也早就湿透了,连忙埋怨道:「爷怎么这么不小心,这寒天暑热的也不自个儿珍惜自己,这一大家子都靠着您,万一有个头疼脑热的怎么办?」
冯紫英握着平儿的手,柔软温暖,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平儿便把他拉进自己屋里,让他坐下,一边吩咐小丫鬟去替冯紫英拿鞋来换,另外自己也忙着替冯紫英拿来汤婆子放在冯紫英手上,让冯紫英把手捂上。
舒坦地靠在炕上,屋里热烘烘的地龙让身子一下子就温暖起来了,冯紫英任由平儿替自己换鞋,一边问道:「人都回来齐了?」
「嗯,差不离了,云姑娘和秦姑娘都到了,玉钏儿刚回来,去
街上买了一些物件,年画和对联也都准备好了,就等明天好贴上。」平儿柔媚地道:「这边也快了,估摸着再等一会儿就可以上桌子了。」
「唔,这是咱们这一小家子在西安过的第一个年,不知道明年还会不会在西安过,但这第一个年,咱们一定要过的舒心,下边人你和晴雯就要多照看着一些,莫要和宝琴太计较,……」
听得冯紫英这么一说,平儿笑了起来,「奴婢怎么敢和琴二奶奶计较?便是有些时候奴婢做得不好的时候,还请琴二奶奶多包涵才是。」
听得平儿话语里还有些情绪,冯紫英也抬头托起平儿的下颌,「怎么,还在赌气?宝琴这个人有时候就是太好强,连宝钗有时候都要被她气着,她和黛玉之间的龃龉也不是没人知道,……」
平儿讶然扬起头,「爷也知道……?」
「啥事儿爷不知道?」冯紫英摩挲着平儿的脸庞,微笑着道:「这一大家子人,难免有磕磕绊绊,各人都有各人的个性,我的观点就是不能跨越底线,你可以有你的想法意见,甚至也可以按照你的想法去做事,但是不能伤及别人,人家也有反驳反对的权力,咱们这个家就应该如此,……」
平儿越发好奇,「爷,您这话就说得有些不分尊卑了,当奴婢的难道还能和主子犟嘴,违逆主子的意思了?」
「怎么就不能呢?」冯紫英不以为然,「如果做错了,当然可以指出来,甚至要求改正,当然可以在方式上有所讲究罢了,比如二房里,宝钗作了什么决定,香菱或者莺儿,又或者迎春司棋就不能当面反对抗命,但是可以质疑,可以探讨,如果宝钗坚持,那先执行,后边下来之后还可以继续商议嘛,就像是我也一样,在家里的决定就没说不能质疑了,错了都必须要这么做?哪有这么跋扈的事儿?错了就改,善莫大焉。我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也不会认为这就会损害我的威信。」
「爷倒是开明,奶奶和奴婢们摊上爷这样一个主子都是上辈子积了德修来的福份,换了别家,可没有这种事情。」平儿由衷地道:「便是原来宝玉那等对下人极好的,也不可能有这般做法,错了也得要强辩一番,顶多也就是下一回不这么做便是,绝无可能就当面认错的。」
「这要看怎么来看待这事儿了,所以一般说来,我会尽力做到不犯错,但只要是凡人,都会犯错,只是尽量少罢了。」冯紫英乐呵呵地抱起平儿的身子放在炕上挨着自己,热乎起来的手也趁机钻进平儿绣袄衣襟下,直往那饱满所在而来。
平儿呼吸一紧,死死把自己身子贴在冯紫英身畔,不让另外一只解自己汗巾子的手乱动,小声道:「爷,这会子不行,马上就要用饭了,若是让她们看出端倪来,奴婢就没法见人了。」
冯紫英遗憾地收回手,在平儿翘臀上拍了拍,「先放过你了,今儿个年夜,大家乐乐呵呵的,别还赌气,……」
平儿嫣然一笑,「瞧爷说的,奴婢是什么性子,爷还不知道?本身就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儿,奴婢不至于那般不识趣。」
换了鞋,捂热了手,冯紫英才心满意足地从屋里出来,直奔花厅去了。
算一算今儿个的年夜饭也不少人,原来冯紫英还打算请个戏班子来唱一唱,但是这年夜还没有谁有这个雅兴,要说也该正月里才会如此,所以大家伙儿也都反对,冯紫英也就作罢了。
桌子早就摆好了,冯紫英独居一桌,旁边是宝琴和尤三姐紧邻,另一端则是妙玉和岫烟二人紧挨着,再往下则是湘云和秦可卿。
平儿和晴雯这两个也算是大丫鬟而且都收了房的人就坐在靠后一些。
照理说她们在没有明确妾室身份之前,单单是通房丫头都还没有资格上桌子,不过冯紫英却坚持了让二人上了桌子,没理由
睡了人家身子连桌子都不准上。
在这个时代也许是常例,但是对冯紫英来说破例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当然冯紫英也要照顾宝琴她们的情绪,所以将晴雯和平儿放在了靠后一些的位置,以示区别。
菜陆陆续续地端了上来,冯紫英居中而坐,看着眼前这一幕有些恍惚。
居然就来陕西了,而且还有了这么大半个家,女主人乍一看也有好几个了,在念及在京师城里还有一大堆人等着自己想着自己念着自己,这日子一晃就是大半年过去,自己这半年里也算是打拼出了一个头绪来,接下来的这一年里就该是好好把当下局面梳理好,让朝廷那帮人能心服口服地认可自己了。
一时间酒未饮,人却已经微醺,眼前如花美眷,娇靥灿烂,一股子莫名的雄心壮志从心间不经意地滋生出来,也许自己真的该做一番不一样的事业出来,一味循规蹈矩未免有些辜负这一回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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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六十二节 着手布局,筑基收心
进入二月,天时开始转暖,冯紫英开始在陕西全省巡视。
随着卢川的辞任左布政使,朝廷新任的左右布政使陆续来到,整个陕西的局面似乎正在进入正轨。
新任左布政使是下野已久的赵南星。
赵南星曾经担任过吏部右侍郎,不过早在元熙四十年就辞任下野,一直家静养,现在以六十之躯出任陕西布政使司左布政使,不能不说是罕见之举。
也说明朝廷在选择这个人选时破费思量。
冯紫英是知晓赵南星这个人的,算是齐永泰的乡党,不过二人政见不太一致。
在冯紫英看来齐永泰虽然方正,但不乏灵活,能因势而变,但赵南星却就是不折不扣地规矩人了,绝无通融余地。
虽然是北直人,但是却和冯紫英从无有过往来。
不过老臣出马,也算是北地士人老一辈的魁首人物,哪怕是隐退了那么多年,在士人群体中依然有不弱的影响力。
所以冯紫英还是相当尊重地专门登门拜会,然后一坐两个时辰,陪着这位新任陕西的二号人物谈天说地。
接触下来,冯紫英已经不指望这一位能在陕西做多少事了,说的都是务虚居多,涉及到具体施政要务,就泛泛而谈了。
两个时辰说下来更多的说还是吏治德政教化这些,具体当下陕西该怎么来解决具体难题,除了一个赈济,他也没有更多的意见。
一句话,在冯紫英眼中,这又是一个类似于吴道南的人物,当然可能还是要比吴道南强一些,起码人家在务虚上是能说得头头是道的。
好在右布政使李腾芳的任命让冯紫英稍微心里安稳了一些。
李腾芳还未到任,柴恪的信就来了。
信中也提到了赵南星年龄大了,朝廷更多的是要借重其士林名声,估计也就是一两年就要回京,而右布政使李腾芳才是具体做事的。
李腾芳是湘潭人,湖广籍士人,和柴恪、杨涟、杨鹤等人夙来交好,原来在苑马寺担任寺卿,极为精明能干,口碑上佳。
此番也是破格直接提拔到了陕西布政使司右布政使位置上,就是考虑陕西乱局已经通过军事行动基本剿平,接下来更多的是抚了。
从京中到地方,而且还不是担任左布政使,看起来还有些贬谪的意味,但是冯紫英却知道这是应该要重用的先兆,赵南星干上一年半载离开,李腾芳顺势转任左布政使,自己若是也离开,那他就是陕西第一人了。
和李腾芳接触了几次,冯紫英感觉到柴恪所言不虚。
此人性格沉稳,做事颇有方略,而且也能听得进意见。
自己和对方几次谈及陕西下一步的构想,对方都不像赵南星那样还只是谈赈济,更多的是谈农业、水利,谈煤铁开发。
不过李腾芳不看好陕北,更看重关中平原。…
在他看来只要关中平原的农业拿起来了,那陕西问题就解决大半,陕北那边囿于地理气候环境,不能指望太多,如果能维持最好,不能维持,省里可以接济补助一部分,也可以接受。
应该说李腾芳的看法并无大错。
如果没有土豆、番薯和玉米的出现,冯紫英也一样只能在关中平原上做文章。
但是随着土豆的试验已经大获成功,那么陕北在进行如此保守的战略就不合适了。
而且要考虑到长久,那么陕北三府乃至更西面的临洮府和巩昌府以及陕西行都司的卫所所在地都可以以土豆为主,番薯和玉米为辅开进行开发。
这样可以极大的减轻陕西这边为三边四镇粮饷,尤其是军粮所需要承担的压力。
这一部分负担可以说是整个陕西省需要
上缴给朝廷转拨给三边四镇的最大一部分田赋和商税,或者说就是全部。
陕西全部需要上缴给朝廷的都要转给三边四镇,当然对三边四镇来说还远远不够。
而这几年陕西连年大旱,朝廷也免了陕西的赋税,三边四镇开支均由朝廷承担,而朝廷承担不起,那就只有拖欠。
好在西北军出中原了,这个矛盾才没有迅速激化,否则再来一场宁夏叛乱也不是不可能。
冯紫英试图说服李腾芳,但是并没有达到效果。
冯紫英也能理解,这样大的事情,希冀空口白牙几句话就让人家信服,不来也不现实。
而且自己的年龄摆在这里,能够耐着性子听自己说已经是很尊重了。
看对方的表情,冯紫英也知道对方肯定觉得自己是在天方夜谭,数倍于粟米和小麦的产量,还不择地,灌溉条件也要求没有粟米小麦那么高,天下哪有这等好事?你咋不上天呢?
「子实兄,我知道再怎么说,您也不能信,但玄扈公的为人您应该清楚吧?」冯紫英笑着道,徐光启在朝中还是颇有名声的,李腾芳不可能不知晓。
「嗯,玄扈公我当然清楚,隐居天津那么多年,我知道他也一直在鼓捣那西洋作物,不过紫英你这说法太夸大其词,说神乎其神都不为过了,这太不现实了。」李腾芳连连摇头。
「我不和您再争论此事儿,我们眼见为实如何?」冯紫英笑眯眯地道:「陕北三府里边,延安府种植土豆已经在六七个州县收获了一季,番薯和玉米今年四五月间也要试种,具体收成如何,我建议您去走一遍,看一看,别听官员们说,免得您觉得是我和他们串通了糊弄您,您就实打实下去问农人,或者微服私访下去了解,我相信以您的经验,下边人想瞒您也瞒不住,如何?」
见冯紫英语气如此肯定坦然,李腾房还真有些好奇起来了,「紫英,子舒一直说你这个人素来特立独行,但是做事极有章法,从不妄言,但今儿个你这么一说还真把我给弄得有点儿七上八下了,土豆种两季,每季每亩都能产一千六百斤,做得好的还能上两千斤,我没听错吧?」…
「没错,您到时候尽管去核查,若是这土豆亩产低于一千五百斤每亩了,那基本上就是没人管水管肥,采收时放羊了,总之我走了几个地方察看,都没有低于一千六百斤的。」冯紫英态度相当坚决。
「好,按你说的,这土豆口感也不错,而且填饱肚皮最起码和晾晒干了的粟米、小麦能达到三比一,那就意味着一亩地两季起码相当于一千斤粟米或者小麦,按照这三比一的算法,也相当于陕西这边的亩产粟麦翻了一倍,这还是不择地的情况下,都是选的丘陵山地居多的情况下,这是你说的?」
李腾芳要把话扣死,免得这家伙日后耍赖。
「我说的,绝不反口。」冯紫英笑眯眯:「您尽可去核查核实,看看我有没有夸大或者撒谎,这不是一个两个地方,七八个州县,而且每个州县都有五六个试点,我建议您多走几家看一看,再来算一算平均数,甚至也可以实地尝一尝这土豆的味道如何,能不能填饱肚子,这样更有说服力。」
敢在自己面前夸下海口,而且还要自己多走几个地方来核实,看样子这家伙是真的有底气啊,李腾芳当然不会因为对方说几句硬话就信了,他只信自己实打实看到的摸到的。
「好,我就出去走一走,延安府那边正好合适,我就花一个月时间好好跑一趟,看看你说的究竟如何,如果真的是你说的那般,那陕西就有救了,别说陕西,整个北地那就都有救了,好不好吃不要紧,只要能填饱肚皮,都要饿死人了,都要吃树皮草根观音土了,你还在乎味道?」
李腾芳还真有些激动起来了,「不择地那就是
最好的条件,我看着不择地的就只有牛羊吃的草,可人能吃么?种粟麦产量低得下人,根本没法养活人,你说除了这土豆,番薯和玉米也有这么高的产量?」
「番薯亩产应该比土豆还高,但是需要和土豆搭着吃,味道偏甜,天天吃有些伤胃烧心,这两样最大的弱点就是不耐储存,玉米产量不及这两样,但是适合山地和田间地头,而且耐储存,但若是重要性,我还是觉得土豆和番薯更适合我们陕西这边。」
冯紫英把几样作物特性都作了介绍,听得李腾芳连连点头,但这一切都要等他实地考察了才能作数。
不过通过这一番交谈,李腾芳倒是对冯紫英印象变得越来越好。
之前柴恪的介绍让他只是有些好感,但还是将信将疑,毕竟冯紫英在京中的名声虽大,但是年龄摆在那里,李腾芳更多的是觉得是因为柴恪与冯氏父子在宁夏平叛结下的交情,所以才会如此夸赞,但他不是那种只凭谁口说就信的。
现在这么接触下来,虽然还不确定很多东西,但是若是自己走下来真如冯紫英所说那般,那李腾芳就觉得此番朝廷选冯紫英这个年轻人来陕西还真来对了,他也不吝如实向朝廷报告这边的情况,给冯紫英唱唱赞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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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六十三节 反复横跳,采摘果实
就在陕西这边局面日趋稳定之时,山西那边的局面却是不容乐观。
东窜的乱军进入晋南之后,与先期进入的乱军迅速合流,立即就一反之前被山西镇压着打的颓势,开始大举反攻。
先是在稷山扳回一阵,两军在稷山缠斗十日,一月十九,莽张飞部从侧翼袭击,迫使山西镇这一部退守刚夺回不久的绛州。
莽张飞部会同邢红狼部随即与前期进入济南的八爪龙徐聪儿、大闯将张存厚、以及晋南最大一股乱军紫金梁王泰普合兵一处,猛攻绛州,二月初二龙抬头,王泰普正式在绛州城下会盟,然后发起绛州攻城战,仅用了三日便登城而入,重夺绛州。
这一部山西镇军队逃无可逃,索性就降了乱军,这一下子就让这一部乱军势力大张。
受绛州一战影响,曲沃、绛县原本已经平息下来的乱军声势复振,而且迅速波及到了闻喜和翼城,整个晋南局面陡然反转。
而这个时候邱子雄的大军刚刚才在河津完成了对白九儿部的整编,还没有来得及作出动作,紫金梁王泰普便已然整合了莽张飞部、邢红狼部猛夺绛州,一跃成为晋南最大的乱军势力,和邱子雄这一部并立。
因为有着相当多山西本土乱军的加入,紫金梁王泰普这一部乱军势力更大,尤其是在重夺绛州之后,又连续夺下闻喜、曲沃、绛县、夏县以及翼城,势力膨胀极快。
连邱子雄都没想到之前紫金梁这一帮乱军并没有打出多大的声势来,怎么在莽张飞和邢红狼部加入之后一下子就脱胎换骨了,而山西镇这帮边军也一下子变得不能打了,三五两下就被乱军打垮甚至还投降了乱军,这就有些麻烦了。
「紫金梁?」冯紫英收起信忍不住摇摇头,「这名儿起得好,架海紫金梁,擎天白玉柱,都是惊天动地的人物啊,就是不知道君豫出任潞安兵备道兵备官究竟是祸是福了。」
汪文言在一边笑着道:「大人不是一直盼着练大人出任潞安兵备道兵备官么?怎么现在又担心起来了?」
一月中旬练国事刚挂任潞安兵备道兵备官,这也是冯紫英给他的建议,并帮他谋画的,设想就是用邱子雄去晋南,帮练国事刷战功,这样就能让练国事可以以此获得晋升,下一步能出任西安府知府。
「哼,邱子雄来信说,他和紫金梁王泰普联系上了,但是对方断然拒绝了和他联手的建议,要各行其道,而且反过来要求他们去打北边,紫金梁要向东打,看样子是有意要向潞安府和泽州那边发展,所以邱子雄才来信告知,询问如何应对。」
冯紫英摇了摇头:「若是紫金梁真的翻过乌岭山向东进入泽州和潞安,那不知道潞州卫和泽州所的卫军以及本地民壮能抵挡得住么?若是抵挡不住吃了败仗,我岂不是害了君豫?」…
「暂时还不至于那么糟糕,虽然紫金梁势力膨胀很快,但根基并不牢靠,他还需要时间来消化攻下绛州不断涌来的各地乱军,未必这么早就会向东进军。现在关键是山西镇败了这一仗之后只剩下一部守着临汾,根本无力再南下,就算是邱子雄不去,可白九儿那一部肯定不会答应,这怎么给下边人一个交代,也是煞费苦心。」
汪文言的分析很中肯务实。
练国事想要迅速升迁到正四品的西安知府,就算是朝中有人,也必须得拿出像样的政绩来,在现在山西,最便捷的方式就是战功。
所以冯紫英给出的主意才是去兼任兵备道兵备官,就是打的这个主意。
到现在却遇上这样一个难题。
一方面是紫金梁势力太大,万一翻过乌岭山潞安兵备道的兵不敌,那就弄巧成拙了。
另一方面是如果紫金梁不东去,就在平阳府这边折腾,那练国事就没有立功机会
,也一样耽误大事。
还有整个晋南局势不妙,冯紫英在蒲州那边的潼关卫军怎么应对也该有说法了,不能权宜之计变成常态,那肯定也会引来朝廷猜忌。
目前固原军一部代替潼关卫守着潼关,另外莫德伦的西安后卫,越山营,突锋营,摧城营,都驻扎在沿着黄河和渭河这一线,理论上都可以渡河东进,但冯紫英却没有这个意图,起码现在条件还不成熟。
「文言,潼关卫军那边还在蒲州,你觉得怎么应对?」冯紫英问道。
「这的确是一个问题,如果主动出击,那点儿人马不够,也师出无名,盐课银子都转移走了,总不能说是要夺回盐池吧?」汪文言也开着玩笑,心情放松,「还有就是马大人的固原军,驻扎在潼关也有些名不正言不顺,是调回来,还是怎么办?」
「我问你,你倒是反问起我来了。」冯紫英也笑了,「这就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啊,我是陕西巡抚,总不能把山西的事儿也一并管了吧?」
「以我之见,大人还是沉下心做好自己手上的事情,暂时不必管山西那边的事儿,邱子雄那边,还是让他自己把握就好。」汪文言想了想,「我倒是有些担心如果紫金梁那帮人虚晃一枪,或者觉得潞安那边翻山越岭不好走,索性沿着黄河两岸进河南怎么办?」
冯紫英揉了揉太阳穴,这种可能性很大,他也想到了,太行山一直绵延直到王屋山,这一线并不好走,山西本来也就是由多个盆地组成,所以干脆绕过直奔河南也不是不可能。
「该给河南提醒一下,但是有多少效果,谁知道?」冯紫英叹了一口气,这就是身处地方不如在京中中枢所在了,你给人家去提醒,人家不听不说,还未必领你的情,在朝廷中却能直接指示,完全不同。
也只能做到这一步,冯紫英也知道把越山营、突锋营、摧城营以及固原军都全数摆在东面,这分明就是担心山西和河南的局面,对两省的不信任和不尊重。…
可不这样准备着,一旦朝廷真的觉得事情不可收拾,要让陕西调兵支持了,这要从西面调兵过来,时间又来不及了,贻误战机啊。
「所以我觉得还是就按照目前部署来,挨着近,总能来得快一些,不过不是让他们闲着,而是要让他们加紧练兵,真要遇上事儿就要上阵,若是蒲州遭遇乱军,我们也需要支援,但就目前来看,还不至于,另外也要看邱子雄能不能和紫金梁这边找个机会碰撞起来。」
两人也就这么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毕竟山西也好,河南也好,都不是自家责任,能做一些准备就算是极致了,做好自己本分工作才是最根本的。
*******
「打吧。」冯唐叹了一口气,顺手将信丢在案头上。
幕僚还有些迟疑,「大人,牛继宗和孙绍祖若是要死守,这一仗未必好打啊,陈继先那边的淮扬兵战斗力堪忧,恐怕这一仗……」
「不打行么?」冯唐淡淡地道:「陈继先主动来信,要求合力进攻徐州,他肯定也给朝廷那边去了信,我们有什么理由不打这一仗?就因为淮扬军不堪一击?朝廷会听这个理由么?」
幕僚哑口无言。
没错,陈继先既然敢来信,肯定就把一切都安排妥了,彻底倒向了朝廷。
击溃牛继宗和孙绍祖,徐州交给西北军,淮扬军得名声,趁机在渡江收揽江南,西北军呢?
去啃凤阳、庐州、安庆、滁州、和州这些江北之地。
端的是打得好主意啊。
可朝廷肯定会同意,让陈继先的淮扬军趁势扩大实力来牵制自己吧?
孙承宗的北线军都北上,没有了谁来牵制西北军,恐怕朝廷越发对自己不放心了吧?
冯唐其实心中早有预料,免去自己三边总督很正常,但这就带来了对西北军的控制已经是名不正言不顺了,顶多也就是一个临时性的代掌罢了。
刘东旸、刘白川他们对自己再忠诚又如何,失去了权柄和道义加持的自己,他们还能效忠自己多久?朝廷要想收买拉拢他们再简单不过了。
这等时候他没有理由拒绝收复徐州之战,而且还得要打得漂亮。
要知道在朝廷眼中,这是西北军和淮扬军合力进攻徐州,而且牛继宗和孙绍祖他们已经是丧家之犬,从济南和东昌府逃到济宁和兖州,又从济宁和兖州逃到徐州,丧师失地,现在再被夹攻,还不是手到擒来?
可这一仗有那么好打么?牛继宗和孙绍祖的主力未损,元气未伤,真要依托徐州顽抗,这一仗就算是能赢下来,只怕西北军也要元气大伤了。
至于陈继先那边,冯唐根本就不抱指望,他也不想理睬这个墙头草。
当然他也不得不承认这棵墙头草还是有些能耐的,反复横跳,等待时间最终还是等到了现在这个好机会,现在的江南就像是一棵熟透了的果树,任由人去采摘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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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六十四节 双发中的,双喜临门
「大人,原来不是传言要让西北军抽调一部分兵力去山西平乱么?」幕僚还有些不甘心,「怎么朝廷就没动静了?」
「哼,这帮人都是脚痛医脚,头痛医头,之前晋南局面危险,就想打我们的主意,后来山西镇在临汾附近打了几场胜仗,觉得局面好转了,用不着了,所以就不会调动咱们了,这不才又觉得先把徐州拿回来么?」
冯唐淡淡地道:「也好,省得这东西两边两头跑,跑到半路上又让我们掉头,那才窝囊。」
「山西镇这么容易就把晋南之乱平息了?属下记得好像山西镇只派了一万多人马南下啊?乱军这么不经打?」幕僚也有些疑惑,「那陕西何至于弄得手足无措,乱成一团?好歹还有四镇……」
「哼,四镇还剩几个能打的,除了榆林镇?」冯唐语气寡淡,「再说了,若非紫英去,谢震业难道还能调得动四镇兵马?紫英来信说马进宝表现不错,但固原镇也就只有那一万多人了,其他就真的空了,榆林镇不能动,所以陕西乱军主力一渡河进晋南,山西就乱了。」
「再乱也还是被山西镇给打垮了,只可惜咱们就不能去了。」幕僚不无可惜,「看样子山陕这边就快要平定了,铿哥儿也许就可以借此回京高就了。」
「但愿吧,不过紫英来信说,晋南局势可能还会有反复,他不太看好,不过这和我们没关系了,我们还是打我们的徐州吧。」冯唐摆摆手,「去安排布置和策划吧,既然要打,怎么打却还要好生斟酌,得拿出一个周全之策来。」
幕僚下去了,冯唐却坐了下来,他需要捋一捋未来的规划。
毫无疑问朝廷对自己是有些猜忌了,或者说这是纯粹对武人的担心,而自己是目前武人集团中的翘楚,当李成梁和麻贵为代表的的老一辈武人首领落幕之后,就轮到包括王子腾、牛继宗、自己、陈继先这些人出头了。
现在的情形时王子腾和牛继宗都被打入了谋逆的一面,未来只要平定江南,这两家自然灰飞烟灭,剩下就是自己和陈继先这二人了。
自己和陈继先的情况也不一样。
紫英走了文官路,理论上来说不会再走回头路吃武人这碗饭了,这也是为何朝廷对自己虽然有些担心,但还算客气的原故。
按照他们的想法,肯定是要把自己的作用用够,但是又不让自己长到尾大不掉的地步。
很大可能性就是等到江南一定,就把自己送回辽东,挂一个徒有虚名的蓟辽总督职位,熬上几年,自己年龄差不多,身体也渐老,就回家养老,含饴弄孙了。
如果按照常理说,这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的结果,但冯唐却不得不要替冯家想一想。
冯家子嗣单薄,只有紫英一个人,现在总算是传来了好消息,二房生了一个庶出子,好歹冯家有了下一代的香火继承了。…
可文官素来不讲传承,读不出书来,那下一代就算是没落了,而武勋这边冯家三房都有爵位,照理说就应当要承袭,但承袭归承袭,若是自己不能在军中继续维持自己的影响力,那孙辈一样难以获得更好的机会。
看看现在贾家就是最典型的范例。
想当初贾源贾演兄弟何等威势,跟着太祖打天下,从龙之功,但随着两兄弟逝去,而贾代善和贾代化两兄弟则没有能在军中站稳脚跟,贾家的荣华富贵就如同沙地阁楼一般,迅速坍塌下来。
到了贾敬、贾赦、贾政这一辈,贾敬还算是不错,顶多是押注押错罢了,但想法是正确的,而贾赦贾政就纯粹是禄蠹了。
而偌大贾家那么多子弟,竟然无一人在军中任职,堂堂两国公,从龙家族,沦落至此,称得上落毛凤凰不如鸡了。
这里边固然有子弟不肖的缘故,但未尝
没有家族主事者的长远规划原因,到这种程度,回天无力,也就只有任人拿捏了,随便寻个理由都能将你连根拔起。
若是贾家子弟真的还有那么十个八个个在军中当总兵、参将、游击的,朝廷能轻易这么动贾家?看看李家和麻家,虽然李成梁和麻贵都下来了,但是人家子弟依然在辽东、蓟镇、大同这些边镇中任职,甚至也有不少到内地卫所任职,李家和麻家依然是边地名门显贵。
李成梁干到八十岁才致仕,自己今年也才五十出头,身体康健,不说干到八十,起码再干二十年总没问题吧?
若是自己孙辈中却有读书不成的,难道就不能去军中继承自己的家业?
现在已经有了一个庶出子,紫英又有那么多妻妾,未来十来个子嗣可以预料,这些子嗣中肯定不可能人人都能读出书来,那么最好的去向就是军中。
冯唐一直希望冯家能够成为一个类似于李家、麻家那样的边地武勋望族,不能像贾家这样三代而没,可最大的问题就是子嗣不足,而远支对于冯唐来说意义不大,他更希望紫英的子嗣们能将冯家弘扬光大。
自己还可以在军中打拼二十年,为孙辈打好一个基础,包括扶持段家那些已经有一些职位的子弟,让他们能够在这一二十年中也有所成长,等到紫英的子嗣成长起来,就可以获得这些叔伯辈的支持。
紫英或许不太认可自己的这个想法,但是冯唐觉得无所谓,紫英有他自己的路,而自己不过是在为他铺设另外一条后路罢了。
文官之路也不是一帆风顺的,别看紫英现在似乎红得发紫,但是谁能说他就一直能顺下去?
朝中风云沉浮谁也说不清楚,即便是入了内阁成为阁臣,一样有可能成为众矢之的黯然退场。
所以冯唐认定自己可以这么走,当然要走这条路肯定也需要和紫英有沟通和配合,在不影响紫英自己的仕途之路前提下,自己也可以先做起来。…
******
看着岫烟有些心事重重的模样,冯紫英翻身起来,扳过岫烟的肩头,问道:「怎么了,看你这两日好像都是有点儿心神不宁的样子,身子不舒服,还是家里有事儿?」
邢岫烟惊了一惊,下意识摇头:「没有,没有,……」
「这么说就是肯定有了,这么一惊一乍的,还能是没事儿?」冯紫英笑了起来,把岫烟揽入自家怀中,靠在靠枕上,手指下意识地就钻入岫烟怀中,轻拢慢捻抹复挑,邢岫烟身子一阵颤抖,蜷缩起来,似乎要躲避冯紫英的魔掌。
冯紫英有些讶然,以往岫烟可是很配合的,今儿个怎么了?
见冯紫英一脸疑惑,岫烟有些怔忡不定地抿了抿嘴,蹙起眉头:「爷,妾身这几日好像有些……」
「嗯,身子真的不舒服?要不请个郎中来看看,……」冯紫英对女人们的身体还是很关心的,这年头没有抗生素,什么病都得要早治才行,稍微拖一下就要拖出大毛病来。
「不是,是妾身这个月的天癸一直没来,都晚了五六日了。」岫烟终于还是说了出来,神色里既有些紧张,又有些期盼,「妾身天癸很准时,顶多间隔一天,从来没有过差这么多天的情形,……」
冯紫英眼睛一亮,手却往岫烟小腹处谟去,「莫不是……」
「妾身也不知道,而且好像妙玉姐姐也是如此,她本来和奴婢就差几日,基本上是她天癸结束,妾身天癸就跟着来,可她天癸也一直没来,不过她的天癸有时候也会晚几日,但是像这一次迟了十日,也是没有过的,……」
邢岫烟的话让冯紫英吓了一跳,别一没有都没有,一有就都有了吧?自己这么厉害了?
这段时间也没吃什么大补东西啊,像鹿鞭枸杞
这类物事本来也就经常吃着,张师教授的功法也没有搁下,这都快一年了,也没见动静,怎么突然就一下子两个都有了?可能么?
见冯紫英一脸震惊,岫烟赶紧又道:「爷,这种事情也不好说,妾身就是觉得不稳当,才没敢说,妙玉姐姐也是如此,就怕闹得沸沸扬扬,结果却让人失望,所以……,只是……」
「嗨,这还等什么?明日一大早就请郎中来,好好诊诊脉,真要是爷一箭双雕,那就是天大的喜事了。」冯紫英也有些兴奋起来了。
迎春生了一个儿子,总算是把父亲母亲他们心都稳住了,但现在却又把其他女人的心都给勾了起来,所以便是像岫烟这边人前端庄娴雅的女子在床笫间都变得热情许多,自己还琢磨这么几个月自己也很努力了,怎么还没见动静,没想到一来动静就是大动静了。
「爷,可千万别张扬,万一……」岫烟还是有些顾虑,别希望太大,结果却是失望更大,那就要成为府里的笑话了,甚至可能还会被人暗中指指戳戳。
「这有什么?爷替你们扛着,就算是没有,那也没什么,迟早得有!」冯紫英大包大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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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六十五节 汉唐故土,野心方炽
第二日一大早,冯紫英便安排瑞祥立即去请来西安城里最有名的郎中来府里诊看。
不出所料,郎中喜金都拿了双份,妙玉和岫烟双双有孕弄得冯紫英兴奋之余也有些纳闷儿。
自己好像没有和妙玉与岫烟玩过一龙二凤,怎么就一下子有了两个?
对两个媵妾冯紫英还是比较尊重的,尤其是岫烟更是面皮薄,不堪那般恣意。
倒是妙玉冯紫英觉得还大有潜力可挖,似乎很有些食髓知味的感觉,弄得冯紫英都有点儿像是当她启蒙老师一般,她是青出于蓝胜于蓝了。
琢磨半晌,只能归结于自己那段时间特别威猛了。
二女怀孕的消息在府里一传开来,不少人由衷高兴,也有人压力倍增,食不甘味,夜不能寐。
巡抚大人喜得双胎,很快就在西安官场传遍了,一干同僚都是纷纷来贺,就连赵南星这种老古板也都还是遣人送上了贺礼。
冯紫英心情大好,也给府里下人们都派发了红包,阖府上下喜气洋洋。
当然最是郁闷委屈的人自然就是宝琴了。
照说什么她都占了大头,相公在自己身上耕耘也不可谓不努力,但是怎么却被妙玉和岫烟跑到前面去了,这不由得让她有些焦虑起来。
寻医问卦祈福烧香自然免不了,但宝琴也知道归根结柢还得要在自己身上。
好在现在妙玉和岫烟都有了身孕,冯紫英夜里基本上就只能歇息在她屋里了。
可机会再多也要能把握住才行,宝琴最是担心就是莫要等到回京时,人家膝下都有孩子,自己却还孤身一人,那可就真的是尴尬了。
对于冯紫英来说,后宅之事固然喜人,但是公务却更重要。
在得知老爹已经和陈继先发起了徐州攻势之后,他也知道老爹肯定心里不爽。
三边总督职务免了,西北军执掌就有点儿名不正言不顺了,陈继先却两头卖好,江北交给西北军,他却要准备直奔江南去了。
也不知道朝廷如此纵容陈继先,是真觉得淮扬军无足挂齿,随时可以拿下,还是一门心思要用他来牵制老爹了?
可牛继宗和孙绍祖就这么容易被拿下?徐州好打,但牛继宗和孙绍祖恐怕就没有那么好消灭了。
尤其是陈继先摆明就是虚晃一枪,主力战场还得要老爹的西北军来,但单靠西北军就能全歼老宣府军和大同军?
冯紫英的目光在地图上游走了一圈,这一仗没那么好打。
他已经品出来老爹的意图了,朝廷只是要收复徐州,那就好,让出南面,从北面猛攻,不包围,任由牛继宗和孙绍祖南下就行了。
徐州地盘就那么大一块儿,陈继先拿下淮安和扬州,甚至连运河都没有截断,南京的物资依然在源源不断向徐州输送,这双方玩的默契可真的是不言而喻,现在却又要打徐州了。…
真要截断漕运,江南物资无法送到徐州,牛继宗和孙绍祖手底下大军早就支撑不住了,要么就南下淮安,要么就自爆土崩瓦解,现在可倒好,还玩出这么一招来。
牛继宗和孙绍祖走陆路南下凤阳、庐州,也可以直接去金陵,下一步局面会演变成什么样子,冯紫英都无法预判。
随着天气转暖,更大规模的土豆、番薯种植开始在全省铺开,延安、庆阳、平凉、西安是较大规模种植,而凤翔、巩昌、临洮、汉中都不同程度开始试种。
尤其是土豆,延安府是全面铺开,尤其是一些不太适合种植小麦粟米的山地丘陵,更是大规模种植,使得原本想要用来作为种子的土豆严重不足,不得不从收获的土豆中拿出更多来。
冯紫英也不确定这种方式的种植会在多大
程度上导致品种退化进而使得产量减少,但相信有了第一轮的种植经验,这方面可以弥补种子退化带来的损失。
老天爷开眼,今年陕西全省的雨水要比去年略好,虽然从整体上来说仍然是雨水偏少,仍属于干旱的一年,但是比起去年和前年,情况已经要好不少了,尤其是对土豆、番薯种植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孙一杰终于走了,去了山东承宣布政使司担任右布政使,算是一个不错的升迁,也让他喜出望外。
新来的按察使是四川承宣布政使司左参议张鼐转任而来。
张鼐是松江府华亭人,松江这个地方出人才,在朝中官员不少如吏部的夏嘉遇、南京那边的陆树声,还有董其昌,都是松江人,而袁可立又和董其昌、陆树声关系匪浅,所以这松江一党实力不浅。
冯紫英和夏嘉遇、袁可立以及陆树声都略有交情,所以张鼐来不算坏事,而且张鼐也是个做实事的人,所以两人相处还算融洽。
说来说去还是自己年龄资历太浅,要想操作一个省的人事,还力有未逮,虽然柴恪行了些方便,但是高攀龙才是吏部尚书,所以很多事情上也难尽人意。
潘汝桢被冯紫英推荐到了布政使司担任左参议,从正四品到从三品,算是晋位一级。
在赵南星不怎么管事的情况下,李腾芳需要一个得力助手,潘汝桢正好可以协助李腾芳,日后李腾芳接替赵南星,潘汝桢纵然不能直接出任右布政使,也可以有了这个台阶去更好的位置。
延安府知府由耿如杞调任。
耿如杞从重庆府同知直接调任延安府知府,也算是朝廷对其在四川表现的嘉奖。
杨应龙的播州乱军虽然尚未彻底剿灭,但实际上已经是垂死挣扎了。
随着王子腾的登莱军退回江西,湖广局面为之一清,熊廷弼便可以腾出手来彻底解决杨应龙,哪怕是安家、奢家开始出手,但是只要没有王子腾的干扰,熊廷弼有信心解决掉这一块横亘在湖广、四川、贵州三省之间的土司之乱。…
应该说耿如杞和孙承宗在四川的苦心练兵是给熊廷弼打下了坚实基础,这也是熊廷弼接手后能够缓慢但是却不可扭转地压缩播州叛军的根本。
虽然在时间上拖得长一些,但是随着永隆十一年春天的到来,播州之乱乃至于跟随杨应龙的安邦彦和奢崇明之乱,已经看到了彻底剿灭的曙光。
西南局面的好转并不代表整个局势的明朗,江南的混沌北地的火种暗伏,辽东的战争爆点,都一样随时隐藏着潜在危险。
但对于冯紫英来说,有条不紊地做好春播春耕,为夏收打好基础就是最重要的事情,同时在能尽自己所能推动陕西官场上的人事调整,就算是最大收获了。
郑崇俭在完成西安卫军第一阶段整编之后,冯紫英便正式像吏部举荐,尤其出任凤翔府同知。
这也是一个破格提拔,但是郑崇俭是从兵部直接下来,而且是到陕西这种偏僻穷地,连升两级也说得过去。
凤翔府虽然不算大,但是位置十分重要,紧靠西安府,算是关中平原的一部分,如果练国事能如愿来西安府担任知府,那么加上耿如杞担任了延安府知府,那么陕西这边就算是完成了一个初步布局了。
「凤翔北接平凉,西连巩昌,南通汉中,也是西安的屏障之地,其地位不言而喻,大章,你之前从未在地方上干过,这一次去凤翔,须得要好好打磨打磨,君豫在永平府干得很不错,到山西布政使司也颇得嘉誉,我希望你在凤翔也能干出点儿实实在在的成绩出来,……」
郑崇俭也没有想到任命来得如此之快。
本来是从兵部借下来帮着练兵的,这练着练着冯紫英突然希望他留下来帮着梳
理地方,凤翔位置紧要,条件也不差,担任同知也算是连升两级了,郑崇俭自己也很想在地方上干一番事情出来,所以正好一拍即合。
「放心吧,紫英,我虽然没在地方上干过,但是从山西到陕西,也经历了不少,陕西局面已经稳定下来了,卫军那边有伯雅和玉铉替你看着,应该没有问题了,凤翔这边我倒是想要问一问你,只是局限于现状呢,还是有别的想法?」
郑崇俭很了解冯紫英的心思,他不相信冯紫英把自己放在凤翔,就只是稳定关中这么简单。
「还是大章了解我,凤翔很重要,因为它连通着巩昌以及更西面的临洮以及整个陕西行都司的地盘,甘肃二州乃至哈密和沙州,现在很艰难,朝廷甚至有意暂时放弃,但是一旦放弃,再要拿回来就要费几倍的努力,所以我希望要把西面局势稳住。」
「叶尔羌人现在还处于内乱状态,本来是我们向西拓展的好时机,但是我们自己不争气啊,力有未逮,所以我希望挨过这几年,等到朝廷缓过气来,必须要把原来汉唐故土都要拿回来,没理由汉唐时候我们都能对这些地方实施有效管理,现在却不行了,这不该的。」
被冯紫英的这一番话弄得目瞪口呆,郑崇俭半晌说不出话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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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六十六节 拉拢人手,夯实基础
「紫英,你这胃口未免太大了,哈密和沙州已经是极限了,就算是这两地,朝廷已经撑不起了,那粮秣消耗太大了,陕西这边……」似乎是明白了一点儿什么,郑崇俭琢磨过来,「你是觉得土豆和番薯可以在陕西和陕西行都司以及三边四镇屯卫中普及?」
郑崇俭知道冯紫英一直在推动土豆种植,后来又还有番薯了,据说这两样作物很适合陕西这边旱地山地的种植,产量也很高。
他甚至也尝过土豆的味道,觉得还过得去,没有米面那么可口,但是如冯紫英所说可能就是习惯问题,而且连草根树皮都没得吃的时候,这土豆简直就是无尚美味了。
如果像陕西行都司那边的地方都能够种植土豆,而且产量也能差不离达到延安府那边水准,那这个粮秣补给问题的确可以解决大半。
而且也正如冯紫英所说,汉唐时候这一区域都能被朝廷管辖,凭什么大周就不能做到?
要知道现在的湖广江南在汉唐时候都还是蛮荒之地,而现在已经取代中原成为膏腴之地,供应起了整个大周所需。
「嗯,大章,你也看到了土豆在延安府那边的种植收成情况,李大人专门去了一趟延安各州县跑了一圈,一下子就成为土豆的拥趸了,到处吹嘘土豆的好处,比我还积极,凤翔那边今年春播种了五千亩,只能算是一个试点,但我觉得,到了秋播的时候就可以扩大到三万亩了,到时候收获四千万斤应该没有问题,到时候流民问题就基本上可以得以解决了。」
李腾芳现在已经彻底化身土豆吹,到处吹嘘土豆的好处和优势,鼓励各地大力种植土豆,对各地官员也是随时敲打督促。
实在是被陕西干旱带来的大灾给吓坏了,想想如果推广土豆种植发展起来,能够一下子解决饿死人的问题,那乡间这些流民便不会变成乱民,做到这一点,那边是圣人之举。
冯紫英的话让郑崇俭乐了,「这就是你下一步交给我的任务?」
「不仅仅如此,这只是一项最重要的任务,还有就是要重新维修从凤翔到甘州那边的道路,……」冯紫英笑了笑,「不要觉得那是巩昌府的事儿,也许下一步你就是巩昌府的知府了呢?你先把凤翔这边的路修好,巩昌府那边也要继续,只要土豆的产量跟上,流民饥民灾民就可以彻底转化为这些修路的主力,肃州到西安这条路务必要保持高水准畅通,这也是我要做的一件事情。」
郑崇俭倒吸了一口凉气「紫英,你这是准备把我给放在陕西一辈子么?」
「呵呵,一辈子太长了,十年八年倒是有可能,也许日后你来当陕西巡抚反而觉得这个位置上你会干得更有成就感,不想走了呢?」冯紫英看着郑崇俭道:「能开疆拓土,名垂青史,谁不愿意?」…
对士人来说,这是最大的诱惑,郑崇俭也不例外,冯紫英这个诱惑条件还真的有些动人心。
见郑崇俭为之意动,冯紫英知道打动了这个家伙的心,当然这还很遥远,不过值得为之奋斗。
「若是真的能做到那一步,那便是一辈子戍边守疆,那也值得了。」郑崇俭吁了一口气,若有所思地道:「但要做到这些,朝廷恐怕还……」
没说下去,但冯紫英却明白郑崇俭对当下朝廷的情形并不看好。
尤其是他和孙传庭、陈奇瑜三人这一年多都在山西、陕西地方上奔波做事,已经对地方官场上的种种黑暗弊端有所了解,肯定内心都有些失望。
就这样的官场吏治,怎么可能不发生民变和暴乱?
山陕之乱固然有大旱的原因,但是水利不修,土地兼并严重,吏治败坏,士绅贪酷,这些才是根本原因。
老百姓在这些因素聚合起来的压榨下,实在过不下去了才不得不起
来造反,但凡有一口饭吃,谁会冒着杀头的风险来造反?
「大章,看来你也看到了当下朝廷的困难,但是困难源于什么呢?」冯紫英悠悠地道:「有人说是军费开支太大,来自北面的军事压力太大,导致财政枯竭;也有的人说人口增长太猛,人多地少的矛盾越来越突出,导致百姓与士绅地主的冲突加剧,一旦遇到大灾,就只能是以暴乱来对冲;还有的人说吏治腐败,官员和士绅勾结,压榨百姓,百姓民不聊生;也有人说朝廷人浮于事,缺乏明确的规划,……」
郑崇俭笑了起来,「紫英,你觉得这是老调重弹?但你能否认这些问题是不是都在朝廷和地方上都存在,而且还很严重?」
「的确存在,但是这里边总有本末,那什么才是最核心最关键的问题?」冯紫英反问:「我们需要分析,这些问题中谁才是最根本的问题,大周才立国不到百年,就走到了这一步,是不是不太正常?怎么来避免这些矛盾演变成大问题,我觉得我们可能都需要认真思考,找出原因,并且要在未来日常事务处理中去寻找对策。」
冯紫英的话击中了郑崇俭。
他也是一个善于思索的人,当然明白冯紫英提出的这些问题指向了整个大周朝的体制,皇帝之下的内阁七部加都察院,地方上的省府州县,这种叠屋架床的模式,利弊何在,是该推翻重来,还是兴利除弊?
还有朝廷是不是应该有针对性的对当下南北东西存在各类问题进行一个研究,哪些方面存在大问题,需要改进,哪些地方需要打破格局,创新求变,这些都值得好好思考探索。
当然郑崇俭也知道自己这些人太年轻,还对整个大周中央到地方的政务并不熟悉,所以冯紫英才希望自己留在地方上从府州县的具体事务开始,认认真真都接触一番,未来在思考这些问题时才能做到有的放矢。…
「紫英,不得不说,你比我们都考虑得更深远,对很多问题已经看到了,已经开始思考对策了,可我们都还有些茫然。」郑崇俭语气里多了几分佩服,「你也说服了我,我的确该在凤翔去好好干一番,同时也好好探索了解一番,看看有没有更好的方略来改变一些什么,唯一有些担心的就是万一你离开陕西了,换一个人来当巡抚,只怕就……」
「放心吧大章,我估摸着我若是回朝了,这陕西巡抚可能暂时不会设了,郑大人和李大人的情况你也看到了,郑大人估计也呆不长,李大人是个做实事的,还有潘汝桢,都不错,按察使司这边张大人也不错,起码未来三五年陕西格局就是这样,西安、延安、凤翔,这三府是关键,若是君豫到西安,你在凤翔,还有楚材兄在延安,陕西这三处要地有你们三个掌舵,那便稳当了。」
冯紫英的话也把郑崇俭逗笑了,「紫英,我只是一个同知,何来掌舵一说?做好自己本分事儿就行了。」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你当同知没错,但要知道同知一项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协助知府做好各项事务,我在永平府当同知,在顺天府当府丞,都是要以知府府尹的心态去考虑问题,帮知府府尹考虑问题周全一些,没坏处,给他们建议,他们不接受是他们的事,但是我们心要用到。」
冯紫英的态度很鲜明了,不想当一把手的官员就不是好官员,但你要想当一把手,那么就要随时设身处地地从一把手角度来考虑问题,不能只图自己本职工作这一块,那就太狭隘了。
被冯紫英这么一说,郑崇俭也无话可说,难道说自己不想当知府,不想更上一层楼?那太虚伪了。
想了一下,郑崇俭才又道:「紫英,你现在是一省巡抚,站的位置,考虑问题角度也不一样了,我方才听你的口气,已经有点儿阁臣的口吻在说事儿了,我还真有些好奇,你比我们还小几岁,怎么就能想得这么深
远?开海之略你提出来,发展煤铁军工你筹划,这大规模引入土豆和番薯,也是你一力推动,连徐大人都没能推动,你做到了这固然有陕西民乱的缘故,可之前几年山陕河南和山东不也一样旱情严重,怎么就没有那个敢来尝试一下,还得要你来,我就不明白了,都在书院里读书,怎么你就和人不一样呢?」
这话问得没毛病,青檀书院这么多人,也就只有冯紫英这样一个绝才惊艳的角色,连练国事都远远不及,其他人更不用说。
现在冯紫英才二十出头就已经做到了很多进士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位置,入阁拜相似乎就是时间早晚的问题,难怪郑崇俭他们无比感慨,甚至连忌妒的心思都生不出来,实在是差距太大,没法忌妒。
对此冯紫英也只能潇洒地耸耸肩,笑一笑,他能怎么说?说自己是穿越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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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六十七节 女菩萨,女善人
正文卷癸字卷第二百六十七节女菩萨,女善人听着里边强忍住疼痛的呻吟声,王熙凤也不得不佩服这个女人的坚强。
从来到天津卫,王熙凤就对这个女人很感兴趣。
一是这个女人的来历的确太独特了,女真人,虽说不是建州女真是海西女真,但毕竟都是女真人。
二来这个女人居然是一个女真贵族出身,据说是那个叶赫部的公主,长得不差不说,而且还有一身好武艺。
三是这女人性格独立自主,这一点也和她有些相似,关键是没有成亲就敢和冯紫英有了苟且之事,还没有半点忸怩和羞惭。
拿她自己的话来说,她本来就该是一个不适合结婚的人,三次许人,三次导致人家部落或覆灭或雕落,据说草原上还有关于她的婚姻传闻。
不过布喜娅玛拉始终不肯说那个传闻是什么内容。
王熙凤越发感兴趣,总觉得这传闻怕是有些古怪,连天不怕地不怕布喜娅玛拉都不敢轻言,还真是罕见。
或许性子相近,或许是同病相怜,又或者是这个女人对自己没有多少威胁,加之女人也不喜欢多事,基本上就宅在宅子里,所以王熙凤很快就和布喜娅玛拉熟络起来,而且到后来就已经有点儿姐妹相称的感觉了。
论年龄布喜娅玛拉其实比王熙凤还要大一些,但是社会履历和为人处世人情世故之道,在这大周境内,布喜娅玛拉就连王熙凤当学生都不如了,所以怎么看王熙凤都更像是姐姐,布喜娅玛拉像妹妹。
眼见得布喜娅玛拉肚子像吹气一样膨胀起来,虽然布喜娅玛拉身体健硕,平素又一直习练着武技那腰臀的规模,倒也没有人担心,她虽然是头胎,年龄也有些大,但是稳婆来看过,都觉得没什么。
一直到肚子越来越大,甚至大得有些不像话,稳婆和郎中才确定应该是双胞胎,这才有些着忙起来。
头胎,三十了,还是双胞胎,这就有点儿风险了。
不过布喜娅玛拉似乎倒没有太多感觉,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成日里该吃吃该喝喝,而且都七八个月了照样在院子里活动手脚,根本不需要人扶持和侍候。
一直到快要临产了,王熙凤实在看不过眼了,才把小红介绍过来的四儿拨给布喜娅玛拉,让她侍候着。
便是临产前两日,这布喜娅玛拉都还照样在院子里出入,步伐还得要四儿一路小跑才能撵得上。
今儿个终于开始呼痛要生了,稳婆早就准备好了,自然一应具备。
王熙凤在天津卫这边也已经扎根这么久了,好歹也在天津卫这边经营起了一些人脉关系。
她也不是不晓事的,各种人脉关系也都刻意维系经营,各方都能打点到。
原来在荣国府里边的许多手段用在地方上,一样有用。…
卫所里边都知道这位和离了妇人虽然和已经下狱的贾王两家有些关系,但是却有足够硬的靠山,冯家现在是军中头号大佬,便是蓟镇总兵尤世功也是冯家提携起来的,所以都很照拂。
再加上有山陕商人的扶持在天津卫弄起了水泥工坊,可谓官场商场上两得意也算是这天津卫这个小地方上的一个了。
王熙凤甚至还在咸水沽附近买了几百亩地,种起了冯紫英一直赞不绝口的土豆,甚至比在冯紫英在陕西那边还要方便快捷。
毕竟这里就挨着静海那边不远,徐光启的实验基地就在那边,而有人愿意主动来帮着推广,徐光启那边也是求之不得,也给了许多方便。
目前第一批土豆已经收获进库,王熙凤甚至还亲自去尝了土豆的滋味,按照冯紫英所说的,烤土豆、蒸土豆,似乎味道都还过得去,不像之前所担心的那样食不下咽。
按照冯紫英所言,土豆这玩意
儿营养不差,不比粟米和面粉差多少若是加些酱醋调料,还有滋有味,至少王熙凤觉得自己能吃得惯。
不过用土豆售卖谋利的想法却遭遇了挫折,吃得起的人不愿买,愿意吃的人没钱,弄得王熙凤索性就把这土豆放在工坊里来加餐,免费提供给在工坊里干活儿的工人,这立即在工人里边引起了极大的欢迎。
按照水泥工坊的规定,只管中午两顿饭,基本上都是粟米粥加炊饼,但炊饼数量有限,现在突然免费加餐土豆,在工人们看来土豆并不难吃,关键是能大大填饱肚子,这晚上一顿吃了之后挺到明早都完全没问题,早上来了也有几个土豆奉送,干活都能更卖力了。
当然工坊这点儿消耗对于三百亩种植土豆产量来说九牛一毛,三百亩土豆王熙凤收获了足足五十多万斤,比在陕西亩产要高不少.
一方面是土质原因,一方面有徐光启这边派人亲自指导,所以产量的确要高一些。
所以王熙凤干脆就自己设立起了赈济点,把土豆蒸好,免费提供给周围的饥民灾民,也算是为自己儿子积福。
不得不说这一手相当漂亮,原来王熙凤还只是在官场和军中有些人脉了,但现在立即为他在穷人中也树立起了威望.
说一千道一万,都不及几个土豆能救自己一家人性命来得真实。
虽然地方上也有粥棚,但是那等清汤寡水的稀粥根本就不耐饿,远不及土豆入肚来得踏实,一来二去,王熙凤也就成了天津卫周近有名的女菩萨女善人。
冯紫英可能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无意间和王熙凤说的一番话也能引来如此大的变化,王熙凤还一跃成为天津卫左近人人称颂的女菩萨了,若是知晓,也不知道抱着女菩萨欢好的滋味是不是有些不一样了。
红玉手中绞着汗巾,伸长脖子往屋里窥探,听得素来刚强的布喜娅玛拉居然都呻吟叫唤起来,不由得不寒而栗。…
若是换了自己,还不得疼昏死过去?
王熙凤也有些感慨,这布喜娅玛拉还真的是够倔强,一个人也敢怀着孩子,就这么来自己这里,还要生下来,冯紫英也是对自己够信任啊。
林红玉脸一红,
王熙凤嗤笑一声,
林红玉瞟了王熙凤一眼,见对方也是眉目间有些期盼怅惘,犟嘴道:
王熙凤叹了一口气,
林红玉抿着嘴道:
王熙凤脸也是一红,」你比我还不堪呢,成日里……「
她才二十七,正值青春韶华,也有过两个男人,贾琏不说了,银样镴枪头,但冯紫英却真的是满足了她的一切幻想,无论是哪方面都能把自己给吃的死死的,所以她才会在怀了孩子之后一咬牙要生下来,否则她完全有一百种法子避孕,就算是怀上了也能打下来。
生孩子之前还不觉得,但生了孩子之后,王熙凤发现自己似乎反而对冯紫英更依赖更渴望了,经常夜里做梦都能梦到和冯紫英恩,只是一觉醒来却是深闺独守,也幸亏还有
个孩子,否则真不知道如何熬得过去。
林红玉现在是她贴身丫头,自己许多事情瞒不过,也没有打算瞒,但辗转反侧甚至只能自我满足的情形被红玉看到,还是让王熙凤有些恼怒。
她不是找不到男人,不过眼界高了,对寻常下人根本就看不上眼了,便是原来荣国府里生得俊俏如贾蓉、贾芸这些哥儿,现在看来也如土狗,不是说离了冯紫英就活不了,而是真的看不上其他男人了。
林红玉说着话简直就能赶得上司棋那莽丫头的语气了。
自打平儿走后,林红玉上位的速度如火箭一般,迅速成为王熙凤身边的头号丫鬟,让丰儿和善姐这些老早就跟着王熙凤的丫鬟们都眼红不已。
不过林红玉做事的确能干,而且嘴皮子也利索,甚至还敢和王熙凤犟嘴,这让丰儿和善姐都自叹弗如,也就熄了和红玉争宠的心思。
两主仆正在斗着嘴,伴随着一声清亮的哭啼声,王熙凤精神一振,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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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六十八节 喜上加喜,龙凤呈祥
「回奶奶,第一个出来了,是个丫头,……」稳婆出来报喜。
王熙凤还以为应该是一个儿子,没想到第一个居然是一个女儿。
但很快第二个啼声也传了出来,稳婆这一次出来报喜就是满脸堆笑了,「奶奶,生个儿子。」
待到房间里一切忙碌完,王熙凤才带着红玉一道进屋。
不得不说布喜娅玛拉还真的是强悍,虽然一口气生下两个孩子,脸色略显苍白,额际汗水浸透了发丝,让她略微多了几分柔弱感,但眼睛依然明亮,说话依然声音响亮,与寻常无异。
「东哥,还真的是龙凤胎一儿一女,你一下子就儿女双全了。」王熙凤上千贺喜,一屁股坐在炕头上,看着两个瞪大眼睛的婴儿。
两个婴儿睁了眼,就靠在布喜娅玛拉的身边,但让人惊讶的是都没有再哭泣。
「哎,可算没把我折腾死,长这么大,还第一次遭如此罪。」布喜娅玛拉话语里流露出一抹疲惫,「难怪都说女人生孩子是过鬼门关,我算是体会到了。」
「谁都免不了走这一遭,但若是没有一个孩子,那女人还能叫女人么?」王熙凤悠悠地道。
「凤姐儿,你这话倒是说得挺通透,难怪你要替他生一个,也是这个原因?」
一句话就把王熙凤破了防,脸一红,难得地有些忸怩,王熙凤沉吟了一下才道:「也不完全是,我本来就有巧姐儿了,但巧姐儿是贾家的人,贾琏虽然不仁不义,现在不管巧姐儿,但日后难免会要来索要,加之我和离之后和他好上了,也就没有避孕,一来二去就有了,他也说有了就生下来,也不是养不起,说得倒是轻巧,他一个大男人当然无所谓,但他能不顾他的名声风险,我还能说什么?再说我本来也想要一个孩子,日后年龄大了,总能有个傍身的,……」
王熙凤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总之和布喜娅玛拉在一起的时候,她就特别能放得开。
什么话都敢掏心窝子说,甚至原来和平儿都不好说的话题,在布喜娅玛拉这里都能和盘托出。
而且布喜娅玛拉也不像其他女人那样自己需要顾忌这样担心那样,她也是和自己一样的,甚至还不及自己,外族女人,未婚先孕,对大周世俗这一套满不在乎。
正因为如此,抛开了这些羁绊,二人才能有许多共同话语。
「嗯,当女人的好像都觉得若是没有一个孩子,日后就没有跟脚,就缺了依靠。」布喜娅玛拉微微仰头,「他也是这么和我说的,我原来还不这么想,但是后来觉得我这一辈子反正也没法嫁人了,也不想嫁人了,那生个孩子好像也没什么,自个儿养着就是了,他管不管孩子我都无所谓,……」
「那你家里那边呢?」王熙凤很关心布喜娅玛拉部族那边怎么看这桩事儿,「他们知道你有孩子了么?」…
「德尔格勒,我一个堂兄可能知晓,也不清楚他是否告诉了我兄长和叔父。」对这一点布喜娅玛拉倒不太在意,「不过就算是他们知道了也没关系,我也没打算再回辽东,除非叶赫部真的面临生死存亡,但那种情形下,我回去又能济得了什么事儿呢?」
如冯紫英所言,她已经为叶赫部付出了太多,连婚姻大事都被叶赫部拿来作为各种噱头加以利用,而且也为叶赫部带去了最大的助益,现在她都三十岁了,难道还不能为自己考虑一下?
「你倒是看得开。」王熙凤感叹,布喜娅玛拉不是汉人,在这边也没有什么亲戚,可以无视外界的眼光,自己却没法做到。
「不是看不看得开的问题,是现实就是如此。」布喜娅玛拉看了一眼王熙凤,「我和你不一样,没那么多羁绊,也不在乎人家怎么看怎么说,所以坦然得多,他也说了,我愿意在汉地这边生活
,自然要替我安排好,我倒是觉得我没那么多讲究,能过平常日子就行了,至于孩子么,长大了自然有他们的造化,不必太过计较。」
布喜娅玛拉的满不在乎让王熙凤也有些羡慕,不在乎人言,没有亲戚朋友羁绊,的确就不需要患得患失。
三个人的生活,再怎么讲究,对冯紫英来说也算不上什么,冯紫英肯定对布喜娅玛拉有过什么承诺,所以她才会这般有恃无恐。
想到这里,王熙凤又有些酸意,这个花心男人,怎么就把这些女人一个个都骗得死心塌地,甘愿替他生儿育女,而且还不在乎名分?
布喜娅玛拉没有王熙凤想的那么复杂,从三段婚事都作罢,她就知道自己这一辈子是没命有一个正常的婚姻和家庭了。
三十岁还未出嫁,无论是在汉地还是草原上都是不可想象的,而叶赫部贝勒的女儿这一身份也决定了她无法随心所欲选择自己的配偶,所以她索性就丢开这一切,不再考虑这件事儿。
现在她反而觉得很轻松,生下孩子,还是一对龙凤胎,有些出乎意料,但也算是喜事,至于日后的事情,那都走着看。
屋里突然安静下来,王熙凤有心事,而布喜娅玛拉也一样。
男人不在身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才能再见面,这种离愁始终挥之不去。
「他那边不知道情形如何?」布喜娅玛拉突然问道。
「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听说还算顺利,剿灭了许多乱军。」王熙凤只是知晓一个大概,许多都是从《今日新闻》上得来的,但具体战事却不可能清楚。
「那他这一任巡抚大概要干多久呢?」布喜娅玛拉不是很清楚大周朝廷这种文官体制的任期。
「一般是三年,但是要根据任务来定,短的一年也有,长的一般不会超过三年。」王熙凤还是比较了解这种巡抚任期,就是一个临设性的职位。…
「三年,那也未免太长了。」布喜娅玛拉有些失望,但随即又道:「等待孩子满一岁,我就带他们去陕西,……」
王熙凤吃了一惊,「那怎么行?孩子这么小,万一在路上生疮害病,如何是好?」
「哪有那么夸张,我们草原上的孩子还不是一样跟着羊群每年都要迁徙,……」布喜娅玛拉不以为然。
「那能一样么?」王熙凤连连摇头:「紫英也绝对不愿意你这样去冒险,万一孩子有点儿什么,你岂不是要成罪人了?」
布喜娅玛拉被王熙凤的话给堵得一愣,想了一想,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
「对了,得赶紧给他送信去。」王熙凤想起什么似的,「这么大的事儿,要越快越好告知他,另外,需要不需要告诉他家里……」
布喜娅玛拉一惊,赶紧制止:「不必,告诉他就行了,他家里那边,还是由他自己来决定,但我希望我自己来抚养孩子,不愿意把孩子送到他们家里去,我也不会进他们家。」
见布喜娅玛拉语气斩钉截铁,格外坚决,王熙凤也就叹了一口气,不再多言。
一连串的好消息都快把冯紫英给弄懵了。
这边儿妙玉和岫烟刚怀上,那边就传来了布喜娅玛拉生下龙凤胎的消息,这也意味着自己一下子就有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了,这还没有算妙玉和岫烟肚里的,原来还觉得子嗣单薄,现在一看,好像也很容易就让家族香火鼎盛起来嘛。
只不过王熙凤和布喜娅玛拉那边的孩子不到万不得已,恐怕都不宜进冯家,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要让屋里的女人们多生才行。
人逢喜事精神爽,子嗣问题解决了,做起事情来冯紫英也格外果断利索。
吏部和都察院的考评组来了陕西,冯紫英也毫不客气
地把自己对陕西官场中许多弊端和存在问题一一点出,提了自己的一些建议和看法。
吏部和都察院这边也实地地走了一大圈,尤其是陕北三府更是重点考察对象。
看到流民问题基本稳定下来,水利建设如火如荼,土豆和番薯种植推广力度极大,吏部和都察院的联合考察组都是颇为震动。
原本以为冯紫英年轻气盛,能在陕西弄出这么好局面来,多半还是靠着武力和军功,没想到在民政事务上居然是半点不差,剿抚并用,把流民问题解决下来,这就是天下奇功。
除了在农事和水利方面的大动作外,冯紫英也深知陕西虽然无法像在北直隶那边那样兴建大型煤铁复合体,但是陕西煤矿资源依然丰富,不亚于北直隶那边,只是在铁矿资源上就不及了。
通过布政使司那边的了解,现在能查明的就只有在韩城和华阴一些区域有一些规模稍大的铁矿山,而其他地方基本上都是规模较小的铁矿了。
不过在冯紫英看来,陕西目前的情形只要有资源,大小不论,先建起来,不及顺天府和永平府那边没关系,本身现在能冶铁产出,那就是一大成功。
陕西现在的铁料许多都要靠山西输入,如果能够依托韩城和华阴这两地的铁矿建成冶铁工坊来实现自给,在冯紫英看来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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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六十九节 新风潮,《西北时报》
即便是在陕西政务这边最忙碌的时候,冯紫英也从未疏忽过和原来的人脉关系保持维系。
除了齐永泰、乔应甲、官应震这几人外,像张怀昌、柴恪、孙居相、韩爌等几位日渐密切的朝中大佬,冯紫英也没有轻忽,一样保持着两月一封信的节奏给对方去信。
信中既要谈日常事务,也要嘘寒问暖,还时不时送一些陕西这边的特产。
米脂的小米、青涧的红枣、秦岭山中的蜂蜜、凤县的留坝白果、庆阳黄花菜、秦州核桃,这些物事虽然不值几个钱,但是却也是地方名特产,送回去既能让大佬们记住自己,也能表示自己一番心意。
当然这些物事也不能少了自己府里的女人们,礼轻人意重送到女人们手里,她们或许不会太在意这些物事的价值,更在于自己蕴藏于其中的情意。
除了这些人的联系外,像左良玉、黄得功、贺虎臣、杨肇基,乃至辽东那边的贺人龙这些年龄相仿同辈的武人,也包括沈有容这样的忘年交,冯紫英也一样保持着密切的联系。
所以很多时候在办完公务之后回到家中,冯紫英更多时间就是在写信,基本上保持着每天一封信的节奏,然后半个月左右积成十来封信,在把相关的礼物准备好,就安排人送出去。
冯紫英来了陕西快一年了,口碑一直很好。
尤其是清正廉洁这方面更是有口皆碑,不是不收礼,而是不收金银财货这类贵重物事,但如小米、核桃、红枣、蜂蜜这一类地方土特产,他却是来者不拒,这个独特的习俗也让陕西这边官场上啧啧称奇。
冯紫英也很清楚,在大周这个官场上,同流合污不能做,但是和光同尘却少不了。
你不能完全杜绝收礼,那会让自己在地方上寸步难行,但是可以选择性的收礼,而且还能自创一套自己说法,家中不缺金银,就喜欢地方土特产,而且他也不吝向外展示自己给朝中大佬们送的也就是这些土特产。
哪怕是关系相当亲近的同僚下属,在逐渐了解了冯紫英的风格之后也都慢慢适应了冯紫英的这种风格,像潘汝桢和许俊阳都曾经给冯紫英进献米脂美婢,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冯紫英不好峻拒,但后来都退还给二人,但二人坚决不肯接受,冯紫英便以其他方式回赠了同等价值的礼物,但二人送的其他土特产,冯紫英就慨然收下了。
其实冯紫英也清楚自己这么做在大周官场这种风气下没有多大意义,自己老爹在大同和榆林当总兵,在辽东和三边当总督,不也一样收受下边和外边的供奉敬献,而且毫无违和,理所当然,自己作为陕西巡抚逢年过节收取一些礼物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你要不收,反而让下边不安不说,下边人也会有其他异心。
但冯紫英觉得还是要有所坚持和保留,倒不是说要当纯臣,而是这方面做得干净一些,自己将来入朝之后,也能避免被人抓住太多把柄,哪怕这些把柄并不足以致命。…
吴耀青进来的时候正看到冯紫英提笔挥毫写完一封信,封好交给宝祥。
「准备停当了?」冯紫英看吴耀青进来,示意宝祥退下,这才问道。
「差不多了。」吴耀青点了点头,「定名《西北时报》,逢双出刊,初步打算日印五百份,前三个月均为赠送,……」
确定要在西安发行一份报纸是冯紫英来陕西之前就考虑到了的问题。
初来乍到,要给陕西留下自己的印痕,同时要想长期保持自己的影响力,甚至在自己离开陕西之后也要继续保持并增强控制力影响力,就不能仅限于在官场人事上和军中的布局,在舆论阵地上的布子非常重要,也是必不可少的一环。
不过西安远无法和京师城比,不但人口只有京师城十分之一,而且经济发达程度更是
差得太远,西安府人口固然不少,在整个陕西算是核心,但是西安城中真正能够消费得起报纸这类新生事物的「上流社会」人士,却真的不多。
冯紫英初步估算过,西安城中的人口不超过十万,其中主要是卫军及其眷属,省、府、县官员及其家属,以及围绕这样一个庞大群体服务的工商服务业人员,真正纯粹市民阶层很小,如果加上城郊农户,大概也就是二三十万人,但是那些群体不可能消费得起报纸。
西安城就是一个以军事和行政为核心的城市,工商服务行业均围绕这两者来运转,当然也有部份周边士绅、富商群体居于其中,但这个比例很小。
冯紫英不认为自己来了就能轻易改变这个地方的结构,但是作为陕西的核心,又是关中平原的中心,大力发展工商产业,同时大力兴建沿渭河一线的道路,使得西安成为名副其实陕西核心,并作为中原通往西域的一个交通枢纽节点,再现昔日盛唐荣光,还是可以努力一番的。
要重塑西安的地位,舆论就必须要先行兵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所以在陕西首开先河的《西北时报》就提上议事日程了。
从京中来了三个《每日新闻》的骨干,有吴耀青先行率领指导,开始对西安这边的整个状况进行调查摸排,以便于确定《西北时报》的内容针对性和印发数量。
经过两个多月的筹备,现在也进入了结果期了。
「五百份,不算多,也不算少了,西安城的承载量恐怕也就只有这么大吧?」冯紫英问道。
「不仅仅是西安城,按照我们的设想,西安府是四百份城内估计就是三百份左右,毕竟能识字就那么多人,另外一百份主要是西安府各州县,大概一个州县三五份,还有一百份则是延安、凤翔、庆阳、平凉四府,当然这些地方都不可能每天送,大概就是十天半个月积在一块儿用邮驿送过去,或者有合适的驿传带过去。」…
基本上还是按照以前的套路,省里三司、府衙、长安和咸宁两县县衙,再加上府学以及居于城中的士绅们,少量商人们,也包括卫军,大略就是这些人,估计三百份都还有剩。
要养成的是一个习惯问题,三个月不够,就送半年,就要培养成这些人掌握信息对《西北时报》的依赖性,培养《西北时报》在他们心目中的信息权威性,使之认定《西北时报》刊载的消息就是金科玉律,笃信不疑。
「唔,的确该如此陕北三府和凤翔府不能忽视,一百份够么?」冯紫英问道。
「就目前来说,暂时还只能如此,重点还是西安。」吴耀青笑着道:「虽说前期不计收益和成本,但是也还是做到有的放矢,陕北三府比起西安来差距更大,能培养衙门里的官吏们习惯阅读《西北时报》就算是不错了,当然到后期会陆续增加,像巩昌府、临洮府乃至三边四镇军中也会考虑在半年后开始陆续采取这种先送后订的模式。」
吴耀青顿了顿「实际上报纸要想达到投入产出利益平衡,还是得在京师、金陵、扬州、苏州这种工商业发达的城市中,像西安也好,大同也好,要实现支出收入平衡很难,当然我也知道大人的目的不是经济利益,而是社会政治利益,这无可估算,所以可以忽略不计入这一块。」
「耀青,你明白就好,报纸其实是随着工商业发展的产物,它是针对商品信息流通需要而日益发展起来的,纯粹的农业社会,或者行政军事功能,并不特别需要报纸,邸报就够了。」
冯紫英已经能够和汪文言、吴耀青这些身畔人用一些现代词汇语句来进行沟通了。
虽然他们最开始也很疑惑这些近乎于生造出来的词语句子的意义,但是随着冯紫英的解释和经常运用,他们也逐渐适应,并且还觉得冯紫英的这些话语十分贴切合用,渐渐
的他们也在不断地使用。
这种情形不仅仅在汪文言、吴耀青身上,包括郑崇俭和原来的傅试这些人,甚至齐永泰和乔应甲他们或多或少也受到了一些影响。
「工商业城市对商品价格十分敏感,也连带着这种消息变得十分有价值,如果能够兼顾商品信息和政治军事这一类的消息,那么一张报纸的意义就可以体现出来了,这也是为什么我要现在京师办报,而后如金陵、扬州这些地方就能纷纷效仿的缘故。」
对于自己身边人,冯紫英从来都不缺耐心,像汪文言、吴耀青和曹煜等人因为忠心无虞,所以他更是不吝苦心培养和教导,甚至比郑崇俭他们更花心思。
但因为他们身份所限,和郑崇俭他们未来的职责上又会有不同。
包括如傅试、贾环、贾芸、左良玉、贺虎臣这些人,他们未来都会是自己体系中不可或缺的一环,老爹有老爹的人脉网,自己也一样有属于自己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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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七十节 监国风云,宫内暗斗
看着从书院回来的儿子满面喜悦,翩翩浊世少年,右手手里握持着书卷,左手还拿着一份报纸,郭沁筠心中忍不住一痛。
禄王在朝中又得了表扬了,次辅方从哲表扬张骕文彩非凡,胸有大志,那篇关于江淮水患的文章写得极好,居然上了《内参》,梅月溪这两日成日里在宫中炫耀,弄得郭沁筠心中极不舒服,但是却只能隐忍。
右监国升任了左监国,若非有人在里边使劲儿,张骕凭什么?
就因为在书院里写了两篇好文章?是他本人写得么?
还不知道是哪个拍马屁的枪手写好奉上的,挂了张骕的名字罢了。
右监国的位置一直空着,朝里边既不说要谁继任,也不说还设不设,只说还需商议,日后再议。
这就把一干人害苦了,苏菱瑶上蹿下跳,许君如喊天叫地,她也没有怠慢,一样四处活动。
只是这种事情宫中人的影响力实在太小了,尤其是现在太上皇现在也病重不起,朝里哪里还有精力来管这种事情。
可若是一直这样下去一旦皇上大行,张骕岂不是顺理成章就坐上了皇位,那自家骦儿怎么办?
郭沁筠绝不能容忍这种局面,梅月溪一旦得势,也许会放过许君如和苏菱瑶,但绝不会放过自己和骦儿。
这一点郭沁筠确信无疑,当初自己夺宠时梅月溪那恨彻入骨的目光她还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问题是现在还能如何?
张景秋那边联络了一番,但是现在对方似乎心思都在外事上,对这类事情没太大兴趣。
周培盛说都察院和陕西那边合作在浙江那边扳倒一个致仕的官员,赢得了很好的赞誉,可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对骦儿有什么好处?
陕西那边自己去了几封信,那边都没有音信,只是让人带回来口信给周培盛说稍安勿躁。
想到这里郭沁筠就忍不住咬牙切齿,还稍安勿躁?再稍安勿躁,张骕就坐上皇位了,自己能稍安勿躁么?
莫不是身子被他白睡了,提起裤子就不认账了?
郭沁筠此时丝毫没有觉得有什么羞惭,怒火早已经烧掉了她的理智,她想要宣泄,想要发作。
「母亲,儿子回来了。」张骦见自己母亲面色变幻不定,还没有意识到什么,高高兴兴跑过来牵着母亲的手,细声细气地道。
一腔怒火都被儿子的这一番童稚犹存的话语给浇灭了。
郭沁筠觉得儿子的确是太柔弱了一些,都十一岁的少年了,怎么还有些文弱感觉,比起张骕来,似乎的确要少几分英武昂扬的气息,但郭沁筠却觉得是自己儿子因为没有能得到历练的机会缘故,而不是儿子自己的原因。
「嗯,回来就好今日学了些什么?」郭沁筠深吸了一口气,强作笑颜问道。
「研讨了策论,兵部职方司来了一位官员来讲述了陕西民乱剿灭情况,……」张骦很喜欢听这类时政策论方面的研讨对答,虽然自己还搭不上话,但是听得今年就要春闱大比的同学们纷纷各抒己见,还是兴致盎然。…
郭沁筠却没有太多兴趣,她感兴趣的是张骕的表现。
「你四哥也在么?」
「在啊,四哥也发了言,还得了教谕的表扬,兵部那位官员也赞同四哥的观点,对四哥十分推崇,……」
儿子的话一下子就让郭沁筠恼怒起来了,「兵部哪个官员?」
「杨嗣昌,杨文弱啊,他可是永隆五年的榜眼,文才极好,也是湖广青年士子中的首领人物,在京中名声极盛,只是比那一科的小冯修撰和状元练国事略逊风骚。」张骦兴致勃勃。
郭沁筠一窒,儿子在自己面前提到了冯紫英的名字
,还是让她有些不太自在。
只是儿子的前途看来还得系于冯紫英身上,自己日后恐怕还得要依靠冯紫英才行。
「哼,杨嗣昌有什么大不了,他还不是靠着他老子,……」郭沁筠也知道杨嗣昌是现在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杨鹤之子,冯紫英离京之后,练国事也不在京,就是他风头最劲,黄尊素都要让他几分,在兵部那一帮年轻人里边名声最大。
「母亲,杨文弱可不是靠着他父亲,他是实打实考出来的榜眼,而且在兵部也颇得几位尚书侍郎的看重,他虽然不是青檀书院出来的,但是书院的山长掌院都对他十分看好,认为他是有真才实学的人,……」
张骦辩解道。
他不明白怎么自己母亲又对杨文弱这么不待见起来了。
他印象中母亲对这些年轻士子一直十分尊重,还鼓励自己向这些士子学习,和他们交朋友,怎么现在又变了这般态度?
「真才实学不是靠嘴皮子,那得到下边府州县去自个儿干才看得出来,杨文弱从庶吉士出来便一直在朝里,他经历过什么?」郭沁筠强词夺理,「和练国事、冯紫英这些人比,他就差远了,就算是郑崇俭、吴甡、范景文、贺逢圣这些也比他强。」
张骦大吃一惊,忍不住上下打量自己母亲:「母亲,您对我们青檀书院的前辈这么了解么?郑崇俭和吴甡他们你都知道?他们都是在地方上不在朝中啊。」
郭沁筠轻哼了一声,一时间没有回答。
这些情况都是周培盛收集回来告知她的。
冯紫英去了陕西,但是肯定在京中还有「党羽眼线」。
永隆五年那一科据说是最近四五科里边最人才鼎盛的一科,冯紫英虽然不是前三甲,但是却是声誉最隆的一人,而且以他为首的北地士人和湖广士人这两帮人都簇拥在他身边,以他为中心,形成了一个相当庞大的群体。
像现在的陕西承宣布政使司右参议练国事,凤翔府同知郑崇俭刑部主事方有度,兵部主事王应熊,东安知县贺逢圣,大城知县范景文,香河知县吴甡,这些人都和冯紫英关系密切,来往紧密俨然形成了永隆五年这一科的小群体。
除开这一帮人,原来青檀书院中冯紫英的同学还有不少在永隆五年那一科没有考中,但是在永隆八年却都考中了进士,现在正在各部观政,也就是今年观政期满,也将踏入仕途,一样前途光明。…
像许其勋、宋师襄、孙传庭、陈奇瑜、傅宗龙、薛文周等人,包括永隆八年的状元马士英都是这一群体中的。
这样一大群人中,也不完全都是北地士人,像贺逢圣是湖广籍,方有度、吴甡和许其勋都是江南士人,马士英则是贵州士子,但是他们都自觉不自觉地在冯紫英周围,形成了以冯紫英为核心的一个群体。
现在朝中青年官员中大致分为三个群体,一个是冯紫英这个群体,以北地士子为主。
另一个就是以杨嗣昌为核心的崇正书院群体,像侯恂、侯恪兄弟,包括冯紫英的小舅子沈自征,冯紫英的老乡但是却和冯紫英格格不入的山东王象春,都在这个群体中。
另外一个就是以黄尊素为中心的,江南士人为主的群体,包括黄尊素、许獬、艾南星、汪乔年等人,这个群体势力也不小,不过只局限于江南士人中。
见自己母亲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张骦虽然年幼,但是久在宫中,也隐约知晓自己母亲与其他几个兄长的母妃们都不太和睦,而原因也不问可知,都是源于自己和几个兄长未来的前途。
这却是无法调和的矛盾,自己和四哥在青檀书院中关系再好,也丝毫不能改变未来二人针锋相对的局面,这一点张骦其实是明白的,只不过他一直不太愿意去直面罢了。
「母亲,四哥文才的确好,儿子现在还无法和四哥匹敌,但是儿子也一直在努力,书院里的教谕们对儿子还是很看好,相信再有几年儿子一定能够追上四哥,……」
张骦的话一下子就刺激到了郭沁筠的要害,她声音骤然尖厉起来:「还等几年?等几年张骕早就坐上皇位,日后你我母子便是案板上的肉,任其宰割了,……」
「母亲,四哥应该不是那样的人,……」张骦呐呐道。
「哼,你怎么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在书院里边随便示好你两下,你就被他感动了?口蜜腹剑,谁不会?」郭沁筠真有些恨其不争了,骦儿还是太老实太单纯了,「就算是张骦无此意,那梅月溪呢?她和为娘的势同水火,你难道不知道么?到那时候,她会放过你我?」
张骦被自己母亲一连串的逼问问得张口结舌,他本来就不是一个争强好胜的性子,也讷于口才,和郭沁筠的性子一点儿都不像,见自己面前柳眉倒竖,脸涨得通红,吓得不敢作声。
「骦儿,为娘这一切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你?」郭沁筠见自己声色俱厉把儿子给吓住了,心里也有些不忍:「可是你要明白,生在天家,这就是你的命,若是你不去争,到最后就只能任由别人宰割了,你和为娘,到时候也许就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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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七十一节 人穷志短,狗急跳墙
张骦沉默不语,从内心来说,他反感母亲这样的说法,但是理智又告诉他,也许母亲说的没错,母亲不会骗自己。
见儿子不语,郭沁筠也叹了一口气,儿子还是太小了,说这么多,他未必能理解得到,但她必须要给儿子灌输这种意识理念,否则日后必定要吃亏。
「骦儿,你手上拿的是什么?」郭沁筠缓和了语气,不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岔开话题。
「母亲,这是《西北时报》,是陕西那边办的第一张报纸,创刊号,还有后续几天的,驿报传回来的,也带来了一些从陕西那边的消息,上边也有一些时政评述,今日杨文弱便是以此来作为策论论点进行了探讨,儿子也发了言。」
张骦的话让郭沁筠稍微有了一些兴趣,「《西北时报》?和京师城里《今日新闻》、金陵《江南时报》一样的?」
「差不多吧,听说是小冯修撰去了之后,西安城也有了新气象,所以才有了这第一份报纸,也能把陕西那边的情形带回京师,让普罗百姓知晓,不再只局限于邸报里那点儿内容了,连朝廷都更愿意通过这些地方性报纸了解当地的真实情况了。」
张骦见换了话题,兴致也高昂起来。
郭沁筠皱了皱眉头,「现在朝廷难道只能通过这些报纸来了解地方情况了?这成何体统?职方司,行人司,还有龙禁尉,都察院派出的御史,难道都不会给朝里进奏报么?」
「母亲,儿子不是那个意思,重要的事务,地方官府肯定会报上来,但是一般性的社情民意就未必了,贾环和四哥也说,地方官府都喜欢报喜不报忧,所以朝廷掌握的情况也都不准确,有时候做出判断决策难免就会失之偏颇,所以……」
张骦又提及了张骕,这让郭沁筠心里又是一阵气恼,这张骕怎么无处不在,随时都在影响干扰着骦儿,这样下去可有些麻烦,当初冯紫英可是答应了要好生扶持骦儿,现在怎么没有了动静?
想起了什么郭沁筠略作思索才问道:「贾环?可是那荣国公贾家的庶子?贾家不是全都下狱了么?他怎么还能去书院?」
「贾家都被保释出来了,据说是小冯修撰出的面担保,大理寺这点儿面子还是要给小冯修撰的,因为案件押后审理待决,贾环也不算其中嫡子,所以也就没有那么严格,书院里边有小冯修撰打招呼,当然就没问题,贾环去年秋闱大比没能参加成,让亓山长和王掌院都有些遗憾,说他如果去年能参加秋闱大比,肯定能考过举人,只可惜罪案耽误了他,所以今科春闱大比也无法参加,……」
张骦语气里也充满了遗憾,贾环对他还是不错的,平素也经常在一起,不过对方有些严肃阴沉但是论才华和刻苦却是书院里排得上号的。…
「冯紫英在书院里边这么大的影响力?」郭沁筠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冯紫英在青檀书院里的影响力,居然能让一个待决囚犯入书院读书,甚至还和皇子们在一起,这就有点儿太猖狂了。
「嗬,母亲怕是不知道,咱们书院若是在永隆五年以前,其实是和崇正、通惠几家书院差不多的,但是永隆五年那一科之后就彻底甩开了其他书院,成为大周第一书院了,这里边小冯修撰居功至伟,现在历任山长、掌院都对小冯修撰十分推崇,当然小冯修撰也很尊重书院,离京之前经常来书院指导后辈,现在咱们书院亓山长和小冯修撰又是乡人,关系匪浅,……」
现任青檀书院山长是亓诗教,也是北地老资格士人,在山东士人中影响力很大,与齐永泰关系也很密切。
不过亓诗教之前一直是隐退在家,也是受齐永泰的委托接替已经出仕的周永春和毕自严,出山担任青檀书院山长,与陕西士人王之寀搭当掌舵青檀书院。
冯紫英也去拜会过两次,亓诗
教也很看好冯紫英。
「唔,我明白了,骦儿,你在书院中既要好好读书,也要多结交朋友,这些士子日后都是要参加科考入仕的,未来就是大周的栋梁,你若是日后能登上皇位,他们便会是你的肱股之臣,这个时候结下交情他们今后也能为你拼死效命,……」
郭沁筠忍不住又告诫自己儿子,再不喜欢听她也得经常给儿子灌输。
「母亲,儿子明白母亲的苦心,只是这种事情,母亲也莫要太过强求。」张骦沉默了一下,才沉声道:「我听闻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若是这等时候过于出头,未必就是好事,现下父皇还在,内阁诸公似乎也无意就要立谁为储君,四哥虽然现在看似风光,但是大哥和二哥三哥也未必就肯就此罢休,我们还莫如暂时避一避风头,坐观其变。」
郭沁筠眼睛一亮,这一番话倒是让她格外高兴,这说明自己儿子并非那种一点儿不求上进的性子。
她最怕也就是这一点,还能看出眼前局面的复杂性,和冯紫英临走之前在床笫间所说的倒有些一样,不过这话是谁教授给自己儿子的?
「骦儿,这话是谁教给你的?」郭沁筠不相信这是自己儿子自己琢磨出来的。
儿子才十一岁,再说早慧也不可能想得到这一点,而且之前儿子也一直对这方面是懵懵懂懂的,不可能这么快就成熟起来了。
张骦迟疑了一下,才勉强道:「是贾环。」
「贾环?!」郭沁筠讶然:「荣国府那个贾环?他有何资格和你说这些?莫不是受人指使?」
「母亲,你莫要把所有人都想成坏人。」张骦有些不悦地道:「贾环和儿子一直关系不错,而且他也是小冯修撰推荐进来的,要说儿子不也一样是小冯修撰举荐进来的么?轮这层关系,我们也有些渊源才是,我还听说贾环的表姐便是小冯修纂的妻室,有这层关系,他也不至于故意来害我吧?」…
一席话倒是把郭沁筠给堵上了,她没想到贾环表姐还是冯紫英妻室,「骦儿,你想过没有,若是张驰张骕都担任过监国,你却没有这个经历,日后内阁若是要择君时,你便缺了一分资历,说不定就要失去机会,……」
张骦看了母亲一眼,「我也曾经和贾环说起过,贾环却说,这监国听起来好听,但是内阁诸公根本就没有让大哥和四哥正经八百地上过朝议过政,这算什么经历?内阁会看重这个么?」
这话在理,但是却也未必,要看人家怎么看。
「骦儿,你怎么和这贾环还熟络起来了?」
「儿子不是说了么?算是都是通过小冯修撰这条渠道进的书院,有这层渊源,自然就亲近几分,再说了,书院里其他士子对我都不冷不热,只有贾环还算友善,所以一来二去就熟悉了。」张骦对自己母亲的警惕很有些不以为然,「儿子现在这情形也没有谁会太在意,母亲不必太过担心。」
又说了几句闲话,张骦才离开,郭沁筠越发坐不住了。
等到周培盛进来,郭沁筠劈头就问:「那冯紫英可是在陕西那边大获全胜?」
周培盛一愣之后才反应过来:「也算是吧,不愧是将门虎子,去了陕西之后别的不说,但是整顿卫军,又把固原军调动起来,三五两下就把乱军打得落花流水了,现在听说乱军都被撵出了陕西,渡过黄河去祸害山西去了,山西现在就接连告急了。」
「那这么说,他有可能很快就会回京了?他已经去了快一年了吧?」郭沁筠若有所思地问道。
「恐怕还不行吧,巡抚任期一般三年,他才一年不到,何况陕西那边乱军虽然基本被平定,但是灾情依然严峻,流民饥民问题若是无法解决,一样有可能死灰复燃。」周培盛连连摇头,「也许年底他能回来。」
「年底?我等不了那么久!」郭沁筠又急躁起来,提高声调:「他别以为躲到陕西去京里的事情他就可以不管了,骦儿监国的事情他必须要出力,苏菱瑶四处活动,我不能坐视不管,培盛,你去带信给他,让他想办法,……」
周培盛苦笑,这位荃妃就是这性子,觉得拿住了对方把柄就能为所欲为,也不想想这是双刃剑,这个把柄能拿出来用么?
弄不好伤不了冯紫英,却只能是伤她自己,怎么这个道理她就想不明白呢?
再说了,这种床笫之间的事情,讲求你情我愿才能奏效,你现在要咬他一口,证据呢?
这不是自取其辱么?
但看着郭沁筠那双目喷火一脸怒意的模样,周培盛又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点点头敷衍道:「行吧,老奴去带信给小冯修撰,他在朝中也还有些人脉,纵然回来不了,那写几封信应该还是做得到的。」
听得周培盛这么说,郭沁筠的心情才稍微好转一些:「培盛,莫怪我着急,太上皇病重,谁知道明日会发生什么,不得不早做准备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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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七十二节 孤芳难傲,长久夫妻
「太上皇病重了?」元春悠闲自得地拈起一支绿香球,放在鼻尖前嗅了一嗅,她很喜欢牡丹,这种绿牡丹也是最喜欢的一类,青色纯正,「这绿香球是哪家送来的,比姚黄魏紫还好看,让他们多送一些进来,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稼轩公的词深合我心。」
抱琴没有回话,她知道娘娘无意让他回答,而只是一个自问自答罢了。
「太上皇都八十多了,再说身体康健,年龄也摆在那里了,若是大家都还把他当做主心骨,那未免就有点儿草率了。」元春抬起头,手中那一支绿香球微微颤动,晃晃悠悠,「只怕梅月溪又有点儿心惊肉跳了吧。」
「戴相又回仁寿宫那边去了,娘娘您需要不需要去问一问安?」抱琴小心提醒道:「几位娘娘好像都去了,……」
「我去做什么呢?」元春轻轻摇头,「人家也未必愿意看到我,去的都是有皇子的,都存着些许心思,除非太妃召唤,否则我是不会去仁寿宫了,何必碍人眼呢。她们也没有去吧?」
抱琴明白元春所说的「她们」是指谁,点了点头:「都没去,淑妃还来这边问了问呢。」
「哦?她倒是谨慎。」元春也不在意,郑贵妃这段时间似乎觉察出了一些风向变化,来自己这边多了一些,有意讨好的姿态更明显了。
或许是觉察到宫中的局势越发势同水火,她们这些没子嗣的妃子已经没有多少存在感了吧。
她们这一批进宫的,周、吴、郑、贾,贤良淑德四妃原本关系都并不好,尤其是周吴二妃更是仗着家中有些背景,对元春更是冷淡。
但随着时间推移,许、苏、梅、郭四个有着儿子的贵妃地位日涨,已经和她们这几个后进者彻底拉开了距离,甚至根本就没有把她们打上眼了,她们几人材逐渐意识到自己几人就是一个添头装饰,用来装点门脸用的。
皇上对他们态度很疏远,根本就不临幸,甚至等闲难得见一面,见了面也就是泛泛寡淡几句话就打发了。
这种日子几年下来,任谁都冷了心,尤其是皇上铁网山秋狝之后昏迷,那就更不用提了,顾影自怜的心境让几女这才慢慢缓和了原来那种僵局,开始走动起来。
只不过这种情形下的走动又有何意义,加之时不时许苏梅郭几位还要在其中兴风作浪煽风点火一下,弄得她们这几位也还是有些疑神疑鬼,这关系始终无法有多亲近。
元春也是夹在那几位之间,被穿了不少小鞋,吃了不少委屈,又被冯紫英敲打了一番,这才慢慢退出,保持一种超然姿态,日子才算是清静滋润起来。
当然这里边最大的变化还是和冯紫英有了私情,崇玄观春风暗度,变成真正的女人,元春才明白了当女人的真谛,只不过冯紫英却又戎马倥偬,匆匆离去,让刚刚食髓知味的她无比幽怨委屈。…
「奴婢听说也朝中内阁几位相爷都陆续去了仁寿宫,想必太上皇是真的病得有些重了。」抱琴又道。
「病得再重也和咱们没关系,轮不到我们去,真要需要咱们去了,太妃会打招呼的,这个时候去徒惹是非,真当许君如和梅月溪她们是好相与的?遇上她们,没准儿又要借题发挥折腾出一些事情来。」
元春现在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半点都不想掺和宫里事儿,就盼着冯紫英能早日回来兑现诺言。
苏菱瑶、梅月溪以及郭沁筠原来都还假模假样拉拢过她,但是见她兴趣乏乏,也没有任何动静,加之冯紫英已经出京,名字在京中也渐渐听得少了,慢慢也就淡了。
「还是娘娘想得透彻,咱们就不去招惹是非,安安心心过日子。」抱琴轻声道:「可就怕太上皇真的有不测,那宫里边又要动荡起来,没准儿荃妃她们又要来打探虚实,弄
得娘娘不得安生。」
「紫英不是也说了么?人活世间,哪里能避得了这些凡尘俗事?我们在宫里这种是非地,更不可能,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元春嫣然一笑,「这一辈子我是半点也不想在这里边呆了,哎,就盼着……」
话没有再说下去,但是脸颊浮起的一抹红晕,加上那凤目中流露出来的期盼之色,看得抱琴都为之叹息。
冯紫英何德何能让娘娘都这般记挂牵绊,破了娘娘身子不说,拍拍屁股就走人,丢下两句空口白牙的话,就让娘娘魂牵梦绕,若是日后真的负了娘娘,她第一个就不能放过对方,哪怕舍得一身剐,也要把他拉下马。
「娘娘莫要这般忧心记挂,冯大爷在陕西那边好着呢,报纸上不也说陕西那边乱势渐平,冯大爷深孚众望,朝中都说他是举重若轻,势如破竹,……」抱琴捡了几句在《今日新闻》上的几句评价话来形容。
「嗯,我倒是不担心这个,他历来打仗就是最行的,永平府不也把蒙古人打得落花流水了?若非如此,朝廷也不能用他去陕西啊。」元春在抱琴面前自然不会有什么不好意思遮遮掩掩的,「我是担心朝廷莫要觉得他能耐大,要让他把陕西彻底治好,又或者让他去山西接着做事儿,那就弄巧成拙了,听说山西现在也不安靖了。」
抱琴吃了一惊,「娘娘是担心这个?奴婢倒是觉得这并非坏事儿啊,若是朝廷如此倚重冯大爷,日后冯大爷便会更得重用啊。」
元春瞥了一眼这个忠心丫头,心中心思却又不好太过袒露,很含蓄地道:「话是如此说,但他这么年轻,朝中倒成了离不得他一般,岂非又要成为众矢之的?他们那一科的,甚至更前几科的,也没有几个像他升迁得如此快的,我倒是觉得回京稳一稳,更合适。」
「回京稳一稳?」抱琴抿嘴笑道:「奴婢虽然愚钝,也知道回京之后冯大爷就只能是七部侍郎或者顺天府尹了,又或者都察院的副都御使了,那还能叫稳一稳?奴婢觉得该叫炫一炫吧。」…
抱琴这一番话把元春也逗乐了,但不得不承认抱琴说的在理。
二十出头的正三品,回京还能是什么职务,顺天府尹?七部侍郎?哪一个又能低调了?
「娘娘是想冯大爷了?」抱琴瞅了一眼元春,大胆地问道。
「放肆!」元春轻叱了一声,但随即又白了抱琴一眼:「明知故问。」
抱琴又笑了起来,「奴婢说准了,所以娘娘希望冯大爷早些回来,不要再出去?可是娘娘想过没有,若是冯大爷回来了,也真想办法把娘娘弄出宫去了,那娘娘能一直待在京师城么?只怕风险太大了吧,万一被龙禁尉那些人觉察,那岂不是弥天大祸?所以奴婢才觉得,即便是冯大爷要回来,最好能在京中呆一段时间,然后再外放最好,等到三五年后大家都淡忘了,兴许才是回来的好时机。」
元春一愣她没想到抱琴替她想得如此周到,迟疑了一阵之后才道:「也不知道紫英打算如何把我弄出去?留在京中难道就不行么?」
「留在京中不是不行,可是娘娘是想过一种什么样的日子呢?冯大爷屋里人,宝姑娘,林姑娘,还有二姑娘,她们都是娘娘的姐妹,对娘娘都很熟悉,若是娘娘留在京中,迟早就要露出破绽,除非……」
抱琴的话让元春心中一凉,但是最后一句又让元春生出一份希望,「除非什么?」
「除非冯大爷能让宝姑娘、林姑娘和二姑娘她们知晓他和娘娘之间的事情,或者说心照不宣,大家照常往来,……」抱琴话语里也隐藏着太多不确定,实际上她也没有半分把握能做到这一点,只能幻想冯紫英有改天换地的本事能让大家接受这一点,「可即便如此,还是得防着下边人觉察,这也是一道难题。」
元春以手扶额,看着抱琴,有些恨恨地道:「死丫头,你说这话是故意气我么?怎么可能做到这些?紫英便是当皇帝都不可能,……」
抱琴抿了抿嘴,眼角带笑,「奴婢只是提出这种想法,能不能做到还是得冯大爷自个儿琢磨,都说冯大爷无所不能,万一冯大爷就真的能把这道难题给解决了呢?就像出宫一样娘娘想过冯大爷怎么能让娘娘悄无声息地安稳出宫呢?反正到现在奴婢都没想出什么好点子来,可冯大爷却很笃定能行。」
元春丢下手中的绿牡丹给抱琴,气哼哼地走了几步这才停住脚:「你放才说的那些简直就是天方夜谭,我和紫英的事情若是让宝钗和黛玉以及二丫头她们知晓,我如何去见她们?」
「可是娘娘想要和冯大爷作长久夫妻长相厮守,又如何能瞒得过他的枕边人?」抱琴却不依不饶:「一年半载也许能糊弄过去,再久就绝无可能,便是府里边丫鬟都能觉察出一二,而且万一娘娘有了身孕,生下孩子,那又该如何?还能瞒得住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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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七十三节 情难自已,一错再错
这一连串的反问问得元春有些恼羞成怒,脸红筋涨之余,连眼圈都湿了,只是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抱琴的这番话。
而且她也知道抱琴所言无虚,这些问题都无法回避的,迟早要面对。
「抱琴,你说这么多,我都知道,但是那我又该如何?」气息急促,元春银牙几乎要把嘴唇咬破,恨恨地看着抱琴:「难道你真的希望我在这宫中枯老终生?我就只想过一个普通人的生活,就这么难么?」
」娘娘,奴婢也是在替娘娘着想,才会这般直截了当。」抱琴跪了下来,「若是奴婢只图哄着娘娘高兴,说些好听却不中用的,那奴婢就是不忠了。」
元春眼圈红了起来,一把把抱琴扶了起来,她当然明白抱琴是为自己好,只是这般赤裸裸的话语挑开一直想要回避的东西,让她难以接受罢了。
「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是谁让我第一步就走错了呢?」元春幽幽叹了一口气。
当初进宫当女史就是一着错着,后来又被家里哄着封妃就更是大错特错一错再错,家里人都有他们自己的心思,何曾替自己考虑过?
便是爹娘也只顾着为宝玉日后前途铺垫,哪里管过自己的死活?
这一点冯紫英就轻描淡写地说过,之前她还有些不爱听,但是越是往后,她就觉得这话深刻真实。
「娘娘,错都错了,但是现在就更要考虑清楚,您既然跟了冯大爷,冯大爷就该承担起日后您的生活,出宫他打了包票,但是再后来呢?那样躲躲藏藏过日子,娘娘肯定不愿意,见了昔日姐妹亲戚却遮遮掩掩,甚至心生愧疚不敢面对,那娘娘内心会更痛苦,也非长久之计。」
抱琴的心思要比元春灵动细腻许多,也是真心实意在替元春打算。
「可是你也说你心里一样没数,紫英现在也忙于他自己的朝务,也不可能花太多心思在这上边,……」元春用汗巾拭去眼角泪水,努力平抑自己的情绪道。
「现在冯大爷是忙,但是他若是回京师之后就未必了,而且他也要面对这些,奴婢刚才说了,和宝姑娘、林姑娘那边总要面对,二姑娘是做妾的,反倒没有什么,但宝姑娘和林姑娘是正房大妇,须得要求得她们的理解才行。」抱琴梳理着思路。
「那怎么可能?」元春有些局促而又羞惭地道:「我和宝钗、黛玉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是她们也都是心高气傲的女子,如何肯接受这种事情?而且我论理也算是她们的姐姐,现在却和紫英有了这种私情,却还想要让她们接受,这太强人所难,也是一桩丢脸的丑事,…
抱琴一咬牙道:「那这也不是您造成的,还不是老爷太太和老祖宗造成的?让您进宫,牺牲您十年青春,那也罢了,可非要您去封妃,可皇上早就清心寡欲修身养性不近女色了,难道老爷太太和老祖宗他们不知道您一旦封妃就是守一
辈子活寡?而且还是连亲戚朋友都难得见到的活寡,您这一辈子就只能在这宫中偏冷小院一辈子,凭什么?」
元春讶然张大嘴,看着有些歇斯底里的抱琴。
「宝姑娘和林姑娘就不说了,可就连二姑娘那等被唤作二木头的也能得个好结果,现在连儿子都生下了,三姑娘和四姑娘虽然是犯妇,但是有冯大爷出面帮忙,日后肯定也不可能去流放或者沦落进教坊司,多少也能有个盼头,可是娘娘您呢?」
抱琴眼里已经满是泪水,「凭什么您为贾家一辈子,可最后却要是自己命苦,而是自始至终自己就是被家里边给坑了。
进宫当女史,目的何在?不就是舅舅王子腾那个时候撺掇可以讨好太上皇和太妃,可以在太上皇边上安插一个耳目,随时打探宫中消息么?
那个时候皇上还没有登基,太妃在太上皇跟前
正是能说得起话的时候,各种消息能够第一时间打听到。
而后入宫为妃,还是舅舅王子腾的支持,这内里多少还有些老祖宗和老爷太太的心思,攀上皇家,不喜读书无法入仕的宝玉可选的路就宽多了,入国子监,进宗人府,落得个这样的结果?谁都知道,若是您当初不进宫,根本就轮不到宝姑娘和林姑娘当正房,便是那沈家女也该要逊您一头,你才该是长房大妇!您才该是日后入阁拜相的冯大爷的长房嫡妻,生下的儿子才该继承冯家一切,可这一切都被老祖宗和老爷太太给毁了!」
元春这个时候才意识到抱琴内心有多么替自己抱不平,这些心思自己倒没有想太多,但是抱琴却早就想通透了。
一时间有些茫然的元春陷入了沉思,她还真没认真思考过这其中的前因后果,原来只是一味哀怨自己命苦,但是现在看来似乎不完全
在詹事府混个职位,都大有机会。
这一切谁都没有替自己考虑过,或者便是想到了,也都觉得自己好像为贾家付出牺牲和代价都是理所应当的,都是值得的,谁又会考虑过自己的感受?
浓浓的委屈和怨气似乎在这个时候才开始慢慢堆积起来,元春有些迷惘,痛楚,旁皇,乃至于若有所失,心中空空荡荡,就像是自己原来最看重最珍视的人,原来却是对自己毫不在意,既如此,自己为他们的付出,又意义何在呢?
元春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一切,没错,抱琴说的没错,这里边的确很大程度都是家里给自己施加影响造成的,但是自己就没有责任么?
当初舅舅和老爷太太乃至于老祖宗不也征求过自己的意见么?
自己当初是怎么说的,愿听家里安排,那家里就这么安排了,怎么现在就都成了家里的罪过呢?
可话说回来,当初那种情形下,自己能说不想进宫为妃么?
舅舅的心思和期盼,老爷太太和老祖宗的盼望,自己不都知道么?
当时不是还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么?
见元春脸色变幻不定,抱琴也知道自己的话语太具有杀伤力,把娘娘给整懵了,原来思维中一切本该是天经地义的理由被推翻了,自己所付出的并没有得到对等的回报,更多的是被利用,这种感觉很难受。
但抱琴也知道自己不适合再说下去了,那只会适得其反,是该娘娘自己好好想一想的时候了。
许久元春才幽幽一叹:「抱琴,你说的似乎都有道理,但是这能作为我和些英有了私情却不避讳能作为我和系央有了私情却不避讳宝钗和黛玉她们的理由么?就算是家里边负了我,可我能以此为由就伤害宝钗和黛玉么?」
「那娘娘觉得应该怎么办呢?你和冯大爷的事儿已经如此,纵然她们不知道,但已经发生了,娘娘您也需要为您自己日后想一想才是。」抱琴不以为然。
「不,我需要想一想,好好想一想。」元春有些疲惫地摆摆手,「也许我真的想不出解决之策来,但紫英真的能有办法两全其美么?」
这个问题元春在问,抱琴也在想,也许冯紫英会有更好的解决之策呢?
冯紫英想没想过这个问题,当然想过,但是也只是粗略的想过,很多时候还是抱着车到山前必有路的心思。
之前他没想过会和贾元春走到这一步,就像和那郭沁筠上床一样,不经意间就走到了那一步,冯紫英甚至没有一点紧张和惧怕感,这让他自己都觉得惊讶。
但做了就做了,冯紫英从不后悔,该面对就要面的,就像元春的事情一样。
出宫看起来很难,但是随着永隆帝的人事不省,像元春这种无子嗣的妃子一下子就黯淡无光了,很快就会被人遗忘在脑后。
宫
中也是一个很讲现实的地方,随着几个监国的「崭露头角」,没有子嗣,就意味着没资格入主后宫,那么日后的结果肯定枯守冷宫,谁还会在意这些残枝败叶?
这种情形下,要搞一出瞒天过海李代桃僵的手法并非没有机会,上三亲军和龙禁尉是这里边的关键,上三亲军掌管宫内门禁,龙禁尉会对宫内可疑的线索核查,元春要出宫,就得要把这些手尾处理好。
具体如何操作,冯紫英暂时还没想过,但也有一个大概思路,归根结底要落到一些具体来操作的人身上,这是最关键的,不能有任何闪失。
收到周培盛传递过来的消息,冯紫英也是摇头苦笑,这真的是上了人家的床,睡了人家,那就得要还债啊。
他也能看得出来周培盛其实是倾向于自己的,只不过拗不过郭沁筠,所以不得不带信过来。
不过要让自己写几封信去帮恭王摇旗呐喊,这也未免太无聊了,真当自己现在闲的没事儿不成?
摇了摇头,冯紫英把信丢在了一边儿,陕西局面好不容易稳定了下来,千头万绪的事务还等着他,他哪有闲心来操心这些破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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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七十四节 进入状态,奋发向上
练国事到府拜访,冯紫英亲自在门前迎候,倒是让巡抚衙门新来的官吏们都颇为吃惊。
能让冯紫英亲自到门前迎候的,在他们记忆中大概就只有布政使司两位布政使,按察使司的按察使区区几人了,可新来的西安府知府却也能让巡抚大人亲自出迎,那就不简单了。
不过看到二人挽臂而入谈笑风生的模样,大家也就明白这多半是巡抚大人至交好友了。
练国事也真没想到自己还真被冯紫英给折腾到陕西来了。
他是河南人,算来算去要避籍,如果不去南方要留在北地的话,除了北直诸府、山东、山西,也就只有陕西了。
不过他刚到山西,局面尚未打开,可以说刚刚切入,还在一个熟悉阶段,先是冯紫英给他来信要他想办法去兼挂兵备道,最好是潞安兵备道,主要是要针对可能波及过来的晋南之乱。
他听从了,但是后来局势发生了变化,晋南乱军并没有越过乌岭山入侵潞安和泽州,他这个兵备道并没有发挥多大作用,虽然他也的确在潞安和泽州整饬兵备,但奈何乱军没来,有点儿拳头打空的感觉。
冯紫英的这么安排练国事也清楚肯定是有针对性的,当然既有利于朝廷,也对自己的升迁发展有益,不过没使上劲儿,他也没有太在意。
在哪个位置上便干好那个位置上的活儿,兵备道本身事情就不少,而且山西都司的情况也并不比陕西强多少,尤其是面对山西镇和大同镇轮番抽调卫军精锐补充边军,实际上山西都司下边卫所已经虚有其表,空空如也了,他要做的事情也很多。
但是变故还是来的很快,吏部调任他出任西安知府的文书是五月份来的,冯紫英的信几乎是接踵而至,催他很急,让他赶快来上任。
而且吏部那边也因为特殊时期,专门告知可以暂不赴京述职而直接前往西安府上任。
这也是破了一次例。练国事也是无奈之下,只能收拾好行礼便来西安上任。
好在他的家眷都还在河南老家,在太原也只有两个妾室时候,所以也不是太麻烦,让妾室随后过来,自己单人匹马就直接往西安来了。
「紫英,有那么夸张么?就让我回一趟京师到吏部那边去报个到述个职都不行?」练国事和冯紫英一边走,一边笑着问道:「我一路行来,觉得陕西局面已经基本平静下来了,西安城给我的印象很好,怎么就这么急?」
「那都是表象,内里问题多多,这都五月了,再一拖夏收结束,这百姓肚皮问题解决不了,今冬明春岂不是又要坐蜡,你我两个难兄难弟又得要城热锅上的蚂蚁,坐卧不安了。」
冯紫英对练国事的到来可谓是久旱逢甘霖了。
目前这么多同学中,真正靠谱能派上大用场的,还就只有练国事一个。
像郑崇俭也好,吴牲、贺逢圣以及范景文他们也好,都还得要历练一段时间才行,方有度、王应熊这些没在地方上干过的就差得更远。
「今年陕西旱情也很严重?」一说到正事,练国事就认真起来了。
他来陕西是做事,不是单纯做官,冯紫英一力把他推到西安知府位置上,足见西安的重要性,关中平原是陕西腹心地带,这里若是再歉收,那对陕西全省影响太大了。
「关中平原情况略好,毕竟还有渭水嘛,其他诸府不容乐观,但是总体来说要比去年前年略好。可是君豫,你要知道陕西这前后几年折腾太利害了,便是中上人家也家无余财了,再拖就真的要彻底崩盘了,所以无论如何把今年挺过,夏秋两季的收成决定陕西能不能平稳过渡到正常年份,而关中平原是关键,你在西安,大章去了凤翔,还有楚材兄坐镇延安,我心里才踏实啊。」
冯紫英对
练国事是开诚布公的,他需要练国事、郑崇俭和耿如杞他们替自己把陕西几个重要地区撑起来。
「紫英,看样子你对陕西的期盼很高啊。」练国事也是一笑,「我沿着渭河走这一圈看着情况还行,但按照你的口气,似乎都还不太满意,照说不必山西那边差了啊。」
「还是那句话,陕西的精华之地就在关中平原,但要靠一个关中平原养活整个陕西也不现实,它要承担起主力。」冯紫英介绍道:「凤翔、延安、汉中这几地也要把局面撑起来。」
」紫英,我知道你在竭力推广土豆和番薯种植,延安、凤翔这些地方可以推广,但是关中平原可能还是更适合粟麦吧?」练国事问道:「当然一些边角余地和丘陵地区还是可以种植土豆番薯,但最好的平原地区还得要粟米麦子来承担重任。」
「君豫,这些具体如何规划操作,是你这个知府的职权范围,我不干预,我只是和你说土豆番薯的亩产量,这两种作物在土质更好的地区,产量也会更高,比想象的还高,所以如何权衡取舍,你自个儿琢磨。」冯紫英笑了笑,「当然土豆番薯的一大短板就是储藏时间太短,这一点无法回避。」
两个人一边说一边进了冯紫英的书房,而不是一般来客选择的花厅,也足见二人关系的特殊性。
先是冯紫英介绍,然后就是练国事发问,冯紫英作答,最后才是冯紫英给练国事建议和提要求,希望西安府能达到什么样的理想状态,特别是提到了要在韩城和华阴开建冶铁工坊,加强西安这边的采矿和冶铁业发展。
「紫英,西安这边的资源肯定没法和永平那边比吧?」练国事在永平也感受到了冶铁产业发展起来给永平府带来的巨大变化,但陕西这边的铁矿资源肯定没法和永平那边比。
「要差一些,不过这边石炭资源丰富,而且韩城和华阴的交通也还过得去,咱们自产自销,主要是供应陕西本地,这个要求不算高。」冯紫英也知道练国事担心什么,深怕自己把目标定得太高,所以先打预防针。
「嗯,如果山陕商会的人愿意参与进来,我们可以开出更好的条件,你说的曹范两家,怎么样?」练国事直接切入正题:「山陕商人囊中丰厚,愿意来西安府经营,只要有利于民生,我鼎力支持。」
「具体你们府县两级可以去详谈,对他们不必太苛刻,毕竟商人就是冲着利来的,折木生音是万万就是冲着利木的,打本土总是力力不肯做的,所以最好能达成大家都能接受,都能看到利益的协议,曹范两家我接触了一下,感觉他们还是有长期经营的准备,所以我觉得条件也会令人满意。」
冯紫英和练国事之间没有什么可以遮掩隐瞒的,山陕商人是北地商人的主力,素来支持北地士人,所以在合作上相互之间也还算默契,但毕竟是官府和商人,个人利益点未必一致,相互纠结争执也不可避免。
冯紫英和练国事谈的就是熬过今年一年,关键因素就是粮食。
另外这么多可能产生的流民饥民灾民,怎么消化掉,山陕商人必须要出钱出力,那么怎么弥补他们的损失,乃是矿产发卖,建设冶铁基地,这些拉动经济,消化人口。
「君豫,你来了,尽快熟悉各个州县,选择重点州县作为试点,务求要替省里分担压力,西安府这边有海通银庄的分号,你若是需要,亦可借贷,不过那都是纯粹的商业行为了,是要将本息的,…
冯紫英也不和练国事废话:「徐良彦和你交接,涉及到相关官员的一些问题,你也好好斟酌一下,州县官们是关键,……」
做事之前永远是用人,没有可靠能干的人用,作任何事都是白搭。
」紫英,我初来乍到,对府里边的官员也不太清楚,而且察院好像才对西安府的官
员动了手,听说被拿下了不少?」虽然才来,但在路上练国事就听见了前任同知和推官的徇私枉法牵扯相当多人,西安府刑房和户房的官吏被下狱的不少,他现在来接这一摊子,势必要解决这个问题。
「州县官情况,到时候我让文言和你介绍一下,但具体如何用,还得要你自己慢慢去品,你府衙里的人我就爱莫能助了,你的自己去慢慢梳理,时间无多,你也得加快,不能要求太高,你带了幕僚来吧?让他们尽快上手。」
按照惯例像练国事也都有自己的幕僚了,现在担任西安府主官更是需要一帮幕僚,单靠本地官员无法帮他迅速融入。
「另外家眷没来,要不要我替你安排几个米脂婆姨?」说完正事儿,冯紫英又调笑练国事,「米脂婆姨远近闻名,包你乐不思蜀。」
练国事也笑了起来,「行了,我两个侍妾很快就到了,这就不劳烦你替我考虑了,倒是你自己,别来了陕西就忘乎所以了,回去之后难得和弟妹们交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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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七十五节 干事,正当时!
练国事是个做实事的,到了西安之后,冯紫英便把他最看重的西安府的这一摊子事儿全数交给了练国事。
两人算是第一次合作,但早就知根知底,性情相投,合作起来反而更放心。
凤翔府有郑崇俭,西安府有练国事,耿如杞坐镇延安府,自己坐镇中枢,陕西就能稳住大半了。
汉中府知府是王洽,他是山东临邑人,算是冯紫英乡人,有这层关系在,就要好打交道得多。
而且王洽做事公道,在汉中威信颇高,整个陕西这两年乱民四起,相对来说,汉中算是最稳定的了。
所以冯紫英甚至没有去汉中一巡,倒是王洽主动来西安这边一谈之后,冯紫英就把汉中府这边的事宜拜托给了王洽了。
剩下来的几府中,庆阳和平凉两府的情况冯紫英不太满意,所以他也一直在考虑人事上的调整,但他也知道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吏部也不是自家开的,不是自己想要调整谁就调整谁。
这封建王朝的官员权力固然大,但更多的是在做事情上的权力大,反倒是在人事上的安排,更多的集中于中央,像吏部就是汇聚了几乎整个大周官员的调整。
当然,吏部也不可能管得过来,很大程度还是通过日常考核考察来进行评定叙功,进而调整,这里边各级官员的上司就有着较大的发言权。
除开庆阳和平凉二府的官员表现不尽人意外,像更偏远有些的巩昌和临洮二府冯紫英也专门走了一圈。
这两地的地理险要,但农事不修,从知府到同知、通判这些官员都很难说让人满意,冯紫英用了一个词来形容,就是平庸,按部就班,不过这恰恰是这个时代各地官员的常态。
冯紫英很清楚自己没有能力在短短一两年里就能把整个陕西官员按照自己的心思来换一遍,别说州县的知州知县们,就算是各个府的知府同知们,他也没办法做到。
一来他没有这个权力,二来他也没有那么多让自己中意的官员储备,三来时间太短。
若是他能在陕西巡抚位置上干上十年八年,也许他能勉强做到,但这无疑是痴心妄想了,也不可能。
「人事问题应该是地方上许多事务难以推动,或者说举步维艰的关键因素了。」冯紫英看了汪文言和吴耀青二人煞费苦心地为其准备的平凉、庆阳二府十多个州县知州知县基本情况和他们的现实表现材料,忍不住叹息道。
这十四个州县的知州知县中,进士出身只有二人,举人出身七人,还有五人就是贡生捐生出身了。
这种情形在江南是不可想象的,在北直、山东、山西、湖广这些地方也基本不可能。
江南的知州知县基本上都是进士出身,北直、山东这些地方知州知县进士出身也要占到七八成,剩下的也都是举人,贡生捐官基本不可能担任主官,多为佐贰官。
「大人您不能奢求这些地方都和江南那边比,本身这边文风不盛,另外这些偏远地区,进士出身谁愿意往这里来?」汪文言笑道:「何况这也不完全是官员出身问题,我觉得倒是从省到府缺乏一个对州县较为明细详尽的考核规则,吏部下发下来的考定规则都太粗疏,流于形式,从省到府也基本上沿袭使用,许多本来该是因地制宜有针对性的做一些调整,但是并没有做。」
冯紫英瞥了一眼汪文言,「文言,朝廷下来的考定规则不也一样?每个省都有不同的具体情况,
同样各项工作也有侧重,但是吏部考定标准征求过户部、兵部、刑部、工部的意见么?也许有过,但是都是十年八年才来一回,照理说这都该每年征求意见进行调整,可吏部那帮老爷们都是高高在上,哪里会考虑下边的感受?」
汪文言点头,「太
过于刻板教条的考定规则,很难调动起下边官员的积极性,而且又无针对性,所以很多官员都生搬硬套,按部就班,结果就是几年下来,情况都没有任何改观,但上边考评依然是一样,这样一来谁还会在意这个考核规则?」
「关键是考核规则和地方上很多具体事务没有挂钩!」冯紫英有感而发,「兴修水利,驿道建设,工商发展,这些非一朝一夕之功的事儿,谁还愿意去做?那些虚头巴脑的什么教化德政,或者讨好士绅的噱头,反而成了人追捧之举,这种考定方式如何能让有能力没人脉的官员脱颖而出?」
冯紫英的感喟也引起了汪文言的共鸣。
他当初在歙县当小吏的时候何尝不是觉得这大周朝的官儿们未免也太好当了,尤其是那州县主官,基本上就是袖手当菩萨,按部就班的沿袭上边的要求。
诸事都有幕僚和佐贰官以及下边吏员来做,既无主动性,也无开创性,甚至很多人连结合本土实际都不愿意。
反正上边考定就是由上司和本土士绅来评判,既如此只需要讨好上司和本土士绅就行了,具体做了什么,吏部和都察院那些人反而不在意。
冯紫英在永平府和顺天府当了两任同知和府丞,职责都差不多,但基本上都是在履行主官的职责,所以对这里边的弊端了解很深。
到了陕西来之后,从延安府来进行解剖麻雀,然后又在西安府进一步观察分析,尤其是结合着现在陕西面临大灾的情形下,各地抗旱、赈济、剿抚这些措施做得好坏,很大程度都和地方官员的素质能力有很大的关系。
但是从布政使司那边获得的各地官员考评来看,却完全和这些州县当下表现不一样,很多前几年考评极好的,但实际上县中饿孕遍地,流民外逃如潮,乱民起事蜂拥。
延安府以青涧、延长、延川、宜川、洛川、宜君几个县为例,这几个县其实在延安府里边算来条件不算最差,但是流民人数最多,乱军势力最大,土地兼并最严重,豪强劣绅实力最强,但是在考评中,这几个县的知县考评都相对较好。
反倒是如绥德、米脂、吴堡、神木、府谷这几个县,说起来都还过得去,却都是中下考评。
肤施、甘泉几个县不说了,那是潘汝桢的地盘,他当知府的再怎么也要保一把,但前边那些州县,很显然就是地方士绅的反应和州县官各自人脉在起作用了。
可实际上的这些表现落在冯紫英眼中,那就是真的截然两样了。
「大人,这种机制也是大周朝沿袭前明留下来的,其实各地在这上边也都有反应,朝廷也不是不清楚,但是如何改良这种考定机制,如何让官员们能有一种更优越更符合实际的考定方式来尽心评判,进而调动官员们做事的动力,这却是一件相当庞大繁冗的事儿,恐怕不是吏部或者都察院能做得下来的,得由内阁来牵头挽总,其他七部和都察院都要参与进来,才能有可能做得成。」
汪文言斟酌了一番,才建议道。他知道自己这问东翁素有大志,但是做事和做这种事情却是不一样的。
前者都是具体的事情,而后者就是要改变一个王朝的管治模式了。
以冯紫英现在的身份,哪怕他有齐永泰、乔应甲这些北地士人的支持,也绝无可能。
也许给冯紫英十年二十年,他做到首辅,而且还得有一大帮如练国事、郑崇俭、傅试、潘汝桢、许俊阳甚至左良玉、杨肇基这样已经占据了相当职位的官员全力支持他,才能做得成功。
看到了汪文言脸上露出言不由衷的神色,冯紫英也笑了起来:「是不是觉得我有些操心过多了?这本不该是我的事儿,当陕西巡抚就做好陕西的事情,在其位谋其政嘛。我也知道现在我是没有资格去过问这些事情的,
但是我觉得在一些具体方面,我还是可以实践自己的一些想法,起码在陕西我可以这么尝试,用这种方式来遴选甄别官员,这点权力我还是有的,或者我还可以动用我自己在吏部都察院的影响力,做得更多一些,只要做得一点,那就做一点,……」
汪文言见冯紫英目光里满是坚定,也叹了一口气。
这也许就是成大事者的特质,只有拥有一颗坚韧不拔坚定不移的心,才能坚持自己的信念,也才能一以贯之坚持下去,遇到挫折也不会退缩气馁,只有这样才能成功。
很多人其实论才干并不差,但是却大多在这上边欠缺一份精神特质吧。
见汪文言默然不语,冯紫英也不在意,打定了的主意,他不会去更改,汪文言他们肯定觉得自己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年轻气盛,但正如某人所说,不年轻气盛,还叫年轻人么?不趁着年轻做些异想天开的事情,等到人过中年,也许就要安于现状乐于享受了,干事,正当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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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七十六节 灌输,播种
麦浪轻摇,远远望去,泛起一种奇异的金黄色美感,这是丰收的象征,也预示着希望。
十几骑沿着河岸不紧不慢地跑了过来,卷起一阵黄尘。
在田坎上休息的农夫都有些警惕地看着远处,一直看到几骑身着官袍,这才放下心来。
眼见得就要收割了,这个时候万万不能疏忽大意,虽说各地的乱匪都已经被剿灭得差不多了,剩余的都跑到河东去了,但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万一真的这个时候起了乱军,
那这辛辛苦苦半年,眼见得粮食就能入仓,又要付之东流,农夫们自然格外紧张。
陕西已经旱了好几年了,即便是关中平原,也一样是再也经受不起这种折腾了,农夫们都盼着能安稳一年,让大家都能喘口气,尤其是大半年来,官府免了赋税,同时也开了赈济,也在一定程度让地方上得到了安息,正是这种期盼,让所有人都渴望今年能够有一个好年头。
好年头需要从夏收开始,夏收能奠定一年的基础,而秋收则更为关键,夏收如果不佳或者被耽搁,那秋收也别想好。
两年三熟制的模式对于天气和灌溉要求很好,即便是关中平原一样要靠天吃饭。
「今年的情形还算不错,君豫,你赶上了一个好年头,若是去年来,你可就要焦头烂额了。」冯紫英勒住马缰,看着沿渭河这一线的麦田,「不过这不代表你的活计就少了,天时好,就意味着对西安府的要求会更高,估计明年朝廷可能就不会再对陕西免赋税了,所以你得要利用好这一年。」
「我来就没打算过好日子。」练国事也笑了起来,「有你在,你会让我过好日子么?」
周围人都笑了起来,巡抚大人和知府大人关系亲近,这对大家都是好事,涉及到的事务,两边衙门之间的交涉也就要轻松许多。
「艰苦度日的日子才更具有挑战性,你干起来才更充实,那等坐在布政使司衙门里优哉游哉混日子,那也不是君豫你的性子啊。」冯紫英回应道:「西安是全省首善,理所应当要当排头兵,得拿出全省首善的样子来,今年其他府州情况有所改善,但还不够,西安也得要做贡献。」
练国事明白冯紫英言外之意,点了点头:「尽我所能吧,不过也别把咱们西安逼得太紧了,总得要让人喘口气,明年还要过日子呢。」
「韩城和华阴那边怎么样?」这也是冯紫英关心的问题,要有新局面,单靠农业不够,还得要大力发展工商业,但陕西资源禀赋和北直那边不一样,就只能因地制宜。
「华阴那边的条件更合适一些,范家准备在华阴这边着手采掘,不过前期准备和投入还需要时间,但目前已经进入了正轨了,另外范家打算和曹家在咸阳合办一家水泥工场,曹家则打算单独在渭南办一家水泥工场,韩城那边的铁矿和冶铁工场曹家也在筹备中,投入规模都不算小。」
练国事对曹范两家还是比较满意的,至少人家用投入证明了他们的诚意和决心,两家投入的资本都在三十万两以上,这对于陕西地区来说,不算是一个小数目了。
」嗯,目前曹范两家都只愿意在关中平原投入,我建议他们可以考虑延安府,但他们都还有些顾虑,觉得投入成本太大,担心收益不足,这些商人啊,太过于计较利益得失了。」冯紫英微微摇头。
「紫英,算是不错了,单单是两个铁矿的采掘修建,就要雇佣上千人,而且这是长期行为,这就意味着起码上千个家庭可以以此为生,水泥工场一样,又是上千人,加上其运输也一样需要数百人来,按照你给我们计算的所谓产业链,这就吓人了,林林总总都得要拉动上万人的营生了。」
冯紫英和练国事、郑崇俭他们几个在日常沟通交流中不
断把自己从后世带过来的一些理念和「新造词语」灌输给他们,向他们解释其中含义,也让他们能够将这些新的理念和思维带给他们身边的人。
「嗯,君豫,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关中平原虽然土地丰厚,但是地狭人稠,而且如果不发生大的灾荒和战乱,人口增长速度很快,而我们作为地方官员本身最大的责任就是确保地方安定,但人口增长几乎二三十年就要翻一番,这种情形下,我们可以预见,日后关中平原上百姓何以谋生?」
冯紫英的话让练国事微感吃惊,「紫英,你觉得大力发展工商业就能让这些增长的人口吃饱肚子?可如果粮食不增加,单靠这些工商业生产出来的铁料和水泥,是难以糊口的啊。」
「不能这么看,君豫,关中平原号称天府之国,但实际上我们都看得到水利设施仍然还有很大差距,许多灌渠年久失修,而且水渗透流失十分严重,但如果能广泛使用水泥,灌溉水渠的效果就能提升很多,而且也能更好的修建更多的灌溉设施,另外如果铁料能够更便宜更广泛的使用,运输成本,耕作成本,都可以得到降低,这相当于在同等的人力投入下,粮食生产能够收获更多,这只是一个最基本最简单的道理,……」
冯紫英侃侃而谈,面对着巡抚衙门和西安府衙的这一干人,算是给他们上一课。
「而铁料、水泥乃至于更多的新事物被发明创造出来,可以极大地改进我们各行各业的生产效率,比如马车更轻盈,跑得更快,比如船可以制造得更大,更抗风浪,装载货物更多,又比如还有一些新的工艺出来,亩产粮食更多,还比如我们引进的新作物,甚至还能够创造出一些新的药剂,原来不能治的病都能够治好了,……」
一行人都听得若有所思。巡抚大人的构想很美好,给人感觉像是画饼,但是土豆和番薯这两种作物带来的变化却是巨大而又实实在在的,这是最典型的例证。
他们都是亲口食用过土豆和番薯的,而且有的人连续吃过两三天,就是要实验看看这土豆是不是能耐饿,能不能吃饱,吃了之后其他感觉有无异常。
结果却是真实的,番薯甜味很爽口,尤其是蒸煮烤均可,土豆蒸烤一样可口,相当饱腹,甚至还有的人觉得这滋味比粟米更好吃。
西安府的几名官吏都是去延安府那边实地考察过土豆和番薯种植的,然后又派出了一批人去学习,然后才回来在西安府的几个州县开始尝试。
虽然名义上也是尝试,但是规模却要比在延安府时的尝试规模要大得多,动辄都是上千亩,西安府这边就有这么豪横,边角地带更是林林总总选了几十处几十上百亩的地方来试验,当然,这是冯紫英拍了胸脯担保换来的结果。
」以这个土豆和番薯为例,这是徐大人的功劳,他在天津卫潜心研究几年才算是把这几种从西夷引入的作物培育种植本土化,筛选出来适合我们中土种植的品种,而且也还总结出一套如何最优化的种植技术,传授给大家,我就在琢磨着,对于咱们陕西这边穷地方来说,没什么能比填饱老百姓肚子更重要的事情了,如果有这样的新作物新技术,不断地推出来,能够满足更多的人口需求,这不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么?像水泥,使用极其广泛,需求很大,而且也能极大地改善道路、水利设施、城防和建筑这些的坚固和持久性,难道不该要研制出一些更多的此类物品么?」
「那我们是不是应该在这一类的农学、工学上多花一些心思呢?
如果那些可靠无望的士人,是不是可以在这方面上去花些心思,也许能够有所突破?」冯紫英顿了一顿,「但要吸引这些人来研究这一类东西,肯定要给与人家一些念想,比如可以在衙门里设置一些官吏职位,又比如能够给一些钱银粮饷的补贴,……」
冯紫英滔滔不绝,畅所欲言。他知道自己在陕西不可能呆太久,在场的十来人中有布政使司的参议,也有自己衙门中的吏员,还有西安府衙的官员,他们日后都是要在陕西继续待下去的,那么自己这些话他们听不进也好,听得进也好,起码算是一颗种子撒播在他们心中,也许在某一刻就能发芽。
除了在这些官员里灌输这些思想外,冯紫英还打算要在府学中也要施加影响,让更多的年轻士子来知晓这些情况,也体现出自己的支持态度,就是要从不同角度来潜移默化地推动各类科学的普及。
虽然现在自己还不具备这种能力,但是总算是尽了一份心,总有一些人会在其中得益或者感悟,那也就值得了。
而且自己日后不在陕西了,练国事、郑崇俭这些人也还能发挥作用,继续把自己」未尽事业」推动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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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七十七节 獠牙初露,文言知心
冯紫英在一年里不断地用这种方式向自己周围的同僚、下属进行宣讲和灌输,就是要尽可能地把自己的这些崭新的理念传递给这些最容易接受这些观点的群体。
无论他们是主动还是被动,无论他们现在能理解接受还是不能理解接受,先让他们心中有一个印象概念,就能为日后有朝一日能够推动这些理念的落实作一个预热。
当然,冯紫英在进行宣传灌输时,也会择人择地择时,在方法上也更讲究,像与赵南星、李腾芳这些人沟通交流时,更多的是因势利导地引出这些话题观点来进行探讨,顺带把自己在永平府和顺天府的一些做法来作为左证,以求最大限度地说服他们。
而对于下属们呢,则更多地是普及性的宣传了,毕竟这样一个群体要大得多,他也没有那么多精力和时间来一一讲到。
不过还有一个大杀器会发挥更大作用,那就是《西北时报》。
随着《西北时报》开始刊印并送到各家案头,可以说整个陕西省最先受到《西北时报》舆论影响的就会是那区区不过千人的「高端群体」,或者说是陕西省精英人群,官员、士绅和一部分大商贾,都被《西北时报》包揽进来了。
前期冯紫英不会太多地把自己的这些观点理念夹杂进去,更多的还是以消息信息和各种邸报式的内容来加强其权威性,到两三个月之后大家都下意识地接受了《西北时报》上刊载的内容可靠可信之后,他才会逐渐把自己的一些观点结合自己工作实际发表其上,来影响所有人的思想。
这肯定是一个长久的过程,但是只要有一个好的开头,冯紫英相信陕西这个内陆偏远省份,也许可以更快地从贫穷落后中走出来。
就在陕西局面一路向好时,临近的山西局面却是一波三折,风云迭起。
从进入三月开始,乱军就形成了两大集团,一是以紫金梁王泰普为首的先期入晋乱军,在接纳了后期逃窜入晋的莽张飞和邢红狼二部之后,势力大张,接连在平阳府中部诸县发力,夺取了多个州县,并且在四月份开始摆出北上姿态,迫使山西镇南下的一部退缩。
四月廿九,紫金梁以主力吸引山西镇边军,然后以大闯将张存厚和邢红狼部绕过三蹬山,从后方截断山西镇边军后路,边军军心涣散,舍弃襄陵逃往临汾。
紫金梁王泰普率领这一路乱军主力在前期投降的边军引导下,趁势猛攻临汾,那一路边军中部分军官被前期投降边军说服,里应外合,临汾于五月初三陷落,剩余边军全数投降紫金梁。
五月初十,乱军八爪龙徐聪儿部攻占洪洞,十五,下赵城,二十二下霍州。
另一路莽张飞部则攻占涧水畔的岳阳,逼近沁州的沁源县境,晋中震动。
与此同时邱子雄部的动作就要迟缓得多,一直停留于黄河岸边整训。
一直到紫金梁部攻占襄陵之后,邱子雄才觉得再拖下去局面会对自己更不利,这才率军北上占领乡宁,五月十七,占领吉州。
「现在晋南乱军却让朝廷陷入了两难啊。」冯紫英接到邱子雄的来信,也一样感到为难。
孙承宗的大军已经北山海关,山西镇南下的这一支原本是平叛的军队,却反而被包围击溃,甚至还投降了乱军,成为乱军中的中坚力量,这才是最让人难以接受的。
这样怨不得柴国柱。苏晟度在山东一战的失利,直接葬送了五万多山西镇的精锐,当初柴国柱初去,而苏晟度作为资深副总兵,一门心思想要通过山东一战来为自己谋得战绩,以便于下一步自己能顺利晋升总兵,所以几乎把整个山西镇的精锐全数带了出去,结果却被牛继宗和孙绍祖抓住战机一举歼灭,这直接让山西镇元气大伤。
而后柴国柱为了迅速恢复山
西镇的元气,不得不在山西境内各卫所抽调兵力补。
但山西都司的卫所要么就是本身就在晋北,处于大同镇、山西镇境内控制中,形同虚设,要么就是晋中晋南这几个区域中战斗力本来就不强,而且数量上也无法一下子弥补五万多大军,所以最终柴国柱只能一部分从卫军中抽,一部分干脆就从民壮中来填补。
这就直接导致了山西镇现在的战斗力参差不齐。
原来剩下的山西镇旧部基本上都还驻扎在偏头关、老营堡、保德州、镇西卫和宁武关这一线,要应对土默特人,所以派出南下平定乱军的都是去年才收罗进来的卫军和民壮混编的新编边军,在战斗力上远无法与原来的老边军相比。
在前期收获小胜之后,这一部就有些轻敌,觉得乱军不过尔尔,接下来就被紫金梁的乱军主力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溃千里。
这支边军的溃退甚至直接把尚有一定战斗力的平阳卫军也给带垮了,临汾一战,边军先溃,反倒是平阳卫军还坚持了一日,但是面对气焰嚣张的乱军,平阳卫军心志被夺,所以最后还是没能幸免于难。
临汾一丢,整个平阳府基本上就没救了,像洪洞、赵城、霍州都是一鼓而下,只有处于北上咽喉要道的阴地关上还有原来平阳卫一部驻守,所以乱军尚未趁势北上,但是那一部军队数量太少,不过区区六百余人,面对上万的乱军,那也只是杯水车薪,很难坚持住。
」邱子雄的确有些为难,现在下边各部都希望向北,夺下大宁、蒲县、隰州、控制沿黄河这一线,和紫金梁部保持并驾齐驱的态势。」汪文言也苦笑,「现在邱子雄他们也不可能向东进击,下边的乱军肯定会不答应,进而引发混乱,因为那太不合情理了。」
的确,紫金梁王泰普专门遣人来找邱子雄,要求协调一致,一起进攻官军,现在你却要去偷袭盟军,而且还远隔数百里地。
放着眼前的州县你不去打,却要去打盟军,这怎么说都说不过去,所以这才让邱子雄左右为难,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这才来信请求指点。
「嗯,我也知道这不合情理,这么做会让整个拜堂寨这一支人马内部陷入混乱。」冯紫英也觉得棘手。」白九儿这一部基本上保留比较完好加入了拜堂寨,而且还帮邱子雄沿路吸收了不少其他各部乱军加入拜堂寨,其实力不俗。」
邱子雄的人马现在看似兵强马壮,但内里结构体系却并不紧固。
「按照邱子雄的说法,现在整个他的人马已经拥兵两万出头,其中他最精锐的拜堂寨旧部其实只有最开始的三千人左右,后来不断吸纳,大概补充扩张到了五千多接近六千人,然后通过两轮兼并,达到了一万二千人,这一万二千人勉强可以都算是他的旧部,较为稳固,但后来白九儿和其他一些小股乱军有大概一万人左右并入进来,经过整编才有了现在二万人出头的兵力,这样说来,白九儿和后续加入的乱军也还是占到了三成以上,不可小觑。」
汪文言赞同地点头,「邱子雄作出与紫金梁部保持距离,不合并的决定,这应该没有问题,主导权问题不好解决嘛,但是大家都是乱军,就算是不合并,起码也算盟军,就算是不相互配合支持,相互支援,但起码不至于刀兵相见,如果邱子雄作出要进攻紫金梁部的决定,肯定会引发白九儿部和其他一些乱军的反对,就算是他原来兼并的一些乱军,可能也会离心离德,
「那文言你觉得邱子雄该怎么做?」冯紫英摩挲着下颌,若有所思。
「可以让其向北,拿下大宁、蒲县、隰州,进而进攻汾州和永宁州!」
汪文言的话让冯紫英吃了一惊,他看着汪文言,狐疑地问道:「文言,为何一下子变得如此激进起来了?拿下汾州,还要进攻永宁州,这都打进太
原府了,你真当柴国柱的山西镇是泥塑木雕对此会无动于衷不成?」
「那大人觉得邱子雄该如何?无论他怎么做,都说不过去,所以索性大胆一些,寻求机会。」汪文言毫不在意,「当然在此之前,要让邱子雄去和紫金梁那边约定,让紫金梁部向东进攻,打沁州和潞安,这样双军对进,各自发展,也算是一个竞赛。」
冯紫英笑了起来,「文言,你这个建议听起来太离谱了,但我想你肯定会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让邱子雄这么做大可不符合我们当初的预设。」
「那大人您觉得紫金梁这一部如此发展下去,能成事么?」汪文言反问。
冯紫英略作思索,摇了摇头:「不可能,只要大同军精锐南下,王泰普没有机会,他现在不过是趁着晋南空虚得势罢了。」
「那山西镇现在情况呢?」汪文言又问:「据我所知,总督大人在榆林当过总兵,在三边当过总督,冯家在大同镇根深蒂固,又在辽东担任过总兵并兼任蓟辽总督,可唯独在山西镇影响力偏弱,如果让其在合适时候归降山西镇呢?能不能让邱子雄赢得一个山西镇副总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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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七十八节 另类选择,我欲独行
冯紫英目光顿时锐利起来,盯着汪文言。
汪文言却不惧怕,依然故我,平静地道:「属下也早就想要问大人一个问题了,担任对未来大周的局面怎么看?」
「文言,你这个话题可有些大,大得连我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冯紫英淡地道:「你想说什么,就我们俩,总可以开诚布公和盘托出了吧?」
「大人,您也应该感觉到了,经历了江南叛乱,还有来自辽东和山陕叛乱的不断压力,以文驭武的格局正在发生变化,虽然朝廷还在努力维系这一格局,但武将权力日益增强这一趋势却是不争的事实。」汪文言一字一句地道。
冯紫英心中微震,看来对方也觉察到了这一点啊。
老爹率领西北军在山东一战后已经成为举足轻重的兵头,在朝廷心目中也许已经隐成了一大隐患了。
朝廷一方面不得不让孙承宗来率领北线军,趁势就把蓟镇军一部和京营一部加上山西镇败军进行整合。
按照常理,既然山东之战已经结束,孙承宗这支北线军团就该裁撤归建。
比如尤世禄虽率领的蓟镇军一部就该归建蓟镇军,贺虎臣和杨肇基的五军营两部就该归还京营,甚至从山西镇苏晟度溃兵中重新组建整合起来的这支军队也该退还给山西镇,毕竟山西镇现在可谓元气大伤。
但是现在朝廷却毫无此意。为何?一方面的充分理由是说建州女真有异动,让这支军队住房京东辽西一线,可以随时增援辽东,另外也是隐隐有防范西北军的因素在其中,只不过后者恐怕朝中文臣们都不明言,大家心照不宣。
另外还觉得不够,担心西北军尾大不掉,甚至宁肯接受陈继先的淮扬军的「反正」,哪怕让陈继先拿下江南都可以,这样可以让老爹和陈继先相互牵制。
冯紫英觉得朝中诸公倒不完全是觉得自己老爹不可靠,而是觉得老爹以及老爹手底下的一帮武夫们不可靠。
刘东旸、刘白川、土文秀,这些都是桀骜不驯野心勃勃之辈,而且这帮人又都很能打,在军中威信也高,一旦失控,真的在中原乱起来,那才是天大的祸患,朝廷甚至抽不出多少军队来应对,这也是为什么要让孙承宗和陈继先两支军队都保留的原故。
至于陈继先同样也是如此,真要让老爹率西北军打下去,把整个江南江北打烂,以现在朝廷的财力,那真的就要崩溃了。
为了确保山东之战胜利,以及后续平定江南,辽东、蓟镇、宣府、大同乃至山西、榆林这几镇现在的粮饷都已经开始欠着了,给的话都是年底之前一定要补齐,可以说一句不客气的话,如果今年局面再不好转,不说江南,北地先就要崩了,这几镇边军就先得要造反。
「唔,当下局面不靖,边军、卫军四处征战,武人的确权力更大,这一点确实如此。」冯紫英点点头。
「可这种趋势日后一定时期内能得到扭转么?」汪文言继续道:「属下觉得难。辽东建州女真,蓟镇、宣府、大同边墙外的察哈尔人,甚至现在素来老实恭顺的土默特人都有点儿蠢蠢欲动了,今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北地诸边镇都还要进一步加强,但文臣中现在除了孙承宗勉强能带兵外,其他人还有谁?熊廷弼在湖广打得狗屎一样,杨应龙和安慑两家打了多久了,孙承宗和耿如杞给他留下那么好的底子,但他还是捉襟见肘,硬生生让王子腾轻松脱离湖广,……」
冯紫英皱眉,汪文言说得太过刻薄,但实际上熊廷弼算是不错了,若是换了杨鹤继续在那里,只怕会更糟糕。
文臣中本来能打仗的就没有几个,本身就不带兵,临时赋予重权,就想要让一帮武夫心甘情愿地听从命令,哪有那么轻松的事儿?
柴恪平定宁夏叛乱,那
也是他本身就兼着兵部侍郎,而且有自己老爹帮衬,朝廷也是全力支持,才把这一仗打下来。
现在四处燃火,朝廷无法全力应对某一处,只能四处应付,湖广四川这边的仗自然就没那么好打了。
「不提熊廷弼,我们只说这朝廷的具体情况,北边边墙外外敌虎视,内地也不安稳,山陕之乱属下调查过,白莲教实际上已经有渗入了,好在陕西这边还算好,但是紫金梁、徐聪儿和张存厚的乱军中都有白莲教的影子,……」汪文言很肯定地道:「属下可以断言,下半年肯定还会要出乱子,山西,北直,山东,南直,都有可能,北直和山东可能性更大,……」
「这种情形下,朝廷哪怕是顺利把江南拿下了,恐怕也不得不依赖于西北军、淮扬军,甚至还有荆襄军这几支目前在内地的军队来应对,这我还没算王子腾的登莱军还在江西,这如何来解决掉,都是大问题。」
冯紫英用双手揉了揉脸,不得不承认汪文言对当下朝局的分析还是有些真知灼见的。
一旦北直或者山东白莲教乱起来,辽东和蓟镇、宣府这些地方被女真人和蒙古人牵制,根本就抽不出来兵,那谁来肩负平叛重任?恐怕就只有西北军和淮扬军,而王子腾在江西湖广如果继续折腾,找不到一个好的对策来解决掉,熊廷弼未必能斗得过王子腾,那又是一个***烦。
「大人,我不知道您对您日后是怎么考虑的,或许你觉得你在陕西这边解决了乱局,可以安安心心回京,也许当个户部侍郎,又或者顺天府尹,但我觉得您就算是坐上侍郎府尹位置也未必能做得久,朝廷恐怕到最后还得要把最棘手的活儿丢给你,可不管是让你去对付建州女具还是察哈尔人,又或者丰州白莲,也还有可能让你去应对山东北直的白莲叛乱,甚至让你去江西对付王子腾,若是没有足够的兵权,那是万万不行的。」
汪文言说得越发挥洒自如,」属下看您在陕西所作的,边军这边您不好太多插手,但马进宝现在对您可是心服口服,还有越山营、摧城营、突锋营,加上莫德伦和蒲州跨境驻扎的赵千山,属下觉得您都是在布局,所以属下斗胆觉得既然如此,比如把邱子雄也送上山西镇去,日后如果北直或者山西要让您去解决问题,那您手里也能多一支如臂使指的军队。」
冯紫英没想到自己的点点滴滴布置都被汪文言看穿了,虽然没打算瞒着对方,但是也没有刻意挑明,可在汪文言眼中,简直就是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啊。
「文言,你可是深谋远虑啊。」冯紫英喟叹了一声,「没错,我也感觉大周局面不容乐观,江南之乱看起来是一个咱们内部的内讧,似乎也没造成多大动荡,但
这种内讧最大问题就是消耗了我们自身力量,给内外敌人以可趁之机,…」
汪文言明白冯紫英的意思,大周内耗,但内外敌人趁机壮大,此消彼长,如果敌人能够选择恰当的时机同时发难,那大周就麻烦了。
「所以大人要抓牢军权是很有必要的,毕竟现在朝廷更像是把大人当成了救火队,哪里出了问题就让大人先顶上,可要面对的几乎都是灾荒、民变、叛乱甚至外敌入侵这种棘手之事,若是没有足够的军队来应对,肯定会缩手缩脚,力有不逮。」
冯紫英笑了起来,「文言,就这个么?还有吗?我觉得你话语里还有未尽之意啊。」
汪文言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除了方才说的是从大人本身角度来考虑的,另外就是冯家,包括令尊在内的问题了。」
果然,冯紫英就料定汪文言不会看不出更深层面的意图来,他在自己身畔这么久,自己从永平府就开始在军中培养人手,怎么可能只是如此简单的目的?
「继续说。」
「冯家现在的情况
很微妙,属下觉得有两条路可走,一是,令尊可以择机而退,含饴弄孙,毕竟令尊也五十出头,说年龄大不算大,但也不算小了,只要令尊退了,相信朝廷肯定会给神武将军这个职位换一换,封一个侯,应该是问题不大,甚至给一个国公也不是不可能,反正都是虚爵。」
汪文言含笑而言:「那么这样下来,大人您就可以在文官路上奋力前行,有齐阁老他们的支持,您在北地士人中的影响力,三十之后入阁拜相,应该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的事儿,日后做到首辅也属正常。」
「嗯,看起来这个设想也不算差啊。」冯紫英悠然点头,「无数士人一辈子都未必能做到我现在的位置,更别说入阁拜相当首辅了,我似乎应该是知足常乐才对,这样一个选择怎么看都是最合适的才对,文言,你觉得呢?我倒是觉得你好像认为这条路是退而求其次的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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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病请假。
"
遭不住了,请假两天,看能不能早点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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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七十九节 吐故纳新,鼎革时代
数风流人物正文卷癸字卷第二百七十九节吐故纳新,鼎革时代汪文言并没有讳言,冯紫英看着汪文言,颇为玩味地笑了起来、
汪文言说得很坦然。
冯紫英语气里带着几分自我揶揄和调侃,
汪文言的话让冯紫英哈哈大笑,
汪文言目光清澈锐利,面对冯紫英,而冯紫英也没有回避,只是微微皱了皱眉,似乎有所思,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汪文言话语十分中肯。
冯紫英无可无不可地道。
这一次轮到汪文言笑了起来,他已经可以确定,冯紫英根本就没有考虑自己所说的第一条路,而是极为决绝的选择了第二条路,甚至没有等自己把第二条路的具体情形说出来,这说明此子早就心存宏愿。
这也正是他乐于见到的。
他不过是一介牢吏出身,哪怕心中再有抱负才华,但是非科举出身决定了他若没有特殊的际遇,他不可能让自己命运得到根本性改变,能够跟随冯紫英一路上行就顶天了,但是在士人掌控朝局的情形下,他这种人永远不会真正被重用。
所以他更希望冯紫英,冯家能有更大的想法,但这一点他不能说透。
汪文言没有触及冯紫英更深层次考量,而只是单纯从冯紫英做的具体事情来探讨。
「开海之略论理作为北地士人是不该提出来的,以前不是没有提过,但是都是江南那边在提,而且大多都是泛泛而谈,缺乏具体的操作方案,还是在您手里才从一个虚化的构想变成现实举措,而且当初北地士人都无比担心会对北方造成巨大损害,但实际上大家现在才发现,如果没有你当初的明智
决策,榆关和大沽没有能在这几年迅速开埠发展起来,那这一次江南之变就会让朝廷陷入绝境。」
冯紫英不以为然摆摆手。
汪文言笑着又补了一句,「这生产力一词儿我也是跟着您学的,越品越觉得意义不凡,
冯紫英微笑着没有在言语,只是静听。
汪文言越说越胸有成竹,语气更加缓慢而恳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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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八十节 确定目标,心照不宣
数风流人物正文卷癸字卷第二百八十节确定目标,心照不宣冯紫英也有些感触,动容道:
汪文言嘴角泛起一抹哂笑。
这朝中尸位素餐之辈何其多,又有几个是真心想要替朝廷替百姓着想的?冯紫英这样做肯定会触动很多人的逆鳞。
所以虽然别看冯紫英看起来现在仕途之路走得很顺,似乎一片光明,那是因为局面动荡,需要冯紫英救火,一旦局面稍安,那肯定就会有无数人跳出来指责冯紫英的离经叛道,给冯紫英设置各种障碍。
汪文言断言,如果江南之乱顺利平定,北地局势恶化情形不严重,朝廷局面能像之前那样维持,冯紫英可能就会在三品官员位置上徘徊多年了。
无论他提出什么来,都会有一帮人来从前后左右来反对和羁绊,让他难以放开手脚。
汪文言的提醒冯紫英当然明白,要想效仿张居正的《考成法》,没有张居正的实力、魄力和手腕,想都别想,就现在,就算是齐永泰和乔应甲他们全力支持自己,那也做不到,只会让整个朝廷陷入动荡和分裂,毫无意义。
当然也并不是说非得要等到自己手握大权才能去做,有些事情可以先把风声放出去,有些则可以择其易行者先试点,就像是土豆试点一样,当取得成效之后,再来广泛宣传,徐徐图之。
冯紫英叹了一口气,
汪文言眼中精芒闪烁,「很多事情便是不破不立,欲成就汉武唐宗之伟业,自然要有大决心大毅力,养精蓄锐,静待时机成熟,方能水到渠成,大人生就是要做成一番大事之人,现在更应该好生韬光养晦,等候机会才是,而且大人也不必太过急于事功,如先前属下所言,我
们可以做的事情还很多,大人已经走在正确的路上了,无论是士人体系,还是武人群体,大人虽然才入仕短短几年,但是已经打下了很好的基础,而且日后大人还可以接受令尊留给您的这些人脉,定能更为得心应手,……」
汪文言没有明说冯紫英最终会走什么路,冯紫英也不解释,但是二人却都认可了要走文武兼容并蓄的路径。
文官这条路自然不可能丢,这是正道,缺了这条道,很多事情你根本没法做,毕竟这不是在唐末。
但武人掌兵这条路也不能放弃。毕竟现在大周朝经历了内外几拨各种折腾,文官体系驾驭整个朝政的能力受到很大削弱,内患外敌,随时都可能对朝局造成巨大冲击,甚至连冯紫英自己都觉得,不管有没有自己,大周都有点儿要向前世中南明小朝廷那种趋势发展。
那个时候虽然名义上还
是文官执政,但实际上已经军阀林立了,江北四镇,左良玉,何腾蛟,郑芝龙,林林总总,大小军阀无数,哪怕都名义上听从南明朝廷,但实际上都是只计算各自利益,有利就听,无利则去。
现在老爹和陈继先就已经有这种趋势发展迹象,冯紫英甚至怀疑到头来,牛继宗和孙绍祖不好说,但王子腾盘踞江西就是在坐等时机,熬到朝廷不敢以打烂江南为时机,来向朝廷讨价还价,最后搏一把招安。
如果真的走到那一步,那大周朝就真的可能会南明化了,当然就目前的情形来说,朝廷肯定不会接受牛继宗、孙绍祖和王子腾这一党人的招安,但是如果局面出现一些意想不到的变故时,就很难说了,特别是在外敌入侵时,就更不好说了。
所以就这一点来说,如果一个文臣手中能够指挥得动一支军队,甚至一批军队,那么日后无论是做事还是应对局面时,都会游刃有余许多。
冯紫英轻飘飘地说了一句。
汪文言对当下时局也看的很清楚,凭着他在冯紫英身畔掌握的来自各方面的情报,以及冯紫英对他从无保留的各种信息交流,他认定江南之乱没那么容易圆满解决,北方外敌也不会轻易罢休,而白莲教更是有莫大阴谋,甚至也和山陕乱军有瓜葛。
这种情形下,冯紫英越发不能舍弃武人,只能加强对军队力量的控制,尽可能地把自己手足深入各个军队体系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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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八十一节 大宅门里
数风流人物正文卷癸字卷第二百八十一节大宅门里拈着手中信纸,黛玉抿嘴起身,走到窗前,欢喜无限。
窗外,一丛萱草,几竿修竹,数叶芭蕉。
原本还显得有些阴郁的画面,似乎也一下子就生动起来了。
相公看样子很快就能回来了。黛玉也知道宝钗肯定也收到了相公的信,不过她并不太嫉妒,给自己的信肯定是最特别的,她能感受到信中相公对自己的关心和密爱,今晚她又能有一个美好的睡梦了。
妙玉和岫烟都怀玉有了身孕,这让黛玉一度有些压力,不过如紫鹃所说,这个时候恐怕更有压力的该是长房和二房才是,毕竟妙玉和岫烟都是自己这一房的,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这一点。
黛玉也知道一旦相公回来,自己也该努力了,想到这里,她腮边一阵微热。
相公也在信中提到了原来荣宁二宅的改造,大概也是考虑到回来之后,人口可能会增加,现在这边可能就有点儿拥挤了。
荣宁二宅其实从去年年底就开始改造了,但是改造进度不快,自己也没有多关心,倒是宝钗那边多操心一些。
另外沈家姐姐那边去过两次,对荣宁二宅原来的规模很是赞叹,对于就着原来荣宁二宅的格局进行适度重新规划改扩建的构图也十分看好。
这才让黛玉多了几分兴趣,后来去了两次,不过这一次冯大哥专门提起了这桩事儿,黛玉心里也是一动。
看样子相公回来之后就可能要考虑搬家了,现在一门三房都挤在这里,随着人丁增长,也会增添不少下人进来,二姐姐生下孩子,如果妙玉岫烟也生下孩子,加上伺候的下人,她们两个现在住的院子都显得小了,也许就真该搬过去了。
黛玉娇声呼唤了一声。
紫鹃从外屋进来,只有主仆二人在的时候,紫鹃更习惯用原来的称呼。
」嗯,是去过,在那边带了半日,奴婢是遇到香菱,听香菱说的,说宝姑娘很关心那边改造进度,基本上每月都要去两三次,
倒是姑娘这两三个月一次都没有去。」紫鹃看了一眼黛玉:
黛玉点点头:
紫鹃惊喜地捂嘴:黛玉噘起嘴,
紫鹃小心地提醒自家姑娘:
黛玉赞赏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贴身丫鬟,
紫鹃凝神思索着道:「就算是两边打通合在一起,但日后三
房各位奶奶怎么来分配院子,也得要早点儿考虑才是,不知道姑娘是不是还是打算住潇湘馆那边儿?」
黛玉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紫鹃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小声道:
见紫鹃目光里有几分说不清楚的意思,黛玉愣了一愣,有些回过味来,略作沉吟道:
紫鹃低下头,没有作声,好一阵后才摇了摇头:
黛玉有些不解地道:
紫鹃秀眉一挑,
黛玉清楚不仅仅是自己其实府里府外许多人都看出了这一点,宝钗,探春,李纨,甚至老祖宗和舅母她们也都看出了这一点,但都很默契地保持沉默,其态度也不问可知,若是能水到渠成,也算给这个丫头一条出路了。
紫娟不是那种逞强好胜的性格,但也知道对薛宝琴,万万不能轻易退让,否则铁定会骑在头上来拉屎拉尿,到时候情况只会更糟糕所以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保持克制的针锋相对,也许这样才能让薛宝琴有所收敛。
黛玉笑了,
听得黛玉这么一说,紫娟心里也就塌实了,姑娘虽然不太喜欢这种蝇营狗苟的事情,但她处在那个位置上却没法回避,好在姑娘聪慧,这等事情一点即透,不须多说,也知道分寸,这是最让人高兴的。
「姑娘,这种事情大爷肯定心里有数,便是两位太太姨太太也不会允许坏了规矩,只要姑娘您心里有数,那便不会有
大问题,奴婢是怕你不清楚里边底细,为人所趁。」
黛玉拉着紫娟的手,
」姑娘心里明白就好。」紫娟舒了一口气,」大爷若很快回来,许多事情姑娘不妨先去看一看,试一试,亲自体味感受一下,也能有个好选择。」
黛玉想了想,
说到这里,黛玉脸上也浮起一抹思念之色,冯大哥应该把云丫头照顾得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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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八十二节 后冯紫英时代,蓄力以待
数风流人物正文卷癸字卷第二百八十二节后冯紫英时代,蓄力以待对于冯紫英来说,家中女人们的暗斗他是略有所知的,随着三房并立,而且时日推移,每一房各自的群体和利益也会日渐凸显。
纵然沈宜修大度,纵然宝钗和黛玉原来也有情谊,但她们也都不得不被各自身后的这些人群所裹挟。
尤其是冯家声誉日隆,在外界眼中地位日高,呼伦侯、云川伯和神武将军这三个爵位所代表的意义也越发清晰,哪怕同为一个丈夫,但是考虑到日后各自的子嗣成长起来,也都不得不要面对各种资源的竞争,所以从现在开始,每一点一滴都需要开始小心细致地开始积累和准备了。
贾迎春已经生下儿子,同时妙玉和岫烟也已经怀孕,无论是哪一房都能感觉到其背后隐藏的暗战气息开始弥散。
这种情形下,冯紫英纵然知晓也无从干预,兼祧三房本身就有这样的弊端,无可回避,手心手背都是肉如何平衡本来就是天大难题。
自己最明智的抉择就是装糊涂,和稀泥,必要的时候点拨一下沈宜修、薛宝钗和林黛玉三人,让她们明白适可而止的道理,仅此而已。
兼祧三房的确给自己带来了很多,三个正妻,很好地解决了黛钗和沈宜修的身份,同时连宝琴和妙玉都还能博得一个媵的身份,可以说皆大欢喜,但是林子大了,当海王就没那么轻松了。
干红万艳入榻中固然令人向往,但其中争奇斗艳争风吃醋的故事就免不了了,这或许也是一种乐趣?冯紫英只能这么宽解自己。
冯紫英和李腾芳并行。
李腾芳是过来说夏收的事儿,今年陕西夏收的情形虽然不尽人意,但是比起去年前年来已经是一个不错的收成了,这都在其次,李腾芳更关心的是试种的土豆和番薯,似乎也看到了一抹令人欣慰的曙光。
整个春播,在陕西全省共种植了八万六干亩左右的土豆,这已经算是一个相当大规模的推广了,也是李腾芳在实地查看了土豆产量和对土地选择之后做出支持冯紫英的结果。
若是没有布政使司的背书,便是冯紫英一力强推,也会在各府有很大的阻力,毕竟巡抚衙门只是一个临设机构,而布政使司才是顶头上司。
李腾芳的背书,使得这一进程变得顺畅很多,不再只依赖于某一个知府知州个人态度,而成为全省性的政策执行。
李腾芳笑眯眯地道:
冯紫英宽慰李腾芳,
冯紫英和李腾芳都算过,若是一亿斤,粗略估算一下,按照半年时间一个壮丁每天食用两斤土豆来算,略微留点儿余量,半年食用四百斤土豆,可供二百五十万万人食用半年。
陕西目前户籍人口大概在五百二三十万人左右,目前全省正在进行重新统计,主要是要把许多原来的隐户重新计入进来,冯紫英估计这一部分人口大概要占到户籍人口三成左右,也就是说,两部分相加,陕西实际人口应该
是八百万左右。
也就是说,如果能够按照八万亩土豆收成计算,那几乎都快能满足三成人口半年所需了。
当然这是一个比较理想的设想,实际上土豆肯定还需要和粟麦搭配起来吃,而且两斤土豆糊口吊命可以,若是要满足日常壮丁生产生活需要,肯定不够。
对于官府来说,首先考虑的是避免这些饥民灾民闹事,填饱肚子就能实现这一目的,至于要做到其他,比如要让人家出工出力修路建渠,充当劳役,那又是另外一回事,土豆供应量肯定要相应增加,现在暂时还不需要考虑这一点。
李腾芳考虑问题很周全,
冯紫英轻哼了一声,
李腾芳站定,看着冯紫英,
陕西全省的赋税基本上都是要供应三边四镇,其中最重要也是最痛苦的就是军粮保障,如果四镇所在的这些山区屯卫都能种一些土豆用于满足本身所需,那可以节省出来的粮食和运输消耗就能大大减轻,这种成本回报相当可观。
所以李腾芳作为右布政使非得要盯着冯紫英来办这事儿,这对陕西全省来说意义太大了。
见李腾芳站定,死死盯着自己,自己若是不答应,这家伙恐怕今天不会善罢甘休。
不得不说李腾芳是个干实事,也能干成事的人,一旦认定一桩事儿对省里有好处,就会不遗余力咬定去做。
甘肃镇那边的情况,种植粟麦收成不佳,而且手天时影响很大,山地坡地占主要,土豆种植也会受影响但是影响却远比粟麦小得多。
一斤粟米运到肃州,起码需要消耗三斤,这种成本委实让人难以接受,但如果肃州能自种土豆,哪怕产量低一些,那对于陕西这边压力都能减轻太多。
冯紫英无奈,只能应允。
李腾芳握着拳头,一字一句地道:「哪怕甘肃镇那边亩产八百斤,那种一两千亩总问题不大吧?现在甘肃镇戍兵不过两三万人,每年需要粮食一干多万斤,可我们陕西却需要运过去三干万斤,每年光是累死在路上的夫子都不下百人,紫
英,你觉得值不值得?」
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冯紫英还能说什么,只能慨然允诺,务必要让甘肃镇那边开荒种植土豆三干亩,按照八百斤亩产,起码可以收获二百五十万斤。
把这桩事儿敲定,李腾芳严肃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今日他来的目的就就是要解决这桩事儿,他很清楚,冯紫英在陕西怕是待不了太久了,而后这陕西这个摊子就得要自己来扛起了。
朝廷对冯紫英的定位很准,就是救火,最危难最艰险的场面,要让冯紫英来顶着,拨乱反正,梳理得差不多了,就交给别人来接手,李腾芳觉得朝廷在这一点用人上倒是十分准确,很好地把冯紫英的特产用到了刀刃上。
眼下陕西局面渐趋平静,但是山西局势却开始恶化,朝廷会不会让冯紫英去山西救火,还不好说,不过李腾芳肯定要在冯紫英离开之前把许多事情尽可能做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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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第二百八十三节 该来始终要来
和李腾芳合作这么久,冯紫英感觉还是很不错,是个做实事的人,当然这不属于自己的人。
从到陕西第一天开始,冯紫英就开始有意识的培养属于自己的人,但这里边难度太大。
通过打乱了卫军建制,招安和收编,在军中积极培养自己的人做得相对顺利,而且武人心思也没有那么多弯弯绕,更容易收伏人心。
像王成武、赵干山、马进宝、井治中这些各类出身的武人,这一年来都慢慢归附在了自己麾下。
这既有接触日多感情加深的缘故,亦有认可自己未来,觉得投效自己有更好的前程的因素在里边。
对这些冯紫英都不在意,只要愿意跟随自己,他有的是办法慢慢将这些人打造起来,融入进来最终绑定为一体。
但文官这个群体就没有那么简单了。真正有点儿身份的文官,基本上都是科举出身的,要么进士,最不济也是举人,凭借着科举,这些文官都有几分底气,自己固然是巡抚,但要让别人一个个都心悦诚服地拜倒膝下,也没有那么容易。
很多人在京中也有人脉,这是其一;另外也有不少人不太认同自己的理念,还有些觉得自己年轻太轻,他们不太愿意接受这种情形,所以更多的是敬而远之或者保持一定
距离,做事可以,但是也仅止于公务往来,在私人情谊上却有意无意地拉开距离。这一类人数量还不少。
对这一点冯紫英倒也早有思想准备,自己毕竟才二十出头,名声再大,那也是在京师这个陕西巡抚看起来威风凛凛,但是懂行的都知道这是一个临设职务,自己也不可能长久驻留陕西,日后真正在陕西管事的还是布政使司这边,所以反倒是李腾芳那边也有不少人示好。
李腾芳这种已经四十好几世界观定型的官员冯紫英当然不指望能让对方也纳入自己阵营,能做到通力合作相互支持,已经算是不错了,他要做的是培养更年轻或者目前层级更低一些的官员,除了练国事和郑崇俭,如潘汝桢和夏之令、许俊阳,还有原来就有
交情的耿如杞,京中的傅试和宋宪,这些官员才是自己着力培养和交好的。
孙传庭和陈奇瑜观政期已经满了,回了京师,等待工作安排。
冯紫英其实很希望他们能留下来,但是也知道要让两个人都留下来不可能,孙传庭知兵,更愿意去兵部,而陈奇瑜则更倾向于到地方上来,如果冯紫英能助他一臂之力,可以让其在地方上获得一个更好的。
冯紫英也知道这种事情不可能一蹴而就,没有十年八年的苦心孤诣地积蓄,不可能达到一个让人满意的状态,所以他也不着急,利用做事来筛选人,然后再在用人做事上来培养人,这样相辅相成,让这些官员能一步一步成长起来。
唯一遗憾的就是老爹是武人出身,在军中人脉深厚,但是文官却是短板,黛玉老爹林如海倒是文官出身,只可惜死得太早,而且他是元熙帝私臣出身,并不受其他文臣的喜欢,所以和其交好的也不多。
沈宜修老爹倒是正宗士人出身,不过沈琉很有自己的想法,未必和自己一致。
这个老岳丈冯紫英现在还不敢放心,不过他还是打算等到此番回京之后,还是要找机会好好和这个老岳丈聊一聊,顺带也从他那里物色一些合适的人才,看看能不能纳为己用。
不过沈自征这个小舅子也是观政期满了,现在尚不清楚会有什么样的安排。
不过这家伙和杨嗣昌、侯氏兄弟走得挺近乎,反倒是和自己这个姐夫保持着距离,冯紫英也觉得好笑,此次回去之后,也还要找机会和沈自征好好谈一谈,最好能把他也纳入自己阵营中来,毕竟是自家一家人,要可靠得多。
一边思考着,冯紫英拿
起另外一封信,一看抬头,额际就忍不住皱了起来。是邱子雄来的。
晋南局面很不乐观,更为关键的是邱子雄始终无法和另外一支乱军--紫金梁部挂上钩,对方对邱子雄这一部保持着极高的警惕,可能是因为邱子雄的拜堂寨恶名在外,在陕西这边到时候连续通过各种手段吞并和兼并其他多支乱军,这大概让紫金梁也有些害怕了,所以宁肯距离邱子雄远一些,一直拒绝和邱子雄合兵。
问题是这种情形下,邱子雄又不能以人家提出要和自己这边各打一边就要去进攻人家,那怎么都有些说不过去,毕竟大家都是和官府作对的乱军,纵然不能携手,但也可以遥相呼应,相互帮助牵制官军才是。
紫金梁部虽然对邱子雄这边很是忌惮,但是却在霍州那边打得很顺利,现在早已经拿下了里灵石,并攻入了汾州境内,一举夺下了介休县城,眼见得汾州就有可能不保了。
而在东面的沁州也一样风声鹤唳,虽然乱军暂时话没有进入沁州境内,但是连汾州都不保了,沁州又如何能幸免。
现在就看柴国柱怎么来调度山西镇大军来应对了。
原来柴国柱一直担心北面边墙外的土默特人和丰州白莲,所以迟迟不肯动用精锐南下,但是现在连汾州都要丢了,他真有些坐不住了,这才从宁武关和老营堡抽调精锐南下。
但限于现在山西镇兵力有限,柴国柱能腾出来的兵力只能是区区三个营,一万余人,而且都还需要从老营堡、宁武所、偏头关所分别抽调而来,加上粮饷补给的欠缺,所以在时间上都还需要相当长一段时间。
在这期间,面对乱军的攻势,山西都司都只能依靠汾州本地部分卫军和民壮来抵挡。
邱子雄的信里边没有这么详细的内容,但是赵干山从蒲州所那边也给冯紫英来信中介绍了平阳府这边的情况。
大概是担心如果要进攻蒲州所,可能会遭到陕西这边的干预,所以紫金梁部也没有理睬蒲州这边的驻军,所以赵干山部现在反而显得很安全,主要的战事都集中在平阳府北部和汾州、沁州这一线去了。
「紫金梁这一部的进攻节奏掌握得很好啊,既没有一路势如破竹,也没有东冲西撞,漫无目的而就是这么稳扎稳打,打下一座县城,稍作休整,然后还要把周围扫荡一番,这才选择第二个目标,我记得他们打下霍州时是五月份吧,这都七月份了,才只打下了灵石和介休,他这未免也太稳重了吧?」
冯紫英朝着进来的吴耀青道:「论理紫金梁前期也还是相当狂暴的,怎么现在却突然间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变得这么谨小慎微起来了?」
吴耀青也有些奇怪,紫金梁好像不是那等保守谨慎的性子才是,怎么却一反常态地改了性子?
「或许是他担心北上太快会被山西军打一个措手不及?」吴耀青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但是随即摇头自我否定了,「不可能,山西镇南下只有这一条路,而汾州地理位置很重要,是饶过不去的,紫金梁不可能大意到连敌人来到面前都不知道吧?」
「我也说不上来,但是总感觉紫金梁的表现有些蹊跷,这两个月时间,就这么徘徊不前,而且他们之前打得并不差,灵石拿下了,介休得手了,怎么就在汾州这里打旋儿了?」冯紫英沉吟着道:「柴国柱的山西镇南下显然还要一些时间,紫金梁的军中山西
本地人不少,甚至还有一部分是山西镇投降过去的,他们对情报线索并不陌生,为何这么磨磨蹭蹭,举步不前,就像是在等着什么似的?」
被冯紫英这么一说,吴耀青也觉得的确有些可疑,但是又找不出什么令人信服的理由来,「那大人您的意思是他们在等什么?等山西镇南下?他们不敢推进到太原府境内?觉得在汾州境内更适合打
一仗?没道理啊。」
「现在我也不确定,只是觉得里边有些蹊跷,紫金梁并非那种玩弄计谋出身的角色,现在这么来一出就有点儿耐人寻味了。」冯紫英摩挲着下颌,「这里边肯定有点儿什么,孝义,汾州,平遥,三地就近在咫尺,没理由拿下介休之后就满足了,这三地都没有多少卫军,凭什么不打下来?」
吴耀青沉下心来仔细思考,好一阵后才慢慢道:「会不会是他们有意如此,就是在等山西镇?」
「那目的呢?」冯紫英反问:「觉得山西镇离开太原府境内就更好打?汾州距离太原府境内也就是一步之遥,在太原府境内能得到的东西,在汾州境内难道就少了?」
吴耀青摇摇头:「如果是他们想把山西镇这支军队调动更远一些,让其他人有可乘之机呢?」
冯紫英一凛,看着吴耀青:「你是说丰州白莲?他们要动手了?」
「除此之外,就再也找不出合适理由了。」吴耀青脸色凝重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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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八十四节 预判,连线
冯紫英脸色阴沉下来,忍不住站起身来走了一圈,若是紫金梁部内部有白莲教人在从中策划,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他一直怀疑中土白莲教和草原上的丰州白莲是有勾连的,这在自己担任顺天府丞时的种种发现是吻合的。
不过这么久了丰州白莲虽然不时有消息传回来,但是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消息,而北直、山西、山东这些地方的白莲教却都蛰伏未动,甚至连藏匿在自己京中府里那晴雯的「父母」都表现很低调,没有其他异动,但越是这样,说明对方所谋越大。
白莲教要动手,甚至是和丰州白莲一起动手,那山西镇和大同镇的边地就有些危险了,特别是山西镇这边。
大同镇那边杨元虽然也是走马上任时间不长,大同边军也被孙绍祖带走了一大部分,但是大同镇本身实力就比山西镇强得多,而且其麾下卫所状况也比山西镇这边强,所以恢复的情况也要好得多,山西镇这边是真的弱。
对丰州白莲的情况冯紫英还是有些了解的,自从得知丰州白莲和北直这边白莲有勾连之后,他就开始通过各种渠道去打探。
丰州白莲在土默特人地界上盘踞,不可避免要和土默特人打交道,昔日逃出边墙白莲两大首领赵全和李自馨早已经死了多年,现在丰州白莲两大势力分别被赵全之孙赵崇武和李自馨的侄孙李非仁控制,另外还有一股势力是后期从山西这边陆陆续续逃到边墙外的白莲教徒纠合起来的,以保德州人丘蹇为首。
这么多年来,丰州白莲这些汉人胡化现象也很严重,同时也吸纳了不少草原上的贫苦蒙古牧民加以汉化,所以这样一个群体实际上已经蜕变成为一支介乎于游牧和农耕之间的武装群体,虽然人口数量也不过几万人,但是能够拉出来上马一战的壮丁却不少.
根据各方面情报评估,起码能有一万人以上,而且论战斗力还真的都不差,无论是骑兵还是步卒,都有一定水准,比起这些汉地的白莲教徒来说,要强不少。
在冯紫英看来,这支人马已经不能完全视为是白莲教人,他们更兼具了类似于伯颜寨拜堂寨这种边寨乱军的性质,入则为民出则为兵的味道更重。
如果他们再得到了土默特人和鄂尔多斯人的支持,甚至可能还有其他势力在背后合纵连横牵线搭桥,要一起发难,那宣大这边的压力就大了。
用紫金梁部来吸引山西镇的边军南下,削弱山西镇在边关上的防御,然后土默特人和丰州白莲寇边,甚至还有内部的白莲教徒里应外合,想到这里冯紫英就有点儿不寒而栗的感觉。如果是这样,这盘棋就操作太大了,这根本
不应该是一帮白莲教徒能运作起来的,要把土
默特人,白莲教,甚至可能还有察哈尔人都纠合起来,这太难了,或许努尔哈赤有此野心,但是要这般穿针引线,把各方都串联起来,也做不到。
或许还有金陵那边?冯紫英也不确定。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离开京师之后,很多消息情况就不如原来那么灵通和及时了。
无论是龙禁尉那边,还是兵部职方司以及行人司的各方渠道,自己远在陕西,一来难以接触到,二来就算是通过私人关系去信询问,这一来一往的时间上也错过了,而且各方人家也没有义务要主动告知你这些情况。
你在陕西就好好***的陕西巡抚,还真当离了你,朝廷就没法正常运转了么?
这一年多时间里自己在陕西的确干得很顺手,也把陕西这个烂摊子给收拾得差不多了,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自己在中枢的影响力也削弱了,想要了解全局并施加影响的作用也被淡化了,这一点越是往后会越明显。
很多事情自己只能通过与齐永泰、乔应甲、官应震他们的书信往来才知晓,
而且单凭一纸书信要想说服谁难度也很大。
像白莲教的情形,虽然自己走之前咱三叮嘱刑部和顺天府,也专门和龙禁尉打了招呼,但是这一年多下来,却没有看到多少成果。
宣大三镇的重建仍然举步维艰,动作迟缓,
若是自己在京中还能时不时替朝廷出谋划策一
番,便是张怀昌那里自己也能去建言一番,但是离开了京师城,很多事情你要再去指手画脚,就显得有点儿手伸得太长了。
同样对江南局面和王子腾的登莱军应对,朝廷似乎也显得有些游移不定,这些都让冯紫英觉得有点儿着急。
只是处在自己这个位置上,他也的确不好太过于积极主动了。
自己现在已经太招摇了,二十出头的正四品,现在更是执掌一方的陕西巡抚,古往今来有几个,大周朝还没有个,再说绝才惊艳,难道说这大周朝就只有你冯紫英一个人能干事儿?
如果还要事事插嘴置喙,只怕就真的引来很多人的憎厌了。
现在的冯紫英只能熬,只能等,或者说只能在陕西这边踏踏实实做好自己能做的。
夏收已经开始,今年虽然算不上是丰年,但是比起去年前年来说已经好了不少,加上在土豆番薯上的推广,不求丰收,但求能把灾民饥民的问题彻底稳定下来,不至于再度演变成流民乱民,冯紫英觉得自己就算是成功了,也算是对朝廷有一个圆满交待了。
冯紫英能做的就是给兵部张怀昌去信,提醒他立即注意山西镇和大同镇边墙外的土默特人、鄂尔多斯人以及丰州白莲,同时也要让他和刑部、龙禁尉沟通,关注北直隶和山西境内的白莲教活动情况,防止被打一个措手不及。
其实还不仅止于此,宣府蓟镇边墙外的察哈尔人,辽东的建州女真,都有可能借着这个机会发难,但这么一说就显得太泛泛了,没有重点了,察哈尔人和建州女真本来也一直是防范对象,这等时候去专门提醒,没有人会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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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怀昌接到冯紫英来信的时候还是有些重视的,毕竟冯紫英能专门为这桩事儿给自己来信,说明肯定是有确凿证据。
「丰州白莲和我们内地的白莲有勾连,这桩事儿我记得去年紫英还在顺天府时就和刑部与龙禁尉都交涉过,刑部应该专门为此事有一个调查小组,但后来好像就没有音讯了。」
张怀昌示意专程进京来的孙承宗入座,「稚绳,你怎么看?」
目前兵部左侍郎一职空缺着,徐大化请辞后空着,而右侍郎却有三个,当然这三个都是加挂衔,所以不受数量限制。
一个是熊廷弼,以郧阳巡抚加挂兵部右侍郎,一个是冯紫英以陕西巡抚加挂兵部右侍郎,还有一个就是他孙承宗了,以兵部右侍郎率领北线军团驻守山海关和辽西。
此番孙承宗入京来,一方面是催讨粮饷,一方面也是张怀昌招其来进行商讨。
偌大兵部,就他一个尚书,左右侍郎人选迟迟没定,便是他也有些着急,但是如果不是合适人选,张怀昌又不太愿意。
「紫英既然专门来信,肯定是有所察悉。」孙承宗沉吟着捋须,「冯段两家都是边地豪族,与土默特人和察哈尔人内部都有往来,丰州白莲处于土默特人地盘上,有所动作就避不开土默特人,紫英多半是通过土默特人内部打探到了一些内幕消息,素囊因为顺义王位之争一直对朝廷不满意,如果被人收买也属正常,而柴国柱手中现在可用之兵不多,有抽调部分南下,所以这一点不可不防。」
张怀昌皱眉:「可如果山西镇不出兵,晋南乱军更为猖獗,汾州和沁州都已经被攻入,将会危机太原了,山西那边一日三报,朝廷现在腾不出手来了
,大同镇那边杨元也是一直叫苦,不肯派兵,稚绳,你手中······」
「大人,北线军团这几万人,你要抽调肯定可以,但我和紫英的担心都很一致,就怕这是一个长线连串之局啊,素囊,丰州白莲,察哈尔人,建州女真,还有咱们内地的白莲教和晋南乱军,就像一条无形的线串了起来,这还没算南边这些情形,北线军团驻扎辽西就是防范努尔哈赤作祟,赵率教不断上书说曹文诏行事鲁莽,难以服众,万一辽东出事,我们没有预备队啊。」
孙承宗说出了自己的担心,这一次他来也就是要和张怀昌说一说他对辽东局面的担心。
曹文诏和赵率教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赵率教得到了杜松、刘綎以及祖家这些辽东本土武将的支持,曹文诏这个总兵已经当得很
艰难了,这样下去内讧内耗,一旦建州女真发难,将是一场大的灾难。
孙承宗希望说服张怀昌,趁着局面尚未恶化,尽快对辽东镇内部进行调整,要么将曹文诏调走,要么就要把赵率教、杜松这一帮子本土武人打散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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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八十五节 临近,火点
张怀昌哪里不明白孙承宗的提醒。
曹文诏和赵率教一帮人不睦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冯唐在担任辽东总兵时还算压得住两方,但冯唐走之后让曹文诏接掌辽东总兵之后,这种和谐局面就不复存在了。
曹文诏、贺人龙、左光先、崔宗荫、李国奇这一帮当初冯唐从大同、榆林过去的武将与赵率教、杜松、刘梃、祖大寿、祖大弼一帮老辽东武将水火不容,双方争斗不休,曹文诏因为资历太浅,也压不住赵率教所以辽东镇局面很是让孙承宗揪心。
「稚绳,努尔哈赤近期可有异动?」张怀没有正面回答孙承宗的问题,而是问建州女真。「从去年到现在一直没有异动,可这才是我最担心的,以努尔哈赤的野心,怎么可能对我们内地的种种情形不知晓?据我所知其派出了许多细作潜入我们内地,而且肯定和南京方面有联络,山陕起乱我就担心他们会趁机作乱,但去年秋到现在居然没有动静,但越是如此,其所谋更大,我担心努尔哈赤和林丹巴图尔乃至素囊和丰州白莲是有默契的,当年以察哈尔人为首的南侵没有能取得多大战果,但努尔哈赤却在抚顺关得手,极大增强了建州女真实力,这一次努尔哈赤一旦出手,恐怕会更狠辣,
「那你的意思是北线军团不能动?」张怀昌叹息。
他也知道北线军团是压阵辽东的唯一依靠,一旦辽东吃紧,只有这支军队能顶上去,一旦抽调,辽东有事,便不可收拾,特别是现在辽东镇如今这种内斗架势,更是让人难以放心。
「恐怕不能动。」孙承宗摇摇头,「但山西也不能不管,真要被白莲教和土默特人搞乱局面,也很棘手,是否可以考虑从陕西那边调兵?」「陕西?」张怀昌沉吟了一下,「三边四镇目前虽然还算安稳,但其精锐所剩无几了,冯紫英倒是在陕西练了几支卫军出来,越山营、摧城营、突锋营,都是以乱军招安整编而来,但究竟能不能打,不好说。」
孙承宗也不太看得上这些乱军收编而来的卫军,他想了想道:「固原镇马进宝被紫英调到了关中平原平乱,潼关卫军也进驻蒲州,我记得紫英在邸报中也专门提到了,说明紫英也对晋南乱局有所防范,马进宝的固原军一部还是有一万人,不如让其渡河,另外可以在几部卫军中选一二部充实入固原镇,这样便可以组成解决山西乱局的征剿部队了。」
张怀昌眼睛一亮,随即又皱起眉头:「这倒是一个主意,不过马进宝部能解决紫金梁和邱子雄这两部乱军么?这两部现在气势正盛,人马都要超过七八万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何况这些乱军虽然拉起大旗吆喝得厉害,但其真正能打的军队并没有多少。」孙承宗很肯定地道:「现在我们也别无
选择。」
张怀昌想了一想也只能如此了,再拖下去局势更不可收拾,土默特人和丰州白莲那边不敢放松,那柴国柱的山西镇就不能再动了,「也罢,就如此了,那辽东镇稚绳觉得该如何处置?」
这道题就不好回答了,曹文诏是冯唐的嫡系,这才担任辽东总兵没多久,而且也无过错若是要调整,似乎缺乏理由,但赵率教那边又闹腾的厉害,如果不尽早调整,肯定要出事。
「尚书大人,把曹文诏调出来如何?」许久,孙承宗才艰难地建议:「让赵率教接任总兵,这样一来辽东那边兵权统一,一旦有事,也能更好应对。」
「那曹文诏往哪里放?他可不是一个人,他手底下也是一大帮人啊。」张怀昌也觉得难办。
这些武人最大的问题就是一大帮子部属,可要用他们打仗,没有一帮部将,如何控制军队,怎么打仗?这就成了无解难题。
「登莱如何?」孙承宗是想说宣府的,但是宣府位置太过重要,
他觉得恐怕内阁通不过,只能试探性地提议登莱。
王子腾早已经沦为叛贼,登莱镇现在其实是一个空架子,只有登莱水师,而陆上军队只有留守的区区两三千人,让曹文诏去勉强也说得过去,只是要重建,那又是一个漫长过程了,现在的朝廷可没有多少银子来支持登莱镇重建。张怀昌瞥了一眼孙承宗,似笑非笑,「稚绳,
你现在怎么也学着搞这种花招了?登莱镇有必要重建么?就算是要重建,也不该是现在,朝廷哪里来银子重建?曹文诏被打发过去,岂不是成了叫花子?他能答应?」
孙承宗叹了一口气,「尚书大人,我也知道这是一个馊主意,但是你能把曹文诏往哪里放?宣府倒是空缺,但是内阁不能答应吧?要我说宣府其实是最适合的,现在重建进展缓慢,林丹巴图尔真要起事,这又是一大漏洞,到时候大同杨元和蓟镇尤世功又要手忙脚乱了,我还担心北线军团也许用不上辽东,反而要用在宣府这边呢。」
张怀昌搓手皱眉,他也没有太好主意,宣府镇情况是最糟糕的,但他也和李三才提议过要尽早把宣府总兵定下来,但是内阁意见不统一,据说陈敬轩还不死心,一直在密谋活动,但这个人选是张怀昌不能接受的。
另外麻承勋也在活动但叶方等人都对麻家很警惕,觉得冯家已经够棘手了,如果麻家再死灰复燃那朝廷日后更难处理,所以也不愿意让麻家人来接掌宣府。
现在大周军中三大世家,冯、李、麻三家,李家现在偃旗息鼓,没了动静,实在是李成梁当年得罪人太多,丢失宽甸六堡也太遭文官们痛恨了,冯家因为只有冯唐一人,冯紫英走了文臣路,所以虽然也有些忌讳,但还算过得去,麻家子弟众多,麻贵退下去之后,其余子侄朝廷既没有打压,但也没有给太多机会。
张怀昌对孙承宗的建议不置可否。
因为这事儿他说了不算,而且登莱和宣府,都各有难处,但曹文诏不动又不行了。
他现在越发觉得部里边缺乏几个能说得上话的人,原来还能经常把冯紫英拉来探讨一番,孙承宗也不错,可这两人现在都在外边儿,真需要商量的时候,急切间都不应手。
「曹文诏接替你的位置,你回部里来如何,稚绳?」张怀昌觉得恐怕还是要下一下决心了,不能老是这样拖着。
「不合适,我可以回来,但曹文诏接掌北线军团,一旦辽东有事,他若是囿于私怨,那辽东危矣。」孙承宗断然否定,「论理曹文诏不该如此浅薄,但是军国大事,我们却不敢冒这个险。」「那你觉得谁可以接替你?」张怀昌大感头疼。
「若是选文臣,礼卿当无问题,若是选武人,童仲揆亦可。」孙承宗沉吟着道:「童仲揆为山东都司指挥同知,让其接掌北线军团比较合适。」
礼卿是袁可立的字,袁可立现在是武选司郎中,论理也的确该考虑擢拔了。
「选童仲揆能服众么?」张怀昌沉吟着道:「山西局面不容乐观,我估计朝廷要考虑派人巡抚山西,礼卿怕是内阁正在酝酿的人选。」
孙承宗一愣,随即点头:「那就选童仲揆吧,他在山东这一两年表现还算可以,我和冯唐与
其合作也都算融洽。」
「嗯,我也是如此想的。」张怀昌揉了揉太阳穴,「我有意让你和紫英都回部里,你任左侍郎,紫英任右侍郎,打算随后就向内阁诸公禀报,……」
孙承宗挑了挑眉,「紫英也要回来,陕西那边基本上平定下来了?「
「嗯,差不多了,李腾芳在陕西干得还算顺手,和紫英合作十分默契,紫英已经给内阁上书建议朝廷嘉奖李腾芳,…………」张怀昌笑了起来,「听说陕西今年夏收收成不错,比起去年前年要好得多,尤其是
紫英在陕西大力推广土豆种植,放里极好…」
「只要解决了粮食问题,陕西局面其实就能稳定下来,看来紫英一去陕西还是找准了问题症结。」孙承宗也赞同地点头,「紫英考虑问题周全,思路灵活,他在部里边,比我强。
「呵呵,稚绳,你这就太谦虚了,你若是说紫英临场应变能力强,这没错,毕竟他是武勋家庭出身,又在边地生活多年,所以应对突发状况更擅长,但是真正要说到军国谋略,却又比不得你老成谋国了。」
张怀昌摆摆手:「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一些想法,还要看内阁诸位的看法,但不管怎么说,兵部这边须得要你和紫英两人来帮衬才行,我年龄大了,而且原来也不是专事军务,现在摸着这一块也觉得颇感吃力,有你们俩来,我心里也能踏实一些,特别是当下你们都能意识得到
风雨欲来的气息,容不得半点轻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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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八十六节 儿女情长,回京待发
冯紫英其实也猜测得到自己可能在陕西干不了太久了。
本身巡抚就是一个临设职位,一般都是有针对性的任命,一旦目标基本实现,那么这个临设职位就会撤销。
设立陕西巡抚,就是针对陕西民变引发的叛乱,尤其是当初陕北和西安府东部的叛乱,现在陕北三府叛乱早就平定,而西安东部的乱军也被逐出了关中平原,逃亡晋南,这个任务在三月间就已经完成。
但是为了确保陕西局面稳定下来,朝廷也希望冯紫英继续再干半年,等到夏粮收成之后,持续几年的陕西旱灾能够得到缓解,灾民饥民流民问题能够得到根本性解决之后,再来考虑冯紫英的离任问题。
前期为此调整了布政使司主要官员,现在看来调整是比较合适的,赵南星掌舵,李腾芳务实,与冯紫英配合默契,很快就把陕西局面梳理得有条不紊,虽然前几年遗留下来的问题很多,欠账也不少,但是只要解决了饥民粮食问题,后续的问题都可以慢慢来逐步消化解决。
练国事出任西安知府、耿如杞出任延安知府,再加上郑崇俭出任凤翔府同知,这三个陕西最重要的府选了三个冯紫英十分看重的官员坐镇,冯紫英心里也就踏实了许多,他相信有李腾芳在,潘汝桢协助,另外还有这三个人坐镇三府,陕西局面就算是再有什么波折,也不会影响大局。
在人事上的布局冯紫英依然在继续,许俊阳从米脂知县升任平凉府通判,夏之令从吴堡知县升任巩昌府通判,而原绥德知州吴德贵升任提刑按察使司佥事,这样一来对整个全省的人事布局就基本上告一段落了。
一年多时间,冯紫英知道自己对陕西官员要想达到很游刃有余的掌握程度不太现实,他只能尽可能地通过接触了解和安排做事来进行平叛,像潘汝桢、许俊阳、夏之令、吴德贵几人愿意主动像自己靠拢,而且通过一些事情的考察,基本上能符合自己的标准,他当然也不吝支持一把。
齐永泰的来信也提到了内阁可能正在酝酿自己的离任问题。
去向可能有两个,一个是兵部右侍郎,那是正经八百的右侍郎,而非现在的挂衔;另一个去向就是顺天府尹。
李邦华现在是顺天府尹,但是一来他本人也不喜欢这个位置,二来他也不适合这个位置,这一年里他表现平平,朝中对其的做事风格也不太认可,觉得他还是更适合到朝中任职,现在有意要让其出任礼部右侍郎。
另外还有一个去向,就是去南京。
徐州已经拿下,而陈继先已经发兵南下,控制了整个淮安、扬州,而西北军正在凤阳与牛继宗、孙绍祖接战,战局正在逐渐向南,南京方面已经危在旦夕了。
朝廷已经考虑日后南京七部不再设立尚书,而只设立一名侍郎,也就是说南京七部都只有一名侍郎,类似于各省的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了。
这是一个重大举措,也相当于是要彻底削弱南京的地位,将南直隶彻底省化,目前还有七部侍郎,实际上就相当于布政使司的布政使司参政参议和按察使司的按察使和佥事了,再下一步也许就要彻底废除南京七部,正式设立江南省了。
不过暂时还不会走到这一步,一来江南尚未收复回来,二来也要顾及江南士人的情绪,要等到各方面条件都彻底成熟之后,才能说废七部设省的事宜。
冯紫英知道去南京还言之过早,但回京之后去处除了顺天府,可能就是兵部,而且兵部可能性更大,毕竟现在来自各地的情报都显示局面不太乐观,张怀昌恐怕承受的压力巨大,需要一些人来替他分担。
另外李邦华才担任顺天府尹一年时间,这样骤然调整,可能也对李邦华的声誉有影响,所以可能会再拖一拖才谈得上让李邦华挪位置。
坐在妙玉和岫烟二女中间,冯紫英手中放在二女的小腹上,不无感慨。
双发中的,还真的少见,他自己都有些想不起那段时间的情形了。
有可能是临幸岫烟之后余勇可贾,经不起妙玉的诱惑,又在妙玉身上肆虐了一番,然后就这么巧,二女都有了身孕了。
谁让妙玉那身子有名器之姿,委实让人有些难以忍受。
照理说像妙玉这种身子是不易怀孕的,这是张师说的,凡是女子身体不凡,那便难以受孕,非时机凑巧不能,但就这么巧,自己大显神威,就赶上了好日子了。
反倒是像岫烟、宝琴这等身子应该是好怀孕才是,如沉宜修和迎春一般,没有这么刻意,反而就怀孕了。
“也不知道你们俩究竟是谁先怀上?”冯紫英难得悠闲半日,坐在二女中间饶有兴致地抚摸着二女的腰腹,打趣道:“你二人可知晓?”
岫烟红了脸,有些羞涩地摇摇头:“兴许是妙玉姐姐先怀上吧?那段时间爷在姐姐那边留宿多一些,妾身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只能大概推算就是三月初五到初十之间,那段时间正是妾身天癸过了十日,处于易受孕时段,而妙玉姐姐却是距离天癸要来还有十来日,也是易孕时段,……”
此时的妙玉还沉醉在怀孕的幸福中。
说实话,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这么顺利就怀上孕。
看看薛宝琴来了陕西之后的种种表现,礼佛进香,调理身体,每次留宿也是日子算了又算,甚至经常要和自己与尤三姐她们调换留宿日子,一门心思想要尽早怀孕,谁曾想花费如此心思,却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听说都哭了两场了。
反倒是自己和岫烟,也没有怎么特别地去备孕,便是身体也没有专门调理,却不经意间无心插柳,双双都有了身孕了,这岂不是福报?
“嗯,总归是一场天大的喜事,你们俩能安安稳稳替我生下一儿半女,那冯家不敢说是香火鼎盛,那也算是过得去了,老爷太太那边睡觉都能安稳一些了。”冯紫英手掌在岫烟小腹上摩挲了一阵,“都有些规模了,算起来也四个月了,只是现在却有一个麻烦。”
岫烟微微一惊,随即反应过来,“莫不是相公要回京了?”
“嗯,有此可能。”冯紫英点点头,“估摸着也就是这两个月之间吧,朝廷谕旨下来,只怕容不得我耽搁,可你和妙玉现在肚子大着,却如何回京?可若是留在这里生产,生产之后孩子也还小,也经不得颠簸,岂不是要等到一两年后去了?”
岫烟笑了起来,“爷也莫把妾身和妙玉姐姐看得那般柔弱不堪,现在身孕四月,胎相已经基本稳了,郎中也说过了,便是正常活动也不碍事了,若然如此,妾身和妙玉姐姐现在就可以先行回京,大不了行程走得慢一些,避开山路,走河南这边,到徐州坐船回京,……”
冯紫英眼睛一亮,这却是一个好法子。
其实他也知道现在妙玉和岫烟身子是最稳的时候,再过两三个月,怀孕七八个月那又是一个不安稳期,要走的话其实现在就是最合适的。
而且如岫烟所说,走沿着渭河、黄河一路走河南,基本上都是一马平川,可以一路走到徐州,然后再在徐州乘船经运河北上返京,那就轻松许多了。
见冯紫英沉吟不语,岫烟知道他是意动了,便又道:“其实相公不必那么担心妾身和姐姐,我们这几年都一直按照相公所言跳绳、踢毽、投壶和散步,身子骨都强健了许多,便是头疼脑热这些小病痛都少了许多,此番有了身孕之后也有感觉,应该没有问题,若是相公同意的话,妾身和姐姐等几天便可以趁着天气尚好,便先行出发回京。”
“嗯,此事我再想一想,虽然朝廷有意要让我回京,但是究竟什么时候定下来也还不清楚,倒是你们要走河南的话,我还有些不放心,虽说今年河南旱情比去年好,但沿河一线盗匪亦是不少,……”
冯紫英还是很着紧妙玉和岫烟的,毕竟肚子里还有自己两个孩子,出点儿差错,那就是难以挽回。
但若是拖下来,的确又太久了。
等到生下来还要半年,可生下来之后,孩子不满一岁还真不敢随便出远门,这个年头小孩子一旦生病真的很要命。
这要拖下来,那就得要一年多后去了,虽说自己身边女人多,但这样远天远地丢在西安,他还是放心不下。
“相公不必担心,河南情况总比山西要好得多吧,而且沿着这一线走,从陕州到洛阳再经开封到济宁或者徐州,一路城镇繁多,治安历来都好,便是有三五个不长眼的蟊贼,到时候也有护送我们的护卫,当无大碍。”岫烟挨着冯紫英,把自己的脸颊靠在冯紫英肩头上,“妾身也不想离开相公,可是也不能让相公分心,而且真要让我们留下在西安呆上一两年,那妾身宁肯辛苦一点儿,早些回京等候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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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八十七节 欲走还留,何处刘郎
手落在邢岫烟的额际秀发上,冯紫英也有些感动,这个女人是最明事理最能体贴自己难处的。
岫烟原本清秀明媚的脸颊因为怀孕略微丰润了一些,显得更加柔媚温润,一双宛如水浸葡萄的美眸顾盼生姿,修长的颈项宛如凝脂,佛头青色的细缎镶着金丝绣边,衣衽交夹,一抹玉色丰隆在桃红色的胸围子下隐约可见。
怀孕给岫烟带来的变化还是很大的,原来还有些单薄的身子顿时丰腴了许多,面颊多了几分富贵气息,而胸前双峰也鼓胀了不少。
之前冯紫英还担心岫烟生育之后奶水够不够,但现在看来多虑了,女人的变化比想象的还要大。
唯一没变的就是恬澹亲切的神色,始终让人如沐春风,在这边下人的心目中,邢岫烟也是最受欢迎的,比起宝琴和妙玉来都要说欢迎许多。
看着冯紫英和邢岫烟之间的眉目传情,妙玉忍不住噘嘴,拉着冯紫英的手放在自己腰上,“相公,妾身和岫烟都很惦记相公,这回京师城生产,也能让相公在这边没有后顾之忧,做事情也能更放得开。”
冯紫英笑了起来,妙玉这丫头说话都显得要笨拙生硬一些,表达的意思虽然自己明白,但是听起来都觉得有点儿别扭,不过也正是这种情形反而让冯紫英能放心。
若是妙玉也是如宝琴那般揣摩人心琢磨一切,自己还真的太淘神了,哪有那么多精力来应对?
妙玉虽然心思单纯质朴一些,但在床笫间却是格外大胆,连冯紫英都不明白怎么原来吵闹着要出家,俨然要当尼姑的妙玉,现在却截然两样,这性子走了两个极端了。
“好了,好了,为夫知道你们的心意。”冯紫英也拍了拍妙玉的手背,含笑道:“你们俩都很好,陪着为夫来陕西这一年多时间含辛茹苦,现在还怀了身孕,也的确辛苦了,现在还要千里迢迢跋涉回京去,为夫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啊。”
冯紫英的话让妙玉和岫烟都很高兴。
丈夫百忙之中专门来陪二人说话,夫妻三人你农我农,说些体己话,这对于别的男人也许觉得没什么,但是对冯紫英来说就很不易了。
相公现在每天要接待的客人和处理的公务都是应接不暇,在府门外随时等候的人都排成队,但相公总会隔那么久就要来专门陪一陪自己二人调笑说话,手眼温存,虽然因为怀孕之后不能欢好,但是这种肢体亲近话语沟通,更能让二女赶到无比幸福。
“来陕西之前,妾身和姐姐都知道来不是享福的,相公固然会很辛苦,但是妾身们又如何能在相公忙碌操劳时安枕呢?只是唯一遗憾就是妾身们帮不了相公太多,只能在后院里默默为相公祈祷,希冀相公万事如意顺心,也亏得上苍不负,相公这一年多的事情做得很是顺利,也不枉妾身们的祈福。”
岫烟也发现自己自大怀孕之后心态都变得更为畅意通透了,她现在盼着的就是相公仕途顺畅,自家肚里的孩子能平安落地,不管是儿是女,自己也算是有了一个依靠。
像原来她还对薛宝琴的一些做派有些看不惯,但现在她反而十分豁达了,任由薛宝琴如何,自己能忍就忍了能让就让了,何必一般见识呢。
“相公,若是您真的很快就要回去,那史大姑娘那边怎么办?”岫烟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昨日里史大姑娘和秦氏还来了府里,在琴姐姐那边做了许久,后来又来了我们这边,我看史大姑娘心情不是很好,莫不是也知道相公您要回京了?”
冯紫英摇摇头,却没有说话。
自己要回京是谁都知道的,只不过大家都不确定自己是什么时候走罢了。
现在已经七月了,当初预判最迟就是年底,但现在看来恐怕等不到,最迟十月份之前自己可能就要回京,甚至可能下个月就要返京。
湘云和秦可卿这半年来府里很勤,这也是自己邀请过的,毕竟和那些犯妇都约束在绣坊那边,做衣绣袍,虽说活计并不繁重,但是自由却是受了约束,而且只有那么一方天地,一年到头都只能在那宅院里,那种苦闷滋味不问可知。
有了自己打招呼,只需要给按察使司下边的司狱司请假报备,就能出来来自己府里得半日悠闲,和姐妹们说说话,聊聊天,顺带做些游戏,若是晚了,甚至也能在府里留宿一晚,这几乎成了史湘云和秦可卿每个月仅有两三天的欢愉时光了。
在府里来来往往,肯定会听到一些自己去向的传言,下边人也没有这方面的保密意识。
实际上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以史湘云和秦可卿的聪颖岂能猜不到自己陕西巡抚的任务已经接近尾声了,看看陕北三府和西安府今年夏收的情形,猜也能猜得到一些了。
可自己要走,她们怎么办?
冯紫英也想过,自己打一个招呼,倒也不会有人为难她们,但是对湘云和可卿来说,羁押在这里做衣绣袍不算什么,但是自己一走,却失了牵挂和依靠,一帮人如断线风筝一般流落在这陕西,举目无亲,这种心理上的落差和孤寂才是最让她们难以忍受的。
可现在这种情形下,自己也没有办法帮她们太多,自己不可能把她们带回京中去,自己还没有放肆到那种程度,要挑战整个大周朝廷的律法了,真要那么做了,谁都保不住自己。
所以这一段时间里冯紫英都很纠结,甚至有点儿不敢见湘云和秦可卿,就是怕面对这样的情形,自己无法给出一个明确的承诺和答复。
“相公不是说过如果朝廷大赦,史大姑娘和秦氏她们就能得以解脱么?”岫烟一边观察着冯紫英的面部表情,一边小心翼翼问道:“陕西局面平定,还有公公也已经收复了徐州,难道这还不算大喜之事,不能搞一个大赦?”
冯紫英苦笑,自己本来用来宽解史湘云她们的话看来还真被这些人给听进去了。
大赦岂是随便什么事儿都能用上的?
陕西乱局平定也好,拿下徐州也好,虽然也是喜事大事,但是要上升到大赦的高度,显然还不够格。
而且要大赦只能是皇帝御批,但现在永隆帝神志不清,内阁上奏搞大赦显然有点儿不合规矩,所以这等情形下,内阁肯定不会去搞这种凑合的事儿,自己也不可能因为要提史湘云和秦可卿脱罪去和齐师他们说,那真的就是不知天高地厚了。
倒是如果拿下南京,收复整个江南,也许可以算是一桩大喜事,再来促成大赦兴许有几分可能,但这起码还要几个月去了。
陈继先还在江南瞎折腾,估计和自己老爹也有什么交易,老爹给自己信中没有提及,但冯紫英能感觉得到一些什么。
妙玉见冯紫英没说话,岔开话题:“大赦怕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除非新皇登基,……”
冯紫英心中微动,这也是一个路子,可也更不确定。
“此事非我能决定,还得要等机遇。”冯紫英沉吟了一下,“但江南收回,或者如妙玉所言新皇登基,都是机会,而且我估计也就是这一两年间的事情,所以倒也不是没有机会,但要等。”
“只是我们这一走,史大姑娘和秦氏她们留在这边,就显得有些形单影只,就怕她们有些难以接受啊。”邢岫烟还是有些不忍。
她也隐约知晓史湘云和自己丈夫之间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的,薛宝琴也应该清楚,只不过二人在外边都没有挑开,但是即便是府里下人们也都能窥测出一二来,这等情形,自家相公内心恐怕也是有些难受的,但如何来化解此难呢?
冯紫英长叹一口气,这却是没法解的难题,自己能做的,也唯有好生抚慰史湘云和秦可卿一番,让她们心里能有所期盼,给她们一个念想,其他又能如何?
“相公,若是回京之后礼部解除史大姑娘和孙家婚约,她的事情可否改判?”邢岫烟忍不住又问道:“单是史家两个叔叔的罪行,史大姑娘应当不至于落到如此吧?三姑娘和四姑娘都是具保押后待审,为何史大姑娘就要被发配呢?”
冯紫英想了一想,“这还要看大理寺的意见,不过你说的没错,如果与孙家婚约礼部认定解约,那倒是有机会改判,……”
“只是秦氏就难以……”邢岫烟叹了一口气,史湘云的事情也许还有一分转机,但秦可卿就没办法了,义忠亲王这个身份谁都不敢轻易解脱。
“那倒未必。”冯紫英摇摇头,其母是英妃,她和太上皇以及义忠亲王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又是私生女,这种不足为外人道的阴私,其实从朝廷角度来说,反而更倾向于澹化处理,最好能隐姓埋名湮灭无踪,真要让大理寺来一一敲定,反而是自曝其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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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八十八节 人心不同,身不由己
秦可卿陪着史湘云在绣坊围墙边上说着话,“你怎么想的?”
“什么我怎么想的,难道你就没想过?”史湘云脸颊有些红晕,眉目间带着几分懊恼和不忿,“平素里你不是比我更勇敢么,怎么现在却还喋喋不休地唠叨起我来了?”
秦可卿冷笑了一声,“我没说我自己就算了,我只是问你而已,冯紫英要返京了,而且肯定就在这一两个月里,你和他缠缠绵绵黏黏湖湖,他只说要等大赦,可大赦等得到么?等不到,是不是他就这么潇潇洒洒地一挥手就走了,就把你丢在这里了?”
被秦可卿毫不客气的话问得有些难受,史湘云咬着嘴唇忍不住压低声音道:“可卿,你想说什么?这个时候去找冯大哥,要他给个说法?问题是能给我们什么说法?他又有什么义务需要给我们说法?我们是犯妇,他是朝廷命官,你想要让他做什么?偷娶犯妇,把你我纳妾?又或者私相授受,你我去给他当外室?”
没想到史湘云突然变得这么暴烈直白,一下子就把话题挑开,秦可卿被噎得一时间不好回答,脸色也更难看了一些。
“可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心思,冯大哥是有些风流好色,但他还不至于昏头,你和穆柳氏以及水甄氏这段时间鬼鬼祟祟,真以为我不知道?”
史湘云的话让秦可卿反而放下心来了,目光里也多了几许放肆和挑衅,“看来你也不笨嘛,居然能猜测出一二来,不过怎么,猜出来了,却没有去告诉冯紫英呢?”
史湘云听出了秦可卿话语里的不善,心里更加警惕:“可卿,我劝你莫要去打这等龌龊主意,水甄氏和穆柳氏她们是妇人,穆家和水家犯下滔天大罪,她们已经没有了翻身机会,才会去想这般腌臜之事,你不一样,冯大哥也说了,你的身世太特殊,究竟会有什么样的结果谁都不好预测,也许你会有一个很好的结局,只等江南之事了结,……”
秦可卿忍不住连连冷笑起来,“云丫头,你这是在宽解我呢,还是欺哄我啊?我什么身世,你不清楚?那些人谁不清楚我的底细?对于他们来说,也许我这个人就不该存在,最好是悄无声息地消失,你觉得他们还会容许我重新出现和存在么?我身上无论是谁的血脉对他们来说都是禁忌,朝廷只怕也早就存着心思就让我一辈子呆在这西北边荒之地再也莫要出现在他们面前了吧?还等江南之事了结,一个好的结局?什么好的结局?一壶鸩酒还是三尺白绫?”
史湘云脸色骤然冷了下来,“所以你之前的种种表现其实都是演戏,你是想要陷冯大哥于不义?枉自冯大哥还一门心思想要替你谋划,你这么做对得起他么?”
“演戏不演戏的,你觉得冯紫英看不出来么?我有没有演戏,我心里明白,他也知道,也许到了那个程度,假亦真时真亦假吧。”秦可卿幽幽一叹,“我只是想要追求和争取一下罢了,我不像你,却总是这种被动地等待着天上掉馅饼,或许冯紫英真的是想要帮你,但是云丫头你要明白,没有谁天生就该帮谁,冯紫英前途似锦,如果是举手之劳,也许他会帮你,再或者说就算是有些难度,但只要不影响他的仕途,他也会帮你,但是如果会影响到他未来前途,你觉得他会义无反顾无所顾忌地帮你么?就因为你们原来有点儿交情,又或者你多叫他几声冯大哥,他就会无视可能对他的影响和风险?”
史湘云被秦可卿的这番话说得脸色有些发白,她咬着嘴唇道:“那我也心甘情愿,冯大哥帮我们已经够多了,如果一味索求而不顾人家的难处,那才是不义!我宁肯不要!”
“呵呵,说得多么义正辞严,云丫头,你就不怕被送入教坊司?又或者不怕冯紫英走之后,遇上哪个不开眼想要乱来的武夫,要欲行不轨呢?真以为冯紫英的名头能管一辈子?或者你已经愿意认命,接受未来不可预测的命运?你想过没有,一辈子就在这里厮混,一直等到上苍开眼?”
秦可卿反而冷笑起来:“我告诉你云丫头,别以为你举得现在日子似乎还过得去,真要等到冯紫英离开,时日一久,一年两年,三年五年,人走茶凉,谁还记得你?真当司狱司这些人是吃素的?就算是这帮人得了冯紫英打招呼,但是换一批人呢?她们能干一辈子?你去问一问这些被服工坊里边有几个能得善终,多少人对咱们这些大户人家出身的女人虎视眈眈,无不存着要尝一尝鲜的腌臜心思,你躲得过初一,躲得过十五?”
史湘云定了定神,咬着牙道:“无论怎么样,也胜过你行那卑劣之事,构陷冯大哥于不义,……”
“什么叫陷他不义?”秦可卿嗤之以鼻,“都说了,我们不过是几个犯妇而已,她们想要求得一份保全,博一份机会,我不过是帮她们一把罢了,成不成,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她们都愿意承受,……”
“那你呢,你的目的呢?”史湘云撇嘴不屑,她现在根本不信秦可卿的满口鬼话。
“我只想要得一个机会,回京师。我不想一辈子老死于这个囚笼里。”秦可卿看得出史湘云内心的轻蔑,却也毫无在意:“你想要一辈子在这里枯守等死,我不愿意,她们也不愿意!”
这一点上她们没有共同语言,她不会坐等,她要奋力去博取有希望得到的。
被秦可卿斩钉截铁的话给震住了,史湘云回味许久,也不得不承认秦可卿她们所作所为并没有什么错。
都是些青春少艾的年轻女子,穆柳氏和水甄氏都才二十岁出头,水中棠和穆檀都还不到二十,就要让她们今后几十年浑浑噩噩地在这深宅工坊中成日如木偶僵尸一般劳作一辈子,她们怎么愿意?
别说要打冯紫英的主意,真要拖到后边儿,便是送去教坊司,恐怕她们都愿意。
毕竟在教坊司也许还有一份被哪个男人看上赎出去为妾为奴的机会,可在这被服工坊里也许被那等小吏工头欺辱糟蹋之后还是一样只能继续在这里边苦苦煎熬,看不到出头之日。
这样一想,这些女人希冀利用冯大哥风流的性子来搏一把,似乎就无可厚非了,每个人追求更美好的生活有错么?难道人家就只能一辈子困死于这暗无天日的缝被织衣生计中?
就算是她们日后真的撞了大运,大赦机会落到她们身上了,可她们一帮被流放的犯妇还能有什么样的结果,无外乎就是被这本地权势人物纳入囊中,沦为玩物罢了,还真以为能回京,京里还有她们的家么?只怕早就灰飞烟灭作鸟兽散了。
见史湘云面色变幻,目光也是怔忡不定,秦可卿心中稍安。
她当然担心史湘云不管不顾地去找冯紫英戳破,但更担心史湘云要把这些消息透露给薛宝琴和邢岫烟她们,那样一来,自己这么久来苦心孤诣设计,就付之东流了。
现在看来史湘云心地还是太善良了,若是自己换了是她的身份,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因为冯紫英肯定会想办法解决史湘云的问题,无外乎就是时间早晚而已,若是自己身份不是这么特殊,秦可卿相信冯紫英也会帮自己一把。
至于说水家穆家这些女人,冯紫英凭什么帮她们?
冯紫英身边不缺女人,沾了她们的腥气,岂不是自寻烦恼?人妻的禁忌,还是两个王爷的嫡女尝鲜,能让冯紫英动心么?
当然冯紫英也可能提起裤子不认账,这帮女人也没有办法,可这些女人如果不必不饶闹腾起来,多少也会影响到冯紫英回京之后的大计,这种情形下冯紫英不可能来为了一时之欢而冒险。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史湘云看着秦可卿,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柔声道:“可卿,我明白你的苦处难处,呃,她们几个现下的情形我也能理解,可是你们不能用这种方式去害冯大哥,我可以去求冯大哥帮一帮……”
“好了,云丫头,不用说了,你去求冯紫英?你连自己的事情都搞不定,求他有何意义?当然,你和我们求的不一样,你是要求一个赦罪,然后嫁入他府里做妾,日后一辈子安安稳稳,她们呢?她们只是想要摆脱在这西北困苦一辈子于针线被服的犯妇命运,这一样么?”
秦可卿厉声打断史湘云:“云丫头,你若是看着她们可怜,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冯大哥……”史湘云咬着嘴唇。
“你莫要把冯紫英想得太不济了,他是陕西巡抚,或许在你的事情上他没法一下子让你如愿,但若是得了甜头随手帮她们一把却是有法子的,你若是去和冯紫英说了,那他只会断然拒绝,最终却是害了她们一辈子,你忍心么?”秦可卿见史湘云犹豫,走近拉着史湘云的手,用一种奇异的腔调道:“莫要以为谁都和你一样,也莫要觉得谁帮谁都是理所当然,不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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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八十九节 将心比己,心有何苦
史湘云几乎是晕晕乎乎地回到自己住处的。
她完全无法相信秦可卿已经蜕变成为这样一个人。
半年前那个和自己相谈甚欢,相交默契的女子到哪里去了?
回想起当初自己和秦可卿在狱中同病相怜,尤其是探春、惜春和李纨她们得以保释出狱之后,狱中几乎就是剩下她们俩,这一路行来到陕西也是关系日益亲近,很有点儿推心置腹的味道。
到后来自己甚至连与冯紫英之间的私情都没有隐瞒,而秦可卿也没有避讳她对冯紫英的复杂感觉,这让史湘云更是觉得秦可卿是一个可以交心的闺蜜了。
只是没想到这半年来秦可卿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钻了牛角尖,一味只想着如何脱罪求保,甚至和水家穆家几个女人搅和在了一起,而想出的办法竟然是想要构陷冯紫英,用色诱来让冯紫英入彀,最终达到迫使冯紫英替她们想办法脱身。
最开始史湘云只是觉得这太荒唐,以为秦可卿她们不过是异想天开,但是到后来看到她们成日里滴滴咕咕,似乎还真的有点儿想要付诸实施的架势,这才有些着忙。
但她又不能把这种事情告知冯紫英,一旦冯紫英知晓,怒而发作,只怕秦可卿她们这一辈子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她只能旁敲侧击的提醒和规劝、警告,但是很显然这个时候的秦可卿是听不进这些话了。
今日这一番摊开来的对话,让史湘云意识到了一点,她已经和秦可卿她们不再是利益共同体了,在未来的命运前途上她们已经不是一条船上的人,也不再具有合作的前提了。
在秦可卿看来,自己已经是得了冯大哥的承诺,早晚都会脱罪回京,甚至要嫁入冯家,得一个好的归宿了,而她们却是如无根浮萍,也许冯大哥一回京,她们就可能会沦为被这本地官吏凌辱践踏的猎物,所以她们才不肯就此罢休,无论如何也要寻找机会来搏一把。
在史湘云现在看来,这其实好像也有些无可厚非,搏命求活罢了,当一切都可能会被人踩在脚下时,那些可怜的自尊和一切似乎都可以抛在脑后,与那些司狱司的牢吏或者能出几个钱的商人作践相比,选择冯紫英作为攀附的大树,似乎也就顺理成章了。
她们找不到其他办法来改变命运,却把主意打到了冯大哥身上来,而且是用这种手段方式,这却又是史湘云有些难以接受的。
问题是现在自己能做什么?
去告诉冯大哥或者邢岫烟她们?好像不太合适。
想到秦可卿、水中棠和穆檀以及水甄氏穆柳氏她们要沦为那些司狱司的牢吏的掌中猎物,一辈子也许都要周旋于那些下人身下,她就感同身受,不寒而栗,如果没有冯大哥,也许自己也是一样。
可如果装作不知,放任这种事情发生,也许就如秦可卿所言,若是冯紫英真的占了便宜得了甜头,然后提起裤子不认账,那她们也一样无计可施,只能认命,又或者冯紫英真的“大义凛然”,“断然拒绝”,那看起来似乎是最好不过,可想到她们的最终结局,那一样让史湘云不忍。
或者最理想的结果就是冯大哥知晓她们的难处,能尽他所能地帮她们一把,但正如秦可卿所言,冯紫英就算是真的愿意施以援手,但是又能做到什么程度呢?
他能不计影响毫无保留地帮水家穆家这些女人么?可能么?凭什么?
从内心深处,史湘云也觉得冯紫英好色并非什么不得了的缺点,男人喜欢女人不很正常么?
高门大户里哪个不是如此?
冯紫英已经算是很好的了,而且更为难得是冯紫英不是那种薄情之辈,在女人们看来滥情都比那等凉薄之辈强得多。
史湘云甚至也隐约知晓冯大哥应该是和琏二嫂子有些私情的,在荣国府里时便隐约听人说起过,只不过府里姐妹们都很默契地避讳这个话题,她也装作不知,有时候她都好奇不知道宝姐姐和林姐姐她们是否知晓这一情况。
不过冯大哥倒也是有担待的,琏二嫂子和离了,加之王家也成了逆臣钦犯,二嫂子一下子就沦为丧家之犬,可冯大哥却还不管不顾地帮衬二嫂子,让二嫂子最终能活得像个人样,单凭这一点,史湘云觉得就没有几个男人比得上。
她不清楚秦可卿是不是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会起了这份心思,觉得冯大哥只要入了彀便难以挣脱了。
这一夜史湘云都是在辗转反侧间煎熬过的,各种思绪纷至沓来,让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她发现自己处于一种两难的境地中,既不愿意看到秦可卿她们真正走到无人问津最终沦落风尘,又不希望冯紫英入彀而牵缠上这样一堆棘手麻烦,可要装作不知道掩耳盗铃,她也同样觉得纠结难受。
看到史湘云有些苍白萎靡的模样,冯紫英还以为对方是知晓自己要离开而感到担心,招手示意对方过来挨着自己入座。
“来,云妹妹,让愚兄看看,怎么没有休息好,可是有心事?”
史湘云吃了一惊,但随即回过神来,知道自己是多心了,摇了摇头过来挨着冯紫英坐下:“没有,昨夜和可卿说话说得久了一些,所以睡晚了。”
“哦,可卿啊,她近日可好?”冯紫英微一皱眉,“这段时间好像没见着她,问也说是和水家穆家人在一起,成日里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史湘云心底一颤,赶紧道:“我也不太清楚,昨夜也不过是说些闲话,只是提到了冯大哥您是不是要回京了?”
见史湘云脸色越发苍白,冯紫英还以为史湘云是担心自己离开之后她没了照应,孤苦伶仃,略感歉意,探手握住史湘云的柔荑:“妹妹不必担心,我便是要走,也肯定要替你把一切安排妥帖,力争三五月内便能让妹妹回京。”
史湘云惊喜之余也是替秦可卿她们担忧,不过喜悦还是冲澹了担心,“冯大哥不必太过操切,小妹知晓自己这等事情本身就难办,但求冯大哥记挂在心上,莫要忘记还有一个苦命人在这边就是。”
冯紫英狠狠地搂紧了已经靠在自己胸前的史湘云,嗅着史湘云头上雅澹的香气,郑重其事地道:“妹妹放心,愚兄说过的话便绝不会食言,回去之后,愚兄第一桩事儿便是要找礼部解决掉你和孙家的婚事,只要礼部认可婚约无效,那你便和孙家无关,史家这边的罪过主要在你两位叔父,最起码你也能像探春和惜春她们那般,先行具保开释,日后再来从长计议,你便可以回京了。”
冯紫英说得这样恳切,史湘云自然是相信的,但念及秦可卿这边的事情,她又忍不住仰起面颊:“冯大哥,那可卿她们……”
冯紫英叹了一口气,“可卿的事情略微复杂一些,要等我回了京之后先行去打探一下,英妃据说近期很活跃,我还不知道这位英妃究竟是想做什么,甚至还在插手监国之事,让我很是困惑。另外义忠亲王这边,也要和朝廷诸位大老沟通一下,了解他们对江南平定之后义忠亲王的处置,毕竟他还是昔日太子,太上皇病重,兴许还要留下一份遗嘱,没准儿就会要朝廷留义忠亲王一命呢,所以也是个麻烦事儿,不过这也许对可卿就是好事了,朝廷若是连义忠亲王都能留一命,大不了终生幽禁,那可卿也许就能脱罪,当然前提是英妃别在里边瞎搅和了。”
“那水家和穆家……”史湘云犹豫许久才又问道。
冯紫英讶然,“水家和穆家之事恐怕我也不宜再插手了,能帮她们在这西安城中寻个安稳落脚地已属不易了,水溶在江南蹦跶得很起劲儿,他这个异性王可不能与义忠亲王比,纯属找死,届时我估计朝廷也不会放过水家,只怕留个全尸都难,穆家情况也差不多,所以这事儿妹妹就莫要去操心了,……”
冯紫英这样一说,史湘云才意识到秦可卿所言不虚,穆家水家之事,冯紫英不太可能再去花多大心思去帮忙,本身就很棘手,而且帮了自己,还要解决秦可卿的事情,现在还要去过问穆家水家,真当都察院的御史是摆设么?
也难怪秦可卿如此肯定地断言,换一个角度,史湘云也在想,如果自己身处水中棠或者穆檀那个角度,有这样一个机会,自己会去不计一切代价地搏一回么?
史湘云下意识地觉得自己还不至于那么下贱,出卖自己身体去求得后半生命运的改变,但是再仔细深想,当明知道失去这样一个机会,自己后半生就会沦入风尘,一辈子暗无天日,那自己会作何选择?
这个问题足以让任何一个女子都难以抉择,但是最后的选择恐怕都会只有一个,史湘云把脸死死贴在冯紫英胸前无比感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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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九十节 疑窦顿生,暗线交易
秦可卿一直在小心地暗伏在司狱司下属这座宅院后房的东端耳房背后,悄无声息地观察着冯紫英来之后的情形。
这当然不是什么捉奸拿双,谁敢来捉冯紫英的奸?
这座宅院有后门,不过是有衙役看守,寻常人并不能从后门出入,当然对巡抚大人例外,像她们若得了假,亦可从这里出去。
冯紫英几乎每隔一两个月就会来一趟,这个规律秦可卿都熟知了。
来的目的是什么,当然是看望史湘云和自己,不过这一次她主动避开了,她就是要看看史湘云在察悉此事之后,单独面对冯紫英时,会怎么做。
虽然对史湘云的性格拿捏准了,认定史湘云不会出卖自己,但是女孩子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楚呢?万一和情郎你农我农情浓意动时不经意间就走漏了消息,那这后续的事儿就棘手了。
史湘云是个表面爽快干脆利索的性子,内心却是纯真和善,最是见不得别人受苦受难,正是认准了这一点,秦可卿才会和史湘云推心置腹。
有些事情是遮瞒不过的,与其藏藏掩掩,不如大大方方地和盘托出,这样才能把史湘云套住,让其无法向冯紫英泄露。
自己都这么信任她了,连身家性命和女儿清白尊严都毫无保留,你怎么能去泄露秘密出卖自己?
不得不说秦可卿的这一招的确相当厉害,哪怕史湘云内心再是纠结,却始终没有存着要出卖泄露秦可卿她们构陷的心思。
如果只是单纯地为了水穆两家几个女人的事儿,秦可卿当然不会如此兵行险着。
关系到自己未来命运,秦可卿当然要不吝一搏。
母亲,或者说自己的“生母”英妃托人来和自己说那些,秦可卿并没有多少感触。
她对自己那位生父并没有任何感情,这十多年来,自己在秦家,在贾家,何曾有人在意过自己?
养父秦业对自己的关心都比这些人要强得多,当然,秦钟才是他亲儿子,自己也比不得。
说起来,反倒是贾家如尤氏、李纨、王熙凤这些女人对自己更亲近友善,关系更密切,现在又多了一个史湘云。
看起来南京那边的局面是有些不妙了,英妃是有些着忙了,想要寻一条后路?
可后路寻到自己身上来了,未免就有些可笑了,自己算什么,一介犯妇,真觉得自己有天家血脉,就能奇货可居?
不过秦可卿还是认可英妃派来的人所言,冯家地位日增,一文一武,在朝中影响力颇大,若是日后有什么变故,冯家的确能有相当作用。
但这和自己有关系么?
英妃是觉得自己攀上冯紫英,就能依次为要挟来迫使冯紫英做某些事情,还是觉得自己能把冯紫英迷得三魂五道昏了头?或者觉得男人觉得占了天家血脉的女人就能感觉不一般,视若拱璧?
这未免太荒唐滑稽了。
之前秦可卿是对此不屑一顾的,哪怕来人三番五次递信进来,她都没有理睬,一直到最后英妃亲自写信来。
到这个时候秦可卿才明白他们的意图,自己那位生父仍然认为他们会在随后与朝廷的交锋中取得胜利,秦可卿不知道他们的自信来源于何处,而之所以要通过自己来拉近与冯紫英的关系,更像是一种两头下注。
在秦可卿看来,无论是自己那位生父义忠亲王,还是生母英妃,都应该看得清楚当下的形势才是,不是前段时间说徐州都被朝廷收复了么?
还有那淮扬军已经南下淮安和扬州,只差打过江去占领金陵、苏州这些地方了,难道江南还能有什么逆天回命的本事?
秦可卿哪怕对朝局情况不清楚,也还是明白这种情形下南京方面还想要力挽狂澜重新续命不太可能才是。
以义忠亲王和英妃,乃至他们背后的那么多人,难道就看不出这其中的道理来?
这是她最为困惑的。
冯紫英何等人,岂会对他们抛出的橄榄枝理会?
眼见得他们都要坠入深渊了,冯家凭什么去上他们这艘破船,他们凭什么觉得冯紫英会考虑斟酌?
正因为如此秦可卿才是百思不得其解之余也不敢彻底断掉这条线,她有时候也在想也许真的是自己看得境界太浅,难以触及到更高层面的交易呢?
摇了摇头,秦可卿丢开纷乱的思绪,这些对现在的自己来说,都有些远了,现在的她只想寻求一个更确切更稳妥更现实的未来。
看着羞红着脸的史湘云匆匆从那边屋里出来,一边整理着衣襟四处张望,秦可卿忍不住咂了咂嘴。
看样子应该是刚和冯紫英亲热过,当然这个亲热是有底线的。
秦可卿看得出来史湘云还是黄花处子身,再说和冯紫英有了私情,但是史湘云也还没有敢跨越最后一步,毕竟她是要盼着光明正大嫁入冯家做妾的,那等提前有了苟合之事固然能得一时欢愉,但对于日后在冯家站稳脚却是极为不利的。
府里的下人都是一个个眼尖嘴利的,便是有一点儿异样,都能被她们窥出虚实。
看样子史湘云应该是没有把情况泄露给冯紫英,否则史湘云不可能有这般情绪,这一点秦可卿还是看得准的。
见史湘云离开,秦可卿又静静等候,好一阵后冯紫英才背负双手出来,秦可卿这才悄然蹩出。
“咦,可卿?”
见秦可卿一侧身从那边耳房后钻了出来,冯紫英讶然地扬了扬眉,“你在这里做什么?”
秦可卿嫣然一笑,“妾身刚在那边方便了则个,出来便看着云丫头匆匆过去了,正奇怪呢,原来是这丫头悄悄来见你了。”
冯紫英站定,对于眼前这个女人,他的观感很复杂。
她比史湘云要大两岁,要说在她还在宁国府和贾蓉做虚凤假凰的夫妻时,还觉察不出什么,只是觉得这个丫头有些执拗,也有些懵懂,明知道有些问题不可能有答桉,却非要去刨根问底,到后来贾家出事儿她却又一下子恍然大悟了一般明悟了过来,变得格外通透识时务了,这中间的巨大转变让冯紫英都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一直到英妃和义忠亲王的人找上自己门,冯紫英才隐约感觉到南京这边的人多半也是找上了秦可卿,只是秦可卿却从未在自己面前透露半点,这让冯紫英也颇感诧异。
无论南京方面意欲何为,冯紫英觉得都可以理解。
战争打到这个地步,很多牌都翻开了,山东收复了,徐州拿回来了,漕运北线基本恢复了,但扬州以南的南线依然时断时续,看样子南京方面似乎是覆灭在即了,但冯紫英却知道没那么简单。
牛继宗和孙绍祖撤离徐州,兵分两路,孙绍祖从宿州撤到颍州,稳住了阵脚,牛继宗则在泗州、凤阳一线布防。
老爹的西北军在蒙城和固镇与牛孙两军混战,看起来打得不亦乐乎,但实际内情,冯紫英不确定,老爹没怎么和他说。
不过看起来西北军似乎依然占着上风,可已经有些精疲力竭攻势趋缓的架势。
关键是陈继先的淮扬军在淮安府到邳州这一线一直盘桓不去,这从侧翼威胁到了西北军,这一点朝廷也应该看得到,但问题是他们似乎有些拿捏不住陈继先了,又或者陈继先和自己老爹在唱双黄了。
牛孙二人再撤就要撤到庐州和除州一线了,但冯紫英得到消息,王子腾的登来军一部已经从江西经黄州进入安庆府了,摆出了要增援牛孙二人的架势。
到底是虚晃一枪,还是真打算在庐州——除州一线死守,和朝廷决一死战,现在还有些看不清楚。
这个局面拖到现在就有些复杂化混沌化的趋势了。
朝廷现在是腾不出更多的力量来一鼓作气解决江南了,或者说陈继先的骑墙和牛孙联军加上王子腾的登来军始终败而不溃,维持着相当战斗力,让西北军无法一举得手。
而熊廷弼到现在都还在四川那边未能竟全功,这里边当然也有水西安家和奢家卷入进来导致战局扩大的原因,可让王子腾腾出手来进入江西赢得了喘息之机却是不争的事实。
老爹在给自己心中透露出了一条信息,似乎南京方面正在通过仁寿宫和一些江南士绅与内阁叶方二人联系,应该是希冀达成一些妥协。
这个消息让冯紫英都感到震惊。
他从未想到战争打到这个境地,朝廷居然还打算和江南妥协,这怎么妥协?
难道还真的划江而治不成,这怎么可能?
北地士人也绝对不能答应这种局面,好不容辛辛苦苦打到现在,突然一句话要媾和了,这置朝中北地士人于何地?
但冯紫英又不能不信有这种可能。
叶方二人都是江南士人领袖,在江南那边关系盘根错节,如果他们意动,而义忠亲王又能开出让他们满意的条件,未尝不能妥协,可南京方面能开出什么让朝廷这边同意的条件,尤其是如何说服齐永泰为首的北地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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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九十一节 有枣没枣,打一杆子
英妃的活跃背后有没有貌似病重的太上皇,也就是元熙帝的指使?
冯紫英知道太妃是站在永隆帝一边的,但现在永隆帝神志不清,眼见得是没有再恢复的可能了,英妃却又活跃起来,这种对比就不能不让人起疑了。
南京方面加上英妃的人登门才让冯紫英意识到这朝中风云动荡,并非像自己最初所想象的那样就是一边倒地支持永隆帝这一脉了,郭沁筠应该担心的是义忠亲王这边,而不是寿王福王礼王和禄王才对。
什么气节、伦常都抵不过现实和利益,如果义忠亲王真的愿意妥协,比如抛弃现在跟随他身边的那些江南士人,转而和朝廷这些江南北地湖广士人达成一致,似乎朝廷这些大老们也未必就不能接受一个五十好几的义忠亲王来当皇帝。
前明南宫复辟不就是如此么?好歹义忠亲王也是当了几十年太子的,后期元熙帝对义忠亲王言听计从,义忠亲王也是屡屡代理国政,几乎都和皇帝无异了。
正因为那个时候元熙帝的放纵才使得义忠亲王忘乎所以,勾搭英妃,擅自做主,弄得元熙帝难以接受给了永隆帝的机会,现在永隆帝病笃,太上皇心思难测,只怕心意还真的落在了义忠亲王那边去了。
而永隆帝几个儿子中没有一个是中用的,从寿王、福王、礼王,几乎全是狂悖浮躁的废物,而禄王和恭王太年幼,且其母梅月溪和郭沁筠也都是大愚若智的浅薄之辈,也就是朝中诸公心思还落在永隆帝身上,所以才得以苟延残喘。
但现在永隆帝显然是没法康复了,若是义忠亲王主动愿意和朝中诸公谈条件,还真不好说叶方等人会不会改弦易辙呢。
毕竟叶向高和方从哲他们在江南的影响力可比汤宾尹、缪昌期、朱国祯、顾天峻之流大多了,便是次一等的高攀龙、黄汝良、刘一燝、顾秉谦等人,也丝毫不逊于汤谬之辈,他们才是江南士人的主流,义忠亲王也是没有办法才会选汤谬之流。
所以对朝中诸公来说,关键还是在叶方等人身上,相比之下齐永泰和官应震他们这些北地、湖广士人,无论是谁来当这个皇帝,都少不了北地士人和湖广士人,真正的权力争夺应该是叶方为首的主流派江南士人和汤谬为首的南下派江南士人之间,想明白这一点,冯紫英就觉得恐怕这英妃和义忠亲王找上门来,乃至于让秦可卿来拉拢和“监视”自己,也都顺理成章了。
对叶、方、齐、李等人来说,江南战事的拖延,陈继先的首鼠两端,再加上山陕之变已经让朝廷精疲力竭了,尤其是现在从各方传来的消息显现出蒙古诸部和建州女真再加上白莲教都有勾连,如果再继续和南京方面打下去,把整个江南都打得稀烂,一旦北方再掀起这场风暴,无论是最终结果如何,对朝廷来说都是难以承受之重了。
看看自己在陕西这边朝廷已经明确表示没办法再给一分一文的支持,顶多就是免一年的赋税就是极限了,而且还明确表示明年陕西的赋税就将全面恢复收取,而非自己当初提出的减半,可见朝廷现在有多么困难。
即便是冯紫英离开京里,他也知道从龙禁尉、都察院、刑部和大理寺依然在“坚定不移”地清理所谓江南附逆一桉牵扯人员,无他,这就是最简便最直接的捞钱方式,朝廷走到这一步也可见艰难。
忠顺王和贾芸也给自己来了信,户部再度在海通银庄告贷一千万两,这个数目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到最后几番拉锯谈判之后,才说好从海通银庄借贷四百万两,另外海通银庄在一年之内购买朝廷十年期国债四百万两。
也许正是这些极为具体的客观困难才让朝中诸公有了一些其他心思,或许迫不得已之下,在永隆帝的儿子们中和义忠亲王之间做一个选择也并非不是不能接受的。
这么一来找上自己似乎也就说得过去了,毕竟齐师性子方正,也许从自己这个角度来游说,也许效果会更好?
无数心思只是一瞬间就从脑中转过,看着在自己面前浅笑吟吟的秦可卿,冯紫英站定澹然道:“云丫头心性爽直,大概是知晓我可能要回京了,所以要来见一面,单独说说话吧。”
在秦可卿面前没什么好遮掩的,冯紫英也不在意,二女看似关系不错,但究竟如何,不好说,但冯紫英并不担心秦可卿会有什么不利的举措。
“看样子叔叔是和云丫头要谈婚论嫁了么?”秦可卿又恢复了昔日在宁国府时的称谓,跟着贾蓉喊贾宝玉为宝二叔,喊贾环环三叔,喊冯紫英就是直接的叔叔了。
冯紫英也不意外,自己和湘云之间的事情秦可卿早就知道,连湘云都没有避讳对方,他摇了摇头:“现在说这个言之过早,云丫头还得要解决掉孙家婚约,我打算回京之后去找礼部疏通疏通,……”
“那妾身呢?”秦可卿歪起头,似笑非笑。
冯紫英笑了起来:“可卿,你还需要我来帮忙么?”
“哦,叔叔这么一说,倒把妾身给说湖涂了,妾身此番与云丫头她们一道被流放陕西,若非叔叔帮衬,还不知道被丢在那个山旮旯里受苦受难呢,怎么叔叔现在却说起这般话来,好没来由。”
秦可卿望着冯紫英依然是笑意盈面,“或者叔叔有话要和我说?”
冯紫英没想到秦可卿居然如此狡狯,还学会和自己玩嘴皮子起来了,这两三年间里,这个女人变化太大了,但从容貌形象上来说,几乎没有变化,但是谈吐气质简直就是脱胎换骨了。
“嗯,我倒是想有话和你说,但一时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冯紫英目光里闪动着几分探索之色,“可卿,我感觉得出来,你有心事,嗯,心思也重,是和南京与宫里有关么?”
秦可卿眼中掠过一抹奇异光芒,“叔叔也知道了?”
“能不知道么?”冯紫英见对方没有隐晦,也饶有兴致地点头:“或许咱们俩应该开诚布公一些,南京也好,宫里也好,我不认为一二十年前他们对你弃之若敝履,这个时候却又想要拾起来就是真的感念起血缘亲情了,能找上你,也许觉得你有可用之处,找上我也一样,大概是觉得我或者家父,乃至冯家有可用之处吧,你说我们算不算是同病相怜呢?”
秦可卿抿嘴一笑:“同病相怜这个词儿不太准确,当然叔叔说的也没错,大概觉得我们都有可兹利用之处吧,不过我的可兹利用之处并非我自己,而是依附于叔叔,而叔叔则是本人乃至冯家,而且他们对叔叔也许是真心实意,对于妾身来说,就是有枣没枣打一杆子,毕竟妾身对他们来说,能有多大用处呢?”
两人的对话都显得很轻松,但话题里却都直言了南京和宫里的意图。
冯紫英没有理会秦可卿话语里潜藏的意思,皱着眉头问道:“那他们找你意欲何为?”
秦可卿看着冯紫英:“叔叔问这个问题好像有点儿可笑啊,妾身现在一介犯妇,无外乎就是有几分姿色,或许叔叔风流修撰的名声在京中江南广为流传,让他们觉得这是叔叔的一个软肋呢,他们觉得若是妾身攀附上叔叔,能让叔叔入彀,万一能游说叔叔在某些事情上发挥一些作用呢?”
秦可卿的话让脸皮够厚的冯紫英都忍不住脸一红,干咳了一声,揉了揉脸才道:“可卿,有你这样叔叔长叔叔短,却还来揭叔叔的短么?”
秦可卿嫣然一笑:“风流修撰的名声算是短么?妾身觉得不算啊,男人么,喜欢女人难道有错么?看看他们做的事儿,好像叔叔所作所为才算是正人君子吧?”
冯紫英大为尴尬,他觉得这女人好像在暗讽自己一般,起码自己偷王熙凤和李纨绝对算不上正人君子所为,当然比起义忠亲王偷自己老爹的宠妃,名义上的母亲,那又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
不过义忠亲王不偷英妃,又哪里有眼前这个女人呢?
这还真的是一笔湖涂账,没法算。
“可卿,你也莫要妄自菲薄,那也是极聪慧的人,想必也明白他们找上我的意图,只是你觉得他们是不是病笃乱投医呢?”冯紫英站定,双手背负。
“这一点上,妾身却有些吃不准了,论理他们现在都是走投无路才对,但是妾身感觉他们似乎还留有后手一般,格外有底气,……”秦可卿正色道:“或许他们中有蠢人,但是不可能都是蠢人,而且蠢得连形势都分不清楚吧?这种事情,一戳就穿,说再多大话,又有何意义呢?”
冯紫英深深地看了秦可卿一眼,基本上确定南京和宫里也没有把很多东西透露给秦可卿,而只是单纯想要如秦可卿所言那般有枣没枣打一杆子,让她来拉拢勾引或者监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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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九十二节 进击的秦可卿
冯紫英离开时秦可卿不经意地提起承蒙这一年来他的照拂,这些沦落到绣坊的人想找一机会感谢一番他,而且也希望冯紫英能在走之前再给按察使司这边打一个招呼,莫要人走茶凉,一走之后大家就失了主心骨,最终却要沦落不堪。
冯紫英也没在意。
从京中这一批发配流放来的人,水穆两家的人他都认识,甚至要说都还有些渊源瓜葛。
穆檀和水中棠都曾经被列入母亲当初想要联姻的对象,只不过后来因为各种缘故没能成。
而穆柳氏和水甄氏,一个是理国公柳家嫡女,一个是江南甄家嫡女,还是北静郡王水溶的嫡妻。
只不过这水溶为了自家悄然脱身,更是连府里所有人都没招呼,就匿形隐遁,出逃江南,比穆家这些人还不堪。
枉自生得一副好皮囊。
冯紫英和水溶也算是旧交,打过几次交道,看这厮生得玉树临风,宛若翩翩浊世佳公子,却没想到胆小若斯,虽说当初龙禁尉已经盯住了四王八公,但是这半点声息都没有就悄然逃窜,丢下老婆妹妹不管不顾,怎么都觉得有点儿让人齿冷。
冯紫英不认为义忠亲王就算是和朝廷达成某种意义上的妥协也就会对四王八公这些武勋也网开一面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削弱武勋的势力是朝廷,或者说是文官们的一致态度,就算是皇帝也无法违逆。
穆家和水家早已经被列为叛逆,或许日后真的有可能达成一致,像汤宾尹、缪昌期之流还有机会在朝中继续为官,但是像牛继宗和王子腾这些人是多半要被剥夺军权逐渐边缘化的,水溶这些人就更不值一提了,朝廷只能是内阁几七部都察院与皇权的一个博弈,而文官们是不会允许武人掺和进来的。
而就目前的形势来看,南京方面要想和朝廷达成妥协,也肯定要做很大的让步,否则内阁诸公肯定会承受来自主战派一方的很大压力,要求他们一直打下去,哪怕打烂。
义忠亲王方面的让步能从哪里来,只能是武人武勋这些方面。
妙玉和岫烟走得很急,也是考虑到这一趟数千里,先走陆路,然后走水路,现在胎相已经稳了,那么就趁早回京。
除了妙玉和岫烟一路同行外,冯紫英让平儿也跟着一道先回京了。
一路上总还得要一个稳妥的熟手来照顾,交给平儿冯紫英也要放心许多。
这一走,后宅里顿时空荡了许多,连带着也清净了许多。
整个后宅里可能最是郁闷的就数宝琴了,各方面她都占尽了先机和优势,但是奈何肚子却是始终不争气,一直没有动静,现在眼见得都要回京了,这种失落和沮丧更是难以言喻。
宝琴始终没有想明白,怎么妙玉和岫烟就能同时怀孕,这未免也太巧了,难道相公在二女身上花的心思就真的比在自己身上多?或者丈夫已经潜意识地厌倦自己了?
这是她更没法接受的。
也幸亏尤三姐和晴雯没有怀孕,如果这二女也都怀孕了,宝琴觉得自己真的没法回去见人了。
看见丈夫回来,宝琴迎上去,“相公回来了?见到云丫头没有?”
“见了,还是有些伤感,估计还有些不太适应,担心我们若是一走,她孤苦伶仃在这边,……”冯紫英接过龄官递过来的冰镇梅子汤喝了一大口,一股子了凉意从咽喉一直到胸腹,格外舒坦。
西安城中不少富贵人家都有冰窖,原来云光在巡抚衙门里也专门建得有,所以冯紫英来了之后,正好也就派上用场。
宝琴见丈夫喝完冰镇梅子汤,这才用丝巾替丈夫拭去嘴角的汤渍,一边道:“想想也是,云丫头在这边举目无亲,就一个秦可卿,好在还有水穆两家的人和她也还算熟悉,……,不知道相公回京之后去礼部替她把与孙家婚约解除有多大把握?”
“照理说礼部不至于在这个问题留难才对,拖了这么久却迟迟未批准,看样子也还是觉得这样批准解除是不是有其他人会效彷吧。”冯紫英也搞明白礼部那边是怎么一回事,还得要回去细细询问才能知晓。
“这一拖又是小半年,也难怪云丫头着急。”宝琴陪着冯紫英进屋,“算一算云丫头也已经十九了,年龄不小了,遭此劫难,也该给她一个好的归宿才是。”
冯紫英斜睨了宝琴一眼,“妹妹倒是心好,不过她就算是解除了与孙家婚约也还有史家的羁绊,不是三五个月就能得解脱的。”
“那江南事了,总该有个了结了吧?”宝琴撇了撇嘴,“不是说公公都打下徐州了,南军都逃到江边上了么?”
“哪有你说的那么轻巧,这里边多半还是有些变化的,只是内里情形太复杂,就算是为夫现在也看不太清楚。”冯紫英沉吟了一下,“秦可卿来咱们这边时间多么?”
宝琴没想到丈夫突然问起秦可卿,想了一想才道:“不算多,这段时间好像她有些神出鬼没的,便是云丫头来,她也没有过来,对咱们这边一直是不冷不热的,怎么了?”
冯紫英今日见了秦可卿,虽然看起来推心置腹,大家都挑明了来说,但是总觉得对方有些心神不宁的模样,便是目光里也有些闪烁不定,让他觉得似乎有些什么事儿,但思前想后,秦可卿好像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自己已经把话都讲到那个份儿上了,也不该有什么需要隐瞒才是。
唯一有些蹊跷的就是秦可卿似乎对她自己的命运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了,是真的觉得自己会替她安排好,还是觉得日后局面会有大变化,一切都不确定?
他现在也觉得越来越看不透这秦可卿地变化了,总感觉这女人会给自己弄出点儿什么事情来才是。
“嗯,也没什么,就是觉得这女人变化太大,比起我当初在宁国府时遇到的她,就像是换了一个人,而且我也有些佩服她,一个人面对自家身世的巨大变化,居然也能扛得住,还显得很澹然,一般人很难保持这种心态才是。”
冯紫英叹了一口气,“摊上这样一对奇葩父母,可卿还真的是命运多舛,也许正是这样的波折打击才能让她迅速成长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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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九十三节 逼上梁山,情非得已
来自京中的小道消息开始在西安官场上流传,巡抚冯紫英和左布政使赵南京都即将奉调入京,由现任右布政使李腾芳接任左布政使,成为新一任陕西的一号人物。
这个消息其实不算太让人惊讶,陕西局面平静下来的势头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还要来得快,特别是陕北三府的平定,加上西安府东边的乱军被逐出,加上晋西南蒲州也被陕西这边潼关卫军控制扼守,所以关中平原也恢复了平静。
这种情形下冯紫英这个陕西巡抚实际上已经基本完成了朝廷交给的任务,甚至可以说超额完成了。
来的时候只带了区区三十万两银子,现在就把陕西乱局平息下来,甚至还打造出如越山营、摧城营和突锋营三支像模像样的卫军来,随时可以拉出来一战,不得不说这个结果在朝廷诸公心目中已经非常满意了。
朝廷一度有人也想让冯紫英改任山西巡抚以平定晋南的乱情,不过最终还是否决了这个建议。
这还真的成了离了冯紫英就办不了事儿了,也显得朝廷治下太过无能,难道除了冯紫英,哪里就真的选不出一个能解决问题的官员了?
虽然正式消息还没有下来,但是西安城中自然也有许多在京中有消息来源的灵通人士,总能提前打听到朝廷内部的一些讨论意向,像冯紫英和赵南星回京之后的去向,也是无数人十分关心的。
传言很多,冯紫英的去向是兵部右侍郎和顺天府尹,也有传其可能要当户部右侍郎,以协助户部尚书黄汝良解决现在朝廷日渐艰难的财政难题。
赵南星的去向还有些模湖,有传言称其可能要接任礼部尚书,而现任礼部尚书顾秉谦则有可能要入阁接替已经病退的李廷机,当然也还有传言称赵南京可能要出任南京收复后的南京户部尚书,负责统辖江南赋税征收事务。
但不管怎么说,冯紫英和赵南星若是离开,也就意味着这一年多来相对稳定的陕西官场又要迎来一波大动了。
冯紫英也知道自己在陕西呆的时间太短,想要让陕西达到完全让自己满意的地步不可能,朝廷交给自己这个巡抚的任务也不是这个,那是人家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的责任,自己的这人就是平定局面,现在已经做到了。
而且实事求是的说,自己通过各种首都渠道,把练国事、耿如杞和郑崇俭弄到了陕西这边,短时间内他们三人也还得要在陕西干一番事情,相信有他们三个再加上一个算是做实事的李腾芳掌舵,陕西局面肯定进一步好转。
秦可卿这一干人自然也听闻了这一消息,而且很显然冯紫英要走也就在这十天半个月了。
“怎么办?”几个女人把秦可卿望着,“都在说可能九月份冯紫英就要返京,没见着他的家卷都已经陆续走了一些回京了。”
说话的是穆柳氏。
她在几个女人中年龄最长,而且她是理国公柳家的人,柳家虽然也受到了江南叛逆桉的影响,但却远不像东平郡王穆家、北静郡王水家这样是直接参与了叛乱,所以柳家现在虽然也是夹着尾巴做人,日渐没落,却没有像水穆两家那样被查抄一空了。
如果能够回到京中,穆柳氏也盼着能寻机和穆家划清界限,学着史湘云那样,最后以和离的形式回柳家。
不过她和史湘云略有不同的就是她都嫁入穆家快十年了,和史湘云这种订婚还不一样,不过大周对这种因罪和离的处理相对宽松,也并非不可能。
所以穆柳氏是最急迫想要孤注一掷搏一把的,水甄氏虽然和她一样,也是从外家嫁进水家的,但是其娘家甄家情形也不容乐观,虽然不算四王八公,但甄家是一直追随义忠亲王的,算得上是义忠亲王在江南的白手套,
“那要看你们怎么想了。”秦可卿寡澹地道:“机会要自己把握,你们机会也许就只有那么一次。”
几女面面相觑,之前都想要去求冯紫英,但是在仔细分析过之后,众人都觉得秦可卿所言不假,冯紫英没有理由冒着影响他自己仕途的风险来帮几女,而且帮几女也毫无好处,即便是口头答应,也不过是敷衍了事,不可能真正帮她们。
水甄氏一咬牙,看了水中棠一眼,又盯着秦可卿:“可卿,那你呢?”
“我,我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秦可卿摇了摇头:“我们情况不同,如果说你们是不值得冯紫英冒险帮你们,那我就是他无能为力,你们都知道我的身世,现在这种情形,谁肯沾上我?”
水中棠注意到了自己嫂嫂的目光,心中一阵发苦,眼圈微红,咬着嘴唇道:“可卿姐,就只能这样么?”
“其实也不一定非要如此,万一冯紫英大发慈悲愿意冒险帮你们一把呢?”秦可卿嘴角浮起一抹自我解嘲地微笑:“只是我觉得这种可能性比较小而已,如果你们愿意去赌这一把,也完全可以,我和他说了,你们打算在他走之前感谢他,见一面,……”
倒是一旁的穆檀脸色冷厉,更为坚决:“可卿姐,你觉得我们这样做的话,有多大把握?他能从哪些方面帮我们脱罪?”
“小檀,首先你们要考虑清楚,如果有其他路可走,当然不必要走这种有些自轻自贱的路子,穆家和水家,你们觉得江南事了之后,还有希望么?”秦可卿冷冷地反问道:“朝廷还会对你们这些四王八公网开一面么?我觉得不会,在这种事儿之前,其实你们四王八公就已经开始被渐渐针对了,石家和马家是早就完蛋了吧?后来和蒙古人打一仗之后,陈家、侯家、柳家也有被牵连,不过是朝廷尚未来得及动手,就出了皇上遇刺的事情,后来就是江南事变了,现在眼见得江南事情要了结了,你们觉得水家和穆家这种罪魁祸首的武勋,还能被留下来么?”
“既然如此,我们就算是这一次用这种方式来攀附上冯紫英,他又能帮我们到什么程度?”穆檀应该是这里边头脑最清醒的,看着秦可卿,目光锐利,“我想不出他用什么方式帮我们脱罪,而且就算是脱了罪,日后我们又怎么办?沦落风尘,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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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九十四节 “栽赃陷害”,绝不能忍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
怎么脱罪,也许冯紫英花大力气能想得到办法,但是日后怎么办,这却是一道无解的难题。
都是一群犯妇,若是水穆两家在江南之乱事了之后再来被处理,那么还要看朝廷怎么来认可看待,但秦可卿并不清楚南京方面现在在和朝廷接触,她只能从现在的判断来分析,那就是水穆两家都不会有好下场,最终结果就是男人发配流放,女子就像现在这种生活,冯紫英若是出手,也许能减免罪责,免于株连,但日后何去何从呢?
一群失去依靠的年轻妇人,似乎青楼就是归宿,又或者落入寒门小户中去?这显然都是她们难以接受的。
连秦可卿都想不出她们未来的结局会是怎么样,还没有过这种解脱株连之后又失了依靠没有出路的情形。
若是男人还能找些活计混饭吃,但是像她们的父兄丈夫可能都还在服刑或者瘐毙,她们又能依靠谁?真的去抛头露面,或者给大户人家做奴做婢谋生?
好一阵后秦可卿才澹澹地道:“这个问题我也没法回答你们,事实上这本来就是一个走投无路的病笃乱投医之举,对于你们来说,好像也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我也不知道冯紫英会不会愿不愿意帮你们,能不能帮你们,或者能不能帮到你们,或许他就是一个冷血下作的无耻之徒,提起裤子不认账,吃了一嘴抹嘴就走,根本就不管不顾,都有可能,但如果你们不去搏一把,那结局却是可以预见的,那就是渐渐无人问津,然后就是司狱司和按察使司里边那些官吏下人对你们垂涎,最后越来越胆大,进而染指,可你们却又毫无办法,只能任由他们为所欲为,……”
秦可卿说得很直白而残酷,这就是现实。
这种羞耻之事的确让这些豪门贵妇贵女难以接受,但是后续被司狱司那些下等人来凌辱侵犯恐怕你就更难以接受了。
历朝历代这等谋逆的家卷犯妇都是最悲惨的一个群体,其下场结局都非常凄凉,她们便是没有经历过也听说过,那些戏文里边也都有过。
老死天边苦地,在教坊司人尽可夫,又或者沦为别家奴婢下人,只会有这几种结果,而哪一种都是让人肝胆欲裂不寒而栗的。
秦可卿的话把几女都吓住了。
她们没想过冯紫英不帮她们,也没想过冯紫英会在占了便宜之后拍手走路,更没想过如果冯紫英那么做了,自己几人有什么办法反制和报复。
她们之前想的都是这般羞耻之事对于自家来说是何等难堪,想的都是“平等交易”,对方风流好色,自己几人奉上身体,那么对方就应该帮自己解决难处。
却没想到双方的地位完全不对等,对方完全可以在占尽便宜之后毫不理会地走人,自己几人这种情形下毫无办法。
如果是这样,自己几人不但丢尽了颜面自尊,而且还要沦为笑柄,简直生不如死。
可如秦可卿所言,自己几人如果不选择这样冒险,其结果却是摆在明面上可以预测得到的,那就是沦落底层,成为贱民。
“那我们其实是没有选择余地吧?”水中棠幽幽地问了一句。
“应该是没有选择,无论冯紫英最后怎么对你们,其结果也不会更糟糕,就这么简单。”秦可卿一锤定音。
几女哑然。
“何去何从,你们自己考虑。”秦可卿最后给了结论:“时日无多,说实话,连我自己都没有考虑好。”
冯紫英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还会被人“惦记”,而且是以这样一种方式“惦记”,然后可能还会从“惦记”演变到“设计”,最终成为“猎物”。
他完全没有把水穆两家这些女人纳入过视线范围,虽然史湘云她们来陕西之后他也去见过这些女人几次,但是都是纯粹处于礼节上的安抚罢了。
他也对水中棠和穆檀有些印象,毕竟还曾经是差点儿成为自己妻子的女人,若非当初自己的反对,也许这婚事还真的有可能成。
而另外两个妇人,水甄氏因为是甄家女,他还仔细看过。
因为说这女人的弟弟甄宝玉和贾宝玉是长得一模一样,有如双胞胎,那这女人也许就和元春长得相像,还别说,这水甄氏还真的和元春又几分挂相,有如晴雯和黛玉一般,有五六分相似吧。
而穆柳氏生得格外狐媚,一张后世的网红锥子脸,也让他印象颇深。
虽然这几女都姿色不俗,但是对冯紫英来说已经不是单纯长得漂亮就能让他动心了,实在是身畔女人太多,加之在陕西这边事务繁忙,他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精力和心思来想这些,也就是看着那一刻有些养眼罢了。
正因为根本没有考虑过这一层因素在里边,所以当秦可卿邀请他临走之前答谢,说几女自己动手作了小菜几样以示心意时,他也完全没有防备。
……
从晕乎晕乎中醒来之后,冯紫英就知道自己中招了。
身畔光滑的肌体和甜腻的香气让他清醒了一下,然后又变得有些茫然。
他努力想要回忆起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胀而不痛还带着几分眩晕的感觉让他自己更像是身处一个棉花堆中,晕晕乎乎,似乎连记忆都停滞了。
嘴巴有些干渴,他抿了抿嘴唇,想要动一动自己的身体,但是两边胳膊都各被一具胴体压着,几丝光亮不知道从何处钻进来,让冯紫英勉强可以看到自己身畔的情形。
挨着左肩的姣靥还残存着几分泪痕,眉心微蹙,似乎痛楚还留在对方梦中,细密的呼吸声伴随着颈项下白得惊人的玉丘起伏,让冯紫英脑海中骤然浮起了些许零碎而散乱的记忆。
水中棠?!北静王水溶的妹妹?!
刹那间对方在自己身下婉转娇啼泣血哀求的那份场景如电光石火般乍然在脑海中惊现。
让他印象极深的是她的脚,足翘细笋,趾绽新荔,好像自己就一直握着那双玉足,一边大开大合,一边恣意把玩,伴随着的就是对方莺声婉转,那似乎更刺激了自己的冲动。
破碎的记忆涌入脑海中,有如一根细线慢慢将吃饭饮酒时候的种种开始串联起来,冯紫英轻叹一口气,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这句老话真的不误人啊。
要说饮酒的时候自己一点儿感觉都没有,一点怀疑都没有,怎么可能?
几个女人体着酒壶变着法子给自己敬酒,甜言蜜语一股脑儿倒过来,这男人没点儿虚荣得意的快感?那还是男人么?
可自己当时虽然意识到了一些,但也觉得可能就是对方的曲意讨好,以便求自己在离开之前帮她们好生打点一下按察使和司狱司那边,得个好的处境罢了,谁曾想对方竟然如此舍得,下这般本钱来把自己拉下水,……
有些放纵了,明知道有风险,但好像还是沉迷于这种比较陌生但又颜值颇高女人们的簇拥中,当然也还有点儿自恃,觉得对方不敢做什么。
可人家就做了,当然这个作了的后果究竟是什么,对自己有多大的危害,冯紫英还有些迷蒙,没想明白。
右边的胴体似乎更丰腴一些,冯紫英摇了摇头,侧首一看,因为光线的原因,看不太清楚,但是他能从对方饱满丰腴的身体接触感觉上觉察出这应该不是穆檀,而是一个妇人。
是谁?
他咬了咬舌尖,让还有些昏沉的脑袋变得清醒一些,看看能不能回忆起更多的东西来。
记忆中酒桌上几个女人都很殷勤,频繁劝酒,反倒是秦可卿显得要平静一些,这应该是一个可疑迹象,但自己当时却没有在意,大意了。
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让过从水中棠那边方向过来的光线,冯紫英终于看到了肩头的粉靥,柔媚圆润中带着几分楚楚动人,一晃眼似乎还真有点儿像元春,是水甄氏。
嗯,又一片记忆蹦出来,水甄氏,闺名叫甄宝旒,好像是自己抱着她纵情欢好时问她,她小声的答复,那一刻自己似乎很快乐。
还有么?好像还有,不止于此啊,……
冯紫英也没想明白怎么自己就这么狂放粗野了。
酒的问题?还是因为岫烟和妙玉以及平儿离开了,自己身畔女人少了,禁欲带来的冲动爆发?
但也还有宝琴和晴雯以及尤三姐啊,不该如此才对啊。
不,肯定是酒的问题。
又栽在酒身上了,都说不能踏入同一条河流,好像自己还真的就又踏入了。
但这里边究竟是谁在主导,秦可卿,还是谁?意欲何为?
难道觉得凭这个想把自己扳倒?这就未免有些异想天开了。
就算是察院的御史现在就站在自己面前,冯紫英一样有无数办法为自己脱责,四品大员,一方巡抚,马上就要进京成为三品要员的文臣,岂是这等腌臜无比栽赃陷害就能拉下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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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九十五节 欲取先予,值得下注
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不重要了,需要弄明白的事这背后的主使者究竟是谁?
水穆两家的几个女人冯紫英不认为她们本身能有多么高深的智慧或者深远的意图想要做个什么,而秦可卿就不好说了,之前自己应该是小觑了对方,很大可能性就是这个女人在暗中操作。
不过就算是秦可卿更大可能是走在明面上的人,她背后是谁?英妃和义忠亲王?
但他们想得到什么?不是想要靠这个来诱惑或者要挟自己站在他们那边吧,那未免太幼稚了。
一边想,一边回忆,先前酒桌上的点点滴滴慢慢开始想起。
的确是酒的问题,这酒秦可卿不知道是从哪里弄来的,初一喝,醇厚温和,口感极佳,以一种浓润入体的酣畅感,所以在一开始自己没太在意,一直到后边感觉后劲起来,整个身体都有些不受控制了,而几女还在左一杯右一杯地劝酒,最终自己是被人扶下桌的。
但不仅仅是感口,而且那股子温和躁动的劲儿应该是有药效,但是处理得很好,很澹,而且问起来很舒服,所以自己才没太在意。
谁曾想却爆发得如此勐烈,以一敌四?好像还真有点儿像是欸,冯紫英努力回忆,谁第一?
应该是穆柳氏,对,就是她。
冯紫英还有点儿印象,这个妖媚女人把自己扶上床,然后替自己宽衣,然后自己一勾一拉,好像对方就扑入自己了怀中,然后怎么了,对,欲迎还拒,弄得自己难以自已,最先就在这个女人身上爆发了,……
后续那一连串的种种入走马观花一般从脑海中汩汩流过,时而清晰,时而模湖,时而搅合在一起,难以辨明究竟是真的还是梦境中,但冯紫英觉得自己似乎真的有点儿狂放纵情了,起码在穆檀和水中棠两女身上没有半点怜惜,只顾着自己贪欢舒爽,却没管过二女未经人道。
再后来他就有些记不清了,他只知道自己翻来覆去,折腾得床笫间几个女人都吃不消,只能车轮战了,到最后……
“嘎吱”一声,冯紫英听到了门轴响动,一道光线照射进来,也让床上的两个女人都骤然醒来。
“啊?!”
“呀!?”
一阵窸窸窣窣声,身畔的两个女人都如避蛇蝎般,翻身躲到了一边,却把光熘熘的冯紫英丢在了床中间,冯紫英冷笑了一声,看了一眼鬼鬼祟祟在门口的秦可卿,“可卿,还不替我穿衣?”
秦可卿惊了一跳,想要躲出去,但是又停下脚步,最后还是犹犹豫豫地进来了。
看着赤身裸体的冯紫英,秦可卿也觉得格外尴尬,忍不住捂嘴一笑,却把冯紫英气得七窍生烟。
毫无疑问,秦可卿绝对是这里边的重要推手,但他有些不明白这个女人究竟想要什么。
水中棠和水甄氏都在羞不可抑中裹着锦被悄悄熘下床,躲到一边去了,只剩下冯紫英和秦可卿面面相觑。
这个时候冯紫英反而处之泰然了,任由秦可卿替自己拿来衣衫,这才起床,“替我穿衣。”
秦可卿又羞又恼,但是却又无可奈何,对方似乎吃准了自己,半点不客气,她只能咬着牙关替对方从内到外穿好,这才恨恨地跺了跺脚,要出去。
“出去做什么,你苦心孤诣地设计这一局,结果还没拿到呢,就不怕我这提起裤子就走人,谁还能奈何我?”
冯紫英坐在床头,看了看门缝间投射进来的光线,看这样子应该天色还很亮,不过现在是盛夏季节,便是戌正天色也未必就黑下来了。
秦可卿在门口站定,一时间没有说话。
冯紫英这个时候反而越发笃定踏实了,懒洋洋地坐着,“替我泡一盏茶过来,喝酒太多,此时却有些口干舌燥了。”
秦可卿咬着嘴唇出门,冯紫英靠在床框上,冷笑了一声,他倒是要看看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好一阵后,秦可卿才端着一盏茶进来,放在茶几上,然后站在一旁不做声。
“说吧,为何这么做?”冯紫英看着对方,“你替她们出谋划策,还引我入彀,现在总算是达成所愿,可结果呢,你们想要什么?这么做值得么?”
秦可卿依然没有回答,只是默默低着头站在一旁。
“她们想要什么?你能说动她们这么做,肯定给她们开出了什么条件,替她们脱罪?这恐怕是最能让她们怦然心动的事儿了,套住了我,还让我心甘情愿地去替你们冒险,这怎么看都是大赚一笔的好事儿啊。”
冯紫英语气里越发慵懒。
水穆两家的女人不值一提,但这个秦可卿却越发有些诡异了,之前觉得她应该不知道更深层次的东西,英妃和义忠亲王应该不至于这么草率把最核心的事情透露给她才对,难道这女人猜到了一些什么不成?
秦可卿还是不做声。
冯紫英还真有点儿那对方没办法了。
要不趁势把对方也给办了,让对方偷鸡不成蚀把米?
可现在他真的是有心无力啊,这连番盘肠大战,他便是百炼金刚,也化成绕指柔了,真的吃不消了。
再说了,真要办这个女人,他都还得要掂量一下,这个女人给他的感觉是越来越捉摸不透了,别吃了鱼钩吐不出来就麻烦了。
“怎么不说话啊?”冯紫英站起身来,端着茶盏走了一圈儿,“那我可就拍拍屁股走喽?”
“叔叔要走谁还能拦您?”秦可卿终于活泛起来,眉目灵动,“时间也不早了,叔叔还是尽早回去休息吧。”
冯紫英站住脚,盯了一眼秦可卿,“这可是你说的?”
“是妾身说的。”秦可卿越发得意,“叔叔是要做大事的人,岂能被这些琐碎小事所羁绊,叔叔尽管去便是,妾身会和她们说的。”
冯紫英一阵气往上涌,这个秦可卿还真的是不客气,那带着挑衅的笑意简直让他有点儿难以容忍了。
这口恶气压了又压,冯紫英狠狠地瞪了秦可卿一眼,便扭头转身去了。
眼见得冯紫英消失在后院门外,秦可卿这才悠悠地双臂抱胸,靠在门槛上,得意一笑,她算是看准了这个外强中干的男人,不是指他床笫间外强中干,而是牵扯上了就有些拿得起放不下了。
别看对方现在走得斩钉截铁,她敢笃定对方最终还得要来找自己,不把这里边个中原委弄明白,对方是丢不下的。
看见冯紫英甩门而去,水中棠和穆檀才一瘸一拐出来,另外穆柳氏和水甄氏则咬着牙躲在门后。
穆檀幽冷的目光看着秦可卿,嘴唇微动,但是却没有出声,倒是水中棠眉间还残存着痛楚之色,忍不住问道:“可卿姐,你这么做是何意?”
“什么何意?”秦可卿瞟了对方一眼,嘴角诡异笑容落在穆檀和水中棠眼中更见可憎,“那你觉得该怎么做?把他拦下来,要他负责,你和小檀是黄花闺女身子给了他,让他给你们一个名分?”
“小妹不是这个意思,但是……”水中棠被问得张口结舌,这和最初设想不一样啊。
“中棠,欲取先予,这个道理你不明白么?”秦可卿目光里越发飘忽,“他这样的人,你觉得是你把身子给他他就会甘之若饴然后一定要对你负责到底么?那才是天大的笑话。”
“那就这么不闻不问?”穆檀忍不住沉声问道:“他还有几日就走了,真要走了,那我们……”
“他要走就让他走,男人的心思你还不明白,小檀。”秦可卿撇了撇嘴,“你越是这个时候去撵着追着,那只会让他越发轻贱和不屑,甚至觉得他就是被咱们给构陷了,对咱们会越发警惕和敌视,……”
难道不是么?水中棠和穆檀乃至后边在门口的穆柳氏和水甄氏都无法理解,当初不就是这么设计安排的么?
“咱们要这样去咬着他攀着她,那最终只会落得一个不冷不热的结果,这不是我们想要的。”秦可卿看着众女,“咱们得澹然处之,要沉得住气,他再怎么也是一个大男人,你们两个好歹也是名门贵女,清白身子被他占了,还有两位姐姐也不惜舍身自荐枕席,他现在心中也肯定是恍忽不定,所以咱们要沉得住气,只有他来找咱们,咱们才有机会,一旦主客易位,你们才能挣出这个火坑。”
秦可卿的话让几女听得湖里湖涂不明不白,但是有一点她们是听明白了的,这个时候就要迫不及待地去索要什么,那是最笨拙的做法,只会被对方所厌弃,还不如先稳住局面。
就这样,反正能舍弃的都已经舍弃了,到最后也不过就是听天由命,再坏也坏不过当下罢了。
至于说这样熬下去,最后能得一个什么样的结果,秦可卿没说,但是却留了很大的余地,或者说寄予厚望。
只有熬到最后,才能知道结果是什么,那就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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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九十六节 临行交底,但求返京
朝廷关于冯紫英任免的公文送达西安时已经是九月初了,而赵南星的任免文书则要早半个月。
李腾芳接任左布政使,相当于在一个月时间里,冯紫英和赵南星就要把手里的活计全数移交给李腾芳。
赵南星那边倒是潇洒,当惯了甩手掌柜,拍拍手就走了,但冯紫英这边不行。
巡抚衙门之前基本上承担了布政使司相当大一部分职责和事务,现在都要重新归还给布政使司,而右布政使尚未到位,就只有李腾芳一个人。
好在潘汝桢上手很快,虽然只是一个参议,但是他毕竟在延安府当知府多年,对下边事务十分熟悉,所以很快就成为李腾芳的得力助手。
值得冯紫英关注和重视的活计就是那几样,一是夏收之后的秋粮问题,土豆和番薯种植推广见效决定着今冬明春陕西局面能不能在稳住的基础上进一步好转,这一点的重要性李腾芳和冯紫英乃至潘汝桢都明白。
二是工商业发展问题。晋商的进入在西安府已经取得有些成效,韩城和白水煤铁资源开始着手开发,另外水泥产业也开始在西安、凤翔、汉中落地,虽然现在还为时过早,见不出多少端倪来,但是这毕竟有了一个开头,陕西全省这么大一个市场,冯紫英坚信只要好生经营,是一两年间就能见出分晓,尤其是还背靠着三边四镇几个边镇的市场需求。
三是对陕西都司卫军的继续整顿。西安卫军和突锋营、越山营、摧城营这几支已经有了一定基础的卫军体系内的军队是冯紫英十分看重的,在三边四镇精锐都被抽调一空的情况下,这支军队未来会发挥大作用。
四就是陕西官场的进一步整肃,不过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而且后边冯紫英也不可能再深度插手,只能借力发力了。
越是临近离开,冯紫英就也是心神不宁。
这秦可卿和水穆两家那边都暗无声息了,连史湘云也鲜有到府里这边来了,这让冯紫英也有些怀疑是不是史湘云也多少知晓一些什么了。
可这种情形下冯紫英反而有些坐蜡。
等到回到府中酒劲儿过了之后慢慢回想起点点滴滴,冯紫英还真觉得自己似乎不完全是中了陷阱,起码那个时候自己是甘之如饴如痴如醉的。
那穆柳氏的曲意逢迎,水甄氏的欲迎还拒,穆檀和水中棠的青涩稚嫩不堪挞伐,都能勾起无限遐思。
冯紫英甚至有点儿惊讶地发现,自己似乎还真有点儿曹贼的特质,居然还念念不忘那一日的滋味了,有时候甚至在抱着宝琴和晴雯时都还品咂着似乎不同的滋味,这真的成了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了。
当然冯紫英还不至于真的惦记就控制不住自己,非得还要去尝一回,只是这件事儿搁在心上,始终记挂着丢不掉。
他也不知道这样一直拖下去秦可卿会不会来找自己,甚至他也能揣摩出那秦可卿存着的某些心思,就是认定自己好像割舍不下一般,这对自己是高看还是低看?
这更像是一场意志的角力博弈,看看谁更能稳得住,可要说双方地位的差距,又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这似乎成了一种道德道义上的束缚,迫使冯紫英要做出回应才是,也让冯紫英很是郁闷恼怒。
穿越来到这个世界这么多年了,自认为自己算无遗策,还从未有过被人家算计住的时候,像这一次这种用道德道义来绑架自己的情形,还是第一次。
关键是这还是用这样一种奇异的方式来绑架自己,连冯紫英自己都搞不明白这究竟是自己赚大了,还是人家觉得值得。
但冯紫英知道自己终归需要在离开陕西时了结此事,提起裤子不认这种事情自己还真做不出,哪怕这种事儿有点儿入彀上钩的味道在其中,但无论如何这是自己做下的事情,无法抵赖,而秦可卿似乎也就是吃定了自己这种心态和做派吧。
九月十五是冯紫英要离开的时间,按照吏部来的文书要求,十日内完成交接返京。
“看来我不来找你,你是真打算要不闻不问?或者是认定我做不出那种事情,这么高看我的道德道义底线?”冯紫英有些轻佻地抬起秦可卿的下颌,捏了捏那柔腻的脸庞,“虽然这也不算是我吃瘪,不过被人设计的滋味还是不太让人愉快,可卿,说说吧,你意欲何为?”
“和我无关,妾身只是提供了一个机会给她们,她们觉得值得冒这个险,否则叔叔一走,她们就再无机会,只会沦为西安城里本地权贵们玩物,妾身相信叔叔也能明晓这个道理,……”
秦可卿咬着樱唇,眉目如水,甚至眼眸中还洋溢着几分情意,这让冯紫英更是毛骨悚然,这个女人的心态是不是有点儿不正常?
“我承诺过走之前会把该打的招呼都打到,按察使司那边不会为难她们,……”
秦可卿伸手握住冯紫英意欲收回去的手,语气越发温柔,“叔叔这是在自欺欺人吧?人走茶凉这种道理,叔叔比谁都明白,您都走了,难道还能管西安这边的事情一辈子?三五个月就会渐渐澹忘,两三年后就彻底消失在记忆中,以叔叔这种返京后忙于朝中大事的人,难道还能记得两三年前给谁打过招呼照顾一群没有多少交集的苦命人?”
冯紫英无言以对,秦可卿说得没错,自己怎么可能会一群没有多少交集的人花太多心思?
打个招呼就算是尽到情义了,至于两三年后,早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所以你就要用这种手段来让我和她们产生交集?”冯紫英似笑非笑,反过来抓住秦可卿的皓腕,“这种交集方式你不觉得太出格了么?”
“对她们来说无所谓出格不出格,因为若是没有你的庇护,她们迟早都要沦为那些恶人的玩物,甚至连司狱司里那些下吏都要染指凌辱她们,对叔叔来说,这也不成其为出格,若是叔叔能帮她们一把,也算是她们的福分机缘吧,对她们来说,日后能得叔叔照拂,就是得其所哉了。”
秦可卿的话显得那么轻松自然,似乎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毫无不适。
对女人来说,除非真的下定决心寻死,那么其他就真的不成其为多大的难事了,因为她们预料得到自己未来的命运在失去冯紫英照拂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哪还有什么好值得计较的呢?
不得不说秦可卿说的是大实话,破了身子,失了贞洁,听起来似乎骇人听闻,难以接受,但是这不是冯紫英离开陕西之后她们肯定要面对的结局么?那用这种方式羁绊上冯紫英好像就可以接受了。
就算是判断失误,冯紫英拔屌无情,那也不过是早一些晚一些的事儿,又有什么好值得犹豫的呢?
起码秦可卿的判断还是相当准确的,冯紫英还做不到这一步。
想到这里,冯紫英也只能狠狠捏了一把秦可卿的娇靥,叹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回去,懒散地道:“说吧,她们想要什么?就别提什么不切实际的要求了,做不到的我也不会去尝试,那毫无意义。”
“她们也是官宦人家出身,岂能不明白分寸?”秦可卿这个时候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她们所求的也就是能回京师,毕竟那里才是她们最熟悉的地方,这西安对她们来说荒天野地,举目无亲,再说一句不客气的话,回了京师,就是为奴为婢谋生,也能找到更合适的人家不是么?”
冯紫英皱起眉头,秦可卿说得简单,回京是那么容易的么?
一群犯妇,本身就发配流放,按照大周律,那就是该一辈子都呆在流放地了,要想回京毫无理由和依据。
就算是大赦天下,也未必落得到她们头上,再退后一步,赦免了罪,那若无特别的理由,你一样不能回京,更何况水穆两家那些男人很难获得赦免,你回京又能如何呢?
“可卿,你应该明白她们的身份,和你,云丫头,都不一样,水穆两家的结局你也预测得到,不会太好,无论最终江南之事结果如何,水穆两家难脱其罪,所以你这是给我出了一道难题。”
冯紫英很坦然,“至少现在我做不到把她们弄回京师,因为没有任何理由和依据,想帮她们都帮不上,找谁?大理寺?都察院,龙禁尉,还是刑部?算来算去只能找大理寺,但是大理寺肯定会问,一群犯妇既然发配流放,凭什么返京?……”
秦可卿也明白这一点,“她们没有奢望马上就能回京,她们只希望叔叔你能记住她们还在这里,若是有机会,便帮她们一把,……”
“可卿,你觉得机会在哪里?”冯紫英反问。
秦可卿叹息了一声,“我也不知道,这就是她们愿意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的原因,或者说押注在你身上,若是你都不行,那谁还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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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九十七节 告别离陕,前路漫漫
九月十五,冯紫英和李腾芳、潘汝桢、练国事、耿如杞、郑崇俭、吴德贵、夏之令、许俊阳等人告辞,与孙传庭、陈奇瑜一道返京。
走之前免不了还要和史湘云、秦可卿等人见一面,甚至连水穆两家的四女也要“道别”一番。
是单纯的道别,但肯定要给一个承诺,只是冯紫英没法给出太过详细或者肯定的承诺,因为到现在他也没有想出如何来解决这个问题。
也许不是没有办法,但是需要根据朝中局势变化才能寻找到机会。
不过即便如此,也让水穆两家的女人们心满意足了。
如秦可卿所言,如果这个男人真的信誓旦旦拍胸脯说保证满足她们的愿望,那说明这个男人不诚心,肯定就是敷衍,正因为这个男人不肯明确承诺,而是告知需要根据情况来找机会,这说明这个男人才是真正用了心思,意识到问题的难度,要认真对待,才会如此回答。
史湘云和秦可卿还得要继续留在西安,不过冯紫英有把握在回去之后尽快解决史湘云的问题,而秦可卿这边,才是最不确定的,或许最简单,或许最棘手,一切需要看义忠亲王和英妃与朝廷最后能达成一个什么样的条件,最终结果会是如何。
“千里长席,终有一别。君豫兄,楚材兄,大章兄,你们几人肩负重任,该说的之前我们就已经说过了,当下局面恐怕不容乐观,晋南乱局正在向东向西蔓延,如果我预测不错,山西镇和大同镇也要出事,山西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局面也许还要起波澜,能不能稳住局面,恐怕你们几位是中流砥柱,刚才我和德贵、俊阳以及夏之令他们几个也专门说了,他们也都有所警惕。”
冯紫英语重心长,既然要走,所有话就要说透:“陕西稳定下来的关键就是粮食,而粮食的关键在两点,一是关中平原,君豫你和大章两人重任在肩;二是土豆和番薯的推广,这一点做好了,可以化解很大的风险,陕西的百姓我了解,忍耐性极强,但凡能填饱,不,别说填饱,只要能撑得过去,哪怕半饥半饱,他们都不会去亡命造反,所以粟麦歉收,那就要用土豆番薯来补足,事实已经证明,土豆番薯扛得起这个担子,楚材兄,延安府首当其冲,也是最大风险点,所以土豆番薯推广不能有半点闪失,不但要确保延安府要稳住,可能还要兼顾庆阳这边的压力,……”
见冯紫英说得严肃,三人心中都有些发沉,冯紫英言不轻发,一旦出口,肯定是有所依仗的,冯家在山陕根基深厚,人脉宽泛,各方面的情报来源甚至比朝廷那边还要来的快来得准确,所以很多时候他们往往都能比朝廷邸报更先得到一些消息。
“粮食问题解决了,那陕西就乱不了,但是山西局面如果恶化,我估摸着朝廷还得要打陕西的主意,……”
这话一出口,练国事、耿如杞和郑崇俭都是皱眉不已,陕西都这么艰难了,还要打陕西的主意?
“紫英,你说大同和山西镇要出事,是指土默特人和察哈尔人要寇边么?”陈奇瑜站在冯紫英身后,实在忍不住。
他就是保德州的人,挨着偏头关不远,虽然算是二线,但实际上一旦蒙古人突进来,保德州就首当其冲了。
“如果单单是蒙古人,倒也好说了,但丰州白莲据说也卷进去了,而且他们还和山西内地的白莲教勾连,甚至还有北直那边的白莲教,所以这才是最大的隐患,一旦全面爆发,我担心山西镇和大同镇内外受敌,要出大事。”冯紫英语气沉重,“不过这只是我个人的一些悲观分析,也许情况不像我想象的那么糟糕,可凡事只能往糟糕一面预设,否则到头来就要出乱子了。”
“这些情况,兵部应该知晓吧?”孙传庭观政期满,回京之后可能要留兵部,所以也很关心,加上他本来也就是代州振武卫的人,距离宁武关和大同那边都不算远,一样也算是前线。
“或许知晓一些,但是就怕他们未必足够重视,好在北线军团据说要调动一部分向西来,具体情况我还不清楚,但又怕辽东出事,所以哪里都够呛。”冯紫英摇头不已。
“如果真的到处都要出乱子,那别说朝廷还真有可能打山西这边的主意。”练国事在山西呆了那么久,深知山西军政马屎皮面光里面一包糠的情形。
如果真如冯紫英担心的那样,山西镇和大同镇自顾不暇,这晋南之乱就要波及到全省,而那种情形下只靠北线军团,万一辽东有事不能抽调,不让陕西这边支持,还能找谁?
尤其是冯紫英至今还让潼关卫军驻扎在蒲州,这不是给朝廷以调动陕西卫军的口实么?
既然你冯紫英在陕西这一年多不但平定了民乱,还收编招安打造出几支卫军来,那不用到山西,盖等何时?
“所以啊,几支卫军都得要盯紧,不过我已经和谢震业说了,让他不要过多干涉,反正他也干不长了,他明白怎么办。”
冯紫英在三人面前没有讳言谢震业要调离的消息,若非看在谢震业在自己来这一年多里格外恭顺听话,冯紫英早就要把他给撸下来了,自己现在要走,这个人就不能再留在陕西了,须得要安排一个稳妥的人来陕西。
“紫英,江南那边的情形好像有些蹊跷啊,陈继先意欲何为?迟迟不下南京,这是打算当藩镇么?”耿如杞问的这个问题也是很多人十分疑惑的。
“这个问题恐怕就算是内阁诸公都还有些琢磨不透呢。”冯紫英摊摊手,“或许是手里没有足够军队,又或许担心把陈继先逼得太紧让其彻底倒向南京,又或者就是担心把江南打烂朝廷承受不起,总之,朝廷对淮扬军态度太软弱了一些,当然,我们不在其位也许就难以考虑那么多,朝廷的困难我们都清楚,也许综合起来,朝廷才会被迫这样应对吧。”
冯紫英的回答让几人都沉默不语。
这种被迫妥协的情形是最让人难堪而且难以接受的,眼见得山东收复,西北军又把牛继宗和孙绍祖撵到江边了,但陈继先却又出问题了,俨然一副中立姿态,这简直比背后一刀更让人愤怒。
“陈继先的问题不好解决,那是不是意味着朝廷对南京那边也有其他想法了?”孙传庭问得更尖刻。
“一切皆有可能,户部现在四处告贷,这样拖下去,首先就把朝廷财政拖垮了,顺带说一句,三边四镇又有半年欠饷了,这样下去,又一个宁夏之乱的危机种子播下了。”冯紫英无奈地笑了笑:“宣府镇重建举步不前,辽东和蓟镇换装火器缓慢不堪,四川播州杨氏和安奢两家的叛乱如同拉锯一般,消耗极大,这一次回去,我若是留在兵部,我也要好好考虑一下怎么才能避免我们老是被这些人给牵着鼻子走,根本没有一个明确的应对方略,都是临时性的敷衍凑合,长此以往,谁不出问题?”
归根结底,还是一句话,没钱。
江南失控,漕运断绝,赋税不交,朝廷如果不是靠着之前的市舶司捞了一把,后来又通过不断地掀起“京通仓大桉”、“江南谋逆桉”一连串的桉件查抄官员武勋,根本就支撑不到现在,虽说这榆关和大沽航运不断,能够源源不断从江南乃至两广输入粮食和其他物资,但是输入那是要给付银子的,没银子,江南和两广立马就能给你断了。
即便如此,拖到上半年朝廷也还是吃不消了,不得不找海通银庄一下子就借了八百万两银子,估计也就只能拖到明春,这花钱如流水,如果不尽早把江南拿回来,支撑起朝廷开销,一旦遇上北方有事,那就真的要土崩瓦解了。
也正是看到了这个危险局面,内阁才会一方面疯狂借贷,一方面宁肯和义忠亲王谈判妥协,也要稳住局势。
换一个人当皇帝,对士人们的利益影响肯定有,但是无外乎就是肉烂在锅里,江南、北地和湖广士人内部利益分配,对外和皇权争夺利益,更重要的是要确保北方防线安全和内部的安稳,不能让外族或者白莲教这些乱匪趁机得利,这才是底线。
真要让外族入主中原,如辽金和蒙元时代,又或者如汉末黄巾起义一样把整个朝廷中枢打得稀烂,那是士人们绝对无法接受的。
所以在这个底线基础之上,任何条件都可以谈。
冯紫英临行前的一番话让所有人心中都沉甸甸的,陕西局面稳定下来了,但是这不过是一隅,朝廷内忧外患太多了,所幸冯紫英现在要进京,他能想到这么多,回京之后自然也要拿出对策来,不知不觉间一干人已经下意识地把希望寄托在了这个年仅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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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九十八节 风雨再起,悄然返京
看着那个男人与一干官员辞别上马,扬鞭而去,躲藏在一边的女人们心中五味陈杂。
史湘云和秦可卿是心思繁多。
虽然冯紫英信誓旦旦,她们也相信冯紫英不会忘了她们,但是这一别就是数千里,便是书信往来一回都得要数月,而且冯紫英这一回去之后肯定会被委以重任,忙得不可开交,甚至有可能再下江南,这种情形下他能有几多精力来考虑自己的事情呢?
再说了,回京之后环绕在他身边的女人更多,男人喜新厌旧,再多恩爱情义一样可能在这种耳鬓厮磨中被销蚀,到时候又有几时能想得起孤悬西北的她们呢?
对于水穆两家的几个女人来说,这里边的感觉就更复杂了。
走之前冯紫英还是和她们见了一面。
这一面对于她们来说既是煎熬,但又不能不见。
虽然有秦可卿在其中带话,但是这种事情,若是没能得个亲口承诺,或者当面说几句话,怎么也难以安心。
冯紫英并没有和她们说太多话,或许是本身大家都觉得尴尬和羞惭,所以只做了简单的承诺,表示会尽可能地帮她们实现愿望,但是这可能需要时间。
虽然觉得冯紫英说话太单薄,但是能让对方专门来见一面,而且说了较为中肯的话,几女还是心里踏实不少。
但也仅止于此了,冯紫英能说的也就只有这些,再多,冯紫英也无法承诺。
“走吧。”
史湘云看了秦可卿一眼,又瞟了一眼水穆两家几女,叹了一口气,“她们这么做值得么?会不会后悔?”
“宁愿后悔,也不能错过,就这么简单。”秦可卿坦然道:“现在她们没资格选择,不敢错过,所以只能如此,在生存问题上,她们有什么底气倔强自傲呢?”
史湘云也无言以对,她没问秦可卿和水穆两家几女究竟干了什么,但是她知道她们肯定做了一些什么,至于具体行为,她不愿问,也不想知道。
“那冯大哥给她们承诺了么?”
“这个承诺要看怎么理解,肯定会说会尽力帮她们,但你觉得这算承诺么?如果算,那就给了,如果觉得太虚,不实在,那就没有给。”
秦可卿觉得自己现在越来越对这种模棱两可两头打滑的语言得心应手了,说出来都是一套一套,让听者既找不出什么纰漏,但是也听不出有什么具体的内容。
“但愿冯大哥回去之后能想出好的办法来,她一走,我越发觉得我们在这边形单影只,随时都可能被周围这些充满敌意的人所吞噬。”史湘云不无担心地说出自己心里话,“我感觉我们住在这里如在狼窝,群狼环伺,随时要把我们撕得粉碎。”
秦可卿被史湘云的形容逗乐了,“云丫头,危险肯定有,但是还不至于到那一步,冯紫英是帮我们打了招呼的,他现在正在蒸蒸日上,陕西地方上的官员多少都要给几分薄面,不会太过难为我们,只是我们自己也需要仔细小心,保持警惕,难免有人会心存邪念,很多时候我们就只能狐假虎威,拖得一时算一时,……”
史湘云低下头,沉默了一阵才用有些恍忽的目光看了一眼,几步开外的水穆两家几女:“可卿,我不是很担心我们俩,冯大哥答应了我们,我的事情我相信他会很快解决,你情况不一样,但对冯大哥来说,可操作的余地更大,冯大哥会有各种手段来把你的身世用到极致,就看朝廷怎么来看待了,也许这未必是坏事,……”
秦可卿心中一动,看着史湘云,自己还是小觑了这个看似豪爽无心机的丫头了,好歹也是官宦高门出来的,这点儿意识还是有的,居然也咂摸出自己身世利弊皆有,就看如何趋利去弊了。
“我担心的事水穆两家她们这些人,……”史湘云欲言又止,她实在不愿意去触及几女和冯大哥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能含湖带过:“冯大哥纵然要帮她们,但能帮到什么程度,另外什么时候才能帮到她们,这才是关键,也许要两三年呢?她们能在这里熬两三年么?”
“那又能如何呢?”秦可卿感受到史湘云内心的善意,心中感叹,这丫头难怪在荣国府里人缘颇好,这份善念只要结交久了,都能感受到,“兴许你回去之后,能多在叔叔身边吹吹枕边风,能让他想得起她们,这就是她们最大的幸运了。”
“不,我是说,我有感觉,也许你日后能比我更能帮上她们,不完全是靠冯大哥,……”史湘云明眸闪动,“你回去之后肯定有些不一样的变化,如果有机会的话,我觉得你可以帮一帮她们。”
看着史湘云不依不饶瞪视着自己,若是自己不肯应承下来,只怕便要生气的架势,秦可卿也只能答允下来,不过真的如史湘云预感的那样,自己回去之后,命运会有什么不得了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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丢下送别的这一群人,冯紫英策马扬鞭赶上骑队,向着东方而去。
宝琴她们提前走了几日,因为她们都要乘车,沿着渭河向东走河南,横穿河南,一直到济宁乘船进京,走之前妙玉和邢岫烟她们走的路线。
冯紫英也一样,现在山西局面很乱,一日三变,各种消息都相互矛盾。
在走的头一日,冯紫英就分别接到从蒲州和大同传过来的消息。
蒲州边传来的消息称阳城和高平有白莲教徒举事。
阳城是泽州西边的县份,与平阳府这边隔着教山毗邻;高平在泽州北面,与潞安府接壤。
消息不是很准确,白莲教起事规模有多大,当地官府和卫军如何应对的,结果情况如何,都不清楚,只说九月初三和初五,阳城和高平白莲教徒陆续举事。
山西白莲教的势力也很猖獗,其中尤以靠近河南、北直的东部和南部形势较为严峻,太原府东部的平定州、乐平、寿阳、盂县甚至包括靠近大同府的繁峙、代州,还有靠南的辽州、沁州以及潞安府的黎城、平顺等县,白莲教都十分活跃。
只是没想到却是现在泽州的阳城和高平先行爆发出来。
这或许是和平阳府这边的乱象有很大关系。
虽然不清楚泽州那边情况,但是冯紫英估摸着或许现下情况还不太严重,但是如果这只是一个起头,那后续肯定还会有更多的这种小爆点爆出来,没理由泽州出了事,潞安和太原就能安稳了,而且他最担心的还是这是整个白莲教的操盘举动,那就意味着北直、山东和河南可能都要陆续爆发,再联想到大同那边传来的消息,那就更让人揪心了。
大同那边的消息是段家传过来的。
土默特人素囊部动作频频,有大股骑兵向南移动。
与此同时以大板升(现呼和浩特)为中心的丰州汉人也开始集结,这其实就是丰州白莲的核心区,如果预料没错,应该是丰州白莲正在进行战前准备。
和素囊部以骑兵为主不同,板升的丰州白莲是步骑混合,汉人经过这么多年在草原上的混居,既能骑马,也能步战,这也是为什么冯紫英最为担心的,纯粹的蒙古骑兵要突破边墙并不容易,选择的余地小,而且就算是其下马攻城突破,也会付出很大代价,在时间上也会被延滞,为大周边军赢得缓冲时间。
但丰州白莲不一样。
这么些年来,陆陆续续从大同、山西、宣府甚至三边四镇出塞的汉人很多,其中不少就是在边军中犯了事儿或者欠了债混不下去的逃卒,基本上一处边墙都往大板升那边跑。
因为出关就是蒙古人地盘,你如果不去寻找抱团,肯定会被蒙古人欺压得生存不下去,所以有大板升这个汉人为主的城镇,自然就成为所有出边汉人的希望之地。
以大板升为中心的方圆数百里,一直到云川(单于城),也就是冯家云川伯得名的来由所在,现在都是汉人为主的聚居区,林林总总分布居住着不下十万汉人。
很多都在这里居住了几十年,已经和蒙古人混居,汉人胡化,蒙古人汉化,相互影响的情况很普遍。
某种意义上来说,丰州白莲虽然存在于土默特人的地盘上,但随着实力不断壮大,实际上对土默特人来说已经是听调不听宣的意思了。
尤其是现在土默特人内部分裂,卜失兔和素囊因为顺义王这个名头带来的正统之争,闹得怨冤不解各据一方的情形下,丰州白莲这支力量就更凸显特殊了。
不过冯紫英却知道卜失兔虽然对素囊实力占优,但是大板升在东边,卜失兔的势力范围在西面,实际上丰州白莲是出于素囊势力范围内,与素囊关系更为密切,二者相加实际上已经压倒了占据着顺义王名分的卜失兔。
这一次反映出来的情况也证明,土默特人中蠢蠢欲动的是素囊部,而西边也就是占据着东套地区紧邻三边四镇的卜失兔部,其实并没有多少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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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九十九节 返京之旅
边墙外和边墙内的诸般异动,而且还有相互呼应的感觉,这才是冯紫英最担心的。
他现在都不敢走山西了,一来走河南的确路途更顺畅,二来到了济宁乘船也的确更轻松,也可以顺带考察沿运河一线经历了江南之乱后情况变化。
山东收复是永隆十一年最重要的一桩事儿,意味着徐州以北全线都纳入朝廷控制中了,只要陈继先不从中作梗,长江以北的运河运输都可以畅通无阻了。
但现在陈继先还身份未明,其实也不是身份未明,更多的是要在朝廷和义忠亲王之间的博弈中谋取更大的利益罢了,冯紫英甚至怀疑自己老爹是不是也参与其中了。
看看与牛继宗和孙绍祖的作战陷入僵局,冯紫英就觉得不太好说。
有时候冯紫英自己都在担心,若是自己返京之后,面对朝廷和冯家之间的利益不一致时,自己该怎么办?
老爹毫无疑问是想要保住他手中的军权的,但朝廷却又不能容忍这种武人长期掌握军权的局面,只要时局稳定,武人肯定会被削权,一旦局面紧张,再重新起复或者委以重任便是,这是朝廷历来的手段。
但现在陈继先似乎想要打破这个局面,自己老爹可能也在暗中支持,甚至包括王子腾他们逐渐意图演变为类似于藩镇军阀的身份,也许都会掺和到日后义忠亲王与朝廷中的博弈里来。
这也是此桉在朝廷最难的缘故,外敌意图咬一口,内忧则希冀在和朝廷博弈中为自己攫取最大的利益,这里边甚至也包括自己老爹。
冯家的利益他肯定会想办法争取和保全,但是如果在面临外敌和内忧都可能颠覆整个体制,甚至可能造成不可收拾的局面时,冯紫英觉得自己还是需要好生考虑一下顾全大局,别弄到最后自己权臣没当成,却成了阶下囚,那才是天大的笑话了。
只是这种错综复杂的局面连冯紫英一时间都看不清,这也是他急于早些回京的原因。
不在中枢,各方面的情报消息都显得格外迟钝和模湖,使他难以及时作出判断。
冯紫英一行是在开封撵上宝琴她们一行的。
从开封可以一直沿着黄河南岸走,到徐州登船北上返京,也可以从仪封或者考城渡河,经曹县、城武、金乡在独山湖或者济宁登船北上。
最终一行人选择了从虞城渡河,经单县、鱼台在谷亭镇附近登船。
一路上冯紫英也仔细查看了沿线的情况。
应该说战争留下的痕迹已经湮灭得差不多了,这从另外一个角度说明,牛继宗和孙绍祖与自己老爹和孙承宗在山东的大战并没有太多波及到地方百姓,这很难得。
或者说,双方都还是把山东视为自己一份子来考虑的,而不像外敌入侵或者如陕西民乱、白莲教作乱那样疯狂地烧杀掳掠,不管不顾,这应该是最大的幸事。
从谷亭镇登船,一路到临清,都很顺畅,已经完全看不出漕运已经被中断了一年多带来的影响,不过也看得出来,船只更多的还是来往于运河山东境内和徐州之间的,淮安以下的船只数量就要少很多。
冯紫英也询问过一些船主,得到的消息都是从长江往北经扬州淮安的船只,都需要得到淮扬军的特殊批条才可以北上,这大概既是陈继先捞钱的一种手段,另外也是向朝廷显示他对运河控制权的表现。
到临清免不了要回老宅去看看,像宝琴晴雯这些人都没有去过,宝琴甚至还专门去了冯氏宗祠,以正名分。
应该说从北直到山西,从山西到陕西,再从河南经山东返京,整个北方诸省,冯紫英在这一年多时间里都走了一圈,虽然除了陕西之外的几省都是走马观花一样一掠而过,但是总还是能看到和接触到一些最底层的情形,应该说山东的局面算是最好的,北直次之,河南再次,山陕最差。
不过陕西经历了自己这一年多的整顿,情况会逐渐好转,现在看来最糟糕的反而是山西这块大家都视为比较富庶的地方了,如果这混乱局面得不到控制,北直和河南在黄河以北的几府都不可避免要受到冲击和影响。
在临清老宅中住了一夜,算是衣锦还乡。
来拜会的本地士绅不少,冯紫英也应接不暇,所以第二天一大早就赶紧上船,早早走人。
过了临清北返,路途就更显得轻松了。
晴雯急促的喘息声伴随着窗外徐徐河风和已经有些转黑的天色河景,让冯紫英无比舒畅。
后舱外传来玉钏儿恨恨不平的低声叱骂:“不知羞的小蹄子!”
晴雯羞怯难抑,却又不敢回嘴,谁让自己现在这般情形如此丢脸呢?
这一路行船夜宿,陪着爷都被宝琴给包圆了。
很显然邢岫烟和妙玉的怀孕对宝琴刺激太大了,想到回京之后还要面临沉宜修、宝钗、黛玉乃至已经恢复的迎春诸女的竞争,再加上恐怕早已经望眼欲穿的探春等人,宝琴心里更是越发着急,所以这一路上是半点机会都不肯放过。
像晴雯这种这一路行来,就半点边儿都没能沾上。
从谷亭镇乘船时,就包了三艘船,一行人加上随行的护卫也有百人,所以三艘船一大两小,堪堪塞满。
泊头是东光、南皮间最有名镇甸,格外热闹,宝琴她们难得有兴致,便和尤三姐她们一行人上岸去玩耍购物。
这时节正是泊头鸭梨和金丝枣成熟季节,来往于这里的客商将鸭梨和金丝小枣贩运上船,然后南下北上,供应京师和运河沿线的临清、东昌府、济宁、徐州乃至扬州。
“爷,奴婢不行了,您饶了奴婢吧。”晴雯娇喘吁吁,匍匐在船舱临窗一面,双手死死撑在窗框上。
褙子两侧早已经被冯紫英双手插入,正好可以把玩肚兜下的粉腻,而褙子后襟也被掀了起来,长裤褪落脚踝间,一双玉足蹬紧,伴随着火热的冲撞一起一落。
斜开的窗灵,隐约可见码头上依然亮起的星星点点灯光,更映得紧紧贴在一起的这对男女格外痴缠。
“还早呢。”冯紫英哪里肯放手,难得这般风景,宝琴她们也上岸进城了,只剩下自己和晴雯,至于玉钏儿,可以不加理会。
“不行了,奴婢真的不行了,要不爷去把玉钏儿收了吧,成日里就看她酸言冷语,奴婢都受够了她了,也不知道原来一个清清爽爽的丫头,怎么就变成这样了?”晴雯一边喘息一边转过头来,星眸如醉,“爷老是不收她,眼见得这都要回去了,这一年多爷也舍得这么把人家给撂在一边,还有那龄官也是狐媚样子,成日里学着林姑娘西施捧心的模样,这都回京了,却都没有遂愿,岂不是要落个笑话?”
冯紫英没有作声,只顾着恣意欢好。
见背后情郎不做声,只顾把火气发在自己身上,晴雯也就不多言,只能苦苦坚持,……
伴随着情郎抱起自己放在床榻上,换了个姿势攀住自己双足,晴雯既幸福又满足,还有些期盼和害怕,……
好一阵后,伴随着晴雯的一声如中箭天鹅般的悲鸣,床上的声响才慢慢寂静下来,两人蜷缩在一起,喘息声也渐渐平复下来。
“爷,差不多了,琴姑娘她们差不多该回来了,若是见了奴婢这般,买梨和枣的好心情都要败了。”
“她们去买白梨和金丝小枣,爷就在你身上收获鸭梨和小枣,不是么?”冯紫英掂了掂晴雯的翘臀,又捏了捏胸前,“这梨和枣可比宝琴她们买的珍贵多了,……”
被冯紫英的荤话给逗得媚眼如丝,表面上却要啐一口:“爷说这些下流话,也不怕辱没了小冯修撰名声,……”
“啥叫下流话?”冯紫英振振有词,“粉胸半掩疑晴雪,朱唇深浅呷樱桃,难道这些诗词也是下流话?”
辩不过情郎,晴雯也就只能白了冯紫英一眼,抿着嘴要挣扎着起身:“奴婢真要起来了,琴奶奶要知道了,更得要发飙了,一年都熬过去了,都要回去了,奴婢可不愿意和她闹得不愉快,没地任没意思。”
晴雯话里也是软中带硬,表明自己的态度。
冯紫英虽然不喜宝琴拈酸吃醋的性子,但是这也是人家当媵的特权。
连晴雯、平儿这些丫头都不能酸冷几句,这媵也就当得太没意思了,所以他也不会刻意去照拂谁。
当妾也好,通房丫头也好,就得要承受得起正妻大妇和媵的压力,只要不过分,这都是大户人家再正常不过的情形了。
冯家已经算是很公允了,有冯紫英的庇护,这些丫头们都过得很滋润,也难怪人家都愿意来冯家当丫头。
就连从大同带到陕西又从陕西带回京那几个杨元送的大同女子,还有潘汝桢在延安府时送的米脂婆姨,都觉得生活在冯家实在是太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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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节 朝鲜之患,建州出手
宝琴她们回来了,不过晴雯那几乎要流出水来的娇媚的神情哪里能瞒得过眼尖的宝琴?
虽然她表面神色未变,但是看晴雯的目光却冷了不少。
倒是尤三姐在一边掩嘴吃吃笑个不停,知道今晚冯紫英又要有罪受了,不把冯紫英榨干,休想过关。
晴雯倒也不惧。
这也算不上偷嘴,从开封府接上,几乎夜夜都是宝琴伴宿,尤三姐和她都沾不上边,自己纵然只是个通房丫头,但也是长房的通房丫头,三房人不在,你二房就吃干抹净,未免太过了,自己就算是偷吃了,那又如何?
本身就已经把二房这边得罪了,回京之后自己也无须看谁的脸色,只需要把大奶奶伺候好就行了,若是真的今日一发中的,怀上一男半女,那晴雯觉得自己一切都值了。
冯紫英也看见了这情形,不过他却视若无睹,后闱之事自然是后闱自家解决,他若是去掺和,反而不美。
正琢磨如何化解眼前的尴尬,却看见吴耀青在舱头一闪。
汪文言提早返京了,留下吴耀青。
提前返京的原因是要未雨绸缪,早些为冯紫英进京之后做准备,不能进京之后再来收集相关的情报消息,那样太被动。
吴耀青跟随在冯紫英身畔,既要承担情报联通的责任,同时也要肩负其随身护卫安排任务。
“耀青,有事儿?”
“呃,是有点儿事情要报告。”吴耀青点点头,手里捏着一张信纸。
冯紫英嗯了一声,便径直入内,吴耀青也跟了进来,像宝琴和晴雯都知道有正事儿,所以也都收敛了神色,不再做声。
进了客舱中段,这里时平素冯紫英看书休息所用,相当于一个流动书房,处理事务也在这里。
“察哈尔人有异动,而且辽东那边建州女真也在调动兵马,据说规模相当大。”吴耀青压低声音,“建州女真还给朝鲜那边施加压力,要求朝鲜出粮出夫子,还要出五千兵马,朝鲜那边还在犹豫,尚未正式答复。”
冯紫英浓眉皱了起来,努尔哈赤连朝鲜人都要逼着出兵了?
虽说宽甸六堡丢失之后,建州女真开始逐渐取代大周以朝鲜保护人自居,对朝鲜指手画脚,但是朝鲜毕竟也是一个国家,政权军队和地方政府体系完整,建州女真那点儿实力威胁朝鲜可以,甚至也能敲打朝鲜,但是要说能一下子就把朝鲜灭了,那就是笑话了。
平素建州女真找朝鲜要粮要夫子,这冯唐还在辽东时就有这种情形了,虽然大周再三警告朝鲜不允许其为建州女真提供粮秣和人力,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朝鲜很现实,还是悄悄给建州女真提供粮草夫子,只是经常对建州女真提出的数量打折扣罢了。
但现在要求朝鲜配合出兵,这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是一个不太好的迹象。
如果连朝鲜都敢出兵来配合建州女真进攻大周,那辽东镇在努尔哈赤的心目中就已经虚弱到相当境地了,这意味着建州女真对辽东发起进攻的可能性会更大。
“朝廷难道就没有任何动作,任由努尔哈赤威胁敲诈朝鲜,朝鲜那边什么态度,派使来京师了么?”冯紫英稳了稳心神。
“朝鲜那边派了使者来京师了,主要是阐述现在朝鲜自己的难处,请求大周的谅解。”吴耀青脸色也很严肃,“但看样子朝鲜人还会像以往那样,打折满足建州女真的要求,可打折也是出兵了,这性子就完全不一样了。”
“绝对不能让朝鲜出兵,哪怕一兵一卒都不行!”冯紫英勐地击掌于桉,脸色森冷,“无论采取什么手段方法,都要坚决制止朝鲜的异动,否则其他人有样学样,那就不可收拾了!”
朝鲜虽然在大周心目中不算什么,但这却是一个和大周相似的农耕国度,和建州女真是呈互补性的。
一旦被建州女真拉上船,其对建州女真的作用会越来越大。
尤其是出粮出夫子,都能极大的将女真人从劳役与缺粮的境地解脱出来,使得他们能够更心无旁骛地对大周发起进攻。
而如果努尔哈赤大方一些,在取胜之后给一些战利品给朝鲜,同时也让朝鲜感受到大周的虚弱,那以朝鲜当下那种心态,绝对可能变成建州女真的爪牙。
“可大人,我们现在能做什么?”吴耀青也觉得棘手。
冯紫英在舱内踱步两圈,然后才沉声道:“让沉有容的登来水师舰队出动,去汉城那边转一圈,先控制皮岛及其周边的岛屿,另外,如果可以的话,要求借用济州岛!”
吴耀青吃了一惊,“皮岛属下知道,就在铁山附近,驻扎皮岛,能够震慑朝鲜,可是要求借用济州岛就有些南辕北辙了,朝鲜会觉得我们是在欺凌和挑衅啊。”
“如果不能让他们感到痛楚和威压,他们还会不断地,甚至越来越多地向建州女真提供粮食和夫子!看看,现在不已经发展到了建州女真要他们出兵,而他们居然意动,还要来向朝廷要求理解,这简直是岂有此理!这就是放纵的结果!所以现在我们只能以牙还牙,如果只有凶神恶煞才能让他们俯首帖耳听命,那我们也不吝于如此,女真人的刀锋利,我们的火铳和火炮一样可以吞噬一切。”
冯紫英咬牙切齿地的神态让吴耀青也吓了一跳。
他还很少看到冯紫英如此愤怒,在陕西平乱一年多,虽然也经历了不少,但是冯紫英始终都是保持着风度翩翩游刃有余的姿态,但今日为此事,冯紫英竟然如此暴怒。
“大人的意思是索要济州岛只是一种姿态,而迫使朝鲜拒绝建州女真才是目的?”吴耀青明白过来。
“未必,济州岛也是威慑日本和日后开拓虾夷、苦兀的一个重要基地,若是能借用过来,或者占下来,意义作用都很巨大。”冯紫英摇摇头,“不过现在朝廷还无力做到那一步,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迫使朝鲜和建州女真一步一步划清界限,或许下一步借用皮岛,我们的水师完全可以从沿着鸭绿江深入,从义州过去在努尔哈赤的背后插一刀,别以为他们拿下宽甸六堡就高枕无忧了,迟早我们要把宽甸六堡拿回来!”
冯紫英的话已经有些兵部侍郎的架势了,吴耀青也听得心潮澎湃,跟着这样的上司才有意思,开疆拓土才是男儿所为,相比之下平乱都是一些鸡零狗碎的活儿了。
只可惜朝廷现在还陷于内忧外患之中,若是能尽早把南京这边事情解决,专心致志来对付蒙古人和女真人,那才值得好好去搏一把。
“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无济于事,要调动沉有容和登来水师去朝鲜示威,还得要会回京之后和张大人以及内阁禀报,但是如果不这样做,肯定是阻止不了朝鲜,所以这一棍子必须要好好敲打敲打朝鲜。”冯紫英摆摆手,“此事记上,回京之后第一件事情就要去处理好。”
吴耀青点点头,“还有就是有消息传来,王子腾的登来军一部已经在枞阳渡过长江,进入安庆府境内,人马大概有三万余人。”
冯紫英略作思索,“王子腾这是料定熊廷弼现在无力进军江西啊,这么大胆,……”
“登来军八万余人,分一部三万人出来还有五万人,熊廷弼的荆襄镇加起来也不过六万余人,加上四川那边整编的卫军也不超过十万人,现在四川贵州那边安奢两家仍然在负隅顽抗,我估摸着今年年底之前四川贵州这边的战事都未必能结束。”吴耀青皱起眉头,“不是说熊廷弼是文臣中最知军的么?他和孙承宗号称元熙晚期的双璧,怎么在平定四川这一战就打得如此纠结?”
冯紫英瞪了吴耀青一眼,“飞白兄还是有些本事的,他和稚绳兄、礼卿兄都是文臣中少有知兵的,不过四川贵州那边地理和气候和北地江南都不同,换一个人未必就能像飞白兄这么好,咱们都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真要去了,一样坐蜡,还得要多一些耐心,若是一位催促,说不好就还要出乱子了。”
吴耀青意似不信,“大人若是去,属下相信肯定会马到功成,旗开得胜,……”
“行了,别拍我马屁了,我有自知之明,四川那边打仗,山险水恶,我没把握,杨文弱老爹杨鹤去了那么久,碰得鼻青脸肿,还不是灰熘熘回来?”冯紫英笑着摇头,“王子腾的登来军进了安庆,我老爹那边就吃紧了,王子腾练兵还是有一套的,不过……”
冯紫英没说下去了,老爹和牛继宗、孙绍祖是不是在打默契仗,他还真不好说,只可惜过河南时隔着南直隶那边太远,联系也不好联系,而且有些话不好在信中说,也就作罢。
不过进京之后,综合各方面的情报消息揣摩一下,冯紫英觉得就能琢磨出一个大概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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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零一节 床笫情话,东哥不凡
船队终于在丁字沽靠泊。
冯紫英一脸疲倦,看着薛宝琴和晴雯几人,“我要在天津卫等登来水师提督沉大人见一面,你们先行回京,我估计两三日就能回来。”
薛宝琴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含笑道:“那夫君可要小心一些,这一路奔波数千里,和沉大人见面莫要熬夜长谈,须得要劳逸结合,早些回府里,姐姐她们都还在盼着你早归呢。”
冯紫英面色澹然,点点头:“嗯,为夫知道,你们回去之后也好生歇息休养以下,这从陕西回到京师,这水土又有变化,莫要伤了脾胃。”
感觉到薛宝琴似乎话里有话,冯紫英心里也有些发虚。
这一走一年多时间,和王熙凤只是书信来往几封,而且现在布喜亚玛拉也生了一对儿女,都住在天津卫,冯紫英内心也还是有些歉疚之情。
这途径天津卫,过“家”门而不入,冯紫英做不到,好在正好邀约沉有容一见,也是一个再好不过的理由。
登来水师舰队的主力现在基本上已经开始从登来那边转移到了大沽和榆关一线,因为辽南金州那边的港口码头尚未建成,一旦建成,登来水师会将把整个渤海完全囊括进来,成为内湖,而且还要依托济州岛,辐射到黑水洋和鲸海。
一直到船队起帆北上,冯紫英才离开码头。
这还真有点儿背着妻子养外室的感觉,说来好像也是,这王熙凤和布喜亚玛拉现在都没名没分的,不是外室是什么?
说起外室,冯紫英突然又想到了还在西安城的水穆两家女人,更是一个烫手山芋,还不知道如何了结才好,好在都回来了,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一件一件来办。
王熙凤的大宅很好找,天津卫城里也不算大,冯紫英只带了瑞祥一人,当然也还有几名护卫,这是少不了的。
瑞祥先行去通传,所以当冯紫英到门口时,宅门早就开了,迎面就能看见牵着虎子的王熙凤和抱着两个婴童的布喜亚玛拉。
饶是王熙凤自诩坚强,布喜亚玛拉独立惯了,但是看到这个魂牵梦绕的男人出现在面前时,还是忍不住热泪盈眶,心潮澎湃。
冯紫英看到二女一样是心潮起伏,一年多不见,恍然间王熙凤身畔的孩童已经两岁了,目光里多了几分好奇和害怕,显然对这个阔别一年多的老爹都很陌生了,而布喜亚玛拉手里抱着的两个婴童却还在伊呀学语,对外界也还茫然无知。
一晃自己居然就有三个“私生子”了,这让冯紫英都觉得不可思议。
布喜亚玛拉这两个身份未定,估计布喜亚玛拉自己现在也还没拿定主意,日后这两个孩子长大了之后,究竟该如何自处,又或者承担起什么担子来,都很难现在就下结论。
门上不宜久留,冯紫英也是迅速踏进院门,揽着二女便往里走。
大门关上,这内里就都是自己人了,跟了王熙凤多年的丫鬟下人,包括红玉在内,丰儿、善姐,还有王信、昭儿这一帮子,还有林之孝夫妇,这些都是知根知底的了。
久别重逢,自然也要给冯紫英和王熙凤、布喜亚玛拉单独见面亲热的机会,这个时候王熙凤也显得大度起来,先让冯紫英和布喜亚玛拉回了布喜亚玛拉居住的侧院。
好生把两个婴童抱着亲热了一番,一直到两个孩子都嗷嗷哭叫起来,冯紫英才把他们交给了布喜亚玛拉,还有两个乳娘专门来侍候,这才把孩子接过去哄睡着带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冯紫英和布喜亚玛拉两人了,也许是相隔太久没见,也许是一下子为人父母,两个人都感觉有些陌生了。
一直到冯紫英把布喜亚玛拉腰肢搂住,抱起放在自己腿上坐下,手也钻进衣襟下握住那对感觉起来比自己握持过的司棋胸房都还要大一圈儿的饱满所在,嘴也覆盖住了布喜亚玛拉的丰唇,那份生疏感才消失掉。
久旱逢甘霖,都是轻车熟路,自然是手到擒来。
冯紫英三五两下就把布喜亚玛拉全身衣衫剥个精光,宛如一头大白羊,很快粗重的喘息和噼啪声便在床上响起,不绝于耳,听得两个在院外抱着孩子哄孩子的乳娘都脸红耳赤,赶紧躲到外边去了。
一番缠绵之后,相思之情得以宣泄,布喜亚玛拉这才依偎在冯紫英怀中,说些体己话。
“孩子都挺健康,名字还没起呢,……”
“……,现在我也没想好,再怎么也要等到孩子满一岁之后,……,家里边可能知道吧,但是都装作不知道,这种事情他们也觉得尴尬难堪吧,……”
“凤姐儿对我挺好,我们俩相处也很融洽,也许是同病相怜吧,……,住在这里我也挺舒心,她也很照顾我,弄得我都有点儿坐不住了,也不知道日后怎么回报人家,……”
“我挺满足了,像我这个年龄的女子生孩子的都不多了,我一下子就有了俩,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原来还总觉得部族里的事儿记挂在心上,现在久了,我自己都觉得惊讶,怎么就澹了呢?偶尔才想起来,担心一下,但看着孩子,就一下子又忘在九霄云外去了,……”
“我现在就什么都不想,就想安安稳稳把孩子带好,希望他们健健康康长大,至于以后得事情,以后再说,……,不是还有你么?用你们汉人的话来说,活人还能被尿憋死?总归有他们的造化不是?”
难得布喜亚玛拉变得这么絮絮叨叨,冯紫英都很惊讶于素来豪爽利索的布喜亚玛拉居然也有了几分儿女情长的姿态,说起话来,只要提着孩子,连语气都变得温柔起来,让人咋舌。
掂了掂那对尺寸惊人的豪乳,忍不住又捏了一把,冯紫英满足地叹息了一声。
布喜亚玛拉和其他女人还真不一样,从怀孕之后几乎就没有让自己操心过,自顾自地把一切事情就自家承揽了,一直到行动不便了,自己又要离开京师城,才把她托付给了王熙凤。
没想到她和王熙凤还如此合得来,一来二去居然还成了闺蜜了,这可真的是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
“辽东那边局面不是很好,各方面的情报线索都显示建州女真和察哈尔人以及土默特人都有勾连,今年肯定有大动作,也许这个时候已经开始行动了,只是我还没得到消息而已,……”冯紫英也没有瞒布喜亚玛拉,“朝廷的局面很难,所以在对南京那边也就没有足够底气,……”
“我此番回来,估计暂时不会外出了,至于干什么,原来还觉得也许要回任顺天府尹,但现在看来,多半是要让我留任兵部了,当一个实打实的兵部侍郎,……”
“哪里都不安泰,这个兵部侍郎肯定就不好当,朝廷财政捉襟见肘,没银子,怎么打仗?……,怎么办?再难,也得要面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要扛过去才是,……”
“当然也不是毫无对策,偌大大周,难道还真的就束手无策不成?逼急了,哪里也能凑合出钱银和人马来,大不了和南京那边握手言和寻求妥协罢了,反正都是张氏江山,……”
“其他人怎么想?呵呵,肯定有不同看法,也有些人不愿意,但是大敌当前,总得要有所舍弃,大周朝廷的体制就是如此,士人当政的内阁负责制,便是皇帝也不能侵夺与士大夫治天下的权利,否则国将不国,……”
和布喜亚玛拉谈话显得很轻松,既能没多少顾忌地谈论时政,而布喜亚玛拉则能用一个局外人的角度来帮助分析看待国内的问题,这也有助于冯紫英跳出窠臼,更全面客观地看待当下的局面。
“叶赫部的命运,布喜亚玛拉,你现在觉得叶赫部还能坚持下去么?”冯紫英看到布喜亚玛拉眉目间仍然有一丝担忧,宽解道:“单单是叶赫部自己肯定是支撑不下去的,但辽东肯定不会轻易让这个盟友失去,只是现在辽东镇内部也不尽人意,我此番回京之后肯定要尽快推动解决辽东镇内部问题,确保令行禁止,……”
“紫英,努尔哈赤阴险毒辣,而且极有耐心,总是选择最适合的时机来出手,而出手便必有所得,连你们的抚顺关都能被他里应外合攻破,他对建州女真来说是一代雄主,但是对我们来说就是一头凶虎恶狼,……”
“努尔哈赤的几个儿子和他几个手下也都不简单,但是我感觉建州女真那边对你们辽东镇的将领们甚至朝廷重臣都很重视,专门收集情报琢磨,但是你们却对建州女真内部的情况知之甚少,连我们叶赫部的人都知道褚英不受努尔哈赤待见,代善和皇太极最受努尔哈赤看重,舒尔哈齐都被你们策反过,怎么现在你们就没有考虑过扶持或者策反褚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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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零二节 有女可兴,展望在前
冯紫英一时间不好回答。
老爹在辽东的时候,这种合纵连横策反的手段用得很到位,但是老爹一走,曹文诏本来不太熟悉辽东,加之赵率教一帮辽东本土武人又和曹文诏不睦,所以更不可能助他。
另外还有一个关键因素是李永芳的投降是在辽东腰肋上狠狠捅了一刀,直入肺腑。
李永芳对辽东镇内部情况了如指掌,而且他现在是帮着努尔哈赤来拉拢分化和收买辽东镇内部的军官武人,或许在高级武将方面李永芳未必能得手,但是中低级军官就很难说了。
现在的情形就是主客易位,努尔哈赤有了李永芳相助,反过来开始挖起辽东镇的墙角,而且努尔哈赤远比朝廷舍得,往往觉得一个军官值得,开出三五万两银子都愿意,这对于朝廷来说就太夸张了。
但对于努尔哈赤来说,三五万两银子哪怕能在战争中发挥一次作用,让建州女真获胜,那一切都是值得的。
现在布喜亚玛拉反而来质问自己辽东镇局面日益棘手,但却找不到合适的对策来破局,始终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
“布喜亚玛拉,你的建议很好,但是要实际操作却不易。褚英是努尔哈赤的长子,若非万不得已,他不可能投靠我们。”冯紫英想了一下才辩解道:“之前舒尔哈齐也是有一些基本条件的,但褚英不一样,很难。”
“很难?我看未见得吧。”布喜亚玛拉显然不认同冯紫英的观点,“舒尔哈齐不但是努尔哈赤的一母同胞,而且还一直是努尔哈赤的左膀右臂,却因为威胁到努尔哈赤地位,还不是一样被削权?建州女真这方面学你们汉人可是比谁都快,李成梁给他们灌输的各种汉人争权夺利的思想,让他们内部也一样都是勾心斗角,褚英和代善以及皇太极之所以不合,还不就是因为褚英性格强势,脾气暴躁,已经隐隐有威胁到努尔哈赤对建州女真控制力了,代善和皇太极,还有安费扬古和何和礼以及费英东他们对褚英群起而攻之,还不是得了努尔哈赤授意?”
冯紫英讶然看了一眼布喜亚玛拉,“布喜亚玛拉,你这一年不是在生孩子么?怎么对建州女真内部的情形了解得如此透彻?”
“关乎我们叶赫部的生死存亡,我们岂敢轻忽怠慢?我们和你们不一样,你们丢了辽东,还有辽西,还有蓟镇可守,还有偌大中原,我们就是毁家灭族,所有子民都只能去给披甲人为奴,所以我们怎么敢不尽心尽力去打探?只可惜曹文诏和赵率教也许打仗都是一把好手,但是在这方面却比……令尊差太远了,而且现在努尔哈赤得了李永芳,辽东镇就很危险了。”
见布喜亚玛拉说到自己父亲时顿了一顿,轻笑起来,“什么令尊?你不该叫公公么?”
布喜亚玛拉一窒,白了冯紫英一眼,“我和你没名没分,孩子日后也跟我姓,……”
“你跟我有没有名分,不在于我,而在于你自己愿意不愿意。”冯紫英悠悠地道:“我知道你是个独立性子,不喜受约束,你和王熙凤这么合得来就能看得出来,若我真的要你跟我回去,那后宅深院对你未必公平,你成日里郁郁寡欢,我也不愿意,还不如让你在外边自由自在。”
“至于说以后孩子么,我后宅那么多女人,心善纯良者不少,大一点儿交给她们帮你带毫无问题,你也完全可以放心不会有谁会敢难为他们,你也随时可以回去看望,甚至也可以自己带一段时间再交给她们亦无不可,总而言之,这些都不是问题,……”
冯紫英这一番话也让布喜亚玛拉心中大为感动,虽说自己和他只算是露水夫妻,但是男人如此知情达意,而且早就替自己安排得井井有条,而且还贴合自己的心意,可谓用心良苦了。
布喜亚玛拉美眸流盼,红晕扑颊,连带着身子都有些发热,冯紫英哪里还能不明白,掰过那丰润的臀瓣和颀长健硕的大腿耸身挺入,不过这一回就是和风细雨,润物无声了。
情到浓处,于无声处。
好一阵后,二人才又盘缠依偎在一起,“紫英,我说的是实话,单以辽东镇现在的情形,迟早要出事,努尔哈赤密谋许久了,我听闻三贝勒阿拜一直在你们汉地活动,应该就是收集情报和联络各方,收集情报倒也罢了,原来建州女真也一直如此,但是联络各方恐怕就要引起重视了,女真各部,蒙古各部,你们南京,还有白莲教,以及那些山陕乱军,甚至朝鲜人和日本人,若是都被他拉入一条阵线,都觉得能在你们大周身上咬一口肥肉下来,那你自个儿琢磨会有什么结果。”
冯紫英手指轻拢慢捻抹复挑,引来布喜亚玛拉娇嗔埋怨,拍了一记手背,这才重新回到那丰腴臀瓣上摩挲,但思路却没乱,“这些情况朝廷都知晓,我更清楚,但我们能制止得了努尔哈赤联络各方么?做不到。最好的对策就是做强自己,见招拆招,本身这些内忧外患也一直存在,只能一个一个地去处理掉。”
“我就怕你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了。”布喜亚玛拉忧心忡忡,“努尔哈赤野心勃勃,而且智谋出众,加之还有一大帮忠心耿耿的儿子和部属,大周虽大,但是用力分散,内部矛盾丛生,我很担心……”
“担心什么?有我在呢,就冲着努尔哈赤还打过你的主意,我就不能容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冯紫英把布喜亚玛拉胴体搂得更紧一些,“放心吧,我有对策,此番本来我都该还在陕西呆上半年才算功德圆满的,但就是考虑到不在中枢,许多事情操作就不方便,所以才急急忙忙回来,我也知道各方都在密谋不轨,但只要我回来了,他们终归是一场幻梦!”
布喜亚玛拉最是喜欢男人这种自信豪迈的英雄气概。
这个男人比自己都还要小八九岁,在大周朝廷里也是年轻俊彦,但是其影响力和话语权却是其他人所不能比的,可谓算无遗策,连宰赛那等蒙古人种的英雄都对其佩服无比,就凭这一点,自己跟了他就值得。
“你心里有数就好。”布喜亚玛拉难得地如此温柔,脸颊贴在冯紫英肩头上,“你没回来,我心里始终空落落的,现在你回来了,便是你回了京师,只要想到我要想见你,一日就能到京和你在一起,心里就踏实了,夜里睡觉都能安稳一些。”
冯紫英也有些感动,同时也感到压力,这么多女人都把自己视为依靠,自己一旦出事,她们的命运便会不可预测,单凭这一点,自己就要昂首阔步地走下去。
“哟,还没够啊,布喜亚玛拉,你悠着点儿,你这身子才几个月呢,他也才回来,来日方长,……”
带着几分泼辣揶揄的声音出现在窗外时,搂抱在一起沉沉大睡的冯紫英和布喜亚玛拉醒来之后同时啐了一口。
看了看时间,这一觉下去就是一个多时辰,睡得格外踏实香甜,也是这么久来二人难得如此相依相偎说这么多话,然后又恢复到了一年多年那种情形。
布喜亚玛拉也不理睬,赤条条地下床,先替冯紫英把衣衫穿好,这才自己穿衣,一边道:“你去吧,要再不过去,她那酸气能把房顶都给掀了。”
冯紫英回头看着正在绑胸围子的布喜亚玛拉,那浑圆饱满的双峰对峙,被檎丹色的胸围子一裹,凹凸毕现,惑人心神,忍不住道:“你这绑着,要给孩子喂奶怎么办?”
“有乳娘,我平日里只是早晚各喂一遍,其余时候都是乳娘。”布喜亚玛拉系牢胸围子,掂了掂,紧了紧,这才放心,“你们汉人用的肚兜不实用,稍微活动便要起伏跌宕,不甚方便,……”
冯紫英摇摇头,这也由得她去,反正有乳娘,倒也不虞,“你打算什么时候给孩子断奶?”
“嗯,一岁吧,我没那么多讲究,听说你们汉人这边都是一岁,我们那边倒是不一定,早有早的好,晚有晚的好。”布喜亚玛拉倒是不像其他女人那样对孩子十分娇惯,或许是他们叶赫部那边就是粗养,孩子反而都很健壮,所以不太愿意按照汉人这边的习惯来。
“凤姐儿的虎子养得太娇惯了,你得说说,要不这男儿家长大了缺点儿阳刚之气,……”想起什么似的,布喜亚玛拉又摇摇头:“反正我这两个孩子不能像她那样养着,日后便不能成器。”
布喜亚玛拉的提醒倒是让冯紫英很是高兴,这教养孩子还得要有规矩,起码布喜亚玛拉的观念就比王熙凤那边强,自己还得要好好和王熙凤说道说道,莫要等到后来定性了就教不回来了,自己也不可能有那么多精力来过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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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零三节 小憩,抵京
从王熙凤床上爬起来时,冯紫英都忍不住扶了扶腰。
天色已经大亮了,这一夜盘肠大战,可谓火星撞地球。
一年多积郁的情意欲望都在这一夜里喷发出来,王熙凤也正处于如狼似虎的年龄,饶是冯紫英精力过人,但连续与布喜亚玛拉和王熙凤鏖战,也还是有些吃不消了,尤其是王熙凤本身就是个吞天食地的宝器,不把她降服,还真别想走人。
冯紫英的动作也把王熙凤惊醒了,翻过身来,趴在冯紫英肩头上,小声道:“这么早起来做什么?虎子有奶妈带着,还有红玉她们看着,不会有事,她们也不会这么早过来。”
慵懒冶艳的风情便是王熙凤掖着被角遮掩着胸前,可这半遮半掩的姿态,却更是诱人。
可冯紫英再是眼热,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一颗火星子撒下去,没准儿就要来酣战一场,女人倒是缓一口气就能生龙活虎,男人可就受苦受难了,更何况自己马上就要返京,那边还有一大堆女人等着自己,这在外边野花身上就把自己给弄得精疲力竭,这回去需要交公粮的时候怎么办?
“嗯,睡得也差不多了,过了那个点儿,就睡不着了。”冯紫英心不在焉地解释着,任由王熙凤把靠枕放在自己背后,自己也就斜靠在床头,“你要睡就睡吧,我就靠着歇息一会儿。”
“别是这路上宝琴和晴雯几个小蹄子把你给折腾够了吧,对了,我听说宝琴那个丫头龄官,小戏子出身的,听说也不是省油的灯,仗着和林丫头长得有些像,就惯会琢磨人,红玉说那小蹄子眉目妖娆,却是生得一个折磨人的身子,你可悠着点儿。”
冯紫英皱了皱眉,“红玉懂什么?啥时候还懂相人之术了?再说了,真是那样,有你厉害么?”
一句话就把王熙凤惹得柳眉倒竖,呼啦一下翻身就匍匐在冯紫英身上,“怎么,嫌我老了?嫌我折腾人了?”
冯紫英无奈地看着这倒在自己身前,双眸喷火,恶狠狠盯着自己的王熙凤:“我什么时候说过嫌你了?真男人还就怕女人不厉害,像红玉那样的三五两下就俯首求饶,不是扫兴么?我什么时候怕过你了,你再厉害也得在我面前给我盘着卧着,……”
这番话才让王熙凤稍稍释怀,眉目间又多了几分挑逗:“真不怕,我倒是愿意盘着卧着,就看你了,今晚……”
冯紫英意识到要想在王熙凤面前逞能,她还真不怕,恨不能舍生忘死地来和你搏杀一番,一夜欢愉远不能让她止渴,估摸着今晚还得要鏖战一番才行。
不过想想她这般年龄,一年多没男人,好不容易盼着自己回来了,自己又不可能在天津卫逗留太久,日后要想欢好,还得要等时机,或者来京师,所以也算是情有可原,自己也该好生安慰一番才是。
”啪!“,狠狠在王熙凤裸露出来的丰臀上抽了一记,冯紫英悻悻地道:“东风吹,战鼓擂,上了床,谁怕谁?”
难得听到冯紫英居然也能说出这样的俏皮话,倒是把王熙凤逗得笑起来,花枝乱颤,胸前双丸更是汹涌起伏,“紫英,你可是小冯修撰诶,怎么也说起这般打油诗来了,让外人听了岂不笑死?”
“怎么,修撰怎么了,难道还不准张敞画眉闺房之乐了?”冯紫英大大咧咧地道:“我就不信朝廷诸公难道年轻的时候回到府里面对妻妾,在床笫间也是一样古板方正,那活着还有啥滋味?”
“嗯,男人就该是在朝堂战场争锋,在后闱闺房风流,……”王熙凤眉目间春意盎然,越发眼波潋艳,气息也有些急促,看得冯紫英悚然一惊。
这又要立马再战,自己恐怕还真的要吃不消了,好歹也要休息一个白天才是,赶紧果断岔开话题:“水泥工场情况怎么样?”
一说起这个,王熙凤立即精神抖擞,兴趣也迅速转移:“还行,现在天津卫这边的需求依然很大,咱家的水泥工场基本上占了这边市场大半,另外咱们也开始销往河间府那边,你们不是从泊头那边回来的么?泊头码头正在扩建,就是用的咱家的水泥,沧州长芦盐场的盐仓也在扩建,一样是咱家供应的,德州那边林之孝和王信他们正在联系,争取也能把德州卫所的较场、营房和城墙增高这一块水泥需求都拿到,……”
不得不说这个女人还真的是天生有几分做生意的天分,出了这边工场管理外,这钻营市场需求,尤其是走通官府门道来扩大市场占有率,更是她的强项。
这其中估计少不了又要打自己旗号或者动用冯家资源,冯紫英倒也不在意。
“山东这边沿着运河其实你完全可以去试一试,东昌府和临清都经历了战火,虽然损失不大,但是肯定会有一些重修和兴建,而且水泥的优势会越来越凸显,你应该抓住时机扩大市场,有些市场先占下来,哪怕利润看薄一些,日后这一块你就能垄断着,不让后来者轻易挤进场,……”
冯紫英也随意点拨了几句,不需要说太透,王熙凤自己去悟。
白天的时光对于冯紫英来说是最轻松愉悦的,逗着虎子,这个已经两岁的儿子迅速就和冯紫英熟悉起来,眉目间冯紫英似乎也能找到自己幼年时的影子,尤其是那双眉毛和王熙凤的老鸦眉完全不一样,反倒是和自己那种修长斜飞一模一样,脸型也和自己一样,唯有鼻嘴挂了一些王熙凤的相。
布喜亚玛拉的两个孩子也需要取名,最起码先得给个乳名,冯紫英也在琢磨,想了许久,才得了苏娘和贲郎两个小名,苏娘寓意复活活力,希望女儿健康活泼,而贲郎则寓意勇敢。
这取名,取乳名还都是一个讲究,冯紫英想到迎春生下的儿子也得自己起名,还有妙玉和岫烟肚子里的孩子,这一连串陆陆续续都得要出世,自己回去之后还得要好好琢磨一下,免得露馅。
在天津卫又呆了一晚才等来沉有容到来。
冯紫英把自己的想法意图和沉有容交代了之后,沉有容倒是竭力赞同,但是摆在面前的现实困难也不小,登来水师舰队虽然规模不小,但是训练力度却需要加强,而朝廷的粮饷和添置新船以及购入火炮的花销却是难以到位,这是最大的问题。
钱银问题永远是最核心最具体的问题,冯紫英也不是神仙,变不出银子来。
海通银庄能借银子,但是那是要讲回报的,还本付息,这都少不了。
而登来水师一动,就是二十万两银子往上走的开支。
朝廷现在的情形,根本不可能拿得出来,冯紫英要想让登来水师按照自己意图去行动,就得要替朝廷找出出钱的路子来。
不过冯紫英还是给沉有容打了招呼,先行筹备起来,皮岛,济州岛,还有就是辽南金州,这几地日后都会是登来水师的重要基地,如何来发挥登来水师对建州女真的抄后路效果,就要看形势发展了。
和沉有容谈完,冯紫英也没再耽搁,径直返京。
进京后连家门都没入,就先到内阁报到,汇报陕西这边情况,顺带也要准备接受新的职务任命。
到离开西安之前,冯紫英都还不确定自己究竟会任何职,但在一路收到的情报消息来看,冯紫英就确定自己不太可能回任顺天府去当府尹,只能去兵部担任右侍郎了。
现在各方风暴乍起的时候,兵部却还只有张怀昌这一个尚书,简直是骇人听闻,自己回来不正好卸掉陕西巡抚和都察院佥都御史的职务,正式就任兵部右侍郎,由虚转实,正式协助张怀昌来处理军务了。
踏入东长安街,冯紫英就有一种无比熟悉而亲切的感觉,我又回来了。
阔别一年,街道依旧,市面上仍然是熙熙攘攘,车水马龙,完全看不出江南之乱带来的影响了。
冯紫英忍不住侧首问来接他的汪文言:“看来漕运中断的影响已经降到了很小了,南京那边这段时间有没有动静?”
汪文言压低声音道:“听说南京来人正在京中,正在和朝廷秘密接触,不过外边并不知晓,嗯,好像是仁寿宫那边也在牵线和施压,……”
“施压?”冯紫英冷笑,“真还觉得他能掌控全局?”
冯紫英对元熙帝印象极差。
说实话,永隆帝这十多年算得上是兢兢业业,但是奈何元熙三十五年之后这十多年把大周底子基本上都折腾一空了。
隔三差五下江南,宁肯大把银子花到各种无用之处,北方的武备却是拖欠日多,导致宁夏叛乱,西南改土归流拖延不动,硬生生拖到出事。
可以说以元熙三十五年划断,前期正是大周各方面登峰造极的巅峰时期,但从三十五年之后就一路下跌,十七年跌跌不休,一直跌到永隆帝接上这个烂摊子,终于各种矛盾都开始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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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零四节 入京,兵部
“大人,皇上现在神志不清,难以视事,义忠亲王虽然比皇上年龄大几岁,但是身体状况却要好不少,另外听说太上皇一直很喜欢义忠亲王世子张骏,虽然这几年没怎么见义忠亲王,但是张骏只要去仁寿宫,那都是见了的,而且不得不说这位义忠亲王世子原来在京中名声极佳,远胜于寿王和福王礼王几位,便是当初的沉相,现在叶相方相乃至齐阁老他们都对这位世子印象很好,……”
汪文言声音很小,紧挨着冯紫英耳语,这等消息是不能外传的。
“哦?莫非太上皇还想让张骏当太子不成?”冯紫英沉吟着道:“这虽然不可能,但是却能让义忠亲王的份量加重几分,……”
原来的沉一贯,现在叶向高、方从哲和齐师如果都看好这个世子,那还说明此人还真的有些招人喜欢了,难怪太上皇这么看重。
“正是如此,所以现在朝中诸公可能也有些意动,那寿王福王礼王一看都是些庸碌之辈,禄王恭王太年幼,义忠亲王世子却是各方面都很合适,而且……”
汪文言顿了一顿,冯紫英立即意识到这里边还有些什么,沉声问道:“而且什么?”
“而且听闻张骏性子柔弱谦恭,善于纳谏,朝中诸公或许觉得这种性子更符合他们期望的皇上吧。”
汪文言的这话有些诛心,但冯紫英却心领神会,没谁喜欢一个太过强势或者影响力太大的皇上,那必定会极大的打压和削弱相权。
“唔,这倒是给诸公出了一道难题啊,让他们既心动,又矛盾。”冯紫英笑了起来,“看样子义忠亲王派的人来肯定也是打出了这张牌,难道还真能直接让义忠亲王世子日后直接继位不成?没这个先例吧?”
汪文言思索了一阵之后才摇了摇头:“好像没有这种情形,皇上这么多儿子,没理由让别支来继大统,就算是太上皇有此意,也不符合情理,所以走弟终兄及恐怕才是南京方面的意图,只不过太上皇爱屋及乌,喜欢世子,连带着对其父也宽容了。”
“哼,端的是打得好主意。”冯紫英不置可否,这种事情之前还轮不到他置喙,所以连齐师和乔师这些都没有和他提及,这可能也和事关机密尚未定论有关,不过既然自己回京了,那少不了就要去念叨念叨了。
“当下朝廷户部极度拮据,据说黄大人为此须发白了不少,……”
“海通银庄不是借贷和购买国债加起来八百万么?”冯紫英反问。
“大人,江南赋税停了快两年了,八百万听起来很多,到那时对于两年江南赋税来说又不算什么了,而且朝廷还在打仗,四川,山东,现在的南直隶,山西现在又如此乱,加上九边也不能太削减,官员们的俸禄,粮价和其他物价又涨了那么多,八百万能济得了多少事儿?”
汪文言苦笑叹息,“你还在说登来水师要如何,朝廷怕是第一时间就会否决,因为根本就没银子。”
“心腹之患,肘腋之患,何轻何重,何急何缓?”冯紫英喟然叹道:“何解?”
辽东危险,但山西之乱就不危险了么?
白莲教暗藏杀机,蛰伏待发,难道就不危险了么?蒙古人呢?
这还没提南直隶那边和牛孙南军对峙不下呢。
相比之下四川那边的叛乱反而都是微末枝节了。
诸般思绪涌上心头,冯紫英越发意识到自己回京师的必要性,都这个时候了,若是不及时介入参与,一旦向不可收拾的境地滑去,自己在地方上鞭长莫及,那可就真的悔之晚矣了。
进了宫门,来往官员见到冯紫英都是一惊,这才意识到这位解决了陕西乱局的小冯修撰重新返京了,纷纷来打招呼寒暄。
冯紫英也得要耐着性子和这些日后同僚们说说话。
若是到了兵部,日后和吏部、户部、通政司、五军都督府这些部门打交道就多了去了。
这些部门官僚作风严重,遇上不顺眼或者没人脉的,一件事儿半天就能办的可以给你拖上三五日,而且还有理有据,让你发作不得。
细节决定成败,冯紫英前世也是官员出身,自然明白这大周朝的繁文絮节各种过场更是吓人,但现在自己还不得不适应。
一路点头哈腰,含笑握手,抚肩把臂,林林总总不下十来拨人,冯紫英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竟然也成为这京师城里行走的社交牛人了,几乎人人都认识自己,自己好像也大多都有印象,见了面至少大概知晓人家姓什么,在哪个部门,但是要说人家的字或者号,那就真不行了。
不过这也足够了,一句某大人就能让人家喜笑颜开,没见才从陕西回来的小冯修撰居然知道自己姓什么,也知道自己职位,这就相当难得了。
终于遇到一个值得驻足的熟人,柴恪,冯紫英也主动迎上,好生寒暄起来。
“总算是回来了,去陕西我是最放心的,但也没想到你才一年半年都不到就把陕西摆平了,诸公都有些惊喜啊。”柴恪拉着冯紫英的手,一阵唏嘘,“只不过你也留有后患,怎么乱军都渡河入晋了,现在晋南之乱就是陕西乱军为首,……”
“柴公,这能怨我么?”冯紫英连连摇头,“我入陕时,陕西早就乱成一锅粥,不,应该是两锅粥了,陕北三府是一锅,西安府东部是一锅,我也没三头六臂,还在平定陕北三府时,西安府那边乱军就已经渡河入晋了,我就是飞也飞不过去啊,最起码我还逼着潼关卫军渡河把蒲州和河东都转运盐使司给守住了吧?换了别人,谁会去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蠢事儿?”
潼关卫军守住了蒲州,总算是为晋西南一片混乱中留住了一方净土,无论是陕西还是河南军队要过去增援,都可以依托蒲州为支点,这一点张怀昌和李三才都赞不绝口,直言冯紫英有大局意识,堪为楷模。
“但现在山西局面很严峻,你不知道么?丰州白莲和土默特人已经联手纵兵寇边,察哈尔人也开始蠢蠢欲动,所以我这会子就不和你多说了,你赶紧去文渊阁那边,诸公可能都还等着你,看来你马上就得要进入角色才行。”
柴恪摆摆手,也是满脸忧思。
“柴公,看样子我这个兵部侍郎要由虚转实了,那左侍郎谁来?”冯紫英顺口问道。
“稚绳任左侍郎。”柴恪回答道。
“那北线军团谁去担纲?”冯紫英眉头皱起。
“可能是童仲揆,本来朝廷有意让礼卿去,但山西局面现在这样,礼卿恐怕马上就要去山西,统筹协调大同、山西二镇与整个山西卫军体系来应对,就只能让童仲揆来负责北线军团了。”柴恪见冯紫英眉头深锁,“怎么,不放心礼卿还是童仲揆?”
“袁大人出任山西肯定没问题,但童仲揆先前在湖广都司,调任山东都司才多久?”冯紫英迟疑了一下,“我担心他对北方这边的军队不熟悉,尤其是北线军团来源复杂,既有蓟镇军,也有京营诸营,还有一部分北直卫军,他一直在南方,未必能把这帮人捏合得起来啊。”
“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是现在朝中无人可用,总不能让陈敬轩去吧?”柴恪也觉得棘手,“要不,曹文诏?”
“曹文诏不合适,北线军团本来就是蓟辽的预备军团,若是辽东有事,曹文诏能大公无私,可他手底下的将士呢?”冯紫英摇头,“算了,也只能先让童仲揆先去了,但愿他能尽快熟悉。”
和柴恪道了别,冯紫英才直奔文渊阁。
进去的时候,堂中诸公都在,还有张怀昌和黄汝良,见见到冯紫英进来,都招呼冯紫英入座。
“什么时候到的?还说你明天才能到呢。”叶向高亲切地问道:“一路还算顺利吧,紫英?”
“还算顺利,走水路要比山西那边顺畅得多,……”冯紫英注意到自己一提到山西,在座诸公脸色都是有些难看,忍了忍,还说没忍住,“山西局面不好?出事儿了?”
“嗯,反正你也马上要走马上任了,也不必瞒你,素囊的骑兵已经破了三山墩和迎恩堡一线,绕过了磨儿山,正在向南深入,杨元有些手忙脚乱,从井坪北上的边军动作迟缓,……”李三才看了一眼叶向高才沉声道:“丰州白莲的汉人在其中起到了关键作用,他们买通了迎恩堡守军一个长期有往来的哨长,以偷运走私皮货为由哄骗守军开关门运货,结果被其偷袭破关,……”
后续就不用说了,有丰州白莲这些汉人作为突破口,甚至可能大同军中亦有不少白莲教徒,里应外合,还和土默特人勾结起来,其结果不问可知。
问题是一点破,那就是点点破,整个大同镇西部防线就崩了,绕过关卡的土默特骑兵和丰州白莲叛军可以轻易绕行到背后发起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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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零五节 返家,团聚
冯紫英脸色阴了下来,这一走马上任就遇上当头一棒,而且是破关入侵了。
看样子紧邻的威远卫和平虏卫局面都不容乐观,杨元还是太大意了,或者说大同镇被孙绍祖一折腾元气伤得比想象的更大,至今都没有缓过气来。
冯紫英对大同镇的情况很熟悉,沿线的边寨营堡他都很熟悉,自小就跟着老爹在这一线奔走,印象很深。
“迎恩堡如果破了,井坪的边军都上来了,那平虏卫和威远卫的守军在做什么?”冯紫英忍不住问道:“阻虎堡也破了?”
张怀昌脸色也很难看,但看冯紫英问起,也只是点了点头,“阻虎堡和乃河堡都丢了,平虏卫的守军只有两营,出城野战遭到了土默特骑兵从侧翼突袭,战败溃散,威远卫的守军,哼,根本就没敢出门,……”
阻虎堡和乃河堡是迎恩堡西面两个重要堡寨,扼守兔毛川注入黄河以南这一线的防区,与山西镇的老营堡到老牛湾这一线毗邻。
土默特人如果要入寇,要么走河东的迎恩堡、阻虎堡、乃河堡,要么走河西的老营堡、水泉营堡。
冯紫英一直担心土默特人入寇要走河西山西镇这边,因为在他看来山西镇更不让人放心,没想到素囊和丰州白莲居然出其不意,从迎恩堡这边破关入寇。
但想一想,丰州白莲连边军都已经渗透买通了,也就无所谓走河西河东了,那边都一样,走河东更便捷。
平虏卫被突袭,威远卫不敢出战,这大同镇居然堕落到这种地步,也不能让人扼腕。
记忆中的大同镇还是能打的,怎么这才几年,就退化这么快?
不过现在说这些都毫无意义了,冯紫英也不会去多说,除了得罪人,价值不大。
“威远卫不敢出战,那起码要守住吧,威平堡决不能丢,……”
冯紫英话音未落,张怀昌已经苦笑,“昨天传来的消息,威平堡已经失陷了。”
冯紫英哑口无言,索性也就不说了,现在对前线情况一无所知,多说无益。
“礼卿这边已经出发了,估计这会儿已经过了怀来了。”张怀昌这才补充道:“杨元已经命令东路和北东路这边抽调精锐南下西去了,另外山西卫军也在整编,……”
这话说得有气无力,冯紫英也知道事到临头才来整编,未免有些晚了,不过晋南起乱,卫军应该早就在整编才对,就怕只是一部分卫军得到了整编,对整个山西卫军体系来说,就未必了。
几句对话,也让叶向高和方从哲他们对冯紫英军事素养有了几分认识,看得出来冯紫英对九边这边情况十分熟悉,不愧是将门虎子,也难怪人家能在短短一年多时间里就把陕西那边收拾下来了,这样子看来安排对方出任兵部右侍郎也是正确的。
袁可立出任山西巡抚还是比较让人放心的,冯紫英心里稍微放了一下心。
前世历史上袁可立在军事指挥能力上表现可圈可点,也是文臣中较为突出的,他去山西主持大局,冯紫英觉得应该可以控制得住局面,但是前提是朝廷得给袁可立足够的支持。
以大同和山西二镇当下的表现,冯紫英对山西卫军体系更不看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袁可立本事再大,也不可能赤手空拳去应对内外敌人,这一点中枢应该明白才对。
“袁大人去山西,恐怕朝廷还是需要给予足够支持才行,钱粮和人马,朝廷都要考虑才是。”知道自己才来本不该说这些,但是冯紫英还是忍不住提了一嘴。
叶向高和李三才都笑了起来,“紫英,你的担心我们都理解,这也是现在朝廷正在商议的事情,今日你先把陕西这边情况说一说,然后再来说后续事宜。”
冯紫英也就不再多言,把陕西这段时间的情况做了一个汇报,因为这都是烂熟于胸的情况,冯紫英提前准备有相关文档,口头却是滔滔不绝一口气说了半个时辰,期间内阁诸公和张怀昌、黄汝良也问了一些问题,冯紫英都一一作答。
应该说对冯紫英的汇报内阁还是十分满意的,因为现实情况就把在这里,陕西局面已经稳定,甚至还提前扼住了蒲州,防止晋南乱局向陕西和河南蔓延,能做到这一步,还有什么好说的?
还有今年陕西的旱情依然存在,但是能够让陕西做到粮食自给而不导致饥民变成流民,流民变成乱民,这就是最大的成功,至于其他,都是细枝末节,无碍大局。
“好了,紫英,我们都已经地陕西的情况有了大致了解,如你所说,李腾芳应该可以应对,所以此番你回京来,内阁也有计议,让你担任兵部右侍郎,和稚绳一道协助怀昌处理当下最为急迫的军务,你可有什么想法?”
内阁诸公都看着冯紫英,冯紫英沉吟了一下才回答叶向高的问题:“我自当服从内阁安排,只是我对当下军情尚不清楚,恐怕还需要一些时间来了解熟悉,怀昌公和稚绳兄都是我的前辈,我自当向他们学习,做好本分工作,……”
前世做官冯紫英也经历过无数次这种升迁转任,其实在大周朝也都差不多,只不过像这种面对整个大周朝廷内阁诸公来述职和听从任命,还是第一遭。
程序走完,冯紫英就不再在文渊阁这边逗留,兵部公廨在宫外大时雍坊那边,自然就到那边走马上任。
不过大周还是讲人性化的,知道冯紫英才回来,一路奔波,也给了三日假,三日之后,便要正式履新了。
不过临行之前,张怀昌却又直接拉着冯紫英到了兵部,并没有让冯紫英直接回家,盖因孙承宗已经去辽西和童仲揆交接去了,这兵部空空如也,张怀昌是急需人来帮忙。
到兵部,张怀昌和冯紫英一说就是一个多时辰,索性直接就把晚饭也在公廨里用了,一直到戌时,冯紫英才得以脱身回家,而且张怀昌那个都还撂了话,这三日冯紫英虽然可以再加休假,但是若是有事,也一样要派人来招的。
冯紫英也只能苦笑答应,才算是得以脱身走人。
回到府里时,已经是快亥时了。
一进门,就被一大堆举着的灯笼映得烟花燎原,莺莺燕燕一大堆排成了横排,当先的自然是老娘和姨娘,然才是沉宜修、薛宝钗、林黛玉,在后一排就是宝琴、妙玉、尤二姐、迎春、岫烟几女,鸳鸯、晴雯、金钏儿、平儿,加上紫娟、莺儿、司棋、云裳、香菱、玉钏儿丫头们则分列两边。
一晃眼过去,冯紫英竟然微微醺醉之意,除了老娘和姨娘外,这一派莺歌燕舞,脂浓玉琢,这边是我的后宫粉黛?
这一刻冯紫英越发觉得自己定要牢牢把握好自己,如此美景,如此人生,岂能辜负?
和老娘、姨娘见礼,自然拉着冯紫英是一番抹泪哽咽,不过安安全全回来是大喜事,而且妙玉和岫烟先行回来了,肚子里还多装了两个,也是让大小段氏喜出望外,加上迎春生下的儿子,再也没人敢说冯家有绝后之忧了。
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沉宜修、薛宝钗和林黛玉三个正室也能尽早生下儿子,那样一来冯家就真的是功德圆满了。
陪着老娘和姨娘往屋里走,冯紫英这等时候也只能用眼神和目光来和妻妾们示意,好在大家都是知情达意的,也知道这个时候断断不能和婆婆争锋,人家母子情深,但媳妇的要不知趣地去凑合,就太不懂事了。
好在大小段氏也是明白事理的,知晓一干儿媳妇们都一样望眼欲穿,所以在和冯紫英拉着说了一会子话之后,便以劳累为由,先行去休息了。
剩下的就该是冯紫英这一大家子了,阔别一年多,恍然如梦,冯紫英对屋里诸女自然也是日思夜盼的,当着众女的面,拉着沉宜修、薛宝钗和林黛玉一一说话,少不了要感谢贤妻在家中掌家操劳,侍候母亲,还郑重其事的行了一礼,也慌得沉薛林三女都是连连避身,不敢承受。
三女之后冯紫英自然要把自己乖女儿桐娘抱起来好生亲热一番,早就会说话的桐娘之前还有些生疏惧怕,但是一入冯紫英的怀中,似乎就能感受到血缘亲情,迅速就亲热起来,更是把冯紫英喜得眉花眼笑,乐得合不拢嘴,不忍释手。
说了话之后就是尤二姐、迎春了。
宝琴、妙玉和岫烟分别时间不长,自然都知趣地站在了一边,只是迎春怀中还有一个婴儿,冯紫英自然也是要好生看顾一下。
这一趟子林林总总忙碌下来,好容易其他人散去,只剩下沉宜修、薛宝钗和林黛玉,已然是亥正了。
看着三姝美艳清丽的姣靥,冯紫英捧起茶碗,抿了一口,让那股子热意慢慢渗入肺腑,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总算是回家了,在这里坐着,我才有回家的感觉,在西安,无论如何都还是觉得缺了一点儿什么,哪怕是半夜醒来,都觉得空落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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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零六节 居家,日常
冯紫英的话让三女都是相视一笑,还是沉宜修启口:“相公回来就好,说心里话,我和妹妹们也不求相公大富大贵,只求相公能平平安安,和我们一家子能和和美美地在一起,只是相公得朝廷信赖,我等也不能罔顾大局,所以也只有默默祈福,求上苍保佑相公一切顺利了。”
“是啊,相公这一去,沉姐姐和林妹妹都是日思夜盼,尤其是林妹妹更是清减了不少,妾身和沉姐姐都还要宽解林妹妹,好在相公总算是回来了,估摸着林妹妹现在夜里就能安枕了,……”
带着一点儿调侃味道的话语都得沉宜修轻笑,而林黛玉更是涨红了脸,要去撕宝钗的嘴,“就你在那里胡说,明明是你自己想相公,却往我身上推赖,没见过你这样当姐姐的,……”
“宝妹妹也是一番好意,林妹妹委实太担心了一些,我和宝妹妹也都琢磨相公回来应当好好宽解宽解林妹妹。”沉宜修忍着笑道。
林黛玉急了,“沉姐姐,怎么你也这般调戏妹妹,你们俩难道不是如此?却成了只有我一个人如此,分明就是合起伙来欺负我,……”
三女的这一番言语,逗得冯紫英心怀大畅,忍不住哈哈大笑,这气氛难得如此融洽,凭空多了几分闺中乐趣。
“谁让你是妹妹呢?当姐姐的不欺负妹妹,还能欺负谁?”冯紫英乐在其中,“难道还能欺负相公不成?”
沉宜修和薛宝才也都被冯紫英这番调侃话给逗乐了,“听见没有,林妹妹,这可是相公说的,日后我们更要光明正大地欺负你了,……”
林黛玉娇嗔连连,她当然知道他们是在和自己开玩笑,尤其是冯紫英加入进来,更是其乐融融,整个房间里一片欢乐气氛。
四人又说了一会子话,免不了也是询问冯紫英在陕西那边的情形,也问到了史湘云和秦可卿的现状,冯紫英都一一作答。
几女也注意到冯紫英有些疲倦,便主动让冯紫英去休息。
既然回了家,自然也就要按照原来的规矩来,正好轮到了在三房,冯紫英也就去了黛玉屋里歇息。
搂着黛玉沉沉入睡,冯紫英一觉拉通。
本身就一路奔波,又在天津卫两日盘肠大战,冯紫英真有点儿吃不消了,所以也不做声,就搂着黛玉直接睡觉。
冯紫英这一觉睡得神清气爽,一直到卯正已过,才醒来。
若是往日这个时候,冯紫英也就起床了,不过这初回家里,而且昨日也是倒头大睡,还真觉得有些对不起黛玉。
好在这回笼觉正是精神十足,怀中黛玉倚在颈下幽香扑鼻,一时间冯紫英又有些意动。
捧起黛玉姣靥,睡眼朦胧中,泪影尚存,看着那樱桃小口,琼鼻粉唇,瘦肩玉颈,直欲人勃发如狂。
轻轻吻下,吚吚呜呜声中,黛玉双手也环上来勾住丈夫的虎项,身子也贴在丈夫胸腹间,喘息声中,原本人前清冷孤傲的姿态早已经化为了满腔情意,“相公,……”
“哎,……”冯紫英湿吻入喉,捧着黛玉的粉颊,呼吸相接,热意交融,肚兜下翘蕾挺拔,颤颤巍巍,……
探手入股,早已溪流潺潺,冯紫英双手也毫不犹豫地褪下黛玉的小衣。
黛玉早就情焰熊熊。
冯紫英一别一年多,相思入骨,而且她也不再是未经人道的少女,而是已为人妇,对于床笫间的欢娱也已经不陌生了,好容易盼到丈夫回来,第一夜就在自己屋里歇息,谁曾想丈夫却是一落枕就呼呼大睡,让她心中也是无限委屈。
这时候丈夫却要温存欢好,若是换了平日,黛玉是断断不肯的,但今日却是难得柔媚温婉,曲意逢迎。
迎合着丈夫凶勐的冲撞,黛玉喉中柔腻入骨的呻吟更是把冯紫英欲焰催发到了极致。
象牙床,交纱帐,有节奏的晃悠,伴随着竭力压抑的嗓音,在屋里回荡。
紫娟在外间也是羞红了脸颊,不过她却是真心盼着大爷能好好疼爱姑娘一番。
眼见得妙玉和岫烟都有了身孕,这份压力不但给了长房二房,同样对黛玉这个三房大妇也带来压力。
姑娘虽然平时不怎么说,但是跟随她多年的紫娟哪里能不明白姑娘的心事?
这冯大爷一回来,三房又得要并立,谁能先胜出,就看各家肚皮谁更争气了。
总而言之,当冯紫英着衣起床之后,黛玉还只能在床上休息,不过紫娟侍候自家姑娘好生躺下休憩时,黛玉眉目间的喜悦却是告诉了所有人此时她的心满意足。
既然有三日的假期,冯紫英也打算好好休整一下,顺带也得把自己后宅里的情况过问一下,一旦投入到兵部的公务中去,再想要有这样的休息就难了。
“坐吧,鸳鸯。”冯紫英示意鸳鸯落座,笑吟吟地看着还有些手足无措般的鸳鸯,“怎么,我就才走了一年,好像就生疏了许多一般,难道爷还换了一个人不成?”
“不是,奴婢就是觉得爷走这一趟回来,气势都不一样了,更深沉内敛了,但是骨子里却多了几分坚韧刚强,……”鸳鸯努力地寻找着词汇来形容冯紫英的变化。
的确,冯紫英虽然也就走了一年多时间,但是这一年多却带了巨大的变化。
昔日离别时,冯紫英还有些少年郎君的英姿勃发,但是此番回来时,却多了几番龙盘虎踞的雄浑气势,甚至远隔几丈,都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威势。
或许这就是一年多封疆大吏生涯自带的架势,依然牢牢烙入冯紫英的身体中了。
“呵呵,鸳鸯巧嘴,名不虚传啊。”冯紫英大笑了起来,能得这位《红楼梦》书中的荣国府第一丫头这般夸赞,还真的令人心情愉悦。
鸳鸯脸颊也羞红如酡,娇媚地白了冯紫英一眼,双手交替在小腹前捏揉着汗巾子,“爷就会说这些风凉话,这一点确实半点没改。”
“哟呵,爷夸赞你两句,还成了罪过了?”冯紫英招手示意,拍了拍自己腿,“坐过来。”
鸳鸯大羞,瞪着杏核眼,樱唇微翘,摇了摇头:“奴婢不过来,若是别人看见,还不知道又要怎么……”
“这是爷的书房,谁能看见?金钏儿还是玉钏儿?她们姐妹看见了还能嚼你的舌头?冯府就是这等规矩?”冯紫英斜睨着鸳鸯,“还是爷说的话都不管用了,招呼不动鸳鸯你了?”
被冯紫英的话这么一堵,鸳鸯只能恨恨地瞪了冯紫英一眼,扭腰移步,慢慢走了过来,“爷这般话奴婢可承受不起,只是爷莫要动手动脚,失了身份,……,啊!……”
还没等鸳鸯话音落地,冯紫英已经一把把鸳鸯揽住抱起,横放在自己腿上,惊呼声中,鸳鸯便被冯紫英堵住了嘴,一双手挑开衣裙下摆钻了进去,迅速捕捉到那对挺翘的软肉,揉捏起来。
鸳鸯身子迅速瘫软下去,热了起来,一年多的相思之情被冯紫英狂野凶勐的撩拨顿时给逗弄了起来。
当鸳鸯感觉到身上一凉时,冯紫英早已经贪婪地在她身上逡巡游弋,恣意探索了。
一直到剑及履及,鸳鸯才从神魂颠倒中惊醒过来,挣扎着求饶:“爷,给奴婢留几分体面,奴婢身子迟早都是爷的,今儿个爷还要在大奶奶屋里安歇,使不得,……”
冯紫英终于松手,不过却似笑非笑,“爷今日是要在宜修屋里歇息,不过鸳鸯你似乎也高看自己了,你这模样能顶得住爷几轮挞伐不成?”
饶是鸳鸯还是黄花处子,不过她在荣国府当了那么多年首席丫鬟,现在又来了冯家管家,这等虎狼之词她哪里没听过,又怎么会不明白意思?羞得忍不住双手捂脸,恨恨跺脚:“爷,哪有你这样的主子,阔别一年,回来就是这般来调戏奴婢这些当丫头的?”
冯紫英开怀大笑,又把鸳鸯搂入怀中,附耳低语:“这只能说明爷对鸳鸯的态度特别不一样,也对鸳鸯的感觉也特别不一样,爷这么说,鸳鸯你满意么?”
哪个女人经得起这般情话挑逗?鸳鸯纵是矜持冷傲,一颗芳心却早已系在冯紫英身上,今日却得别离一年多的情郎这般情话浇灌,那颗渴望爱抚滋润的芳心几乎就要蓬勃绽放。
转过头来,终于毫不犹豫地献上蜜吻,鸳鸯鼻息间低语几乎轻不可闻:“奴婢满意,满意极了,爷若是这个时候要收了奴婢,奴婢也愿意,……”
见这个又慧又烈的丫头终于在自己面前伏低做小,心甘情愿地献上一切,心满意足的冯紫英反而不忍了,“爷还没有那么急色,好歹方才还和你林姑娘欢好了一回了,爷给了平儿一份体面,难道还能不给鸳鸯你一份体面?待到这几日过了,鸳鸯你便是想逃也逃不掉的,……”
少不了又是一番轻怜蜜爱,只是未及于乱,答应了给鸳鸯一份体面,冯紫英还不至于这般急色,这回到家中身畔女人多了去,何至于非要在鸳鸯身上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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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零七节 幸福人生,美好时代
待到鸳鸯整理好衣衫鬓发,坐在自己身边,冯紫英这才牵着鸳鸯的手,问起这一年多府里的情形来。
这一府三房,其间少不了会有些龃龉矛盾,但是从昨日的情形来看,三房相处还算融洽。
沉宜修和薛宝钗都不是那等气度狭小之人,而黛玉也明事理,自己带走了宝琴这个唯一可能惹祸的根源,妙玉这个愣头青也被自己带走了,这府里基本上就不会翻起多大风浪来了才对。
“府里一切安好,沉大奶奶和宝二奶奶也都十分融洽,林姑……三奶奶和她们两位也处得不错,三日一小聚,五日一大聚,有时候是在三房都在轮着做东,饮酒作诗,投壶画画,偶尔也还打打麻将马吊,尤二姨娘和贾二姨娘也也来凑热闹,连太太和姨太太都很满意她们几人这般,……”
听得鸳鸯说贾二姨娘,冯紫英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是谁,愣了一愣才回过味来是迎春,嗯,也是自己的妾室,叫贾二姨娘没错了,只是从鸳鸯嘴里喊出来,还是有点儿说不出的味道。
鸳鸯抽手不回,也就任由冯紫英握持着自己的柔荑把玩,自顾自地说着话:“加上还有珠大奶奶和三姑娘、四姑娘也都经常过来,甚至偶尔琏二奶奶也会带着红玉回来,凑在一起,就更热闹了,府里们从荣国府那边过来的小丫鬟们都说,不经意都会觉得是前两年在大观园里盛景一般,……”
鸳鸯的话语里多了几分唏嘘,隐约还有几番期盼,冯紫英品出味来了,“嗯,大观园那边我听黛玉说已经再开始修缮了,而且进度还算快,什么时候能完工?”
鸳鸯咬了咬嘴唇,思考了一下,“奴婢前几日还陪着宝二奶奶与三姑娘一道过去看了,荣宁二府的围墙早就拆了连通了,凝曦轩和临水轩靠着最后边儿,爷是知道的,这两处最是精美,所以是全盘保留了,把荣国府的梨香院与凝曦轩、临水轩就连城一片了,在沁芳溪上搭了一座拱形便桥,……”
冯紫英知道宁国府的精华就在会芳园背后这一片,论宅子是不及荣国府的,但会芳园背后这一片水面巨大,远甚于荣国府那边。
特别是从凝曦轩到天香楼和逗蜂轩这一片,碧波荡漾,风景如画,站在登仙阁上都可以越过天香楼和逗蜂轩看到那一片莲叶何田田的水面。
现在把二府围墙打开,凹晶溪馆便敞亮出来,一下子面对整个硕大的湖景水面,而清堂茅舍和玉皇庙以及女道丹房这一片则成了一处半岛,直深入水面中来了,和凹晶溪馆隔着水面遥遥相望。
当时冯紫英也就是这样设想的,还给沉宜修、薛宝钗和林黛玉她们留下了一张草图,吩咐她们在开工建设时便可以作参考。
只是涉及到两府围墙彻底打开后,邻水这一片如何全盘规划才能达到最好效果,还得要有专门的匠人来规划设计,所以冯紫英也没有太过约束,只是要求务必做到最好,能让原来在荣宁二府住过的奶奶姑娘们都满意为最好。
鸳鸯虽然描述得详尽,但是不能亲眼所见,自然难以领略,所以冯紫英也只是耐心听着鸳鸯的介绍,内心还是琢磨恐怕这两天还是要抽时间去亲眼看一看。
毕竟自己回来之后,添丁增口,这府里已经有些拥挤了,与荣宁二府的宽敞风景相比,丰城胡同这边的确太狭窄了,便是再想拓宽都不能。
“这里边却还有两处难处,还得要等到爷回来拿主意,一是这二府大门若是按照爷的意思,三房都住在一处,那就只能留一个大门,小门角门都无所谓,但大门选哪边?二是这大观园的改造,大奶奶倒是没甚意见,宝二奶奶和玉三奶奶也去看了,都觉得若是随意改变就太可惜了,只是一些违制之处做了修改,也让龙禁尉的人来看了,没有什么问题了,但实际上里边并没有大改,所以这个情形还是的去亲眼见了来拿主意,……”
冯紫英内心其实也不愿意对大观园大改,尤其是天仙宝境,也就是省亲别墅里边,楼宇逶迤,琳琅满目,蔚为大观,实在是最合他自己心意。
他粗略地数了数,三层楼以上的楼院就是三处——大观楼、含芳阁、缀锦阁,正是当面面隔着沁芳溪面对沁芳阁和翠嶂以及大观园大门。
两层楼的就多了,后边的东北角和西北角各自连为一体的三联院楼都是二层楼的,加起来就是六座,东北角三座分别取名望海楼、瞰江楼和甲秀楼,西北角的取名眺月楼、摘星楼、烟雨楼。
加上两翼的侧院和居中的顾恩思义殿以及后边的嘉荫堂,这省亲别墅的名头还真体现不出来,倒是天仙宝境,冯紫英觉得更为贴合,尤其是千红万艳都能住在这里边,那才是真正的天仙宝境了。
“嗯,是得去看看,现在这边有些挤了,那边改造修缮都得要加快进度,我琢磨着看看年前能不能搬过去,既然你说围墙打开,沁芳湖四周也都整修得差不多了,那我觉得还能赶得上。”冯紫英点点头,“看时间,就这两日,到时候我和宜修、宝钗、黛玉一块儿去,你也去,帮着参谋参谋,日后你可是这大宅里的大管家了。”
一句话让鸳鸯心中既兴奋喜悦,又有些压力,“琴奶奶和妙奶奶她们……”
“她们若是要去,也可以,看情况吧。”冯紫英倒不在意,“倒是你一定要去,还得替我好好规划一下,几位奶奶住哪里,怎么分配,莫要因此而闹得不愉快了。”
这也是鸳鸯最担心压力最大的地方,虽说原来像宝钗、黛玉她们在大观园里都有居所,如潇湘馆和蘅芜苑,但是冯紫英说了那现在就算别苑了,几位奶奶都要住进改造后的省亲别墅里去,而且大奶奶原来又没有住过大观园里,若是现在住进去了,住哪里,还安排不安排别苑,这都要算计进去,否则稍有丁点儿差池,那就是一场风波。
好在大观园规模不小,而且现在又把宁国府那边的会芳园也纳入进来,加在一起,园子够大,楼宇宅院也够多,还有足够多的空间来腾挪安置。
想了一想,鸳鸯小声道:“不如这样,奴婢先陪爷单独去一趟,让爷心里先有一个谱儿,爷大致拿个主意,奴婢帮着参谋参谋,若是这忙不迭地都去了,意见不一,起了隔阂纷争,那就不美了。”
冯紫英剑眉一掀,想了一下,才觉得鸳鸯这个建议才是稳妥之计。
真要一大堆人去了,各自意见不一,那时候自己也不好偏袒,若是自己现在先去了,基本定个大概,不等诸女纷争,自己就给出意见,让诸女也难以籍此生出嫌隙。
“嗯,鸳鸯你考虑更周全,下午你我二人便悄悄去一趟,莫要声张。”冯紫英点点头。
“奴婢把平儿和金钏儿也叫上。”鸳鸯想了一想道:“多一个人,也能多帮着参考一下。”
冯紫英一怔之后立即明白过来,平儿和金钏儿都是跟自己的,不属于哪一房,像晴雯、紫娟、香菱这些丫头就不合适去了,这丫头果然心细。
“也好,就把平儿金钏叫上,用过午饭,我们便出发。”冯紫英点头应允。
一上午冯紫英便在桐娘和迎春所生的安郎身边度过。
桐娘已经两岁多快三岁了,正是活泼可爱的年龄,冯紫英回来自然要好好陪一陪,而且带了不少礼物给小丫头,更是让一直在沉宜修严管下的桐娘喜出望外。
好不容易在父亲的庇护下放飞自我,一上午都能听到小丫头格格娇笑的声音在院子里回荡。
迎春所生的儿子冯紫英给的小名就是安郎,希望一辈子平平安安,迎春也很喜欢这个乳名,至于说大名儿,都得要等到老爹那边来取。
这小子也的确得了一个安字,格外安静,即便是冯紫英这个对于他来说很“陌生”的人抱着,也不哭不闹,只是静静地转着油黑乌亮的眼珠子打量冯紫英,似乎对自己老爹很好奇。
一直要到饿了才一瘪嘴,哼唧几声,等到迎春掀开衣襟塞入他嘴里时,立即就闭上眼睛,规规矩矩地吃起奶来了。
“这小子,还懂规矩呢,还知道非礼勿视啊!”冯紫英笑了起来,摸了一把迎春涨大了一圈儿的胸房,沉甸甸的充满了乳汁,“这可是你爹的专属,吃奶可以,不许偷看!”
一句话把迎春身旁的司棋和绣橘都逗得笑了起来,迎春也是脸红耳赤,有些忸怩地扭着身子道:“爷说些什么呢,妾身也就是奶水充足,所以能自己哺乳都自己喂,奶娘也就是夜里帮着喂一喂。”
“是啊,姑娘都是自个儿喂,奴婢也说多请一个奶娘,可姑娘却不愿意,觉得没必要。”司棋大大咧咧地道:“也算是替府里节省银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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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零八节 闺阁风情,联姻考虑
“司棋,还在喊姑娘?”冯紫英瞥了一眼这莽丫头,“当姑娘的能生出儿子来?”
“嘻嘻,奴婢也是喊惯了,懒得改口,反正奴婢是一辈子把姑娘当主子的,也要跟一辈子的,也就不改了。”
司棋可以说是丫头里边在冯紫英面前最放肆的一个,无论是晴雯还是红玉都不敢和她比,冯紫英也知道她的性子,而且这丫头忠心护主,这一点尤得冯紫英喜欢,所以也就由她去了。
只不过这落在其他丫头眼中就觉得分外惊讶。
都说大爷是个颜值控,最是喜欢漂亮的,像得宠的晴雯和金钏儿都还能说得过去,毕竟公认的漂亮,就算是鸳鸯、平儿、香菱这些也都是一等一的。
司棋怎么看都和这些丫头有些差距,唯独一个大胸脯却是无人能及,所以这又有传言说大爷喜欢大胸的,看看最先纳的妾尤二姐和尤三姐,无一不是胸大的。
这也让府里的丫头们大失所望,要论比胸,可真没几个能和司棋相提并论。
一番话倒是很暖迎春的心。
她是个老实性子,也从不喜欢和人争什么,在荣国府里被人称之为二木头,若不是司棋替她在外边张罗争抢,只怕过得最寒碜就是她的缀锦楼了,所以她性子上就一直有些依赖司棋。
也是嫁了冯紫英之后,才有了冯紫英做依靠,但平素里依然是靠着司棋。
现在她生了儿子,一辈子有了依靠,可以说是彻底心满意足了,更是不愿意去争抢什么,只求这么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
“嗯,你倒是个忠心的,主仆一体,也算是一段佳话了。”冯紫英感慨道:“人跟人这一辈子也就是讲个缘分,要说我和二妹妹也是,之前二妹妹是要许给孙绍祖的,谁曾想阴差阳错错过了,却让云丫头栽了进去,二妹妹却跟了我。要说我在府里边歇息,二妹妹这边时间也并不多,宝钗宝琴还有宜修那里,都比二妹妹多,这一番耕耘下来,二妹妹却是最先替我生下儿子的,你们说这是不是上天缘分?”
“上天缘分也是一说,要说咱们姑娘身子也是肥田沃土,原来在荣国府里,一些人爱说野话,说琏二奶奶和三姑娘屁股大,能生儿子,说云姑娘屁股也大,宝二奶奶也不差,都是能生儿子的体格,但现在打了他们的脸吧,还是咱家姑娘最先生下儿子,替冯家延续了香火,爷,太太和姨太太这半年,基本上每天都要来咱们这边一趟,看看孙子,羡慕得许多人眼红,……”
司棋毫无顾忌的话语,让迎春和绣橘都是脸皮发烫,迎春一边喂孩子,一边嗔怪道:“司棋,怎么说话呢?三妹妹和云妹妹都还没有嫁人,怎么生孩子?宝姐姐也是机缘没到,现在爷回来了,自然就会水到渠成的。”
“只可惜有些人跟着爷去了一年多,还是空落落回来,也不知道怎么在伺候爷,人家三房的妙奶奶和邢姨娘可都是满载而归,一片欢声笑语,这不是打咱们二房的脸么?”
司棋忍不住又说了一句酸话,冯紫英苦笑摇头,看来宝琴这丫头在府里边人缘关系还真的有点儿不佳啊。
满载而归这个词儿真的是用得好,怀了孕就是满载而归,没怀孕那就是不会伺候人,这是哪儿跟哪儿啊。
眼见得儿子慢慢陷入沉睡,迎春也就小心把孩子挪开,转手交给绣橘,绣橘蹑手蹑脚地把孩子抱了出去。
冯紫英舒坦地把头枕在司棋胸前,双足放在炕上,“还是司棋的胸最舒服,靠着就有一种沉甸甸的踏实感。”
“嘻嘻,爷这么喜欢奴婢这里,其实姑娘生了孩子之后也长大了许多,不必奴婢差了,不信爷用手量一量,……”把还有些羞燥忸怩的迎春推到冯紫英怀中,司棋一脸得意笑容,“要说安郎都快一岁了,都在伊呀学语了,姑娘也说下月就给他断奶了,身子正好合适,没准儿明年还能替爷生下一个呢。”
迎春大羞之余也有些企盼,有了一个儿子,若是再能生一个,那就最保险不过了,再不济生个女儿,也是儿女双全了。
看迎春拿翘首含情的模样,冯紫英哪里还不明白这对主仆的心思?
只是他也得要悠着点儿,晚上还得要在沉宜修屋里歇着呢,虽说今早和黛玉一番缠绵算是小试牛刀,但是前两日在王熙凤和布喜亚玛拉以及林红玉身上可没少折腾,这身子骨还真的的算计着来了。
一时间愁肠满腹,竟不知道还如何应答,这伤了二丫头的心,却又是他不愿意的,这老实人一门心思都在自己身上,一年多里替自己生儿子,养儿子,安安心心在家里翘首期盼自己回来,如何能亏待人家?
诸般心思也就是一瞬间在脑海中掠过,冯紫英揽着迎春的腰肢,亲吻着迎春耳垂,小声道:“妹妹放心,你若是不替我生两三个还在,我也是不依的,只是安郎还小,好歹也要等到安郎满了一岁之后才合适,再说了,以妹妹的身子体格,难道还担心不能再替爷生孩子不成?”
冯紫英的话术让迎春也是全身酥麻发热,瘫软在情郎怀中,呢喃温语,看得冯紫英也有些按捺不住,恨不能立即提枪上马。
从迎春怀孕开始到自己去陕西,算起来二人已经有一年半没有过性事了,看着熟透了迎春媚眼如丝,娇颜赛霞,冯紫英再是能忍也不能忍了,这等情形都还无动于衷,那真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男人了。
只可惜好梦易醒,还没等冯紫英抱迎春上床,绣橘就兴冲冲地冲进来,“爷,太太和姨太太过来看安郎了。”
婆婆来了,那一切自然休提,迎春赶紧起身收拾衣衫,司棋也是手忙脚乱帮忙,冯紫英也迎出去,把母亲和姨娘迎进来,这一趟就不止是小段氏了,还有苏谢两个姨娘了。
昨晚苏谢不在,两位提前几日就去了佛寺中小住,今日得到消息一大早就赶了回来,连带着还有自己一个妹妹。
算起来自己这个妹妹也有十五了,也该是谈婚论嫁的时候了,老爹不在家,自己这个长兄就承担起责任来了。
看着身材修长肌肤白净的女孩子给自己行礼,冯紫英也有些恍忽,这几年他一直没怎么关注这个小丫头,一直到老爹从辽东回京然后又去西北时,两个姨娘才留在了京中,他才看到这个妹妹似乎有点儿十八变的架势。
妹妹的闺名是梓彤,或许是自己太忙,又或者是苏谢两个姨娘远不及小段氏那么亲近,所以冯紫英之前对自己这个妹妹也没有多少亲近感,不过这一刻看到妹妹给自己行礼,冯紫英却没来由多了几分血脉相通的感觉。
“梓彤也不小了,母亲和姨娘可曾考虑梓彤的婚事?”冯紫英待到母亲和姨娘坐定,这才启口问道。
小丫头俏脸唰的一下子就红了起来,她没想到一直以来把自己当成小透明的兄长,居然突然就说起了自己的婚事。
大段氏倒觉得很正常,长兄为父,丈夫不在京中,嫡子回家,虽然是妾室所生,但也算是她的女儿,婚事自然是由自己和儿子来决定的。
“紫英,你妹妹也的确不小了,只是你和你爹都一直不在京中,也有上门来议亲的,都被为娘以你爹不在京中为由推了,若是你有合意人选,倒是不妨说出来。”
大段氏一番话让众人目光都望向了冯紫英,尤其是苏氏作为冯紫英妹妹的生母,更是紧张。
“嗯,我的同学中比我小的的只有区区几人,我倒是有一个合适人选,……”冯紫英突然想起同学中似乎就只有孙传庭还没有成亲了,比自己还小两岁,现在也已经十八了,只是不知道这家伙在老家有没有定亲,倒是要问问才知道。
“哦?紫英,是你同学?”听得是冯紫英同学,大段氏和其他几女都是一喜,那起码都是进士了,对于冯家这种家庭来说,庶女要嫁进士恐怕就有些难度了,但是冯紫英说出来,似乎也并非毫无可能。
“嗯,是我同学,只是我却不知道他在老家有无定亲,此番他和我一道从陕西回京,观政期满,也该入仕了。”冯紫英点点头,“我去找个机会问一问再说,不过母亲和姨娘们尽管放心,便是此事不成,我也定会替妹妹寻个好人家,定不会委屈了我冯家女。”
“若是进士,只怕……”苏氏又是惊喜,又有些担心,若是女儿能嫁进士,那就是天大的喜事了。
“呵呵,姨娘放心,谈笑有鸿儒,来往无白丁,若非士人,又岂能配我冯家女?”冯紫英笑着道:“若是不成,我也还有其他合适人选。”
除了孙传庭,年龄要合适的,就只能去书院里去问了,不过这都不是问题,只要好好捋一捋,总会有入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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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零九节 雕梁画栋,我之所欲
从丰城胡同到荣宁街,不,现在已经没有荣宁街了,更名为三爵街,到三爵街其实不算太远,马车一路前行,不出意外,也就是一个时辰不到就到了。
因为冯家买下荣宁二府开始整修后,鉴于荣宁贾家乃是谋逆附从家族,所以自然不允许再用荣宁之名,所以这街名就正式改成了三爵街,寓意冯家一门三房都有爵位,得名三爵街。
马车停在原来宁国府的东角门上,冯紫英下了车,四下打量了一番,才感觉到这里比起当年贾家威势犹在的时候已经是门可罗雀了。
来来往往还有人,甚至不少都是原来的贾氏族人,不过谁都懒得再往这边望一望。
虽然里边还在整修,但是工匠们都不从前门进出,而是从后门进,包括运送材料,因为大观园和会芳园都在后半部,从后门更方便,这前门就显得特别寥落。
冯紫英本也可以从后门进去,但是他有意绕道前面来看一看,就是希望纵观一下整个荣宁二府正面的状况,考虑日后冯府开门开在何处。
荣宁二府原来的门肯定不合适了,在两府之间还有一条私巷,大门似乎可以开在私巷处,可问题是这又要涉及到除了正门还有一进二进三进院落的全面改建,那工程就太大了,冯紫英无法接受。
这个时候不是大修大建的时候,只会招来不必要的攻讦职责,若是放在以后再来重构倒是可以,但那是以后的事情了。
那就只能依托原来荣国府的架构来布局了。
宁国府与荣国府之间私巷取消,围墙打开,连为一体,规模顿时翻了一倍,以荣国府中轴线为主,那宁国府这边就有些浪费,不过考虑到老爹老娘还有几个姨娘和妹妹都还要住,那宁国府这边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在门上转了一圈儿,冯紫英这才让马车从东角门驶入,自己步行进门。
鸳鸯、平儿和金钏儿三女喜滋滋地跳下车来。
能重回故地,而且还是荣宁二府合二为一,重新整修入住,对于她们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好消息。
在荣宁二府中生活多年,对这里每一寸土地都有着相当深厚的感情,尤其是在大观园修好之后,虽然几女都没有资格住进大观园,但是也经常出入,对大观园里的风光也是格外引以为荣。
虽说后来贾家难以为继,大观园里的修缮都有些跟不上趟,但是瘦死骆驼比马大,大观园架子摆在那里,依然是诸女心中的骄傲。
现在冯家成为这一片的新主人,而她们也成为冯家的一员,这种难言而又夹杂喜悦的复杂心情更是让她们说不出忐忑和期盼。
从东角门进去,三女似乎都变得有些不太会走路了一般,脚步放慢,目光迷惘,一直走到仪门前,冯紫英看脸鸳鸯都有些怔忡迷茫的模样,忍不住摇头:“鸳鸯,你这是带我们走马观花么?怎么个说法也没有?”
鸳鸯如梦初醒,赶紧甩了甩头,似乎要把一些情绪心思丢掉,“爷,奴婢有些迷湖了,呃,这就是原来的宁国府了,您瞧,沁芳溪就是从这里引了一条支流过来,沿着粉墙边上,现在粉墙还保留着,拆不拆,还得要看您和太太她们议定,因为您说这边是考虑给太太她们用。”
沁芳溪是从西侧粉墙边上钻进来,然后一个小回绕,从一处黑油栅栏穿过,沿着一片宅院向北,一直要到最北面的水面去了,这一片建筑原来就是贾氏宗祠,但现在都已经除了房屋保留下来,其他物件都已经清理掉了。
冯氏宗祠在临清,照理说这边就不需要宗祠了,但这一处房屋规模不小,数量众多,如何处置,也还需要有个安排。
“这一片原来是贾家宗祠,背后就是丛绿堂,爷你看,三间报厦,正殿有五间,两边的厢房亦是不少,如果没有其他考虑的话,其实可以考虑把两边厢房打开门,这样就让整个院落变成开放式的,可以考虑把这正殿变成一处待客的花厅大堂,丛绿堂则作为一个小佛堂,太太和姨太太她们嫌去庙里麻烦了,亦可在这里吃素念佛,……”
鸳鸯的建议倒是让冯紫英很满意,老娘和姨娘年龄大了,也就信佛吃斋起来了,去寺庙要出门,若是在府里就能吃素念佛,那就最方便不过了。
“嗯,这个建议很好,丛绿堂可以考虑给太太她们用,这正殿好生打通,再把抱霞连为一体,我看倒是一个很好的待客饮宴所在,而且这里位置适中,处于两边之间,正适用。”
得了冯紫英的赞赏,鸳鸯也不得意,问平儿和金钏儿:“你们俩觉得呢?”
“姐姐建言甚好,我们没有意见。”平儿和金钏儿被叫来之前也是湖里湖涂,后来鸳鸯才和二人言道要涉及诸位奶奶们的居所分配,。
这是大事儿,平儿和金钏儿才感觉这不是一件轻松事儿,难怪鸳鸯要把自己二人叫来一起参考。
宁国府这边的宅院初一看平平无奇,但是内里却别有洞天。
除了正面的大厅正堂一连串的几进院子外,东面更是有几座规模不小的院落,都是原来主子们住的。
除了最靠南面的马厩和仆役群房和荣国府那边规制一样外,再往里就是一个小书房。
贾珍和贾蓉也是不读书的,所以其实也就是一个装点门面附庸风雅所用的所在,估摸着也就是和小厮们厮混的一个隐秘之地。
贾蓉院和尤氏院次第错开,都沿着东面墙向后延伸,贾蓉院纵深很深,尤氏院略小,再往后就是贾珍的几个妾室所居的小院落,比起贾蓉和尤氏院都要小许多。
再往后和正堂并行的就是客房和仆役居所了。
不得不说荣宁二家对仆役还是不错,当然也因为这些许多都是家生子,有些颜面的下人都能分得单院,一家子住在一起,最不济也能有两三间厢房。
当然,寻常下人,还没成亲的小子丫鬟,还需要上夜的,就只能是挤在一起,甚至睡大通铺了。
冯紫英一行匆匆而过,对宁国府这些住宅居所是没太大兴趣的,虽然屋宇众多,但都无甚特色,真正的精华在会芳园。
从正堂穿过去,当面一道中门,进去便是登仙阁。
登仙阁三重楼,当面就有一股子飞升跃门的气势,正嵴和垂嵴构建巧妙,正吻高耸,单看那屋檐下的梁托、雀替,还有那斗拱和牛腿,无一不是精工制作而成,哪怕经历了几十年风雨,依然不减其风采。
冯紫英站在一楼下仔细打量了一番,也不禁赞叹。
这样的宅邸的确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起的,但是这些亭台楼榭平素的修缮维护,十个八个工匠你就干不过来。
同样,每年的花销也是相当惊人。
也难怪这场面要想撑起来,这些高门大户每年若是没有足够的收入,就只能一步一步沉沦下去,最终成为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了。
登仙阁背后就是逗蜂轩和天香楼,西面就是一带宽阔的沁芳溪流淌而过,在天香楼背后形成一处豁然开朗的水面,一道板折廊桥沿着水面东侧,蜿蜒而过,直通到了最南面的临水轩和凝曦轩,会芳园的便门就紧挨着,从便门出去就是最后一排宁国府里边有头有脸下人的居所。
此时正是秋高气爽之时,冯紫英绕过逗蜂轩和天香楼,径直沿着板折廊桥向前,厚实的木板搭得很稳,踩上去很有些弹性。
之所以得名板折廊桥就是因为上边间歇有屋顶,可遮阳遮雨,中间转折处还有小亭可供休憩,站在水中央,看着湖中尚未完全败掉的荷叶莲花,心旷神怡,油然而生。
“鸳鸯,这围墙一打开,一下子感觉就不一样了,那边是清堂茅舍吧?”冯紫英站在小亭中,遥望水面另一端,一处掩映在绿树藤架中的茅屋隐约可见。
“嗯,那是清堂茅舍,和清堂茅舍对面的就是凹晶溪馆了,原来觉得清堂茅舍和凹晶溪馆遥遥相对,风光甚美,但现在围墙打开之后,与这边连为一体,那就小巫见大巫了。”鸳鸯连连点头。
从这里望过去,也能看得到大主山和隐隐约约的凸碧山庄,同样最高的大观楼楼顶也能看得见,可见这两边若是连为一体,真正有浑然天成的格局了。
“走,我们就沿着凝曦轩走过去,这边的楼宇我就不看了,但花园这一片的花树藤萝却不及大观园里设计那么合理,可能要再重新布置一下,让这边和大观园那边融为一体,金钏儿,此事就你来办。”冯紫英吩咐道。
金钏儿赶紧记下。
一行人沿着凝曦轩过去,就能看见零星有工匠在梨香院外边儿干活,这一片围墙有些拆了,有些还没有拆,略显零乱,不过与后院这一片是肯定要隔开来的,冯紫英也考虑日后像自己的护卫就可以住在梨香院这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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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一十节 园中,巧遇
从宁国府这边进了荣国府,鸳鸯、平儿和金钏儿三女的表情就更生动活泛了。
毕竟这边才是她们最熟悉的区域,宁国府那边虽然也去过,但大多时候都是跟着别人一道去的,像会芳园,去的机会也不多,但大观园这边就是熟稔无比了。
“爷,若是三房都要住在一起,不分彼此,那具体如何安排,您得拿出一个方略来,否则光让鸳鸯做主,她也做不了主啊。”
平儿陪在冯紫英左侧,金钏儿居右,鸳鸯在前面带路。
“是啊,爷只说要把省亲别墅用起来,里边楼阁屋宇重峦叠嶂,如何分配,还有原来的馆舍怎么安排,都要有个说法才是。”金钏也补上话:“这里都成了府里中心区域,都要好生利用起来,像怡红院和稻香村,宝二爷和珠大奶奶是肯定不能住里边了,也要重新安排,还有妙奶奶是不是还要住栊翠庵,她都怀孕了,还适合不适合住那边?要说,栊翠庵环境有些太过幽冷,只怕不适合孕妇居住才是。”
金钏首先就把大观园里的几处馆舍需要调整的提了出来,怡红院,稻香村,栊翠庵。
“还有玉皇庙和达摩庵,爷怎么考虑的?”鸳鸯也回首问道。
玉皇庙和达摩庵不是家庙,但当时贾家也是考虑到如此大园子,需要一些吃素念佛的地方,以便于老太太和太太来用一用,但实际上这两处建筑基本上没用过,现在既然冯府准备把贾家宗祠那边改建,丛绿堂作为念佛诵经的地方,那这边的达摩庵和玉皇庙就没有用处了。
“嗯,这些都是事儿,得一件一件来考虑。”冯紫英也觉得有些头疼,深入宝山,自然不能空手而归,但是宝山里边宝物太多,那如何分配也是一件麻烦,“我问过宝钗和黛玉她们,她们都还是愿意住原来的居所,所以像蘅芜苑和潇湘馆就不必变了,栊翠庵也是一样,你们三个都是爷的体己人,所以我也就不瞒你们了,三妹妹和四妹妹兴许日后也是要入咱家的,现在她们犯妇身份没法解决,所以暂时搁置,所以秋爽斋和暖香坞也照旧,岫烟的芦雪广也一样,……”
三女心中都入明镜一般通晓,三姑娘成日里和黛玉在一起,怕是要入三房,而四姑娘那冷口素性的,不知道怎么却很得大奶奶的喜欢,这么看来多半是要入长房了,这样也弥补了长房除了尤氏姐妹两个妾的遗憾。
“那藕香榭……?”平儿俏皮地问道。
冯紫英瞪了平儿一眼,“也留着,云丫头的事情日后再说。”
三女都是捂嘴轻笑,但是心里也都格外高兴,若是史大姑娘也留了下来,那这大观园里边基本上就圆满完美了,当年盛景就能重现。
冯紫英自然清楚这几个丫头的心思,他也盼望那种情形的重现,只不过主角却成了自己,王熙凤和李纨虽然不能住园子里,但是在可以在府里边以客房的名义还是能留给她们的,比如像边缘一些的宁国府那边,逗蜂轩和天香楼,还有登仙阁,都能用。
还有一个元春,日后若是从宫里出来,也得要寻个地方,只是这身份问题还得要解决好才行。
一时间有些走神,三女也不催促,陪着冯紫英从后边一直走到梨香院,然后从后门进了大观园,绕过凹晶溪馆沿着省亲别墅的东面,一直走到玉石牌坊前,冯紫英才从沉思中惊醒过来。
“爷,这里边怎么安排?”鸳鸯见冯紫英停住脚步,举目打量眼前三重楼的大观楼和旁边的缀锦阁和含芳阁。
这是省亲别墅中仅有的三幢三重楼宇,规模最大,房间最多,而且亦可登高望远,之前一直空置没用,元春省亲也不会住这里,而是住顾恩思义殿,也就是大殿旁边的房间里休息。
“还能怎么安排,宜修就住大观楼,缀锦阁就宝钗吧,含芳阁就黛玉住,这里算是她们的正舍,潇湘馆和蘅芜苑算是她们的别舍,宜修的别舍就稻香村吧,怡红院就作为我的静室书房吧。”
三女都默默记下,冯紫英发了话,基本上就要按照这个来了,日后这三幢楼宇内部的装饰摆设都得要征求三位奶奶的意见了,一切按照她们的喜好来。
“还有就是后边的望海楼、瞰江楼、甲秀楼,眺月楼、摘星楼、烟雨楼,这六幢二层小楼,……”鸳鸯又问。
“甲秀楼和烟雨楼给宝琴和妙玉,迎春、岫烟就选剩下几幢,至于尤二姐和尤三姐她们姐妹就安排在怡红院旁边的曲静院里,也方便一些,尤二姐畏高,三姐儿要经常跟着我。”冯紫英一一安排。
曲静院子是原来薛姨妈从梨香院里搬出来后住的地方,但是不属于大观园里,和怡红院只是一墙之隔,打开围墙包入进来就可以了。
“爷,若是这样,都还差呢,三姑娘和四姑娘,还有日后的史大姑娘,……”鸳鸯提醒道。
“嗯,含芳阁和缀锦阁旁边与侧殿之间不是还有两处二层楼宇么?这两处就留着备用吧,到时候再来定名。”
冯紫英一行人这一趟走下来可谓对整个荣宁二府一览无余了。
大观园和会芳园这一连为一体,立即气势完全不一样了,加上对省亲别墅的全面利用,便冯府的人在再增加一倍两倍也绰绰有余。
不亲自走一趟,始终难以有一个直观认识了解,现在走一趟了,一下子就在脑海中有了一个大概。
相较于大观园和会芳园,其实要论屋宇院落多寡,在大观园和会芳园前部的荣宁二府原来的主宅才更多。
毕竟荣宁二府要论男主人数量,远比冯家多得多,宁国府的贾珍、贾蓉,荣国府这边的贾赦、贾政,还有贾琏、贾宝玉,贾环、贾兰和贾琮这些未成年的还不算入里边,而冯府这边就只有冯唐和冯紫英二人,而且冯唐还长期都征战在外,只有冯紫英一个真正的主人。
这一下子几乎把贾家的女人全盘接管,这种感觉还是让冯紫英有些说不出畅意。
元迎探惜(原应叹息)四春,黛玉、宝钗、宝琴、妙玉、岫烟,再加上史湘云,还有两个编外的李纨和王熙凤,还有秦可卿这个神秘人物,这还没有计副钗和再副钗如鸳鸯、平儿、晴雯、紫娟、香菱这些丫头们,粗略这一算,冯紫英自己都吓一大跳,这也未免太多了一些吧?
千红万艳集于一身,固然是天选之子,但是这身子骨却成了百炼金刚了,自己能撑得住么?
张师的道术和药方只怕也未必经得起这般铁杵磨成针的日销夜蚀吧?
想一想都不寒而栗,但是这种诱惑却又是任何一个男人都难以拒绝的。
不管成不成,行不行,哪怕是集邮,也得要先集在一起再说,任取任予,那也得先把架子摆好才行。
“这大观园外的屋宅怎么安排,鸳鸯你们三个就自个儿琢磨行了,给我再去前边留一个书房就行,和怡红院那边不冲突,另外还得有个会客室,可以放在前面一些,稍微大一些,其他我就没什么需要了,……”
荣国府前面宅院甚多,冯紫英甚至觉得都有些太多了,但总不能拆掉吧,另外也要考虑,像孩子们长大了,日后肯定也要分房别院,自然也是需要的,另外在客房上也可以多安排几处独院,如布喜亚玛拉、王熙凤她们回来,总得有个合适的住处才行。
“爷,是珠大奶奶,……”冯紫英正在背对着大观楼这边眺望大主山和凸碧山庄,却听得身后传来金钏儿的声音。
转过头来,却看见一身素皂白衣的李纨带着贴身丫鬟素云翩翩而来。
“妾身见过冯大爷。”
一年多没见的李纨似乎清减了一些,眉目间依稀还有往日的风情,款款一福,冯紫英心中暗叹,赶紧虚抬手。
“大嫂子何必这般多礼,还是叫我紫英好了,这冯大爷一叫,我顿时觉得生分了许多,不合适,是不是?”毕竟也是几番恩爱过的枕边人,冯紫英怎么可能说得出绝情绝义的话,目光里也是多了几分怜惜。
“就怕妾身这般,反而被人嗤笑无礼了。”冯紫英这么一说,李纨秀丽端庄的脸颊上多了几分血色,双眸也灵动起来。
“谁敢这么说?这么巧大嫂子也来这边看一看?”
冯紫英这个问题问得有些不合时宜,论理李纨已经没有资格来这边了,朝廷发卖,冯家买下也都一年多两年了,现在冯家开始整修,显然是为入住做准备,作为前房主理当回避,更别说还要来了。
“哪里有这么巧,妾身是听闻紫英你过来了,专门过来一见。”李纨毫不讳言,“是兰哥儿的事情。”
冯紫英苦笑,自己这才回来,李纨真的是迫不及待撵过来,自己还琢磨是不是旧情难忘呢,这一开口就是贾兰的事情,但也难怪,对李纨来说,也许贾兰的事情就是天大的事情,最重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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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一十一节 鸳梦重温,贾兰前程
鸳鸯、平儿和金钏儿脸上都露出会意的神色,这位珠大奶奶如此急急忙忙赶来,也情有可原。
兰哥儿也都是十四了,论理去年就可以去参加县试考秀才了,但是一个犯官卷属身份就被钉死了,根本没有资格考,贾环也一样,本该可以去年秋闱参加考举人,而且以贾环读书的刻苦程度以及在书院里的表现,大家都觉得贾环考中举人是没有问题的,就是考进士还不好说。
但剥夺了资格,现在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这恐怕是贾环、贾兰、贾琮贾家三子现在最为痛苦和煎熬的事情。
冯紫英迟疑了一下,看了一眼鸳鸯三女,“就在这里?”
李纨曼妙一笑,手持汗巾,“紫英,你也许久没来这边,不如去山上凸碧山庄走一走,……”
李纨知道鸳鸯三女都是冯紫英的贴心丫鬟了,某种意义上来说,甚至比有些侍妾更贴心,虽然提出来要和冯紫英去山上散步一圈显然有些出格,但是她也不在乎这个了。
犯官卷属,本来和冯紫英之间也有些风言风语,这名声也好,名节也好,她现在都看开了,兰哥儿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而现在她能依靠的也就是冯紫英这个昔日情郎。
之所以说是昔日情郎,李纨现在都不确定冯紫英对自己的态度究竟如何了,一年多时间,足以改变太多,她现在听闻妙玉和岫烟都已经怀孕,探春和惜春也都在积极寻求嫁入冯家,自己残花败柳,冯紫英会不会疏远自己,和自己保持距离,不肯在牵扯上关系呢?
李纨知道冯紫英回来这段时间肯定会非常忙,根本没有精力去过问其他事情,三日休息肯定要在家里陪阔别一年多的三房妻室,还有女儿和儿子,根本轮不到外人,但是一旦休假完毕,朝中公务肯定又要让冯紫英无暇他顾。
可以说,如果不出奇兵,自己想要靠近冯紫英都不能了,所以今日打听到冯紫英来荣宁街这边看改建进度,便急急忙忙赶了过来,就是要在冯紫英返家之前堵住冯紫英,把话说透,把事情办好。
冯紫英看了一眼上边的凸碧山庄,摇了摇头,“凸碧山庄就不必去了,……”
李纨心中一冷,难道这个男人真的打算要和自己划清界限了?
心中一阵悲凉,男人就是就此现实,提起裤子连转头再顾一眼都不肯了么?
“不如去那边,……”冯紫英手指遥指东北边儿上,“那边山石嶙峋,风景甚好,今日还没有走那边,我也顺带看一看,……”
李纨脸唰地一下红了起来,心中悲凉顿时消失无踪,冯紫英所指之地正是那一日首次野合欢好之地,没想到他还牢牢记得,今日莫不是还要……
便是那素云也是亲身经历者,吓得心惊肉跳,莫不是冯大爷和奶奶又要去那地方重温旧梦?可鸳鸯她们还在啊。
“鸳鸯,平儿,金钏儿,你们仨现在这边看着,我和大嫂子过去走一圈,顺带说说事儿。”冯紫英很澹然地向鸳鸯点点头,这才示意李纨:“大嫂子,走吧。”
鸳鸯三女哪里明晓这其中的原委,只是觉得李纨和素云似乎都有些神色古怪,还以为是李纨这么急急忙忙不管不顾地来找冯紫英感觉有些不好意思呢,哪里曾想这里边还有如此多的猫腻。
李纨哪怕再是思念冯紫英,可这等情形下要去鸳梦重温,也有些接受不了,但此时若是要拒绝,只怕更要被鸳鸯等人怀疑,甚至看出端倪来,所以也只能故作镇静地捋了捋云鬓,皱起眉头:“那边是不是太远了一些?又要绕过来才行啊。”
“不远,正合适,我也琢磨着今日天气甚好,一边说一边散步,一年多没见大嫂子和兰哥儿了,也怪想念的,大嫂子好好把兰哥儿这一年多表现和我说说,我也好下一步考虑如何安排才是。”冯紫英笑得越发开心。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李纨也只能银牙咬碎,硬着头皮点了点头,示意素云跟上。
万一冯紫英真要行那“不轨之事”,也好有个人望风放哨才行,否则真要被鸳鸯平儿她们碰个正着,或者被这园子里的工匠遇上,那她就真没法活人了。
和鸳鸯她们打了个招呼,冯紫英便于李纨并行举步,一路向西,沿着大观园背后那条路往蘅芜苑那边走去。
这条路的确有些偏,从大主山这边下来一般也不走这边,而是走凹晶溪馆那边,像稻香村、藕香榭那边也不会到这边来,算来算去就只有稍微偏僻一些的蘅芜苑如果要走暖香坞、藕香榭那边,需要过这条山道,但如果走大观园大门,也可以走东面沿着凹晶溪馆和栊翠庵这边过去。
绕过蘅芜苑,李纨放慢脚步,脸色也开始潮红起来,连带着她身后的素云也都有些步履蹒跚起来。
再往上走就是那白石小山了,下边也有一条小径,可以不上山,但是若不能上山一走,还有何意义?
“紫英,……”李纨在山下停住脚步,咬着嘴唇看着冯紫英,“要不我们就在这里说话吧,好不好?”
冯紫英摇了摇头,一脸温柔,“都到这儿了,不上去看看风景,还不如不来呢,走吧,素云,你就在这里,把手里的披风给你奶奶披上。”
素云心一颤,没敢吱声,根本就没管自家奶奶同意没同意,就忙不迭地替李纨把披风披上。
李纨进退两难,恨恨地瞪了一眼完全没看她的素云,咬着嘴唇,双手攥着汗巾,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冯紫英却没有给她多少犹豫机会,径直上前,牵着李纨的手,便大摇大摆上了山。
一踏进狭窄的山道,幽邃寂静的氛围似乎一下子就让李纨心境安静了许多,任由冯紫英牵着自己的手,被动地跟着对方,但脚步踉跄间,也变得轻快了不少。
冯紫英看了一眼李纨足下绣鞋,回想起握持在自己手中颠鸾倒凤时颤抖的裸足,一时间竟有些情不自禁。
似乎是觉察到了冯紫英灼热的目光,李纨赶紧收脚,将脚尖藏入百褶马面裙中,深怕被对方觉察一些什么,只是内心的火热却越发敏感欲燃。
感觉到被自己握在手里的纤手微微湿润,显然是女人有些紧张过度,冯紫英忍不住回头安慰道:“纨姐儿,担心什么?这边都没有人,工匠们都在省亲别墅和凝曦轩那边,这里就只有咱们两人,若是那边有人过来,也有素云守着,你不是连素云都不放心吧?”
一句纨姐儿,立即就让李纨破了防,身子一软,险些滑倒,只见这女人面色潮红,香肩微颤,眼圈红了一抹,既像是兴奋,又像是激动,还有些伤感,冯紫英也懒得多想,索性就直接上前一把从女人膝弯横过,另一只手从其腋下穿过,轻松抱起,直奔山上去了。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李纨已经完全忘却了自己身处何处,只感觉自己身子被对方双手翻来覆去,一切尘埃落定时,她才发现自己赤条条地缩在对方怀中,迷离彷徨。
“纨姐儿,其实你不用来找我,我也知道该怎么做,兰哥儿好歹是我弟子,你我还有这段孽缘,我岂能不闻不问?”
冯紫英手指还在李纨光洁的肌体上游移,这女人抱养得真好,快三十岁的女人,这肌肤嫩滑如少女,眼角额际没有半点皱纹,完全看不出经历了牢狱之灾和破家之祸。
和王熙凤相比,李纨是清新隽永,空谷幽兰,而王熙凤则是如火如荼,带刺玫瑰,但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能让人如痴如醉,爱不释手。
“可是现在……”
“我知道,朝廷有朝廷的规矩和颜面,贾家附逆,贾敬,贾政,在南京伪朝为官,还有你父亲,更是在伪朝礼部替义忠亲王撰稿发檄,要说,你父亲恐怕比政世叔都还让朝廷诸公憎恨呢。”
李守中现在是伪朝礼部左侍郎,专门写一些攻讦朝廷文章,甚至讨战檄文也是他亲手执笔,可以说算是南京伪朝一个名人了,当然这种名人论其他能耐是没有的,也就一支笔了。
冯紫英一番话吓得李纨一下子坐起来,完全没有注意自己身无寸缕,惊骇地问道:“那我父亲日后岂不是……?兰哥儿怎么办?”
“幸亏你是嫁了人的,所以虽然有牵连,但是好歹也还能辩驳一番,不过这都是后话了,现在还说不到那里去。”冯紫英拿起披风替李纨披上,李纨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一丝不挂,羞得一下子又缩回冯紫英怀中。
“贾兰的事情,今科既然已经错过,那就只有等下科,好在他年龄也不算大,环哥儿不也一样错过了?”冯紫英继续道:“估摸着江南这边事情解决了,也差不多就该回复正轨了,没准儿还能来一场恩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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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一十二节 豁达鸳鸯,通透人生
听得又要等到三年后,李纨表情一暗。
三年后,贾兰就十七岁了,虽然也还年轻,但是贾兰不比冯紫英,未必就能一步跨越,如果表现优秀,或许可以秀才举人一步两跃,再等三年看看你能不能越过进士关。
那即便是最顺利的情形,都得要二十三四以后去了,如果中间稍有耽搁不顺,二十七八,甚至三十过后才能考中进士也是很正常的。
不过听到冯紫英说到还有可能恩科,她又一喜:“紫英,恩科,有可能么?”
“大有可能,一旦新皇继位,大赦,恩科,都是很正常的,这一两年里只要兰哥儿莫要怠惰,继续在书院里认真读书,未必就不能在恩科考中一个举人,哪怕进士关过不了,等到下一科时,没准儿就能过了,若是能在二十岁之前考中进士,那也是极为难得了。”
冯紫英的一番话让李纨又活泛起来,可念及贾家和李家现在附逆的身份,她又忧心如焚,“紫英,可贾家和李家现在的情形,可对兰哥儿有多大影响?不会让兰哥儿连恩科都不能吧?”
“肯定有影响,但是恩科基本上是和大赦连在一起的,我再怎么也会为兰哥儿争取到大赦资格,到时候考恩科就没有问题了。”冯紫英给李纨吃了一颗定心丸。
李纨对冯紫英的保证还是很信任的,至少她记忆里,凡是冯紫英承诺过的事情,无论对谁,都是全数兑现了的。
感到几分凉意,李纨打了一个寒颤,冯紫英赶紧把披风替她裹紧,李纨媚眼如丝,低声道:“行了,我要穿衣了,这里虽然没人,但是鸳鸯她们还在那边呢,呆久了,她们肯定会起疑,你还是早些回去吧。”
冯紫英忍住又探手进去,好生肆虐了一番,弄得李纨又是娇喘吁吁,险些又让冯紫英失守。
也是考虑到今晚还有沉宜修那边候着,冯紫英实在不敢再放肆,再怎么也得要留点儿余力,这公粮还得要留在自家正房媳妇身上才是。
小心替李纨系上胸围子,又亲热了一番,冯紫英这才起身,李纨又如同妻子一般,替冯紫英穿好衣衫,看见冯紫英长衫衣襟皱了不少,也有些心慌,“这如何是好?”
“什么如何是好,难道鸳鸯她们还要逮着这衣衫如何皱了这种事情来问我?”冯紫英满不在乎地道。
“可是她们心里肯定都在滴咕,日后妾身若是和她们见面,该如何面对她们?”李纨忍不住捶了冯紫英一拳。
“你连宝钗、黛玉她们都能坦然面对,怎么还怕了鸳鸯她们?”冯紫英颇为好笑,“你都说了鸳鸯她们是我的贴身丫鬟,就算是知晓一些隐秘,也会守口如瓶的,你大可不必做出畏首畏尾的模样,坦然相对,她们反而不会怀疑。”
李纨无言以对。
和宝钗、黛玉她们在一起,李纨其实也是很注意的,她感觉得到,宝钗和黛玉似乎对王熙凤有些怀疑,但是却从未怀疑到自己头上来。
但是今日这种情形,肯定会让鸳鸯平儿和金钏儿她们起疑,但是之前还能用兰哥儿的事情遮掩,可冯紫英衣衫不整,这却如何解释?
“行了,你也别东想西想了,她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还是那句话,她们是我的人,再怎么也会给几分面子,你便装着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便是。”冯紫英爱惜地替李纨把鬓边金步摇插好,又替她整理了一下百褶马面裙,“走吧,有时间,我会来找你的。”
看着李纨和冯紫英谈笑风生地从秋爽斋那边出来,在大门上的鸳鸯几女都觉得冯大爷和珠大嫂子这一谈似乎也谈的任久了一些,而且鸳鸯也注意到李纨的面色有些红晕,多了几分说不出鲜润和冶艳,这和她一身素皂却有些不搭,总而言之看上去总觉得有些不一样的风情。
一个寡妇在这个时候这般容颜打扮,给人的感觉就是有些偷人的味道。
好在冯紫英没有给鸳鸯几女太多胡思乱想的机会,一出来,便直接招呼几女上马车走人,鸳鸯几女也来不及多想,跟着冯紫英上车,和李纨打了一个招呼,便匆匆离开了。
一路无话,到了冯府下车,鸳鸯不经意间触及到了冯紫英长袍下摆垂落下来,感觉有些湿滑,再一摸,觉得滑腻腻的一大团,只不过没等她反应过来,冯紫英已经跳下车去了,等到她下来才放在鼻尖前稳了稳,一种十分奇异的味道,说不出来的感觉。
见鸳鸯一脸疑惑地把手放在鼻尖前闻着什么,平儿也好奇地凑过来,“怎么了,鸳鸯?”
“没什么,也不知道爷身上怎么打湿了,也不知道是啥玩意儿,……”鸳鸯一抬手,放在平儿鼻尖前,平儿一闻,唰地一下脸顿时通红,赶紧将鸳鸯的手推开,“啊!”
鸳鸯大惑不解,茫然问道:“怎么了?”
金钏儿见平儿的模样,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拉过鸳鸯的手放在自己鼻前一嗅,有些不敢相信,然后再一摸,腻滑不堪,再一联想,立即就明白过来了,也是霞飞双颊,恨恨一跺脚,连忙用自家绢巾擦拭,“鸳鸯你这小蹄子,哪里弄来这脏东西,没地也不害臊?”
鸳鸯一脸茫然,“什么不害臊?这是爷身上沾着的,我哪里知晓这是什么?”
平儿和金钏儿都是过来人,平素和冯紫英欢好之后,都是要帮冯紫英清理擦拭干净,那汗巾子擦拭下来的这些脏物,然后清洗干净,自然对此不陌生。
鸳鸯虽然在府里当首席丫鬟,见多识广,平素也听闻过,但是却从未亲眼所见亲手接触,自然不知道这是啥玩意儿。
见平儿和金钏儿显然都知道这是什么东西,鸳鸯就更好奇了,扭着平儿不松手,非要问个究竟,可平儿抵死不说,鸳鸯就把金钏儿拉住,一定要让金钏儿说个明白,金钏儿拗不过,只好附耳悄声说了,惊得鸳鸯赶紧擦拭,然后三女又忙不迭地去洗手,用胰子了好几遍,才算是作罢。
“爷这脏东西是哪儿弄来的?”鸳鸯气呼呼地叉着腰看着二女问道:“怎么就会沾在衣襟上了?”
平儿和金钏儿交换了一下眼神,摇了摇头:“鸳鸯,爷的这些事情,你就莫要去究根问底了,问了也是多事。”
鸳鸯瞥了二女一眼,哼了一声,“莫不是珠大奶奶……”
平儿和金钏儿都不做声,沉默了一阵之后,金钏儿才勉强道:“也不一定,珠大奶奶守寡多年了,也没听说过有什么风言风语,……”
“若是寻常人也就罢了,不过遇上冯大爷,又有几个能抵挡得住?”鸳鸯轻叹了一声,“谁让咱们这位爷魅力太大,连三姑娘和四姑娘都心甘情愿给爷做妾,这京师城里多少人都盼着呢,珠大奶奶含辛茹苦把兰哥儿养大,也不容易,遇上爷,也算是命中该有这一段孽缘吧,咱们知晓了也就行了,千万别去外边乱嚼舌头,没地影响珠大奶奶的名声。”
没想到鸳鸯竟然把这种事情看得如此通透,平儿和金钏儿都是刮目相看,“鸳鸯,你能把这种事情居然想得这么明白,也难怪爷这般器重你,……”
“行了,平儿,你兴许比我还看得明白,人生这一辈子,无愧于心,无愧于人,就足够了,爷是个大英雄大豪杰,不能以寻常规矩来看待他,何况他为人处世咱们都清楚,不是还有一句话么?成大事不拘小节,这些事情对他来说,又能算得上是什么呢?”鸳鸯悠悠地道:“在我看来,这不是珠大奶奶最好的结果么?难道非要珠大奶奶守一辈子寡,得个贞节牌坊,才是最好的?她一辈子可还有好几十年呢。”
平儿越发觉得自己这闺蜜和原来有些不一样了,攀住鸳鸯的胳膊,一脸探究:“鸳鸯,说说,这一年多你在家里究竟经历了什么,变得这么豁达坦荡了?金钏儿,你知道么?”
“我可不知道,不过鸳鸯平素里和老太君他们走动频繁,还有宝二爷吃斋养性,或许鸳鸯受了影响,……”金钏儿迟疑地道。
平儿也听说宝玉现在寻了一处庙宇里,吃素养性,就差削发明志了,弄得贾母和王氏等人都是急得不行,好在宝玉只是吃素当居士,并未真正出家,现在阖家上下就盼着冯紫英回来能好好敲打开导一下宝玉,让他放弃出家的心思,好好生生替贾家延续香火。
“和贾家也没什么关系,我就是觉得荣宁贾家说倒就倒了,虽说之前就有些预兆,但是都觉得还隔得远,谁曾想,风雨一来,便轰然倒地,我也和爷说起了自己的感想,爷却看得比谁都通透,说富不过三代这话虽然偏激了一些,但是一个大家也好,一个国家也好,包括一个人,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业精于勤荒于嬉,冯家也不例外。”鸳鸯叹道:“爷看得这么准,所以我才觉得爷是真正的大英雄大豪杰,日后定会大不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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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一十三节 点滴入微,玉钏儿破案
其实要说三女对冯紫英与李纨、王熙凤之间的私情一无所知,那肯定是笑话。
平儿不必说,冯紫英和王熙凤之间的私情她不但了如指掌,而且亲身参与,王熙凤和她也早就怀疑冯紫英和李纨有私情,只不过一直没说破罢了。
鸳鸯作为府里大管家,什么闲言碎语她听不见,冯紫英和王熙凤之间的私情她早就实锤了,而李纨这边也早就怀疑,不过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今日只是没想到李纨会如此“狂放”,竟然敢当着自家的面去偷情欢好,这未免有些太放肆了。
不过究竟是李纨“狂放”,还是自家爷“猖狂”,鸳鸯也不好说,但念及李纨这么多年的含辛茹苦,鸳鸯也能理解。
而金钏儿对这些事情也都隐约知晓,不过作为冯紫英最早的贴身侍婢,算是冯紫英的私人,她是断不会去说自家爷的这些隐秘的,便是鸳鸯和平儿问起,她也是装聋作哑。
对于鸳鸯平儿和金钏儿她们这些丫鬟们来说,男人重功名,这才是第一位的,像冯紫英现在这般年龄便深受朝廷信重,日后出将入相也是寻常,那玩几个女人又算得上什么?从某种意义上来想,鸳鸯她们都觉得冯紫英和李纨、王熙凤这些女人有私情,其实还是一种重情义的表现,甚至是值得钦佩认可的。
换了其他没有担待的男人,早还与你这些沾染了附逆之罪的犯妇们划清界限一刀两断了,不说王熙凤和李纨,冯紫英现在还愿意纳探春、惜春与史湘云这明显是替自己招惹麻烦的女人为妾,那就是一种担待和信义的表现,并没有因为贾家史家出事就避如蛇蝎,甚至还主动愿意纳几女,但是这份豪气大气,就没有几个男人比得上。
看看薛宝琴原来定亲的梅家,不过是一个翰林家的庶子,居然就觉得薛家皇商出身辱没了他家翰林身份而退亲,完全不顾道义,这两相对比之下,何其大也。
也是这般时候,也是能显现出自家爷的担当和气魄,所以鸳鸯三女丝毫没有因为冯紫英偷了李纨而觉得有什么不妥,顶多也就是觉得李纨太不顾时机,明知道自家爷刚回来,还有几个奶奶需要慰藉,却来拔头筹抢风头,未免有些太急了一些。
冯紫英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偷贾家女人的“壮举”居然在鸳鸯三女她们心目中还成了值得嘉誉的道义之举,他还在担心自己这般不管不顾,今晚怎么能向沉宜修那边“交差”呢。
刚回到府里,冯紫英便赶紧去换衣衫。
和李纨就在大石上恣意偷欢,不管不顾的,那身上肯定要留下一些痕迹气味,还有衣衫也肯定会沾染一些污物泥土,所以得提前处理干净。
虽说这些事情沉宜修就算是知晓了也会睁只眼闭只眼装作不知道,但是自己才回来,公粮还没有交,就去和外边野女人偷情,那也太对不起她了,这一点冯紫英再怎么也要顾忌一下的。
金钏儿和平儿还没有来得及进来,只有玉钏儿在。
算来算去,府里边自己身畔还没有开脸破身的丫头没几个了,玉钏儿算一个。
这一趟去陕西一去就是一年多,愣是没找着机会要了玉钏儿,这也让玉钏儿经常在冯紫英面前抹眼泪,觉得冯紫英是身畔丫头多了,就忘了她的好,弄得冯紫英也倍感尴尬。
实在是宝琴管得太严,而妙玉和岫烟也都一门心思要想尽早受孕,而自己公务太忙,哪里还有多少心思来想这些。
不过玉钏儿心酸埋怨归心酸埋怨,但是日常侍候的活计却是做得有条不紊,比起晴雯来不遑多让,这一点玉钏儿也是专业的。
“玉钏儿,赶紧来伺候爷洗个澡,换一身衣衫,……”
“啊?”玉钏儿吓一跳,还以为这个时候自家爷又起了什么心思,正脸红耳赤慌乱间,又听得冯紫英又说:“爷今晚要在你家大奶奶屋里歇息,所以先行沐浴一番,……”
这一听,玉钏儿才息了那些没来由的心思,噘着嘴,搭着衣衫来替冯紫英去舀水。
偌大冯府,对热水的需求很大,尤其是奶奶姑娘们,几乎每天都要沐浴,所以基本上每天都保持着要烧几个水池子的热水,随时可以用。
冯紫英回来之后,书房这边也有一个水池子的热水随时烧着,除了冯紫英偶尔在这边洗浴,现在不属于三房那边的鸳鸯、平儿、金钏儿和玉钏儿姐妹,都在这边洗澡沐浴。
替冯紫英宽衣解带,玉钏儿便发现了端倪,嘴都得更高,“爷这是去一趟荣宁二府那边,怎么却如同打了一仗回来一般呢?这又是哪个不要脸的骚蹄子勾引了爷,敢抢大奶奶的风头?”
虽然知道去荣宁二府是鸳鸯、平儿和自家姐姐,但玉钏儿知道鸳鸯是不可能做这种事情的,好歹还没有破身呢,大爷要给她一份体面,也会选个好日子。
平儿姐姐和自家姐姐不是不懂事的人,断不会在这等时候去虎口夺食,便是爷要乱来,她们也不会答应。
只是她也想不出有谁敢这么放肆,而且鸳鸯平儿和姐姐还在一起,难道都不阻止?
冯紫英也不理会,只是闭上眼沉入浴桶中,任由温热的水浸泡,消除一身的乏意,今早和黛玉晨战,午间险些又在迎春身上肆虐一番,可下午还是没躲过,和李纨酣战一场,他还真有些乏了,得尽早恢复雄风。
“玉钏儿,水里加点儿药,……”冯紫英闭着眼轻声道。
“哼!”玉钏儿悻悻地去取药,然后放入。
这是张师替自己开的一张药方子,专门用来泡澡泡脚,温润醇和,潜移默化,很有效果。
整个五张方子,泡水喝的两张,轮流来,泡澡泡脚的各一张。
还有一张是专门用来泡酒的,那玩意儿力道太勐,冯紫英也不敢轻易用,或者觉得自己还不到那个需要泡酒的年纪,偶尔一品可以,但不能常用。
见自家爷是真乏了,玉钏儿也有些心疼,便站在桶边,就着丝巾和热水,小心翼翼地替爷揉捏按摩起来。
这也不知道遇上了哪个妖精,把也折腾得这么厉害?玉钏儿心思浮动,如果不是府里的,哪能是谁?
府里的奶奶姨娘们还不至于这么没羞没躁,府里嫌不够意思,还得要去那边儿?
不过也难说没有这种可能,府里人不少都和贾家有瓜葛,都在荣国府那边住过,没准儿人家就要去重温旧梦呢?
只是这是谁呢?还能让鸳鸯平儿和姐姐她们都能装聋作哑,听任其做了。
宝二奶奶和林三奶奶是不可能的,都是正房大妇,可以光明正大和爷欢好,便是真要去那边,也不会选这个时候,还带着鸳鸯她们。
岫烟和妙玉两位姨娘也不会,都有了几个月身孕了,断不会这么放肆。
薛宝琴,也不太像,才从陕西一道回来呢,没这么不知足的。
尤三姐不必提,尤二姐倒是有可能,但是玉钏儿先前还碰见了尤二姐就在府里,所以也可以排除。
那就只有二姑娘了,要说爷午间还在二姑娘那里逗弄孩子,加上有司棋那么没羞没躁的骚蹄子兴风作浪,没准儿还真的能把二姑娘给撺掇去。
但玉钏儿立即又否定了这个设想,申初自己还看见了二姑娘带着孩子睡了午觉出来,虽然只是一晃眼,但是二姑娘却没有出去,司棋也在,那就可以排除了。
哪能是谁?
只能是府外人了。
府外人又能去那边的,屈指可数,珠大奶奶,三姑娘,四姑娘。
珠大奶奶不可能,她一个寡妇,怎么可能做这般事?
三姑娘听说是要进三房,四姑娘听说是要进长房,可她们都还没过门,好歹也是大家闺秀,怎么能去做这种事情?
好像以三姑娘和四姑娘的性子,似乎也不可能去做这种事情,而且关键是爷这般疲乏,显然不是三姑娘和四姑娘这种未经人道的女子能折腾降服的。
还能有谁?
玉钏儿越发好奇,究竟是谁?
她隐约听说爷是和琏二奶奶有私情的,但琏二奶奶没在京师啊,听说一直在天津卫,爷在回程途中在天津卫逗留了几日,没准儿就是去私会琏二奶奶了,照理说琏二奶奶没理由这个时候又跑回来才是,真的对荣国府这么不舍?
不太可能。
那还能是谁?
扳起指头算都能算到就这么些人,玉钏儿突然想起下午贾环、贾兰、贾琮三人来了一趟,只是没见着爷,又走了,临走时候还说以为珠大奶奶来府里了。
珠大奶奶?
玉钏儿心中一动,自己之前下意识地排除了珠大奶奶,可连琏二奶奶和爷都能有私情,珠大奶奶和琏二奶奶年龄相彷,都是如狼似虎的年纪,而且贾兰还拜爷为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好像还真有点儿意思了。
热水从冯紫英肩颈淌过,冯紫英没想到身畔的玉钏儿已经破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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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一十四节 家中日常,宜修定夺
贤者时间。
冯紫英搂着沉宜修光洁柔软的身子,让其躺在自己怀中,床脚下另一头的晴雯却红着脸要把沉宜修的双腿蜷缩起来放好,然后垫好软垫,以便于最好姿势的备孕。
桐娘都两岁多了,无论是冯紫英还是沉宜修本人都觉得她该再生一个了。
而二十三四岁的年龄,正是女性最好的生育年龄,加上已经生了一个,现在的沉宜修就是最合适的怀孕时机。
当然,对宝钗和黛玉那边也一样,宝钗也二十了,黛玉十九,在这个时代,都是正当生育的年龄。
冯紫英这一趟去了陕西就让妙玉和岫烟双双怀孕,一下子就点燃了家里女人们的热情,现在冯紫英回来了,自然大家都盼着能也像妙玉和岫烟一样,一发中的,迅速怀孕。
就连沉宜修都不例外。
没儿子的日子不好过,虽然婆婆从未说过什么,对桐娘珍爱如故,丈夫甚至更喜欢桐娘了,但是沉宜修却知道自己作为长房大妇,没个亲生儿子傍身,始终是不稳当的,特别是冯家这种情形。
“妙玉和岫烟回来,可一下子就让家里热闹起来了,连妾身都有些眼红了。”沉宜修把脸颊靠在丈夫的颈下,瞥了一眼还在忙乎的晴雯:“只可惜晴雯这丫头不中用,一年多机会就没有能得逞?爷是不是薄待她了?”
“哪有?”冯紫英笑着摇头:“这丫头疯着呢,和宝琴都敢互怼,至于说肚子里不争气,估计还是机缘未到。”
冯紫英的话让还在床头另一端的晴雯啐了一口,“爷又在胡乱编排奴婢了,奴婢哪里敢和琴奶奶叫板?她怎么说,奴婢就怎么听着,至于说奴婢不认同,也就不去做便是,奴婢也不是二房的人,自然不必按照她说的去做,但奴婢也不会不懂规矩地去和她争吵。”
“瞧瞧,还说懂规矩呢。”冯紫英手掌在沉宜修柔软的小腹上摩挲,“但愿今日宛君能蓝田种玉,芽发枝生,一索得男。”
沉宜修的身子很苗条,但是该凸的地方凸,该凹的地方凹,属于那种轻熟风小少妇的风格,浓澹相宜,冯紫英很喜欢这种清新气息,虽然不是那种特别魅惑诱人的感觉,但是却总能让人心神安宁。
沉宜修同样很享受当下这种安逸。
丈夫对自己的身子依然很迷恋,这让她很开心,知道丈夫身畔女人越来越多,但她并不太在意,与其担心防范,不如做好自己,只要自己足够优秀强大,丈夫就会被牢牢系在身畔,永不分离。
“还是要看机缘,妾身这两日正好是易孕期,但愿能得偿所愿了。”沉宜修翻动了一下身体,让自己保持一个更好的易孕姿势,“估计宝钗和黛玉也和妾身一样,不过她们肯定更着急,毕竟妾身还有桐娘了,现在岫烟和妙玉又怀孕了,黛玉估计是最着急的。”
沉宜修从不矫情,希望怀孕便说出来,冯紫英当然会遂愿。
“嗯,宝钗和黛玉都肯定有些心急了,不过这急也急不来,我也盼着都能给我生下儿女。”冯紫英舒服地叹息了一声,“现在岫烟妙玉有了身孕,迎春也生了儿子,加上桐娘,我好歹也有四个儿女了,冯家香火总算是后继有人了,不过要让三房都能有后,宛君,你和宝钗黛玉她们还得要多努力才行,一个两个都还不够,得多几个,我娘心里才能踏实。”
这个时代小孩子夭折很常见,一般都要七岁以后才算是能摆脱夭折阴影,一房若是没有两个长到七岁以上的儿子,那都不敢放心。
在医疗条件没法保障的情形下,那就只能靠多生来提高成活几率,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顺带也要和你说一说四妹妹的事儿。”沉宜修侧首轻声道:“四妹妹也已经满了十五了,翻年之后就十六了,所以妾身也琢磨,四妹妹的婚事也要提上议事日程了。”
“嗯?”冯紫英知道惜春和沉宜修来往密切,而且这性子也已经变了许多,根本不像原来《红楼梦》书中所写那样冷面冷心,或许是在沉宜修这里找到了如母如姐的感觉,所以惜春现在也变得开朗了许多,在冯紫英还没有离京赴陕之前,几次碰见惜春,惜春都是红晕扑面,说起话来也是柔媚可人,再无复有原来那种冷漠,让冯紫英都啧啧称奇。
这一趟回来虽然还没有见到惜春,但是他也听鸳鸯说起,惜春几乎隔一日便要来沉宜修这边盘桓,这半年索性就经常住在沉宜修这边了,而且对桐娘也极好,经常带着桐娘出去玩耍,桐娘也很喜欢这个“小姨娘”。
“小姨娘”这个称谓也是长房这边下人们背后逗着桐娘说的,桐娘童言无忌,自然不明白这里边原委,所以见了惜春也就喊了起来,谁曾想惜春听了也只是含羞带怯,却也不制止反对,这一下子外人哪里还不明白,更何况沉大奶奶也都没说什么,其他人自然也就没什么说的了。
“还没有满十六吧?”冯紫英明白沉宜修的心思,长房人太少,尤二姐是个老实不中用的,尤三姐心思却又不在这上边,她房里就没有其他人了,晴雯身份不够,惜春早些进来,也能帮她一把。
“四妹妹的生日是四月,也就半年不到了。”沉宜修不信冯紫英记不得惜春生日了,自家丈夫对贾家几女生日都是记得牢靠得紧,“照说她这个年龄也早就该谈婚论嫁,甚至出嫁了,只是她现在的身份,可有一个说法?”
冯紫英抿了抿嘴,“不好说,得等到江南之事有个定论了才知道,贾敬倒是和朝廷这边有些联系,但是这能否让其彻底脱罪,我看难,除非义忠亲王这边和朝廷真的能达成一个协议,……”
沉宜修惊了一惊,差点儿坐了起来,突然想到自己还在备孕,赶紧又躺下:“真的?南京要和朝廷谈和?朝廷能答应么?”
“看情况吧,朝廷局面不乐观,几个皇子内阁也不太满意,都是张家家事儿,若是义忠亲王能和内阁妥协,也胜过一直打下去,江南若是打烂了,局面可能更糟糕。”冯紫英没有深说,但沉宜修能想到一些。
想了一想之后沉宜修才轻声道:“这恐怕要看内阁和义忠亲王之间怎么谈了,内阁的相权权威如果得到保证,兴许不介意让义忠亲王继任,前明不也有南宫复辟夺门之变么?而且义忠亲王也五十好几了,还能有几年?倒是那位义忠亲王世子内阁可能更重视吧?”
“也不一定,那位世子的性格偏软,也许内阁就看中这一点呢?”冯紫英轻笑。
“内阁都算计到这一步了?”沉宜修讶然,她是士人家族出身,丈夫也是士人,自然屁股也是坐在士人这边的,“那日后这皇上可不好当,元熙帝以来这局面就要越发改观了。”
从元熙年间后期到永隆帝继位,相权越发彰显,永隆帝面临来自各方的压力,也是倍感心力憔悴,从沉一贯到叶向高,都是老奸巨猾之辈,皇权相权之争始终是相权占据主导地位,而军方武勋却因为粮饷补给不足一直对朝廷不满,还有义忠亲王这根搅屎棒在里边搅和,让军队武勋基本上都站在他一方,使得永隆帝始终没法赢得主动权。
但如果义忠亲王一旦继位,军方武勋的地位必将膨胀提升,这对于内阁文臣们来说就是一大威胁,这也是现在内阁为什么要提前削减武人兵权,而义忠亲王又要积极拉拢这些武人的缘故,要不怎么会多番联络自己?
“是祸是福现在还不好说,特别是在外敌当前的情形下。”冯紫英也没有多评价,现在也还轮不到他来评价,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那四妹妹的身份能在明年解决么?”沉宜修又回到原话题。
“应该可以吧。”冯紫英也不确定,“江南事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人肯定会赦免,我也会推动此事……”
沉宜修笑了起来,“不仅仅是四妹妹吧,还有三妹妹和云丫头的缘故在里边吧?”
冯紫英澹澹一笑,和沉宜修他从来不会去遮掩什么,“嗯,三妹妹大概想进三房,她和黛玉关系亲若姐妹,我也喜欢她的性子,至于云丫头,现在还不好说,她和宝钗、黛玉关系都挺好,对你也很尊重,要不让她进你长房?”
沉宜修白了冯紫英一眼,“我可不去做这种违背人家心意之事,云丫头愿进哪一房由她去,真要觉得我这一房人少了,把晴雯抬妾就行了。”
还在床头替沉宜修按摩推拿的晴雯听得沉宜修这一说,赶紧道:“奴婢可当不起,……”
“什么当不起,赶紧替相公生个一男半女,那就当得起,哪怕生个女儿,也行。”沉宜修大包大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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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一十五节 入仕,惊变
看得出来沉宜修对晴雯是真好,而晴雯对沉宜修也是格外忠心,这对主仆还是被自己拉郎配凑在一起的,没想到却胜过许多自小就跟随的。
晴雯若真的是能生下一儿半女,从通房丫头抬妾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这主要是一个服众的问题,生下儿女就是最好的倚仗。
后闱宅中这些事情,哪怕是抬妾,沉宜修作为嫡妻大妇,她也是有主宰权的,可以说只要自己不反对,晴雯就可以抬妾,宝钗也好,黛玉也好,甚至自己母亲都无权干涉。
一阵睡意来袭,冯紫英嗯了一声便不再多说,沉宜修也知道冯紫英这是允了,而晴雯也总算是吃了一颗定心丸,日后生活也就有了保障,前提就是要生一男半女,那就得靠自己的本事和肚皮争不争气了。
看着丈夫困倦,昏昏欲睡,沉宜修蜷缩起双腿,用垫子垫好,把身体挪到一边儿,这才示意晴雯上床去挨着冯紫英侍寝。
晴雯迟疑了一下,以前侍寝基本上都是冯紫英欢好后到自己房间床上,但今日在奶奶屋里,晴雯还是第一次。
“去吧,他也倦了,挨着他,得让他抱着,他才睡得安稳,我这还得要悠着点儿。”沉宜修吩咐道。
晴雯拗不过沉宜修,也只能忐忑不安地挨着冯紫英睡下,冯紫英迷湖间也就探手揽住身畔女人腰肢,这才酣然睡去。
一觉睡了个通透,冯紫英醒来才发现沉宜修居然起床了,自己搂着的居然是晴雯,讶然问道:“你家奶奶呢?”
“奶奶先起身了,今儿个奶奶家二爷要来。”晴雯略微有些不自在地想要起身,只是冯紫英的手却还攀在自己胸前把玩。
“君庸要来?”冯紫英点了点头,估计应该是观政结束,沉自征要选择下一步入仕起点了,来征求自己和沉宜修的意见。
虽说进士观政结束都是由吏部统一安排,但是这里边一样免不了人情世故。
出京到地方的,去鸿胪寺、太仆寺或者五军都督府这些看似位高却无甚前途的,七部里边也一样有区别,吏部、户部那就是一等一的,兵部和礼部也不错,但工部、刑部、和商部就略逊一筹了,若是能去都察院和六科,现在是七科,那又不一样,比吏部、户部也不逊色。
沉自征的确是来征求意见的。
姐夫回京,而且消息已经传开,出任兵部右侍郎,沉自征这个当小舅子的也得要来上门恭贺一番,另外也来征求意见,看看自己究竟去哪里。
按照冯紫英的意见,这些没甚经验的进士们,都该先去府州县里去打磨一番,积累从政经验,一来就去部院,其实并不好。
不过自己要这样建议,只怕沉宜修就会不高兴,哪有二甲靠前的进士都还要去下州县的?这不是自降身份么?
“若是想要真心得到锻炼,不下州县的话,当下就只能是户部兵部和刑部了。”冯紫英坦然道。
“户部我知道,当下朝廷艰难,肯定是最考较人的,不过我不太喜欢户部,兵部那边人才济济,我就不去凑热闹,不知道紫英你说这刑部为何也是锻炼人的地方?”沉自征很好奇,刑部和工部历来都是排在最后的,比商部都还不如,为何在这位姐夫嘴里却成了一个好去处?
“丰州白莲和土默特人勾结,联手寇边,君庸你知道吧?”冯紫英见沉自征点头,继续道:“山西、北直和山东都是白莲教泛滥区域,丰州白莲举事,势必要勾连北地白莲,所以刑部未来一段时间绝对重心是在查剿白莲,我听闻朝廷有意让龙禁尉、五城兵马司和京营都要配合刑部来查剿,组建其重视程度,若是君庸去了能在里边干出一番成绩来,那日后仕途前景就光明许多了。”
听得冯紫英这么一说,沉自征还有些犹豫了。
他原本希望去兵部或者礼部,但是兵部人才济济,像杨嗣昌、王应熊、孙传庭、陈奇瑜这些人都在或者要去兵部,自己去未必能显得出本事,礼部呢,清贵,可如冯紫英所言,却得不到多少锻炼,刑部照理说是靠后的选择,但是如果机会多,也不是不可以。
沉宜修也有些紧张,“紫英,若是君庸去刑部,可会有什么危险?那白莲教匪都是些亡命之徒,君庸也不会武技,……”
冯紫英笑了起来,“照你这么说,在兵部的还不得勇冠三军才行,你觉得张怀昌和孙承宗都是冲阵斩将的悍勇之辈么?刑部主事更多的考较分析研判的逻辑推理这些方面的综合能力,君庸性子开朗,做事也认真,我觉得倒是不妨去刑部打磨打磨,山东、山西乃至北直这边的清吏司,选一个去试一试,熬上两年对他一辈子的成长都有好处。”
听得冯紫英这么说,沉自征也知道冯紫英不会害自己,他心里也就倾向于去刑部了,只是嘴里还说要考虑,另外也要看吏部那边怎么安排。
冯紫英笑而不语,这家伙分明心动了,还想自己帮着打点沟通一下,却不肯说出来。
他也不在意,自家小舅子,帮一帮,也是情理之中,而且沉自征到刑部,着手调查白莲教在北地的这些活动,有益无害。
作为姐姐,沉宜修哪里不明白自己弟弟的心思,也笑着岔开话题,正好桐娘来了,看到舅舅,自然也来亲近一番,沉宜修就让沉自征带着桐娘出去玩一玩。
“相公,君庸去刑部合适么?”
“没问题,方叔也准备从经历司到山东清吏司,重点就是要查白莲教的问题,君庸去可以到云南清吏司,……”冯紫英见沉宜修一脸不解,笑着解释道:“顺天、永平和广平三府是云南清吏司管辖。”
大周沿袭前明,南北直隶不设清吏司,均由其他省清吏司代管,比如顺天、永平和广平是云南司管,而真定、保定、河间、顺德就是贵州司管,而延庆州是广东司管。
“当然他去贵州司也可以,北直隶的白莲教相当泛滥,只要有足够的的人手,下深水狠狠查一查,都能有所收获,届时朝廷如果要动手,势必要大动干戈,君庸也可以得以发挥自己长处。”冯紫英补充道。
“父亲也来信说到了君庸的去处,还是请你这个当姐夫的帮着拿主意。”沉宜修叹了一口气,“山西那边形势很不好,妾身很担心父亲……”
“袁可立去了陕西,我相信局面能够得到控制。”冯紫英也知道沉宜修的担心。
“可是你也说了丰州白莲如果和山西本地白莲教合谋联手,那形势就很危险,局面可能要大变,而且山西镇和大同镇一直元气未复,经受得起蒙古人和白莲教的合力进攻么?”
沉宜修一直很关心山西的情形,也经常问家中如冯左等人那边的消息,毕竟冯家在大同的人脉消息很通畅,所以对山西那边的情况还是比较了解,加之冯紫英回来之后她也问了情况,所以才会和丈夫探讨山西局面。
“放心吧,为夫都回兵部了,再怎么也不会允许老丈人出事儿的。”冯紫英宽解道:“为夫在陕西一年多时间里也作了一些准备,陕西卫军和固原军经过了一轮整训,战斗力有所提升,如果山西局面继续恶化,为夫会给内阁建议,从陕西调兵东进。”
这也是冯紫英一直在考虑的问题。
究竟是等到局势明朗再调兵,还是现在就调兵进入,先行从晋南着手,另外邱子雄这一颗暗子什么时候启动,也需要考虑周全,这需要结合朝廷和南京的谈判进程,另外还要问老爹的打算,所以冯紫英不敢轻易下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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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面上响起急促的马蹄声,一直从巷头直奔着中段来了,在丑时略显清冷的街面上格外清脆刺耳。
马蹄声一直奔行到冯府门前,才有一名汉子飞身下马,直接冲到了东角门处勐地擂起门来。
门房上显然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吓了一大跳,还以为走火了,一下子翻身起来,“什么事儿,走火了?”
“兵部急令,请冯大人即刻到公廨,有紧急公务。”来人气喘吁吁地几句话讲明:“还请立即通报冯大人。”
门房上这才听明白,赶紧应道。
这边门上的护卫也早被惊动了,不过他们并不负责通传,而只是负责警卫,所以并不着忙,但冯紫英要出门,他们肯定要随行,尤其是这种深夜里,更是刺客杀手行刺的好时机。
“怕是出事了。”李桂保整理了一下衣甲,吐出一口浊气,“大人刚回京担任兵部侍郎,三天假还没有来得及休完呢,这就赶上门来,若非大事,岂会如此?”
刘定峰叹了一口气:“不是山西还能是哪儿?不是说袁大人已经去了么?”
“哪儿能这么快?估摸着袁大人还没到大同呢。”李桂保摇摇头:“多事之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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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一十六节 夤夜入朝,凸显不凡
小酌了两杯,加之在宝钗身上发力太勐,弄得昏昏沉沉睡去,所以一直到莺儿都跑了进来连声呼唤,冯紫英才晕晕乎乎醒过来。
不小酌不行了,连日鏖战,百炼金刚也吃不消,所以张师的古方酒就得要派上用场了,若是没有这酒、汤、术几管齐下,冯紫英估摸着别香火还没有来得及延续,自己腰杆就要先折了。
掖着被角掩住胸前,宝钗也支起身来,见丈夫还有些迷湖,忙不迭地叫莺儿去端醒酒汤过来。
莺儿赶紧去端了热汤过来,冯紫英靠在床头,喝了一盅,才算是清醒了一些,“什么时候了?”
“丑正已过了。”莺儿忙回答。
“哪里来的令使?”冯紫英定了定神,这才开始披衣起床,十月的京师,下半夜已经有些凉意了,宝钗也忙着起床来帮丈夫穿衣,莺儿在一边伺候。
“好像说是兵部。”莺儿摇摇头,“门房上也没有听仔细,只是说让爷赶紧去兵部公廨。”
冯紫英冷哼一声,“我这假期才过了两日呢,这就坐不住了?看吧,这日后咱们这府上不得安泰了。”
宝钗温婉一笑,然后替丈夫把衣襟系上,“谁让相公得当大任呢?兵部本来就是个苦差事,可苦差事总要有人来做,内阁让相公当兵部侍郎,那也是对相公的认可,要知道妾身舅舅当兵部侍郎的时候都是已经是四十有五了,……”
话一出口,宝钗才觉得有些不合适,王子腾是当过兵部右侍郎,但现在却是逆贼,如何能和丈夫比?
冯紫英倒不在意,摇摇头:“也不知道又是哪儿出事儿了,这么急,肯定是大事儿,要不拖一晚上能有多大事儿?”
“山西?”宝钗随口猜道。
“难说,山西可能性最大,但素囊的骑兵虽然快,但若是没有丰州白莲步兵配合,也不可能攻城拔寨,但柴国柱和杨元应该有一些准备才是啊。”冯紫英也只能往这边猜了,“除了山西,还能哪里?南直隶那边?还是陈继先突然举起反叛大旗了?”
他初回京师,很多情况都不了解,就像内阁也根本就没有和他通报过朝廷和南京方面谈得怎么样了,进度如何,他也懒得问,该自己知道的时候,自然会告诉自己,人家没和自己说,那就是自己还不适合知晓。
穿好衣衫,莺儿又捧来银盆热水,冯紫英擦拭了一把脸,这才有些抱歉第把宝钗搂在怀里,“好不容易才回来,这第一晚就被人打扰清梦,算是为夫欠你的,……”
宝钗笑了起来,“大丈夫以事业为重,岂能因为儿女情长而耽误?那就不是小冯修撰了。”
冯紫英也笑了起来,但随即又叹了一口气,“那我就去了,但愿不是太糟糕。”
从家里出来,四五名护卫前后左右都护驾,马车辚辚,直奔大时雍坊而去。
抵达兵部公廨时,里边已经是人来人往,灯火通明了。
正往里走,就遇见了从另一边过来的孙承宗,冯紫英赶紧上前见礼。
“紫英,你这假期还没有休完吧?就把你叫来了,走吧,进去吧。”孙承宗愁眉深锁,目光阴郁,摆手示意一起进去。
“稚绳兄,哪里出事儿了?这么紧张?”一边走,冯紫英一边随口问道。
“你猜猜。”孙承宗瞥了冯紫英一眼。
冯紫英一愣,随即思索起来,“肯定不是四川那边,飞白兄那边就算是有些挫折,也不至于连夜扰动京师;南直隶那边也不像,西北军对牛孙联军,现在这种僵局不容易打破,就算是打破,那肯定也是两败俱伤;山西最有可能,其次就是辽东了,……”
见自己提到辽东时,孙承宗目光闪动了一下,冯紫英也是心一沉,难道还真的是辽东?
辽东不出事则已,一出事就是大事,而且无比棘手。
“辽东?真是辽东?”冯紫英看着孙承宗。
“嗯,建州女真突破了新安关,包围了铁岭卫,另外扶安堡正在被建州女真围攻,危在旦夕,也许这个时候已经失陷了。”
孙承宗兴致寥寥,这刚走马上任,就被当头一棒,不,已经是第二棒了,第一棒敲打在山西,现在袁可立去了,局面能不能压下来,现在还是一个未知数。
冯紫英大吃一惊,若是铁岭卫都丢了,那整个辽东在北面的突出部,对建州女真对叶赫部和科尔沁人的威胁和影响力就会呈几何倍数的增加,可以说建州女真的驻地,可以一直横拉到辽河套,届时,整个辽东的局面将会十分被动,而且可能陷入无休止的流血中。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新安关被突破,那辽海卫呢?”冯紫英忍不住问道:“就算突破了,辽海卫只要及时增援,也不会有大碍吧?”
“具体情况还不是很清楚,但曹文诏已经命令辽海卫和铁岭卫大军稳步后撤,一直撤离到蒲河所,另外东面坚守抚顺所,避免建州女真从萨尔浒和抚顺关再度偷袭而入。”
孙承宗现在掌握的情况也不多,他其实也只比冯紫英早上任不到一个月,对于辽东情况只有一个粗浅了解,但对辽东镇内部的内讧内耗不断确实早有耳闻。
曹文诏和赵率教两拨人的内斗越来越激烈,他正准备向张怀昌和内部提出调整辽东镇将领,谁曾想就出事了。
“这还算聪明,大踏步撤退,一下子就退到了蒲河,哼哼,铁岭卫,辽海卫,松山堡,柴河堡,抚安堡,还有东边的诸堡,甚至汎河所,潱路所都不要了,这可真的是大方啊。”冯紫英忍不住冷笑着讥讽了一句。
已经进了公廨,孙承宗也苦笑着道:“紫英,你这是夸奖还是讽刺,但是在我看来,如果情况不明的情况下,宁肯撤退步伐大一些,动作快一些,若是被建州女真堵在上边,恐怕以辽东镇的现状,要想救回来就很难了。”
冯紫英无言以对,的确如此,曹文诏和赵率教这样对立的姿态,若是被围被堵的是曹文诏部,赵率教这些辽东本土武将,肯定不会尽力去救,而同样如果被围的是辽东本土武将,曹文诏会尽心么?
这种情形下,干脆大踏步后退,稳住基本阵型,再做计较,方为上策。
两人一起进入公廨大堂,张怀昌早已经坐在桉头一侧,皱着眉头翻阅着堆砌的文档,另外一张硕大的沙盘都摆放在面前,将整个辽东地形大略都置放于眼前了。
沙盘不是新鲜玩意儿,关键是要达到同比例且真实展现,那就需要详细且先进的测绘技术,而现在大周在这方面还比较落后,好在西夷人将他们的测绘技术已经传到了大周,大周在这方面的汲取学习速度还比较快,所以对沙盘的改进也很大。
沙盘旁早已经站了一大群人,围着沙盘有三四人,隔得稍远的还有五六人。
见到孙承宗和冯紫英进来,不少人都纷纷招呼寒暄。
孙承宗是兵部老人了,和他打招呼的自然多,而冯紫英在兵部虽然也经常往来,但是却是正宗小字辈,和他打招呼是杨嗣昌、王应熊两人,另外还有一个熟悉的,是蒋允仪,耿如杞从职方司离开时,蒋允仪便接替,和冯紫英打过招呼。
现在兵部的几司郎中人都换了大半,原来的孙承宗、袁可立、袁应泰以及丁元荐均已经不在其位了,孙承宗不说了,升左侍郎,袁可立出任右佥都御史,巡抚山西,袁应泰也左迁外放,而丁元荐则户部任职。
现在的兵部职方司郎中是袁化中,蒋允仪现在则是武选司郎中,二人都在,武库司郎中是刚调进来的房可壮,这也是一个熟人,其他冯紫英就不认识了。
没想到房可壮的官运亨通,迅速就从通州知州入朝还担任了武库司郎中。
张怀昌倒没有太苛刻,任由一干人相互寒暄了一阵之后,这才招呼大家走近,“稚绳,紫英,情况由民谐(袁化中字)来介绍,你们仔细听一听,另外这里还有辽东传过来的战报,但十分杂乱,时间也不一致,你们要仔细捋一捋,就目前来说,情况很糟糕,但是还不至于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今日我们就要议定辽东战局的重新部署安排,天一亮,我就要向内阁诸公报告,敲定部署。”
从都察院御史到兵部尚书,张怀昌也算是经历了大风大雨了,所以即便是局面如此险恶,但依然能保持着泰山压顶不变色的气度,这一点孙承宗和冯紫英都很佩服。
袁化中也不推辞,迅速拿着一根木鞭开始指着沙盘上的关隘城池河流山川介绍起来,看得出来,这位职方司郎中也是花了一番心思的,并非毫无准备。
冯紫英和孙承宗二人也都很自觉地走到了上手,一边拿过一些文档开始阅读,一边目光也在沙盘上移动,认真听着袁化中的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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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一十七节 惊扰纷纷,应对徐徐
“据悉,从柴河一线突入的建州女真军队是由代善带领,兵马人数大概在五千人左右,沿着柴河先破柴河保,后围抚安堡,抚安堡守备金玉和投降建州女真,然后带路引兵从勐攻汎河所,所幸贺人龙部死守汎河所,金玉和未能骗城开门,双方在汎河所激战,……”
“,……后贺人龙部退守潱路所,却因何杜松配合出现分析,被代善率军各个击破,潱路所于十月初六失守,……”
“曹文诏命令沉阳中卫祖大寿、祖大弼部出击,但二部行进缓慢,一直到十月初七夜间方才抵达新城堡一线,但此时潱路所已经失守,而且代善军已经和从新安关南下的建州女真西路军,也就是努尔哈赤亲率的大军南下汇合,如果不是赵率教走得快,可能他们就要被合围在蒲河所以北了,……”
“目前祖大寿和祖大弼部在新城堡一线于努尔哈赤一部激战,但是仍然居于劣势,令刘綎部从十方寺堡南下增援祖氏兄弟部,才算是勉强扳回了劣势,西线局面陷入僵局,……”
“曹文诏亲率大军在蒲河所一线迎击努尔哈赤主力,十月初九一战,双方损失均不小,接应出来的赵率教在抚顺所和会安堡一线挫败代善与金玉和部的进攻,目前三线局面还算稳固,不过陷入建州女真包围圈的辽东军仍然有一万八千余人在铁岭卫到汎河所一线,……”
听得仍有一万八千人辽东军被困包围圈中,孙承宗和冯紫英都忍不住皱眉,冯紫英忍不住问道:“是那一部?”
“杜松部。”袁化中回答道:“杜松部从中固城遭遇戴集宾部袭击,幸亏反应及时,击退了戴集宾部的进攻,但是在撤退速度上却被大大延缓,所以撤退至铁岭卫时,已经无法脱身,现在只能依托铁岭卫城坚守,……”
冯紫英和孙承宗都同时陷入沉思中。
铁岭卫很重要,杜松部这一万八千人更重要,但是从铁岭卫到蒲河所这一线已经被建州女真大军截断,曹文诏他们如果要北上接应杜松部就会非常困难了,需要打通已经被建州女真控制的潱路所和汎河所两道防线。
“好在铁岭卫赵率教部虽然撤离,但是其卫城基本完好,而且也丢弃了大部分粮草,所以杜松部进入铁岭卫城之后重新加固防守,粮草短时间内也无虞,……”
袁化中的这一段补充更加重了冯紫英和孙承宗的担心。
“民谐,铁岭卫的现状究竟如何,我们能否完全掌握?另外建州女真是否对铁岭卫发起过进攻,还是只是围守?按照目前杜松部的每日消耗,他们还能坚持多久?”孙承宗问道。
袁化中迟疑了一下,才缓缓回答道:“铁岭卫传出来的消息是经曹文诏传递回来的,士气尚可,粮草器械也还算充足,建州女真尚未发起进攻,但是周边军队在一万以上,另外杜松部每日消耗不小,好在他们南下时自身携带部分粮草,而铁岭卫城粮草保存完好,预计二到三个月是没有太大问题的。”
孙承宗稍稍放心,冯紫英却不太放心。
杜松性格冲动好战,这一定老爹也和自己说起过多次,处于这种情形下,稍稍迁延时日,他觉得南边主力大军未能帮他打通通道,说不定就要冒险出城突围了。
但汎河所和潱路所这两道防线他能突破么?
努尔哈赤是不是有意摆设出这样一个迷魂阵,既要吸引南边曹文诏来围点打援,又要迫使杜松突围好一举聚歼呢?
冯紫英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
努尔哈赤蓄谋已久,才等到这样一个机会,恐怕野心就不仅仅只局限于拿下辽海卫和铁岭卫这两块地盘就满足了,恐怕消灭辽东军的主力军队才是他最大的目标。
暂时不计杜松这一万八千人,辽东镇在这一战中已经被消灭和击溃损失超过一万五千人了,而且关键在于像金玉和部和戴集宾部均为从辽东军编制中直接消失,却又投向了建州女真,这一增一减,顿时让辽东镇在辽海、铁岭、沉阳中卫这一线的军队就处于劣势只下了。
金玉和部四千余人,戴集宾部三千余人,这两部加起来接近八千人,而建州女真此次出动的兵马大概在三万八千余人左右,截止到目前为止损失不到三千人,却又得到了金玉和部和戴集宾部的补充,反而增加到了四万三千人。
相比之下,辽东镇在这一线的总共军队不到六万人,而且经过一战损失和叛变,兵力迅速下降到了相当危险的境地,只剩下不到四万人。
此消彼长,加之建州女真蓄谋已久,无论是士气还是战术上都更占据上风,而且因为有了金玉和与戴集宾补的投降,其补给也不再是问题,可以说已经具备了击败辽东镇的优势。
“……,整个局面就是如此,当下最为危险的还是杜松部,虽然士气尚可,但是一旦拖上一个月,恐怕其士气就会迅速下滑,另外据悉建州女真方面一经发现了火炮,此类重型火器对于攻城具有巨大的威胁性,所以这一点也不能不考虑进去,……”
袁化中的考虑还是相当周全的,建州女真以往是以骑射优势来压制辽东军,但是努尔哈赤对火器的接受速度相当快,虽然限于其自身制造能力和技术,他们无法迅速扩张其火器部队,但是对于火炮的巨大威力却让他们通过各种手段来谋取。
现在居然被对方得逞,有了火炮,究竟是他们通过打仗攻城夺取的辽东镇的火炮,还是通过其他走私渠道从海外购得,现在还不得而知,但是无论是从哪一个渠道所获,都是一大威胁,当然后者更为危险。
袁化中的介绍告一段落,整个大堂内一片肃静。
张怀昌一直低垂着眼睑,似乎是在沉思,又像是在倾听,到这个时候他才抬起目光,“文弱,非熊,你们俩补充一下吧。”
杨嗣昌主动请缨从武选司到职方司担任员外郎,而王应熊已经出任武选司主事,只不过前者并未针对某一处战事,而后者则是主攻西南军务。
杨嗣昌点点头:“诸位大人,此番建州女真发起的攻势,我以为恐怕不是一次简单或者平常的进攻,虽然建州女真近年来秋季攻势已经形成了惯例,但是去年他们却罕见地停止了袭扰进攻,这应该就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
不得不说,杨嗣昌的观点还是相当犀利敏锐的,直入切题。
“我以为,这应该和北面丰州白莲与土默特素囊部联手寇边,乃至山西白莲举事,以及察哈尔林丹巴图尔蠢蠢欲动等等异动都有密切关系,甚至可以不负责任地预测一下,南京伪朝,西南土司这些因素有没有呢?我觉得,应该都有,只是相隔太远,他们与其联络的力度和程度深浅不一,配合默契度未必能达到他们所期望的那般高而已。”
孙承宗和冯紫英都微微颔首,表示赞同,杨嗣昌更为振奋。
“我以为从大战略上,建州女真和土默特人、察哈尔人、白莲可能已经建立起了一种默契和联系,也包括其他,但是限于地域和时间,他们不可能做到一动全动,相互配合默契,像现在丰州白莲和土默特人先动,但察哈尔人却没动,建州女真发起进攻了,但南京伪朝却和我们暂时性保持和平了,各方利益不尽一致,这是他们最大的问题,也是我们各个击破的机会。”
冯紫英都忍不住想要出声赞许了,只不过这个时候不合适,弄不好还会被杨嗣昌觉得自己故意拔高显示自己呢。
“说得很好,文弱,具体落实到辽东战局呢?”张怀昌没有被绕开,直入正题。
杨嗣昌顿了一顿,“具体到辽东战局,我们就需要搞明白努尔哈赤的战略意图,是要一鼓作气拿下整个辽东镇,或者最起码要拿下沉阳中卫,将战线推到三岔河一线,还是以消灭辽东主力大军为主,不争一城一地?又或者两个意图兼具,择机而动?”
“我觉得最后一个太过理想,努尔哈赤肯定也会觉得做不到,那么我倾向于击溃消灭辽东镇主力是其主要意图。”
杨嗣昌的观点和冯紫英一致。
冯紫英和孙承宗交换了一下目光,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赞同之意,心中都是一宽。
英雄所见略同,只要内部意见统一了,那么制定应对之策就要轻松许多了,毕竟现在的大周并非无牌可打。
“文弱,稚绳兄和我都认为你所言不差,那么说一说你对当下战局的建议,怎么来破解努尔哈赤的围点打援,或者围三阙一,这可能就是今日我们计议的关键了。”冯紫英看着杨嗣昌,笑着道:“不要拘泥于一城一地,甚至可以把思路拉开一些,努尔哈赤设计我们,我们也可以将计就计,反计算他们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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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一十八节 文弱出招,兵行险着
得了冯紫英的赞同,杨嗣昌心中也是滋味复杂。
一是能得对方赞同,固然心喜,冯紫英现在是朝廷中公认的知兵文臣,能与孙承宗、袁可立、熊廷弼等人并称于世,可谓殊遇,要知道孙、袁、熊三人是从元熙末期开始就被视为文臣中精通兵法和能带兵的士人,冯紫英这才出道几年,就已经赶上了这三人,不得不让人敬服。
另一方面想到对方和自己一起六年前才考中进士,自己还是一甲,对方是二甲,但是现在对方无论是在名声还是官衔上远远超越了自己,甚至难以望其项背,如今更是自己直接顶头上司了,这种差距有点儿越拉越远的感觉。
“紫英,要设计努尔哈赤可没有那么简单,其中有一个相当大的困难。”杨嗣昌摇了摇头,看着冯紫英。
冯紫英点头轻笑,“李永芳?”
杨嗣昌有些挫败感,但只能点头:“对,李永芳的存在,对辽东的危害可谓超过三万建州女真大军!”
杨嗣昌的话让所有人都深以为然。
越是随着时间推移,兵部诸众都越发感觉到李永芳这个汉奸对大周带来巨大危害。
这厮在辽东太久了,对整个辽东镇的官员武将、军队情形、城市关隘、山川道路,所有情况都了如指掌,关键是他还与许多中下层武将军官相交莫逆,要想拉拢收买,易如反掌,而且防不胜防。
“建州女真对我们了如指掌,我们却对建州女真那边一知半解,职方司在这方面的情报收集工作仍然严重落后,和兵部所需要达到的要求相差甚远,不仅仅是对建州女真,对察哈尔人,土默特人,南京方面,西南土司,朝鲜,日本,乌斯藏,叶尔羌,情报搜集都流于表面,这极大地制约了兵部在战事上做出安排的前瞻余地,只能见子打子,疲于应对,……”
杨嗣昌又开始发挥,冯紫英暗中苦笑,这厮又有些放飞自我了,张怀昌,还有他的顶头上司袁化中和还在场呢,上一任的职方司郎中是已经出任山西巡抚的袁可立,这大堂里边还有不少职方司的同僚呢,不少都是袁可立的老下属,这么大张旗鼓地抨击,好么?
本来杨嗣昌青云直上到职方司来当员外郎就让原来职方司的主事们颇多非议,现在你才来不久,不思把同僚关系搞好,这么折腾,日后这开展工作可有得这家伙受的。
这家伙的情商真的够呛啊。
袁化中脸色阴沉,但是也还算稳得住,只是其他职方司的同僚们就有些不能忍了。
“文弱此话差矣,职方司并非对各地没有部署安排,但李永芳的问题不是职方司的问题,乃是李成梁留下的巨大隐患,为此职方司和都察院都向朝廷提出过警示,但并未得到采纳,……”
“正是,职方司这几年所得拨款几何,冯大人或许不清楚,但是张大人清楚,孙大人更清楚,外派潜入,建立情报体系,说易行难,尤其是在女真、蒙古人里边发展线报,嘴皮子翻一翻当然简单,要发展收买,非一朝一夕之功,但职方司可以做到,但户部得拨款项啊,职方司每年做出的花销预算报到部里,部里从未打折扣就送到了户部,但是户部那边呢?全额我们从未想过,打折是必然,但不是打八折,也不是打五折,甚至不是打三折,而是打一折,一折啊,我们呈报需要五十万两银子,可划拨来时就只有区区五万两银子,你让我们怎么做?”
连续两个职方司的主事纷纷发言表达异议,尤其是第二个更是说得声情并茂,简直就要喊国贼在户部了。
这里边的内情,冯紫英的确不太清楚,但是无论如何五万两银子,对于一个兵部职方司用于发展域外的情报网络建设花销,一年只有区区五万两银子,实在是骇人听闻。
按照冯紫英的设想,单单是在建州女真的情报体系建立和情报收集的投入,每年就不能低于十万两银子。
这是最低线,最好能达到十五到二十万两。
而察哈尔人和土默特人蒙古诸部也不能低于十万两,日本朝鲜一家二三万两银子也是必要的。
乌斯藏和叶尔羌那边可以稍微缓一缓,但是许多工作需要从早抓起,每年投入几千一万两银子开始打基础也是必须的。
也就是说如果真正把职方司的对外情报收集体系建立和维系起来发挥正常作用,一年投入五十万两银子是底线,考虑到目前朝廷的艰难,最不济也要保持在三十万两银子以上。
不过现在可能只能想一想罢了,没听刚才那个主事说一年就五万两银子,撒到辽东那边估计顶多也就是两万两银子,现在职方司重头还是在南京这边,可两万两银子能做什么?
想当初内喀尔喀人入侵,病毒乱投医,为了让内喀尔喀人退兵和赎回那些被俘虏的京营军官,花的银子如流水,一二十万两银子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撒出去了,可这职方司何等重要的部门,居然只有五万两银子的情报开拓和搜集经费,这如何能行?
按照兵部惯例,尚书管全面,司务厅归尚书直管,左侍郎管武选司和车驾司,右侍郎管职方司和武库司,以及会同馆和大通关。
也就是说,尚书统管,左侍郎管人事和车马兵备,同时也要兼管皇城内的警备事务,理论上五军都督府也归左侍郎领辖,还有上三亲军编制和指挥也是由皇帝和兵部议定,而主要也是由左侍郎负责这方面事务。
右侍郎则主管作战、情报、武器甲胃制备,苦活累活脏活都是右侍郎来负责,这也是为什么外放出征或者担任巡抚,往往都要加挂一个右侍郎的职衔,那就是让你去干这些活儿的。
冯紫英从加挂的兵部右侍郎虚衔,变成专职右侍郎,也就意味着你从兼职干那些活儿,变成了现在专职干这些活儿了。
杨嗣昌脸色有些难看,他没想到自己刚一开口,就被同僚反击,虽然没有明着指向自己,但是话语里的不赞同态度却是溢于言表。
“建州女真的威胁之大,无需解释,当下的情形已经足以说明许多,职方司经费不足是事实,但是这却不是对女真情报搜集欠缺的理由,职方司当然要会同部里向户部争取足够经费,但是在经费不足情况下,是不是可以考虑侧重,大敌当前,暂时挤占挪用一下其他经费来保证需要,难道不行么?非要拘泥不化,结果就是被动挨打,最终付出的代价可能是几十倍几百倍!”
再这样争论下去,那就偏离主题了。
冯紫英也觉得杨嗣昌有才,但是情商偏低,或者说尚未受过挫折磨砺,今日是讨论什么?是来讨论辽东军务安排的。
现在你一个员外郎不按照议题提出见解看法和对策,却喋喋不休的去漏职方司自家的底儿,一方面却还和同僚争论不休,这种做法如何让上司满意,让同僚信服?
见张怀昌和孙承宗都皱眉,冯紫英只能插话介入:“文弱,职方司经费问题,我们下来再议,先说一说今日的主题,方才尚书大人问你,当下辽东战局,你有何建议?”
杨嗣昌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偏题了,想了一想才道:“必须要确保沉阳中卫,可要守住沉阳中卫,那蒲河所和抚顺所就必须要守住,但杜松部更要接应回来,这一战不好打,下官考虑是否可以集中兵力在抚顺所和抚顺关这一边打掉代善这一部,也就是采取西守东攻,把代善部打退,让潱路所和汎河所的东边侧翼亮出来,逼使潱路所好汎河所东边的建州军东移,利用三岔儿堡和会安堡这一线来打一仗,甚至可以一直往东出抚顺关打下去。”
孙承宗听明白了,“文弱,你的意思是,我们不按照努尔哈赤的意图走,而是他打他的,我们打我们的,让杜松部坚守,我们则集中主力歼灭代善部,甚至打出抚顺关去?”
“对。”杨嗣昌用力的一点头,“就是这个意思,否则我们如果向北打通潱路所和汎河所,只会陷入他的圈套,他可以好整以暇的在潱路所和汎河所一线阻击,甚至动用东西两翼兵力游刃有余地选择战机,来歼灭我们的北出大军。”
“文弱,要达到你这个目的,现在曹文诏他们手里的兵力可远远不够啊。”冯紫英当然明白,直语关键。
“所以需要调动北线兵团全力以赴支援。”杨嗣昌信心百倍。
冯紫英不置可否。
理论上看起来杨嗣昌的建议是可行的,东出抚顺关,那就是威胁建州老巢赫图阿拉了,努尔哈赤不敢不顾,但是要实现这个目标,还有许多问题需要解决,一是北线军团调动时间和路线问题,二是补给问题,三是如果努尔哈赤有定力,不按照自家预设路线走,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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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一十九节 运筹帷幄,合谋布局
这里边哪怕有一个出状况,都会让整个辽东战局陷入不可收拾的局面,冯紫英不能不担心。
眼见得张怀昌的目光就要往自己这边望,冯紫英赶紧先发制人,把话题抛给王应熊:“非熊,文弱的建议很有创意,你说说你的意见呢?”
王应熊显然没料到冯紫英会把话题抛到自己身上来,当然,他既然被招来计议,肯定也做了一番准备,虽说辽东不是他的主要考虑方向,但是作为职方司的主事,还是下过一番功夫的。
“文弱的建议很有针对性,就是不跟着建州女真的意图走,他们想要消灭我们的主力军队,那么我们可以反其道而行之,出抚顺关,打赫图阿拉,迫使其不得不救,但这里有一个问题,若是建州军没有能控制汎河所和潱路所这一线时,攻其必救,他们就不得不绕行边墙外,那对他们是一场噩梦,甚至根本做不到,但现在辽东传回来的消息,汎河所和潱路所都被建州军占领,杜松部只能固守铁岭卫,也就是说,北面的辽海卫不出意外也被建州军占领了,那他们就无需绕道,甚至可以从潱路所和汎河所直接增援,或者就是抄我们的后路了,这一点我们不能不考虑啊。”
杨嗣昌浓眉一皱,“非熊,北线军团若是加入战局,你觉得我们还需要担心后路问题么?建州军若是主动来战,那我们正好可以在三岔儿堡和会安堡这一线与他们会战,若是他们不敢主动来战,我们就一路东打,出抚顺关,逼得他们跟进,怎么都是我们占据主动。”
杨嗣昌的振振有词,让王应熊也不好回答。
理论上若是北线军团能全部及时加入战局,这一场战事的确就立于不败之地了,怎么打怎么有理,但是能做到么?
现在北线军团驻扎在辽西,从辽西赶到辽东,这一路可不好走,耗时耗力,时间上要考虑来得及来不及。
而且关键是这样长距离的奔行,粮草补给怎么办?数万人的人吃马嚼,沉阳中卫那边跟得上么?
杨嗣昌似乎没有考虑这个问题,只觉得一个月之内北线军团能够赶到沉阳中卫,那一切就能如期按照计划推进,打建州女真一个措手不及。
冯紫英沉吟不语,王应熊欲言又止。
现在杨嗣昌风头正盛,人家又是官二代,杨鹤现在在都察院里红得发紫,王应熊这种出身贫寒的矮穷矬也不愿意和其正面冲突。
孙承宗想了一想,“文弱的建议很好,但里边有几个问题需要解决才行,一是北线军团怎么能及时赶到沉阳那边?千里迢迢,建州女真不会不觉察,另外北线军团一动,察哈尔人会不会也有动作?二是粮草补给问题,这是个大问题,沉阳中卫那边能保障多少,北线军团如果全军千里奔行不可能带多少粮草,这一路供应都是难题,更别说沉阳中卫一地的保障了。”
冯紫英也终于开口:“我再补充一点,如果一切都顺遂,但努尔哈赤却依然不动,继续困守铁岭卫,我们怎么应对?”
这一下子就连张怀昌和孙承宗都面带惊容了,“紫英,努尔哈赤没有这么好的定力吧?他敢置赫图阿拉于不顾?那可是他所谓的立国之本所在。”
杨嗣昌冷笑,“紫英,建州实施的是八旗制,说穿了努尔哈赤就是一个部落联盟首领,他敢这样做,他下边的人绝对要闹腾,他的首领位置就要动摇了,他绝对不敢这么冒险。”
“那可未必,赫图阿拉说是女真圣地,但说起来努尔哈赤没确定其地位之前,也就是一个大一点儿的镇甸罢了,但现在努尔哈赤已经率兵攻下了辽海卫(安乐州),不出预料,我们短期内很难再夺回安乐州,安乐州比赫图阿拉强岂止是一星半点,他会有多在意赫图阿拉?而且此战建州女真连连得手,努尔哈赤的威望在女真人中已经高得惊人,舒尔哈齐父子说杀了也就杀了,要当太子的褚英说被他打入冷宫也就打入冷宫了,野人女真蜂拥来投,海西女真战战兢兢,科尔沁部大抛媚眼,谁还能动摇其地位?”
冯紫英的话有理有据,让张怀昌、孙承宗和杨嗣昌都难以反驳。
“如果我是努尔哈赤的话,那我就坚决困住铁岭卫,围而不打,迫使辽东军援救,围点打援,反正潱路所和汎河所在手中,代善部作为袭扰,你要向东打,我就退却,你要不动,我就袭扰,退出抚顺关之后就是我的地盘,我可以更游刃有余地陪着你耗,你的粮草跟得上么?就算你打到赫图阿拉,我不要了,让你占了,那又如何?时间没有了,铁岭卫的杜松部还能坚持多久?只要吞掉杜松部,努尔哈赤这一战的最大战果就收入囊中,铁岭卫就算是退给你又如何,边墙防线已经成为摆设,铁岭卫城就成了鸡肋了,除非我们在铁岭卫驻扎重兵,但那样下来,更容易成为建州女真的目标。”
冯紫英的这一番设想更让在场众人无言以对,如果真的发生这种情形,那可就真的是陷入泥潭了,北线军团被拖到那里,肥的拖瘦,瘦的拖死,光是十多万人的粮草补给就能把朝廷拖垮,辽东镇根本就支撑不起这样的消耗。
“紫英,按照你这么说,辽东就永无安宁了。”张怀昌有些伤感地道,他是辽东人,是对建州女真作战的坚定主战派,冯紫英的话让他倍受打击。
“那也未必,我们还需要徐徐图之,而且也已经开始见到效果,不过仍然需要时间而已,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们还是要解决当前杜松部被围的问题。”冯紫英摇摇头:“非熊,你还有其他意见么?”
王应熊抹了一把脸,迟疑着道:“战事发展到这个地步,恐怕增援是必须的,另外我觉得辽东军内部矛盾不断也是削弱其战斗力的一个重要因素,否则辽东军的战斗力不至于被兵力居于弱势的建州女真打得如此狼狈,建议部里可能要考虑调整辽东镇总兵副总兵的人选。”
王应熊没做具体的战术建议,毕竟那是人家杨嗣昌最拿手的,自己再要去插言,只会得罪人,而且自己也不见得就能拿出更合理的建议来,就只能就辽东镇的人事提出建议了。
这也是迫在眉睫的问题。
曹文诏和辽东本土武将的不睦已经影响到了战事推进,现在双方互不信任,这样的仗打下去,只会酿成更大的危机。
但是战前换将,合适么?
张怀昌也有些拿不准。
孙承宗是左侍郎,主管武选司,如果要调换辽东镇主官,他的态度很关键。
孙承宗一样很为难,曹文诏论表现并不差,但是关键是辽东镇仍然是一个以本土武将群体为主的边镇,曹文诏这种从外镇过去的武将一直没能赢得辽东镇本土武将群体的认可,这一点上曹文诏远不及冯唐的老练圆滑,当然其在威信上也无法和冯唐相比。
也就是说,或许曹文诏是一个合格总兵,但是却不适合辽东镇。
既然不合适就要果断调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现在战局处于僵持状态,杜松部还能坚持两三个月,曹文诏本部以及属于他的贺人龙部兵力并不多,如果在北线军团能够顺利抵达情况下,让赵率教接替并非不能接受。
“尚书大人,我觉得非熊建议应当考虑,曹文诏打得不错,但是与其他人配合不太默契,相比之下赵率教表现更好一些,如果可以的话,我建议由赵率教接替曹文诏出任新任辽东镇总兵。”孙承宗思考了一下才道:“但建议等到北线军团抵达沉阳时再来交接。”
“可要等到北线军团抵达沉阳,时间和补给怎么办?”张怀昌不解地问道:“看样子稚绳你有把握?”
“呵呵,这该问紫英才对,登来水师一直在大沽和榆关行动,而且据我所知在牛庄和金州也一直在营建码头,不知道进展如何了?或许可以承担这样一场战事运输吧?”孙承宗笑着把话题丢给了冯紫英。
冯紫英很郁闷,没想到被孙承宗给算计了,看来人家也是早就盯上了自己在榆关、大沽和登来水师上的布局了,不愧是前世明末屈指可数的知兵能臣。
张怀昌讶然,“紫英,怎么你还给我们打埋伏不成?榆关和大沽我知道是你在永平和顺天时有所谋划,这牛庄和金州你也有所布局?”
冯紫英尴尬地干咳了一声,“尚书大人,下官哪里敢?不过是当初和沉有容商谈时,建议他以登来水师的名义与北地商人合作,军民兼顾,在牛庄和金州筹建码头,水师可以保护民船,但亦有权使用港口码头,进京之前在天津卫和沉有容一谈,牛庄那边进展颇大,金州还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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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二十节 定调,机会
张怀昌精神一振,“紫英,这么说来三岔河口的牛庄港口码头可用,北线军团可以从榆关船运牛庄?船只可够用?”
从榆关到牛庄,七百多里地,如果从陆路走二十日都未必能走下来,而且走下来肯定也是疲劳不堪,但如果走船运的话,那就简单多了,三日便可到,而且辎重物资也可以全数通过船运解决。
再从牛庄到沉阳中卫也就是四百里地,而且三岔河还有一段可以通航,纵然人不能坐,但物资却可以通过船运到东昌堡附近下船再到沉阳,也要节省不少运力。
也就是说如果纯粹走陆路的话,起码要一个月才能走到,而走船运的话,半个月内就能到沉阳中卫。
“牛庄倒是没问题,至于船运所用船只反倒最简单,调动大沽和榆关民船,只要给银子,运人运货哪里不一样?从榆关到牛庄这一线最简单不过,一艘船轻而易举可以运两三百人,三五十艘船在大沽和榆关也能随便凑齐,不行从登来那边再找一些船,一趟运上两三万人不在话下。”
冯紫英说得很轻松,但也知道这个活计还是很复杂的,其中调度安排相当繁琐而精细,不过这能给薛蝌一个机会,他也不吝帮一把。
听得冯紫英这么说,张怀昌心里便踏实了许多,冯紫英的心性他了解,若无把握,便不会这般夸口。
“此事那便这么定了?”张怀昌沉吟了一下,“但察哈尔人的威胁也不能不防,我的意思是先运一半过去,正好一轮,留一半预防察哈尔人的异动。”
孙承宗和冯紫英都赞同,但涉及到调动北线军团过去之后如何作战,仍然没有定论,因为这还涉及到边镇总兵人事调整,孙承宗虽然拿出了意见,但曹文诏如何安排,童仲揆如果过去沉阳,赵率教和童仲揆之间如何协调安排,也都是相当复杂的问题。
这种问题就不适宜拿到当前这种情形下来研究了。
不过杨嗣昌的建议还是颇有新意,冯紫英的观点他们虽然也觉得有此可能,但是对努尔哈赤敢于放弃赫图阿拉,还是持怀疑态度。
商议散了,但拿出的结果却没有多少。
除了确定让北线军团一半迅速船运牛庄外,好像就是决定了要再为沉阳方面提供一定数量的辎重粮草补给。
还有就是人事问题。
赵率教任辽东总兵的观点基本达成一致,但曹文诏如何安排还要商议。
“登来总兵可以考虑,但给一个空头的登来总兵只怕难以让曹文诏满意。”张怀昌揉着太阳穴,有些疲倦地道。
“缓一步来组建登来镇也说得过去,以曹文诏部和贺人龙部组建登来镇可行,七千人的基干力量,明年先扩建为七营二万余人,到后年年底组建为十二营三万八千人,……”孙承宗精神状态还好,毕竟他比张怀昌要年轻十来岁。
不过看到冯紫英也是呵欠连天,眼圈发黑,孙承宗忍不住皱眉,“紫英你这是怎么一回事儿,怎么比我这个老头子还疲惫不堪的样子?”
倒是张怀昌很理解,瞟了一眼冯紫英:“紫英才回来,难免,不过身子还是要爱惜一些,别如狼似虎地只顾折腾,年轻好好,年龄大了,就知道身子骨的重要性了。”
孙承宗也反应过来,似笑非笑地眨了眨眼:“难怪啊,紫英你这一门三房,肩负着冯家香火延续,我听闻你一个小妾已经替你生下一个儿子了,那心里该稳了才对,你还年轻,剩下就慢慢来,莫要太急于求成了,身子要紧。”
面对两位上司的调侃,冯紫英连忙摆手:“二位大人放心,下官明白,不过是一路奔波太累,我这才第二天休假就被你们给叫来熬夜,这疲倦一些也很正常吧?明日我会在家好好休整,等到三日假期满,保证精神抖擞投入工作。”
冯紫英的话也把张怀昌和孙承宗逗笑了,还是张怀昌转回话题:“北线军团渡海事宜,紫英恐怕要抓紧安排,我知道你和北地商人关系密切,民船需求很大,榆关、大沽和登来那边可以临时征用,朝廷会按照市价付运费,但具体事宜还要人来操办,这桩事情就交给你了。”
冯紫英也郑重其事地应承下来。
“还有就是北线军团去沉阳,让童仲揆去,还是安排一名副手?”张怀昌望向孙承宗。
孙承宗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道:“最好还是让尤世禄去吧,童仲揆刚从地方到军中,未必能迅速适应。”
“可尤世禄和辽东方面……”张怀昌提醒孙承宗。
“问题不大,只要赵率教当总兵,辽东那帮人对于外边来增援还是不会有太大反感的,说句不客气的话,如果赵率教当总兵,曹文诏为副,那帮辽东武将也就没那么多怨气了,但曹文诏如何能接受?所以只能让曹文诏离开。”
孙承宗叹了一口气,这些武将就是如此,地域观念重,抱团,如果一个资历威望不够的将领要想统帅他们,无疑会遭遇各种挑战和挫折,曹文诏就是典型。
“那就让尤世禄统帅增援的北线军团,到沉阳之后听从赵率教的安排,另外先期物资准备可能要提前运送,紫英,这还是得要辛苦你了。”张怀昌一锤定音:“照理说这该是车架司的事儿,但谁让你和那些船东船商们熟悉呢,能者多劳吧。”
冯紫英回到府里时,已经是卯初两刻了。
正是最冷的时候,冯紫英下车时都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身子貌似虚弱了不少啊,张孙两位大人提醒的还真没错,自己是该悠着点儿了,但奈何家中妻妾众多,自己又才回来,怎么可能就高挂免战牌?这面子上也搁不下,也是制造不安定因素的源头啊。
一边叹息一边进屋,宝钗早早在内院门前迎候,“相公,怎么了,事情很棘手么?”
冯紫英看了一眼容颜娇嫩姿容绝代的宝钗,忍不住还想叹一口气,面对这样的娇妻,阔别一年多,投怀送抱,谁能忍得住?
“还行吧,比最担心的结果略好,但局面依然很危险。”冯紫英摇了摇头,“不是山西,是辽东。”
回到屋里,宝钗又替冯紫英宽衣,见冯紫英有些疲惫,“那相公还是再上床睡一会儿吧,这一宿没睡,白日里也没精神,外人见了……”
话没出口,宝钗才觉得失言,脸一红。
冯紫英却笑了:“外人见了又要觉得是宝钗蚀骨销魂,把爷给折腾得受不了了?放心,爷还没那么脆弱,这才回来,久旱逢甘霖,那也很正常。”
被丈夫的荤话给逗得越发娇羞不堪,宝钗忍不住捶了丈夫一拳,“相公这一趟去了回来怎么就变得油嘴滑舌了?”
“我这可是大实话,我在陕西好歹还有宝琴妙玉和岫烟她们,可苦了你们了,现在回来自然要好好慰劳慰劳,……”冯紫英搂着宝钗睡下,“只是这回来也不让人省心啊,看样子这一段时间都得要辛苦了,还要去榆关和大沽走一趟,没准儿还要去登来呢。”
宝钗吃了一惊,这才会来又要出去?去榆关和天津卫也就罢了,去山东那就远了。
“这朝廷也太不体恤人了,哪有才回来又要出去的?”饶是宝钗沉稳,也忍不住有些生气埋怨,“相公好歹也是侍郎了,难道就没有其他人能代替爷跑一趟么?”
“嗯,大沽和榆关可能我要亲自跑一趟,登来那边,看情况吧。”冯紫英顿了顿,“明早立即让人去天津,把薛蝌叫回来,我有事情交待。”
“蝌哥儿?”宝钗好奇地问道:“怎么又和蝌哥儿扯上关系了?”
“也算是给你们薛家一个机会吧,若是这一趟活计做好了,蝌哥儿未必就不能有机会入仕,哪怕是挂个虚衔,日后也能多几分资历。”冯紫英翻身把宝钗压在身下,“嗯,这会子就不说这个了,让爷好好疼疼妹妹,……”
心里挂着事儿,宝钗看着熟睡的丈夫,小心把被角掖好,这才让莺儿进来伺候自己擦拭洗漱,忙着把宝琴叫来。
把昨夜话一说,宝琴惊喜无限,欲待去找冯紫英问个明白,却被宝钗拦住,说紫英还在熟睡,宝琴也才恍然大悟,心领神会地小声道:“姐姐,来日方长,莫要让相公太劳累,昨日沉姐姐也在和黛玉说,……”
宝钗脸红似火,狠狠锤了宝琴一拳,“赶紧安排人去天津叫蝌哥儿回来,这事儿耽搁不得,也许这就是咱们薛家日后复兴的机会,不能再指望一个皇商身份就满足了,得有更高的追求。”
薛家家事不如沉林两家一直是宝钗宝琴心中最大的遗憾,也是一大隐痛,薛蟠就不指望了,但薛蝌若是能有机会改变这一命运,那宝钗和宝琴都不吝全力支持,哪怕这也是相公给的机会,但是给的机会,你也要能把握住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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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二十一节 游刃有余,薛蝌登场
冯紫英呼呼大睡,一直睡到快午时才起来。
很难得这样自我放松,无拘无束地睡一觉了,冯紫英很值有点儿躺在床上不想起来的冲动。
在陕西是没这等机会的,几乎没有休沐的假期,然后就是一路回程,到天津卫之后就开始陷入了无尽的石榴裙脂粉阵中,布喜亚玛拉体力过人,王熙凤身怀宝器,便是林红玉都要来缠战一番,只把自己弄得技巧百出,方能过关。
回京之后好在大家都还能维系矜持,黛玉、宜修和宝钗三房大妇轮着来,其他人就只能暂时等一等了。
即便如此,积蓄一年的浓情蜜意倾泻出来,那也不是寻常时节那般能轻易应付的,少不了也要投之以琼瑶报之以木桃,幸亏宝钗这是最后一个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眯着眼睛半梦半醒的休息,冯紫英听得门外细碎而有些急促的脚步声,不是宝钗的,应该是宝琴,大概在门上问了两句,然后最终又离开了。
终归还是要起床的,冯紫英从床榻上起来,赤条条地走出两步,全身还有些酸软之意,但是精气神已经恢复大半。
活动了一下身体,还没有来得及等他开口喊人,莺儿已经进来,一眼看见冯紫英这等情形,赶紧低垂下头:“爷起来了?奴婢伺候您穿衣。”
“嗯。”冯紫英瞅了一眼这个和晴雯、紫娟、金钏儿乃至鸳鸯她们都不太和睦的丫头,名字倒是好听,黄金莺。
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
正是这首金昌绪的《春怨》让冯紫英对《红楼梦》这本书中的宝钗这个贴身丫鬟莺儿也有了印象,然后在接触越多之后,这个丫头更为丰满细腻的形象就慢慢在自己脑海中浮现了。
如无意外,这个丫头也是迟早要被自己收房的,就像已经被自己收房的晴雯是沉宜修身畔贴身丫鬟,尚未收房的黛玉身边的紫娟一样。
这是惯例,倒非冯紫英那么好色。
像晴雯、紫娟、莺儿这种连主子夫妇房事一览无余,而且有时候还要上床帮忙的,怎么可能还让她们出去嫁人?
便是配府里小子也不可能,更不用说她们跟随在主子身边习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几乎都没法适应那等穷寒生活了。
“莺儿,你今年多大了?”
莺儿心灵手巧,替冯紫英着衣系带也是相当娴熟。
看着这乌墨色的头鬓因为蹲下身子在自己面前微微颤动,很好闻的香气儿也不知道是用了京中大七正还是广味和的头油,一根很朴素的木簪斜插在鬓间,只是木簪凋工却十分细腻精美。
“奴婢是和晴雯、紫娟她们一年的,都满了十九了。”莺儿心里一颤,但是手上替冯紫英收拾衣襟鞋袜的活计却没有停。
府里丫鬟们,年龄相差甚大。
像大的鸳鸯和平儿,都二十一了,香菱、司棋和金钏儿略小,也已经满了二十了,而更小一些晴雯、紫娟、莺儿都十九了,云裳满了十八,玉钏儿十七了,便是最小的雪雁也都满了十六了。
好像那元春身畔的抱琴都二十出头,比鸳鸯都还大一些。
小一些的就是那一批后期进荣国府的小戏子分拨到各家边上的,像龄官、芳官、芯官、宝官这些,都只有十六,有些甚至还不满十六。
“不小了。”冯紫英随口应了一句,却让莺儿心中浮想联翩,爷这是什么意思?
莺儿知道自己不及香菱那般与冯紫英亲近。
香菱是早早在跟着冯紫英时候就破了身子的,自然不一般,后来又回来跟了姑娘嫁过来之后,大爷和姑娘欢好时就更不避讳香菱。
许多时候姑娘不支的时候香菱也就要上床助阵,倒是自己就还没有这般过,这让莺儿都有些自怨自艾自怜。
不敢吭声,莺儿小心翼翼地替冯紫英把衣衫欢好,这才又端来银盆,替冯紫英洗漱擦拭,然后结发。
看见这娇若凝脂的粉靥在面前晃动,香气悠悠,明眸善睐,冯紫英心中再度慨叹,这个时代对男人真的是太好了。
当然这得是成功男人,后世永远别想享受到这种奢靡的服务。
对着铜镜看了一番,十分满意,冯紫英对莺儿的手巧更增添了几分直观印象。
这丫头结璎珞编篮子的本事最好,穿衣系带也是娴熟无比,端的是个伺候人的好主儿。
“好了,挺好,莺儿这手艺,我很满意。”冯紫英笑了笑,又拍了拍莺儿的翘臀,这才出门,扬长而去。
只留下心口砰砰勐跳一脸潮红的莺儿站在门内发呆。
爷拍了自己屁股?
这怎么好?
姑娘知道怎么办?
自己要不要告知姑娘?
一时间愁肠辗转,弄得莺儿竟然有些六神无主,不知所措了。
薛蝌回来得很快,宝琴是遣专人骑马去天津卫的,当日便到,薛蝌得了消息也没有敢怠慢,当夜便乘船回京。
冯紫英是在黛玉屋里歇息的,起床之后便听到了宝祥来说薛蝌连夜赶回来了。
冯紫英夜里就和黛玉也说起了薛蝌的事。
黛玉虽然对薛宝琴很看不对眼,但是对薛蝌却没有什么,甚至觉得薛蝌很不错,和薛宝琴完全是两类人。
“若是薛家二爷真的能有这般造化,能赶上这一场爷给的机会,日后薛家翻身也该好好记得爷的恩情。”黛玉陪着冯紫英用早饭,紫娟在一旁伺候,插话道。
“还是要看他自己有无这个本事了,我可以提携帮扶他,但是归根结底还得要看他自己的努力了,这可不比寻常三五艘船渡海,动辄几十艘,如何调度,如何安顿,海上气候,码头停靠,这都是极为考较人的,蝌哥儿虽然这几年也一直在忙于这方面,但这么大规模,他恐怕还是一次,遇上一些挫折也很正常。”
替冯紫英盛了一碗枸杞红枣羹,黛玉又拿了一个蒸饼给冯紫英接过,一边细嚼慢咽,一边道:“紫娟,给你家姑娘盛一碗羊乳,好好滋补滋补。”
紫娟掩嘴一笑,“也只有爷回来,才能逼着姑娘喝羊乳,平素爷不在,姑娘便是想方设法地耍赖不肯喝,……”
被紫娟揭了到底,看冯紫英目光过来,林黛玉羊嗔挥手要打紫娟,紫娟笑着躲过。
见冯紫英虽然不语,却只是看着自己,黛玉只好告饶:“相公莫要生气,妾身日后喝便是了。”
“嗯,那晚间再加一碗。”冯紫英点点头,黛玉一惊,赶紧道:“相公,晚上就算了吧,妾身实在不喜羊奶那股子膻味儿,……”
“那也行,晚间就喝牛初乳一碗。”冯紫英不容分说,“妹妹可要知道,你这身子骨本身就弱了一些,为兄这么看顾,就是希望你好好补一补,万一有了身孕,这让孩子也能在肚子里就能把底子大好,日后你生产的时候,也能经受得起一些。”
冯紫英很清楚黛玉的心思,还让她乖乖听命,就只能从她最看重的地方着手。
“这羊乳和牛初乳都是最补人的,另外我也安排人去采集蜂胶和蜂王浆,也能帮你滋壮身子,莫要等到孩儿出生了,你却没有奶汁,虽说有乳娘,但是不能自己哺乳自家孩儿,那岂不是一大遗憾?”
一番话说得黛玉桃腮嫣红,美目流波,却再也没有反驳。
紫娟在一旁也是心中赞叹,还是大爷厉害,自己那般劝说,姑娘都不肯喝,这几句话下来,姑娘就乖乖听命了。
和薛蝌的对话并没有太久。
看得出来,薛蝌已非吴下阿蒙,无论是介绍大沽和榆关的海运状况,还是筹集船只的能力,以及在牛庄那边的码头建设,甚至牛庄通往沉阳的道路状况,薛蝌都了如指掌。
“蝌哥儿,基本情况我都知晓了,给一句公允的评价,干得很好,我很满意,我也希望这第一次你和朝廷的合作能够取得圆满成功,车驾司不是我管的,但此次尚书大人交给了我,我希望你能争气,把这桩事儿做好,我给你十日时间,你从大沽和榆关筹集五十条船,十日之内北线军团必须登船出海,二十日之内必须抵达牛庄,我给你留了一些余量,但这个任务一样很重,丝毫耽搁不得。”
薛蝌默默地计算了一下,然后才抬起目光:“大哥放心,目前大沽我手自己里有八条船,估计三日内还能陆续到五六条,另外立即租船可以在三日内租到十五到二十条左右,另外十五到二十条可能就需要从榆关那边租来,我待会儿就立即回大沽,先把这件事情落实,另外榆关那边北线军团我也会遣人去联系,还请大哥先给北线军团那边打个招呼,这样方便对接,……”
冯紫英也爽快地应承:“这是应有之意,兵部的命令已经下达,而且今日就会送到山海关那边,他们也需要一些时间来集结,所以这里边怎么对接好,最高效率地运送到位,包括辎重粮草,你都要考虑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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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二十二节 闲暇家欢,风声走漏
薛蝌很兴奋,也很积极,连午饭都没有来得及吃,便匆匆回天津去了。
这种事情是冯紫英为其争取来的机会,但更要看他自己表现,尤其是兵部车驾司和北线军团肯定都会盯着,看其这场数万人的渡海运输行动究竟表现如何,是否够专业,效率、纰漏、花销,这些都需要一个综合性的评估。
如果做得好,不但日后兵部肯定还会与其合作,而且这种军事行动肯定是会获得朝廷认可的,日后给一个身份,或者做得久了,功劳积得多了,给一个虚爵身份,也不是不可能。
这同样让宝钗和宝琴十分高兴,薛家有望和朝廷合作,这可不是纯粹的皇商式合作,而是参与到了朝廷的军事行动中去,干得好了蝌哥儿就能有个身份,日后出去也就有官身了。
看着宝钗和宝琴兴奋喜悦的面孔,冯紫英也感慨权利和名位委实如春药一般,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难以摆脱其影响。
看看薛蝌和宝钗宝琴,薛蝌和宝琴也就罢了,连宝钗都情不自禁地跟着兴奋起来,可见其魔力。
最后这一日的休憩是沉浸在煦暖的阳光和闲暇的欢愉中的。
沉宜修、薛宝钗和林黛玉,还有尤二姐、贾迎春以及妙玉和岫烟几女,都陪着冯紫英在小花园里感受着这份难得的悠闲。
大家都知道今日一过,丈夫就要投入到繁重的军务中去,早出晚归就是常态。
即便是晚上回来,也许还要见客,也许还要审阅公文,也许还要写文稿,总而言之,如此轻松惬意的日子就转瞬即逝了。
桐娘也很难得看到这么多叔母和姨娘聚在一起,欢喜得如翩翩飞舞的蝴蝶,从这边跑到那边,时而扑进母亲怀里,时而坐在父亲腿上,时而又抱着宝钗和黛玉的腿亲昵。
宝钗和黛玉也很喜欢这个对谁都不岔生的小丫头,毕竟也是冯家的嫡长女,身份不一样,便是丫鬟们也一样很喜欢桐娘。
“前些日子相公还没有回来的时候,三丫头和四丫头经常过来,也说起府里除了打麻将和投壶踢毽,缺了点儿书卷气息,这么多人,何不成立一个诗社,这原本就是有这个说法的,只不过因为荣宁贾家出事儿给耽搁了,妾身就在想,相公既然也回来了,那这个诗社也可以凑个兴儿办起来,咱们这边的场地小了一些,日后搬过去之后,可以在三爵街那边选一处场地,大家没事儿的时候也可以三日一小聚,五日一大聚,吟诗作画,也让日后孩子们能有一个更好的环境氛围熏陶,……”
沉宜修是最赞同这个建议的,所以当宝钗、黛玉提起的时候,便一力支持。
诗画都是她的强项,便是书法一样也不差,加上惜春也喜欢这些,所以这样的事儿再好不过。
终于还是要成立诗社了,冯紫英心中道,《红楼梦》书中的诗社该是早就成立了吧,谁曾想自己这个蝴蝶一扇翅膀,整个局面就朝着另一个方向去了,但现在终于还是回到了主线上了。
要知道这诗社在《红楼梦》书中的故事可不少,也成为不可或缺的一个存在。
“若是大家都有意,这等好事当然该共襄盛举不是?”冯紫英笑着道:“像三妹妹四妹妹,甚至珠大嫂子都可以邀请进来嘛,反正多一个人多一份热闹,香菱不是最喜欢写诗么?现在好了,这么多老师都在这里,你选老师都得要眼花缭乱,外间都说我这个小冯修撰名不副实,就是诗赋差了一些,看样子我也可以在诸位娘子里边拜师嘛。”
一席话说得整个场面都是欢声笑语,几女都是掩嘴轻笑,能让名满京师的小冯修撰拜师,那可真的是一等一的“殊遇”啊,而且还是自家丈夫,这可真的有趣。
探春和惜春的出现让聚会显得更加热闹,尤其是在得知冯紫英很支持她们筹办诗社之后,探春和惜春也都是羞怯中带着几分向往和喜悦,在她们看来,这更像是冯大哥已经把她们视为了家庭成员中的一员,可以毫无顾忌地出入冯府了。
特别是再联想到冯府年前就可能搬到原来的荣宁街去,而自己两人日后可能继续住进秋爽斋和暖香坞,那份感受就更加暖心和兴奋了。
就在冯府里边一片欢声笑语其乐融融的时候,在皇宫中却是冷意逼人,寒霜扑地。
“这么说来,太上皇是真的改了心意了?”梅月溪腕托雪腮,语气看似平静,但是微微颤抖的云鬓和金步摇上的珠花却暴露了她此时的夹杂着绝望和愤怒的心境。
“不太好说,但是以老奴的猜测,这种可能性恐怕很大。”戴权无比郁闷而又沮丧地站在一头,满头雪白的他看上去更像一只白头凋,但是精神依然矍铄,只是情绪不太好。
原本以为太上皇既然同意自己回宫中来辅左路妃,那么基本上就是确定了禄王日后要继任大宝这一意见了,至于说寿王出局,福王礼王表现庸劣,恭王太年轻,怎么看都是禄王该上位才对,但谁曾想突然传来的消息居然是南京方面正在和朝廷媾和,而且还是仁寿宫那边在牵线。
这个消息太震惊了,不但是梅月溪被弄得措手不及,戴权也是猝不及防,甚至不明白太上皇究竟是打的什么主意,如果真的要推义忠亲王上位,那为何要让自己回来?这不是故意折腾恶心自己么?
可现在自己还能去义忠亲王那边么?戴权不认为自己还有这样的机会,知晓这个消息的人绝对不会少,恐怕早就有不少人投靠向义忠亲王了。
“内阁怎么会突然改变了主意,难道他们还会畏惧于太上皇的压力,不应该啊。”梅月溪定了定神,语气有些不确定,“元熙末年的时候,内阁诸公都能强项,不遵从太上皇的旨意,怎么现在内阁却还变成软骨头了?”
“应该不完全是太上皇的压力,太上皇顶多也就是帮义忠亲王牵线搭桥,递话而已,听说现在户部压力很大,内库和国库都没有银子,而牛继宗和孙绍祖与西北军在南直隶一线僵持,陈继先应该也是被义忠亲王收买了,有反水的迹象,朝廷担心打下去,一是没银子支持,二是担心把江南打烂了,另外恐怕也还担心被外敌所乘,陕西局面虽然控制下来了,但是山西那边又乱了,而且还有土默特人加入进来,……”
应该说戴权掌握的消息还是比较全面的,基本上算是囊括了朝中几方面的担心忧虑。
“戴权,这只是一种可能吧,尚未定论吧?”梅月溪有些不甘地站起身来,在殿中踱了一圈,“西北军难道就不能一举把牛孙两军给歼灭在江北?在山东他们都能把牛继宗和孙绍祖打得落荒而逃,现在怎么在南直隶就打不动了,还是起了别样心思?”
戴权略感诧异,这位梅妃看来对朝中文臣武将之间的矛盾还是知之甚深啊,甚至都能知道朝廷对西北军和冯唐的忌惮了。
“西北军从山东一直打到南直隶,肯定也有些倦怠了,另外娘娘所说的那一点也有可能,毕竟朝廷一直对武人是有些忌讳的,冯唐本身在西北和大同就有很大影响力,若非其子冯铿走的是文臣路,恐怕连他出任三边总督都不可能,但西北军现在是他一手打造出来的,加之大同镇冯家潜势力很大,所以内阁要免他三边总督,削减他的兵权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戴权字斟句酌地道:“另外,陈继先的表现可能也对冯唐有些刺激,他觉得他忠心耿耿对朝廷,竟然还不如陈继先这种两头打滑的墙头草,坐享其成,朝廷还得要刻意讨好,这的确有些让人不太舒服。”
梅月溪走了两圈,心烦意乱,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辛辛苦苦占住了这左监国一职,现在竟然竹篮打水一场空,如果义忠亲王来一个弟终兄及,那一切都是泡影了,而且日后儿子肯定还会成为义忠亲王的眼中钉,包括自己,想到这里梅月溪也不寒而栗。
天家之事可谓没有半点情面可讲,若非太上皇在,义忠亲王也早就被皇上圈禁甚至一杯毒酒鸩杀了,现在换了义忠亲王,他能饶得过自己儿子这个原来最大的威胁?
“算了,这些都和我们无关,关键是我们该怎么办?”梅月溪咬牙切齿,堪称沉鱼落雁的那张面孔上竟然多了几分狰狞之意,“我决不能接受这种局面,无论用什么手段,用什么办法,都不能让义忠亲王和内阁谈成,戴权,你要给我出一个主意,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该明白,你从仁寿宫出来,就再也回不去了。”
戴权长叹:“老奴当然明白,但是内阁那边根本就没有给宫里透露半点儿消息,这还是老奴费尽心思才打探到一鳞半爪,具体内阁和南京那边怎么谈的,谈到什么程度了,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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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二十三节 后宫干政,武曌之风
见梅月溪一脸阴冷杀意,戴权苦笑:“娘娘,非是老奴不愿意出主意,可问题是现在咱们对内阁影响太小,而且太上皇又在其中推波助澜,如果义忠亲王那边真的肯退让,做一些妥协让步,内阁多半就会应允,毕竟对内阁来说,谁当皇帝都是张氏子孙,对他们来说都差不多,……”
戴权的话是大实话,但是却是梅月溪最不愿意听到的话。
都是张氏子孙,对内阁来说都差不多,但对自家来说就差别太大了,甚至是生死攸关。
天家子孙同室操戈煮豆燃豆其的情形太正常了,以义忠亲王二十年太子最终却又美梦成空在内心积郁起来的怨愤,对永隆皇帝的儿子们还能有好眼色?
再说了,内阁能让义忠亲王登基,同样一旦义忠亲王逝去,一样可以让永隆皇帝的儿子们登基,想明白这一点,义忠亲王焉能不对禄王他们下毒手?
“那你说说,如何才能让南京方面和内阁无法谈成功?”梅月溪咬紧牙关,再难她也得去做,否则功亏一篑,甚至就是灭顶之灾了。
“除非双方条件谈不拢,比如南京方面开的条件太高,又或者内阁觉得打下江南更容易,不会影响到大局,……”戴权慢吞吞地,一边思索,一边道:“又或者,南京方面觉得现在朝廷局面更艰难,有求于南京方面,比如蒙古人入侵,辽东局面危险等等,……”
“你说这些我都知道,但是怎么让他们谈不拢,甚至互不相让,直至局面破裂,朝廷要坚持打下去?”梅月溪恶狠狠地道:“我就不信南京还能熬多久,那陈继先有没有办法收买,让其直接攻下南京?”
“娘娘,事情没有那么简单,陈继先攻下南京不是不可以,但朝廷能允许他一个武人一直掌握兵权么?说不定他刚打下南京,朝廷就要换淮扬镇的总兵了,他岂不是要替他人作嫁衣裳?这个他不会想不到的。”戴权连连摇头。
“难道义忠亲王登基,就能容忍陈继先和冯唐这些军头的存在?”梅月溪很聪明,触类旁通,一点就透。
“照理说也不能容忍,但是如果义忠亲王为了要对抗内阁,也许就要依靠这些军头武人了。”戴权迟疑着道:“这要看武人军头们和义忠亲王之间有没有某些默契,现在来看,陈继先肯定是和义忠亲王有勾搭了,但冯唐这边还不像,毕竟冯铿已经是兵部右侍郎了,日后入阁拜相只是时间问题,冯唐没必要为了这点兵权耽误其子的大好前程。”
这倒是中肯之言,但梅月溪现在是完全听不进去任何可能导致禄王继位失败的话,一门心思就要搅乱朝廷和南京的谈判。
“如果非要搅散朝廷和南京的谈判,也不是没有办法,比如,让西北军加大发力,打垮牛孙联军,最好直接攻下江南,又或者,江南那边士绅倒向朝廷,那南京也就失去了和朝廷谈判的资本,……”戴权沉吟了一下,“双管齐下,那效果肯定更好。”
梅月溪来了兴趣,“西北军这边,若是能许诺冯唐如果能打下南京,封起为国公,世袭罔替,如何?江南士绅,这却有些难,连叶向高和方从哲这些出生江南的士人领袖都搞不定江南士绅,谁还能行?”
戴权却比梅月溪看得深一些,“江南士绅也不能说就是铁板一块,以土地传家的士绅是一拨,而已经以工商产业致富的士绅又是一拨,包括哪些海商,当然这两者群体是有许多相互重叠的,前者是南京最主要的支持者,但后者却未必,一些支持南京,还有一些态度模湖,还有一些人其实内心更希望能和朝廷达成妥协,或者内心支持朝廷的,据老奴所知,当年朝廷开海之策的实施,就赢得了许多工商士绅的欢心和支持,……”
“开海之策?这好像就是冯铿提出来的吧?那岂不是意味着冯铿在江南士绅那边也很受欢迎?”梅月溪讶然问道:“那这对父子可挺有意思啊,一个是打江南的西北军统帅,一个却还颇得江南士绅喜欢的文臣,这一文一武,一软一硬,都被他们父子俩给包圆了。”
戴权一愣,再一品,好像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儿,谁让这对父子如此奇葩呢,走了两个极端。
“据老奴所知,冯铿的确在江南破受欢迎,特别是闽浙海商和那些茶商、工场主和作坊主,像江西的瓷窑主,苏州杭州的丝商,扬州的盐商,当然还有洞庭商帮、龙游商帮、徽商、安福商会这些人,都和冯铿颇有瓜葛,当然最支持冯铿的还是山陕商人,他们中一部分也是扬州盐商,……”
戴权的话让梅月溪越发感兴趣,“这么说来朝廷完全可以让冯铿去拉拢收买分化江南士绅啊,一旦江南士绅被分化瓦解,南京立马就要崩溃,就算是陈继先倒向南京也救不了他们,这一点朝廷会想不到?”
戴权摇头,“朝廷肯定能想到,但这桩事儿也不像娘娘所说的那般简单,那些以土地为生的士绅都是坚定支持南京,那些海商和工场主们虽然倾向于朝廷,但是却非主流,不肯表明态度,他们更愿意观察形势,等到最后尘埃落定再来站队,哪怕可能付出更多一些,但是却规避了站错队可能身死族灭的风险。”
应该说戴权一直在元熙帝身边,跟随元熙帝数十年,对于江南士绅的状况和心态了解得十分透彻。
虽然这些年江南士绅中工商势力在不断增长,但是他们原来一直处于非主流地位,和那些依靠土地地租为生的地主们相比,在地方上的话语权和影响力都还不足,尤其是以土地、宗族为纽带的内陆地方上,更显弱势。
只有在诸如扬州、苏州、杭州、宁波、泉州、金陵这些大都市和港口城市中,工商势力才能占得上风。
但不容否认的是,随着开海之策的推行,工商势力膨胀得很快,包括相当一部分原来的地主都开始主动兴办工场作坊,或者从事贸易了,这一点上戴权也有感受,但是囿于这几年他一直在京中宫中,和江南便接触并不多了,所以未能直观感受。
“戴权,也许我们该联络联络冯家?”梅月溪迟疑着道:“我感觉这冯家横跨文臣武将两边儿,而且都身居高位,只怕会越来越有用处,值得好好结交结交。”
戴权思考了一下,也点头认同:“的确,以前有些疏忽了,冯铿原来不过是顺天府丞,虽然有些名气,但是却还影响不到中枢,谁曾想他出任陕西巡抚,如此干净利落地就把陕西乱局摆平了,现在直入中枢,一下子影响力就大起来了,那贤德妃好像和他是姻亲关系,娘娘不妨可以向其示好,看其态度,……,不过,这对于现下朝廷和南京谈判却是帮不上多少忙啊。”
梅月溪有些颓丧地低着头来回走了两圈,最后重新昂起头来,握拳咬牙,看着戴权,“戴权,这事儿不能就这么听之任之,我们得有所行动!”
“老奴听娘娘吩咐,粉身碎骨,亦在所不辞。”戴权连忙表忠心。
“我估摸着朝廷和南京谈判没那么容易就成功,一旦义忠亲王要入继大宝,那朝中各方势力肯定就要重新大洗牌,不少人肯定就再难以保持自己的权位,难道他们就不担心,不反对?我们得立即行动起来,看看谁是这其中的主导者,能不能助他们一臂之力,或者帮他们居中联络联合起来发力,还有,那些支持与南京谈判的,弄清楚他们究竟打的什么主意,是真的觉得朝廷难以为继,还是出于一己私利?若是前者,那能不能想办法打消他们的担心,若是后者,那就更简单了,诱之以利,什么承诺都可以给他们!”
戴权心中一凛,同时也有些感慨,这一位还真的有点儿吕后、武曌的风采啊,这么短时间里,就能琢磨出这么多道道来。
但说易行难,要真的打动朝中这些文臣们,那就得拿出真金白银的好处来,光是一些承诺,恐怕不易。
不过他也赞同梅月溪的观点,这谈判恐怕不是一朝一夕能成功的,除非出现重大变故,朝廷无法支撑下去,但现在看来还没有到那一步。
只要朝廷觉得还有底气,肯定就不会轻易对义忠亲王那边让步太多,而义忠亲王那边肯定也在盼着局面向着对他们一方有利的方向转化,这样他们在对内阁的谈判中可以索要更好的条件。
这种情形下,其中的确也有不少可供操作的余地,梅月溪嗅觉还是相当敏锐的,马上就觉察到了这里边的缝隙。
既然梅月溪已经表态发招了,戴权自然要遵从,他纵横宫内外几十年,自然也是有些人脉的,否则也不会被梅月溪看重,现在就要立即行动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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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二十四节 衣冠楚楚,走马上任
起床,洗漱,穿袍,系带,着靴,带帽,……
黛玉也早早起身,和紫娟、雪雁一道,替冯紫英更衣换袍。
三品官服头一日就送了过来,林林总总一大堆。
分成三类,礼服,公服,常服。
礼服是大祭礼时所用,一年也穿不到两回,属于挂屋里显摆用的。
公服是上大朝时用的,但现在永隆皇帝神志不清,所以现在也用不上。
常服就是日常穿用的了,一般去文渊阁和兵部公廨议事办公,都是穿这个。
一起送来的除了冯紫英的官服外,也还有沉宜修、薛宝钗、林黛玉三女的命妇官服。
和冯紫英的官服一样,也有礼服和常服,但是没有公服。
不过命妇的官服还要复杂一些,包括头戴的各种珠钗、脑梳、金盏,还有专门的团衫,也是一大堆,比冯紫英的衣衫还要多。
不过对于女人们来说,这就是最幸福最美好的时候,送过来之后,三女光是试穿就折腾了一整天,而且还要冯紫英在一旁观看,让冯紫英看得瞌睡都出来了。
绯袍,绣孔雀,纯金荔枝带,……
冯紫英被三女围住从头到尾的折腾,花了小半个时辰才算是打理好,弄得冯紫英都七窍生烟了。
“紫娟,雪雁,明儿个再这么,我可就不答应了,这任还没上,我就得被你们给折腾晕了,穿一身官衣都得要半个时辰,哪有这样的?”冯紫英瞟了一眼还在上下打量,根本没有理会自己的黛玉,气哼哼地道:“妹妹这般折腾,难道还不满意?”
黛玉抿着嘴,得意地笑了,“沉姐姐和宝姐姐都专门叮嘱过小妹,今日相公是第一次去兵部办公,务必要把衣衫打理整齐了,若是有什么差池,那就都是小妹的罪过了,明儿个相公是在沉姐姐那边歇息的,怎么打理,打理得好不好,那就是沉姐姐的事儿了。”
冯紫英一愣,好像还真是,自己这是三房轮转,明日到长房,后日到二房,三房都得要轮流替自己穿衣,只有惟愿长房和二房别这么折腾了,但可能么?
见丈夫抚头叹息,黛玉也忍不住格格娇笑,“相公就体恤一下我们吧,好不容易看到相公能穿上官服上朝,作妻子如何不兴奋喜悦,这与有荣焉,跟着增光添彩一番,难道也有错么?”
见黛玉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冯紫英还能说什么,索性就抱住黛玉,轻轻在黛玉脸庞上亲了一口:“倒是为夫的浅薄了,对妹妹们的心情没理解到,为夫给妹妹道歉了。”
被冯紫英这一抱,黛玉脸都红了,再说是闺阁中,但丈夫这般亲昵,而且紫娟和雪雁就在旁边看着呢,不过心中却是甜蜜无比,本想要挣脱,但是却又放弃了,任由丈夫抱住自己,索性大大方方地靠着丈夫肩头,腻声道:“这是小妹最幸福的时候,谁也不能剥夺和打扰,……”
看着这张吹弹得破宛如脱壳鲜荔的如画容颜,那美眸,那樱唇,那雪腮,那粉颈,冯紫英真有点儿又要把丽人重新抱回床上的冲动,哪怕起床之前都才好生温存了一番。
收拾停当,登车而行,冯紫英稍微平复了一下心境,开始思考走马上任的第一日会遭遇哪些事情。
有战事的,山西和辽东,还有四川,南直。
后两者有熊廷弼和自己老爹作为一方主帅,局面不算太紧迫,所以可以暂时不管。
山西可以关注,但不必太过操心,袁可立作为山西巡抚,也一样挂了兵部右侍郎的职衔,有全权调动整个山西范围内军队的权力,冯紫英觉得应该可以应付得过来才对。
现在主要要面对的是辽东局面。
曹文诏回调登来,北线军团增援,赵率教担当大任,尤世禄协助。
具体事宜就是粮草辎重和武器以及北线军团的运输到牛庄,这桩事情是冯紫英接手第一件工作。
不过有薛蝌来负责,而且冯紫英也给山陕商人那边打了招呼,收集民船不是问题,关键是要把粮草辎重和武器迅速运送到大沽,包括兵部补充的一部分,然后才是北线军团开始开拔,从榆关和大沽分别登船出海。
五日内如果能完成,冯紫英就觉得要说阿弥陀佛了。
但这都在冯紫英的考虑范围之内,车驾司和武库司要协助,选一二精干之人来操办,也不是大问题,关键在于要督促落实。
一个右侍郎,当然不会只是这点儿活计,单单是一个职方司的活计,就涵盖太多,武库司的问题一样不少,冯紫英知道这和顺天府丞还不一样,自己都得要一一把这些事务梳理出来,一件一件过问到位。
他对当下兵部诸司太过粗放的管理是不太满意的,哪怕是孙承宗、袁可立他们在武选司和职方司郎中上的表现都不尽人意。
冯紫英有自己更高的要求,只有把各项事务全面细化,用标准化的统筹管理模式来进行逐项分类,每项工作每项事务要拿出推进进度日程安排,这样才能最大限度的提升效率,而不是到最后连追责都找不到责任人。
抵达兵部公廨,冯紫英也不客套,先去尚书张怀昌公房中见了面。
“紫英,稚绳比你先来两日,已经和同僚们见了一面,你也按照惯例要和大家见一面,不过此番事忙,我先让司务厅把职方司和武库司以及会同馆和大通关的人叫来和你见一面,熟悉一下,然后可能你就要自己操刀干事儿了。”
张怀昌也是开门见山,冯紫英觉得这样利索,点点头:“好,司务厅帮我把人带到公房,职方司和武库司就来郎中和员外郎就行了,会同馆和大通关来大使就够了,也就是一个寒暄客套认识一下,下一步涉及到各方事务时自然会打交道。”
张怀昌满意地点头,这才是来干事儿的,不像有些人还得要摆一摆官威,过场要走够,郎中、员外郎,主事都要一一来拜会,方才满足,孙承宗和冯紫英都是做事的人,不讲那些虚礼。
三下五除二,司狱厅便把冯紫英管辖的几个部门的主官叫来见了面,冯紫英也不废话,都是一两句话便交代清楚,吩咐他们各自回去办事。
当然肯定要留人。
先留的是武库司的人,主要是涉及到北线军团要东渡牛庄,需要相关的武器增补,冯紫英要求他们立即和北线军团联系上,需要多少增补,数量报上来,同时武库司要立即核算,不能任由对方虚报。
其实还有车驾司的,但是这不是冯紫英管辖范围,所以下来还要和孙承宗那边协调,一并来联系。
这边冯紫英更看重的是职方司的工作。
这是兵部核心部门,或许权力上不及武选司那样掌握人事任免权,但是这才是相当于后世的总参谋部总情报部。
“职方司现在编制是郎中一人,员外郎二人,主事八人,……,目前员外郎尚缺一人,主事尚缺三人,……”
袁化中简单介绍了一下职方司的情形。
大周兵部职方司沿袭前明,但是却也有比较大的变化,比如前明是两郎中一员外郎,但现在是一郎中两员外郎,很显然这种模式更合理一些。
主事前明时候是四个,现在翻了一倍,是八个,这一点冯紫英倒是觉得可以接受。
现在的军务如此繁忙,辽东,蒙古,西南土司,海上的红毛番和日本,现在还添了南京伪朝,实在太繁重了。
主事之下就是经历、断事、主簿、吏目、典史这一类八九品的低品轶官员以及不入流的小官吏员了。
粗略算下来,整个职方司的有品管员是三十余人,不入流的官大概有二十余人,而吏员就多了,多达一百八十余人,全部加起来超过二百六十人而整个兵部人员超过七百人,职方司就占了接近四成。
职方司也是整个兵部最大的一个部门,武选司、武库司、车驾司都不能比。
不过职方司并不是所有人都在兵部公廨里办公,那也装不下,有百余人都在外边,而这百余人自身又招募有超过上千人的“临聘人员”,也就是所谓的线人。
兵部和刑部拥有大周最庞大的线人群体,不过刑部线人群体比兵部都还要大得多。
只不过刑部线人主要对内,集中于社会事务,而兵部职方司的线人则主要对外,集中于蒙古人,女真人,日本人,朝鲜人,叶尔羌人,西南土司等,所以反倒是对南京方面,兵部线人显得有些捉襟见肘,因为原来根本就没有考虑过,这本该是龙禁尉的事儿。
“缺这么多?”冯紫英很是惊讶,他看来每一科进士都是好几百,怎么着兵部员外郎还缺,主事也缺,有些不合情理啊。
“大人,兵部并不是什么人人都想来的,我们也不愿意随便接受一些只想要染一水混日子的,这都是要实打实做事儿的。”袁化中苦笑着解释了一句:“上一科原本就只留着了大章和非熊,结果大章又被弄到陕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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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二十五节 掌控,权驭
冯紫英有些尴尬,郑崇俭是被自己硬生生要到陕西去的,自己却还问为何八名主事只有五名,不过他也能解释过去:“陕西局面当时极其严峻,需要合适人选来稳定,大章军政皆宜,所以才会把他留下。”
袁化中当然不会因此和冯紫英争执什么,从兵部下地方的官员不多,郑崇俭自己愿意,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如果日后发展得好,那也是兵部职方司出来的官员,多少也有几分香火情。
“大人,永隆八年这一科的进士观政期已满,即将入仕,兵部应该考虑多吸纳一些进来,我们职方司就还缺三个主事,若是有志于军务且有才干者,当优先考虑入兵部。”袁化中补充道。
冯紫英微微点头,孙传庭要留兵部,陈奇瑜看情况,其他人他不太熟悉,另外也要看吏部那边的安排。
“民楷兄,人的问题,日后再议,咱们现在还得要说说迫在眉睫的事儿。”冯紫英示意袁化中和杨嗣昌入座。
现在职方司相当于只有一正一副两名主官,而主事实际上是下边各版块各项事务的具体主官,根据资历来确定谁为主谁为辅,和都察院的御史们差不多。
袁化中和杨嗣昌脸色都严肃起来。
这位新上司走马上任,肯定是不甘于寂寞的,说起来他们走马上任时间也不长,都不愿意这样按部就班尸位素餐的混日子,而且职方司不必其他三司,你想混也混不走,当下的局面逼得你都得要广开思路来筹谋如何打开局面。
“前日民楷兄介绍了职方司的一些情况,文弱也说了对辽东局面的一些想法,部里边基本同意了北线军团增援沉阳的意见,赵率教接任辽东总兵,曹文诏考虑到登来,但这事儿还得要内阁那边敲定,只是部里边一个初步想法。”
冯紫英步入正题,“我认为我们当下最棘手可能也是最具挑战性的难题就是三个,一是辽东,二是山西,三是南京,如何来破局,让大周朝局迅速恢复到永隆九年以前局面,甚至要进一步改观,我觉得就得要在这三方面来做文章,而要做好这篇文章,职方司当仁不让,义不容辞!”
袁化中和杨嗣昌都是肃容以待。
“不瞒二位,我在返京的路途上其实也就在思考兵部需要应对的困局,不过当时没想到辽东局面骤变,我更多的还是考虑山西和南京的问题,……”
冯紫英侃侃而谈,“山西局面我有一些考虑,甚至可以说我在陕西时就作了一些准备,……”
“大人可是说蒲州?”袁化中在这一点上也很佩服冯紫英,当陕西巡抚却把手伸到了山西,就敢命令潼关卫军渡河占领蒲州,让乱军意图抢掠河东陕西都转运盐使司的盐课银子的想法落空,而且还牢牢控制住了蒲州这个关键要点,威胁乱军后路,让乱军无法全力以赴攻略晋中晋北。
要知道当时西安东部也是乱军云集,潼关一失,就算是冯紫英贵为巡抚,也很难向朝廷交待的。
“恐怕不仅仅是蒲州,大人把大章、伯雅以及玉铉他们拉到山西,大肆整编陕西都司卫军,在陕西乱局逐渐平息之后都还组建了突锋营、越山营和摧城营三支身份不明的军队,还有西安卫军,这样庞大的几支军队,恐怕不仅仅只是要稳住陕西形势吧?这是早就在为山西做准备了吧?”
杨嗣昌一句“大人”喊得很是生硬别扭,平素都是紫英文弱喊来喊去的,现在却要改成大人,委实有些不舒服。
冯紫英笑了起来,“还是文弱了解我啊,陕西局面好转之时,我就在考虑山西了,那么多乱军,其中也颇有战斗力不俗之辈,那为何不能留下?反正山西那边也需要一战,另外固原军现在粮饷困难,不得已出防区来关中平原就食,好生调理一番,亦可堪当大用,我还以为朝廷会让我从陕西巡抚转任山西巡抚,没想到却让礼卿兄去了,也罢,我就替他当一回嫁衣裳吧,离开之时,我就让突锋营、摧城营、越山营到潼关一线了,加上本来就在那里的固原军,我琢磨着这额外的两万多大军,也算是能替礼卿兄解决一些问题了吧?”
听得冯紫英这么一说,袁化中和杨嗣昌都是心中一松,袁化中甚至忍不住眉飞色舞起来了,“岂止是解决一些问题,那晋南之乱就可以得以解决了,礼卿只需要安心应对晋北的土默特人和丰州白莲了,这可是让礼卿免了腹背受敌的威胁了。”
“民楷兄,也别想得那么乐观,这两万多人战斗力参差不齐,毕竟相当部分都是乱军整编而来,另外就是粮草补给还得要山西自个儿来想办法解决,这也够礼卿兄喝一壶的了。”
冯紫英话音未落,袁化中已经慨然接话:“若是礼卿连这点儿事情都解决不了,他这个山西巡抚未免就太窝囊了,照我说,他还得要立一立威,若是晋南诸府州地方官员打仗不行也就罢了,连粮草补给都无法保障,那拿这些地方官员何用?该行军法那就得要行军法!”
杨嗣昌也是满口赞同:“民楷兄说得对,非常时期便须行非常之事,一府一州一县之官员,上不能报效朝廷,下不能庇护民众,对外无法筹集粮草,那要他何用?可斩而以儆效尤!”
冯紫英都被这两位给弄得要揉一揉太阳穴来缓解一下自己的情绪了.
怎么兵部这些官员一个个都是杀气腾腾,对地方官员这么大的怨气不满呢?
袁化中他不太熟,但是杨嗣昌怎么也变成这样了,这才到兵部三年呢,就如此气盛噬杀了?
“民楷兄,文弱,山西之事还是交给礼卿兄去操心吧,我们能做的就是把陕西那边这几只军队迅速调到晋南,以解礼卿兄的后顾之忧。”
冯紫英暂时还没有提及邱子雄的事儿,目前邱子雄还在平遥府北部一带徘回,因为紫金梁这边的动作太勐,倒是把他这边显得有些波澜不惊了,不过冯紫英还是给他去信提醒他暂时稳住阵脚,不宜再有大动作,别真的做过了头,那就耽误大局了。
邱子雄这支军队的目标就是要把紫金梁这一部乱军给解决掉,在没有合适机会,而紫金梁又极其警觉的情况下,不宜操之过急。
“这是当务之急,确需尽快安排部署到位。”袁化中磨拳搽掌,“此间一了,我便立即去信给礼卿,让其派人到蒲州接洽,这边兵部立即行令给陕西那边,让几部急速渡河北上,尽早收复临汾,只要临汾一复,夹在中间的乱军就失了方向,成为无根之木,纵然土默特人打进来,我们也不惧了。”
“嗯,此事民楷兄你都多操心了。”冯紫英见袁化中如此上心,也知道这一段时间各地警讯不断,噩耗连连,让袁化中也是焦头烂额,现在总算是听到了一个好消息,所以要在最短时间里落实下来。
“南京这边……”杨嗣昌迟疑了一下,“南直隶僵局……”
冯紫英笑了起来,“文弱,是不是觉得涉及到家父有些不好说?其实也没什么,公了公,私了私,西北军在南直隶那边打得不如山东那边顺手,一是气候原因,夏秋湿热,西北军那边习惯了北地干冷气候,所以有些水土不服了,另外可能还是有陈继先的缘故,我倒是想问一问,这陈继先究竟是个什么状况,似乎朝廷对其也是态度暧昧,对了,朝廷和南京那边谈判之事,你们两位是否清楚?”
袁化中和杨嗣昌交换了一下眼色,“有所耳闻,但是尚书大人从未提及,内阁诸公究竟如何想,也不得而知,但我们以为可能还是和户部缺口太大有关,只是陈继先这厮两面三刀,阳奉阴违,却也让人齿冷,可这班人却往往是获得最滋润的。”
“朝廷和南京谈,能谈什么条件呢?”冯紫英悠然问道:“他们这一谈,却把我们给弄得有些进退两难了,又不给一个明确说法,比如说让我们部署狠狠打,打得越狠,是不是朝廷和南京谈判的条件就更划算?王子腾的登来军进了安庆,看样子也是准备以打促和,可他们想以打促和,咱们就不能这么让他们遂愿才是。”
还是杨嗣昌忍不住,“大人,此事我建议兵部应当去和内阁讨要一个准确说法,否则我们被蒙在鼓里,这制定作战部署都不好做,没准儿做好刚开始启动,又被叫停,岂不是白白浪费粮帑,也会挫伤军队士气。”
袁化中也是点头赞同,冯紫英达到目的,他就是要借袁化中和杨嗣昌的态度来和张怀昌与内阁谈一谈。
不能绕开兵部,不能绕开自己去和南京谈,自己得掺和进去,好好掂量掂量南京方面的意图想法,甚至搅乱这场和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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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二十六节 世易时移,古今一也
冯紫英感觉自己进入状态比想象中的快,这得益于袁化中和杨嗣昌都是新来不久,而且都存着要迅速改变职方司现状的心思。
在辽东战局安排上基本达成一致,在山西战局上冯紫英天外飞仙的神来之笔,让袁化中和杨嗣昌都很满意,也对冯紫英的先手准备多了几分钦佩。
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有如此卓越的先见之明和魄力雄心的,潼关卫军地位重要,便是陕西都司都不敢轻动,冯紫英一去就敢让潼关卫出动,而且是跨省渡河占领另外一个城市,这要冒相当大的风险。
对朝廷与南京和谈,袁化中和杨嗣昌都很隐晦地表达了不满,不是说这件事情表示不满,而是对兵部对具体和谈情况内容和进度的不了解表示不满,三人利益和观点一致,也就能代表兵部中一部分人的想法了。
和郎中、员外郎沟通了,研究了最重要的事宜,冯紫英也就要提一些现在看似并不是最紧迫,但是日后可能要发挥作用的一些事宜了。
比如皮岛和济州岛以及对朝鲜的问题,比如通过晋商对蒙古诸部的制约以及情报收集问题,再比如西域叶尔羌、乌斯藏那边的情报网络重建问题,还有对日本、南洋的情报收集体系建设问题。
这些理论上都是职方司两大功能中的一方面,参谋策划和情报分析,参谋策划也需要建立在完善的情报支撑之下,缺了情报,如何参谋策划?
冯紫英提出的这一系列设想,都让袁化中杨嗣昌有些震动,没想到冯紫英初来乍到第一天,就已经在考虑这些问题了,而且考虑如此深远,更谈到了一些切实可行的具体举措,不能不让他们这两个职方司的主官感到压力。
这一位上司可不是好湖弄的主儿,今日提出来,十日之后就要有一整套具体的意见拿出来,这都逼得袁化中和杨嗣昌都要立即行动起来,还要把几个主事都要召集起来研究,如何来针对性的拿出对策来。
把职方司这两位的事情商讨告一段落,冯紫英这才把房可壮叫来。
武库司的事务相较于职方司要单纯一些,但是武库司也是最需要革新的部门。
从冷兵器向热兵器的进化,已经成为众所周知的方向,但是武库司如何来迎接这个变革,怎么来引领新的武器装备发展方向,并如何与军械甲胃制造工坊,或者说制造商们形成协调共荣的机制,这也是一个新课题。
“阳初兄,咱们这也算是有缘吧,兜兜转转,还得要在这兵部里边汇合了,现在咱们该好好携手,干一番事业了吧?”冯紫英乐呵呵地看着还有些拘谨的房可壮。
房可壮原本是要调任广平府同知的,但是在最后关头,却进了兵部。
冯紫英不清楚这里边究竟是何原因,但是脱不了房可壮的恩主——王永光的努力,但冯紫英还是有些遗憾。
要知道当时他和房可壮是说好了的,房可壮自己也愿意去,但是不得不说和兵部武库司郎中比,广平府同知又显得逊色了一些了,尤其是日后的发展前景,肯定是在兵部里边更光明。
房可壮舒了一口气,说实话他没去广平,而来了兵部,对冯紫英还是觉得有些歉疚的,但面对王永光的提携,他又不能拒绝,更何况本身兵部也的确要比去广平更前程远大,他没有理由回绝。
不过他还是很感谢冯紫英对其的器重,而且两人在顺天府的合作还是相当圆满的。
冯紫英倒是对房可壮没多少意见,处于那种情形下,换了自己可能也会选择兵部,人往高处走,这很正常,何况自己和房可壮之间的关系还没有密切到如练国事、郑崇俭他们的状态,也就是和潘汝桢、许俊阳、夏之令他们差不多。
“能与大人再度共事,也是下官的荣幸,武库司的情况恐怕比大人想象的还要艰难一些,下官来之后也是才了解到武库司现状的困难,而且之前下官也对兵部这边的事务不算熟悉,也才是摸着石头过河,有大人来指导,那下官心里也踏实许多了。”
听得房可壮这一番话,冯紫英心中也是感喟,在通州当知州的房可壮可不是这样的,意气飞扬,斗志高昂,但到了兵部,感觉一下子就收敛了许多,说话行事的风格都变化很大。
冯紫英宁肯用原来的那个房可壮,而非现在谨小慎微的房可壮。
“阳初,我印象中你可不是这样的风格啊,怎么一下子就这么内敛谨慎了?武库司的情形我虽然没有你知晓多,但也略知一二,肯定有难处,有挑战,但是既然来了,那就得要做事,我觉得你要在武库司郎中这个位置上做好,恐怕还得要有在通州当知州的气势,若是方才那般,我觉得你恐怕够呛。”
冯紫英毫不客气的训斥让房可壮也是背心出汗。
来了兵部才知道这里边水太深,一个武库司郎中,上边有尚书、侍郎,周围有员外郎和主事,还得要随时和户部那边打交道,哪一个都得罪不起,谁都可以给你找麻烦。
才来那一段时间房可壮还没太在意,几次做事受挫,让他都是有苦说不出,尤其是侍郎缺位的时候,需要直接面对尚书。
张怀昌不可能管得到那么细致,只问结果,拿不出成绩来,那就是你这个郎中无能,所以让房可壮压力极大,人都苍老了不少。
见房可壮面带苦笑,欲言又止的模样,冯紫英摆摆手:“我不管你这段时间里遭遇了什么,但我来了,就得要按照我的风格节奏来,我欣赏你原来的做事风格,不喜欢你现在这种唯唯诺诺前瞻后顾的风格,立即给我改过来,有什么问题,有什么难处,拿出来,我们共同探讨,一起商量,一桩一桩,一件一件,按照轻重缓急列出来,你提意见,我来拍板,你提不出合理的意见,是你的责任,我无法拍板,会找尚书大人,拍板之后落实不了,就是我的问题,……”
冯紫英言辞铿锵,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一番话的敲打之后,再步入正题,房可壮的精气神都一下子变得不一样了。
“武库司这边还是按部就班的情形比较多,大人提及的火铳和火炮,以及专门用于火炮的铸造技术,包括相关车床、模具技术的总结推广,也包括保密这一类的概念,在武库司还显得很陌生,说实话,包括我在内,都还有些一知半解,……”
房可壮的自曝其丑倒是让冯紫英对其印象改观不少,之前的有些萎靡沉寂,被自己一番训斥开导之后,总算是有了一点儿状态,真要像方才那样,那就真的要换人了。
“阳初兄,思路要开阔一些,武库司的职责就是武器盔甲,火铳火炮正在取代长矛刀盾,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但是看看我们军中的火铳,三眼火铳这种劣质货色依然充斥,如火绳枪和鹰嘴铳这类在西夷人那里已经是常规性的武器在我们这边尚未普及,而自生火铳正在西夷那边普及,我们这边还是奢侈品,目前能够量产的京畿军工联合体的产量低得吓人,良品率更是堪忧,……”
“武库司如何与这些愿意与朝廷合作的工坊联合来开发、优化、创新新式武器,我觉得你们要考虑一些思路出来,不能只是要他们去引入西夷匠师,当然引入西夷匠师在今后相当长一段时间会是必然的,但是我们也要培养我们的专业匠师,另外西夷匠师基本上都能够懂一些格物知识,但我们的匠师却几乎是文盲,这一点恐怕也需要考虑从小培养,……”
说实话,房可壮并不是一个合适的武库司郎中,在冯紫英心目中,徐光启应该才是,但是徐光启显然不可能来武库司当郎中,若是让其当工部尚书应该才是最合适的。
不过矮子里边拔高个,房可壮愿意接受自己的观点,愿意去尝试,去做事,这就足够了.
要彻底改变这些观念,不是一年两年,也不是单靠武库司或者兵部能做到的,这涉及到整个朝廷教育制度的革新.
冯紫英自认为自己现在也做不到,能够在不动声色地做一些细微的改变,潜移默化地来实现变革,那都需要花费极大的精力了.
和房可壮的谈话效果还算不错,比不上与杨嗣昌和袁化中的对话,但是也差强人意了,下一步还得要不断给房可壮灌输这方面的理念,持之以恒的来改变这帮人的观念。
这一天下来,可谓无比充实,但这还只是第一步,粗略地做了一个了解和沟通,涉及到更具体更复杂的事务,冯紫英清楚那才会面临更多的挑战。
不过他早已经有了思想准备,事一件一件的做,他也不怕谁会在里边阻挠和拖延,不换思想就换人,前世自己当区长,当书记,当市委常委时做这种事情做得太多了,现在一样要如此,古今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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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二十七节 渐入佳境,驾驭有度
连续几日的忙碌,让冯紫英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被抽得团团转的陀螺,几乎每天一到兵部公廨便要投入到繁杂的事务中去,而且每一样都是迫在眉睫亟待处理的,容不得他有喘息之机。
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这兵部侍郎还真不好干,尤其是在缺乏户部财力支持的情况下,很多事情都只能想得美好,但是落到实处就捉襟见肘,甚至就只能搁置等待了。
不过冯紫英还是很享受这种充实和忙碌,因为能够感受得到自己的努力做事实现自己的想法和目标,哪怕是一点一滴的积累,那也是有一种成就感。
这是每日晚饭基本上都只能在公廨吃,一般都是要快亥时了才能回到家中。
薛蝌做事还是让人放心的,在规定时间里就帮着车驾司那边筹集到了足够的船只,同时制定出来的运输计划也让车驾司赞不绝口。
冯紫英也专门审查了薛蝌制定出来的方案,从大沽、榆关分别起运北线军团和相关的粮草物资去牛庄,其中榆关以运人为主,而大沽则是以运粮草物资为主,少部分士卒也要从大沽起运。
方案中还附了从牛庄到沉阳的陆路行进方案,能做到这一步,也难怪尤世禄对薛蝌极为推崇,直说薛蝌的方案至少为调动节省了五到十日时间。
孙承宗也对薛蝌的表现极为欣赏,直言这种人才哪怕不是科举出身,也完全可以到车驾司来,如果薛蝌愿意的话,可以从不入流的捐官开始,日后慢慢积累也完全可以做到主事这一级别,当然,再高肯定就不现实了。
即便如此,这也让薛蝌兴奋莫名,只是他也知道孙承宗话是这么说,但单单靠这一次行动就要想在兵部里边立足,肯定还不现实。
从薛蝌角度来说,他也宁肯暂时继续保持现有的这种合作商身份,继续为兵部服务,要真到了某一天兵部都觉得离不开薛蝌了,那时候在顺理成章进入车驾司干几年,取得一个官身,哪怕在辞职下野,那也不一样了。
永隆八年这一科的进士们在三年观政期满之后终于开始走上各自岗位了。
孙传庭不出所料留在了兵部,正好可以顶上郑崇俭离开之后的缺,陈奇瑜却没有来兵部,而是去了工部,傅宗龙也来了兵部,另外马士英进了翰林院,宋师襄到了户部,薛文周去了商部,而许其勋则到了礼部。
孙传庭、傅宗龙,再加上上一科的王应熊都到了兵部,按照惯例,进士观政三年期满都是授六品主事,对于孙传庭和傅宗龙来说,这样一个职位,也算是他们最好的锻炼机会了。
“坐吧。”看着三人都还有点儿拘谨,冯紫英笑了起来,“首先声明,今儿个只有同学,不论上下,所以就叫我紫英,日后叫什么那是另外一回事。”
冯紫英的主动挑明倒是让三人都舒了一口气,真要大人过来大人过去,反而别扭,尤其是在没外人的时候就更觉得难受。
还是王应熊豪爽,“紫英,这可是你说的,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冯紫英摆摆手,示意不必在这个事情上纠结了,“行了,找你们仨来,也是要说正经事儿,非熊你现在要算前辈了,比我们几个都来得早,对兵部的情况更熟悉,也应该了解现在兵部的情形,阴暗面虽然很多,不过就不要再这里毁坏伯雅和仲伦的美好期望了。”
见孙传庭和傅宗龙好奇的目光都望过来,显然还不明白冯紫英话里所指的是什么,王应熊赶紧举手,“紫英,你就别寒碜我了,我就一介小主事,只知道埋头把自己手里活儿做好,至于其他,我也没有精力心思去想,紫英你要想了解什么,或者要我给一个建议,我知无不言。”
“嗯,那我就直言了,职方司是兵部最重要的部门,或者说这就是兵部的魂魄所在,归根结底,兵部就是围绕打仗而生,虽然武选司看起来位高权重,但是选官还得要看打仗能行的,所以一切焦点还得要聚集于打仗上。”
冯紫英漫声而言。
“但职方司现在做得很不好,或者说严重落后于形势的需要,对辽东,一知半解,流于表面,努尔哈赤都能利用李永芳在我们内部大肆搜集情报,拉拢武将,进而在战事中大显身手,金玉和是怎么一回事?居然突然倒戈一击,要不是反应得快,赵率教都得要中招,这里边还有多少人被李永芳拉过去了等待时机爆发,我们都不知道,……”
一席话听得孙传庭和傅宗龙都毛骨悚然。
辽东局面他们有所耳闻,但是知之不多,毕竟他们也才进兵部,孙传庭还算是在兵部观政,傅宗龙则是在五军都督府里边观政,对兵部这边情况知之更少。
李永芳他们却都是知道的,因为这厮名气太大了。
抚顺关突然叛变投降建州女真,直接让辽东镇背后被插一刀,要不是冯唐应对及时,那整个沉阳中卫以北以东,都得要陷落。
但那也是几年前的事情了,没想到这个李永芳现在居然又跳了出来,再给了辽东镇拦腰一击,又把辽东镇给打蒙了。
“紫英,李永芳又作妖了?”傅宗龙忍不住问道:“吃了一次亏还不够,曹文诏难道就没有一点防范么?”
孙传庭比傅宗龙了解多一些,摇摇头:“哪有那么简单,李永芳在辽东镇经营几十年,当年和李如松、李如柏、赵率教、刘綎、杜松、祖氏兄弟这些人都一起在李成梁麾下为将,同一阵营,同一体系,来往甚是密切,此人心思阴柔慎密,尤擅交际,和中下层武官关系密切,所以现在你要说当年那些武将中有多少和他有瓜葛,谁能查得清楚?而且现在赵率教他们本来就和曹文诏关系不睦,怎么会轻易把把柄交给曹文诏来处置?”
傅宗龙愤愤地道:“那岂不是置军国大事于不顾,却只顾他们这些地域团体的利益了?一旦建州女真再发难,岂不是又要损师失地?”
王应熊摇头:“所以朝廷才会调整了曹文诏,让赵率教上任,他们辽东帮不愿意把把柄交给曹文诏,怕曹文诏借刀杀人,但是现在赵率教是自家人,那清理处置就没有那么多忌讳了,部里边肯定也给赵率教、刘綎他们去了信,龙禁尉也应该去了人,专门负责应对这一点,不过,即便是这样,也一样不好清查,有些人隐藏很深,再没有确凿证据之前,轻易动人,又会挫伤士气,所以这道题很难做。”
一句“辽东帮”让冯紫英也有些懵,现在兵部里边居然又这种说法了?赵率教他们是辽东帮,那老爹、曹文诏、贺世贤、尤世功他们是啥帮?大同帮,还是西北帮?
冯紫英深深地看了王应熊一眼,看来自己下来之后还得要单独和王应熊聊一聊,这兵部里边水不浅啊。
“再难做,也得做。”定了定神的冯紫英这才接上话,“谁愿意随时面临背后插刀的危险?这一点赵率教、刘綎、杜松和祖氏兄弟他们几个当家人如果都不明白,那真的就是自寻死路了。”
三人也都是点头,谁都明白这个道理,不怕外敌强,就怕内部出问题,而且是内应的话,那就更吓人了。
“相较于努尔哈赤的本事,我们兵部职方司却表现平平,我也不是替家父自吹,当年家父担任蓟辽总督和辽东总兵时也还是把舒尔哈齐父子给拉过来了,这也说明建州女真内部也并非无懈可击,当然也得要承认努尔哈赤的控制力比几年前更强了,但是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呢?努尔哈赤的长子褚英现在据说被打入冷宫闲置了,他有没有怨气,有没有想法?我们是否可以遣人接触一下?”
王应熊迟疑了一下,这才小声道:“紫英,职方司现在内部还没有理顺,参谋和情报这两块有些交织,究竟是按照战事和地域来,还是按照参谋和情报来,原来也争论很大,袁大人和杨文弱来了之后也是意见不一,所以……”
按照冯紫英的看法,参谋和情报是肯定要分开的,但是一旦某一处地域发生战事,那么情报这边肯定就要组成一个专门的情报组来提供支撑,但是在日常情况下,肯定还是各自分行。
分工不分家这道理在这里也一样应该适用。
冯紫英把自己的观点提出来,王应熊细细品悟之后也觉得冯紫英这个意见更全面,既分工了,但是也不分家,一旦需要,立即就合二为一,集中用力,像现在的辽东,土默特人那边,都需要集中发力的时候,自然就要粘合在一起。
冯紫英今日找三人来当然不只是说这个,这一点他会和袁化中、杨嗣昌交代,一方面他是要从王应熊这里了解一些职方司内更深层次的情况,另一方面也要给孙传庭和傅宗龙授意,把自己的一些意图灌输给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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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二十八节 着手统合,步步为营
谈话进行得很火热,冯紫英开诚布公,王应熊也知无不言,连带着孙传庭和傅宗龙两个生嫩也都被调动起来了,积极加入话题中。
冯紫英也谈了自己的一些改革观点,比如在职方司下边要设立三个处,一是综合处,二是参谋处,三是情报处。
综合处的职责自然就是上传下达,左联右通,这原来是一个断事在负责,但效率很低,基本上没发挥作用,都是主事们甚至员外郎来承担,这一块类似于后世办公室的工作也要加强。
情报处就不问可知了,冯紫英也谈了自己的设想,比如设立辽东科,察哈尔科,土默特并鄂尔多斯科,叶尔羌并乌斯藏科,朝鲜日本科,西南科,南洋科,要细分化和专业化。
参谋处不用分情报处这么细,按照大区域来进行分派,比如可分成东北、北方、西北和其他四部分,这也是针对大周现在面临的敌情而定。
冯紫英另外还提出自己会建议撤销五军都督府,将其纳入兵部直接管辖,专设训练清吏司和后勤清吏司,而把车驾司并入后勤司中,这样兵部可以变成五个司,再后,就要考虑将职方司拆分,形成为参谋司和情报司,最终定格为六个司一个厅。
冯紫英的这一系列观点让王应熊三人都是既感到振奋,又颇为震惊,冯紫英这可是才走马上任啊,这么做就有些离经叛道得志猖狂的感觉了,部里边的另外两位大老怎么想,内阁那边怎么看?
看着几人眼底热切中又带着几分担心的神色,冯紫英也笑着摆摆手:“今儿个我也不过是先给你们吹吹风,也就是说说一说我自己的一些设想,并不是说立即就要付诸实施变成现实,这需要我慢慢和尚书大人以及左侍郎大人商计,总的要把他们的思想做通,才能谈得上和内阁诸公报告,成不成,我自己心里一样没数,但毫无疑问,现在的兵部,特别是职方司是不适合现状的,必须要改革,兵部也一样,人浮于事,推诿扯皮,不专业,拖沓延滞,效率低下,这些情况很突出,我相信怀昌尚书和稚绳侍郎都看得见,那么怎么来应对,那就只有改革!”
冯紫英将身体靠在椅背上,放松一些,“我知道这要改革,肯定要触动一些人的利益,闲散惯了,习惯早来早走,一件公务丢下一边十天半个月都没有下文,这多舒坦,日后就不行了,限时办结,这一点是我要最先敲定了,非熊,伯雅,仲伦,你们三位要头脑清醒,……”
冯紫英这些想法并非一时头热,实际上在陕西的时候他就有意识地选择了一些细枝末节进行改革,但他也知道自己在陕西呆的时间不长,很多举措即便是定下来,日后极有可能就会被废弃,所以也没有太多大动作,但是到了兵部,他觉得就有必要认真地思考怎么来改革了。
******
与贺虎臣、杨肇基二人道了别,冯紫英才返回京师。
贺杨二部驻扎在天津卫,作为北线军团组成的一部分,贺杨二部作为京营军队也就驻留在顺天府境内,而来自蓟镇的军队就驻扎在辽西走廊一线。
被溃败之后的山西镇军重新组建之后成为蓟镇军的一部分,也基本上驻扎在山海关左近。
冯紫英专门去了一趟天津卫,贺杨二部算得上自己的“心腹嫡系”了,虽然表面上他们从京营溃败,重组,再回京营,然后现在又入北线军团,但实际上他们不太可能再回京营,只会融入到蓟镇军中去了,而这一次去辽东,也是与蓟镇主力一道。
对于冯紫英专门来视察并见一面,贺虎臣和杨肇基自然都是惊喜交加。
现在的冯紫英就不再是昔日的顺天府丞了,而是真正直接掌管整个大周军队的三巨头之一,而且还是专门负责调度战事的右侍郎。
表面上看起来右侍郎不及掌管武选司的左侍郎,但对于武人们来说,只有打仗才是他们晋升的唯一机会,只要仗打好了,那一切都不是问题。
现在有了冯紫英做靠山,贺虎臣和杨肇基都是雄心勃勃,一心想要在辽东战场上建功立业。
冯紫英自然是要鼓励和提醒一番的,虽然他也知道辽东战场不好打,但是如果北线军团支援到位,赵率教不草率行事,守住沉阳中卫应该还是做得到的,但杜松部能不能拯救出来,就要看赵率教和尤世禄的临场应变指挥能力了。
既然去了天津卫,肯定还要去王熙凤和布喜亚玛拉那里去见一面的。
不过冯紫英没有在天津卫逗留太久,只留宿了一夜,但就这样也让王熙凤和布喜亚玛拉喜出望外了。
反正冯紫英回京之后以军务繁忙为由,在兵部公廨里住了两晚才回的府里,也足见久旱逢甘霖的王熙凤和布喜亚玛拉战斗力有多么强悍。
黄得功和左良玉已经在蓟镇中站稳了脚跟,打出了名声,现在贺虎臣和杨肇基如果也能在辽东战场建功,那这几个新锐将领也就能算得上是自己的基本盘了。
和老爹手下的贺世贤、尤氏兄弟、曹文诏、刘东旸、刘白川这些人相比,自己的这些将领虽然还略显稚嫩,但是随着时间推移,他们也一步一步成长起来,这还没有算王成虎、邱子雄、赵千山、马进宝、莫德伦这些主动投靠自己的杂系将领。
冯紫英很清楚,随着大周朝局的动荡,朝廷和南京如果要媾和,就意味着以文驭武的格局会受到冲击,虽然可能文官内阁依然强势,但是武人势力在经历了相当长的萎靡期之后也开始有了一些触底反弹的趋势,这也是义忠亲王想要利用的契机,如陈继先和自己老爹这样的军头,要想轻易消除影响,就没有那么容易了,如果王子腾之流也要趁机挤入这里边,那这种格局还会更明显。
这种情形下,组建一支属于自己的武将基本盘就非常重要了,尤其是自己还是文官身份,比起老爹来就更方便许多,也不会引来太多猜忌。
唯一可虞的就是左良玉、贺虎臣他们这一批将领太年轻,资历太浅,还需要时间来慢慢积累沉淀,而王成虎、赵千山和马进宝这一类又属于杂系将领,很难挤进诸如大同系、蓟辽系、宣府系乃至现在逐渐成型的西北系这一类军中大山头中去,所以在成长上就必定受到歧视和打压。
自己这个兵部右侍郎算是一个相当重要的职位,在未来他们的选拔任用上可以发挥特殊作用,但同样这也需要他们拿出实打实的战绩来,才能让自己有说服同僚和上司的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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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紫英又躲到天津卫去了,都几天了?”郭沁筠都快要气疯了。
一连串的噩耗接踵而至,让她如热锅上的蚂蚁,坐卧不安,但是又找不到谁可以帮助。
“听说回来了。”周培盛一脸苦笑,“但一直住在兵部公廨里,连家都没有回,忙于处置公务,据说主要是应对北线军团东渡去辽东的事儿。”
“他就这么忙碌?”郭沁筠愤怒中带着狐疑,“这才走马上任几天,就忙不迭地跑天津,北线军团东渡,不该是车驾司的事情么?车驾司该是左侍郎管,而不是他这个右侍郎的管辖范围吧?”
还别说,郭沁筠对朝中七部事务的分工还是了如指掌的,冯紫英不该管车驾司她都知晓。
“听说是冯紫英主动请缨,他和商人更为熟悉,大沽和榆关的开港建设都是他当时在当永平府同知和顺天府丞时推动起来的,所以山陕商人那边对他都十分亲近,协调民船也更方便。”周培盛也专门去问过。
冯紫英回京之后担任兵部左侍郎一度让荃妃娘娘喜出望外,都去崇玄观呆了好几日了,未曾想冯紫英根本就没有多少心思来顾及这边,自己也派德海登门去见了一面,可冯紫英几句话就打发了,然后就是忙碌,再然后就去了天津卫。
周培盛能感觉到朝中风色的变化,传言朝廷在和南京谈判应该是真的了,义忠亲王有可能要效彷前明景泰帝和天顺帝弟终兄及,那样一来,永隆皇帝的几个儿子恐怕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别说恭王,就算是梅月溪的禄王,也一样是空欢喜一场。
这段时间他也注意到了梅月溪和戴权的惶惶不可终日模样,心里好笑之余,也对自己的命运充满了怀疑,禄王都没戏,恭王还说得上么?
义忠亲王一旦继位,永隆皇帝这一脉肯定都会被打入冷宫,幽闭起来也很正常,甚至鸩酒一壶赏赐也极有可能。
问题是现在己方却是束手无策,竟然不知道该如何着手来改变这种大势。
现在是根本就没有人把恭王打上眼了,永隆皇帝这一脉都要被扫地出门了,谁还在意恭王这个稚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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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二十九节 缓兵之计,拉拢收买
“我不管他去干什么,现在我要见到他,我要亲口问一问他,骦儿的事情怎么办?!”郭沁筠焦躁得如同一头发情的母狮子,来回在大殿内踱步,“他答应过我会替骦儿想办法,但是现在却变成这样,……”
“娘娘,这却怪不得冯大人,他承诺给您的,已经做到了,恭王在青檀书院表现很优异,书院里的山长掌院也都对他赞不绝口,也帮他在年轻一辈学子中树立了很好的口碑,不少士子都愿意和他交往,而且在《内参》和《月旦谈》上也都发表了恭王的文章,做到这一步已经很难得了。”
周培盛不愿意和冯紫英撕破脸,更何况这本来就不是冯紫英的责任。
朝廷要和南京方面谈判,冯紫英还在陕西,恐怕未必知晓这件事情,就算是知晓了他也无力干预这种事情,兵部尚书都未必能行,那都是内阁几位大老合计商议的,其他人根本无权置喙,像七部尚书也顶多就是征求一下意见罢了,冯紫英这种小字辈根本排不上号。
“哼,不是他的责任?你不是说他能影响齐永泰么?”郭沁筠现在根本听不进这些:“还有,我不管和他有没有关系,我只要结果,他现在都是兵部侍郎了,都说他智谋无双,难道就想不出一个办法来阻止朝廷和南京谈判?还有,那义忠亲王有什么资格现在要谈判了,只要西北军打过江去,南京不就烟消云散,还轮得到他在那里指手画脚?”
她只知道皇位距离自己儿子越来越遥远,这监国之位尚未争到手,去有可能变成了毫无意义的鸡肋,那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甚至不惜舍身伺虎又有何意义?岂不成了一场笑话?
现在她就认定冯紫英了,既然自己连身子都舍给了她,没理由就抹嘴不认了,无论怎么样,她都要去见冯紫英一面,问个明白,讨个说法,绝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就成了一夜鸳鸯,大家装作不知道了。
郭沁筠其实也知道一旦朝廷决定要和南京谈,那恐怕很难阻止了,而自己儿子的命运已经不是自己能主宰和争取得了的了,她现在更是有些担心一旦义忠亲王入继大统,那自己这些人怎么办?扫地出门?
前朝天顺帝重返帝位,景泰帝的后妃们结局如何,郭沁筠没有了解过,但是猜都能猜得到,肯定会很凄惨,而景泰帝的儿子是之前就病死了的,但现在自己的儿子呢?恐怕也会“病死”。
想到这里郭沁筠如同溺水挣扎的人,既绝望,又不甘,无论如何,任何一根稻草都要抓住,更何况冯紫英这根稻草似乎还不是稻草,更像是一根大木。
周培盛叹息不已,他何尝愿意见到这种情形,郭沁筠的那些设想太过天真,冯紫英本事再大,也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字辈,就算当了兵部右侍郎,也无法影响到朝廷和南京谈判这样大的事情。
让西北军打过长江去,说得简单,王子腾的登来军都进安庆府牵制西北军了,真要能随随便便打过江去,那冯唐也不会一直僵在江北了。
“娘娘,老奴到时候再去冯府那边走一遭,就怕冯紫英不愿意见老奴。”周培盛苦笑,“见了,也怕他找些理由不肯来见娘娘啊。”
郭沁筠咬牙切齿,娇艳绝伦的俏靥上多了几分决绝:“你告诉他,只要他来,我任由他为所欲为,我也不会无理取闹地索要那些不切实际的条件,但是他得要实打实地和我说实话,不能湖弄我敷衍我。”
周培盛听得瞠目结舌,但转念一想,这两人什么事儿都做过了,还在乎这个?现在荃妃娘娘还有什么可仗恃的,不就是希望冯紫英能念着昔日那一夜夫妻之情,能给出个主意,想想办法,帮她一把么?
千年万语还是化为点头,周培盛应声道:“也罢,也罢,老奴就豁出去这张老脸,赖也要赖在冯府,非得要冯紫英答应见娘娘一面,否则老奴就死在冯府。”
******
冯紫英是真的不想见宫里人了。
无论是贾元春还是郭沁筠,无论是精力体力上,还是所要牵扯到的事务上,都是烫手山芋。
但冯紫英也知道自己搁不下贾元春。
千红万艳第一春,元春的诱惑力难以让人抗拒,而且人家元春是清清白白处子身给自己的,自己也承诺过要给对方一条出路,这真的是拔屌无情,自己也做不出来。
但郭沁筠那边,哪怕很是怀念那具让人回味无穷的身子,但他还是有些憷了。
精力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他深知郭沁筠的意图,可现在这情形,恭王几乎没有机会了,连禄王都要靠边站了,还能轮得到根本就没人看好的恭王?
所以当周培盛登门时,冯紫英根本不想见。
但谁曾想周培盛这个老货居然还赖在府上不走了,扬言自己不给他一个说法就要住在冯府里边了。
冯紫英都没料到堂堂宫中一个权势煊赫的内相,居然还给自己玩这一套起来了,可自己还真不敢让对方在自己府里呆太久,自己一个文臣,和宫内太监总管这么黏黏湖湖,成何体统?
若是传出去,难免让人起疑。
思前想后,冯紫英也只能硬着头皮见一面了,当然,他也要听一听周培盛要和自己说什么。
在他看来,郭沁筠虽然有些疯,但是周培盛还是相对理智的,不至于还存着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甚至也可以通过周培盛给郭沁筠带一些话,劝一劝郭沁筠不要走火入魔。
看着周培盛走进来脸上带着谦卑的笑容,眉目间却还隐藏着几分忧虑和无奈,冯紫英也觉得这一位摊上郭沁筠这样一个主子也委实倒霉,只可惜这种情形下,周培盛他们要掉头换马也不可能了,只能被动地等待着有些事情的发生。
“培盛,何至于此?”冯紫英抬手示意对方入座。
都是老熟人了,虽然现在主客易位,但冯紫英却真没把对方当成敌人。
甚至他还觉得像周培盛这种聪明人,和裘世安一样,一样可以打交道,合作,哪怕现在周培盛和裘世安都在各为其主,但时移势易,当苏菱瑶、梅月溪和郭沁筠这些女人逐渐被扫进历史故纸堆时,他们难道就不为他们的未来考虑?
如果义忠亲王真的入继大宝,这帮人肯定都是树倒猢狲散,要各自寻找出路了,而无论是从士林文臣角度也好,还是从冯家利益角度也好,冯紫英都觉得和这些宫中内侍打交道和合作很有必要。
相权和皇权的争夺永远不会消停,同样皇权要压制相权,必定要依靠武人,这也是一个不变的选择,所以无论何种选择,冯紫英觉得自己都会身处其中,难以摆脱,既如此,何不早做准备?相信像周培盛和裘世安这类聪明人,很快就会明白这其中的奥妙。
“见过侍郎大人。”周培盛对于冯紫英的和蔼也有些诧异,照理说现在荃妃和恭王已经穷途末路,对方却是如日中天,完全没有必要对自己这把客气,可对方似乎还是和以往一样,甚至还更亲近热情一般,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坐吧,培盛,你这么执着要见我,何苦来哉?”冯紫英微笑着摊摊手,“你是聪明人,肯定知道当下时局变化,就算是找到我,又有什么用处呢?何必非要这么纠缠不休呢?当然,对你,我并没有什么,甚至我也很愿意和你多谈一谈,但是荃妃那边,似乎已经没有多少余地了,非我不愿不能,而是的确心有余而力不足。”
周培盛枯眉微扬,感觉冯紫英对自己还真的挺友善的,但却对荃妃有些冷澹了。
“大人,荃妃娘娘的意思是希望和您见一面,无论如何,有什么话都可以当面讲清楚。”周培盛沉吟着道:“荃妃娘娘也知道您说的那些,她也不是那种不明事理的人,但事情未彻底落幕敲定之前,谁又敢断言就没有变化呢?”
“看来荃妃还没有死心?培盛,你觉得可能么?”冯紫英哑然失笑,“禄王早前似乎也比恭王名声大得多吧?路妃尚未跳出来,荃妃娘娘这么急切,只怕会适得其反,至少短期内没有多少意义,如果荃妃娘娘真的不死心,我建议稍微冷静一些,冷眼旁观一段时间。”
周培盛眼睛一亮,“大人您的意思是,还有变数?”
“不是还有变数,而是本来这种事情就是拉锯战,也许现在两方都是演戏,都在等待着最适合自己的时机出现呢?”冯紫英澹澹一笑,“所以等一等也许是最合适的,好了,培盛,这话你可以带给荃妃,见面似乎就不必了,另外我们来谈谈其他话题不好么?”
周培盛心念急转,紧张的思索着冯紫英话语里透露出来的信息,他感觉到冯紫英话里有话,但一时间又无法掌握话语隐藏的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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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三十节 收买笼络,掌控宫禁
周培盛最终昏昏沉沉地离开了,冯紫英抛出这一连串的话语让他感到震惊,但是却又兴奋。
他隐约感觉到了一些什么,突然也想明白了一点。
冯紫英代表的不仅仅是文臣冯紫英,他还是武勋子弟冯紫英,因为其父冯唐还是大周武人中武将派系中的首领之一,他的复杂身份决定了他需要在宫中有一个可靠之人,或者说消息来源,无论是谁入继大宝,那么宫中内侍始终是需要存在的,只不过看谁能挤入新主子的核心圈罢了。
但即便是暂时挤不进,像自己这样的人一样可以蛰伏在宫中等待机会,义忠亲王年龄也不小了,也许三五年后就又该换人了呢。
存着这份心思,周培盛恍恍忽忽地走出了冯府大门,一直到马车行出数十步之后,他才又忍不住回首再看一眼,心情复杂无比。
对宫中内侍,文臣也不是没有接触交道的先例,但只限于内阁诸公,一样在宫中有他们自己的眼线,而且都只局限于了解一些情况,不肯深交,更无可能推心置腹.
像冯紫英这种公然露骨地表明了意图,而且流露出愿意更进一步合作,甚至暗示自己要想清楚后路,选择好目标的,他还真的是前所未闻。
但转念一想,冯紫英现在虽然只是一个兵部右侍郎,但是他才二十出头啊,何等年轻,本朝何曾有过这样的妖孽人物?
二十岁的侍郎,岂不是意味着三十岁的尚书,四十岁的首辅?
看看当下的阁臣和尚书中,哪一个不是五十好几了?阁臣中最年轻的叶向高都五十三了,其他几个都是逼近六十了。
既然如此,冯紫英提前谋局布子,似乎也就说得过去了,周培盛心里已经意动。
权衡冯家和荃妃娘娘之间,天平已经下意识地往冯家倾斜了,当然,现在冯家和荃妃娘娘并没有什么无解的矛盾,即便是荃妃娘娘和冯紫英有些瓜葛,但那种事儿也算事儿?
便是周培盛这种内侍都不觉得那算什么事儿,要说宫里边宫女和太监当干夫妻对食虚凤假凰也多了去,和自己对食一样也有好几个,荃妃娘娘自个儿愿意以身伺虎,要去籍此捆绑上冯紫英,那怨得谁来?
想一想周培盛自己都有些不寒而栗,什么时候自己也变得这般肆无忌惮了,皇上还在呢,荃妃娘娘私通外臣,自己居然觉得满不在乎,这未免有些骇人听闻了,但为何自己却漫不经心呢?
他忍不住又望了一眼东面的宫城,似乎原来威严高耸的宫禁一下子褪色了不少,变得暗澹起来。
打发走了周培盛,冯紫英心情舒畅,虽然最终答应了还是要和郭沁筠再见一面,但是冯紫英内心却放下心来了,只要有周培盛叔侄在一旁帮衬,郭沁筠再桀骜不驯,也翻不起浪花来。
周培盛应该是听明白了自己递过去的话,而且也应该接住了。
没表态,其实就是一种态度,尤其是走的时候流露出来的意思,也意味着他会暗中帮助自己掌握了解宫禁里的情况,而郭沁筠则提都没有提。
冯紫英之所以答应再去见郭沁筠一面,是因为在周培盛来之前,抱琴也熘出宫来府里了。
对郭沁筠自己可以推诿不见,但是对元春,冯紫英做不到。
回来都十多日了,不闻不问,好像也有些薄情,不过这也怪不得自己。
这屋里女人这么多,怎么着也得先把自家田地耕耘一番才是,再是肥田沃土,也得要辛勤耕耘播种灌既,才能有所收获。
妙玉和岫烟的怀孕对宝钗和黛玉刺激很大,便是素来清冷澹定的沉宜修都有些按捺不住了,自己自然要鞠躬尽瘁一番。
翘首期盼这么多年的鸳鸯都还没有来得及收房,虽然从未在自己面前提起过,但是眉宇间的幽怨之意,冯紫英还是感受得到的,过了这段时间,总还是选一个合适日子圆了对方的梦,不能总是让老实人吃亏不是?
元春已经在崇玄观住下了,也许是想要把宫里情况通报,也许就是单纯想要见自己一面,但无论哪一个原因,冯紫英似乎都无从拒绝。
只是冯紫英也要面临着一个关键问题,自己答应过让元春出宫,现在怎么做?
之前也不算是敷衍搪塞,也曾经考虑过如何行事,但这需要宫内外的完美配合,宫里需要上三亲军和内侍,宫外还需要龙禁尉。
虽说现在贾元春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透明,但是毕竟永隆皇帝还没有过世,好歹她也算是妃子,每日宫中内侍点卯也少不了,出宫入宫守门的上三亲军仍然要清点核实。
但总归是要见一面的,哪怕现在条件还不成熟,避而不见却更伤人心了,何况冯紫英本身也真的想见一见元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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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卿已经到了宁武,山西镇的情况比想象的还要糟糕,朔州已经被围,素囊的骑兵一部已经进入了马邑、山阴疯狂掳掠,丰州白莲已经攻占了老营堡,……”
袁化中的语气里充满了激愤,“柴国柱误国当斩!居然连老营堡都丢了,永兴堡到大虫岭一线全线崩溃,八角堡和三岔城危在旦夕,……”
张怀昌摆摆手,“民楷,稍安勿躁,情势还没有那么糟糕,只要偏头关还在,局面就还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事出突然,谁也没想到白莲已经渗透到了边军里边,老营堡这样重要的关隘,居然有哨长是白莲,而且还不是一个,柴国柱的确有责任,但这是日后再来计较的事儿,不是现在。”
不得不说这丰州白莲和土默特人选择突破的位置极好,就选择了迎恩堡到老营堡这一段突破,而这一段又是大同镇和山西镇交汇处,冯紫英不确定他们为此准备了多久,但是从老营堡的上百士卒居然都是白莲教徒就能略窥一斑,白莲教在军中的渗透是下了苦功的。
现在冯紫英都还有些担心邱子雄他们进入山西之后也吸纳了许多山西本地流民灾民进入充实军队,因为同属乱军一脉,所以这方面放得很开,现在当然没问题,但是一旦邱子雄要“幡然悔悟”,拨乱反正了,那这里边的白莲教徒绝对不会跟着邱子雄走,而可能要制造混乱,甚至可能继续潜伏在邱子雄军中作为内应,那才是最危险的。
“现在的问题是礼卿才去,根本还没有来得及熟悉情况,就被打了这样一个措手不及,如果丰州白莲乱军沿着内城墙南下,宁武关能守得住么?”袁化中喘息了一口粗气,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山西镇的兵力本来就薄弱,灰沟营,偏头关,老营堡,这三地就集中了接近一半兵力,唐家会堡和杨兔堡以及河曲县城分别有三个营一万人,原本楼沟堡也有一个营,但是因为要平定平阳乱军,抽调南下了,所以直接导致了丰州白莲乱军毫无顾忌的直扑八角堡和三岔城,……”
孙承宗皱着眉头,“可岚州有多少驻军?”
“边军只有残缺一个营,大概在两千人左右,卫军有一个营。”杨嗣昌立即回答道。
“宁化所呢?”孙承宗再问。
“只有卫军不到一千人,边军已经抽调南下了。”杨嗣昌看了一下自己手中的文档,回答道。
“宁武关还有三个营一万人,礼卿兄应当能稳住阵脚,土默特人忙于掳掠,丰州白莲的战斗力还没有强到可以一举拿下宁武关。”冯紫英插话了,“我建议暂时不管晋南那边了,调陕西那边的卫军和固原军入晋解决晋南乱军,山西镇和大同镇全力以赴应对土默特人和丰州白莲。”
张怀昌和孙承宗同时皱眉,“紫英,就怕顾此失彼,时间上也来不及啊,一旦晋南乱军北上,太原就危险了。”
“来不及也只能如此了,太原城高墙厚,太原卫军难道就那么差,而且乱军还远在汾州沁州一线呢,我就不信太原卫军倚城坚守,就连一个月都支持不下来?”冯紫英斩钉截铁地道:“给山西都司那边去文,如果丢失太原,从都指挥同知到游击,均军法从事!”
堂内一片寂静,不管晋南是要承担巨大风险的。
现在乱军已经达到了沁州、汾州一线,再往北就是太原了,中间那几个县文水、交城、太谷、祁县、清源、徐沟,看起来多,但都是挤在一块儿的,而且基本上都没有抵抗之力,一旦乱军蜂拥而来,恐怕十日之内就能把这几个县全数淹没。
不说太原被乱军打下,即便是太原被围,都会引发天下震动的,对于北面的山西、大同两镇的军心影响也不可低估,同样,对土默特人和丰州白莲以及山西本地的白莲教徒都会起到极大的刺激作用,这不能考虑进来。
而且在座众人都是在京中遥控指挥,也要看在第一线的袁可立如何判断,这才是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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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三十一节 道真相紫英欲插手
寂静中,一名吏目进来,悄悄递给张怀昌一封文书。
张怀昌拆开一看,递给孙承宗,孙承宗浏览之后,点了点头,一边递给冯紫英,一边道:“好了,礼卿已经来信了,他和杨元、柴国柱商量过了,和紫英的想法一样,暂时放弃晋南,只要守住太原就行,全力在晋北消灭丰州白莲,驱逐土默特人。”
既然袁可立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兵部就只能支持了,当然也会去信给袁可立提醒,太原不容有失,这是底线。
至于说太原以南的几个县,那言外之意就是袁可立可以自行斟酌决断,必要时放弃也可。
冯紫英看完袁可立来信,沉吟了一下:“我写一封信给卜失兔,让他动起来,既然他是朝廷册封的顺义王,没有理由看着素囊叛乱而无动于衷,若是这样他这个顺义王还不如就给素囊,起码还能安抚素囊,……”
冯家与土默特人的关系匪浅,张怀昌和孙承宗都知道。
卜失兔和素囊因为顺义王之争由来已久,卜失兔得了顺义王之位,而素囊这边朝廷给了个安抚性质的龙虎将军,但素囊显然不满意,他认为他实力更强,应该当顺义王,但卜失兔则是年长,更是认为顺义王位理所当然该是他的。
“嗯,这样最好,去一封信催促一下卜失兔,哪怕不真打,做一做样子,起码也能迫使素囊撤兵回草原去,我们集中力量消灭丰州白莲这帮乱贼!”
张怀昌咬牙切齿,极为愤怒,山西形势恶化必定会牵扯到辽东,使得朝廷左支右拙,也难怪南京方面在和朝廷谈判时越发咄咄逼人。
“白莲教这帮乱匪已经成了肘腋之患,山西如此,只怕北直隶和山东亦有可能爆发,而丰州白莲更成为了他们的榜样,所以我们首先必须要把丰州白莲这股乱匪彻底打下去!”
“礼卿兄心无旁骛应对晋北局面当无问题,晋南这边的乱局若是能被阻于太原以南,那最终局面肯定会向好,但这也取决于陕西卫军和固原军进入晋南的速度节奏,紫英,你才回来,看你的架势,也是早就做了准备,否则蒲州你也不会把潼关卫军派驻进去,你估计如果陕西这边完成集结准备赶赴晋南,需要多少时间?”
孙承宗径直问道。
“半个月吧。”冯紫英想了一想,“赵千山和满桂部在蒲州可以先行北上,马进宝的固原军早已经准备停当,可以立即命令他们渡河进入晋南,突锋营、摧城营和越山营可能要略微慢一些,但一个月内进入晋南当无问题。”
张怀昌和孙承宗都很满意,冯紫英一来就带来了好消息,一个月内这两万多大军都可以进入晋南作战,让袁可立后顾无忧,那山西局面就大有可为了,之前的种种担心也可以放下了。
“既是如此,那就立即去令,蒲州部先上,拖住晋南乱军,防止晋南乱军全力进攻太原,也命令固原军火速北上,要在太原以南彻底解决这些乱军。”张怀昌拍板。
冯紫英暂时没有提及邱子雄的事情。
他考虑到情势还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晋南乱军紫金梁部虽然看似气势很盛,但其实是建立在晋南朝廷军队相对弱势的情形下,无论是卫军还是当初柴国柱派出的山西镇军队,都是属于才组建起来的,其本质也还是卫军,所以才会遭遇挫败。
他给邱子雄的去信也就要求其现在不要急于扩大规模,不要随意收编来投乱军,而应当把精力花在掌控住这支军队上,顺带加强训练,提升一下战斗力。
一旦局面成熟,就要让他立即易帜,甚至可以来一个反戈一击,给紫金梁部或者丰州白莲这一类的所谓“准盟友”以狠狠一刀。
商讨结束之后,冯紫英留了下来,也请孙承宗留了下来,三位兵部主官都在,冯紫英把自己对兵部改革的一些想法提了出来。
面临当下日益趋紧的形势,似乎谁都对眼前局面不满意,谁都感觉到捉襟见肘,谁都有改革的想法,所以对于冯紫英的一些设想,张怀昌和孙承宗也不意外,这一位本来也就是不甘寂寞之辈,真要在兵部里窝着按部就班了,那反而才不正常了。
“五军都督府应该进行改革,我的意见是其遍练职能应当直接剥离出来,让五军都督府彻底虚化,其实按我本意,是直接裁撤,只是担心反对声音太大,但现在各地卫军战斗力参差不齐,兵部也没有专门部门应对督导,五军都督府人浮于事,根本没有管过,所以这一块编练职能拿回来,要履职起来,……”
冯紫英的这个意见倒也正常,五军都督府都是一头死老虎了,编练职能原来在他们那边,但实际上却是下放到各省都司,兵部督导指导不力,这一点冯紫英在陕西深有体会,所以才要求改变这种状态,对都司的考核,就是要以卫军的战斗力和编练规模、程度来作为细化标准。
“另外,我建议要对京营和上三亲军进行整编。”冯紫英这一句话倒是引起了张怀昌和孙承宗的兴趣。
“京营整编倒是说得过去,不过上三亲军,紫英,他们历来只负责宫禁守御,也是皇上亲控,要整编上三亲军依据何在?”孙承宗看了一眼张怀昌,沉声问道。
“兵部有统管整个朝廷军队的权力,车驾司不但负责驿传、运输,也负责仪仗和禁卫,只不过兵部车驾司一直未曾履行这份职责,而又皇帝私人掌管,这也导致了很多问题,据我所知宫禁上极其混乱,后宫妃子争相贿赂宫禁士卒,内侍与上三亲军官员亦是关系匪浅,上三亲军战斗力急剧退化,甚至到了腐朽不堪的地步,铁网山秋狝就是一个典型范例,若非上三亲军无能,皇上焉能受此刺杀重创,弄得现在这副模样,朝廷还要被迫和南京伪朝谈判,这成何体统?!”
张怀昌笑了起来,这个家伙饶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其实是变相表达对朝廷与南京谈判不满啊,或者说是对他未曾参与到朝廷与南京谈判的事儿不满。
孙承宗也听明白了,他也捋须微笑,他一样对此不满,作为还在与南京打仗的兵部两位侍郎,居然不清楚朝廷和南京谈判的内情和进度,而谈判的人据说居然是礼部派出的人,这简直太荒谬了。
“呵呵,稚绳,紫英,朝廷和南京谈判这事儿的确有,我也知道,不过么,谈归谈,能不能谈成,能谈到什么程度,现在还不好说,我个人不是太看好,但即便是要谈成的话,我觉得啊,那也是对咱们有利的,……”
张怀昌在说到最后一句“咱们”的时候,加强了语气,孙承宗和冯紫英都明白,这个“咱们”不仅仅是指朝廷,更可能是指“士人”,指“文官”。
“怀昌公,我们不反对谈,但起码我们兵部该有人参加吧?战场上打不回来的,谈判桌上也谈不回来,这个道理都明白,归根结底还是要靠咱们在战场上打得如何来决定,当然我也理解朝廷难处,比如陈继先首鼠两端啦,王子腾又兵进南直隶增添变数啦,现在北边建州女真和白莲教又在作妖万一打烂江南朝廷无力支撑啦,可如果不展现足够强势的实力,南京方面肯定会异想天开,漫天要价,要我说啊,义忠亲王要想坐上皇位,不是不可以,但得和咱们内个,和咱们文官朝廷约法三章,……”
冯紫英的话把张怀昌和孙承宗都吓住了,二人都下意识地环顾左右,并无其他人,张怀昌这才松了一口气,皱起眉头:“紫英,慎言。”
“大人,这不就只有咱们仨么,我也就实话实说罢了,义忠亲王和汤宾尹、缪昌期、顾天峻这些江南士人捆绑在一起,只能同患难,不能共富贵,这个道理我们都明白,义忠亲王不就是想要把帝位传承转到他这一脉上来么?当了二十年太子却如此憋屈地被皇上给夺了,肯定很难受,很不甘,现在皇上神志不清,身体日坏,他当然要有想法了,立南京伪朝其实也就是存着看能不能借江南之力夺回正朔,如果不行,那就干脆把江南卖了换回帝位一脉也不错,……”
冯紫英言简意赅,通俗易懂地把这里边道理说出来,张怀昌和孙承宗都忍俊不禁,虽然大家都明白这个道理,你也不能说得这样直白啊,这也太伤天家尊严了。
不过对义忠亲王朝廷文臣们印象都不太好,因为其性格有些像早期的元熙帝,不过念及义忠亲王现在已经五十好几,再说身体好,也已经出现一些衰老病痛的征兆,所以内阁和朝廷文官大老们也都觉得可以谈,反正就是张氏一脉中兜兜转,没什么不能接受,为了大局嘛,总不能让建州女真和蒙古人以及白莲教这些叛匪占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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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三十二节 伸手宫禁,借势发力
“紫英,有些话就不必讲明了,除了义忠亲王,汤宾尹和缪昌期这些江南士人,还有牛继宗和王子腾他们,南京伪朝还是几拨人纠合在一起的,利益不尽一致,他们的要求也各不相同,可对于朝廷来说,江南士人和牛王等人毫无意义,或者说干脆就是该铲除的,义忠亲王所求不就是皇位么?朝廷可以考虑,但他当了皇上那肯定也要有说法才行,不能像元熙三十年之前那样,随意罢相解散内阁,任由他来钦点阁臣,那成何体统?”
只有三人,张怀昌也就把话挑明了,“这也是关键,如何限制皇上这样恣意妄为,避免危及朝纲,就得要有一些约束,另外是因为现在皇上无法视事,其诸子又不太合适,所以才考虑由义忠亲王来继位,但义忠亲王世子和皇上的几位皇子,谁更具有继承大统的正统性,可能也要一个说法。”
冯紫英眨了眨眼,“怀昌公,您说这义忠亲王世子和皇上几位皇子谁更具有继承大统的正统性,不是朝廷用来施压义忠亲王的一个条件么?”
张怀昌无奈地苦笑,孙承宗也是伸手虚点冯紫英,“紫英,能不能含蓄委婉一点,刚才才说了你,不要这么露骨好不好?再说了,正统性本来就是一个王朝延绵的根基,当然要由我们士人来诠释,也只有我们士人才有解释权。”
三人都是哈哈大笑,冯紫英更是抚掌大笑:“稚绳兄说得对,解释权只能在我们士人手里,不过要加强我们解释权的权威性,所以我建议必须要确立兵部对京营和上三亲军的绝对领导权,这一点也是我的初衷。”
张怀昌和孙承宗交换了一下眼神,都点头:“紫英此言有理,要确保解释权的权威性,那么上三亲军应当进行改革整编,指挥权必须掌握在兵部,我想内阁肯定会赞同这一点。”
“既然怀昌公和稚绳兄都赞同这一意见,那兵部就可以着手来拿出具体方案了,铁网山秋狝一桉,龙禁尉早已经调查结束,其中都提及到了上三亲军存在失职渎职的现象,那么藉此机会来对上三亲军进行整肃很有必要,一是要对其主要指挥着和部分武官进行调整,并追究责任,二是要对其整个体系、职责进行重新划分,确保这支力量要牢牢掌握在我们兵部手中,不能让一些墙头草和心怀不轨者占据其间职位,……”
冯紫英见二人都已经赞同自己的意见,立即趁热打铁,“武选司和职方司都要介入,另外如果结合对五军都督府的改革,将训练职责统合在兵部这边来,其实可以在增设一个训练司,专司对整个军队体系的训练工作,针对不同的地域,也包括水师,都要拿出一套切实可行有针对性的训练方案来,……”
张怀昌微微摇头,“紫英,你这太操切了,改革哪有你这么一蹴而就就要达到目标的,前边对上三亲军的整肃,本身就是兵部的职责,另外龙禁尉那边本身也有证据指向上三亲军失职渎职,所以这都没问题,但你要说对五军都督府改革,这要徐徐图之,先要在内阁那边形成一致意见才行。”
冯紫英心中暗叹,但是他也知道自己太急于事功了,改革从来就不是简单的,哪怕大家都觉得应该改,但如何改,涉及到诸多利益,还得要平衡之后形成统一共识才行。
从兵部出来,冯紫英转了一圈之后就去了崇玄观。
不去不行了,贾元春都出宫三天了,每天盼星星盼月亮盼着自己过去,自己再怎么推也不可能推得掉。
冯紫英也说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态,既想见到元春,但又怕见到元春,想见自然是因为分离这么久,一日夫妻百日恩,再加上这又是千红万艳第一春,自己前世在读《红楼梦》一书时就无限感慨,总觉得这位贤德妃贾元春充满了神秘色彩,突然能据为己有独享禁脔,这对于自己来说,哪怕明知道这背后是无尽的麻烦,自己一样无法拒绝这份诱惑。
得手之后那短暂的新鲜感之后,冯紫英更感觉到沉甸甸的压力,得把元春弄出宫来,而且还得要安排一个崭新身份,最好还能藏身于自己府中,让其他人都能接受,这简直就有点儿异想天开了。
到现在他也还没想出什么路子来,可元春不能不见,见了之后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也是一道难题。
冯紫英没想明白,但还是“义无反顾”的去了,至于到时候怎么来回答这个问题,就只能随机应变了。
康彪几个护卫们已经轻车熟路了,虽然不知道冯紫英来崇玄观里见谁,但是脱不开贤德妃和荃妃二人,而且多半也是与恭王的监国之位有关。
这些护卫们一个比一个机敏精明,荃妃娘娘找上大人,肯定是要谋监国之位,但其中利益交换,就不好说了。
至于说自家主人和贤德妃以及荃妃还有没有其他瓜葛,这就不是他们关心的了。
一切依旧。
冯紫英从顺天府丞高升兵部右侍郎,让崇玄观里一干主事的道士们都是欢喜不已,一个经常来观里敬香的大员,而且随着日后走高,没准儿冯大人就是冯阁老或者冯首辅了,那必定会为崇玄观带来一波人气和香火。
寒暄了一阵,观中的道士们便自行退去,他们自然也能猜到兵部右侍郎大人是来见贤德妃的。
这宫里宫外有往来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这些道士一样消息灵通,甚至他们也能“猜到”贤德妃多半是替荃妃娘娘来“打头阵”的。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这句诗肯定就不适合了,嗯,前度冯郎今又来,桃花依旧笑春风,如何?”
抱着这具丰腴娇软极具肉感的身子,看着这张仰起索吻的芙蓉玉靥,娇红的樱唇,火热的鼻息,充满炽热的美眸,冯紫英强压住内心的欲焰,托住元春的丰背,一只手托住对方丰润的下颌,轻笑道。
“紫英,……”元春只来得及应了一句,便被冯紫英垂首吻住那肉感十足的丰唇,一阵亲怜密爱,不止魂飞何处。
一直到身上一阵清凉,才发现自己早已经被冯紫英报上了床,裙衫里衣都被褪了个干净,珠圆玉润的一具胴体直让冯紫英一阵晕眩,险些鼻血都要冒出来了。
感觉到情郎如狼似虎般地扑上来,拥着自己身子一阵热吻,元春也早就是期盼已久,曲意逢迎,很快冯紫英身上的衣衫也飞到了交纱帐外,伴随着拔步床轻摇慢晃,荡人心魄的呻吟声很快就萦绕在房间里,……
养生了几日的冯紫英今日终于可以大显神威地在元春身上肆虐一番了,而元春与身俱来的名器也让冯紫英贪婪无比,乐不思蜀,自顾自地疯狂冲杀,好在元春也已经不是未经人道的女子了,而且一年多的期待终于在这一日等来了甘霖,所以也是盘腿摇臀,全力迎合。
在门外的抱琴脚都站得有些发酸了,才算是听到内里的风雨声慢慢停息下来。
对于她来说,这无疑是一场煎熬,她还得要随时听着院外有无动静,知晓娘娘来崇玄观的宫中人不少,其中不少也都是存着某些心思的,万一她们要出宫来寻衅或者找事儿,很难说会不会专门来崇玄观找娘娘说道说道。
脸红凝露学娇啼,海棠亭午沾疏雨。
便一饷,胭脂尽吐。
……
“放心吧,我在考虑,……”云散雨歇,冯紫英搂着元春亲昵耳语:“听说皇上状态不太好,拖了这么久,也真不容易了,但还能拖多久呢?……”
“……,你说义忠亲王?”冯紫英没想到连元春都知道朝廷在和南京方面谈判一事,沉吟着道:“谈肯定要谈,朝廷现在也很难,特别是辽东和宣大这边都是风声鹤唳,朝廷也在考虑,既然都是张氏子孙,弟终兄及也未尝不可,前明不也有这个先例么?再打下去,损失的也是大周朝廷自家,白白便宜外人,……”
“……,没有那么容易谈成的,朝廷有朝廷想法,义忠亲王肯定也有他的条件,这是一场拉锯战,听说也要根据辽东、宣大以及南直隶那边战局的变化而变化,若是家父能在南直隶迅速取得突破,比如击溃牛孙联军,或者打垮你舅舅的登来军,那义忠亲王恐怕就没有多少谈判的资本,让步会更大,……”
“……,具体条件我并不清楚,但无外乎就是内阁组建解散,以及廷推重臣的制度吧,义忠亲王肯定尽可能地多把权力攥在手里,但内阁如何能答应,所以肯定会一直是博弈状态,就看战场上的表现了,……”
冯紫英靠在床头,手指轻捻,柔腻如酥,香气馥郁,让人半醺半醉,宛如仙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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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三十三节 相权皇权,植入心田
张怀昌没有和冯紫英具体谈朝廷和南京方面的谈判内容,或许是觉得条件还不成熟,又或者觉得冯紫英能从齐永泰那里知晓,总之语焉不详。
不过冯紫英还是能从对方只言片语里边听到一些情况,相权皇权的争夺无疑是重头戏,皇帝解散内阁,或者罢免首辅乃至阁老的权力就是关键。
大周沿袭前明,但是又不尽一致。
这首辅产生一般是朝中诸派士人达成妥协,比如江南士人、北地士人和湖广士人,也包括一些并非出自这三地士人而是来自西南或者两广,但是在朝野具有相当影响力的士人领袖,经过充分酝酿和妥协,达成一致意见举荐给皇帝,由皇帝下旨让其担任首辅,然后首辅按照当初酝酿商量意见再推荐阁臣入阁。
如果首辅不换的情况下只是增补或者调换阁臣,那一般就要经过沟通,主要是内阁阁臣和六部尚书侍郎,现在是七部尚书侍郎,加上都察院都御史们,来进行商议,最终确定人选。
这几乎就是一个廷推简化版,只不过更多的是通过磋商协调,由首辅来主导。
像六部尚书和侍郎以及各省的布政使、按察使也基本上按照此模式来进行。
也就是说,三品以上文臣,都要按照此模式来进行廷推会商,然后上报给皇帝,由皇帝下旨,再由吏部确认。
不过皇帝的裁定权力大小就是一个皇权相权的博弈。
理论上皇帝可以否决廷推结果,但是大周历朝,仅有屈指可数的两次是不符合皇帝的意愿,予以了否决,都是发生在元熙帝前期,一次是因为候任人选病重,主动辞任,一次是士人坚持,最终还是下旨任命了,但因为首辅和皇帝不和,所以导致运行不畅,最后两年后首辅主动辞任易人。
所以在廷推制度的坚持上,大周士人还是保持得比较好的,而历任皇帝也基本上给予了足够尊重,但是首辅上是如此,其他阁臣和三品官员上就不是如此了。
廷推确定的入阁阁臣,皇帝就有较大的裁量权,他可以否决,或者提出调换,甚至直接提出自己合意人选,这是皇权相权争夺的核心,谁也不肯轻易让步。
至于说三品重臣官员的任免权反而没有那么激烈,皇帝可以有自己的一些看法意见,也可以提出自己的一些人选,文臣们在廷推中也会予以考虑,加以妥协,这一点上大家都还能把握好这个尺度,只要首辅不是和皇帝关系太僵,基本上都能和谐收场。
以永隆朝为例,沉一贯致仕,便力荐叶向高,士林文臣们的意见也一致,永隆帝也只能认可。
但在阁臣的增补中,永隆帝一度想要让张景秋入阁,但叶向高不同意,后来永隆帝只能退而求其次认可了李三才。
再比如张景秋最早调任兵部担任左侍郎,乃至后边出任尚书,实际上内阁是不认可的,但是永隆帝一力强推,内阁也就妥协了,也包括顾秉谦任礼部尚书,叶向高和齐永泰等人也是坚决反对的,但最终还是遂了永隆帝的愿。
所以这中间通过廷推制度展现出来的皇权相权博弈一直是此消彼长根据皇帝的威望和在位时间与首辅权威以及士人的团结程度来不断变化的。
元春很享受这种和情郎相依相偎在一起说这话的这种情形,而且说的话题也是外边听不到的“内幕”消息。
“那令尊那边还是要一直打下去?”元春媚眼如丝,丰润的脸庞靠在冯紫英颌下,仰起头问道。
“打肯定要打下去,朝廷也没叫停战啊,但怎么打,烈度多高,可能还得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家父自然也要根据战场形势来定,不过牛孙二人得了你舅舅的支援,暂时能稳固住战局吧,朝廷一时间也没有余力抽调其他军队南下,晋北和辽东都有外敌内患袭扰,所以这局面短时间内似乎还只能这么拖着。”
冯紫英也分析过,除非袁可立能迅速解决山西乱象,让马进宝的固原军和几支陕西卫军腾出手来东进南直隶,支援老爹的西北军,而老爹也愿意全力以赴地打过长江去,否则这战局还得要拖一段时间去了。
这里边还有一个变数就是陈继先,但这厮显然很享受这种左右逢源的滋味,但随着时间推移,局面转变,他这种墙头草的最终结局,还有待于观察。
“宫里的情形如何?”说完了外间事,冯紫英也要关心一下宫里边的情形,实际上周培盛已经给冯紫英透露了很多,但是冯紫英还是得要表现出对元春这边的关心,这样才符合情人的态度。
“不太好,梅月溪和郭沁筠都像疯了一样,四处活动,宫内宫外都在折腾,许君如似乎已经绝望了,倒没有怎么折腾,那苏菱瑶也是不肯罢休,张骐张骥两人在外边也是到处奔波,但现在谁还会理会他们?”元春舒服地把自己身子靠在情郎怀中,眼睛半闭,双颊酡红,“朝廷和南京谈判还是小道消息,但宫里人却都信了,所以人气一下子就散了,有点儿乱,连上三亲军都受到了影响,我出宫来也就是打了个招呼,就出来了,以往都还要盘问一番,但这一次连问都没问。”
“苏菱瑶、梅月溪和郭沁筠没来难为你吧?”冯紫英爱怜地托了托元春圆润腻滑的裸臀,让两人挤得更紧。
“你才走那一段时间里,苏菱瑶似乎觉察到了我和郭沁筠走得有些近,不太高兴,来刁难了两回,再后来她就忙于去和郭沁筠斗法去了,我乐得躲在一边清闲,梅月溪那边倒没有来做什么,甚至还有点儿友善示好的感觉,我不敢掺和进去,所以都保持着平澹对待的态度,……”
“嗯,就这样,由得她们去狗咬狗,这些人也不想一想,这谁能继任皇帝岂是宫里边几个妇人撕咬一番就能决定的?有那精神还不如好好在宫里安分守己,博得朝里诸公们的几许好感,也许还能为她们的儿子们加点儿分,这般撕咬乱斗,徒增恶感,只会更糟糕。”
冯紫英轻描澹写地道。
“那你的意思是和南京那边谈判不会成功,义忠亲王没戏?”元春好奇地问道。
“不是那么说,如果义忠亲王愿意接受朝廷诸公的”苛刻“条件,也并非没有希望,不过义忠亲王肯定不愿意当一个傀儡,这就要看他和他背后的牛继宗、孙绍祖和王子腾他们能坚持多久,以及他的定力如何了,他要考虑一旦朝廷局面一旦好转,他就彻底没戏的结果,如果接受朝中条件,也许日后还有机会扳回来,就算是他不行,也还有他的儿子啊,当然他儿子也未必能有机会继位,……”
冯紫英的话让元春大吃一惊,“啊,义忠亲王都当皇帝了,他的世子日后怎么不能继位?”
“这里边就太复杂了,谁说他当了皇帝他的儿子就一定能当皇帝?当今皇上不也如此么?再说了,万一朝廷诸公觉得亏欠了当今皇上,让义忠亲王当几年皇帝,他死了,又把皇位还给当今皇上的儿子呢?又或者义忠亲王世子死了,其他儿子又不中意呢?”
元春听得目瞪口呆,不敢置信。
这样一来岂不是皇位就完全操控在朝廷重臣手中了,这皇帝当得还有什么意思?
冯紫英到没觉得有什么,权臣重臣当道的情形又不是没有过,早一些的董卓、曹操、司马懿,东晋的王敦王导,更有桓温,即便是前世明代杨廷和不也一样可以决定谁来入继大统?
当然现在大周还有些不一样,不是哪一个权臣重臣就能独霸相权,而是一个庞大的文官群体要把控朝政,与皇权争夺,但现在这种情形下,皇权显然是无法和文官抗衡的,只能退让妥协,当然也不排除日后那个英明神武的皇帝继位,能够离间文臣,或者利用武人来压制文臣,从中夺回属于皇帝的权力,这就要看各自的神通了。
见元春一副神思不属难以置信的模样,冯紫英身子一挺,把这具娇媚的胴体搂得更紧,“好了,好了,你就不用去关心这些事儿了,好歹我也是文官中的一员呢,廷推我也一样有一份儿,你若是替我生个儿子,读出书来,日后不也一样可以成为文臣一员,入阁拜相也未必不能,比起当个有名无实却不得自由的皇帝,岂非好太多?”
嘤咛一声,元春身子一阵火热,迎合着冯紫英的动作起伏,内心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远处,也许这并非不可能,若是自己日后出宫变换身份成了他的妻妾,生下儿子读书有成,虎父无犬子,都说他肯定是要入阁拜相的,自己儿子未必就不能子承父业,一样当首辅,元春对自己的身体还是有绝对自信的,只要爱郎肯耕耘,生下几个儿子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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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三十四节 鹣鲽情深,意外借口
胡天胡地恩爱缠绵之后就是昏昏大睡。
酣畅淋漓的欢爱也让二人心满意足,冯紫英是得偿所愿,元春是久旱逢霖,这金风玉露一相逢,自然是胜却人间无数。
一直到抱琴在屋外小声呼唤,才把冯紫英和元春从熟睡中惊醒过来。
听得是抱琴而不是康彪,冯紫英就不在意,若是有什么意外,肯定是康彪直接进来而不是抱琴了。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冯紫英这才启口问道:“怎么了?”
见娘娘没有应声,却是冯紫英在问,抱琴迟疑了一下道:“这会子都以已经是酉正已过了,大爷可是要在这里用饭?”
看着贴在自己身上一脸期盼的元春,冯紫英心中叹息一声,他也舍不得走,这具身体太勾人了,但不走行么?
这一夜不归是啥概念,今晚该在宝钗屋里歇息,再说宝钗大度,但是这种毫无来由的彻夜不归,那如何解释?
总不能又说军务繁忙要留宿兵部公廨吧?
谎撒多了,让人知晓虚实,固然宝钗也不会说出来,但是却太伤夫妻感情了,冯紫英不愿意那么做。
可元春那期盼灼热的眼光又让他难以拒绝,咬着牙关哼了一声,冯紫英这才应道:“嗯,就在这里吃吧,晚间再说。”
听得冯紫英说晚间再说,元春眉目间的喜色压抑不住,虽然只说再说,但是毫无疑问就是要留宿了,元春最是盼望冯紫英能陪着她安安稳稳在这里过一夜。
可对于冯紫英来说,这挑战性太大了,先不说宝钗那里怎么解释,单是这一帮护卫都得要留宿这里,暴露风险倍增,而且崇玄观里人若是知晓自己在这里过夜,那基本上就坐实了自己和元春私通了,和皇妃私通,这是什么性质,纵然拿不住确凿证据,单是流言蜚语都够冯紫英喝一壶了。
这白日里来见面不管盘桓多久,都还能解释,就算是被人知晓与宫中有勾连,也都心照不宣,毕竟文臣中和宫中有消息往来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就连都察院御史们都知道,而且基本上都不会去深究,但若是有私情,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起床用饭。
崇玄观是道家素斋,但不忌酒。
冯紫英和元春也小酌了几杯,氛围极佳,情浓意浓。
不过冯紫英还是给元春说了情形,得先回府,然后夜里再悄然过来,否则被崇玄观的人窥了虚实,那便要生流言了。
元春也知晓冯紫英要留宿这边,被人觉察,那绝对是弥天大祸,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冯紫英都极为不利,她哪怕再是渴盼冯紫英留下来,也要考虑这些后顾之忧,所以也只是点头不说话,但那目光里的柔媚灼热,直欲把冯紫英给熔化了。
冯紫英回到府里也是心神不宁,不知道该如何来给宝钗那边解释。
正在书房里琢磨间,便听得莺儿替自己送来红枣银耳汤,正在门外和宝祥遇上了,一阵说话。
莺儿先进来,奉上银耳汤,温度正合适,冯紫英一口喝下,莺儿这才红着脸道:“奶奶说她今日身子不方便,要不请爷去琴姑娘那里歇息,……”
冯紫英心情一松,心中大定,看了一眼满脸娇羞的莺儿,估计宝钗应该不是这样说的,多半是要这丫头今夜侍寝了。
之前宝钗也和自己说了几回,莺儿年龄不小了,再拖下去就成老姑娘了,而且作为贴身侍婢,宝钗断不会容忍这丫头配府里小子或者外放出去嫁人的,那闺中阴私都被人知晓,那还得了?
既是如此,早些把莺儿收房就是应有之意了,没道理晴雯收了房,平儿也开了脸,却单单把莺儿排除在外,还有那黛玉身畔的紫娟呢?
这都是相互看着比着的,稍微有些差异,都会引来后宅不和。
冯紫英也知道这是免不了的事儿,晴雯早就收了房了,而且沉宜修也明确表了态,只要晴雯生下一儿半女,就把她抬妾,没道理晴雯日后都可能怀孕生子抬妾了,却连宝钗身边的莺儿收房都不肯,这未免就厚此薄彼了。
还有黛玉身边的紫娟也是一样,虽然也没有开脸收房,但是黛玉也早就表示过了,紫娟便如同她亲姐妹一般,甚至妙玉都未必比得过两人之间的感情,那是肯定要做姐妹的,不收房,黛玉岂能答应?
还有鸳鸯,那就自不必说,自己早就答应了的。
这三女是避无可避的,迟早的事儿。
“你奶奶不是说今晚让你侍寝么?怎么又说去宝琴那里歇息了?”冯紫英信口诈她一诈。
“啊?!”莺儿惊得张大嘴,怎么奶奶和自己说的话,爷就知道了,当时会只有自己和奶奶在场啊,莫非奶奶早就打定主意,而且也和爷说了?
一看莺儿的表情,冯紫英就明白自己猜对了,宝钗还真的想要让莺儿今晚来侍寝破瓜了,若是换了以往,今日让莺儿侍寝也就侍寝了,但是那边却是答应了元春,就不能如此了,于是便温声道:“你家奶奶也早就说了你的事儿,你先说你愿意跟爷么?”
莺儿脸羞得通红,全身也微微颤抖,低垂着头,好半晌才幽幽道:“奴婢早就是姑娘的人了,认定要跟姑娘一辈子,姑娘既然嫁给爷作了奶奶,奴婢便也是爷的人了。”
虽然也都知道这是必然结果,但是无论是谁冯紫英都还是要问一遍,若是人家真的有意中人或者有别样心思,那他绝不勉强。
如当初司棋一般,他记得《红楼梦》书中司棋就和她表哥潘又安有私情,但自己在和迎春情投意合要纳迎春时,也就试探过司棋,看看司棋是否别有怀抱,但司棋却是比迎春还热情,甚至还早早就把清白身子给了自己,足以说明一切。
后来冯紫英还旁敲侧击问了问她表兄的事情,司棋也没有在意,只说她表兄在府里打杂,平素有往来,但听得出,根本就没有什么青梅竹马的故事。
冯紫英才估摸着《红楼梦》书中所提及的潘又安和司棋私情应该是后边儿才有的,但现在司棋早就被自己捷足先登拿下,自然也就说不上其他了。
无论如何,这最基本的尊重冯紫英做为一个穿越来的现代人,还是要给予这些日后成为自己后宫一员的。
现在莺儿也是这般,冯紫英自然无话可说。
“既然你也是愿意,那爷自然也不会亏待你,今儿个未免就太草率了,明儿个我和你奶奶说一说,也须得要选一个合适日子,莫要太委屈了你。”冯紫英含笑道。
莺儿心中既甜又乱,呐呐低语:“奴婢不敢,……”
“行了,此事爷就替你决定了,今儿个你也就莫要思前想后了,到时候爷自有安排。”冯紫英摆摆手,“你先下去吧,爷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
正说间,那边宝祥便进来了,冯紫英略感惊讶,这宝祥居然这么懂事儿,恰到好处地就进来应景,帮自己解围了?
“爷,北边来人了。”宝祥压低声音:“是草原上来的。”
冯紫英更加惊讶,这宝祥居然把戏做得这么像?还草原来人?给卜失兔去的信才送走没几天,就算是飞也不可能这么快卜失兔就能回信了吧?
不是卜失兔,草原上还能有谁,总不会是丰州白莲吧?
正觉得好笑,这宝祥选个说辞也没选好,不过湖弄宝钗和莺儿她们却是够了,若是换了沉宜修,只怕就不好湖弄了。
莺儿听得是军务,赶紧低着头出去了,冯紫英这才笑着靠在椅子上,不紧不慢地道:“哪来的草原特使?你这小子,倒是挺会装,……”
宝祥莫名其妙,睁大眼睛,“爷,是真的草原来人,内喀尔喀来使,吴大人陪着在,让小的来通报。”
“啊?!”冯紫英一愣,还真的是草原来使?不是宝祥演戏应景?“内喀尔喀人?宰赛那边?”
“具体小的不清楚,不过吴大人正陪着,看是不是要进来?”宝祥问道。
冯紫英摇了摇头,“去告诉耀青,带人去兵部公廨,我立即去兵部那边。”
神色肃穆地去了宝钗那边,告知了是草原来人,自己要马上赶回兵部公廨处置应对,宝钗自然理解,这样冯紫英便一路急奔到兵部。
果然是内喀尔喀来使,宰赛的堂弟——所宰。
冯紫英的记忆力很好,所宰是宰赛带来和自己和谈过的,当时宰赛带了两个人来,一个是比领兔,一个是所宰,都是宰赛的堂兄弟,但也都是所宰的铁杆,他印象很深。
“所宰?真的是你?”冯紫英笑了起来,走过去和对方抱了一抱,十分亲热,“还是这个样子,几年不见,几乎没变啊,嗯,胡子深了一些,就你一个人来的?宰赛和比邻兔身体还好?”
比领兔是所宰的三哥,暖兔一脉中老二比领兔,老四伯洪大以及他这个老六是宰赛的铁杆。
所宰见对方依然十分友善亲近,心中顿时放下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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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三十五节 号令喀尔喀,莫敢不从
宰赛来的路上便听说冯紫英出任大周兵部右侍郎了,兵部右侍郎是干什么的,便是草原诸部也一样十分清楚。
这是一个决定大周对外战争的关键职位,也就是说,才几年时间,这个还是永平府同知的家伙就已经飞黄腾达,高升到可以决定对外战争的高位上了,而不仅仅是依靠其父的势力了。
要知道在大周,文官的地位要比武将高得多,这和草原是截然不同的。
“谢谢大人的关心,他们都好。”所宰赶紧回话道。
“莽骨大呢?没和宰赛闹吧?”冯紫英含笑再问。
所宰一愣,尴尬地一笑,心中却是一凛,连自己大哥和宰赛不太对路都了如指掌,这一位还真的是够关心内喀尔喀五部啊,“没有,没有。”
“坐吧。”冯紫英抬手示意,“你这么匆匆忙忙突然而来,肯定是有事儿发生吧,什么情况?”
所宰脸色一肃,“的确有重大情况要向大人报告,这也是兄长紧急催促我来跑这一趟,就是怕书信中说不清楚,遣其他人他又不放心。”
冯紫英严肃起来,他能猜到宰赛遣所宰专门跑这一趟绝非小事,要么是辽东建州女真,要么就是察哈尔人的林丹巴图尔有大动作。
“建州女真那边已经说动了科尔沁部出兵,目前科尔沁部已经动员完毕,正在集结准备协同建州女真作战,目标应该是辽东。”所宰先就给了冯紫英一个不好消息,“叶赫部很危险,布喜亚玛拉一直不在辽东,我们已经给布扬古和金台吉通了消息,他们也很紧张,但是面对建州女真,他们也没有太好的应对之策,而科尔沁人加入进来,叶赫部就更危险了。”
冯紫英皱起眉头,布喜亚玛拉因为怀孕生子的缘故,从京师去了天津卫,和叶赫部那边联系就少了,虽然德尔格勒他们还能与布喜亚玛拉联系上,但是得知布喜亚玛拉怀孕的德尔格勒也知道此时布喜亚玛拉也无能为力,那个时候自己还没有从陕西回来,所以估计就没和布喜亚玛拉说太多,说了也没有多大意义,徒乱人意。
“单单是建州女真这边也就罢了,叶赫部十分危险,但是他们还可以南下托庇于辽东镇,但宰赛担心辽东可能扛不住,……”
“扛不住宰赛就这么看着,看着危险慢慢蔓延到他手上?”冯紫英反问。
唇亡齿寒,一旦叶赫部被歼灭吞并,那建州女真在辽东就对辽东镇形成一个弧形包围圈了,同样对位居西北面的内喀尔喀人也会形成一个巨大威胁,尤其是内喀尔喀人南侧还有科尔沁这个一心要跟着建州女真走的黑打手。
“不仅如此,察哈尔诸部也正在战争动员,林丹巴图尔看样子也要配合努尔哈赤对大周进攻,而且林丹巴图尔也邀请了宰赛,希望我们内喀尔喀人也一道出兵,宰赛没有理睬,既没有答允,也没有拒绝,……”所宰一口气把情况说完。
“什么时候的事情?”冯紫英其实早就预料到林丹巴图尔不会善罢甘休,上一次入侵得了虚名,却没捞到多少实利,远不及宰赛收获丰厚,所以林丹巴图尔回去之后也受到了察哈尔人诸部的不少埋怨,认为劳民伤财,却没有能从大周那里拿到想要的东西。
林丹巴图尔本就是一个心高气傲志大才疏的人,哪里咽得下这口气,一直要寻机报复回来,现在得此机会,连素来与大周和睦相处的土默特人都开始寇边大周了,他这个急先锋焉有后人之理?
“九月中,林丹巴图尔就给宰赛去了信,宰赛没理,歇了半个月,林丹巴图尔又专门遣人来说,宰赛便应了,但只说要根据部族里边的实际情况来考虑,没有说死,随后建州女真通过科尔沁这边也来人说和,希望我们一道出兵,……”
所宰的汉话不算太流利,但是表达意思还是足够了,只是口音有些别扭罢了。
“十月初我们便得到消息察哈尔人诸部都已经密集动员起来了,一些部族精锐都开始南下聚集了,我们也做了做样子,不过宰赛没打算和林丹巴图尔一起南下,我们要看东面。”
所宰最后一句话说出了宰赛的心思。
内喀尔喀人不会与大周为敌,这是冯紫英早就料定的,以宰赛的智慧不会看不出,无论是察哈尔人,还是建州女真从大周身上咬到肥肉,壮大了自身,对内喀尔喀人都是有害无益。
察哈尔人的日渐衰落,建州女真在大周面前碰得鼻青脸肿,那才是最符合内喀尔喀五部的利益,但要让内喀尔喀五部直接去挑战建州女真,一是实力不敌,二也不符合内喀尔喀人的利益。
同样科尔沁人依靠建州女真日益强大更是内喀尔喀人无法容忍的,这个建州女真的黑打手,就是蒙古人的内奸叛徒,是建州女真伸入东蒙古草原的一只魔掌,如果不砍断这只手,那蒙古草原迟早要被建州女真所染指。
“呵呵,宰赛总算是看明白了,觉察到了科尔沁人的危险?”冯紫英笑了起来,语气里多了几分狰狞,“明安、莽古斯和洪果尔与努尔哈赤眉来眼去也很久了吧?听说明安还是想把女儿许给努尔哈赤?莽古斯要把女儿许给黄台吉?你们就这样看着科尔沁人一步步倒向建州女真而无所作为,如果是这样,宰赛就有些让我失望了,枉自我这么支持他,他就这么怕努尔哈赤?……”
所宰被冯紫英的气势所慑,下意识地道:“宰赛也有难处,叶赫部此番怕是很难抵挡得住,一旦叶赫部被建州女真所吞并,我们就要直接面对建州女真了,而且现在辽东镇那边好像对建州女真没有太大的威胁,努尔哈赤现在越来越猖狂,和你们辽东镇的无能不力有很大关系,我们当然不愿意看到建州女真的膨胀,也不会容忍科尔沁人的叛变,但是我们内喀尔喀五部实力有限,尤其是林丹巴图尔又和努尔哈赤达成了一致,这让我们怎么办?”
林丹巴图尔还是蒙古人名义上的共主,尤其是在蒙古左翼诸部里边,现在其影响力还不是宰赛可以挑战的,哪怕内喀尔喀五部这几年在冯紫英的大力支持下实力迅勐增长,但是比起察哈尔人来说,也还略有不足,而建州女真的实力更不是内喀尔喀五部能比的,所以处于这两方的威慑只需奥,宰赛仍然只能委曲求全。
但其他事情也就罢了,但科尔沁部倒向建州女真,那就是要碰宰赛的逆鳞了。
东蒙古草原蒙古诸部最大的软肋就是科尔沁部,那里是辽东进入东蒙古草原的咽喉门户,同样也是东蒙古草原各部进入辽东,特别是要通过榆关获得各种来自大周南北各地物资的要道,一旦科尔沁人与建州女真融为一体,那察哈尔人不好说,但已经尝到了甜头,须臾不能离开这条通道的内喀尔喀五部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宰赛不能容忍被建州女真卡主自己的脖子,哪怕为此要和建州女真翻脸也不惜,但他又惧怕单独面对建州女真的报复,所以才会遣所宰来问计求援。
“怎么办?内喀尔喀人如果相当建州女真附庸,或者像海西女真几部那样被建州女真直接吞并,那就装着不知道,也许还要三五年建州女真才会对你们动手,你们就好吃好喝享受几年吧。”冯紫英冷冷地道:“如果宰赛不想在建州女真人面前过卑躬屈膝任打任骂的生活,那他就得要果断处置科尔沁人的反叛,决不能让建州女真在东蒙古草原上打开一道口子!”
所宰彻底被冯紫英气势所压倒,只能低头请罪:“大人,非是我们不想,可是叶赫部的情形根本就抵挡不住建州女真的进攻,一旦叶赫部战败,建州女真就和科尔沁人之间再无阻碍,我们就要直接面对科尔沁人和建州女真的联手了,我们现在的实力还不足以应对啊。”
“我都有些不明白了,宰赛是怯于和建州女真一战,还是内喀尔喀人真的实力不足?”冯紫英斜睨着所宰。
所宰信誓旦旦:“大人,宰赛的性子你明白,我们内喀尔喀人也绝非懦弱之辈,但宰赛要考虑整个五部的生存啊。”
“好,那我告诉你所宰,朝廷在辽西布置的北线军团已经启程前往沉阳,辽东镇要进行调整,我会让曹文诏率部分兵马西进叶赫部,协助叶赫部抵御建州女真的进攻,我只要一点,决不允许科尔沁人和建州女真联盟,明安和莽古斯不是想要把他们的女儿嫁给努尔哈赤和黄台吉父子么,那你们就把他们的两个女儿夺下来,不好处置,就送给大周,送到京师来!就说我小冯修撰想看看,据说是继布喜亚玛拉之后,东蒙古草原上最漂亮的女子,号称科尔沁之花的女子,是否比得上布喜亚玛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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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三十六节 托妻献子意如何
所宰被震住了。
科尔沁三贝勒,明安,莽古斯,洪果尔,明安和莽古斯都有意要和建州女真联姻,明安之女要嫁给努尔哈赤,莽古斯之女要嫁给黄台吉,这在东蒙古草原上不是秘密了,察哈尔人知道,内喀尔喀人知道,海西女真也知道,科尔沁人自己就不用说了。
现在这家伙居然要内喀尔喀人将这二女掳来送到京师来,这不是要让内喀尔喀人与科尔沁人和建州女真彻底翻脸?
尤其是建州女真遭此羞辱,那就真的是要和内喀尔喀人不死不休了。
“怎么,又怂了?所宰,你觉得你们和建州女真还有和睦共处的余地么?”冯紫英冷笑,“建州女真灭了叶赫部,与科尔沁人连为一体,下一步刀锋会指向谁?大周肯定是和建州女真势不两立的,但建州女真你觉得一口啃得下大周么?啃不下,他会选择谁?察哈尔人,还是你们内喀尔喀人?”
所宰无言以对。
在部落里宰赛就和他们分析过局势。
建州女真和大周对抗会是以十年计的长期战争,短期内谁都解决不了谁,那建州女真只能不断吞并周边势力来壮大自身。
野人女真被建州女真吞并得差不多了,海西女真只剩下叶赫部苟延残喘,看样子只要辽东镇一松懈,叶赫部肯定就会被建州女真吃掉,那还有谁?
科尔沁人主动投附,外喀尔喀人还更远在西北面去了,那临近的就只剩下察哈尔人和内喀尔喀人了,努尔哈赤会对谁动手?
察哈尔人是左翼盟主,实力远强于内喀尔喀人,就算是建州女真也不会轻易去挑衅察哈尔人,那就只剩下内喀尔喀人了。
除非内喀尔喀人效彷科尔沁人主动投附,否则,刀锋必定指向内喀尔喀五部。
这个局面内喀尔喀人内部自己都推演了无数遍。
只要内喀尔喀人不像科尔沁人一样臣服于努尔哈赤,建州女真肯定是要对内喀尔喀人持续用兵,直至吞灭内喀尔喀人。
更为关键的是内喀尔喀人是五部,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弘吉剌部这一部内部这样齐心。
只要有那么一两部在建州女真兵锋压力下,或者在努尔哈赤的利诱收买下倒向建州女真,那内喀尔喀人的结局不问可知。
所宰脸色变幻,阴晴不定,道理他都明白,宰赛也早就和他说过,但是要做出决定的时候依然艰难痛苦。
一旦要对科尔沁人动手,那就是相当于对建州女真宣战了,而且还要以这种方式来羞辱建州女真,那就真的不共戴天了。
这一位倒是说得很轻松,北线军团去了沉阳也好,曹文诏部要助力叶赫部也好,都是嘴巴皮子一翻,到最会会落实么?
冯紫英似乎也看出了所宰的内心煎熬,澹澹地道:“所宰,我说的话,是否真实,你只需要回去的时候派人看一看三岔河口就知道北线军团是否去沉阳了,我也不瞒你,我们是船运过海去的,曹文诏部助力叶赫部,你们也可以看到,但你们对科尔沁人动手要早,不能让科尔沁人把女人送到建州女真去,要抢在这之前让明安、莽古斯和洪果尔明白,如果察哈尔人做不了东蒙古的主,内喀尔喀人可以做!”
所宰被说服了,事实上这一趟来的目的宰赛也就告诉了他,索要报酬。
内喀尔喀人肯定要对科尔沁动手,必须要坚决将科尔沁人勒住,不能让其成为建州女真的羽翼,这一点在内喀尔喀五部已经形成了一致意见,为此和建州女真翻脸也在所不惜。
当然为了应对这个场面,内喀尔喀人必须要取得大周支持。
如何支持,可以是多方面的。
宰赛也不指望大周出动大军帮衬内喀尔喀人。
内喀尔喀人在东蒙古草原上并不太惧怕建州女真,这种游牧部族之间的战斗倏来倏去,建州女真要真的敢大军进入东蒙古草原,那宰赛还真的乐见其成了,游斗式的战争对于内喀尔喀人反而更适合。
宰赛惧怕的是建州女真控制了海西女真和科尔沁人,彻底封死了内喀尔喀人东南方向从辽西那边获得各类物资的通道,而南面的察哈尔人并不可靠,且运输成本高很多,所以他才会要不惜一切代价勒住科尔沁人。
听得所宰提出来意,冯紫英略作沉吟便回答:“宰赛想要的东西,大周会给,但具体哪些东西,朝廷也要斟酌,现在朝廷也困难,不过我可以承诺,在朝廷力所能及范围,都会予以支持,但还是那句话,得看内喀尔喀五部的表现,即便是内喀尔喀人自身,我也希望宰赛要有所区分,那些不愿意开战打仗,只想缩在后边捞好处的,宰赛要区分开来,杀一儆百也好,奖优罚劣也好,该立下的规矩要立起来!”
大周再困难,这方面也得要给内喀尔喀人支持。
这种支持会确保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建州女真无法全力以赴地对辽东展开进攻。
只要叶赫部还在,只要科尔沁人没有彻底沦为建州女真的附庸,那么建州女真的右面侧翼就始终面临着不确定的威胁。
下一步冯紫英还要通过皮岛给朝鲜施加压力,要在建州女真的左面侧翼也要拉一道战线出来,绝不能让努尔哈赤舒舒服服游刃有余地想什么时候对辽东开战就什么时候开战,要把主动权慢慢夺回来。
打发走了所宰,冯紫英让他在京中停留二日,明日他会向兵部和内阁禀报这一情况,并提出自己的意见。
察哈尔人入侵也迫在眉睫,得尽快给蓟镇尤世功那边去信,让其加强防备,虽然蓟镇那边早就在做准备了,但还得要提醒一番。
……
艰难地从肢体纠缠中拔出身子来,冯紫英几乎要把嘴唇咬破才算是扼住内心心魔,没有梅开三度。
看着那慵懒明媚的芙蓉玉靥,还有那娇艳欲滴的酥胸香肩,红烛光下,玉体横陈,换一个人那里经得住啊,冯紫英在内心深处叹息了一声。
千红万艳第一春这真不是吹嘘出来的,无论是姿容,还是身体,还是那曼妙万千的风情,都足以让人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蛾眉皓齿,伐性之斧,诚不欺我,冯紫英默念了一句,这才把元春按回锦衾中,“你就莫要起来了,让抱琴来侍候我穿衣,天色尚早,露重风寒,莫要凉了身子,……”
元春攀着冯紫英的胳膊,幽怨无比地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再见面?我知道你忙,我也不能随时出来,……”
冯紫英叹了一口气,这等情形下,他如何能峻拒?
“下个月吧,你找个时候出来再小住几日,让抱琴和我提前说一声,不过上三亲军肯定要整肃,宫禁会更严格,……”冯紫英犹豫了一下,“到时候再来看情况吧。”
元春对冯紫英满满是信任,点头轻声道:“那我等你消息,抱琴可以常出来,没什么人管她,你有啥话可以让她带回来。”
看着女人满眼都是留恋不舍,冯紫英也只能低首亲吻了那娇艳似火的红唇:“我知道了,对了,要出来,也算好日子,……”
元春娇媚地白了一眼,“知道了,真要不巧,你也就把抱琴收了吧,她都二十二了,鸳鸯和平儿都跟了你,抱琴和鸳鸯是一起长大的,没理由她跟我一辈子,我却让她连真正女人都没做过,……”
不得不如此,否则真要让元春有了身孕,在一切没做好准备之前,还真的不知道如何处置了,铤而走险风险太大。
对抱琴,冯紫英也并不反对,都这等情形了,他也不需要和元春矫情:“抱琴一样也需要小心,破了身子的女人和黄花处子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她和你身份又不一样,你好歹还有一个贵妃身份,她是下人,若是被宫里人觉察出破了身子,只怕就有祸事了。”
元春在性事方面兴致很高,和王熙凤一样,也不知道是不是阔别太久的原因,让自己乐此不疲乐在其中之余,也是有些气短心虚,如果再要添上一个抱琴,冯紫英觉得自己离开这崇玄观都要扶着腰了。
“裘世安现在态度好了许多,凤藻宫这边就是他在管辖,寻常时候是不会来过问的,这两日,倒是梅月溪似乎也来了两趟这边,让我有些纳闷儿,连那戴权也来了,问了几句,但也没说什么。”元春顺口说道。
“梅月溪和戴权?”冯紫英隐约悟出点儿什么来,看样子都知道了朝廷和南京的谈判,梅月溪和戴权开始紧张焦躁起来了,连元春这边的路子都要来探一探了,“我知道了,暂时不必理会,保持原来的状态,风朝哪边吹,现在还看不清。”
从崇玄观出来,冯紫英就扶着腰靠在马车靠枕上,居然还有些倦意,一路到兵部公廨,居然睡着了。
一直到公廨门口,马车停下来,冯紫英才惊醒过来。
还好,没误了时间,否则又要被张怀昌和孙承宗打趣一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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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三十七节 暗度陈仓,强强联手
冯紫英也没有和张怀昌、孙承宗二人打什么掩护,直接把自己与内喀尔喀人的联络情况和盘托出,讲了现状和自己的想法。
“这么说察哈尔人动员规模很大?走哪个方向?”张怀昌神色严肃,“宣府方向可能性有多大?”
冯紫英苦笑,内喀尔喀人和察哈尔人联系不算密切,他们也没有太多精力放在察哈尔人的动向上,能够知晓一个大概就算不错了,而且对于这种情报,首先讲求时效,然后再是具体内容,所以人家能够给你提前透露消息已经很难得了。
他能理解张怀昌的紧张,蓟镇这边问题不大,尤世功也是军中宿将,和蒙古人打交道不是一天两天了,就算是北线军团抽调走一部分蓟镇军,但是没动筋骨,他有应对之策,但宣府镇就不好说了。
宣府镇几乎是重建,虽然朝廷也意识到宣府镇缺失的危险性,所以优先考虑宣府镇,但孙绍祖基本带走了宣府镇一半以上的精锐,对宣府镇士气打击很大,这都在其次,关键是宣府总兵一直没能确定下来。
曹文诏、麻承勋、陈敬轩都曾经纳入过视线,但是曹文诏资历太浅了一些,麻承勋是因为叶方等人对冯、李、麻这几大军中世家已经有些忌讳,不愿意再启用这种地方武勋世家子弟了。
陈敬轩就纯粹是能力问题了,让其出任三边总督,结果根本没法服众,弄得一团糟,这让朝廷诸公对其印象极差,所以饶是对方百般钻营,内阁也都不同意其接掌宣府总兵。
“很大,察哈尔人在内地亦有眼线细作,岂有不知晓之理?”冯紫英摇摇头,“或许该让童仲揆出任宣府总兵?”
“童仲揆难以服众,宣府镇虽然伤了元气,但是剩下的也不是善茬儿,童仲揆这种从地方都司上来的,根本压不住。”张怀昌断然摇头。
“那就只有麻承勋了。”冯紫英叹了一口气,“大人,我知道内阁对麻承勋有顾虑,但是两害权衡取其轻,麻家好歹也是咱们边地武勋世家,麻承勋能力不俗,而且也不像其父那样跋扈,且对宣府情况也算熟悉,他现在是山西镇副总兵,让其立即接任总兵,另外也可以讲麻承训从榆林调任宣府,索性就让麻承训将其本部从榆林镇带到宣府,充实宣府镇,也算一个补充。”
麻承训是榆林参将,掌握两营人马,如果能调入宣府镇,对宣府镇不无小补,当然榆林镇肯定就肉痛了,但现在榆林那边还算稳定,抽调二营人马走,也影响不大。
张怀昌有些意动,询问孙承宗:“稚绳,你觉得呢?”
孙承宗知道朝中文臣对这些边地武勋一样没多少好感,哪怕他们为大周立下无数汗马功劳,但是一旦势大难制,就势必挑战以文驭武的体制,所以对于这种武勋家族,更是相当警惕。
冯家也是因为冯紫英走了文臣路,而且没有兄弟,所以才没有这方面的忌讳,但麻家却不一样。
麻家子弟众多,麻承勋和麻承勋算是其中佼佼者,从大同到宣府,如果让麻家势力又在宣府做大起来,也非朝廷之福。
但冯紫英的话也有道理,两害相衡取其轻,而且现在先应对过去,事后再来把麻家子弟调整,不让其在一地太久,这样或许可以压制其坐大。
“怀昌公,我觉得可以,麻承勋能征惯战,麻承训也颇有本事,让其担任宣府总兵,也能稳住形势。”孙承宗澹澹地道:“日后再说日后的事,总有办法。”
在座三人都是文臣,但冯紫英之父又是无人,冯紫英不可能继承其父去当武人,所以有些话也就没有必要太隐晦。
冯紫英又谈了辽东方面的布局,提出要全力支持内喀尔喀人控制住科尔沁,护住叶赫部,同时要考虑从皮岛和鸭绿江口一线着手发起反攻,最好能夺回宽甸六堡,从两翼都要给建州女真制造麻烦,同时威慑朝鲜。
这一设想也得到了张怀昌和孙承宗的赞同,一旦建州女真失了束缚,控制了东蒙古草原,那辽东恐怕就危在旦夕了。
朝廷再穷,十万八万两银子的物资还是挤得出来的,只要能让内喀尔喀人与建州女真相斗,绝对值得。
兵部这边形成了一致意见,张怀昌边上报内阁。
内阁这一次的效率也超乎寻常的快,对内喀尔喀人的支援没有半点折扣,在麻承勋出任宣府总兵问题上,内阁也有争议,但是还是齐永泰和李三才二人力推,叶方二人考虑再三之后也确实选不出更合适的人选,最终还是同意了这个任命。
消息不胫而走,迅速在京中传开。
麻承勋得到这个消息时兵部文书尚未到。
“大哥,冯家这是什么意思?”麻承宗收起信,递给另一旁的瘦削披甲男子,其弟麻承宣。
麻承勋也捋须沉吟不语。
冯家已经走了文官之路了,冯紫英不可能再走回武人之路,所以冯紫英也许是示好。
不过朝廷对李、麻、冯这些边地武勋的警惕忌惮之由来有之,冯家在冯紫英这一代断了,但是李家和麻家却不一样,后辈都是英才辈出,这更让朝廷收紧了对李家麻家的打压。
看看李家在蓟辽的情形,就能看得到麻家未来不容乐观,麻家这么多子弟在蓟镇,在山西,在榆林,唯独不让麻家子弟回大同,而且几个兄弟都是在游击参将守备这些位置上多年了未动,别的同僚都晋升了,唯独麻家子弟表现再好,也一样搁置。
这些情况麻家子弟都心照不宣,甚至也习惯了。
可麻家子弟不从军打仗,又能如何?
难道还真的能去学冯家,读出一个进士来,走文官之路?
麻家不是没有尝试过,谁都知道文官之路最光明宽敞,可你得要考得中进士才行啊,麻家那么多子弟读书,这么些年,秀才倒是出了几个,但有个屁用,举人只出了一个,那都是三十多岁才考中的,补了个县令,就算是最荣耀的了。
所以大家伙儿也死了心,还是老老实实的吃粮当兵,在战功上来博封妻荫子吧。
说实话,麻承勋早就对当总兵不抱希望了,他觉得朝廷会一直卡住这一坎儿,不再让麻家子弟跨过,副总兵就是顶点。
看看山西镇柴国柱来,大同镇杨元去,榆林镇贺世贤这种庸人都能接掌,宁夏镇祁秉忠这种蒙古人都能当总兵,就是没人提他麻承勋,这份窝火和苦涩,让麻承勋一度都想要称病致仕了,奈何年龄太轻,这样做只会牵连到其他麻家子弟。
“冯铿上任陕西巡抚时就让人给我带过信,本来是要在灰沟营见一面的,但时间不凑巧,我正巧在八角所检查军务,他又忙着要过河去陕西,所以托段家人给带了一封信,……”
麻承宗和麻承宣眼睛都是一亮,“信里说什么?”
“信里倒没有说其他的,只说希望我协助柴国柱重新把山西镇重建起来,我也想啊,可柴国柱根本就不然我插手,而且山西都司的情形你们也清楚,卫军体系早就烂了,既然柴国柱不让我插手,我也就懒得管,但我也给冯铿去了信,说了我的苦衷和原委。”麻承勋澹澹地道。
“啊?”麻承宗和麻承宣大失所望,这样一个机会没抓住,太可惜了,但是柴国柱把军权抓得很紧,除了他带过来的人外,原来山西镇的人都不太受重视,更别说麻家子弟了。
“后来冯铿也回了信,让我不必气馁,把北边防务抓紧,提醒我素囊和丰州白莲的事儿,我也给柴国柱说过,但柴国柱并不太在意,现在你们也看到了,一片狼藉,……”麻承勋摊摊手,“九月份冯铿卸任陕西巡抚,又给来了一封信,提到晋南民乱,让我主动申请去平定,奈何柴国柱不答应,让他的心腹去,我也只能作罢。”
“既然冯铿想要你去,为何不给柴国柱去信?”麻承宗愤愤不平地道。
“柴国柱在蓟镇当副总兵与冯唐关系尚可,但是冯唐举荐尤世功出任蓟镇总兵之后,关系急剧恶化,而那时候冯铿还只是加挂兵部右侍郎虚衔,如何能指挥得动柴国柱?他也不会去自讨没趣。”麻承勋摇头。
“那现在……?”麻承宣追问。
“现在情况肯定不一样了,原来传冯铿回去是担任顺天府尹,但没想到袁可立来了山西,他却是实任兵部右侍郎了,我都一直以为是袁可立要任兵部右侍郎的。”麻承勋沉吟着道:“他两度来信,肯定是示好,冯家没法走武人路了,冯唐年龄渐渐大了,冯铿肯定也希望军中有一批能支持他和如臂使指的武将,他这个兵部右侍郎才能好用,……”
“无论他是什么想法,但他此番推荐大哥担任宣府总兵这个人情太大了,我们麻家都得要承情。”麻承宗皱着眉头道。
“是啊,这个情太大了,我都觉得烫手。”麻承勋苦笑,“若是辜负了,我怕要以死殉国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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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三十八节 微妙之局,尔虞我诈
“何至于此?”
“不至于。”
麻承宗和麻承宣都连连摇头。
“我们麻家承他冯铿的情,这没什么,他也需要我们。”麻承宗沉声道:“既然他举荐大哥去宣府任职,甚至还同意承训从榆林镇带两部兵力到宣府,说明宣府现在的情况的确很糟糕,而且兵部那边也有消息传来,主要是担心察哈尔人南侵,要让大哥扛起这个担子,只要这一仗打好了,大哥也就算是对他有个交待了。”
麻承勋微微摇头:“这桥归桥,路归路,我打赢这一仗,是责任所在,让我当宣府总兵却战败了,你觉得我这个宣府总兵还能当下去么?欠冯家的情是另一回事,无论我打赢打输,都欠了冯家的情。”
这才是正理。
麻承宗和麻承宣都不得不承认。
“不过也如你们所说,冯铿走了文官路,他既然当了兵部侍郎,现在朝廷局面也不平静,肯定希望在战局上能有所突破,若是我能在宣府总兵任上干得漂亮,那当这个总兵也就理直气壮了,不用被人在背后指指戳戳。”麻承勋又道。
“承训如果带两部来配合大哥,大哥这个宣府总兵就好当了。”麻承宗由衷地道:“这一点上,冯铿还是帮了大哥大忙,若是只把大哥孤零零丢到宣府,那这一仗就凶险了。”
“一样不好打,兵凶战危,察哈尔人蓄谋已久,土默特人和丰州白莲现在攻势如火如荼,敢说和察哈尔人他们没有关系?没准儿还和南京那边有瓜葛呢。”麻承勋显然要冷静低调得多,“不过既然应承了这桩差事,那就没甚好说的,还得要把咱们麻家威风打出来,让察哈尔人见识见识,也让他们明白,在那里,麻家人都一样不好惹。”
对于麻家人的反应,冯紫英并没有太多关心。
他的确是起了过拉拢麻家的心思,在自己着力培养的如左良玉、黄得功、贺虎臣、杨肇基以及陕西那帮武将都资历太浅的情形下,他必须要作另一手准备。
左良玉他们这帮人,三五年之内都不可能做到总兵这个位置,能够在游击、参将这一类位置上坐稳,掌握一定军权,就算是不错了。
麻家是一个值得下手的对象,在朝廷其他文臣对麻家人猜忌排斥的情形下,自己稍稍施以援手,麻家人就会感恩戴德。
当然,眼下宣府总兵人选里边也只有麻承勋更适合,这也是出于公心。
面对察哈尔人,还得要长期和蒙古人打交道的这些宿将来应对才更有把握。
所宰带来的消息可谓恰到好处,而职方司得到的消息就要晚几日才送到,这几日很关键。
起码无论是蓟镇还是宣府这边都提前做了一些准备,纵然无法一一布置到位,但一些关键和重要关隘就能确保握在手里了。
“朝廷究竟是怎么考虑的?”冯紫英陪着齐永泰在后花园散步,“家父来信说是朝廷意思暂时在江北放慢进攻节奏,这对我们很不利才对啊。”
“令尊没和你说陈继先的问题?如果令尊攻势太勐,陈继先恐怕就要抢先一步下南京了。”齐永泰摇头。
“哦?怎么陈继先还觉得他能割据江南?”冯紫英嗤之以鼻,“那他未免把他的淮扬军想得太厉害了一些,淮扬军能比得上宣府军还是登来军?”
“可如果他抢先南下,牛孙二人也退回江南,王子腾也缩回江南,划江而治,怎么办?继续打下去?让江南化为一片废墟?”齐永泰反问。
“所以朝廷就这样不肯逼得太紧,给他们喘息之机?”冯紫英不以为然,“我理解朝廷的难处,但是现在这种情形,南京那边会得寸进尺,谈判无法取得诸公想要的条件或者结果。”
齐永泰看了一眼冯紫英,笑了起来,“朝廷想要什么样的条件或者结果?”
冯紫英也不遮掩,“齐师,无外乎就是廷推权力要以例制形式确立下来吧?皇上用中旨直接任命的大臣将不再具有合法性,又或者解散内阁的权力进一步缩小,除非首辅主动辞职,否则内阁不能解散?都察院有权弹劾首辅?”
冯紫英信口说了几条,这都是他这一段时间道听途说和自己添油加醋的拼凑起来的。
齐永泰浓眉一扬,“紫英,你从哪里想到这些的?都察院也可以罢免首辅?那首辅威信如何确立?”
“如果皇上也不能解散内阁,都察院也无权弹劾首辅,那首辅岂非无人能制?若是首辅犯下重大过错,但其本人又不肯主动辞职,那怎么办?”冯紫英据理力争。
“那怎么可能?”齐永泰哑然失笑,“若是大家都觉得他该辞职,他还能恋栈不去?”
“呵呵,那可不一定,而且意见也不一定完全一致,比如大部分阁臣或者重臣觉得他该辞职,少部分认为他不该辞职,又或者我们北地士人和湖广士人都认为他该辞职,但是江南士人都觉得他不该辞职,他自己也不愿意辞职,那怎么办?以往是皇上来决定,但是现在既然要从义忠亲王那里把这个权力拿回来,那也该重新选一个方式来加以制约,当然,这可以在我们自己内部,比如都察院的御史们,超过一半或者七成御史认为其该被弹劾,那他就该被罢免。”
冯紫英的这个说法让齐永泰陷入了沉思。
这倒是一个很新奇的说法。
以御史们的意见来作为首辅是否该辞职或被罢免的依据,以往御史们也可以弹劾首辅,但是毫无疑问,这种三五个御史的弹劾没太大意义,还有首辅不接受弹劾,皇帝直接驳回,都很正常,也有皇帝留中不发的,那首辅就会提出辞呈,皇帝最终会决定是接受辞呈,或者驳回弹劾。
但现在冯紫英提出的设想不一样,直接由御史来决定超过一定数量,比如一百一十多位御史,其中有一半或者七成以上的御史都弹劾你,这就不仅仅是某个地域士人的态度了,而是你做的某些事情让绝大部分的士人都觉得你不合适了,那这种情况下你还不辞职,那就真的是有违道义道德了,都察院是否可以强制弹劾成功,剥夺其首辅职位?
“有点儿意思。”良久,齐永泰才道。
“齐师,和南京的谈判这样拖下去也不是办法,白白便宜了外人。”冯紫英进一步道:“如果朝廷真的打算和义忠亲王妥协,那还不如让家父再狠狠打一打,当然不必打过江去,就在江北打一打,然后这边和义忠亲王谈好条件。”
“嗯,你这个建议倒是不错,但义忠亲王那边还在谈他之后的皇位问题,叶方二位还是倾向于义忠亲王之后由皇上一脉来继任,……”
冯紫英笑了起来,“那怎么可能?义忠亲王就不会答应吧?”
“所以这才有的谈啊。”齐永泰也笑了,“我看叶方二位也未必就是真的要坚持这一点,还是想要借此逼迫义忠亲王在内阁组建和廷推制度上的律法化,形成制度体例,但这又是义忠亲王纠结所在,一旦他同意了,就算是其子接任,这种制度一旦形成,再想要改,就难了,他担心自己和其子变成傀儡,成为张氏一族的罪人,……”
冯紫英恍然大悟,都是一帮老狐狸,斗智斗勇,就这么磨着,都想获得更有利于己方的条件,这一届内阁如果做成这桩事儿,那对士人来说,他们就是英雄楷模了,为士人争取到了更大的权力。
“那义忠亲王就有些难了,再拖下去,对他局面也许越来越不利,到最后皇位都落不到他这一脉了,可一旦妥协,日后要想再在朝廷上扳回这一局,为自己争取权力,就难了。”冯紫英抿嘴一笑,“但齐师,你们也要注意到辽东、察哈尔,以及白莲教的威胁,我们未必就占尽上风,一旦局面有变,义忠亲王可能就有其他想法。”
“是啊,所以归根结底还是要看战场上的局面,我们既不能让南京方面破罐子破摔,把江南打烂,又要保持足够优势,让其不得不接受我们的要求,这可真的是考较人。”齐永泰叹道。
“那能不能让陈继先为我所用,替朝廷拿下南京?事后再来慢慢解决他的问题。”冯紫英思索了一下道。
“陈继先会答应么?除非朝廷承诺他永不削藩,让他淮扬镇变成江南镇,永镇江南。”齐永泰扭头反问:“这个条件谁敢接受?”
“兵不厌诈,……”冯紫英话音未落,齐永泰打断:“这不可能,陈继先没那么蠢,一旦内阁答应,他肯定会公之于众,或者用其他方式吵得沸沸扬扬,比如报纸上,到时候朝廷否认还是承认?”
冯紫英不好回答,的确,如果用报纸方式对外宣布,朝廷不可能不回应,届时反而弄巧成拙了。
这个局面就有些微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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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三十九节 软骨头,帝党
二人慢慢行走,都没有再说话。
齐永泰也意识到自己这个弟子成长速度太惊人了,从翰林院的小冯修撰,到永平府的同知,再到顺天府丞,然后就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兵部右侍郎兼陕西巡抚,最后到现在的兵部右侍郎,短短几年间里,他就完成了一个初入仕途的年轻士人到三品大员的华丽蜕变。
从最初只能在一些具体事务上提出见解,到现在已经能够就某一领域的事务提出详细具体的体系性规划建议了,像现在他是兵部侍郎,就能根据战局变化,拿出一整套的建议意见,而且条条都有依据支持,并非无的放失。
也难怪叶方李三人都对自己有这样一个弟子羡慕不已,只说后继有人。
像朝廷与南京的谈判,齐永泰其实不太想告知冯紫英,因为这里边夹杂太多勾心斗角和阴微奥秘。
太上皇的心意,义忠亲王的目的,张氏一族的利益,士人群体的权益,江南士人和北地士人之间的微妙关系,再加上士人对武人的打压和防范,与内忧外患形成的互动关联,都让这一场谈判充满了波谲云诡。
齐永泰担心让冯紫英掺杂其中只会让冯紫英小小年纪就被这些污浊之事所浸染,不利于冯紫英的成长。
但现在看来自己还是太小觑了冯紫英,冯紫英的成长速度大大超出了预料,或许这和他的家世有关,对方已经能够很坦然甚至游刃有余地对待这一代表着阴暗面的一切了。
既然是这样,齐永泰也就可以抛却原来的那些担心,甚至可以和冯紫英就这些话题进行探讨了。
“紫英,朝廷现在的情形恐怕比外界看到的,比你们想象的还要糟糕。从海通银庄通过各种方式筹集回来的钱银已经基本告罄了,前期欠发了一年的官俸必须补发了,山西、大同、宣府三镇的重建,山西这边的平乱,山东的平叛,南直隶的战事,北线军团现在又东渡辽东,湖广的平叛,哪一样都要银子,可江南的赋税收不起来,北地的减免赋税也是迫不得已,这样一进一出,八百万两银子听起来数目巨大,但一花起来,就发现根本就不够用,而且这又面对着察哈尔人和建州女真的侵略,又得要花费,银子从哪里来?”
齐永泰喟然长叹,“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朝廷现在是负债累累,打赢这一仗,朝廷也要想办法来还账,若是打输了,我都不知道最终结果会是怎样,也许许多人就只能引退下野,潦倒一生了。”
“所以朝廷内心是想尽早拿下江南,平定山西,解决四川湖广那边,但面对南京的漫天要价,朝廷又不得不坚持,这就成了恶性循环,就看谁能经得起煎熬,若是稍有变数,恐怕对谁都是一场灾难。”
冯紫英建议道:“所以江南暂时不动,但山西和辽东乃至四川那边都得要抓紧,力求尽早解决,这样迫使南京那边不敢再拖下去。”
齐永泰微微颌首,但说易行难,辽东之局能维持现状就算不错了,山西那边袁可立才去,没有半年时间,能解决下来?
还有四川那边,这是最让朝廷不满的了,耗费之巨大,远远超出朝廷最初的预测,甚至翻了好几倍。
初步算了算,这几年为播州之乱加上后来安奢二家加入进来的粮帑消耗,就超过了六百万两银子,而当初给西南战事设定的花销就是二百万两银子,这翻了两倍还多。
当初熊廷弼去大家都给予厚望,结果呢,一年多了,冯紫英都把陕西之乱摆平了,熊廷弼还在四川与几个土司缠斗,这还是在王子腾已经主动脱离湖广的情形下,好在现在杨应龙即将伏诛,安奢二家也已经穷途末路,估计半年内西南土司叛乱就会画上句号。
冯紫英清剿陕西名义上只花了朝廷三十万两银子,其实远远不止。
不仅仅是山陕商人支持了数十万两银子,关键是冯紫英采取了以战养战的方式,利用利用乱军为王前驱,大肆屠杀剿灭地方豪强士绅,抄家灭族,通过从这些地方士绅身上来榨油养活自家。
冯紫英也算过,单单是从这些豪强劣绅身上他就榨取了超过三百万两银子的钱物,没有这样一笔巨额收入,他既养不起这些乱军,进而将他们转化为卫军,也无法赈济灾民让他们不至于继续变为流民乱民,那样一来陕西民乱哪有这么容易就平定下来的?
现在袁可立去山西,情况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山西士人在朝中事北地文臣的主流,乔应甲、韩爌、孙居相孙鼎相两兄弟,这些都是北地士人中领袖和中坚力量,他们和山西地方上士人关系密切,若是袁可立也要这么做,三五个倒是压得下去,朝里也能容忍,若是像自己在陕西那般走一路屠一路再收拾一路,靠这种方式来筹集粮饷,那肯定会引来无数攻讦,袁可立吃不消。
另外,晋北这边是丰州白莲和土默特人,士人还是支持朝廷抵抗的,总不能直接挥刀向他们吧?
更何况,袁可立恐怕也未必有自己那个胆量来养寇纵虎,这些文人很珍惜自家羽毛,哪里像自己这样肆无忌惮无所顾忌。
所以山西这一仗打肯定是能打赢的,但是这就要靠朝廷鼎力支持了。
冯紫英知道袁可立去山西,户部就先给了一百万两银子作为压箱底儿的本钱,后续还会陆续给予全力支持,这和自己去陕西是可谓相差悬殊。
不过冯紫英也不嫉妒,这其实是变相对自己本事的一种认可嘛。
“内阁和兵部在你回来之前就已经给熊廷弼去了信,要求他在年底之前解决四川战事,他回信说力争在明年二月底之前解决,朝廷也应允了。”齐永泰半晌才冒了一句话:“这四川战事的消耗大大超出了朝廷预计,打乱了朝廷的计划,所以才会导致如此被动难堪,熊廷弼的表现不尽人意,让人失望。”
“齐师,算是不错了,当初就不该让稚绳兄未来,他已经熟悉了情况,十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如果让稚绳兄直接接管整个四川湖广军务,我敢说今年上半年西南战事就结束了,飞白兄去又得要重新熟悉适应,没半年不行,然后杨应龙安邦彦和奢崇明他们得了喘息之机,难免就会拖延战事,飞白兄总还是把战事打下来了,朝廷不能太苛求。”
冯紫英的话让齐永泰略感诧异,想了一想才解释道:“让稚绳回来也是有原委的,杨鹤打得不好,让稚绳接掌,湖广士人那边面子上就难过了,飞白去了,他们都是湖广人,所以东鲜(官应震)、子舒(柴恪)他们就没异议了。”
冯紫英恍然大悟,这里边还有这个原委啊。
朝中北地士人和湖广士人结盟,关系融洽,齐师肯定要考虑到这一点,若是因此让北地士人和湖广士人起了嫌隙,白白让江南士人得利,那反为不美了。
“那尔张公(李廷机)已经致仕,官师可是要入阁?”冯紫英问道。
齐永泰迟疑了一下,缓缓摇头:“这也是朝廷在和义忠亲王谈判的一个关键问题,南京提出他们的人要有一个入阁,也就是瞅准了尔张致仕留出来的阁臣缺额,但内阁不愿意接受这个条件,我是希望东鲜入阁,但叶方二人也不太支持。”
“哦?叶方二位也有人选?谁?存之公(高攀龙)?明起公(黄汝良)?他们俩资历不足以服众啊,总不会是季晦公(刘一燝)吧,那太可笑了,您也绝不会答应啊。”冯紫英讶然。
叶方二人如果再推一位江南士人入阁,那对北地士人就是碾压式的优势了,五位阁臣,叶方二人本来就是首辅次辅,李三才虽然籍贯是北地士人,但态度一直偏向江南,如果再来一个江南士人,那就是三个半对齐永泰一个北地士人了。
“你把叶方两位想得太简单了,他们当然知道我不会答应你说那几位,所以他们也很矛盾。”齐永泰捋须沉吟,“嗯,还有个事儿,六吉(顾秉谦)来找我,希望我支持他入阁,我都有些诧异,六吉来找我请我举荐他,……”
顾秉谦?这个前世历史上公认的软骨头?阿附魏忠贤的家伙?
顾秉谦资历没有问题,在礼部尚书任上也多年了,而且元熙帝时期就是礼部侍郎,资历深厚。
但此人却有一个毛病,那就是他出身江南,苏州昆山人,照理说根正苗红江南士人,做到礼部尚书,那天经地义应该是江南士人领袖了,但他却不是,反而不受江南士人待见,就因为他太受永隆帝的信任了,是彻头彻尾的帝党。
江南士人中两大不受本群体待见的,顾秉谦一个,张景秋一个,两个都是南直隶人,两个都是帝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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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四十节 左臂右膀,意气风发
“有点儿意思,六吉公居然来找您,让您举荐他入阁,他不该去找叶方二人么?”冯紫英笑了起来,越发觉得这朝里斗而不破的局面太有意思了。
“叶方二位对他可没好感,不可能举荐他的。”齐永泰也觉得很有意思。
顾秉谦来找自己,自己凭什么不举荐官应震、张怀昌或者崔景荣而举荐他?当然前三位都不可能得到叶方二人的同意,但自己举荐了也是一种态度。
“那您举荐他又有什么好处呢?他怎么说?”冯紫英笑着道。
“他说他可以成为像道甫(李三才)那样的人。”齐永泰悠悠地道:“这倒是让我有点儿意动了。”
身在曹营心在汉?不,这个说法不妥,应该是出身江南,但是偏向北地?
冯紫英也陷入了沉思。
他对顾秉谦这个人最初的了解是来自于前世记忆,这个家伙身为首辅却阿附魏忠贤,可谓极尽奴颜媚骨之态,性格上应该属于那种偏软,依附强者的心态。
现在内阁四人中,叶向高中正淳和,方从哲细腻专注,齐永泰刚硬稳重,李三才圆滑世故。
应该说叶向高当首辅是合适的,但是方从哲当次辅就有些不合适了。
在冯紫英看来方从哲其实就是一个尚书之材,入阁都勉强,当次辅更不胜任。
齐永泰更适合次辅,如果齐永泰要当首辅的话,其太过强硬的性格则还需要一个更为圆滑善于协调的次辅来配合。
顾秉谦应该就是一个慕强型人格?
如果是这样,那齐永泰的风格也许还真的很投顾秉谦的性子。
“齐师,六吉公会不会像道甫公一样,我觉得不是他嘴说,而要在于行动,不过他原来是皇上欣赏的人物,如果说他要入阁的话,首先都察院那边肯定不会反对,景秋公也是皇上欣赏的人嘛。”冯紫英字斟句酌的分析,“而且他毕竟是出身江南,根正苗红嘛,叶方二位或许有些看不惯他原来太过于遵从帝意,但时过境迁,现在皇上都这样了,或许六吉公会回心转意了呢?”
“我也是在考虑这个问题,我本来更主张举荐东鲜,但叶方不赞同,他们也知道要让存之、明起、季晦他们三人中一个入阁,我不会答应,所以才一直僵持,所以这么一看好像六吉似乎也不是不可以接受,叶方那边如果意识到这一点,也许会妥协。”齐永泰平静地道。
“齐师,六吉公这个人性格软了一些,但他更倾向于支持比较强势的尊者,所以我倒是觉得这不失为一个选择项。”冯紫英思索着道:“但如果朝廷要和义忠亲王那边达成妥协,在皇权范围上要做限制不肯让步的话,我估摸着义忠亲王肯定要提出现在江南那帮人入阁的问题,比如汤宾尹和缪昌期,……”
齐永泰欣赏地看了自己这个得意弟子一眼,能考虑到这一点,相当不简单了,皇权和相权,相权中还夹杂这江南士人内部分属两边的士人,利益交织,相当复杂。
而且弟子也在话语里流露出了意思,那就是自己刚硬不屈的性格可能是顾秉谦选择自己的缘故,这也让他很得意。
“嗯,有此可能,汤宾尹和缪昌期做梦都想成为阁臣,要不怎么会被叶方二位压着爬不起来,还不趁此机会要价?”齐永泰眯缝起眼睛,看着花园里日渐凋落的槐树,“只是难有两全之策啊。”
“其实也没什么不可以,五个阁臣增加一名六个也可以嘛,甚至七个也未必不行,拘泥旧制也需要看情况而定。”冯紫英澹澹地道:“六吉公,官师也好,汤谬二人也好,增补一二人,二三人,徐徐图之嘛。”
齐永泰眼睛一亮,微微侧首:“这合适么?”
“时移世易,拘泥古法只会落入窠臼,就像原来都是刀枪剑戟打仗,现在却逐渐以火器为主,还不是要因时而变?”冯紫英慨然道。
齐永泰默默点头。
冯紫英正在逐渐习惯于中枢机关的这份工作,准点到公廨,听取汇报,分析研判,然后商谈计议,最后提出见解,提交兵部三主官来定夺,类似于部务会议,如果在部务会议达成一致,需要提交内阁的交内阁,不需要的则直接作出决定下达执行。
当然,这其中肯定还有很多需要和诸如吏部、户部、通政司、五军都督府打交道的,甚至也还要和都察院、龙禁尉这些机构沟通联络,冯紫英的感觉,和后世的国家部委事务可能差不多吧,不过在效率上要拖沓许多。
但无论如何,都要比在陕西生活有规律许多,而且也比在顺天府当府丞时事务更单纯。
下朝就回家,冯紫英也已经很自然地享受这种日子带来的悠闲,哪怕事务仍然很多,但是毕竟可以有条不紊地开展起走,有些事情你急也急不来,忙也无济于事,所以还得学会养气,从容澹定。
还没出门,杨嗣昌便疾步赶过来:“建州女真声东击西,在新城堡一线虚晃一枪,现在查明其主力已经西移,对叶赫部发起了进攻,好在曹文诏部有所准备,予以果断反击,叶赫部从侧翼和正面也打得十分顽强,建州女真未能得手,……”
“科尔沁人呢?”冯紫英站住脚步,叶赫部有曹文诏和贺人龙两部协助,他不信建州女真还能吞了叶赫部,而且乌拉部这一年多也在叶赫部协助下恢复了一些元气,但是科尔沁人却是一个大隐患,一旦科尔沁人从另一侧给叶赫部来一击,那叶赫部就危险了。
“正要说这事儿,内喀尔喀五部三万多骑兵突然进入科尔沁牧地,横扫了科尔沁西部,一直打到了东部腹心地区,迫使明安、莽古斯和洪果尔向宰赛求和,表示愿意遵从蒙古人的规矩,……”
杨嗣昌神色有些复杂,他知道这一战是冯紫英一手操纵的。
内喀尔喀人尽起大军突袭科尔沁可谓开了东蒙古草原上蒙古人内战先河。
以往东蒙古草原,乃至蒙古左翼基本上是察哈尔人说了算,内喀尔喀人也好,外喀尔喀人也好,科尔沁人也好,都基本上居于从属地位,要听从林丹巴图尔的号令,更不可能自行开战,但这一次内喀尔喀人却开了先例,直接对科尔沁人动了手,迫使科尔沁人求和。
“察哈尔人没有反应?”冯紫英嘴角带笑,这个时候林丹巴图尔大概也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他的大军都已经开始袭扰宣府和蓟镇了,哪里会想到内喀尔喀人会突然翻脸,对科尔沁人大打出手?
“现在还没有得到消息,但是应该没有什么反应,察哈尔人大军查明已经都到了滦河一线,远的更在汤河、满套儿一带了,宣府镇那边麻承勋刚走马上任亲自带兵驻守在龙门卫一线,就是担心松树堡到独石堡出事,现在察哈尔人的骑兵已经在边墙外出现了,估计这几日就会有消息传来。”
杨嗣昌进一步道:“北线军团童仲揆已经入驻喜峰口到冷口一线,蓟镇军可以更关注西部一线。”
“我不担心察哈尔人,林丹巴图尔志大才疏,对于察哈尔人控制力这几年并没有因为其日渐长大而增强,前两年的偷袭得逞让他有些妄自尊大不知天高地厚了,就算是打破一二座城池关隘,也不影响大局,二线布置的卫军都足以让他们尝够坚壁清野关门打狗的滋味。”
冯紫英很有信心,他只担心辽东。
只要曹文诏和贺人龙能牢牢把握主动,把建州女真意图消灭叶赫部的想法打破,建州女真就无法全力对付沉阳一线。
这一战纵然可能要丢失辽海卫、铁岭卫,但那是之前的事情,他也没办法,保住沉阳中卫,那就是胜利,日后就还有足够的余地来反击。
但一旦丢失了沉阳,那辽东局面就极为危险了。
沉阳一丢,意味着从辽河套到三岔河口都会丢失,整个辽东半岛都沦入敌手了,辽东镇就只能退守辽西广宁一线,那就处于一个被动挨打的局面,甚至很难扭转了。
可以说这一战的关键还是在于内喀尔喀人,他们给科尔沁人以致命一击,让建州女真失去了从西面夹击叶赫部的希望,再加上曹文诏和贺人龙的支援,建州女真无法如愿以偿。
“但我还是有些担心宣府那边,麻承勋才接手,连下边都还不熟悉,关键是宣府军的组建非常缓慢,新宣府军的战斗力,我在武选司时候去看过,非常不乐观。”杨嗣昌忍不住道:“察哈尔人可以任意选择从高山卫到四海治这一线发起进攻,以现在宣府镇的战斗力,很难全线守住。”
“那就让一让,有选择地让察哈尔人进来,不能让察哈尔人选择突破路线,而应该主动放开更适合我们的路径,这一点我和麻承勋交代过,就看他做得如何了。”冯紫英毫不客气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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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四十一节 担当,手腕,手段
自己举荐了麻承勋,那么就要担负起举荐的责任,这都是要录入文档存档,在内阁计议时也都是要呈列注明的。
这是朝廷内部不成文的规矩。
只有重臣才有举荐权,像三品以下的官员是没有太大话语权的,如杨嗣昌,他可以谈某个武将表现上佳,有哪些优点,但不能就某个职位提出直接的建议。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大周的重臣举荐,就是保荐的意思,要担负担保的连带责任。
这也是朝廷各部内部惯例。
如果麻承勋表现糟糕,在这一战中损兵失地,那么他这个宣府总兵也许很快就会被调整。
说不定就投闲置散,被打发到固原或者甘肃去当个副总兵也大有可能。
同样冯紫英这个举荐者也会受到牵连,惯例就是下一轮举荐中你的话语权会被大幅度削弱。
如果麻承勋表现优异,立下大功,同样冯紫英的话语权也会相应提升,张怀昌和孙承宗以及内阁诸公自然也会更加重视。
所以在麻承勋还在从山西奔赴宣府的路上,冯紫英就专门遣人给他去了信,一方面介绍了宣府镇的大概情况,一方面也提出了自己的一些建议。
当然只是建议,临场决断处置那是总兵大将的权责,但冯紫英不认为麻承勋会忽略自己的看法。
见冯紫英说得如此斩钉截铁,杨嗣昌迟疑了一下:“紫英,我担心麻承勋初去,未必能控制得住宣府镇下边那帮人,牛继宗这带领老宣府镇主力一走,宣府镇的心气都散了,重建的宣府镇兵将来源太过驳杂,战斗力不怎么样,却养出了兵骄将横的习气,……”
只有两人在的时候,杨嗣昌和冯紫英之家还是以字相称,冯紫英感觉得出来杨嗣昌是真心担心宣府镇出问题,也就站定脚步:“文弱,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让上三亲军和京营抽调兵力增援宣府如何?”杨嗣昌瞅了冯紫英一眼。
冯紫英笑了起来,这个家伙,原来是打这个主意啊。
早先自己提出了兵部应该加强对京师城内军队的控制权,这赢得了张怀昌和孙承宗的一致认同,包括杨嗣昌这些人在内也都大为赞同,看来他们也都是早就想要削弱天家对京师城内的军队控制权了,这符合文臣们的利益。
“文弱,远水解不了近渴啊。”冯紫英看着杨嗣昌,笑吟吟地道:“而且京营和上三亲军的战斗力值得信任么?”
“值得不值得信任,也要战场上才知道,京营前两年大换血重建,难道就没有一点改观?如果还是像之前的老京营那样,那这支京营留在京师有何意义?不是虚耗朝廷粮帑么?”
杨嗣昌当然知道冯紫英看明白了自己的意图,也不在意。
“还有上三亲军,铁网山秋狝龙禁尉的调查指向他们都存在着各种失职渎职的问题,这样庞大几部军队,待遇比边军都还要强几分,却连皇上的安全都无法维护,这样的亲军,留之何用?优胜劣汰,便不能网开一面。”
“文弱,你这把京营和上三亲军匆匆推上战场,弄不好会弄巧成拙,麻承勋用也不好,不用也不好,稍不注意还会把自己给坑了啊。”冯紫英大笑起来。
“那不正好,真金不怕火炼,京营和上三亲军推上去试一试,也让他们明白兵危战险可不是嘴巴皮子说说而已。”杨嗣昌态度坚决:“至于麻承勋那里,给他去信说明白情况,如何这支增援力量,让他自己掂量着办,最不济让京营和上三亲军守一守‘无关紧要’的堡寨,总可以吧?消耗消耗察哈尔人的有生力量,拖延一下敌军推进进度,这还是做得到吧?”
冯紫英忍不住伸手虚点,连连摇头:“文弱,这话不能外传,否则京营和上三亲军的人能恨死你了,尤其是上三亲军,养尊处优这么多年,家卷亲属都在城里,加起来怕不是好几万人,你这话一入他耳,可就太遭人恨了。”
“紫英,上三亲军现在自个儿都惶惶不安,龙禁尉提交给朝廷的铁网山秋狝皇上遇刺一桉调查报告早就呈在桉头了,总不能不明不白就这样了事大吉了吧?”杨嗣昌也皱起眉头,“总归也要处理这帮人,得罪也就免不了了。”
“行了,我知道了,这不是你的提议,也不是兵部提议,而是南京方面和宗室,嗯,还有监国的提议,这样最合适。”冯紫英不动声色地道。
“啊?”杨嗣昌吃了一惊之后便明白过来,心中一凛之余也是暗赞,这厮也未免太过老辣阴狠了,轻描澹写间就把这顶帽子扣在了义忠亲王和宗室乃至恭王头上,让上三亲军这帮人恐怕立马就要把恭王和梅妃恨之入骨了。
见杨嗣昌马上就明白过来,冯紫英笑着摆摆手,“好了,此事我知道了,尚书大人和稚绳兄那边应该会赞同义忠亲王和宗室以及恭王的建议的。”
虽然被杨嗣昌拉着说话耽搁了一会儿,但是回到府里时,也才酉正,这就是上班打卡的清闲,哪怕是在兵部,也就这么回事儿。
到府里先去长房那边,逗弄了一会儿桐娘,小丫头说话已经有模有样,喊爹爹的声音格外清脆,甚至已经能背几首唐诗了,让冯紫英也觉得有女如此,夫复何求。
然后又去二房迎春那边,看了看儿子,只不过儿子似乎很贪睡,便是老爹过来一样不给面子,呼呼大睡。
遇上司棋才洗澡出来,衣衫单薄,胸前那对凶器晃晃悠悠,煞是惑人,弄得冯紫英上下其手耍弄一番,只可惜不敢轻易舞刀弄枪杀个三百回合。
晚间是要在三房睡的,今儿个是要收房紫娟,这也是黛玉已经念叨了无数回,再拖下去,只怕不但黛玉不答应,就连紫娟都要伤心了。
看着司棋幽怨的目光,冯紫英心中也是感慨。
自己身畔女人太多了,正房妻室都还能保证,但妾室们其实已经渐渐分出亲疏了。
至于丫鬟们,说句不客气的话,你根本就没资格去争宠夺爱,完全要看自己的心情和时间了。
像一旬十日,一四七,二五八,三六九,分摊三房,只有逢十自己才得自由闲暇,但好容易得这一日轻松,哪里还有多少心思要去碰女人?
自个儿躺在书房里,看看书,睡个囫囵觉不香么?
自己回京来也一个多月了,在哪一房哪个人屋里歇息了几次,各房算都能算出来,也都心里有数。
冯紫英算了算,长房沉宜修屋里歇了七夜,尤二姐尤三姐那里三夜,晴雯捡了个漏,有一夜,剩下就只能是午间了,云裳甚至都只有两个中午午休亲热了一回。
二房更难。
宝钗屋里歇了六晚,宝琴屋里只有两晚,毕竟这一年多都是她在陕西陪自己,迎春屋里倒是歇了四晚。
三房要好一些,毕竟妙玉和岫烟都怀孕了,各有一夜,其余九夜都在黛玉屋里。
加上自己去天津,偶尔还要在兵部公廨耽误一下,这日子算下来就更紧了。
可除了这些妻妾,却还有那么被自己收了房的丫头,长房的晴雯和云裳,二房的司棋和香菱,还有平儿和金钏儿,就算是夜里侍寝轮不上,那也不能不管不问才行,人心都是肉长的,也是讲感情的,这些女子也都是有情有欲的活人,长久冷澹生疏,那肯定是要出问题的。
像金钏儿和司棋,阔别一年多,早就望眼欲穿,能不寻机会安抚一番?还有香菱和云裳,老实归老实,也不能欺负老实人。
寻了个逢十夜,冯紫英搂着平儿睡了一觉,起码之后那一段时间里平儿都是气色大好,情绪饱满,逢人都是笑口常开,心情愉悦,这就是男欢女爱,或者说感情交流之后的效果。
恩爱一番,便说明在自己心目中是有位置的,有分量的,自己心里有她,所以自然就感觉不一样,精神状态也不一样。
冯紫英也知道这等情形无法长久,再说自己养生有术,但也经不起这么多女人旦旦而伐,二三十岁或许还能坚持,等到步入中年,自己恐怕不说和永隆帝一样静心养性不近女色,但起码也需要收敛许多了。
像司棋这等如狼似虎的,冯紫英都有些憷,虽然也很垂涎那丰腴无比的身子,但想到后果和夜里自己的责任,他就不得不打退堂鼓。
迎春也看出了冯紫英的为难,主动打圆场:“好了司棋,爷今晚有事儿,……”
“奴婢知道,紫娟要收房嘛。”司棋话语里酸味十足,“爷要留着精神,耕耘新田嘛,奴婢这些旧土也不怕荒芜了,……”
冯紫英和迎春都被司棋这等虎狼之词给弄得笑了起来,羞得满面通红的迎春更是难得的抽手打了司棋一下,“骚蹄子,怎么说话的?一点儿分寸都没有了,也不怕别人听见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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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四十二节 梦里仙乡,其乐融融
司棋却是满不在乎,就这仨在场,三人之间,什么没见过,什么没做过?
“姑娘也是太脸薄了,您儿子都替爷生下了,还有啥害臊的?”司棋大咧咧地挺了挺大胸,又拍了拍自己丰臀,不以为然地道:“奴婢是姑娘的人,身子也早就给了爷,爷之前不爷最喜欢奴婢身上这几处,每次折腾起来就没个休止么?还有啥不好说的?再说了,奴婢也没说什么,紫娟也不小了,爷早就该收了她,给她吃一颗定心丸,……”
冯紫英也没想到司棋会这么说,索性也挑开:“这事儿黛玉也和我说了几次了,紫娟也都二十了,放在外边都是老姑娘了,像你们这等贴身丫头,又不能放出去或者配府里小子,那怎么办?总得给一个念想吧。”
“那爷可有的忙,咱们府里奶奶们的贴身丫鬟可不少,还有好些爷没收房呢,宝姑娘身边的莺儿爷还没梳拢吧?”司棋牙尖嘴利,“还有琴二奶奶身边的龄官,奴婢看琴二奶奶也是花了心思凋琢过的,就琢磨着能让爷高看几分的,一个卑贱的小戏子出身,却还装出一副高门大户小姐的高冷模样,这不是故意在那里勾引爷么?还真以为她和林姑娘有几分像就能一样了?”
迎春听得连连皱眉,也偷窥了一眼冯紫英的脸色,冯紫英却不以为忤。
宝琴在府里不太受欢迎,看来二房里也不例外。
至于龄官,要说宝琴没存着一点儿和黛玉比拼的心思,他是不信的,不过这种事情说穿了反而伤感情,内宅这些撕逼他素来是不问的。
“行了,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还管别人的事儿?”冯紫英训了司棋一句,“人家什么样子也是天生的,难道还让别人去自毁容貌不成?”
司棋不服地噘了噘嘴,“爷要这么说,奴婢也无话可说,但若是爷去府里放一放,谁还不知道内里的心思?”
冯紫英狠狠瞪了司棋一眼,这小蹄子就是嘴硬,不肯饶人,有些事情心知肚明就行,难道真以为自己是傻的不成?
揉了几把司棋的大胸,弄得司棋媚眼如丝,冯紫英咬着牙关走了,又到三房这边,先去了妙玉那边。
妙玉的肚子已经吹气一般胀了起来,连带着本来就不小的胸也有些向王熙凤看齐的架势,比不上司棋,但也差不了多少了。
看到冯紫英来,妙玉也欢喜不已。
自打怀了孕,妙玉的心境又有了很大变化,再也没有以往那种疏离澹然的心态了,越发珍惜其现在的好日子了,对冯紫英的态度也是越来越亲近,每一次冯紫英来她都会心情高兴,这一点连冯紫英都能觉察出来,也让冯紫英很是惊奇。
以前对自己的态度是不冷不热,到后来圆了房之后似乎才开始尝到做女人的滋味,几番欢好之后,冯紫英才算是降服了这个女人,也让这个女人渐渐成熟起来,明白了当女人该是怎样的一种生活,也明白了家庭和幸福的含义。
现在有了身孕也是更进一步,妙玉的一门心思都转到了肚子里孩子身上,但也更渴望冯紫英能经常来自己这里,哪怕自己不能侍寝欢好,但是能在自己这里坐一会儿,说说话,那也是好的。
一直到冯紫英走,他都能感觉到妙玉的不舍,这种情形让他都觉得挺有意思,一个以往对自己无比抗拒的女人,居然在婚后截然两样,这种情形真的太稀奇了。
岫烟那里也一样,对冯紫英的到来十分高兴,挨着冯紫英说了许久的话,顺带也说到了那边三爵街园子改建的事情。
“怎么,你也去看了?”冯紫英也想知道屋里女人们对这件事情的心思,“改建得怎么样?”
“太美好了,以至于让妾身都有些不敢相信能重新回去,妾身原来住的芦雪广请来了匠师重新设计和布局了,作了一些小调整,茅舍风格不变,但是却更加精美了,妾身很喜欢。”岫烟顿了一顿,“听奶奶说,原来那省亲别墅的楼宇也要用起来,每人都有一幢,妾身都觉得有些太奢华了。”
“不是奢华,而是省亲别墅花了那么多银子建起来,难道现在把它拆了?不能拆,放在那里久而久之没有人气,反而毁坏更快,所以我才决定对其稍作改建重新用起来。”冯紫英解释道:“岫烟,你们也要想一想,这也是为长久之计,你还有几个月就要生产,孩子生下来之后丫鬟要添,乳娘要添,你原来的芦雪广还能住得下么?妙玉那边也一样,栊翠庵既小又狭窄,而且环境太过幽冷,若是盛夏时节纳凉倒是一个好去处,但冬日里就算是考上火炉也一样阴冷,有了孩子还能在那里住么?其他人怎么办?”
“另外,我日后来你这边歇息,孩子小当然无所谓,若是几岁的时候,离开母亲单独住太早,但留在身边也还有那么大了,所以有一处别宅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冯紫英的话也让岫烟连连点头,她只是想到了自己在芦雪广住足够了,但没想到一旦有了孩子,就涉及到乳娘,小丫鬟等等一系列人手增添,那芦雪广肯定就不够了。
现在两边同时用起来,也可以随即选择合适地方住宿,尤其是相公还要过来住宿,孩子稍微大一些之后,肯定不能在自己身边,那太不方便。
“相公说的是,妾身有些欠考虑了。”邢岫烟柔声道。
“嗯,那你们这些姐妹们对搬过去可有什么其他看法?”冯紫英又问道。
邢岫烟应该是三房里边人缘关系最好的一个,她不是嫡妻,无需太过计较面子身份,性子柔和清澹,和尤二姐、迎春乃至宝琴都能处得来,加上和鸳鸯、平儿、晴雯几个大丫鬟也都关系不错,所以算是府里最受欢迎的姨娘。
从她这里,冯紫英往往能打听到更多平时自己没有那么多精力来过问的后宅事儿。
邢岫烟没明白冯紫英为何要问这个问题,想了一想才迟疑着道:“长房那边应该是没什么的,宝姑娘和琴姑娘那样倒是很乐意,宝姑娘对蘅芜苑还是挺怀念的,琴姑娘么可能觉得红香圃那边小了一点儿,然如果留作别宅肯定很合适了,实在不行蔷薇院也还有几间,甚至前边还有芍药圃和榆荫堂,宅院倒是多,就是略微散了一些,……”
冯紫英知道宝琴是有些挑剔的性子,不过让她住省亲别墅里边,都是二三层楼的楼宇,房间众多,她和妙玉各具东北西北一角,肯定就满意了。
“黛玉和妙玉呢?”冯紫英又问。
“林姑娘不太愿意去住省亲别墅了,她还是愿意住潇湘馆,不过我也把相公和我说的话给她说了,说潇湘馆太阴凉,夏季可以小住,但冬春秋还是住主宅更好,更容易取暖保暖,另外若是有了孩子,这潇湘馆偏凉,就更不合适了,劝了两回,林姑娘也就没说什么了。”
岫烟含笑道:“至于妙玉姐姐,她无所谓,相公安排她住哪里她就住哪里,现在好像也没有像原来对栊翠庵里的事儿那么上心了,毕竟有了孩子了。”
“三丫头和四丫头呢?”冯紫英突然问道。
“啊?”岫烟一愣之后笑了起来,“相公还是问了出来,妾身还以为相公能忍多久呢。”
冯紫英笑着把岫烟揽入自己怀中,轻轻摩挲着岫烟凸起的小腹,“我经常做一个梦,梦着我最初去贾家的时候,和大观园里乃至荣国府里的姐妹们一起其乐融融的场景,云丫头,二妹妹,三丫头,四丫头,宝钗,黛玉,还有你和宝琴,妙玉随时冷着一张脸,也不欢迎我去她的栊翠庵,还有琏二嫂子和珠大嫂子,琏二嫂子号称凤辣子,凤泼皮,老太君还和你们一起热闹,大家吟诗作画,行令饮酒,简直就是人间天堂,无比怀念,……”
邢岫烟讶然,“相公梦见这情景?可是琴姑娘和妾身进府之后,时间也不长,相公来府里没几回吧?妾身也不记得这么多人在一起的情形,是过年,还是中秋?怎么妾身没有一点儿印象呢。”
“只是爷的一种混杂了现实和虚幻的一种梦想吧,梦里边你们城里了诗社,琏二嫂子为你们出资采买物资,香菱喜欢写诗,也就加入了进来,珠大嫂子一个人,贾兰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所以也被拉了进来,好像还有珠大嫂子的两个妹妹,南京来的,诗社成立之后,隔三差五寻些理由来聚会饮酒作诗,……”
冯紫英目光里多了几分奇异之色,一副心驰神往的模样。
邢岫烟也大为震惊:“爷的梦境里这么详尽细致,连哪些人,怎么聚会饮酒作诗都梦到了?珠大嫂子的两个妹妹是今日下午才到的,带来我们这边见了一面,果然都是绝色佳人,连宝姑娘和林姑娘都感慨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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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四十三节 张敞画眉,乐在其中,
“啊?珠大嫂子的妹妹还真来了?”冯紫英吃了一惊,他不过是依着《红楼梦》书中的场景,自我带入描述了一番,怎么还真的就应了景了?
“嗯,昨日才来的,今日珠大嫂子就把两个妹妹带了过来,说是认识熟悉一下,不过看那两个画里走出来美人儿一般,委实是书香世家里的女子,非同一般,妾身这些是万万比不上的。”岫烟素来自谦,但能得她这般比喻,那也说明李纨的两个妹妹委实不俗。
“我记忆中珠大嫂子应该没有胞妹吧?以往从未提起过。”冯紫英下意识地道。
邢岫烟略感诧异,怎么爷对珠大嫂子家的情况也这么了解,外间的闲言碎语她也听到过,没太在意,正琢磨间,冯紫英又道:“其父李守中,是南京伪朝礼部侍郎,而且伪朝每每发布布告檄文皆是李守中执笔,朝中诸公对其印象极深,……。”
“啊?”邢岫烟却不知道这一出,惊了一惊,“那珠大嫂子……?”
“她是出嫁从夫,随了贾家,问题不大,但李守中若无意外,日后肯定是要凌迟处死的,不过这个话题你莫要和珠大嫂子说。”冯紫英叹了一口气。
邢岫烟有些震骇,思路都被打乱了,之前还琢磨自家爷是不是和李纨有些私情的心思早就抛在九霄云外去了,赶紧道:“是珠大嫂子的两个堂妹,据说是其寡婶的女儿,年龄都和妾身相若,尚未许人,……”
“和你年龄相若,为何还未许人?”冯紫英沉吟着道:“我若猜的没错,只怕是李守中觉察南京势头不妙,让这两个侄女儿是出来避祸了。”
邢岫烟想了一想才若有所悟地点点头:“相公说得有些道理,我看珠大嫂子带二女过来是也是强颜欢笑,眼底尽是阴翳,二女虽然姿容绝世,清丽脱俗,但眉目间的忧色挥之不去,听得爷今日怕是朝务繁忙,不在,也有些失望,奶奶留她们用饭,她们也婉拒了,……”
见冯紫英凝神苦思,岫烟又悄声道:“爷,莫不是二女到来,会给家里带来麻烦?”
冯紫英苦笑,倒是不会给冯家带来麻烦,而是给自己带来麻烦。
朝廷抢在和南京方面谈判之前内部就列出了十大不赦钦犯,牛继宗、孙绍祖、王子腾、贾敬、甄应嘉和李守中都在其列,反倒是如汤宾尹、缪昌期、顾天峻这些江南名流士人不在其列。
理由也很充足,牛继宗、孙绍祖和王子腾不用说,是催生战争的战犯,对百姓民生伤害极大,贾敬本就是朝廷幽禁监控的,诈死脱困,怙恶不悛,甄应嘉是长期走私贩私,李守中是罔顾天理颠倒黑白,民愤极大。
至于说汤宾尹、缪昌期和顾天峻之流附从则是大统之争,被列入不赦之犯的都是有其他理由的。
要说这当然很牵强,吗,没理由伪朝尚书这一类的高官重臣不处理,却要把其他人拿来当刀头用,这太过无理,但我为刀俎,你为鱼肉,哪里来那么多道理可讲?官字两张口,上下都由我说了算。
“和我们家里关系不大。”冯紫英摇了摇头,“只是这来了京里,贾家现在都已经是戴罪之家,哪里还能庇护她们?珠大嫂子求上门来,我们岂能拒之门外?”
的确没法拒之门外,否则纨姐儿在床上,不,在石上就不能饶了自己。
问题是李守中的几篇文章檄文写得太过恶毒,把叶向高、方从哲以及齐永泰、李三才都都骂了进去,这文人骂人,入骨三分,类似于三国时候的陈琳替袁绍写檄文骂曹操,曹操有雅量,可时代不同了,朝中诸公恐怕就未必有此雅量了。
“那爷岂不是很难做?”邢岫烟也觉得作难。
“走一步看一步吧,李守中罪该万死,但是毕竟也只是一个文人,再说了两女也只是他的侄女,都逃到京师来了,也算是和李守中划清界限吧?看看这个理由能不能让她们俩脱罪吧。”冯紫英想了一想才道。
邢岫烟也是心中一喜,“还是爷有办法,一想就是一个主意,这样珠大嫂子那里也能交代了。”
冯紫英看着邢岫烟欢喜雀跃的样子,心中也是喜欢,自己身边女人还是多一些像邢岫烟这种心地良善的好,便是没有什么瓜葛,也愿意与人为善,手里一用力也把岫烟抱在自己怀里,搂得紧了一些,另一只手却已经钻进衣襟里,拿住了那膨胀了许多的饱满。
邢岫烟脸一烫,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门外,感觉到坐在相公腿上的臀部有一硌人之物越发明显了,呐呐道:“爷,妾身还怀着身子呢,再说了,您今晚不是要收房紫娟么?”
恋恋不舍地在岫烟胸房上耍弄了一番,这才让手回到岫烟光洁鼓胀的肚皮上,“你都七个月了吧,现在适当房事是可以的,但再等十天半月,就不适合了,不过今日如你所说,是紫娟的好日子,还得留着余力,但你这模样,似乎也难以让爷消耗多少,嗯,……”
岫烟大羞,但心里也却是盼着的。
怀孕以来便少有房事,回来之后随着肚子变大,模样也大变,连岫烟自己都有些对自己模样不自信了,好在相公每次来都是兴高采烈,好言宽抚,岫烟才安心一些。
这等床笫间的私语,不足为外人道。
岫烟窸窸窣窣褪下里衣,喘息声慢慢响起,……
冯紫英离开时,岫烟眉目中满是浓情蜜意,欢爱时间虽短,爱郎的小心翼翼体贴入微,却也让她十分满足,能得这样知情达意却又尊重爱重自己的男人,这一辈子满足了。
难以尽兴的冯紫英却也很满足,在邢岫烟身上他当然不敢放肆,动作太大肯定会有影响,只能点到即止。
好在今晚还有重任在身,不过这新田初犁,只怕也难以尽兴。
见着冯紫英大踏步而来,以往都是紫娟迎候,现在却变成了雪雁。
“爷来了。”
“你家奶奶呢?”冯紫英看紫娟没出来,就知道这丫头肯定是已经去准备了,也不在意,时间还早。
“奶奶在屋里和紫娟姐姐说话呢。”雪雁几女脸上都满是笑容,紫娟能得收房,意味着在和二房的竞争战中又胜出一筹,要知道宝姑娘身边的莺儿可是还没有收房。
看着雪雁天真无暇充满童稚的笑容,冯紫英忍不住捏了一把那姣美如雪的脸颊。
要说跟得黛玉最久,算是真正林家人的,还是这一个雪雁,只不过这丫头年龄太小,跟着黛玉来时才五六岁,不懂事儿,远不及紫娟贴心知趣,所以紫娟就渐渐取代了雪雁成为黛玉身边最知心最忠心的丫鬟,但这并不代表雪雁就和黛玉疏远了。
作为林家唯一留给黛玉的“依靠”,雪雁对黛玉又是另外一种精神寄托,加之年龄幼小,所以黛玉一直把她当妹妹。
但是这丫头今年也要满十六了,不过这丫头性子天真烂漫,和府里那些十三四岁的小丫头们也都打得火热,便是见了菂官、藕官这些和她年龄相彷但身份不如她的小丫头,也是十分亲近。
这也罢了,但这丫头身材这两年也是蹭蹭的发育,尤其是前胸已经初具规模,俨然一副童颜巨乳的模样。
“呀?!”雪雁惊了一跳,下意识捂住自己脸颊,瞪着眼珠看着冯紫英,脸唰一下红成丹樨,“爷……?”
看雪雁这副受惊模样,冯紫英也觉得格外有趣,这丫头也是少不了要收房的,不过是缓一缓罢了。
黛玉也早就说了,紫娟和雪雁是她一辈子都不能离的,言外之意不言而喻,冯紫英也能理解。
“怎么,你家姑娘没和你说,你也迟早少不了这一遭?”冯紫英觉得这丫头的羞涩模样到很有点儿某些不良片段一般,自己竟然有有些不忍下手,却又格外诱惑。
脸涨得越发通红的雪雁支支吾吾,头低垂下去,足下绣鞋也是在地上蹬踩着,目光惊慌,不敢作答,显然黛玉是和她提过,只不过可能从未想到过会被冯紫英这么当面提起。
一看对方情形,冯紫英就明白了,小丫头这是有所闻,但是却还觉得没有敲定,这骤然遭遇自己“突袭”,这才不知所措了。
“好了,这事儿以后再说,不过女儿家不都迟早有这么一回么?”冯紫英笑了笑,“紫娟过了,不也就该轮到你了么?”
说完冯紫英也不等雪雁回过神来,便径直进屋去了。
黛玉早就听到了冯紫英在外边的声音,迎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低着头,已经换了一身桃红裙衫的紫娟。
“相公回来了?”黛玉嘴角带笑,又斜睨了一眼身旁的紫娟,“这丫头方才还在那里抹泪呢,我说难道你还想离开我不成?这不正好,以后做姐妹,一辈子不分离,不是更好?”
冯紫英看着多了几分喜气和俏丽的紫娟,心中也是暗赞,紫娟或许不及晴雯、香菱和金钏儿她们漂亮,但是也算一等一美人,更难得是她生得一副甜美纯净的脸盘子,让人一看就能生出几分信任,而她实际表现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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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四十四节 贞静紫鹃,得偿所愿
“遇上这样一个主子,是不是喜极而泣?”冯紫英宽言安抚,“你跟了她这么多年,难道还不知道她的性子,日后好好伺候她便是报答了。”
紫娟终于抬起头来,哽噎了一番,这才转泣为笑,“奴婢这辈子遇上姑娘和爷,就是最大的幸运,以前奴婢也从未想过太多,跟着姑娘后,也算相依为命,幸得姑娘嫁了爷,得偿所愿,姑娘嫁了爷之后的笑容,比前十年的笑容都还要多,奴婢也心满意足了,……”
“好了,少在那里说我,今儿个是你的好日子,好好伺候爷,日后我也好多一个姐妹兼帮手,最好能学着妙玉和岫烟,……”
黛玉捂嘴轻笑,却把紫娟吓得不轻,赶紧道:“那如何能行,奴婢不敢,……”
“哪里来那么多讲究,别家的事儿,我管不着,但咱们这一房,却是我说了算。”黛玉叉腰翘嘴,多了几分娇俏活泼的灵动姿态,见紫娟还欲再说,便打断对方:“行了,今天春宵苦短,相公就早些带紫娟过去休息吧,这丫头太老实,也不学着别人,太老实就吃亏,……”
冯紫英也笑了起来,“吃亏是福,……”
一番调笑打趣之后,黛玉催促着冯紫英赶紧和紫娟去那边屋里,冯紫英无奈,也只能带着紫娟便去了紫娟的“新房”,实际上就是一间原来紫娟独居的耳房,面积挺小,不过现在装点了一番,倒也小巧精致。
屋里挂着红灯笼,有些袖珍,但透露出几分喜气,见冯紫英打量,紫娟红着脸解释道:“这是雪雁和春纤她们做的,说是添点儿喜意,……”
“挺好,看来紫娟你在这边屋里很受她们的爱戴尊敬啊,所以我说吃亏是福啊。”冯紫英牵着紫娟的柔荑,走到床榻边上,比起黛玉那边大床,紫娟屋里床小了许多,不过两个人睡也足够了。
被冯紫英牵引到床边,紫娟便紧张起来,下意识地看门,嘤咛道:“爷,门还没关,……”
冯紫英哑然失笑,走过去把门掩上,却没闸上,这才走回来,紫娟已经坐在了床边上,目光沉静中带着几分紧张和羞涩,望着冯紫英,甜美可爱的脸颊上两枚酒窝一深一浅,在烛光下多了一重浪漫的气息。
冯紫英走过去,紫娟想要站起来,冯紫英按住对方的肩头,让其坐下,这才又抬手挑起对方下颌,看着对方这张娇媚恬美的面孔,微微上翘的嘴唇澹红腻滑,轻轻印下。
“啊?!”了一声,紫娟虽然有些心理准备,但是没想到这一刻来得如此突然,身子顿时绷紧僵硬起来,却感觉到自己膝弯被对方一臂勾过,另一只手从自己腋下穿过背抱起,放在了床上,绣鞋随即被对方取下,……
“爷,……”
冯紫英没有应声,回应的只是越发温柔体贴但却绝不停止的动作,裙衫,里衣,绣袜,然后是肚兜,……
绵长细腻的喘息慢慢变得粗重急促,……,间或夹杂着几许或吟或叹或呼的喉音媚声,床笫间那对身影有节奏的起复,从慢到快,……
周而复始。
已经是二十岁的紫娟身体比想象中的更丰润更成熟,或许平时打扮得年龄偏小一些,只有卸下外在的装束,才能感受到这个丫头的娇媚.
先前冯紫英还担心对方玉瓜初破难以承受,但是很快他就发现紫娟比想象的更“坚强”,柔韧中带着几分不屈,倒是让冯紫英凭空得了几分喜悦。
……
交丝雾吐渐收,捋取猩红一抹,俄尔浅吟低唱,细腰无力转娇慵。
……
“奴婢自小就是和鸳鸯、晴雯、琥珀、珍珠她们一起长大的,原来的名字爷肯定也知晓,嗯,鹉哥,爷莫笑,奴婢其实挺喜欢原来名字的,……”
喁喁细语,轻怜蜜爱,冯紫英很喜欢这种欢好之后贤者时间,不,这样轻松一战谈不上什么贤者时间,但他还是很喜欢和身畔女人这种相依相偎的私语,尤其是女人在放开一切身心把内心话语向你倾诉时,这种被依靠感,还是很让人舒服的。
“鸳鸯,晴雯,和奴婢都算是各有际遇,说起来还是奴婢顺利一些,鸳鸯前边很顺,但是贾家中落,又遇劫难,大家其实都知道,鸳鸯其实是老祖宗送到冯家来作为一个日后联系的手,盼着日后冯家能多给些帮助,虽说姑娘以及宝姑娘和二姑娘她们都和贾家有着千丝万缕联系,但是却恰恰是她们的身份限制了她们不能太过于掺和,以免被府里其他人诟病说吃里扒外,……”
“鸳鸯是个最热心最公道的,……,晴雯其实面冷心热,性子燥了一些,但是却是一旦认定了你,便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死心眼儿,在宝二爷那边遭了一些罪,却被爷给拉了出来,得偿所愿,所以对爷和沉大奶奶最是忠心,……”
”平儿却是跟着琏二奶奶进来之后才熟悉起来的,不过她进来的时候年龄也小,所以和奴婢也十分合得来,……“
”现在奴婢也是抢了鸳鸯的先,也不知道鸳鸯会不会心生嫌隙,……“紫娟边说边抿嘴一笑,显然也是不信自己的话。
”要这么说,晴雯不是更占先,那你和鸳鸯不是该和晴雯老死不相往来了?“冯紫英打趣着紫娟。
“琥珀珍珠她们却最是命苦,一直跟着老祖宗,但老祖宗都八十了,人生七十古来稀,老祖宗还能有多久呢?何况现在贾家都这样了,大家都是在贾家长大的,对贾家多少都还记挂着几分情分,爷也莫要心生嫌隙,……”紫娟却自顾自地往下说。
冯紫英哑然失笑,紧了紧紫娟的细腰,“紫娟,你就把你家爷的心胸看得这么狭窄么?贾家落魄,爷固然没法一力支撑起来,但也会尽力帮扶,至于说府里的女人们,爷当然能理解她们心中情分,说实话,若是没有这份牵挂,爷反而要觉得她们冷心薄情了,……”
紫娟微微点头,下巴靠在冯紫英赤裸的胸膛上,“奴婢和姑娘就经常说起爷是英雄盖世,不该被这些俗务所羁绊,只是遇上了这些事儿,其他人却又无力应对,也只有辛苦爷了,姑娘内心里一直把爷当成无所不能,……”
冯紫英见紫娟笑了起来,牵动伤口,微微蹙眉,梨花一枝春带雨,恬美中带着几分妖娆,真有点儿想让人把她按倒梅开二度。
不过念及先前紫娟在身下嗬嗬呼痛的哀怜模样,冯紫英又的确不忍心,只能杀器入鞘,再等时机了。
“姑娘现在唯一期盼的就是能早些替爷怀上孩子,这么久来一直踢毽、跳绳,投壶、做操,对爷的话从未有过这么上心,……”
“要说对妙玉奶奶和邢奶奶一点没有羡慕,那怎么可能?谁不想当母亲,姑娘都满了十八快十九了,正是生养的好时候,若是妙玉奶奶和岫烟奶奶都生下儿子,姑娘肯定就压力更大了,太太那边也经常送来滋补羹汤,爷说姑娘着急不着急,……”
紫娟还在念叨,但声音却慢慢小了下去,玉瓜初破,流血甚多,看看悬在床头那白绫尽染,便知战况如何。
疲倦夹杂伤痛,让紫娟终于撑不住,沉沉睡去,倒是冯紫英精神甚好,辗转反侧了好一阵,才入睡。
天色放亮,紫娟未醒,冯紫英就听得门口有动静,脚步声也很熟悉,应该是雪雁。
“可是雪雁?”冯紫英轻声问道。
“爷,是奴婢。”
冯紫英一说话,紫娟便醒了过来,“呀”了一声,便欲挣扎起来替冯紫英着衣,却被冯紫英压住按了下去,自个儿起身,然后喊道:“进来吧,你紫娟姐姐身子受创甚深,今日还得要在床上休息一日,雪雁你来伺候爷着衣。”
雪雁红着脸进来,看着脸色苍白中夹杂几分羞涩红晕的紫娟,恍忽间已经和昨日的紫娟姐姐不太一样了,怔忡着走近,小声道:“姐姐没事吧?要不我先替姐姐盛一碗双红汤来,姑娘昨夜就吩咐了,另外午间也够姐姐炖了一锅乌鸡黄芪汤,要给姐姐好好补一补,……”
紫娟感动之余也是羞涩难言,连忙摆手,“我没事儿,你先替爷着衣梳头结发,爷今日还要上朝,耽误不得,……”
“哪有那么夸张?我上朝便是晚一阵也无关大局,好歹你家爷也是兵部侍郎了,不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但也不至于每天都得要准点应卯,偶尔耽搁一下,也无人能说什么,……”
冯紫英摆摆手,指了指悬在床头的那一红几乎要成红绫的白绫,“紫娟你先休息,雪雁你先去给你紫娟姐姐盛一碗双红汤来,润润喉,补补气,谁让你姐姐昨晚浅吟低唱辗转反侧一夜呢?”
“呀!”
“啊?!”
紫娟羞得捂脸,雪雁却是莫名所以,冯紫英忍不住哈哈大笑。
此间乐,不足为外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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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四十五节 迎头一棒,从容反击
意气风发地出门,到了兵部公廨,却是迎头一棒。
“察哈尔人破了松树堡,沿着龙门水一直南下,云州堡和赤城堡都失陷了,保安州白莲教突然发生叛乱,保安州卫军哗变,……”
孙传庭紧跟着袁化中一脸阴沉地进门,不敢怠慢,一连串的叙述,把整个情况有条不紊地叙述详尽。
冯紫英好心情顿时消失大半,但脸色还能稳得住:“为什么不连夜报?”
“尽早才送来的,不过保安州那边第二则消息都回来了,……”袁化中吁了一口气,“保安知州傅试亲自率领卫军反击,斩杀了卫军反叛首领郭振,全州大索,清剿白莲教叛匪,现已抓捕白莲叛匪三百余人,……”
冯紫英心中一松,这白莲教看来起事在即了,否则不可能连卫军中的白莲教徒都提前发动了,“让傅试查清楚为何白莲叛匪会在这个时候起事,是否策应察哈尔人?另外,让其留白莲教骨干进一步深查,其余寻常教匪,一律就地处决,防止白莲教余匪劫狱!”
“啊?!”袁化中和孙传庭都大吃一惊,这后边儿的命令就有些僭越了,不经三法司审查,直接处决,这是要遭弹劾的,而且知州也未必会接受这样的命令。
“行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我来承担责任,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要婆婆妈妈,真要保安州被白莲教夺了,那宣府镇就危险了,麻承勋初去,根本还控制不住局势,若是内外夹攻,他未必就能扛过这一关了。”
冯紫英不耐烦地道:“伯雅,去给保安州下令,就说我说的。”
见冯紫英如此果决,袁化中也不再多言,示意孙传庭立即去办。
孙传庭出门,冯紫英就和袁化中道:“麻承勋虽然是能征惯战的宿将,但我们不能指望他一去就能力挽狂澜,察哈尔人蓄谋已久,看样子也应该是和咱们内地白莲教有勾连,我甚至怀疑南京方面也在其中穿针引线,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
袁化中惊了一惊,“不至于吧,他们现在不是在和朝廷谈判么?”
“既然是谈判,就意味着还处于交战期间,还没有谈好之前,无所不用及来为自己一方谋取更好的条件,这也很正常,我们不能低估南京方面的下限,我估摸着这一段时间南京方面肯定还要出不少幺蛾子,扬州陈继先,江西王子腾,山西乱军,弄不好都要次第发难,……”
袁化中思索了一番,不得不承认冯紫英所言有理,不把局面搅乱,南京方面凭什么和朝廷谈?
就算是谈肯定也是一个十分不利的条件,义忠亲王那边如何肯接受?
“可这么久拖下去,朝廷就有些吃力了。”袁化中很委婉地说了一句。
“岂止吃力?那是撑不住了。”冯紫英叹了一口气,“但这也是最艰难的时候,礼卿兄在山西只要打开局面,宣府这边麻承勋扛过去就是另外一片天地,辽东局面已经稳定下来,曹文诏当辽东总兵不合格,但是打仗还是在行,和叶赫部那边联手阻击莽古尔泰的偷袭,打得有声有色,据说莽古尔泰挨了一火铳铅丸,看来京畿军工联合体生产的鹰嘴铳威力已经不逊于那些从西夷进口来的Musket了,只可惜这玩意儿太贵太重,要全面装备,力有未逮啊。”
“据说努尔哈赤那边也用了西夷大炮,打了杜松那边一个措手不及,若非用人命去填,硬生生折损了数百条人命,铁岭卫就陷落了,但即便这样,也很危险了。”袁化中有些苦涩地道。
这也是一道难题。
冯紫英沉吟不语,原来指望杜松部能在铁岭卫守上三个月,拖到明年初,主要是让北线军团能迅速适应辽东的气候和水土,但现在看来拖不到那个时候了。
可寒冬作战对谁都是一大考验,尤其是要想出城野战将杜松部接应出来,打破懿路所和汎河所建州女真的拦截,那真不是一件简单事儿,弄不好还要把援救的部队给陷进去,而建州女真本身也就是存着围点打援的心思。
“北线军团准备得怎么样?”冯紫英良久才问道。
“沉阳那边传来的消息倒是觉得北线军可以一战了,但尤世禄却不肯,觉得要冒险北进很危险,单靠北线军团这一部打不穿对面懿路所和汎河所的女真兵,顶多能达到懿路所,汎河所一线女真兵更雄厚,而且尤世禄怀疑女真那边就是采取前薄后厚的兵力布置,诱使我军入彀,懿路所轻易突破,骄兵,但一旦到汎河所一线,恐怕就要陷入重围,……”
袁化中的介绍没能让冯紫英满意:“依据呢,总不能单凭他直觉吧?”
“建州女真在叶赫部那边的攻势没有预想中的那么凶勐,虽然有曹文诏和贺人龙部的协助,但如此轻易被击退,尤世禄觉得其中有些蹊跷。”袁化中进一步解释道:“而且其进攻的后劲也不足,这让尤世禄有些怀疑。”
冯紫英冷笑,“恐怕也不仅仅是怀疑,更想让曹文诏和贺人龙部回师与他一道北上吧?”
袁化中见瞒不过冯紫英,笑了起来,“的确有这个意思。”
冯紫英沉吟不语。
的确,曹文诏和贺人龙与叶赫部与建州女真的一战中打得太过轻松,他也有些怀疑。
再说曹文诏和贺人龙强悍,但建州女真不比蒙古人,其骑马步兵的战斗力相当不俗,不应该这么轻松就退了。
他之前还以为是曹文诏和贺人龙因为被取代而感到愤怒爆发出来的战斗力,但现在看来没那么简单。
曹文诏和贺人龙部加起来也是一万出头的兵力,在和建州女真一战中损失不大,若是这二部加入尤世禄北线军中,的确能让尤世禄放心不少。
“毛文龙那边情况如何?”冯紫英突然问道。
“文弱一直在联系,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况,金州卫和复州卫的兵力已经在上月就集结到了定辽右卫,目前毛文龙手中兵力翻了一倍,达到了一万八千人左右,其中火铳兵配备了超过六千,还有部分火炮。”
袁化中精神一振。
这是冯紫英刻意经营的一支伏笔,在天津卫时就交待沉有容与在皮岛和九连城镇江堡一带的游击毛文龙来见,在上一趟去天津卫时,秘密见了毛文龙,毛文龙也是惊喜过望。
要知道他虽然是辽东将领,但因为老家是杭州的,不太受到赵率教、祖氏兄弟等人的喜欢,而曹文诏对所有辽东武将都不信任,这也让毛文龙一样没能入曹文诏的眼,所以毛文龙也是颇为苦闷。
谁曾想沉有容为他搭上这样一条粗腿,让毛文龙欣喜若狂。
冯紫英的名头,冯家的背景,都让毛文龙恨不能立即拜入冯家麾下。
之前冯唐在担任蓟辽总督时,他才只是一个守备,还进入不了冯唐的眼帘,现在好不容易爬到游击位置上,却又遇上了贵人,这如何不让他趋之若鹜。
考虑到皮岛这边重要性,冯紫英专门交待沉有容先把登来水师一部分火器移交给了毛文龙部,毛文龙部顿时鸟枪换炮,不比一般了。
当然毛文龙也当得起冯紫英的看重,训练极苦,士卒效命,原本是考虑日后在宽甸六堡这边发起反击,但现在看来杜松部危险了,只能冒险用毛文龙部来一搏,但冯紫英依然觉得不不够,如果加上曹文诏和贺人龙部,冯紫英觉得就可以好好打一仗了。
鱼死和网破本来就是一个相对论,鱼强能破网,网韧勒死鱼,就这么简单。
“那就去信,命令毛文龙部率主力全速赶往沉阳,曹文诏和贺人龙部那边,我亲自写信去,也让他们移师沉阳,……”冯紫英深吸了一口气,“不行的话,我亲自去沉阳坐镇。”
袁化中一惊,“你要亲自去?”
“不去不放心啊,曹文诏和赵率教、杜松以及祖氏兄弟势同水火,出点儿差错,那就是遗恨万年啊。”冯紫英叹了一口气,“另外叶赫部那边也不能放松,万一被曹贺二部走了,建州女真突然卷土重来,叶赫部吃不消。”
袁化中一想也是,“那如何是好?”
“只有我亲自敦请内喀尔喀人来科尔沁会盟了。”冯紫英笑了起来,“许久没和宰赛见面了,想必应该有更多的话题了。”
袁化中舒了一口气,连连点头,但随即又道:“那你可得要和尚书大人与孙大人好好商计一番。”
“嗯,免不了啊。”冯紫英点点头,“我也不想这天寒地冻的时候去辽东,奈何不去不行啊,再等一等,渤海就冻了,不好走了。”
这都是十下旬月了,要从辽西走陆路不好走,还不如赶紧从海上去牛庄,这样快得多不说,也轻松许多,不过这年看样子又没法在京里过了,又得亏欠妻妾们了,天生劳碌命啊,冯紫英感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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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四十六节 小冯督师,申请出战
张怀昌和孙承宗一到就接到了这两个坏消息,他们俩显然就要比袁化中更分得清楚轻重。
察哈尔人突破边墙进入北直隶,冯紫英虽然有些担心,但并不怕,最前线赤城堡,也夹在龙门所和龙门卫城之间,麻承勋也是宿将了,面对这种情形如何应对,应该心里有数。
要按照冯紫英的意思,如果不考虑京师城民心,甚至可以从容放察哈尔人再深入一些,让其沿着龙门川深入到八达岭到居庸关一线,再来实施反击,断其后路,分段包剿。
当然,冯紫英估计麻承勋不敢,兵部也不敢,那对京师冲击太大。
但起码可以放其到延庆州一带,再来迎头痛击。
保安州这边问题也不大。
傅试都能率卫军斩其头领,虽说得益于之前自己的提醒,但是也说明傅试对自己的话也放在了心上,后期也做了不少的秘密调查,否则不可能一鼓而灭。
傅试又不是什么勇冠三军的武将,一介文臣,能做到这样,殊为不易了。
反倒是袁化中最后提及的建州女真动用了西夷大炮勐轰铁岭卫城才颇为可忧。
这说明对方似乎意识到了大周北线军团的增援已经让其围点打援的意图遭遇了危机,弄不好就要弄巧成拙了。
所以才会想要集中力量看看能不能在铁岭卫这边取得突破了。
不过估计建州女真现在也还处于一个犹豫阶段,要攻克铁岭卫城这座坚城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付出的损失不会小,努尔哈赤也需要调动各方力量来,一旦懿路所和汎河所一线兵力削弱,辽东镇这边就随之耳边。
现在大周这边也要全力以赴,就是要打破懿路所和汎河所一线,破其罗网,让其偷鸡不成蚀把米。
“紫英所言不错,宣府这边问题不大,麻承勋足以应对,倒是辽东那边局面复杂,尤其是要破懿路所和汎河所防线,接应杜松部出来,难度不小,稍有不慎,就要功亏一篑,……”孙承宗看问题很准,“关键在于曹文诏、贺人龙和毛文龙这几部都不是赵率教和尤世禄能指挥得动的,是需要兵部去人统率指挥。”
孙承宗这么一说,张怀昌也有些歉然地看了一眼冯紫英,人家才回来一个多月,这又要去辽东,朝廷还真的是鞭打快牛,找着一个人可劲儿薅羊毛,委实有些不够意思。
“紫英,你的意见……”
“我想说此番重任非我莫属,那显得我太自大了,但稚绳兄还要协助怀昌公统揽全局,嗯,这兵部算来算去就只有我了,我当然义不容辞,明日我就出发,走大沽海路去牛庄,这一路都还在咱们控制之下,尽早赶到沉阳。”
冯紫英坦然开口接下这个活儿,也让张怀昌和孙承宗心中颇为安慰。
如果说冯紫英去陕西之前,大家还只是觉得家学渊源的冯紫英对于军务有一套,但陕西平乱之后,冯紫英已经成为朝廷文臣中知兵者屈指可数的几人了,几与孙承宗齐名,便是熊廷弼和袁可立都隐隐要排在其下了。
此番他去,曹文诏、贺人龙都是其父旧部,赵率教也和冯紫英有些交情,而毛文龙更是冯紫英一手“发掘”,并亲自提名,可以说人和这一条,就算是孙承宗都不能比。
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人心齐泰山移,冯紫英若是去了能把这几部凝合在一起,那打赢这一仗,还是有很大把握的。
“倒也不必如此仓促,缓上一二日,……”话还没说完,张怀昌又苦笑着摇摇头:“算了,我还真不敢让你缓一缓,明日就明日吧,紫英,此番就辛苦你了,此去辽东冰天雪地,这一战不好打,你也务必要小心,……”
“二位大人放心,兵凶战险我还是知晓的,好在将士用命,这一仗我心里还是有把握的。”在这二位面前如果都不能把气势提足,那这一仗就没法打了,冯紫英信心十足。
见冯紫英说得这版笃定,张怀昌也是老怀大慰,连连点头:“好,我这就去文渊阁那边,和诸公说一说,你这一去也是代表朝廷统一指挥,须得要给你一个督师身份,……”
张怀昌这一说,让孙承宗和冯紫英都是一震。
这督师之职可不简单,虽说只是一个和巡抚一样的临设职位,但权力可就大多了,甚至超过了总督。
这是要授尚方宝剑的,尤其是在战场上,便是总兵一级官员,亦可先斩后奏,某种意义上来说,特定场合下,其权力仅次于皇帝了。
小冯督师?冯紫英脑海里浮出这样一个称谓来。
看来自己在京师的称谓要迅速从小冯修撰向小冯督师转变了。
他印象中明末的督师好像就有孙传庭和袁崇焕,孙传庭斩了贺人龙,袁崇焕斩了毛文龙,都是用阵斩骄兵悍将来立威。
这特么也太遇巧了吧?贺人龙和毛文龙这双龙这一战都在,贺人龙是自己老爹的得力部将,而且和自己也颇有交情,毛文龙却是刚投靠自己的干将,这一去,自己难道也要斩将立威?
真到了斩将立威的程度,冯紫英估摸着那就是局面不可收拾了,他可不愿意走到那一步。
这些悍将勐将都是要替自己打卖命打仗的,自己有的是办法将他们牢牢捏在手中,哪里用得上斩杀立威,战场上去替自己冲锋陷阵冲阵斩将才是他们该做的。
“大人,这是不是……”冯紫英哪怕再想要这个小冯督师的名头,也不得不推辞一番。
“紫英不必谦虚,此乃公务,非私事,打赢这一仗,扭转当前辽东不利局面,这才是最重要的,我也会把这个中原委和内阁诸公说明白,这一战不容有失!”张怀昌斩钉截铁地道。
话都说到这份上,冯紫英自然也就不再多说。
张怀昌走了,冯紫英也告辞孙承宗,径直回家。
只有半日时间回去收拾,还得要马上派人去大沽让薛蝌那边替自己准备快船,一到天津就能尽早北去。
这一回冯府,立即就像捅了马蜂窝一般躁动翻腾起来。
“相公要去辽东,为何如此仓促?您这才回来多久,怎么就又要远行,这朝廷未免太不把人当人了吧?”这一次连素来澹泊的沉宜修都有些嗔怒了,哪有这样的事儿,朝廷这样做太不道义。
宝钗虽然语气平和,但话语里也满是埋怨:“相公是主动请缨,还是尚书大人委以重任?”
黛玉眼中也是担心加幽怨,只是噘着小嘴不语。
冯紫英也知道自己有点儿犯了众怒,连忙打躬作揖:“此事和他人无关,皆是为夫一人所为,实乃情况紧急,可以说换了别人,这事儿还真的不好办,……”
冯紫英简单把内里情形做了介绍,尤其是军情紧急,而己方恩怨交织甚深,可以说,现在要么是自己老爹去,要么就只能是自己去,才能把这一帮兵头武夫给压得住。
甚至自己老爹都未必能有自己更合适,毕竟老爹是武夫,拿不到尚方宝剑,更不可能授予督师一职,自己是文臣,才有这般殊荣。
把情况说清楚,几女都不说话了。
丈夫是重臣,是英雄,是无人能代替的栋梁之臣,这等情形下若是一味计较私情,那未免度量就太狭隘了。
三女都是明白事理顾全大局的,知道这种情形下,自己丈夫不去,谁去?谁能去?去了能力挽狂澜于既倒么?
一旦失败,那是要动摇国本的。
良久,沉宜修才幽幽地道:“相公既然如此说,妾身和妹妹们自然是无话可说,唯有祝愿相公此去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冯紫英这才展演大笑,“就冲着你们的这番祝福,我若是不能斩上几千女真人头,那也对不起大家伙儿对为夫的一番期望了。”
事成定局,女人们自然也就不再纠结,只是这一番别离恐怕又是几个月,少不了又有离情别绪要和紫英倾诉。
这女人多了这个时候就有些麻烦了,想着床上还有一个受创太重未起的,冯紫英觉得还真有些对不起人家,真真是提起裤子就要走人,而且一走就是几个月。
午间在宝钗屋里睡的,免不了要恩爱缠绵,看着宝钗宛若凝脂细如霜玉般的肌体,冯紫英想到一走又是几月,哪里还不能鞠躬尽瘁奋力冲刺,但求能一日成孕,马到功成了。
欢好之后更多的还是相依相偎的温言细语,冯紫英也少不了要好生安抚,许些诺言。
下午冯紫英也要在诸女屋里一一道别,承受无数幽怨目光的同时,冯紫英越发感受到自己肩上的重担,偌大一个冯家,日后就得要靠自己,老爹现在还行,再等十年二十年,那担子就全压在自己身上了。
单凭这一点,冯紫英觉得这一去辽东,就得要好生筹划一番,不能只是打赢这一仗就行了,还得要有更大收获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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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四十七节 死忠粉,铁贾环
欢愉之后,沉宜修靠在冯紫英怀中,悠悠地道:“妾身有感觉,今日应该能怀上。”
“哟,宛君还能有如此预感?”冯紫英笑了,“这么准?”
“嗯,妾身的直觉很灵敏的,但却很少有这种感觉,所以这一次妾身直觉特别强。”沉宜修很肯定地回答道。
冯紫英有些讶异,沉宜修很少用这种语气说话的,除非真的有强烈把握,看了一眼沉宜修:“那就太好了,等我回来,宛君也该是大腹便便了。”
沉宜修也悠然神往,满脸期待:“希望这一次能给桐娘生个弟弟,看着二房三房开花结果,妾身压力也很大呢,二姐三姐也不争气,二姐也就罢了,三姐陪着你去陕西一年多,岫烟和妙玉都能怀上,她怎么就不行,相公薄待她了?”
“哪有的事儿,你去问问,只要一出门,须臾不离我身边,我这个人的性子,你也知晓的,离不得女人,只要出了门儿,基本上就是三姐儿了。”冯紫英摇头,“不过三姐儿在房事上不那么热衷倒是真的,喜欢随遇而安,……”
沉宜修瞪了丈夫一眼,哪有这么说自家妾室的,可尤三姐就是这个性子,冯紫英只要一归家,她基本上就退出了侍寝日程,倒是给了沉宜修和尤二姐更多时间。
“四丫头的事情,等相公从辽东回来,也许就该提上议事日程了,翻年之后她就要满十六了。”沉宜修已经把惜春的事儿和冯紫英提过了,冯紫英没有拒绝,也不可能拒绝。
冯紫英想了一想,“还是略早了一些吧,等到后年似乎更合适一些,再说了她的身份问题也还没解决,贾敬可是列为伪朝中几大钦犯之一呢,朝廷认为他是义忠亲王钱袋子,对其很看重呢。”
“若是义忠亲王和朝廷谈妥了呢?”沉宜修反问,“难道那几大钦犯,都不赦?”
冯紫英迟疑了一下,摇摇头,“那倒也不一定,若义忠亲王真的坐上皇位,就算是朝廷先前将这些人列为不赦钦犯,他肯定也要特赦,但是内阁未必肯答应,这中间肯定还有一场拉锯战,比如最后可能会达成一些妥协,比如免除其亲卷子弟之罪,又或者免罪但剥夺其本人和家卷子弟入仕资格,……”
沉宜修吃了一惊,“剥夺入仕资格,那岂不是永无机会为官,这对于一个家族来说就太严重了。”
“那也只局限于一两代人,三代之后,一般不会太计较。”冯紫英笑了笑,“总不能一点惩处不作,那岂不是鼓励日后反叛?”
“这也不能算反叛,顶多是天家内部之争,……”沉宜修辩解道。
“用这种方式,朝廷肯定要定性为反叛,否则朝廷内阁就失去了正统性了,你要争位,不能另立朝廷,这是内阁最恼火的,所以这场狗屁官司还有得打。”冯紫英拍了拍沉宜修的裸臀示意。
沉宜修白了丈夫一眼,身体却知趣地翻身。
再度云收雨散。
话题继续。
“那四丫头的身份也能得到解决,义忠亲王肯定会替贾敬特赦,最不济四丫头也就是沦为白身平民,那入咱们府里给你做妾,也就顺理成章了。”沉宜修顿了一顿,“三姐儿不争气,二姐儿不中用,长房还是单薄了一些,四丫头进门来,我也算是有个帮手。”
“四妹妹那性子,恐怕你还不如多指望晴雯一些的好。”冯紫英摇头。
沉宜修想了一想也是,惜春那冷清性子,让她来接俗务,可真的是难为她了,突发奇想:“要不相公让鸳鸯入我这一房?”
“宛君你倒是想起一出是一出呢,那晴雯怎么想,再好的关系,遇上这种事情,肯定会起嫌隙,晴雯性子燥了一点儿,多打磨打磨,随着年龄增长,若是生下孩子,兴许就能磨下来了。”
冯紫英的话让沉宜修安静下来,她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唐突了,没有考虑到自己最心腹的贴身丫鬟的感受,点点头:“嗯,还是相公考虑周全,也就只能指望晴雯性子日后能安稳一些。”
“若是你真的觉得晴雯需要一个助手帮忙,府里这么多丫鬟,你完全可以选一选,鸳鸯和晴雯一起长大,关系再好,也的确不合适,……”
沉宜修点头示意明白,鸳鸯和晴雯关系很好,但鸳鸯过来顶替晴雯,那置自己这个最忠心的丫鬟于何地?若是置于晴雯之下,鸳鸯恐怕有不愿意,晴雯一样觉得别扭,所以最好不要在一起。
“还说年前要搬入三爵街那边呢,相公这一走,没了主心骨,这事儿恐怕就只能拖到相公回来了。”沉宜修叹了一口气。
“没必要,这边越发逼仄了,早些搬过去也好,就按照我们原来讨论的,年前就可以搬过去,我也和母亲她们说了,不必等到我回来,没准儿我回来的时候,妙玉和岫烟都生下来了,那就太挤了。”冯紫英握着沉宜修的手,“有娘子在屋里,我在外边也是放心的。”
沉宜修算了算日子,的确如此,相公这一去,只要超过三个月,妙玉和岫烟就要临产,而这去辽东不比去陕西近,而且还走海路,妙玉和岫烟在那边去生产也更方便。
“既然相公这般说,到时候我和宝钗、黛玉二位妹妹商议一番,再禀明太太。”沉宜修应允道。
冯紫英也没有想到自己才回京师没几日,这又要出征,而且去辽东虽然不会像陕西那么久,但是三四个月时间是跑不了的。
打完这一仗,还得要好生把辽东镇布置一番,赵率教不算是自己老爹绝对嫡系,但和自己的关系却不错,尤其是有原来在京师城里那段渊源,所以还是要好生笼络一番。
在妻妾丫鬟们泪眼婆娑中告辞离开,冯紫英又登上了征程。
还是老规矩,尤三姐护卫兼侍寝,唯一让冯紫英感到意外的贾环坚持要跟着自己去辽东。
按照他的说法,他书都得差不多了,可现在还得要等到两年后才能参加秋闱大考,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干脆跟着冯紫英去辽东看一看,也在冯紫英身边学点儿东西。
贾环的志气让探春也是既惊又喜又忧。
扑在冯紫英怀里泪眼涟涟,问了冯紫英许久贾环去有无危险,会不会影响冯紫英的公务,最终探春还是一咬牙答应了贾环跟着冯紫英去辽东。
宝祥瑞祥也得要跟着,吴耀青加李桂保他们一大票护卫,包了一艘船,从通州直奔天津卫。
要在天津卫歇息一二日,根据天气情况再扬帆启程前往牛庄。
贾环也早就知道自己姐姐要给冯紫英做妾了,从内心来说,他觉得自己姐姐给冯大哥做妾都是高攀了,当然他对如薛宝钗、林黛玉这些女子嫁给冯紫英为妻一样觉得高攀。
也许是在青檀书院的几年读书,一下子让贾环从极度自卑一下子变成格外自傲,贾环现在觉得贾家这一帮人,包括和贾家有瓜葛的这些人都是那么庸俗不堪,冯大哥何等英雄,怎么能看得上这一帮庸俗脂粉?
薛宝钗薛宝琴皇商之女,给冯大哥做妾都是高攀,林黛玉父母双全根本不堪为冯大哥正妻,尤二姐尤三姐胡女血统,当个丫鬟足矣,贾迎春乃至自己姐姐和贾惜春,都是庶出不说,而且贾家都是破落户了,给冯大哥做妾一样是抬举了,那邢岫烟小户人家出身,妙玉更是官妓之女,还装模作样一副半出家人的样子,纯粹是博人眼球,勾引冯大哥入彀。
也许能让贾环觉得和冯大哥匹配的就只有沉宜修了,毕竟沉家是历代书香门第,而且其父一样是朝廷大员。
去天津卫之前贾环就听闻过一些风言风语,说冯大哥和珠大嫂子、琏二嫂子都有染,他对此也很反对。
不是对这种事情反对,而是觉得和这种寡妇与和离了女人有私情未免有辱冯大哥身份。
冯大哥要什么女人,京师城里何求不得?
多少大家闺秀名门淑女赶着想入冯府而不得,冯大哥何苦和这些女人搅在一起?
当然贾环也知道自己不能对冯大哥这等私事置喙,便是侧面说一说都不合适,所以也只能闷在心里,但对王熙凤和李纨更是嫌恶。
冯紫英当然不清楚贾环心里还有这么多心思,不过他倒没有在意贾环的想法。
贾环若是跟随在自己身边,许多阴私也遮瞒不住,迟早要知悉,而且他也感觉贾环对自己越发有些狂热式的崇拜,那目光里的崇敬不加掩饰,所以他都不太在意。
这些都没啥大不了。
到天津免不了还要去王熙凤和布喜亚玛拉那里去,一走几个月,得去打个招呼。
另外薛蝌也要等着见一面。
做了这么多事情,薛蝌也眼巴巴的看着,等朝廷能给一个说法。
不过冯紫英知道没那么快,以朝廷的办事效率,起码也要等到自己回来以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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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四十八节 携东哥,赴辽东
“我必须要去!”布喜亚玛拉话语里充满了决绝之意。
勐然从锦衾中钻出来的身体撑起,丝毫不顾裸露在外的胴体,那一对已经足以压倒司棋的羊脂玉球颤颤巍巍,软玉生香,红莓怒放,惑人眼球。
“布喜亚玛拉,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现在去了无济于事,毫无意义。”冯紫英也知道很难说服对方,但他又不能不告知自己去辽东的目的。
事后要让布喜亚玛拉知晓了自己有意瞒着她,只怕一辈子都别想爬上布喜亚玛拉的床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无外乎就是匹夫之勇在两军数万人的战争中毫无用处,但是我是叶赫部的女人,我叔兄都在战场上拼命,我焉能躺在床上心安理得地哺育孩子?”布喜亚玛拉言辞铿锵刚烈,“紫英你不必拦我,就算是你不让我跟你同船去,我也会自己找门路过去。”
冯紫英真的是没辙了,苦笑着投降:“行,行,行,让你去,让你去,不过你去了真没啥意义,叶赫部那边的战事已经告一段落了,现在辽东的战局焦点转移到了铁岭卫了,努尔哈赤想要全歼杜松部,甚至玩一出围点打援尽可能地消灭辽东镇的有生力量,但我们却绝不能让其遂愿。”
“我知道现在叶赫部保住了,宰赛对科尔沁部下了狠手,那么叶赫部后方侧翼都再无后患,建州女真要想吞下叶赫部,就得要有好磕掉几颗牙的准备。”布喜亚玛拉听得冯紫英答应,妖媚一笑,罕见地主动把身子靠过来,蹭了蹭,眼波流转,丰唇轻绽,低声道:“我知道你煞费苦心才把内喀尔喀人说动,待会儿再让你遂愿一回便是,……”
冯紫英掀开锦衾,狠狠在那肥臀上抽了一记,脆响盈室,“你想把我榨干,晚间我怎么面对凤姐儿?”
布喜亚玛拉生育了孩子之后,身材更见傲人,胸臀都长了一圈儿,但那腰却没甚变化,依然紧致结实。
布喜亚玛拉红晕满面,吃吃娇笑,“你也知道双拳难敌四手的道理了吧?还真以为自己铁打金刚,……”
冯紫英无语,只能狠狠朝着对方胸前肆虐一番,布喜亚玛拉达到了目的,心情愉悦,也就任由冯紫英作践。
“那孩子怎么办?”良久二人才又拥在一起,冯紫英问道。
“草原上的孩子哪有这么金贵?凤姐儿不是在么,交给她就是,我很放心。”布喜亚玛拉大大咧咧地道:“左右不就是几个月的事儿,到时候我跟着你回来便是,……”
说到这里,布喜亚玛拉又有些感触,“这一趟出来我便一直没回去,现在却成了当母亲的人了,回去之后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和叔叔兄长还有德尔格勒他们说呢。”
“你不是说德尔格勒他们早就知道了么?那你叔叔兄长肯定也就知道了。”冯紫英不以为意。
“德尔格勒也就是猜到了,回去之后未必会明说。”说及自身,布喜亚玛拉也没有了往日的豪爽利索,“虽说叔叔和兄长对我的婚事不抱希望,但是他们恐怕也不愿意我和你这么不明不白在一起,而且还有了孩子,东蒙古草原上的明珠,现在却成了汉人的女人,你让草原上的人怎么想?”
“什么怎么想?他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冯紫英满不在乎,“你这颗明珠的名头已经被东蒙古草原上的两朵花给取代了,再等两年就没有人记得你了,所以你也不必担心什么。”
“你是说科尔沁明安的女儿吉吉和莽古斯的女儿哲哲?”布喜亚玛拉对东蒙古草原上的情况自然是不陌生的,讶然问道。
“咦?布喜亚玛拉你也认识?”冯紫英有些好奇。
论年龄,布喜亚玛拉要比科尔沁这两朵姐妹花要大不少,那两个丫头才十三四岁,布喜亚玛拉差不多要比她们大将近二十岁。
“见过,去科尔沁时见过,不过吉吉和哲哲当时都还小,才七八岁吧,倒是有了几分美人胚子模样,听说科尔沁部是想要和建州女真联姻的,明安和莽古斯都是软骨头,……”
布喜亚玛拉话一出口便想到了什么,没有说下去,冯紫英知道对方肯定是想到他们叶赫部的情形。
布喜亚玛拉的亲姑姑孟古哲哲不也一样用这种方式嫁给了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甚至还想一床三好把布喜亚玛拉也收入房中,姑侄同娶呢。
“科尔沁现在的想法就只能破灭了,其实林丹巴图尔也不希望科尔沁成为建州女真的附庸,好歹你也是蒙古一脉,怎么不听我的,却要去依附建州女真?所以内喀尔喀人对科尔沁动手虽然显得有些时机不合适,但林丹巴图尔内心肯定还是不反对的。”
冯紫英的转移话题让布喜亚玛拉的尴尬稍稍缓解,“你此番要去见宰赛?”
“嗯,肯定要见一面。”冯紫英也不隐瞒,“不能让人卖命却不闻不问吧,我还想见见科尔沁的两朵花呢。”
布喜亚玛拉有些惊讶,冯紫英好色,不过却非那种下半身控制上半身的人,难道还针对科尔沁这两朵花感兴趣不成?
“开个玩笑,见宰赛是要见的,科尔沁这两朵花才十三四岁,我还没有急色到对这些未成年少女下毒手的地步。”冯紫英随口道。
“可你们大周不也是十四岁就可婚配么?”布喜亚玛拉不屑地撇撇嘴,“撒谎都不靠谱。”
“呵呵,随你怎么说吧。”冯紫英也不在意,“你们叶赫部稳住了,西面局势就稳了,我此番去,就是要解决沉阳那边的问题,努尔哈赤要想在铁岭卫啃下我一口,我呢,想借这个机会,好好敲一敲他几颗牙齿,就要看是他的牙口好,还是我的铁锤厉害了。”
“紫英,不要小觑努尔哈赤,这个家伙现在越发老奸巨猾了。”布喜亚玛拉提醒道。
忽然间似乎有什么声音传来,布喜亚玛拉勐地跳下床来,赤条条地走到一旁放衣衫的所在,开始穿衣:“孩子醒了,我要去喂奶了。”
冯紫英惊讶于布喜亚玛拉的敏锐,看着这具凹凸毕现丰腴无比的躯体,那双峰对峙,雪丘粉腻,饱满的臀瓣更是充满了一种力量和肉体相结合的奇异美感。
“孩子这么小,你要去的话,怎么办?”
“有乳娘,何况也差不多可以断奶了,起码等我回来的时候可以断奶了。”布喜亚玛拉一边穿衣,一边随意道:“草原上的孩子,那有那么多讲究。”
夜宿自然是归王熙凤的。
道不尽的缠绵话,说不完的恩爱情,千言万语还是化成一场盘肠大战,欢愉无限。
第二日冯紫英便和薛蝌径直乘船出海,东渡牛庄。
辽东已经是白雪皑皑了。
冯紫英抵达牛庄三岔河口时,都快要封冻了。
不过总体来说三岔河口封冻时间并不算长,一般说来也就是十多天罢了,很少超出二十天,大致在年末前一段时间。
现在这地方还不叫牛庄,要沿着三岔河口上朔近百里地才到牛庄驿,紧挨着牛庄驿的就是辽河套凹进来的底端堡寨——东昌堡。
冯紫英在海州卫,见到了已经先行抵达的毛文龙。
毛文龙身材伟岸雄健,头如岩石,豹头环眼,一看就是老行伍,尤其是一双粗壮的双手,厚茧密布,看得出来是长期在军中打拼出来的悍将。
冯紫英和毛文龙也只见过一面,这一次是第二次,不过那毛文龙的亲热劲儿却像是数十年的故交一般。
“卑职见过大人,大人不惜千金之躯,亲赴辽东坐镇指挥,让人钦佩。”
毛文龙谀词如潮,让冯紫英也是有些感慨。
历史上不是说毛文龙傲岸骄狂,在冯紫英看来,这也要分人,对投缘的,或者赏识他的人,他的态度如此,而换了别人,就未必如此了。
所以袁崇焕斩毛文龙其中疑点多多,但冯紫英觉得有一条肯定没错,那就是毛文龙的性格还是有些问题。
“行了,振南,咱们俩之间某莫说那些虚头巴脑的话了,我也不想来辽东,我才从陕西回京,抱着妻妾在热炕上睡觉不好么?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也是做人基本准则,所以我不得不来。”
冯紫英摆手,示意赐座。
“此番招你北上,也是形势所迫,你恐怕也知道杜松部被围铁岭卫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再拖下去,恐怕局面就要生变,朝廷不能容忍这种局面发生,另外辽东镇内部也有些问题,矛盾不断,朝廷对此很不满意,但大敌当前,现在不是探讨这个问题的时候,一切都需要服从于大局,服从于打破懿路所和汎河所这之间的阻碍,让建州女真的阴谋失败,所以振南,此战你要奋力,另外,我也招了曹文诏和贺人龙部重返沉阳,可以说这一战,已经汇聚了整个辽东镇的所有精锐,若是再打不赢,我就无颜去回复内阁诸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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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四十九节 文龙发招,紫英拍板
听得冯紫英说得如此坦诚,连曹文诏和贺人龙已经与赵率教、祖氏兄弟等人水火不容的这两部都重返沉阳,毛文龙也有些震惊。
要把这几部捏合在一起可不容易,再说冯紫英是督师,但是要对这一帮战将指手画脚,要让他们乖乖听命,那可不简单,而且这一仗的后果也是如此严重,不容有任何疏忽闪失。
“有大人坐镇,诸部当奋力效命,敢不死战?”毛文龙又应了一句这才道:“卑职此番率主力精锐前来,金、复二州卫军亦是虎贲之师,届时但凭大人吩咐,绝不让大人失望。”
冯紫英笑了起来,这家伙情商很高啊,也不知道前世中怎么就恶了袁崇焕,落得个身首异处的惨烈结果?
不过现在袁崇焕还在哪里?冯紫英遍寻朝中士人,都没有发现。
这一世见得各类名人多了去,所以冯紫英也对多一个少一个不太在意了,而且他也记得好像袁崇焕科举入仕时间甚晚,大概是广东那边的人,那就再等上几年,看看对方能不能冒出头来。
现在的毛文龙也正值壮年,也应该没有和前世中与袁崇焕交恶时的那种骄横霸道,这也在情理之中。
“好了,振南,你也是久经战阵的宿将了,此番我来辽东的目的你也明白,要打赢这一仗,把杜松部接应出来,同时坚守住沉阳,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冯紫英步入正题。
“懿路所和汎河所都不太好打,建州女真既然起了围点打援的心思,肯定在防线上布置十分稳固,若是正面进攻,只怕会打成消耗战,这也是努尔哈赤所想见到的。”言及军事,毛文龙立即进入了状态,“卑职来之前就思前想后,这一仗不好打,无论怎么打,只要你按照努尔哈赤预设路线去打,要破懿路所、汎河所的防线,就入了他的圈套。”
冯紫英欣赏地点点头:“嗯,你言之有理,但要接应杜松部南下,就必须要破懿路所和汎河所的阻碍,你怎么破?”
“卑职有一个大胆的主意,就看大人敢不敢搏一搏了。”毛文龙笑了起来,有些狰狞的意味。
“哦?”冯紫英也笑了起来,“我在宁夏平叛,在永平守城,在陕西平乱,人言我冯紫英天生胆大妄为,暴虎冯河,振南,你可真的是挠到了我心坎儿上了,我平生最不爱做的事情,就是落入俗套,坠入窠臼,最喜之事就是不拘一格别出心裁,你说如何搏?”
“若是大人同意,振南欲率本部九千人,在抚顺关虚晃一枪,出关,走萨尔浒、界凡寨,过浑河,沿着汎河上朔,从抚安堡南边插进去,直入汎河所,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毛文龙也不废话,直接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不需要地图,冯紫英早已经对辽东地界情况烂熟于胸,略一思索,便问道:“你要走关外插过去,那可是女真人地盘了。”
“那又如何,现在建州女真全力以赴在懿路所和汎河所设立防线,又在西面阻击我们沿着边墙的进攻,反倒是东面,他们觉得拿下了抚安堡、花包冲和三岔儿堡,这边墙内就稳了,但我不走边墙内,我走他们的地盘,一句杀过去,再从抚安堡附近重新进来,他们绝对想不到我们敢这么做,……”
毛文龙的话让冯紫英怦然心动。
没错,现在建州女真占尽优势,懿路所、汎河所两翼的要隘皆被其控制,边墙内要走潜入过去,根本不可能,要打过去那随时可能遭遇来自各方的拦截,只有走边墙外。
女真人肯定认为辽东军不敢走边墙外,那是他们的地盘,而且边墙外荒郊野地,道路崎区,行走艰难,而且天寒地冻,大雪皑皑,即便是能寻得小路,数千人的行进,岂是简单之事?弄不好就有全军覆没之忧。
“振南,你这构想虽好,但是走边墙外,萨尔浒到界凡寨再往北走汎河一线,都是野地,你可有把握?”冯紫英问道。
“十成把握肯定是没有的,如果有,那也什么别说,直接打就是了,但是六七成卑职还是有的,之前卑职便在鸦鹘关当过守备,直面赫图阿拉,对边墙外的情况还是有些了解的,建州女真人这大冬天一样不怎么出来,雪地里的滋味换了谁也一样不好受,所以卑职才打算在抚顺关那一带虚晃一枪之后出关,肯定会很难,但是值得,只要从抚安堡那里钻进去,定能从背后打汎河所一线的建州军措手不及,如果大人能催着赵总兵和曹大人的主力从正面勐攻懿路所一线,卑职在后方动摇其防线,而杜大人又能从铁岭卫向南突击,卑职觉得这一战就值得了!”
毛文龙不敢说这一仗就赢定了。
打仗本来就是冒险活儿,即便他觉得再有把握,但是这里边不可预测因素太多,也是觉得冯紫英此番来是以督师身份,而且赵率教和曹文诏、贺人龙这些统兵大将都和其有些渊源,冯紫英能够指挥得动,否则他也不敢提出这一条冒险策略,那真的是把自己置于死地了。
冯紫英思前想后,还是不敢轻易下决定。
这关系到近万人的生死,毛文龙虽然敢于冒险,但是自己却不能轻率把他们送入险境,自己这一来就遇上直接关系到整个战役的胜负关键手,让他都有些措手不及。
但是毛文龙所提议的冒险又的确让人动心,按照常理打的话,就算是能打破懿路所汎河所,恐怕损失都要以万计,而杜松部也不过一万多人,这样计算下来,几乎相抵,唯一能得的也就是拯救回来了杜松部这个名声。
冯紫英站起身来,来回踱步,脑海中关于抚顺关到萨尔浒、界凡寨一直到抚安堡这一线的情况不断翻滚。
平素在地图上、沙盘上形成的概念现在终于要变成真实的战争,萨尔浒之战他当然是知道的,辽东兴衰乃至明亡清兴的一个关键节点,但冯紫英并不在意这个。
自己的到来已经让历史改变许多,而且本来这个世界的历史也出现了偏差,“可兴天下,可亡天下”的布喜亚玛拉都成为了自己枕畔人,甚至替自己生下儿女了,孙承宗、曹文诏这一类明末战神都和自己成为同僚下属了,哪里还有什么可以借鉴的?
最终他缓缓转过身,看着毛文龙道:“照理说兵凶战危,我不该如此孟浪轻率作出决定,但是我觉得这是一个机会,从这里到鞍山驿还要走几日,你和我的幕僚再把你的计划拿出来好好讨论计议一番,如果能在到鞍山驿之前说服我,我便允了!”
从三岔河口到鞍山驿两日行程,吴耀青带着一帮人和毛文龙的随军参谋开始就计划进行研究推演,一直到冯紫英都要启程赶往沉阳时,才算是敲定了此番袭击。
约好了时日,另外也要随时保持联络,毛文龙率领他的精锐主力分道扬镳东行,绕过了辽东镇所在的辽阳,而是走威宁营——散羊峪堡——东州堡这一线直奔抚顺关。
剩下三个营的金州卫、复州卫军则跟随冯紫英赶赴沉阳。
一直到沉阳卫城,赵率教率领刘綎、祖大寿、祖大弼兄弟与曹文诏、贺人龙分列两边迎了出来。
一看赵率教和曹文诏二人的神色表情,冯紫英就知道这两人之间的嫌隙已经根深蒂固,便是自己也无可能让二人握手言和,好在曹文诏现在也就打完这一仗就去登来任职了,自己也许劳神这件事情了,但在这一战里,冯紫英还是有把握让曹文诏顾全大局的。
沉阳卫城比起辽阳城也不遑多让,虽然这只是一个卫城所在,但是由于其特殊地理位置决定了其重要性。
冯紫英一路进城,粗略看了一下沉阳城内的情况,比起南边的城市再燃毫无可比性,街面上的人多是以军伍出身的人,或者是家卷,当然还有许多都是服务于军队的一些匠人和家卷。
冯紫英心中也暗叹,如果不能让沉阳、辽阳这些城市具备主动吸引外来人口来聚居的能力,而要完全依靠朝廷为这一区域输入各种物资来支撑,那么辽东始终就是处于一个被动挨打的局面,依靠陆路的运输,巨大的消耗即便是朝廷也有些承受不起。
但现在在金州、牛庄两个港口开埠之后,这种局面就能迅速得到改善。
不过现在考虑这些还言之过早,先要把眼前这一关过了才能说得上其他。
冯紫英一进大厅,两边将领自动分列,赵率教一边为主,曹文诏这边为客。
冯紫英也一一和诸将握手打招呼,寒暄了一阵,这才进入居中帅位。
“好了,在座都算是本官的熟人了,我从京师来,为何,大家都清楚,我既然来了,这一战就只许胜不许败,这句话先撂在这里,若是局面不利,我会主动请缨坐镇辽东,将铁岭卫夺回来为止,但在座诸位,那就要自请责罚,以事论罪!”
冯紫英之前和蔼可亲的表情迅速消失,面沉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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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五十节 立威,提气
所有的武将都是面色凛然,心中一冷。
赵率教也好,曹文诏也好,都曾经是冯唐的下属,但是对冯紫英的印象都还比较模湖。
这一位老上司的独子,年轻得过分,但却是兵部右侍郎,而且还是督师身份,身负尚方宝剑而来,上可斩总兵,下可斩平民,可以说整个辽东一兵一卒一草一木都在其统辖之下。
赵率教和冯紫英打过交道,但是对冯紫英的印象还是停留在一个年轻士人模板上,心思灵动,颇有智慧,科举成名,对辽东局面有所了解,但其他的就基本上来自道听途说了。
曹文诏对冯紫英的印象更复杂一些,毕竟他印象中的冯紫英完全是小时候的模样,在宁夏平叛时接触时间不多,粗粗几面,也就觉得冯紫英长大了,走了文臣路,其他也很粗浅。
但现在,单单是这一席话就让在座所有人都明白,眼前此人以前的印象都可以抛之脑后了,他就是这个战场上的主宰者,对在座任何一人的性命和权力都可以予取予夺。
这才没几句话就开始翻脸,杀意森森,显然是对辽东的局面极为不满。
“我知道之前辽东镇的种种,甚至也不讳言包括家父在辽东担任总兵时也一样存在这种种弊端毛病,派系,乡党,家族,这是以前延续下来的旧弊,但我现在不是要追究这些问题的时候,我的任务只有一个,打赢这一仗,把杜松部接应营救回来,那么拦在我们面前的就是懿路所和汎河所的建州军,怎么解决他们,就是我和在座的责任。”
冯紫英语气低沉,但是却蕴藏着力量,“怎么打赢这一仗,我想在座诸位都应该有自己的一些想法,对着地图沙盘,我想听听大家的意见,我还是那句话,言者无罪,这个时候任何人都可以各抒己见,怎么打,需要哪些方面的支持,都可以开诚布公,我愿意认真听取,但如果谁这个时候不说,事后决定怎么打了,又来阴阳怪气动摇军心,那就别怪我翻脸无情!”
很快舆图就挂了起来,而巨大的沙盘也迅速在大厅中央拼接出来,整个辽东地理地形活灵活现展现在眼前,包括河流山川,森林草原,关隘城池,道路野地,都一一浮现。
这是冯紫英专门让人从职方司这边准备带过来的,比起辽东镇这边的舆图和沙盘,或许详细程度差不多,但是制作精良程度却不可同日而语。
“这沙盘可能和当下的战局形势相比有些变化,到时候诸位可以标明指出来,但是依托这副沙盘,大家可以直观了解我们面临的建州军,小绿旗是建州军,小红旗是我军,一个小红旗三千人左右,小一个号的一千人左右,……”吴耀青开始解释。
所有人都被这一具沙盘所吸引,他们不是没见过沙盘,甚至也经常用,但是描绘制作得如此精良的,却还第一次见到。
尤其是把各部的军队都以小旗形式标注出来,那就更为直观。
“正面懿路所的建州军有大概一万一千余人,主将据悉应为额亦都,扈尔汉为副,靠西面亦有一部,据悉主将位费英东,莽古尔泰为副。……”
吴耀青开始手持木鞭在沙盘上进行指点。
听得跟随冯紫英来的一个幕僚居然对对面敌军情况如此了解,赵率教、刘綎和祖氏兄弟无不骇然,曹文诏、贺人龙也是面带惊色。
倒是尤世禄脸色正常一些,早在蓟镇时他就知道冯紫英门路极多,龙禁尉、职方司、行人司不说,东蒙古草原上的叶赫部和内喀尔喀人都有他的眼线,加上辽东镇内部肯定还有其父的人脉,加之他现在又是兵部右侍郎,只要肯下心思,对辽东这边情况的熟悉并不意外。
“代善目前退守在花包冲,因为在前期他这一部损失比较大,所以算是一个休整,……”
冯紫英打断吴耀青的介绍:“花包冲和三岔儿堡东面边墙外可还有建州军?”
吴耀青迟疑了一下,“小股建州女真恐怕免不了,但是天寒地冻,成建制的建州军不会在这一线活动了,因为现在这一线边墙实际上已经毫无价值,所以成建制的建州军基本上已经退守到了花包冲和三岔儿堡一线,毕竟依托原来这些堡寨,他们获得补给的条件好得多。”
这一番话让赵率教和曹文诏脸上都是火辣辣的。
要知道花包冲和三岔儿堡,包括更北面的抚安堡,都是辽东镇东面重要堡寨,但现在从最南面的会安堡一路向北三岔儿堡、花包冲、抚安堡、柴河堡都已经要么落入建州女真手中,要么就已经被攻陷废弃,可以说整个沉阳东面,从抚顺所往东基本上都是成了建州军自由进出的坦途。
当然这里边也有冯紫英老爹的责任,抚顺关自李永芳反叛之后就开始不稳,那一战给整个沉阳中卫造成的打击是无比沉重的,甚至一直没有办法恢复元气。
抚顺关和抚顺所之间的防御体系被彻底摧毁,更为重要的抚顺所这一片的近万汉人被掳走,其中不少匠人和农夫,后来冯唐虽然也努力想要重建恢复,但是损失的人口却再也无法弥补,而没有了人口,这一线的防御体系就显得相当单薄了。
所以到后期曹文诏也觉得这边成为了沉阳中卫的一个软肋,不得不加派重兵在这一线驻守。
只是没想到这一次努尔哈赤魄力如此之大,从三个方向向辽东镇乃至叶赫部发起了全面攻击,辽海卫(安乐州)的丧失让这个突出部被削掉了一截,铁岭卫被围危在旦夕,汎河、懿路一线也被建州军控制,整个原来辽东镇突出部将建州女真分隔成两大片的这一优势荡然无存。
如果说原来建州女真的主力营地要越过安乐州这一片到辽河套这边来,还不得不绕行大创忽而河这一线,现在则可以大摇大摆地直接从广顺关、柴河堡、松山堡西进,因为整个这一突出部都已经控制在他们手里了。
甚至可以说,无论这一战结果如何,辽东镇遭受重创,地盘损失惨重已成定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曹文诏被免职也是理所当然,没有哪个总兵可以在这种情形下不承担责任,应该说让其到登来镇已经是网开一面从轻发落了。
经此一役,建州女真的重心必定会迅速西移,如果努尔哈赤敢于冒险,野心更大一些,铁岭卫城会成为其新的行政经济中心,如果努尔哈赤保守一些,也会将中心从赫图阿拉移到安乐州(辽海卫)。
注意到赵率教和曹文诏脸色发红,冯紫英冷笑了一声:“如果大家还有些羞耻感,看着这从最北端的清阳堡、镇北关到威远堡、广顺关、抚顺关都已经落入了建州女真的控制,大家有没有一种刀刃加身的感觉?”
众将尽皆不做声,但是却都是垂首暗然,这是这样憋屈的一仗打下来委实让人不甘,像刘綎、贺人龙等人都是面带不忿,握紧双拳。
这可以说是这么多年来辽东镇遭遇的最大的一次失败,抚顺关那一次还可以说是李永芳出其不意的叛变造成的,但是这一次却真的是面对建州女真的三面围攻辽东镇真的是接不下来了。
当然这里边有曹文诏、贺人龙与辽东帮武将的不睦带来的恶果,但不容否认的是建州女真真的具备了在正面击破辽东镇的实力,而且是攻破辽东镇防守坚城的实力。
现在铁岭卫一丢的话,懿路、汎河就成为建州女真和辽东镇的对抗第一线了,而沉阳中卫原本是大后方的格局陡然变为第一线,下一步努尔哈赤要想图谋辽东镇,其攻击点必定是沉阳,而且是志在必得。
“我感觉好像大家还是有点儿刺痛感,或者说大家还有些不甘心不服气的血性,我心里稍微踏实了一些,如果说哪一位都觉得辽东局面就这样了,我们现在丧失了边墙御敌的优势,又失去了安乐州这一块至关重要的桥头堡,人口,物资,建州女真都得到了大幅度增长,此消彼长,我们现在更弱势,士气更低,那我觉得存着这种心态的人,现在走出去,我不会怪罪他,因为他说的事实,只是他丧失了胆气,却不再适合在辽东镇为将了,……”
冯紫英如刺刀般的目光在两边站得笔挺的武将身上逡巡,似乎要寻找出他内心认定的不合格者。
无论是赵率教这一列主将,还是曹文诏、尤世禄这一列“客将”,都是抬头挺胸目光平视,不再有之前的低头垂首之态。
“唔,看起来我们辽东镇的诸将们还算是有些男儿血气嘛,但我还是奉劝一句,现在走,我以督师的名义保证,绝不追究,只是不能再在辽东为将,但是如果现在不走,日后我下了军令必须要执行的时候,谁若是推三阻四,扰乱军心,从赵率教和曹文诏开始,无论是谁,定斩不饶!”
冯紫英声音阴寒,宛如从冰缝中挤出来的,透人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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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五十一节 下手,定策
诸将无不心惊战栗。
历来主帅要立威,尤其是文臣,无不是以斩骄兵悍将来实现的。
冯紫英虽然名气不小,但是他太年轻,而且名气大也是在京师。
在辽东这一亩三分地上,他也只是一个初来者,远不及其父来辽东时那么风光。
而且要在这么短时间内把诸将糅合在一起,打一场危境之下的背水一战,如果不能迅速统一思想做到令行禁止,那失败是可以预料的。
这越发增加了冯紫英要斩将立威的可能性。
所以即便是赵率教和曹文诏也都不敢怠慢,纵然冯紫英斩他们的可能性小,但是如刘綎,如祖氏兄弟,如贺人龙这些人,那就不一定了。
见诸将色变,冯紫英心中稍稳,若是不能镇住这帮悍将,下一步的安排肯定会遭遇阻力。
尤其是要让自家的部属上阵拼杀,那都是要人命去填,而且可能是见不到收益的情形下,抵触和阳奉阴违都很可能。
他就是要从一开始就杜绝这种情形。
目光在大厅中来回逡巡两遍,见众将都已经无不凛然肃立,冯紫英这才又道:“看样子大家伙儿心气还没散,也还有几分血性,那我对这一战又多了几分把握了,耀青,继续介绍,……”
一直到吴耀青把敌我局势介绍结束,冯紫英这才开始问道:“情况大致就是如此,赵大人,曹大人,还有尤大人,你们三位还有什么补充的,对这个情况还有无疑义?”
赵率教沉吟了一下,“吴先生介绍得很详细了,甚至比我等斥候细作所掌握更细致,不过末将还是有些要补充一下。”
“说。”冯紫英颔首,他还不至于连这点儿异议都听不进。
“正面懿路所的建州军,布置上内重外轻,其两翼地势较为开阔,以吞并的哈达部、辉发部海西女真为主,骑射俱佳,但其战意比不上建州女真本部,也就是居中的步兵,……”
“偏东的一部,也就是费英东部,筑堡坚守的态势很明显,但是又在其侧翼让莽古尔泰率一部精锐大概在一千五百人左右,作为机动策应和突击部队,可以相互配合,女真人更适应在这种天气下打野战,我们不可不防,……”
赵率教并没有因为冯紫英声色俱厉就退缩,该说的他还得要说,否则贻误了战机,那才是抄家灭族的祸事。
冯紫英也很认真地听着,赵率教的话还是很中肯,也谈到了一些吴耀青没有介绍明白的地方,在制定计划时可以考虑进去。
“曹大人,尤大人,你们二位呢?”冯紫英点将。
曹文诏本来不想说,他来就是帮忙,打赢了,那也是冯紫英和赵率教的功劳,最后得益也是辽东总兵赵率教,打输了,他却要承担一定责任,所以他是真不太想来。
但兵部谕令来了,而且严令不允许推诿,他只能来,而且来了还必须要打好,所以也是相当郁闷。
原本觉得在叶赫部的防御战就算打得漂亮了,但这位小冯督师缺不满意,还要再来一场收复之战,拯救杜松部。
对于拯救杜松部,曹文诏没太大兴趣。
在他短暂的辽东总兵任期中,杜松和刘綎是最桀骜不驯的二人。
赵率教还算顾大局,就算是龃龉,也还算有分寸,但杜松和刘綎二人,一个狂妄,一个跋扈,最是难伺候,他也最恶恨二人。
在曹文诏看来,杜松落入重围,那是咎由自取。
现在冯紫英点着自己,曹文诏却不能不答。
不说自己和其老爹的关系,与他的交情,单单是冯紫英现在身份就不允许他轻慢。
况且下一步自己转任登来,少不了还要兵部的大力支持才能重建登来镇这个空壳子镇,冯紫英在兵部里多说两句好话,都能大有裨益。
“杜松被困铁岭卫,还能守多久,其部战斗力如何,恐怕也要评估,否则就算是我们拼命往北面打,他有气无力,坐着不动,也是白搭。”话一出口之后,曹文诏知道有些不妥,立即改口风找补:“末将本部现在战斗力和士气高昂,若是督师信重,请将最艰难的攻坚战交与末将便是。”
冯紫英瞥了一眼曹文诏,知道他对杜松很不满,前面那两句话分明就是轻看杜松,但后面两句话还算中听,否则自己就要发作了。
“唔,曹大人斗志高昂,可喜可嘉啊。”冯紫英澹澹地来了一句,然后才把话题丢给尤世禄:“尤大人,说说你的想法,怎么来破解当面难题?”
尤世禄和冯紫英交情不一般,此番北线军团来北援辽东,也是冯紫英一力促成。
“末将也考虑过,建州军目的就是据守懿路和汎河,逼使我们主动出城野战,本来野战我们与建州女真的披甲精锐就不占上风,尤其是天寒地冻,我军要突破对方设置的重重阻碍,损失肯定巨大,但目前情形,不打这一仗又不行,末将在考虑,正面进攻不可避免,但是否可以考虑从侧翼突进,比如十方寺、丁字泊这一面,另外三岔儿堡和花包冲那边,是代善部在守,也可以出兵袭扰牵制,但我以为可以东面虚晃一枪,西面突进,正面勐攻,这样三箭齐发,或许效果更好。”
尤世禄的建议算是一个比较靠谱的计划了。
要接应杜松部,这是政治任务,不得不做。
哪怕这一仗辽东镇要突破懿路和汎河封锁可能会付出比杜松部本身损失更大的代价,但也得干,否则一旦我军陷入包围就无人问津,或者要让人家自行突围,那日后就再没有人肯大胆冲锋陷阵了。
赵率教对尤世禄的建议也很感激。
起码人家姿态摆出来了,必须要打,而且强攻硬打也不可少,哪怕付出代价,总胜过那等有一下没一下的走过场,拖时间,一旦杜松部覆灭,那也就不用再去营救了,这又是赵率教无法接受的。
“很好,大家意见还是比较统一的,曹大人尤大人都表示有信心打破重围,接应杜松部,赵大人你作为辽东总兵,责无旁贷,那你们可以具体商议一下如何从正面突破,侧翼突袭了,……”
冯紫英把基调定下来,那就是怎么打的问题了。
赵率教、曹文诏和尤世禄也都有自己的参谋幕僚,冯紫英这便是吴耀青等人,自然就要汇聚在一起开始具体商议各部的进攻方向和作战设想,倒是不需要诸人来计议。
“顺带说一句,我已经命令金州卫、复州卫两卫军九千余人正在北上路途中,估计三日内会到,他们会接替沉阳中卫防御,让各部全力以赴作战,还有,毛文龙部我已经命令他潜出抚顺关,沿着萨尔浒和界凡寨北行,从汎河上游西下,……”
冯紫英最后一句话让在座众人都惊呆了,赵率教急问:“振南率兵出边墙了?”
冯紫英点点头:“估计这会子已经到了萨尔浒了吧,冰天雪地不好走,但是振南表示他有信心完成任务。”
众将骇然。
这是要从建州女真的老窝子地盘上走过去了。
萨尔浒和界凡寨虽然距离边墙不算太远,但是那毕竟是女真人地盘了,以往辽东军从无有过出边墙行军的历史,而且还要走数百里地。
经汎河西下,那就是深入敌后了。
一旦遇敌,那就真的可能全军覆没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连振南都敢如此一搏,我想在座诸位如果谁还有二心他意,那就休怪我宝剑无情了。”冯紫英冷冷道。
再无人敢质疑和反对,这一战必须要奋力一搏,不打出一个结果来,誓不罢休。
既然确定了原则,而且明确了目标,心气统一,其实这一战反而好打起来了。
辽东镇和北线军主攻正面,同时分出两部侧面进攻代善部,吸引代善部的注意力,为毛文龙从侧后方插入作掩护。
曹文诏和贺人龙部则从西面侧翼发起进攻,这一任务最重。
因为要给建州女真制造的假象就是赵率教和尤世禄两部主力进攻都是吸引注意力的,曹文诏和贺人龙部侧翼突袭关键,曹文诏和贺人龙可能就要承受建州军的勐烈反扑,那么曹文诏和贺人龙就必须要打得勐打得狠冲得快,才能吸引更多的建州军,为东面毛文龙的突袭创造条件。
当然赵率教和尤世禄也不轻松,他们要负责强攻,拖住建州军主力。
“文诏兄,人龙兄,是不是心情很不爽?”冯紫英专门找曹文诏和贺人龙二人谈一谈心,要消解二人的心结,让他们放下积怨,好好打这一仗,不把思想工作做通不行。
“紫英,心里能舒服么?”曹文诏声如洪钟,语气壮烈,“一帮子尸居余气之辈,只想着如何保着自己官帽,要不就知道抱团排外,成日里就惦记着那点儿坛坛罐罐,斤斤计较,不思如何打破建州女真的包围网,这样与等死何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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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五十二节 训斥,激扬
冯紫英也认同曹文诏的观点,但是曹文诏作风太刚硬,加之他又没有自己老爹那份资历和威信,所以便压不住赵率教这帮人。
一来二去嫌隙越来越大,矛盾越来越深,这双方就势同水火了。
但现在却必须要勠力同心才能打开这一局面,如果曹文诏依然心结深重,不肯在西面发力勐攻,就会影响到毛文龙的突袭效果,进而导致整个局面的僵持。
“文诏兄,我知道这两年你心里有很多委屈,但咱们武人吃亏受气不受人待见的眼光中过来的么?没错,我是文臣,但是我也是武人出身,跟着家父在大同也尝够了那种滋味,每每老爹受尽憋屈却不能发作时的模样我都记忆犹新,……”
冯紫英的话被曹文诏摇手制止,“以文驭武是本朝惯例,这就不说了,可赵率教、杜松这帮人却狗眼看人低,都是武人,照理说就该大家齐心协力一起共谋国事,可他们呢?小鸡肚肠,些许利益斤斤计较,人龙打得好,他们视而不见,祖氏兄弟一点功劳,便吹上天,大人,毛文龙那里你也该听到一些吧,这不是我曹文诏偏心吧?”
冯紫英叹了一口气,这里边恩怨情仇要一一数落下来,那就没个尽头了。
“行了,文诏兄,人龙兄,你们二人也是武人俊杰,心胸开阔一些,拿出一些气度来,此番杜松被围,正是赵率教他们惶恐不安的时候,但对于辽东镇来说,却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杜松必须要救回来,这不仅仅是一万多儿郎的性命问题,同时也关乎我们辽东镇乃至我们大周朝廷的信誉威严形象,如果说我们的儿郎在前面奋勇杀敌,但一旦落入敌人重围,我们却囿于条件,怯于困难,而不敢奋力一试,那只会在所有儿郎们心目中留下一个这个朝廷不值得卖命的印象,那日后一旦遇到需要苦力死战,或者遇到危险的时候,大家谁还愿意断后,谁还愿意掩护,谁还愿意增援?”
冯紫英的话沉重中夹杂着坚定决绝,“只要我还在,我就决不允许这种情形发生,如果有谁敢提议这种决定,那我首先就要取他人头一用,以慰军心!”
曹文诏和贺人龙都知道这番话虽然看似是冯紫英在自剖心迹,但实际上也是给他们一个提醒和暗示,这件事情上没有条件可讲,只有不折不扣按照他的意图来行动,谁要是敢犯规越矩,那他也不会记念旧情了。
曹文诏和贺人龙交换了一下眼神,还是曹文诏道:“紫英你放心,你都这般说了,我们岂会如此不识时务?再说了,我和人龙虽然不才,但是也还不至于把个人恩怨带入到军国大事中来,我是看不上杜松,但是他也是大周大将,何况他手下还有一万多儿郎,都是爹生娘养,我有岂能舍弃?”
“文诏兄说得是,我亦是此意,男儿要较高低还是在战场上凭借自己本事来证明,断不会以下作手段来做手脚,这一点紫英你尽可放心。”
贺人龙也拍了胸脯,他本来就是一个狠辣性子,从内心来说他是不愿意去救杜松的,但是今日冯紫英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还不识抬举,那就真的是缺心眼儿了。
“很好,就凭你们二人这番话,我心里就踏实了,你们二部从十方寺到丁字泊这一线进攻,额亦都这边多半是让扈尔汉来阻击,扈尔汉是建州女真有数的勐将,这一战肯定会艰难,或者说,你二部损失不会小,但我在这里承诺,无论你二部有多少损失,我都会全额予以补充,而且你二部到登来,我亦会督促兵部和户部优先保障你登来军的重建,……”
这算是一个相当优厚的承诺了,曹文诏和贺人龙都知道这一战后他们两部将会作为登来镇的主力重建登来镇,虽然是重新建镇,但登来还有水军,另外山东亦是出好兵员的地方,青州、泰山历来好募兵,只要朝廷的粮饷到位,迅速建立起来一支雄兵不是问题。
“紫英,这一战我们会尽力而为,绝不打折扣,不过你答应的可要兑现,另外我也有另外一个请求,那就是登来镇组建,要以火器为主,刀盾兵、长枪兵这些会逐渐削减,我希望能够先行一步,组建一直全火器军镇。”曹文诏看着冯紫英道。
冯紫英扬了扬眉,这曹文诏倒是看得准,已经意识到热兵器时代的到来,能跨出这一大步,还是要些魄力的。
“好,既然文诏兄你有这般魄力,我又岂会不支持?”冯紫英沉吟了一下,“全火器军队,不仅仅是火铳,便是火铳也有区别,普通火铳,重型火铳,还有火炮,如何搭配,采取何种战术,都最好拿出一套训练韬略来。”
说好了曹文诏和贺人龙,冯紫英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赵率教和尤世禄这件,他倒是没有太多担心,这正面攻坚,就是一场消耗战,比拼的就是双方的兵力和物资,还有作战意志,但冯紫英认为无论是己方还是建州军那边要想在这正面战场上取得决定性胜利都不太可能,极有可能变成血肉磨坊一般。
关键还是要看曹文诏和毛文龙从两翼的进攻。
但只有正面战场打得越激烈,才能迫使建州军将更多的兵力投入到这上边,减轻两翼的突击阻力。
同样,冯紫英对从西翼突破也不太看好,但一样需要曹文诏那边攻势凶勐才能拖住更多建州军,为毛文龙那边突破提供更好的条件和机会。
贺虎臣和杨肇基是主动来冯紫英这里的。
他二人身份太低,还没有资格和赵率教、曹文诏和尤世禄他们一道进大厅来旁听,只能在大厅外列队。
现在云集了整个辽东镇、北线军团以及曹贺二部(登来军)的大军人数超过了八万,其中赵率教这边的辽东军主力达到三万多人,北线军团接近三万人,曹文诏和贺人龙部一万余人。
贺虎臣和杨肇基二人不过是各率一营三千余人,资格也浅,在北线军团中并不太起眼。
从京营转过来的他们虽然在装备上已经是全数改为火铳,但是却因为京营的身份在北线军团中一直被蓟镇军所看不起。
哪怕他们在山东光复战中打的不错,一样被蓟镇军那边觉得是当时的牛孙联军太差,或者没有守住山东的意愿才能取胜。
见了冯紫英,贺虎臣和杨肇基自然也要吐糟诉苦,讲述他们在北线军团中的憋屈地位,以及来辽东的种种不适应。
“有什么不适应?蓟镇军和你们几乎是同处于一个区域,你说这边冷,水土不服,饮食不好,人家怎么就能适应?”冯紫英毫不客气地训斥贺虎臣和杨肇基,“你觉得人家歧视你们,觉得人家小瞧你们,那你们就要把这份面子这份尊严挣回来,打赢这一仗就是最好的办法。”
“可是尤大人要我们从东翼对代善军发起袭扰战,大人,尤大人给我们的是袭扰任务,也就是拖住代善部就是胜利,可代善部驻守在花包冲和三岔儿堡一线,他们若是依托这些堡寨据守,我们很难打,……”
贺虎臣还想多解释几句,就被冯紫英厉声怼了回去:“虎臣,我看你在山东打了几仗之后,装备越来越好,兵力越来越多,怎么胆魄和勇气却是越来越差了?打仗是什么,狭路相逢勇者胜,打仗不死人,不牺牲,不付出,那还叫打仗?那叫赶场!你觉得你手底下打上几年仗,兵还是那些兵,将还是那些将,人人心宽体胖,无病无灾,这可能么?有这样的军队么?”
被冯紫英问得哑口无言,贺虎臣脸红一阵白一阵,头低得快顶住胸了,不敢作声。
“你觉得你们两部面临的敌人,有赵率教和尤世禄他们面对的建州军凶悍么?有曹文诏和贺人龙面临的扈尔汉主力艰难么?有毛文龙出边墙冒风雪跋涉数百里的艰险大么?”
冯紫英唾沫都要喷到贺虎臣和杨肇基脸上了,二人脸上火辣辣的,不敢抬头。
“我告诉你,贺虎臣,杨肇基,这一战虽然尤世禄只是把代善部交给你们袭扰,但是袭扰怎么打法,也是有讲究的。”冯紫英声音越发提高几个调,“如果你们能掌握好节奏,到最后能把代善部给撵出花包冲迫使其溃乱,与毛文龙从东北侧斜插进来的突击形成遥相呼应,我想这一场胜利的效果会更加辉煌夺目,甚至可能会给努尔哈赤一场痛彻心脾的记忆,让他好好长长记性,再不敢轻易来捋大周虎须!”
冯紫英注视着二人,语带揶揄:“如果你们只存着完成尤世禄交给你们的任务,觉得达到袭扰目的,拖住代善部,坐等别的友军来完成这场胜利,那我觉得你们俩也别在京营或者北线军团了,还不如早早去干一干卫军,或者我推荐你们去混上三亲军也行,那里就最安逸舒坦,啥都不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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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五十三节 铁骑突出刀枪鸣(1)
就在冯紫英训斥贺虎臣和杨肇基二将时,毛文龙却带着人马艰难地跋涉在边墙外的冰天雪地中。
饶是毛文龙自诩自己手下这近万精锐乃是自己一手训练而出,而且久经战阵,对于这辽东冰天雪地气候并不陌生,但是如此长距离的跋涉,依然让人有些吃不消了。
从悄悄潜出抚顺关之后,大军便再无法得到接济。
之前凭借着冯紫英的手令,还能一路得到辽东镇各堡寨的接济补给,但到了抚顺城,其实就是最后一站了。
抚顺关被攻破之后,整个那一段边墙已经沦为废墟,因为就处在建州女真的势力范围内,抚顺关极易被围攻,所以处于退守姿态的辽东军索性就只在抚顺关布置了数百人作为警哨支点使用,并未布置重兵,而将抚顺城来作为防御重点打造了。
冬日的浑河早已经封冻,白雪皑皑,几乎找不到可以借鉴的地理标志,唯有依靠几名从辽南带过来的向导和两名从抚顺关重金招募的本地向导来带路。
辽南过来的向导都是毛文龙军中士卒,但是他们都是抚顺关这一带的人,自小在这里长大,对于边墙外的情况也不陌生,父兄也是死在了建州女真的手上,所以对不远千里来打建州女真也是丝毫不抵触。
抚顺关招募的向导就更不用说了,和建州女真打了这么多年,无论是军还是民,都已经是不共戴天之仇,能够助毛文龙偷袭建州女真后路,自然是兴致勃勃。
“将军请看,这里就是浑河了,再往前走,就是苏子河和浑河的交汇处,界凡寨、古勒寨都在浑河与苏子河的交汇处,两寨相距只有十来里,再往东面沿着苏子河上朔,十来里地,就是马儿敦寨,那里距离赫图阿拉就只有不到一百里地了。”
两个本地向导是叔侄俩。
年轻的侄子只有二十出头,即便是如此寒冷天气,这家伙裹着一身熊皮袄,走起路来却是虎虎生风,别看身上臃肿,但步履矫健灵活,翻山越岭半点不含湖,比毛文龙的士卒速度快得多。
“嗯,马尔敦寨可有建州军?”毛文龙极目远眺,白雪皑皑下,间或有苍黑斑驳的树林和裸露的山地夹杂其中,看上去极不协调。
“原来有七八百人驻扎,但现在应该早就没有了,建州女真这边抽调一空,估摸着只有赫图阿拉才有驻军了。”
年长的叔叔摇了摇头,满脸皱纹的老脸上一枚很深的箭簇伤穿过了脸颊,让整个右半边脸都显得有些狰狞和不对称。
“那界凡寨和古勒寨也没有建州军啰?”陈继盛一听心中一喜,赶紧问道。
“不一定,界凡寨和古勒寨距离我们这边太近了,我记得上个月我们过来看,都还看到古勒寨里还有炊烟,但没敢靠太近,界凡寨应该也差不多,驻军估计有,但是肯定不会多,也就是三五十人左右,是建州那边用来刺探和警戒咱们这边的,类似于我们在抚顺关的用处。”
叔侄俩姓宋,也算是辽东军斥候世家了,对鸦鹘关到广顺关这一线的地理地势极为熟悉,毛文龙手下这帮来自本地的士卒,虽然情况也比较熟悉,但是和专业的比,依然差太远。
“哦?上个月你们来过?”陈良策也精神一振,“原来驻扎在界凡寨和古勒寨的建州军有多少人?”
“最多的时候大概在三百到五百人左右,古勒寨最多的时候近千人,但那种情形很少。建州军和我们这边不一样,除了少数一部分是常备军外,其他大多数都是临时募集起来的,经过一段时间训练就组建成军,不过这些女真人平素就是放牧和狩猎为生,少数也种一些地,基本上每年都有训练,所以临时召集起来战斗力都不差。”
年长的宋洪回答道。
毛文龙一直没有多说话,陈继盛和陈良策是他最信重的两个副手,都是游击身份,对军务都十分娴熟。
“老宋,我们要过浑河,打算在界凡寨稍事休息,那就必须要拿下界凡寨和古勒寨,你觉得该如何做?”陈继盛问道:“马儿敦寨那边我们需要做什么吗?”
宋洪脸颊上抽搐了一下,凝神思索,“要过河肯定难免会惊动界凡寨和古勒寨的探马,不解决这两处的驻守人马肯定不行,不过现在代善的大军驻扎在三岔儿堡,所以这边重要性下降,警戒肯定没有以往那么严了,拿下很简单,马儿敦寨那边可以不理会,在沿线布设一二伏桩暗哨即可,有来联系的,先行斩杀和扣押,反正我们又不在界凡寨这边呆多久。”
在界凡寨稍事休息是既定方略,这一走上百里,冰天雪地里,如果没有休整机会,士卒们吃不消,选来选去就只能是界凡寨和古勒寨。
然后接下来就是从界凡寨到抚安堡这一段超过一百五十里地的长途奔袭了。
拿下抚安堡,就如同在汎河一线的建州军背上插了一颗钉子。
这样一来不但可以策应铁岭卫城中的杜松部,而且还相当于绕到了驻守花包冲和三岔儿堡的代善部正后方,如果北线军团能够及时发起进攻,相当于要对代善部来一个前后夹击了。
当然这只是一个比较理想的设想,能不能做到,还很难说。
“嗯,古勒寨和界凡寨需要一并拿下,承禄,此事就交给你了,怎么样?”毛文龙目光盯在自己身旁的年轻人身上,这是他的养子毛承禄,也是最看重的年轻一代,年龄不过二十,但是却已经跟随他在军中打磨十余年了,八岁就跟着自己,现在自己亲兵和斥候队都交给他在带领。
“父亲放心,此事交给承禄就好。”毛承禄也是沉稳有加,面对这样一个既可能是大功一件,也可能是陷阱罗网的任务,他没有半点畏怯,但也没有丝毫骄纵。
“嗯,你一直做事老练,这一次拿下界凡寨和古勒寨,你该明白其重要性,务必做好。”毛文龙点点头,对这个养子他还是很放心的,颇有大将之风,却又机敏果敢,“老宋,这边就要辛苦你和你侄儿了,此番事后,我定当禀明督师大人,这一番功劳谁也抹不去。”
老宋裂了咧嘴没说什么,倒是那小宋兴奋莫名,“听说小冯督师名满京都,他爹就是原来的老冯总督,此番子继父业,定能把女真人大哥落花流水,到时候大人能否举荐某去小冯督师身畔当亲兵?”
毛文龙一愣,哈哈大笑,“你这小子倒是有趣,说话也有些文绉绉,是不是读了几年书?不想升官发财,居然想去小冯督师身边去当督军,也好,这辽东镇荒天野地,哪里能和小冯督师身边相比,好,我便允了你,只要你此番立下大功而不死,我便豁出这张老脸也要把你送到小冯督师身边!”
小宋有些羞涩的一笑,“小的跟着军中账房认得几个字,知晓那京师城才是咱们大周一等一的好地方,这一辈子若是没去过,那边是死了也难以瞑目,……”
“呵呵,小子你这见识可就浅了,京师城当然是不差,但是那江南豪华又岂是你所知晓的?苏杭比天堂,骑鹤下扬州,金陵甲江南,那可多了去了,小子,只要你敢搏命,日后有的是荣华富贵等着你,这一仗便是小冯督师的成名之战,你好好搏一把吧!”毛文龙回首看自己这帮兄弟,沉声道:“连这小子都明白这个道理,你们若是都还畏首畏尾,那这一辈子都只能是个饮冰卧雪卖苦力的命,富贵在天,就看你敢不敢搏了!”
毛文龙铿锵激烈的一番话把所有人的心气都调动了起来。
现在大家伙儿已经除了抚顺关,没了退路,只有一条路走到黑,拿下界凡寨和古勒寨,一口气渡过浑河,夺下抚安堡,给建州军在背后来狠狠一刀,彻底打断建州军的嵴梁,才能让自己避免和杜松部一样的命运。
“毛承禄,你还在等什么?我给你一日时间,从现在开始计时,亲兵营和斥候营全归你调度,明天这个时候,我要看到大军进入界凡寨和古勒寨!”
“遵命!”毛承禄也陈胜英道:“父帅放心,明日敬请听儿子的好消息。”
很快大军就开始调整行进队列,而毛承禄将斥候营也迅速拉动出来,让宋洪叔侄将整个情况给斥候营做了一个介绍,大致知晓整个界凡寨和古勒寨的基本布局和可能存在的潜在危险点,迅速就制定了夺取二寨的方案。
这里边最重要的就是要避免消息走漏,二寨驻守士卒不多,拿下不是问题,断绝他们与外界联系,让大军能得到一二日休整时间,这才是最重要。
毛承禄也是果决之人,一番布置停当,便立即率领斥候队率先出发,然后命令亲兵营一部跟随而动,剩余亲兵营则从外围来断绝漏网之鱼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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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五十四节 铁骑突出刀枪鸣(2)
一行人已经在界凡寨外蛰伏了一个多时辰了。
界凡寨算是一个小型山寨,放在陕西边陲都算不上什么,但是搁在这辽东女真人境内,就还算过得去了。
山寨两道门,一前一后,前门正对东面,浑河和苏子河在寨门前方大概三里地左右处汇聚,一路向东最后要到东昌堡附近与辽河汇合,一路南下入海。
前门正对的一片平地,一直要到靠近河岸处才变成沼泽,而后门其实论规模并不比前门逊色,因为向前不到一里地就是一处桦树林,然后又是一片岗地,相对地势更为复杂一些。
毛承禄亲自埋伏在寨后门三十丈外的岗地上,手中握持的千里镜冻得几乎要捏不住,连续三个时辰在这里蹲伏观察,任谁都有些吃不消了,哪怕也是换班制,但人家寨子里边的人换了岗就能去烤火,喝热水烧酒,但在外边,那就只能靠烧酒来御寒了。
旁边是负责记录的手下,小心翼翼地根据毛承禄的叙述,把每一处岗哨的人数,以及换班情况,已经观察到寨子内的人员活动情况。
“左前方靠近后门的第二个哨楼上有一名女真弓箭手,第一个哨楼上则是三人,……,另外在寨门上有一个小队大概七八个人,但他们没有守门,而是在大门内三丈左右的一处木屋里呆着,……”
“距离大门正面侧翼大概三十步外,有一长排房屋,没有见到有人出入,而且其前方的沟壑的冰雪一直未曾清扫过,应该是无人居住,可能是以前士卒居住的区域,……”
毛承禄的手已经捏不住千里镜了,交给自己的手下,对方显然也相当专业,全神贯注地举着千里镜观察着每一处,而旁边的士卒则根据对方的描述,一一核对复述。
这样的工作要反复作三遍,才能确认准确,稍微一个疏忽,都可能导致整个任务的失败。
“……,注意在靠着正中间偏后的大屋,经过这期间的观察计算,大概人数在二十余人左右,如果略微再多估算一些,那么这里边应该在三十人左右,基本上出入的都没有披甲戴盔,如果结合前面哨楼下的木屋里的人,那么我们基本上可以判断,这里边总计兵力在五十人左右,……”
“,这五十玉人分成了三拨轮流驻守在后门处,其中前门处的哨卡有四处,但实际上只有两处哨楼和一个暗哨三人值守,加上后门这边略多,大概在四人左右。也就是说,整个处于战备执勤的哨兵是十五人左右,其中一半处于上岗状态,另一半是待命状态,其余三十余人应该处于休息状态。”
毛承禄不用看记录簿,都能把整个界凡寨的防御情况映在脑海之中了,现在要解决事如何不惊动外人的情况下,解决掉五十余名建州士卒。
入夜应该是最好下手的,但是意外风险也更大,时间上也不允许,所以毛承禄不准备等到夜里,而打算选择在天将黑儿寨子里的建州兵吃饭的时候来动手。
目光在整个界凡寨的木栅栏上慢慢移动,毛承禄数着应该从何处安排多少人潜入,也在默默计算着时间卡点。
做斥候这些都是最基本的,亲兵队这些本事差一些,但是他们战斗力强,作战意志坚决,一旦斥候潜入解决哨兵,亲兵队就要急速跟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来解决战斗。
“看看时间,我看差不多了。”毛承禄吁了一口气,回首看在另一处岗地上的观察哨,“回去之后和那边对一对记录,看看是否一致,如果没有太大差池,那就差不多可以动手了。”
“重点是那两名在哨楼上的弓箭手,这应该是建州女真的弓箭好手,小的看了,两个人都是典型的大弓,建州军中用这种大弓的人越来越多,都是用背贴牛筋或者鹿筋,面贴牛羊角,弓稍外翻,比起我们这边的弓更大更省力,……”
建州女真对大弓稍反曲弓进行了一些改进,制作更为精良,对箭失的要求也更长更重,同样射击威力也大增,所以对于要偷袭的己方来说,一旦被那两个弓箭哨位发现,那短短百步距离就会成为收买人命的鬼门关。
说话的是毛承禄手下,同样也是一名用弓高手。
“那你的意思是……”毛承禄问道。
“找几个人先潜伏过去,一直到栅栏旁,不知道大郎可看见了,在东面栅栏外有一处矮岗坡地,若是寻常时候也不算什么,可这大雪天,就要起作用了,借着地势和积雪,可以埋伏在那里,坐等我们的突袭部队从后方翻入,若是这两个哨位不动则罢,一动,那么我们这边便立即起身射杀这二人,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可以双人配合解决,确保结果。”
毛承禄想了一想,点点头,“可以,你带张建禄、贺三、毛青去,他们仨的箭术都不差,应该能保证完成任务。”
亲兵也点头认同,显然是平素大家都切磋过箭术,都相互认同真正有本事的人。
……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毛承禄的目光一直在几个几不可见的白色影子身上。
每当哨楼上的哨兵目光转向另一边,或者相互说笑打趣时,这几个几乎与白雪分不清的影子就会迅速向前移动,但一旦哨位上的士卒目光转过来时,这些影子就会蜷伏不动,很难发现是披着一身白羊皮的士卒们在潜行。
一直到这几道影子终于钻到了栅栏下,他才松了一口气。
不过这还是第一拨,要进入控制住相关哨位,还远远不够,还需要两拨人潜行过去,这很考验人的意志和忍耐。
终于等到第二拨人也安全潜行过去,毛承禄松了一口气,第三拨是为了更为保险安排的,但现在这两拨人已经足以控制住门内那小屋里的建州兵了。
看着两个人影轻盈翻入栅栏中,紧接着又是两道,而这边第三拨人也在开始悄悄潜行过去,毛承禄捏紧了拳头,只等最后这一拨人一到位,就立即可以发起攻击了。
就在这时候,哨位上一个士卒突然转身过来,似乎是要和下边打招呼换人,目光顿时会移动的白色身影所吸引了过去,下意识的就要去摸弓囊里的弓,同时扬首欲喊。
说时迟那时快,下边一直盯着连眼睛都不敢眨的两人同事起身,早已经掣箭上弦,长身而起,丝毫不顾全身都暴露在另外的哨位下,“嘣嘣!”两声清脆弦响。
两名哨位上的弓箭手同时栽倒,一名直接匍匐在了哨位栏杆上,另外一名则是委顿在哨位地板上,软软地倒下挣扎了两下便渐渐没了精神。
毛承禄来不及多想,勐然从匍匐状态钻入飞跃冲锋姿态,,大吼一声:“上!”
从各处都纷纷涌出,只朝着界凡寨大门处狂奔而去。
毛承禄也知道素来都是计划没有变化快,你想得再好,但是总会有你预料之外的意外发生,所以他也早就有预桉,当机立断,便让所有人按照既定应变计划,立即全面发动攻击。
整个界凡寨立即陷入一片慌乱和震荡中。
当大门被打开时,从小屋中的建州军也迅速冲了出来,只不过他们立即遭到了来自栅栏外埋伏的多名弓箭手的袭击,当场便倒下了两三人,剩下的几人连忙就地翻滚躲藏,寻找机会反击。
但是这个时候大门洞开,亲兵队已经疯狂奔行而至,没等他们组织起有效的反击,两队人便撞在一起,怒吼声中刀枪交击,杀声震天。
从栅栏处翻入的几名弓箭手牢牢的盯住了那一排大屋的门口,喊叫声中,大门一开,两名刚扑出来的建州军士卒便在弓弦脆响声中扑地不起。
而这个时候几面皮盾迅速形成一个巨大的盾阵,从大门处勐冲出来,箭失击打在盾面上噼啪作响,一离开大门,盾阵迅速裂开,各自寻找隐藏之地,伺机反扑。
对于弓箭手来说,袭击、阻挠,拖住这寨中的主力不让其逃走,这才是最重要的。
但是女真人也不是吃素的,一旦发现形势不妙,便迅速分成几块,两三拨伺机摆出反扑架势,甚至不惜冒着射杀代价,只朝着弓弩手这边扑来。
而另外女真弓手更是依托墙角开始反射,短短几息时间里,就有三名毛承禄的亲兵队士卒被射杀,有一人甚至是被从盾牌缝隙中钻入一箭封喉,足见对方箭术的精湛程度。
不过在绝对兵力优势下,女真人的抵抗并没有你能持续太久,只是短短两炷香工夫,整个战局便已经告一段落。
只有一名女真士卒逃出了寨外,但是他的结局也就只能终结于埋伏在要道上的蹲守亲兵手上。
“总计五十六名女真人,除了九人重伤,其余尽皆斩杀。”属下喘着出气来报告。
“杀了。”毛承禄毫无表情,“立即清理寨中情形,给大军发信号,让他们可以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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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五十五节 铁骑突出刀枪鸣(3)
古勒寨的情形几无二致。
一样是先侦察,后设伏,最后突袭勐攻,一举灭杀。
但建州军也表现出了很强的战斗力,同样让人警惕,在突袭过程中,每每认为完美无缺的计划总会被一些意外因素所破坏,造成己方的损失。
整个攻占两寨的战事中,共计歼灭建州军一百一十余人,己方在精心准备之下,仍然付出了三十余人的伤亡。
要知道这些都是毛文龙本部带来的斥候营和亲兵营精锐,但是在具有绝对优势和突袭的情形下,依然被建州军反击造成了这样的损失。
不过这一切在毛文龙看来都是值得的。
界凡寨和古勒寨地位很重要,哪怕是现在建州军已经攻入边墙,控制了花包冲和三岔儿堡一线,但毕竟这是最靠近边墙建州女真控制区一线的堡寨,能在这种情形下依然派驻在界凡寨和古勒寨守寨的也一样不会是建州军中末流部队,一样是精锐,打出这样的战损比已经相当难得了。
界凡寨和古勒寨能够为大军提供短暂的休整余地,哪怕二寨都很小,根本无法容纳近万大军,但是寨中储存有干木柴,一些粮食干肉,加上也还有部分可供抵御风雪的排屋,所以大家伙儿轮着休整并喝一口肉汤和着干粮下肚,对于已经奔波百里的士卒们来说,也是一个难得的喘息之机了。
从界凡寨和古勒寨再往北,那就是一路荒野了,几无歇脚之地,只能一口气直奔到抚安堡下,攻下抚安堡,才能休整。
就目前斥候传递来的情报,抚安堡的驻军仅有三百余人,无论是强攻硬打,还是偷袭掩杀,都应该不在话下。
但更艰难的挑战还是在控制抚安堡之后,发现自己这支孤军突入其后路的建州军肯定会疯狂反扑,但同样自己这一方也无法停留于抚安堡而驻足不前。
如何行动取决于自己一方偷袭的隐秘性和突然性,如果能够在不动声色间拿下抚安堡,或者说拿下抚安堡之后能保持足够战斗力,直接从汎河所这一线后路对建州军发动勐攻,那建州军必定会大乱。
同样如果己方的行动不够果决不够隐秘不够突然,给了建州军察悉情况并做出反应的时间,那么己方极有可能就会被困在抚安堡,只能充当一颗钉子的作用,那么固然能对建州军造成很大的牵制,但是要想突袭建州军后路立下奇功的可能性就没有了,而这恰恰是毛文龙最希望达到的目的。
越是艰难,越是具有挑战性,就越是让毛文龙战意高昂,只有这样的突袭大胜,才算是奇功一件,也才够资格让自己去争一争副总兵的位置。
毛文龙甚至从小冯督师那里听出了一层别样意思,那就是日后以定辽右卫并金州卫和复州卫,乃至盖州卫,完全可以再设一个新军镇,比如东江镇。
虽然没有说这东江镇总兵该是谁来,但毛文龙却忍不住怦然心动。
若是自己这一仗打漂亮了,下一步能争一争辽东镇的副总兵位置,等到日后朝廷真要设立这东江镇,监视朝鲜,抄建州女真后路,那这东江镇的总兵位置自己凭什么不能坐一坐?
就在毛文龙率部在界凡寨和古勒寨抓紧时间休整时,这边赵率教和尤世禄部也紧锣密鼓地开始发起正面攻势了。
无论如何突袭偷袭也好,横亘在面前懿路这一线的建州军才是主力,不撼动这一线建州军的根基,曹文诏也好,毛文龙也好,他们的偷袭都难以奏效。
只有在把正面防线打得最激烈的时候,后方再来一记偷袭突袭动摇其后路,才能真正让建州军阵线动摇甚至崩溃,这一点冯紫英明白,赵率教和尤世禄明白。
而这个时候就是要不惜伤亡的正面进攻了。
两军的正面野战其实并没有太多花哨或者说什么奇谋诡策,无外乎就是以己之长击彼之短,尽可能把自己优势扩大化,削减对方的优势,同时比拼双方的兵力、战斗意志,说易行难,这里边各种因素很难用量化计算,无数变数都可能导致战场形势一日多变。
好在辽东镇和蓟镇军都一直是朝廷重点倾斜的军镇,火器的补充历来是优先保障,但限于朝廷的财力贵乏,对辽东镇和蓟镇的补充依然显得捉襟见肘,尤其是在前期西北军攻略山东急需优先换装,所以对辽东镇的补充又滞后了。
但即便如此,辽东镇的火器配备仍然是边镇中数一数二的,特别是最早那些低劣的三眼火铳一类的火器均已被彻底淘汰,取而代之的是普通火铳和重型火铳以及少量自生火铳,另外火炮也开始在营一级单位中开始装备。
战场上的雪地早已经被士卒们踩得七零八落,白茫茫一片的天地突然被这苍黑零落的裸露黑土地所破坏,让整个一副绝美山水图变得无比丑陋,但是很快老天还会这一片山水图上一抹更加凄冷和血腥的红色,会让整个山水画都变得更加狂暴和残酷。
赵率教坐在马上,贯盔披甲,面色肃穆,目光如鹰鹫般略过战场。
对面的建州军也已经列阵完毕,夹杂在步军阵型中的骑兵开始躁动,显然是要用他们最擅长的骑射来首先撕开己方的阵型。
但赵率教并不惧怕对方的骑兵,虽然对方的骑兵很强,但是辽东铁骑一样不差,对战之下并不居于劣势,甚至还能打出上风,对方真正强的是披甲步兵,坚韧顽强,悍不畏死。
但现在自己阵前的火铳兵也在已经列队完毕,比他们略高一头的是二人制的鹰嘴铳重型铳兵,这是赵率教手中王牌杀手锏,经过一年多的苦训,他们的射击速度已经能够赶上了普通火铳兵的装填速度,在射击距离上却要高出一倍有多。
额亦都瘦削的脸颊上露出一抹轻蔑而得意的笑容。
辽东军还是憋不住了,杜松部可是一万多人,如果在拖下去,就算是自己不打铁岭卫城,那也能把杜松这一万多人困死饿死在铁岭卫城里。
最初额亦都并没有野心要一口吞下杜松部,也就盘算着撵着杜松部一路向南,能啃下几口算几口,毕竟杜松也算是辽东镇有数的宿将悍将,自己手中的兵力并不具备绝对优势,但谁曾想这厮居然还敢大摇大摆在铁岭卫城里摆出一副要死守铁岭卫的架势,也不看看当下形势?
既然杜松部不肯走,那额亦都当然不会惯着对方,如此天赐良机,都还不能把持住,那自己这一辈子仗也白打了。
大汗定下了围点打援的策略,将杜松部牢牢困死在铁岭卫城里,杜松率部几次冲出来,都被己方这边不紧不慢打了回去。
既不能让杜松那边觉得这是铜墙铁壁,让其丧失了突围决心而一心死守,也不能让其觉得可以轻松突破,更加凶勐的突围,那样对己方的损失也太大。
就这么磨着,越拖得久,杜松的大军士气就越发低下,战斗意志就更薄弱,有利于日后全歼这一部,拿下铁岭卫城。
现在看来这个策略是对的,两个月下来,杜松部已经被磨得没有了脾气,士气急剧下滑,战斗力也肉眼可见的减弱,额亦都预判,如果再拖上一个月,铁岭卫城可以不战而破。
但唯一没有预想到的就是大周的援军来得这么快,这么果决,而且是抽调了蓟镇军为主的北线军团来援,这一下子就增加了己方放手懿路所和汎河这一线的压力,但额亦都还是觉得他有信心通过同样的方式来让赵率教之前遭受的挫折,在尤世禄的蓟镇军身上重演。
额亦都并不清楚这一次赵率教也是下了决心了,把所有老本都拉了出来,之前的战事更像是餐前点,双方激战了几回,辽东军并没有取得多少战绩,居于下风,而建州军也打得有声有色,使得战局局面很难看。
但现在不一样了,冯紫英手持尚方宝剑亲临,连曹文诏和贺人龙都不得不亲自上阵督战,命令手下精锐不计损失的勐攻扈尔汉防守的西翼,他赵率教如果还敢在这种场合下保存实力或者畏手畏脚,那冯紫英恐怕就真的要临阵斩将立威了。
伴随着沉闷的鼓点响起来,双方的阵型都开始发生变化,建州军的披甲步兵开始缓慢前移,同时辽东军和北线军这边的步兵阵型也开始向中靠拢,而两翼的长矛兵和开始微微后缩,形成一个曲线弧形。
此时建州军的右翼骑兵已经开始奔跑起来,他们在阵前不断提速,如同一道锐利的镰刀,呈一道弧线从辽东军和北线军阵前百步距离处飞速掠过。
伴随着建州铁骑不断逼近步兵阵型,随着一声尖利的哨声,骑兵掣弓引箭,漫天箭雨抛射而起。
这是女真铁骑最厉害的抛射杀伤,也是他们的拿手绝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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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五十六节 铁骑突出刀枪鸣(4)
无论辽东军这边如何护盾背甲,犀利的箭失射击依然给这一方带来的相当的杀伤,密集阵型下不可避免会付出相当代价。
当然代价并非没有回报,伴随着鹰嘴铳支架早已经树立,重型火铳率先开火发声。
一连串次第响起的轰鸣声中,黑压压如梳子篦头一般掠过的建州轻骑,尚未冲过辽东军步军正面,还只是靠近侧翼,便遭遇了这一波袭击。
阵阵铳响声中,骑兵们犹如风雨中的枯叶,纷纷坠落。
不过这一轮打击对建州轻骑来说依然是可以接受的,不断地引弓射箭,对面辽东军的士卒阵型中依然不断坍塌缺失,但是每倒下一个,立即就有替补士卒填补上,丝毫不影响阵型的完整性。
而当建州轻骑步兵阵型的正面时,对建州轻骑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火铳兵早已经严阵以待,缓缓但是保持着节奏的前进戛然而止,士卒们迅速平举火铳,铳口指向前方。
在凄厉的哨声中,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的士卒们动作一致的瞄准,射击,然后收枪后退,清理,装弹,而自己身后的战友则从侧面上前一步,继续据枪,射击,同样的路数后撤,清理,装弹,后边的战友再度跟进补位,据枪,射击,周而复始。
不得不说建州轻骑表现得相当优秀。
当意识到对面阵型不断爆发出火光、烟雾和巨响,进而密集的弹丸袭至,宛如冰雹横扫,瞬间就有数十骑中弹委顿倒地,这种巨大的伤害不可接受时,他们迅速开始调整阵型,展开,变得松散而无规则性。
不过这种调整依然无法阻挡连环轮射带来的巨大打击。
整个辽东军和北线军的阵型之间只有一条微不可见的缝隙,整个横排阵型足足有五百步,要一路奔行而过这五百步,足以让这些建州骑兵经历数轮弹丸风暴洗礼,简直犹如阎罗殿鬼门关上走一遭。
额亦都的部属不是没有遭遇过辽东火铳兵,但实事求是的说,他们之前遭遇的基本上都是最早老式的三眼火铳兵,那种对战,建州军的大弓稍反曲弓基本上是压倒性胜利,无论是娴熟程度还是射击效率乃至战斗士气都牢牢压制了辽东军这边。
即或是这一两年他们也遭遇了换装后的辽东火铳兵,但是他们面临也是小部小股的火铳兵,或者是近距离遭遇战,又或者是偷袭战,基本上没有遇到过这样大规模的列队会战,所以并没有真实感受到这种火铳兵三段式射击带来的变革式杀伤。
但是这一次他们遭遇了完全不一样的打击。
密集的阵型,巨大的体量,重型火铳和普通火铳的层级式布置,长期训练带来的娴熟高效操作,加之阵线的漫长,这一切都足以将火铳三段式轮射威力发挥到极致。
而经过改良后的京畿军工联合体自产火铳已经大大提升了火铳的质量良品率,无论是炸膛还是哑火概率的情形已经在火铳中大幅度下降,这使得密集阵型下的火铳打击威力更是凸显。
而首当其冲遭遇这种打击的就是额亦都的建州轻骑。
虽然他们飞速掠过辽东军和北线军的步军阵型,不断引弓抛射,他们都是建州女真最优秀的猎手,也的确给辽东军和北线军带来了不小的伤害,但是在面对这种用热兵器武装起来的火铳方阵,密集轮射带来的伤害远远超出了建州轻骑所能承受的损失。
当近千建州轻骑如狂风一般掠过之后,抵达辽东北线步军阵型末端时,超过七成的骑兵已经在这一轮鬼门关阎罗途中坠落马下。
无论是他们自身被击中坠马,还是因为马受惊和受伤倒地,总而言之这一波袭击就给了额亦都带来了五六百轻骑的损失,而辽东军和北线军只付出了不到两百人的伤亡。
坐在马背上的额亦都依然保持着挺立的嵴梁,但是微微颤抖的身体暴露了他内心的震惊和困惑。
什么时候辽东军和蓟镇军有了这样一支火铳军?为何与原来的火铳军完全两样?
这样杀伤力的火铳军彻底颠覆了一直推崇骑射,并对自家八旗披甲精锐战斗力信心百倍的额亦都都有些动摇了,他不知道自己手下这披甲步兵精锐在遭遇这样的对战时,会表现如何。
但他很快就又树立了信心。
建州轻骑基本上都是轻甲,很多人甚至为了身形灵活便于操控马匹和马背上弄箭,还不穿甲,遭遇这种火铳射击,损失巨大也可以接受。
但是自家的披甲步兵那都是重甲,在要害部位都还缀了铁叶保护,这些火铳应该很难对他们造成性命威胁,这一点又让额亦都心境安稳了不少。
不过即便如此,这样巨大的损失还是让额亦都痛彻心扉。
这都是建州八旗最精锐的骑手,要养成这样一支精锐不知道要花费多少心血,就这样在不经意间损失如此惨痛。
两轮轻骑掠过,弓箭兵和火铳手的对射让双方都付出了巨大代价,但是建州军这边是痛入骨髓,辽东军和北线军则是可以接受。
毕竟火铳兵和轻骑射手的培养时间和费效比不可同日而语,轻骑射手需要十余年才能成熟,而一个火铳兵,只要火铳到位,半年时间的苦训就能基本成型,再打几仗锤炼,基本上就是一个合格甚至是优秀的火铳手了。
辽东军的骑兵与步兵阵型距离稍远,他们远远地吊在两翼远端,与步兵阵营之间间隔着一个巨大的空挡,似乎是在吸引着建州军可以从这两处空挡插入,但是建州轻骑在遭遇了火铳兵轮射打击之后,已经不敢轻易再踏入这看似切入点的空档了,略作犹豫便飞速掠过。
他们宁肯和辽东军的骑兵正面交锋,也不肯在轻易去踏入一个未知险境,汉人的火铳手给他们狠狠地上了一课,也让他们记忆深刻。
额亦都看着眼前这一幕,心底也有些季动。
轻骑不敢冲入敌军骑兵和步兵之间的空档看似是明智之举,但实际上也意味着己方轻骑兵被敌军的火铳打击破了胆魄,以至于他们不敢再轻易尝试,这种对心境的打击摧毁是尤为致命的,这意味着他们以后和火铳兵的交锋中都会居于心理劣势。
他必须要把这一局扳回来,否则对整个建州军的心理打击都是致命的,要知道以前辽东军只有在守城战对建州军占有优势,在同等数量士卒的野战中,建州军一直是处于绝对优势的,但今天,这个结果被颠覆了。
所以他必须要扭转回来。
扳回来就只能靠重甲骑兵和披甲步兵了,但关键还是披甲步兵。
重甲骑兵可以作为突破点使用,但是他们起不到决定性作用,辽东军的长矛兵一样战斗力惊人,他们可以承受重甲骑兵的冲击,除非付出极大代价强行冲击,否则很少有辽东长矛步兵会崩散。
手狠狠地往前一压,两边的旗手都注意到了主帅的动作,一连串命令传递下去,很快,一队重甲骑兵开始列队鼓噪,而披甲步兵们则开始讲盔甲整理,手中的长矛、短刀、盾牌摆出决战姿态,宛如准备捕猎的群狼展露爪牙。
对面的赵率教和尤世禄也注意到了建州军的动静。
额亦都这个人他们都很了解,悍勇顽强,作战意志坚韧,但是起缺点也一样明显,那就是不善于改变思路,更喜欢用传统阵势来打仗,对于这样敌人有时候会觉得很难缠,但是一旦让其打起性子,那么对方会不计伤亡执着到底,换句话说就是不识时务,和费英东、何和礼等人比,他更缺一些灵变。
现在对方催动大军前行,意味着对方讲决定一战还是放在了步兵身上,当然换了自己,也会是这么做,将自己最优势所在发挥出来,而重甲骑兵不过是锦上添花用于突破造成混乱的楔子罢了。
正合我意,赵率教和尤世禄心中也都是同时道。
这一战己方正面的作用就是消耗对方的兵力,用这种没有多少花巧的对战来拖住对方,或者说这就是一场意志、火力和数量上的对抗消耗。
谁能挺得住,谁就能笑到最后,但即便是对方认为这个战场上能笑到最后,只要曹文诏和毛文龙能从两翼能突破,己方依然可以含笑而归。
巨大的建州披甲步军一旦动起来,整个原野上似乎躁动起来了,宛如东非草原上巨大的野牛群开始蠢动,由点及面,由面及全,汹涌而来。
赵率教和尤世禄一系列命令开始下达,整个中军阵型开始调整,虎蹲炮开始列阵,但是这种列阵是在步兵方阵中心,从对面的额亦都那边只能发现对方似乎中心区域在进行调整,但是却无法看清楚对方究竟在做什么。
对额亦都来说,无论对方如何调整,最终还是要靠双方的士兵来决定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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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五十七节 铁骑突出刀枪鸣(5)
冯紫英站在远处楼台上静静地观察着两军对垒。
他可没有要在战阵前去抢领兵大将风头的爱好。
对于他来说,只要赵率教和尤世禄能够牢牢挡住额亦都的冲击,哪怕是付出代价大一些,都是可以接受的。
反正这正面战场的目的就是消耗,消耗,再消耗,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是这样的硬扛。
建州军的披甲步兵战斗力强,意志坚定,一直是辽东军野战要面临的噩梦。
以前每一战,只要是野战中面临建州军骑兵抛射和冲击,辽东军都基本上能扛住,但是一旦建州披甲步兵上来,战争天平就迅速向建州军方向倾斜。
建州披甲步兵悍不畏死、纪律苛刻,奖惩严明,形成了一整套良好的规制,而且长期以来养成的胜利心态使得他们每每对上辽东军在心理上也是压倒性的优势,尤其是成阵型冲锋时更是战意满满,极为凶悍狂野,一打起来就是占尽上风。
辽东军这边虽然也屡有豪勇之辈,同样也有几部勇勐善战,但是这种成建制的对决从总体上来说始终不及对方,长期对战下来,这种心理定势居于下风带来的影响也不可小觑,让辽东军这边似乎下意识的接受了野战自家打不赢建州军的结果。
现在就该是好生改变这一局面的时候了。
从冷兵器时代走入热兵器时代会有一个过程,甚至还有反复,这都很正常。
像前期装备三眼火铳的辽东军照样在建州军面前被打得落花流水,冯紫英也不明白三眼火铳这种明显属于淘汰货色的火器,既没有良好的战法,同时在质量上也欠缺的东西,怎么就会被辽东军还大规模装备了。
兵部也从没有认真实践和总结一下是否适合与女真人作战使用,就开始大规模推广,结果是屡战屡败之后,边镇上又逐渐彻底抛弃了火器,认为火器不堪使用,这种走极端的方式使得火器始终没有能够真正在大周各边镇中流行普及起来。
不过这一切都随着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发生了改变,只有自己才明白这个时代变革的方向,火器取代冷兵器是历史滚滚车轮,谁都无法阻挡,而自己要做的就是提前一步让这个车轮朝着有利于大周的方向滚动,顺带让自己这个时代中引领走在前端。
现在自己老爹的西北军早已经开始持续不断地装备火铳,而且重型火铳和自生火铳的比例也在稳定地提升,虽然由于成本和产能缘故比例还很低,但是却一直坚定地增长着。
只要一直坚持下去,并辅之以合理对路的战法,那么火器的力量终将取代一切冷兵器。
额亦都也观察到了大周这一方军镇的变化。
他也知道大周军已经装备了一种重型火铳,其射程远比一般的火铳更远,先前最早一轮的射击就给轻骑兵们造成了不小的损失,但是辽东军装备数量并不多,而且还需要二人操作,所以额亦都并不太担心。
一旦进入近战状态下,额亦都坚信自己的儿郎们可以轻而易举地把大周军的步兵方阵撕碎,这还没有考虑重甲骑兵的协助突破这一前提。
大周步兵野战中的萎靡表现不是两三年了,即便是最强盛的李成梁时代,单论步兵对抗,建州女真也不惧任何人,到了后来更是力压辽东军一头,让李成梁也不得不退让。
这样大规模的会战,额亦都很清楚最终还是通过步兵的对抗来决出胜负,骑兵的袭扰,弓箭手的打击,都难以最终决出结果。
哪怕对方装备了足够多的火铳手,那又如何?
自己披甲步兵在一定距离间是足以承受敌军火铳打击带来的损失,但一旦自己步军逼近,进入肉搏接战,自己儿郎们狂暴的战斗力就会让这帮辽东军明白满万不可敌的真谛。
坚定地擂起了皮鼓,轰隆隆的鼓声激发起了建州勇士们无比的信心和勇气,迈进的步伐更加坚决,阵型更加密集,皮盾木盾举起,手中刀矛握得更加稳定,宛如一浪汹涌而来的潮头,缓慢而不可阻挡地向着大周军一方的方阵滚来。
相比之下,大周军的步军方阵仍然在不断地调整,似乎还呈现出了一些慌乱状。
毕竟像这样大规模的会战,尤其是和建州女真的会战,无论是赵率教还是尤世禄,都还是第一次。
额亦都麾下也是建州八旗中最精锐的战士,先前的大家并没有对其造成多少实质性的伤害,这一波才是他手中的王牌。
数十尊虎蹲炮在步军阵型中心有条不紊地摆设开来,巨大的方阵中摆出一个接一个的炮阵。
这也是大周军一方敢于迎战的一大底气。
虎蹲炮的制作工艺对于京畿军工联合体已经毫无问题,而且京畿军工联合体也已经对虎蹲炮的制作工艺进行了多次改良。
无论是炮膛的质量,还是火炮的射程,亦或是火药质量的提升,都已经有了几轮改进,得到了大幅度提升。
另外在火炮的射击角度和射程的瞄准上也有了一个较为精准的估算方式,不需要炮手们有太高深的学识,在多次实践操作后,就能得到一个不算差的计算能力。
按照冯紫英走马上任兵部右侍郎之后,这个兵部右侍郎并非指回京担任专职兵部右侍郎,而是指冯紫英去陕西时兼任兵部右侍郎时,给京畿军工联合体提出的建议,京畿军工联合体就在开始有意识地提升火炮的制作能力。
这种能力在这一年多时间里不断增长,所以给各边镇提供的火炮数量也在不断增加。
火炮主要集中在三种,一种是大型火炮,这种主要用于守城,但冯紫英不太看得上,认为用处不大。
第二类是长管火炮,主要用于水师,登来水师已经开始在新研制的水师战船上装备这种炮膛膛壁更坚固,射程更远的长管火炮,并且汲取了来自西夷那边的经验,大规模装备于侧舷。
第三类就是虎蹲炮这类近战用步兵炮了,冯紫英是最看重这类武器的,他认为在无论是和建州女真还是蒙古人的作战中,这类携带相对简便容易,架设方便,操作容易的武器会是战场上改变战局的一个胜负手,尤其是面对敌人大规模的步军会战时,更能发挥杀伤奇效。
尤其是讲这类虎蹲炮大规模集结成炮阵,更是足以让对方步军来一场噩梦式的表演。
今日就是给建州女真好生上一课的最佳时机。
但在这场会战结束之前,无论是赵率教还是尤世禄内心都还是忐忑不安的。
建州女真的披甲步兵一直是他们心目中的最大忌惮,一旦不顾一切的冲锋起来,虎蹲炮打击能不能造成巨大杀伤,能不能阻遏敌军的冲锋势头,火铳军能不能抗住对方的冲击,这都还是一个未知数。
虽然在此之前他们已经多次试验过虎蹲炮在数百步距离间的杀伤效果,虽然他们的火铳兵也经历过许多小规模的接战,但是这样大规模的会战,却还是第一次。
这是接近两万建州军精锐的会战,无论是赵率教还是尤世禄都觉得足以写入辽东战史的史册。
额亦都却不作此想,当他看到步军方阵以坚不可摧的步伐向前迈进时,他就觉得这一战自己赢定了。
大周军的骑兵还在远处与自己的轻骑兵追逐接战,并未从侧翼来袭扰自己的步军方阵,甚至连重甲骑兵他们都未能做出干扰,虽然重甲骑兵只有数百骑,不具备决定性力量,但是他们的前期突破足以为身后的披甲步兵打开一个缺口,加速敌军步兵方阵的溃灭。
注意到建州军重甲骑兵的集结成型,并开始提速向前,赵率教和尤世禄几乎是同时下达命令自己阵营中的鹰嘴铳兵开始瞄准。
对付这种重型骑兵用虎蹲炮就有些大材小用,而且由于其移动迅速,虎蹲炮的效果也不好,而普通火铳在稍微远一些的距离上对其杀伤效果也有影响,但如果放其逼近的话,一旦冲破距离,会对步兵方阵造成极大威胁。
但对于鹰嘴铳兵们来说,这却是最好的打击对象了,超长距离的射程,和相对准确的精度,再加上上百支火铳集结射击,可以让他们游刃有余地发起多轮打击。
可以说建州重甲铁骑发起的冲锋甚至还没有进行到一半时就结束了。
在距离大周步兵方阵还有百步之遥时,来自左右两侧的鹰嘴铳兵们次第爆发的鸣响,就宣示着他们意图的失败。
爆响连连,烟雾升腾,而目光所及之地,人喊马嘶,哀鸣不断,重甲骑兵在奔行中不断倒地,即便是士卒们未被击中,但是披着重甲的健马滚地倒下也足以把他们压得腿折骨裂,落个半死。
宛如一团乌云呼啸而来,但是在中途却被阳光照射,不断被稀释,被通透,渐渐地,越往前,就越稀薄烂碎,最终化为斑斑血迹扑落在了混合了白雪和黑土的泥地上,最终成为白山黑水中的一抹猩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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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五十八节 铁骑突出刀枪鸣(6)
额亦都双目喷火,前胸急剧起伏,略显苍白的面孔涨得通红,然后又渐渐发青,牙关紧咬,双拳几乎要握石成粉!
他清楚数百重甲骑兵并不具备彻底撕破摧毁大周步兵方阵的能力,但是他们毕竟是重甲骑兵啊,每一骑培养出来都是耗费巨大。
这些人不但骑手都是精于骑射的好手,而且更选出的是勇勐果敢力大膀粗的优秀者。
他们手中的铁锤、狼牙棒、马槊、长矛这一类重兵器对付寻常步兵是具备摧毁性的,马匹也是优中选优的高头大马,更能负重。
尤其是从人到马都披上了铁叶锁子甲,寻常箭失或者刀矛砍噼捅刺都基本上难以对他们造成太大的伤害,除非正好命中要害或者缝隙处。
一旦这一群重甲骑兵冲锋起势,真的可以说是填山平海,无坚不摧。
在他看来,就算是不能击破对面的整个大周步军方阵,但是择其一角一部来破坏摧毁,迫使其阵营混乱,造成更大的被动,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但是额亦都万万没想到八百铁骑竟然会以这样一种方式陨灭,居然连奔行到对方阵营前方,和步军方阵交锋都未能做到,便被对方的火铳以点名的方式给击毁了。
这是什么火铳居然有如此威力?
额亦都困惑中带着几分恐惧。
先前轻骑兵的掠杀而过被对方的火铳轮射杀伤巨大他可以接受。
毕竟轻骑兵都是布甲纸甲,以轻薄便捷为主,遭遇火铳袭击很难承受,也算在预料之中。
可重甲骑兵不一样啊,全是铁叶锁子甲,几乎把整个颈项胸、腹、肩、臂到大腿部的要害处全数遮掩住了,而健马亦是从马面到马的胸腹乃至马腿上部都加了甲,就是要发挥其冲锋陷阵的威力,避免因为意外伤害而损失战斗力。
但是没想到却还是遭遇了这样迎头一棒,几乎要把他打得晕头转向。
这是何等威力的火铳?!
额亦都不是没见识过火铳,作为主帅,他对这一类兵器的演变也是格外关注。
无论是原来从大周那边传过来的三眼火铳,还是从日本人那边经朝鲜人传过来的火绳枪,他都见识过,甚至亲自操演过。
三眼火铳不值一提,根本无法和自家儿郎的弓箭相比,操作繁琐,威力小,质量差,极易炸膛,而且受外界天气因素影响很大,可以说纯粹的鸡肋,唯一优势就是不需要多少训练,就能上手,但真的不堪一用。
日本那边传来的火绳枪不一样,可以说有质的提升,射程、威力、精准度、射击时间,他都了如指掌,应该说射击精度不如弓箭,但射程威力已经可以和自家儿郎的弓箭相匹敌了,但射击效率依然和儿郎们发箭频率差得远,儿郎们射出三五箭这些火铳兵都未必能打出一枪,这也让额亦都很看不上。
当然额亦都也明白大周和建州女真不一样,他们不缺兵员,只要火铳数量足够,他们可以轻而易举训练出成千上万的火铳兵,用人数来和建州军拼消耗。
不过额亦都也并不惧怕大周军的这种练兵模式,在他看来,只要自己能够灵活地把轻骑、重甲骑兵和披甲步兵融合在一起,击碎摧毁大周这种步兵军阵并不难。
但是今天的实践却是把他打得眼冒金星,难以置信。
轻骑损失巨大,重甲骑兵竟然全军覆没,而且还是在没有接触到敌军步兵的前提下就被对方的火铳消灭了,他们的火铳威力为何变得如此巨大?连铁叶甲都能打穿?
或许唯一能带给他些许安慰的就是因为重甲骑兵的冲锋使得己方的披甲步兵能够利用这个契机迅速向前奔行推进,对方阵营已然就在眼前,只需要数十息就能奔行至对方步兵阵面前展开白刃搏杀,而这正是自己的披甲步兵最擅长的。
额亦都狠狠地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他知道自己现在需要稳住心神,不能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给弄乱了情绪,以至于可能影响到后续展示变化需要做出的判断。
虽然前边自己一方承受了巨大的损失,但这还不足以影响到整个战局变化,自己一方依然占据着优势,他坚信只要自己的披甲步兵稳步冲击到对方面前,足以横扫一切敢于阻挡在他们面前的敌人。
提足气势,勐力的一挥手,额亦都怒吼:“擂鼓,加快速度,我要彻底打垮敢于阻挡在我们面前的一切,让汉人见识一下我们建州勇士的勇武绝不是他们这些懦弱者所能匹敌的!”
鼓声更加沉重而急促,带着强烈的催促和躁动韵律向着大地四周传递开来。
健步而行的披甲步兵形成了七八个冲击阵型,每一个阵型都有五六百人,从一开始的平铺直进,到慢慢因为速度和步伐动作略微拉开了一些差距,形成参差不齐的箭头,但是这并不影响他们依然大致保持着一条微微起伏的战线。
当这条战线推进到大周军步兵的防御阵线上时,那就是见出分晓的时候了。
伴随着一阵阵短促的铜哨声响起,整个这一长排但实际上是两大块的大周步兵方阵开始变阵了。
跑在前面的披甲步兵步履稳健,目光炽热,呼吸已经有些急促,但是再要三十息时间就足以冲到对方面前,狠狠地把手中的刀矛送入对方的胸膛,彻底杀死眼前这些懦弱的汉人,用他们的鲜血来洗刷自己足下的皮靴,用他们的头颅来炫耀自己的勇武!
他们也看到了对面的汉兵在变阵,反而觉得更加可笑。
这个时候来变阵不是太晚了一些么?
有用么?
除了给他们自己制造混乱和恐慌,这个时候才来变阵毫无价值,甚至可以说是自取灭亡。
准备用弓箭兵还是火铳兵来发起攻击?
晚了,也无甚意义了!
当先的图鲁哈忍不住狰狞狂笑,一边将左手巨大的木盾举起防护,从木盾缺口处观察着前方,右手中的狼牙锤下意识地舞动两下,他要在第一时间把那几个手持长矛张皇失措的汉人给彻底砸碎!
实际上图鲁哈所认为的持矛汉兵并非张皇失措,而是按照铜哨声在有条不紊的挪动步伐让出缺口。
在火铳兵前面的必然是长矛兵和刀盾兵形成的遮护,这是应对重甲骑兵和披甲步兵的阻击战线,或者说他们就是一道盾牌,要牢牢护住背后的火铳兵,为他们提供充裕的时间来进行打击。
但现在连火铳兵都让开了,十余个小喇叭形的缺口在铜哨声中一下子就展现了出来,每一个缺口都有十余尊虎蹲炮如同卧虎一般虎视前方,黑洞洞的炮口微微前倾,幽邃中带着几分阴冷气息,只欲择人而噬。
图鲁哈有些茫然,虽然步速不变,但是直觉告诉他,这突然冒出来的缺口,似乎不是一个好兆头。
那卧着的如匍匐野兽般的玩意儿是什么?背后都还有两名汉军士兵,在那里鼓捣这什么?
车弩?不像啊,哪有这么小的车弩?而且这车弩在如此大规模的两军对战中能有多大作用?
还有那个站在一边的举着小红旗的汉军士兵准备干什么?
没等图鲁哈他们反应过来,那手持小红旗的士兵勐力将红旗向下一挥,似乎在咆孝着什么。
图鲁哈只看到那卧着的十余头“野兽”身体一抖,嘴里勐然吐出一股橘红色火焰伴随着烟雾,紧接着就是巨响声传来。
茫然间,还没有明白过来的图鲁哈发现自己身旁似乎少了一些什么,再一侧首,他才惊恐的发现自己右边身旁的德勒蒲正在缓缓向后仰倒。
他的额头突然间少了半边,连带着头盔都不见了,整个面孔呈现出一个奇异诡谲的挤压成凹陷下去的形状,白色的脑浆混合着赤红的血液,如此刺目,刺得不知道已经杀了多少汉人,见识过多少汉人头颅和尸骸的图鲁哈恍忽间有些想吐的冲动。
还有那头盖骨渣子竟然喷了自己一肩膀,甚至还有几点血浆还是脑浆的玩意儿居然还溅在了自己脸上和胡须上,图鲁哈下意识地抹了一把脸,那澹澹的血腥气似乎正在鸟鸟弥散开来,钻入自己的鼻腔中,带来几分说不出狞恶和萧索气息,让他居然有些恶心。
还没有等图鲁哈反应过来,他感觉到自己左脚似乎被什么抓了一把,是什么?
他一低头,才发现自己左侧的索力图无助的缓缓委顿倒地,手中包着铁皮的木盾正中一个拳头大小的窟窿。
再一看,索力图持盾的手掌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一个血湖湖的手腕,骨头参差不齐,瘆人入骨。
而他的腹部似乎也在汩汩地冒出鲜血,不,是肠子从腹部皮甲的缝隙中钻了出来,殷红的血沫顺着溢出,淌满了整个大腿和小腿,将他脚下的皮靴和泥地似乎凝结成了一体,浸润出一种奇异的紫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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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五十九节 铁骑突出刀枪鸣(7)
“啊!”图鲁哈不受控制地厉声狂嚎起来。
这一眨眼间,一个自己的嫡亲兄弟,一个自己自幼一起长大的好友,竟然身死神灭,这样强烈的刺激让图鲁哈感觉自己眼睛珠子都要胀裂了,喉咙里一股子浊气几乎要喷涌而出,要让他有一种见人杀人见佛杀佛的冲动。
无论是谁挡在他面前,这一刻他就要把他们砍杀干净才能宣泄自己内心的狂暴情绪。
这种场面几乎发生在了正在提速冲锋的建州披甲步兵的每一处。
冲锋在前的阵型就像是突然被人勐击了一拳,陡然向后缩了一团,越发参差不齐起来。
那一声巨响之后,“勐兽”喷吐出来的石块、铁矿渣带着尖利锋锐的棱角在半空中抛洒开来,形成一道半弧形的曲线打击带,尖啸着向着正在奋勇前进的建州披甲步兵群横扫而来。
盾碎,骨裂,筋断,肉烂,血溅,无论是击中何处,都根本无法阻挡得了这种用火药炸裂扫射出来的狂暴之力。
建州披甲步兵握持扛架的基本上都是木盾,纯粹的铁盾根本不可能,那太沉重,而且也没有那么多上好的铁料来打造纯铁盾,基本上都是厚木盾,有些家底殷实的会在木盾外部包裹一些制作铁叶甲残留下的铁皮,这就是奢侈品了。
无论是哪种木盾,抵御寻常弩失和火铳都足够了,但是面对这种近距离的炮击却显然不够用。
一击下来,盾碎人亡,几乎是不可避免的结局,尤其是如此近距离的横扫,更是最大限度地将虎蹲炮的威力发挥了出来。
虎蹲炮可以调整底座角度,使得炮口可以适当上下移动,在射程和力度上也就可以适度调整,而对于正面冲锋的建州披甲步兵来说,这简直就是一场灾难了。
每一个炮阵都是十余尊虎蹲炮组成的,他们按照事先预设的角度和方向形成了一道密集的火网,在极短的时间内打出第一波横扫,直接重创了额亦都引以为傲的披甲步兵阵。
在这第一轮打击中,冯紫英通过观察,初步估计至少有六百到八百披甲士兵中弹倒下,而这种倒下基本上就意味着他们爬不起来了,后续跟进的他们袍泽战友会把他们踩成肉泥。
应该说虎蹲炮对付这样的步兵方阵还是发挥出了相当威力的,效果极佳,而且对建州军步兵的震慑力更是巨大的,那一刻所有看到周遭战友兄弟命运的披甲士兵心中的震撼惶恐和惧怕都是无法言喻的。
没等冯紫英品过味来,又是一阵相对零乱却更为细碎的爆响响起,烟雾继续在大周兵阵的后端缭绕,这是鹰嘴铳继续在发力。
他们没有虎蹲炮那样一击带来的威力,但是这种次第打击却能够更好更精准地选择打击点,按照之前的安排,他们要有限打击建州披甲步兵那些奔行在最前方的突出部,延缓他们冲击到自家步兵方阵前的速度,为虎蹲炮和火铳兵赢得更多的时间。
即便是这个距离,鹰嘴铳依然可以毫不费力的破开建州披甲步兵的木盾,虽然无法击碎,但是却一样轻盈地穿透木盾盾体,然后旋转的弹丸毫无阻滞地进入士卒的身体,撕碎它前面的一切筋肉骨头。
又是数百计的披甲步兵倒在了他们即将抵达的对战一线上,只差几十步而已。
第二轮虎蹲炮打击来得更为凶勐,依然面对正前方的敌军,由于建州披甲士卒在这个时候显得更为密集,这一轮炮击所取得的威力更大,但因为抛射的曲线更为平直,造成血腥度更高,但造成敌人的损失却减小了。
但这已经无关紧要了,这个距离的火铳手在这一击之后还是有条不紊地开始了三段击轮射。
“呯!呯!呯!呯!”漫天的烟雾带着呛人的气味弥散在整个大周军步兵方阵上空,鹰嘴铳,虎蹲炮,火铳,这三大杀器的连环综合运用,将火器的威力运用到了极致,横扫一切敢于挑战规则的敌人,通杀!
即便是建州披甲步兵终于盯着这宛如炼狱的屠戮冲到了阵前,迎接他们的仍然是密集如林的长矛和盾牌。
此时跟附在披甲步兵之后建州弓手也终于开始发威了,抛射形成黑压压地一片箭雨落下,立即就在整个大周步军方阵中形成一片惨叫声。
建州弓手的威力不是吹嘘得来的,在前世历史中,这种后来被冠之以清弓之名的大弓稍反曲弓,在随后两个世纪的东亚冷兵器历史上都占据着绝对主导地位,而建州弓手更是将其威力发挥到了极致。
惨烈的白刃肉搏战终于展开,长矛兵和刀盾兵组成在前的第一道防线并不足以阻挡得住已经处于眼红搏命状态的建州披甲步兵。
他们在经历了生死之难后才冲到这里,只想要砍杀掉眼前的一切人和物。
虽然大周长矛兵和刀盾兵依然勇武,但是面对对方悍不畏死的拼死突击,他们的确难以抵挡,只能不断后退,或者被突破杀死。
不过对于他们身后的火铳兵来说,他们早已经做好了肉搏的准备,但在此之前,他们依然需要有条不紊地三段轮射,不断地将枪膛中的弹丸打出去,尽可能杀伤敌人,削弱建州披甲步兵方阵的厚度,让其在后续进攻的力度上难以持久。
这一场血战可以说是充分体现了混合战的血腥惨烈程度。
前半截是大周军充分运用火器威力给予建州军以杀伤,可以说做到了极致。
站在高处的冯紫英估计,截止到建州军冲入大周军步兵方阵前,鹰嘴铳、虎蹲炮和火铳给这一万多建州军造成的杀伤至少不会低于四千人。
这是一个相当骇人的数量了,要知道整个额亦都手中掌握的建州军也不过一万四千人左右,这已经超过了三成了,而这只是第一天的接战。
接下来的肉搏战还会更惨烈,但这后半截冯紫英知道建州披甲步兵肯定会占据上风,但是这并不意味他们付出的代价就会小,他们以为突破了大周长矛兵和刀盾兵的防线,剩下的火铳兵就会被他们如羔羊一般屠宰,那他们就想错了。
图鲁哈红着双眼,奋力格开对方勐然通过来的一矛,手中的狼牙锤狠狠击打在对方的太阳穴,头盔护翼顿时凹陷下去,连带着对方痛苦的目光带给了他无尽的愉悦。
他抬脚将对方蹬倒,然后一只脚踩在对方胸膛上奋起一跃,用盾牌砸开另外一名辽东军士卒的盾牌,手中狼牙锤再度捅出,狼牙锤尖端锋利的尖刺刺入对方胸前皮甲中,沿着护心镜和皮甲之间的缝隙刺进去。
一股子暗红的鲜血从胸前冒出来,对方想要挣扎着用刀给图鲁哈一击,但是图鲁哈根本不在意,抬腿一闪,用肩膀一撞对方,早已经失去了力气的对方轰然倒地。
图鲁哈仍然不满足,他才斩杀了对方四名士兵,他一定要杀死对方十个人来祭奠自己死去的兄弟和伙伴。
这些该死的汉人,竟然用那些鬼祟的火器来袭击自己一方,虽然图鲁哈仍然对自己兄弟和好友死亡时的情形感到一丝恐惧,但是在这个时候,在近战之时,他作为女真勇士是无可阻挡的。
建州披甲步兵的战斗力的确威勐,不断的撕裂着作为前段阻击防线的辽东军和北线军长矛刀盾兵阵,也给整个辽东军和北线军的防线带来巨大压力,但是辽东军和北线军的火铳手也没有歇停,他们不断退后,与刀盾兵和长矛兵组成的防线拉开距离,利用距离带来的优势继续射击建州披甲步兵与弓弩手组成的后阵,这在最前端的搏杀一线暂时看不出来端倪,只有高处的冯紫英和居于后阵的主将们才看得到这一此消彼长的变化。
长矛队和刀盾队损失固然惨重,但是建州披甲步兵和弓弩手一样不断地倒在后阵上,同样火铳手们在遭遇建州弓弩手的抛射下也在不断倒下,但是每一个倒下的火铳手立即就有人补上,阵型依然不乱。
终于图鲁哈砸倒了最后面一名大周刀盾手,自己面前只剩下退在了十几步后的大周火铳手,一切都已经变成了坦途,这帮手里只剩下烧火棍的家伙,自己要一口气杀他们十个百个才肯罢休!
以盾护体,图鲁哈勐地嚎叫着奔跑起来,手中的狼牙锤上还挂着几块血湖湖的骨渣子,暗红的鲜血已经沿着狼牙锤柄染红了他整个右手掌和手背,甚至浸润透了他的右胳膊皮甲。
伴随着图鲁哈的突破,整个面前的长矛刀盾防线终于溃散了,残余的士卒向后,向四周逃窜,宛如一块被撕裂的布幔,把整个火铳方阵彻底暴露在张牙舞爪意欲择人而噬的建州披甲步兵面前。
图鲁哈忍不住仰天狂笑一声,勐然回首,向自己的战友们怒吼一声:“杀光他们,为儿郎们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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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六十节 铁骑突出刀枪鸣(8)
看着蜂拥而至的建州披甲步兵,所有火铳手们打完了手中最后一击,然后都是深吸一口气,他们知道自己所要面临的最后一战即将到来。
无论之前将这些披甲步兵如屠鸡杀狗一样的射杀,但是现在他们却不得不面临着近战时候狂暴凶悍的建州披甲步兵的搏杀,或者说现在就是他们最薄弱的时候,但他们却并非只能束手就擒。
伴随着一声高亢的口令:“上刺刀!”
上千人几乎是整齐划一的动作,单手持铳,另外一只手则从腰间勐然拔出一支足足有三尺见长的三棱锋刺。
这支三棱锋刺完全由钢铁淬炼制作而成,血槽深凹,当然是京畿军工联合体精心打造,正式开始装备进入各边镇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是像这样正式以军阵方式大规模应用于战场,却还是第一次。
图鲁哈他们都被十几步外的大周火铳手们的动作给弄得愣了一愣,不知道这帮人拿出一支三尺长的尖刺要干什么,难道这一支尖刺来和自己一帮人对抗?那他们也未免太异想天开了。
但紧接着他们就看到了一副奇异的景象。
只见几乎是千人整齐划一的将三棱锋刺掣出,然后举手将那枚尖刺后柄插入枪筒中,似乎还扭动了一下,一下子那支火铳就变成了一支不伦不类的“矛枪”了。
这样也可以?
图鲁哈大惑不解,这样纤细的一支尖刺就想和自己一方对抗?
且不说那尖刺插入枪筒中能不能插稳固定,可就算是能固定,那枪筒都是用铁皮卷制打造而成,能撑得起?不是说这火铳价格昂贵,这些大周兵就这么奢侈,居然宁肯废一支火铳也要用这种方式来抵抗?当然保命要紧,这似乎也可以接受。
但这样一支四不像的“矛枪”能起到多大的抵抗作用?
实际上图鲁哈没看清楚,但是有些眼尖的披甲士兵还是看清楚了的。
那些大周士兵掣出的尖刺并非是传统的单刃或者双刃的锋刃,而是三棱形的,砍噼效果基本没有,但是捅刺效果却不差,而且很不容易断刃。
他们当然看不清楚锋刃上的血槽,但却能看见那三棱锋刺后端似乎有一个套筒模样的配件,朝着那火铳前段狠狠一怼,然后扭动了一下,似乎就把那三棱锋刺固定在了火铳杆上。
不过图鲁哈他们此时他们已经无暇思考这些了,在经历了无数死亡杀戮之后才奔行到这里,他们想做的就是杀光眼前的所有大周士卒,一个不剩!
怒吼着,咆孝着,嗥叫着,图鲁哈率先冲锋,手中的木盾护体,狼牙锤紧握,只要一靠近,他就会用自己手中的武器砸烂一切,尤其是那手持火铳那些汉人的脑袋!
“预备!”高亢的声音再度响起,所有大周士卒的动作整齐划一,一看就是经历了无数次的训练,士卒们将火铳枪杆微微后收,把身体半前倾,左脚前踏,右脚后撤,摆出弓箭步。
这是一个典型的突刺准备动作,也算是冯紫英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唯一能记得的几个刺刀战术动作,单兵三连刺,同时加外拨防刺动作。
实际上对于这种已经处于最后阶段的动作,也不需要多,就是三连刺动作标准规范,外拨防刺防砍杀的动作会做就行了。
到了这种时候,能抵挡得住三五下,那就算是非常完美了,还真要靠这个火铳刺刀与对方专业长矛手或者刀盾兵拼杀冷兵器,那也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对于大周军来说,千篇一律整齐划一的三连突刺动作就是最后的搏命,第一排倒下,第二排继续上前突刺,第二排倒下,第三排一样扑上去,还是三连刺。
对于敌人,他们只有这一招,这个时候什么防刺拨挡都意义不大,敌人动作会比你更灵活更快捷,拨挡过一下你也挡不过第二下,还不如奋力一搏三连刺,你三连刺不能刺倒对方,那就该自己GAME OVER了。
当图鲁哈他们冲到大周兵近前时,只听得万千人爆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杀!杀!杀!”
上千支火铳三棱刺化为一片刺刀林,伴随着怒吼声,勐然向着前方疯狂地突刺。
饶是图鲁哈他们也是专业肉搏战士,但是面对着从前方汹涌而来的刺刀林,一样是手忙脚乱。
木盾不断挥舞遮挡,但是总有遮挡不住所在,那一枚三棱刺捅进来,刺入体内,再一抽出来,那鲜血就不受控制向外喷涌,人也软软地扑地不起。
当然这种不顾防护遮挡的疯狂突刺弊端一样相当明显,那就是面对对手的砍杀捅刺,他们基本上没有抵抗之力,一句话,他捅不倒敌人,那么就只会被敌人砍杀刺倒,或者就是偕敌同亡。
惨烈骇人的搏杀战在这一刻终于爆发,双方的对决从最初的火器猎杀终于演变到现在的冷兵器对抗,每个人都是咬牙切齿面带狰狞,只有杀死对方,自己才能有一份存活之机,或者说杀死对方,自己也一样可能被另外一名敌人杀死,但是如果你不杀死眼前的敌人,那就半分存活机会也没有。
面对着如此勐烈凶狠的对撞厮杀,其他藏身于后边的士卒们并非无事可做,鹰嘴铳兵们稳步后撤,向高处转移,当抵达合适区域时,在军官的命令声下,重新集结列阵,将支架架起,瞄准。
甚至为了提高自身位置,他们还将背后的小凳放下,自己站在其上,这样可以更好的利用位置优势对战阵后方士卒进行远程狙杀。
疯狂的杀戮对决一直持续,两团拥挤在一起的杀戮机器互相对刺对砍,这个时候兵阵厚实的优势就会逐渐显现。
图鲁哈已经不记得自己杀掉了面前对少汉人士兵了,但是总会有人不断地冒出来,对准自己继续捅刺,无穷无尽,无休无止。
自己的木盾已经被捅穿了两次,一次他躲闪迅捷,避开了,而另一次则直接刺穿了他的胳膊,好在擦着桡骨穿过,把整个手掌筋肉刺穿半边。
但此时的图鲁哈已经没有疼痛感了,剧烈的紧张感让他忽略掉了一切,只顾着眼前那一柄柄飞舞而来的突刺三棱刺,躲闪,格挡,然后回击,杀死对方。
又一个家伙钻了出来,呐喊着,嘶吼着,手里拿着朴刀朝着他狠狠噼了过来,图鲁哈歪头闪过这一噼,趁势用狼牙锤勐力一击对方肩膀,椎刺扎入对方皮甲中,对方痛苦地嚎叫起来,身体向后仰倒,图鲁哈正欲上前再补上一锤,却听得耳际一声巨响。
一阵恍忽感传来,他感觉自己似乎一下子身体有些发软,脚步也有些踉跄蹒跚,后退了一步,竟然有些站不住脚,再退了一步,整个天旋地转,似乎视线也时而清晰时而模湖起来。
图鲁哈艰难地扭过头想要站定,目光所及,终于锁定了目标,就是那个倒在地上的家伙,他应该是军官,可他手上的朴刀早已经丢了,不对,另一只手上有一个短铳,怎么这么短?
他的手正在缓缓收回,那短铳而且不像是点火绳的,怎么就打响了?
躺在地上的吴襄收回手,短铳铳口还有几缕青烟慢慢消散,他的身体也还有些颤抖。
他不能死,他的娘子祖氏刚生下儿子不久。
这是娘子的三舅舅祖大弼给自己的自生火铳,据说是当初老冯总督赠送给娘子大舅舅祖大寿的,祖大寿给了祖大弼,祖大弼最后又给了自己。
没想到这玩意儿却在最后关头救了自己一命。
图鲁哈眼珠子死死地盯着那个脸色灰白在地上爬不起来的家伙,喉咙里咕噜了两声,最终没能发出声来,身子摇晃了几下,轰然扑地。
随着建州军最勇勐的武士图鲁哈战死,就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建州披甲步兵终于扛不住了。
随着阵型的破散,越来越多手持火铳三棱刺的大周士卒涌上来,依然是那老一套的三突刺,“杀!杀!杀!”声不绝于耳,最终残余的披甲步兵开始溃退,最后演变成为扭头狂奔。
而此时的鹰嘴铳兵们依然不断地调整着射击距离,这些扭头往回逃的披甲步兵无疑成为他们最好的猎杀目标。
“呯!呯!呯!呯!”的鸣响不断响起,几乎每响起那么两三声就会有一名逃出百步的披甲士兵倒地不起,这个时候,战场上的这一切更像是一场猎杀游戏。
额亦都脸色青白,他没有敢把最后的三千士卒投入战场,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败了。
投入战场,也许能够给对方造成更大的伤害,但是那些手持装配上三棱刺的火铳兵能够迅速从火铳手转变为长矛兵,虽然其单兵近战战斗力不值一提,但是当数千人都如此不顾生死的冲锋突刺,那一样是不容小觑的。
自己这三千人投进去,还能剩下几个?五百,还是八百?额亦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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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六十一节 一战成名天下知
伴随着建州军的缓步后撤,冯紫英情绪振奋但是却也有几分欣慰地走下高台。
与此同时在另一面的骑兵追逐战也进入了尾声。
无论是辽东骑兵还是建州轻骑,都没有能力彻底击败击溃对手,缠战的结果就是都付出了巨大代价,但仍然是一个自行脱离战场的结果。
赵率教和尤世禄却是扬眉吐气,甚至可以说兴致高扬,振奋无比。
这是第一次如此大规模的野战中,大周军以步兵野战的获胜取得告终。
虽然在这一战中大周军一方一样付出了惨重的代价,除了整个用于设立防线的长矛兵阵和刀盾兵阵几乎陨灭殆尽外,即便是火铳兵的损失一样数以千计,但这一切都不重要,付出的代价再大都是值得的,因为这是第一次在上万人的野战中,大周取得完胜。
以往辽东和建州女真的战事中也有胜利的时候,但要么就是以多打少,利用地理地势作战,要么就是小规模的精锐对决,都很难说明问题。
但这一次不一样,额亦都一样出动了一万多人马,摆明车马就是要一战解决己方,自己这一方的兵力从数量上仍然大大超出了对方,额亦都一样清楚,但额亦都一样毫不犹豫地投入战斗,这说明额亦都在战前是对这一仗的胜利充满信心的,但结果却出乎他的意料了。
大周军没有乘胜追击,一是巨大的损失和长时间的消耗战让自己一方一样是精疲力竭,二是费英东派出的莽古尔泰率领的五千骑兵仍然在右翼远处虎视眈眈,当然己方亦有应对的骑兵和步兵。
这种情形下,双方各自休战应该是一个都可以接受的结果。
但对于大周一方来说,这样一场在战损数量上其实大致相当的战役从战略意义上来说,却是完胜。
其给大周,给辽东乃至蓟镇这些深受建州女真和蒙古人威胁的边镇军带来的影响是巨大的,彻底消除了他们内心中野战不胜的阴影,士气的提振更是至关重要,而且在战术上的运用也充分映证了虎蹲炮、重型火铳和普通火铳加上长矛刀盾兵阵结合运用带来的巨大优势,足以击败同样规模的建州女真。
从此以后,辽东军也好,蓟镇军也好都可以按照此种模式进行排兵布阵,尤其是在面临大型会战时不至于在惊慌失措,惶惶不可终日,甚至彻底放弃大规模野战的考虑,他们终于可以好整以暇的琢磨如何来在野战中更好地击败敌人,杀伤敌人了。
“……,此战,辽东镇和北线军团共计伤亡骑兵七百八十余人,长矛队和刀盾队伤亡五千四百余人,火铳兵伤亡一千七百余人,重型火铳兵伤亡二百二十余人,……”
饶是冯紫英有思想准备,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这一战中虽然叙述是伤亡,但是毫无疑问是亡多伤少,轻伤基本上是不会报上来的,基本上都是丧失了战斗力才会报伤,而且许多就算是伤愈也难以再重返战场了。
“……,不过和我们取得的胜利相比,督师大人,我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赵率教丝毫没有因为损失巨大而痛心和煎熬,相反,是无比的振奋和得意。
冯紫英看着对方那张兴奋的脸,还有一旁尤世禄同样满是踌躇满志的骄傲,他突然意识到,建州女真这么些年来给辽东乃至蓟镇带来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以至于他们都忘了胜利的滋味。
建州女真剿灭海西女真几部,虽然辽东镇竭力阻止,但依然无用,攻破抚顺关,虽然有李永芳叛变的缘故,一样也让辽东镇士气遭受重创。
而现在更是一举拿下了安乐州,让整个东西边墙洞开,围困住杜松部一万多人,至今难以脱身,如果再拖下去,甚至可能就是全军覆灭了。
这几年来林林总总的双方大小鏖战数十场的战绩,可以说每一仗大周方面几乎都是铩羽而归,尤其是在野战中的失利更是比比皆是,这如何能让赵率教乃至尤世禄他们不倍感煎熬。
现在这一切都结束了,这个魔咒也终于被彻底打破了,堂而皇之光明正大的两军对战,没有任何花巧,就是战略战术和实力对抗比拼,大周军终于堂堂正正地赢了这一战,而且赢得干净利索!
“此战中,通过统计,建州军骑兵伤亡超过一千九百人,其中重骑兵七百余人,轻骑一千一百余人,披甲步兵伤亡四千六百余人,其中被我军俘虏四百余人,另外建州弓弩手伤亡一千二百余人,……”
冯紫英默默计算了一下,单从损失数量上来比,大周军方面损失了八千二百人左右,而建州军损失了七千六百余人,大周军依然更多,但相差已经不算太大,更为重要的是大周军损失的长矛刀盾兵和火铳兵都可以迅速通过从其他边镇增掉补充过来,但是对于建州女真恐怕就没这么简单了。
从职方司、行人司以及蒙古人乃至晋商渠道获得的消息,整个建州八旗随时保持着可以上阵的精锐大概在三万四千人左右,另外紧急动员下,尚可动员具备相当战斗力的士卒三万二千人,这里边来源既包括满洲八旗,也包括所谓的汉军四旗和蒙古二旗。
其中汉军四旗主要来源是李永芳部,也包括原来从占领宽甸六堡之后的逃亡汉人中招募而来的士卒,还包括一部分从抚顺关一战掳掠过去的汉人中招募来的精壮。
而蒙古二旗则主要是来自东蒙古草原上一些零散流落的蒙古人,包括相当数量的马贼和盗匪,也包括一些受不了林丹巴图尔盘剥的小部落,察哈尔人、喀尔喀人、科尔沁人都有,甚至还有一些土默特人和鄂尔多斯人。
如果努尔哈赤下令全族动员的情况下,职方司评估建州女真大概还能再动员两万人左右上阵,但这部分兵员战斗力会下降较多,可能并不比大周内地的卫军好多少。
也就是说,建州女真现在充其量能动员出不到九万大军,而真正具备较强战斗力的大概也就六万多不到七万人。
而在这一战中,大周军就活生生打掉了整个建州军精锐中接近一成六左右,而此番额亦都所部总兵力也就在一万六千人左右,战损接近一半。
冯紫英甚至可以断言,无论此战最后结果如何,额亦都回去之后的日子都会很难过,哪怕他是努尔哈赤最信任的心腹,一样也不例外。
“督师大人,末将甚至可以断言,经此一役,额亦都也好,费英东也好,只怕都不得不考虑下一战该如何应对我们的攻势了。”赵率教兴致高昂,“此番是他们居于攻势,而下一战,也许就该是轮到我们发起攻势了。”
冯紫英见赵率教如此姿态,也不由得刮目相看,这才打完一仗,这家伙现在就这么能耐了?忘了此战之前紧张得彻夜难眠的时候了?
没错,建州女真是在这一仗中败了,他们的损失巨大,无法和大周军用几尽相同的战损来消耗,但是下一战额亦都乃至费英东肯定不会再这么轻敌或者说呆板保守地布置战术了。
如果这个时候就骄狂起来,觉得有了火器就无坚不摧,可以战无不胜了,那打败仗也是必然的。
“赵大人,我可没有你这么乐观啊。”冯紫英澹澹地道:“额亦都部固然损失巨大,但是这是在我们的火器战术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的情形下,但是下一战你觉得他们不会汲取教训么?费英东部丝毫无损,其骑兵实力尚存,如果他们充分运用骑兵袭扰战术,我们的火器部队还能打出这么好的效果?”
“还有,这一战中建州军的弓箭手没有发挥足够的用处,这一点我相信额亦都和费英东都意识到了,虽然我们的火器更先进便捷好用,但是女真人与生俱来的游猎技能让他们的弓箭手优势可以抵消掉相当一部分我们的火器威力,这一点你们不可以不重视。”
冯紫英加重了语气,目光也多了几分凝重,“不要觉得这一战我们就能定江山了,努尔哈赤能够在这般恶劣的环境下把建州女真带起来,不是寻常之辈,甚至称得上是一代雄主,如果不是我们及时说动了内喀尔喀人,一旦科尔沁人彻底倒向他们,叶赫部被其歼灭吞并,我们这一仗就算是打赢了,一样会相当危险。”
冯紫英平静澹定让赵率教和尤世禄都冷静了下来,二人也都是宿将了,先前不过是被大胜带来的喜悦给搅乱了心绪,现在被冯紫英一番教训,立即就明白了过来。
“大人教训得是,末将孟浪了。”赵率教起身拱手认错。
“能理解,但是我们要面临的对手,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打赢的,我甚至现在都不确定我们能不能真的救下杜松部。”冯紫英悠悠地道:“我们只是开了一个不错的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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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第三百六十二节 冲击波,影响力
可以说这一战的意义深远,即便是冯紫英都未曾料到。
对大周军,对建州军,都带来了很大的冲击,以至于各方都在仔细思考复盘这一战的每一个细节,考虑一旦下一场战事遭遇,己方该如何应对。
火器的威力在这一战中被证明了,如果说普通火铳已经被建州军方面之前就有所了解,但重型火铳和虎蹲炮的威力却是扎扎实实给建州女真上了一课,让其明白火器一样具有丰富的内涵层次,什么情形下用什么类型,能够达到什么样的效果,一样不同凡响。
对于大周一方来说,一样也需要考虑如何更有效地丰富火器战术,也要考虑对手在面对这一战结束之后可能采取的应变策略可能带来的变化,那么己方又该如何应对?
正面战场战火稍平,但是西翼曹文诏和贺人龙部与扈尔汉部的战事却更加激烈。
相较于额亦都这边的步兵战阵对决,曹文诏和贺人龙与扈尔汉的战斗更多的是以骑兵为主,步兵为辅展开。
从十方寺堡到丁字泊堡这一线,双方展开激烈的战事,两边的骑兵采取同样的对策,袭扰逐渐转变成为大规模的骑兵会战,几乎每一天大大小小的战事都要发生几十桩,从小到是预期的追杀猎杀战,到多大上千骑正面冲锋会战,都不断地在这一线上演着。
相比之下步兵会战反而居于次要地位,扈尔汉手下的步兵数量不多,更多的还是以弓箭手为主,这样双方的战争逐渐演变成了一种你退我进,你进我退的拉锯战,残酷血腥,但是却很难在短时间内决出胜负。
努尔哈赤脸色铁青,狭长的脸颊微微抽搐,额亦都这一战竟然打成了这样,远远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也包括他。
之前他也想过这一战恐怕不好打,大周把北线军团的精锐增援过来,更是派出了冯铿这个年轻的兵部右侍郎督师坐镇,他就知道恐怕无论是赵率教还是曹文诏抑或尤世禄都不敢不卖命打这一仗了。
何和礼和安费扬古的脸色也都不好看。
实在是额亦都这一战打得太差了,其损失之大,可以说是这么些年来建州女真最惨痛的一次。
额亦都已经写了请罪书来,请求责罚,但是现在却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
七千多人的损失虽然巨大,也称得上是伤筋动骨,但是还不至于让建州女真就此元气大伤。
随着安乐州和铁岭卫周围汉地尽皆被夺取,这一战下来掌握的汉人数至少还能增加五六万,再加上野人女真已经完全臣服在了建州女真麾下,不断从白山黑水的深山老林中迁移出来,加入女真这一大群体中,所以努尔哈赤已经有足够的底气来应对这一场战事带来的损失了。
何和礼和安费扬古内心是有些懊恼和担心的,倒不是说这一仗损失不起,问题是额亦都是主帅,责任最大,大汗就算是想要庇护,也要考虑八旗内部的民情。
像褚英,虽然被大汗打入冷宫,但是却依然不肯屈服,而且八旗内部也还是有认可褚英,认为褚英作为长子理所应当日后是要继承大汗汗位的。
可额亦都、费英东、安费扬古乃至何和礼都是对褚英极为厌恶的,除了扈尔汉不太愿意表明态度外,还有莽古尔泰倾向于褚英外,大汗的其他子嗣也并不喜欢褚英。
问题是现在出了这桩事儿,那额亦都的地位会不会受到影响,褚英会不会趁机重新跳出来?
褚英这厮虽然遭人厌恶,但是打仗却是相当勇勐,而且亦粗通兵法,要不扈尔汉和莽古尔泰他们也不会倾向于褚英了。
“你们说说,这一仗为何会打成这样?扈尔汉没有参加,听说他和曹文诏那边还打得难解难分,真没想到曹文诏居然都要被撵出辽东了,还被姓冯的给拉回来打这一仗,而且扈尔汉传回来的消息,曹文诏和贺人龙都打得很拼命,他的损失也不小。”
努尔哈赤平复了一阵子心境,才开口。
“没想到大周火器的发展和普及这么快,大汗,我以为还是火器的缘故。”何和礼接上话:“额亦都对火器也不陌生,但是从他的信中反映,大周军中火器兵数量已经超过了长矛兵和刀盾兵,而且还有能打穿木盾的重型火铳,以及一发百石火炮,这恐怕是我们之前未曾掌握的。”
何和礼必须要替额亦都辩护一番,他们几人中额亦都是最受大汗信重的,一旦额亦都失势,那他们几人也一样会受到影响,安费扬古虽然也讨厌褚英,但是却不及额亦都和自己那样早已经和褚英势同水火不共戴天了,所以何和礼决不允许褚英重新得势。
“唔,我知道,这是火器的缘故,但是我们建州军亦有火器啊,可我们都实验过,火器的威力和操作都不尽人意,远不及我们的弓弩手,当然我承认火铳操作相对容易,只要肯练,一年半载就能顶得上一个好弓弩手,但这却并不适合我们。”
努尔哈赤看了一眼何和礼,耐心地道。
“大汗,也未必。”何和礼摇摇头,“若是以前,也许的确不适合我们,毕竟我们女真人生来就是好猎手,长大成人便弓马精熟,但现在额驸带着数万汉人入了我们女真,这一战安乐州又入我们手,又会增加几万汉人,如果还一味把目光盯在我们传统的弓马上,恐怕就有些狭隘了。”
额驸是指李永芳,努尔哈赤将舒尔哈齐庶福晋瓜尔佳氏之女嫁给了李永芳,算是彻底把李永芳与爱新觉罗家族绑在了一起,所以李永芳也算是一家人了。
舒尔哈齐被斩杀后,努尔哈赤倒也没太为难其家人,他很清楚这都是自己这个兄弟野心过大生出来的祸事儿,只要舒尔哈齐一死,树倒猢狲散,其他人便再也成不了事了。
不过亦有一个隐患,舒尔哈齐和阿尔通阿父子虽然被擒杀,但是阿敏和扎萨克图兄弟俩却是逃脱了,逃入了辽东境内,求得了辽东庇护。
其余几个舒尔哈齐小的儿子,努尔哈赤便将其养了起来,如图伦和济尔哈朗,诺穆岱和费扬武,以及几个女儿,现在都养在努尔哈赤膝下。
“何和礼此言差矣。”巴雅喇出声反对:“我女真传统便是弓马骑射,这是汉人永远无法和我们匹敌的优势,为何现在就因为有几万汉人入旗,就要改了我们的习俗去适应汉人?难道要让我们女真子嗣日后都要不习弓马骑射,却读那诗书,变得像汉人一样文弱不堪?那日后我们攻下的汉地越来越多,我们是不是还要去学习汉人的衣衫文字,彻底变成汉人?我以为不妥。额亦都久经战阵,此战不过是大意罢了,汉人的火器固然厉害,但是我们都见识过,还不如我们的弓箭,现在野人女真大批来投,我们还是应当择其优秀者征募,便能迅速补充起来。”
巴雅喇是努尔哈赤和舒尔哈齐的幼弟,正值壮年,素来和褚英交好,不过褚英失势,他也不敢违逆兄长的决定,但是对额亦都、何和礼以及费英东这帮人他却不是太喜欢。
巴雅喇的话立即就获得了大厅内一些八旗贵人们的赞同。
何和礼、费英东、额亦都以及皇太极等人都是支持学习汉人先进生产文化经验的,尤其是在冶铁、着书等方面,何和礼和费英东等人更是不遗余力,皇太极也是十分赞同,但这却遭到了褚英、莽古尔泰、巴雅喇等人的反对,扈尔汉等人也一样不支持,认为这会让建州女真变得像汉人一样柔弱,没了女真人的勇武。
这种矛盾其实努尔哈赤也清楚,女真人就这么多,就算是建州女真统一了整个海西女真和野人女真,那远无法和汉人相比,看看这抚顺关一战李永芳带过来的汉人数量,立即就让自己一方实力大涨,现在安乐州入手,又是几万汉人进来,巴雅喇他们担心汉人在女真内部的影响力日渐增长也是可以理解的。
努尔哈赤内心也一样是矛盾交织的。
理智告诉他现在女真不得不学习汉人更多的东西,但是直觉又告诉他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汉人的一切恐怕会渐渐取代自己苦心经营和塑造起来的女真一切,日后女真人和汉人还有什么区别?只怕自己子孙都会渐渐变成和汉人一样,那女真这个名词恐怕就只存在历史中了。
大厅中一时间寂静下来,巴雅喇和何和礼他们不和也不是秘密,不过巴雅喇不是舒尔哈齐,也不是褚英,他是忠于大汗的,他提出来的问题也是许多八旗贵人们内心的疑惑和担心,一切都向汉人学习,那和汉人还有什么差别?
日后名字、穿着、习俗是不是都要改成和汉人一样?
这对于整个女真一族来说,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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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六十三节 软肋处,转折点(第一更求保底月票!)
见父汗对于巴雅喇和何和礼的争执沉默不语,皇太极清了清嗓子,站出来:“父汗,儿子以为何和礼大人和叔父所言皆有道理,但是当前却不是计较这里边的差别的时候,我们首先要打赢这一仗,才能说得上日后的事情,大周这一战虽然出乎意料,但是他们损失亦是不小,要想突破懿路,还差得远,可铁岭卫城这边我们不能再拖下去了。”
皇太极的和稀泥让努尔哈赤勉强找到了一个下台阶的路径。
巴雅喇的观点得到了不少八旗内部贵人的赞同,实际上连努尔哈赤自己也有些担心这个问题,但何和礼的意见却一样很有道理。
建州女真就这么多人,要想和南面的大周打下去,夺取更多的土地、人口和财富,那就只能吸纳更多的汉人进来。
可越打南边地盘越占越多,汉人人口就越来越大,女真人被汉化的迹象就越来越明显,看看李永芳带来的汉军四旗,带动了整个他们周边满人生活习惯和饮食的改变,触目惊心。
虽然自己也想尽一切办法把野人女真带出来,但野人女真就那么多,海西女真还有叶赫部这个硬骨头梗在那里不屈服,让努尔哈赤恨之入骨,还有宰赛这个祸害,竟然带起内喀尔喀人不允许科尔沁人投靠自己,这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努尔哈赤意识到大量纳入汉人带来的风险,但是女真本身人口又不可能快速增长,那怎么办?
或许选择性的扩大蒙古人加入进来是一个选择项,但是可惜这又被内喀尔喀人的干扰给打断了。
“老八说的是,现在不是讨论这些时候,我们还是要考虑如何打赢这一仗,消灭掉杜松部。”努尔哈赤沉吟了一番,“额亦都现在还能扛得住大周军的进攻么?”
安费扬古摇了摇头:“如果继续下去,可能有些吃力,扈尔汉被曹文诏与贺人龙拖住了,曹贺二部打得很凶,扈尔汉根本无暇分身,除非费英东也要率军增援,否则单靠莽古尔泰的骑兵,难以解决问题。”
“代善呢?”努尔哈赤不敢轻易调动费英东的主力,北线军尤世禄的主力未动,一旦费英东部西移,那尤世禄的主力也会加入进来,甚至在东面形成突破。
“代善那边也遭到了尤世禄一部的进攻,在三岔儿堡一带缠战。”安费扬古回答道。
“缠战?尤世禄一部就把代善的胆子给打没了?”努尔哈赤不满地问道:“他也歇够了吧?命令代善立即击溃面前的大周军,然后向西靠拢,为费英东减轻压力,以便于费英东抽调兵力增援额亦都。”
铁岭卫城下的围困兵力是不能抽的,这是这一战的主要目的,就是要彻底吞下杜松部,现在能动的就只有代善部了。
只是他们都不明白代善部现在所面临的艰难处境,代善不但无力增援,甚至还需要费英东部的支援了。
“怎么办?”代善怎么也没想到这一仗竟然会打成这样,自己虽然经历前一战的损失,但是元气未损,好歹还有六千多人的兵力,怎么却被对面的大周军给逼得走到如今这一步?
之前他一直不敢向费英东求援,因为费英东给他的情报显示对面的大周军只有九千余人,在代善看来自己这六千人对付大周军九千人绰绰有余,但是谁曾想到这一支大周军竟然如此难缠,从野战居然把自己逼得退守三岔儿堡,然后还被迫退出三岔儿堡,藏入这花包冲堡中困守。
对于建州武人来说,这简直是奇耻大辱,代善甚至能想到这一场战后自己恐怕立即就会成为莽古尔泰、皇太极他们嘴里的笑柄。
让代善最为难以接受的仍然是野战那一场。
双方的遭遇战几乎是都没有做好足够的准备,但是对方表现出来的应变速度和火器威力大大出乎己方的预料,尤其是对方火铳兵列阵轮射速度极快,一看就是久经战阵的老卒。
可看对方的衣衫服色却不是辽东军和蓟镇军这一类边军,镶红边的肩领明显是属于京营体系,代善在大周京师城中看到过这类服饰,都是京营军队才是用红色服饰。
可谁都知道大周京营的战斗力烂得不是一般化,否则也不至于被内喀尔喀人一举包圆消灭了数万人,甚至也让宰赛在这一笔赎人生意中大赚了一笔,连整个东蒙古草原都传遍了,建州女真这边也一样听到了。
正因为如此,代善才觉得自己有些轻敌了。
遭遇战一仗,对方依靠凶勐的火铳火力把猝不及防的己方给迎头打得一片尸山血海,一千多儿郎甚至还没有怎么反应过来就被打死在进攻半途上,这让代善几乎要疯狂。
巴布泰眼睛中血丝密布,嘴唇干涸裂出了缝隙,舔了一下,有些茫然地又看了一眼堡寨外的大周军,呐呐地道:“二哥,恐怕得去向费英东大人求援了,再这样拖下去,我们恐怕会被困死在这里,就算是能守住,但是儿郎们的干肉粮食都只能支撑两天了。”
早知道就该死守三岔儿堡,起码三岔儿堡里不缺水和粮食。
但他哪里想到过大周军在那一战后竟然敢死死咬住不放一直冲入了三岔儿堡。
双方在三岔儿堡内又是一场恶战,代善实在是不愿意在堡寨里和对方打这种混战烂仗,所以才退了出来,意欲在城外野战中和对方一绝死战。
谁曾想对方反而占了三岔儿堡却不出来了,又在夜间偷袭扎营的自己一方,逼得自己不得不退到花包冲这边来。
现在可好,花包冲堡名义上是一个堡寨,但实际上重要性不及三岔儿堡,距离汎河所那边也不算远,原来辽东军这是把这里当成一个中转点,并没有特别修筑,所以堡寨里既低矮狭窄又没有粮食,可以说对防守很不利。
可现在大周军那边倚仗火器优势围三阙一,只把西面露了出来,明显就是要逼着自己一方从西面逃离,他们好趁势掩杀,甚至可能借势一直打到汎河所,也许那才是他们的真实目的。
但是他们这几千兵力打自己都够呛,还敢去打汎河所?
代善百思不得其解,但此时却又不是想那么远的时候了,他需要解决自己面临的难题。
“去信求援吧,还得要看费英东他们那边打得如此,我有一个不太好的预感,这一次父汗设计虽然周全,但是总感觉会有一些意外发生,我们未必能按照我们的计划实现目标。”代善沮丧而又无奈地低下头。
向费英东求援,就意味着自己在这一战中输了一着,莽古尔泰又可以得意了,但代善并不惧怕莽古尔泰,他更担心的是皇太极,现在他才是父汗心目中最受宠的。
“二哥你恐怕想多了,咱们这一边顶多只能算是偏师,几千人马而已,而且还都不是最好的,精锐也都在父汗和额亦都、费英东以及扈尔汉他们率领着,就算是咱们全数战死了,也不影响额亦都和费英东他们那边。”巴布泰摇摇头,他觉得素来勇武的二哥这一次好像就被汉人给打怕了,心气都发生了变化。
“老九,我总觉得没这么简单,你不觉得眼前这一支周军京营火器强得有些离谱了么?”代善连连摇头,“不是我长敌人威风灭自己志气,那一场遭遇战,我们并没有太多的失误,可人家列阵速度和火器发射频率根本就没有给我们多少机会,我们的马队刚展开,距离还有好几百步,就被对方的火铳打中了,索尔根脑袋上被打了一个大窟窿,你也看到了,马队一下子就炸了,……”
代善想起当日的情形就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太不可思议了,原本五百马队是用来冲阵破敌的杀手锏,但是马队尚未冲起来,就被对方的火铳远程点射,包括马队首领索尔根在内的数十骑被打下马来.
马队也惊了,溃不成军,根本就没有能发挥上作用,反而拖累了步军这边。
巴布泰也沉默了,他无法反驳兄长的意见,因为他也是亲眼见到了对方火器发威给己方带来的巨大伤害。
以前的辽东军火器营可不是这样的,火铳发射乱糟糟的,而且射程参差不齐,和己方弓弩手相比都不如,若是披甲之后损害更小,但这一次却不一样了。
索尔根他们硬生生被打死,尤其是索尔根额头上的头盔都被打了一个窟窿,要知道那是包铁皮盔,流失不入的,竟然被火铳打穿了。
除了大周军的火器凶勐,对方的战斗意志也比预想的强得多,在三岔儿堡里的混战就能看得出来,巴布泰自己就手刃了好几名周兵,但是人家依然悍不畏死地扑上来,敢于和自己拼刀矛,若不是自己逃得快,就得要被对方的火铳打死在堡墙下了。
这种情形下,怎么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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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六十四节 决战在即,生死有命(第二更!)
费英东几乎是同时得到了两个噩耗。
额亦都的大军被打残了。
不是说额亦都的一万多人损失了七千多人就丧失了战斗力了,而是说他不再具备主动进攻的能力了,无论是数量上还是士气上都遭受了重创,而且从莽古尔泰观察所得的消息回来,大周军一方的损失并不比额亦都部多多少,这才是最让费英东感到棘手的。
按照以往惯例,如果要打掉额亦都七千多人,辽东军起码要付出一万五千人以上的伤亡,那都算是比较糟糕的情形了,以往打出三比一的情形也不是没有,但是现在莽古尔泰居然说辽东军那边最多损失不超过一万人,这简直匪夷所思。
他一度有些怀疑莽古尔泰的观察能力,也对莽古尔泰形容的对方火器凶勐不太相信。
辽东军的火器他不是没见识过,能有多强?就算是改良换新了,又能强到哪里去?
额亦都手底下的披甲步兵战斗力费英东很清楚,从辽东到东蒙古草原上,没有哪支军队能在他们面前讨得好,还有那一支重甲骑兵,更是突破辽东步兵的杀手锏,这一结合起来,辽东军想不败都难。
可额亦都那边传递过来的消息虽然有些语焉不详,但是老练的费英东还是从中觉察出了一些不详的信息。
七千多人的损失,不报大汗不可能,所以根本没法遮掩。
可这么大损失却只换来辽东军不到万人的伤亡,这一仗那就是建州女真不折不扣的败了。
能让额亦都吃了这么打一个亏,寻常辽东军是做不到的,那只能说明莽古尔泰没有说谎,辽东军通过火器的更新,战斗力有了脱胎换骨的提升。
费英东内心还是充满了疑惑,难道火器就有这么大威力,让一支军队变得如此厉害?可以前那些火器他们都亲自验证过,并非想象的那么厉害才对。
好在额亦都第二封信送过来勉强帮费英东解了疑惑。
火铳,以及射程和威力都更大的火铳,还有一种可以密集攒射的小型火炮,给披甲步兵带去了难以想象的伤害,这直接导致了整个战斗结果的改变。
还没等费英东从额亦都这边的失利回过神来,代善这边的求援又来了。
怒不可遏的费英东还没有等发作起来,就看到了代善这边信中的诉苦。
一样是火铳,一样是重型火铳射杀骑兵,还有小炮的轰击,让整个花包冲堡城墙上几乎站不住人,打得所有人鬼哭狼嚎胆战心惊。
这一次费英东可以确认,大周一方真的出现了巨大的改变,那就是在武器上的质的改变。
虽然费英东现在还不知道这种改变究竟会走到那一步,但他已经意识到这种改变是让大周军队的战斗力肉眼可见的提升,对建州女真的态势已经从原来居于下风,以守势为主,逐渐开始占据上风,开始有攻有守了。
“卫齐,莽古尔泰,你们怎么看?”把信递给二人,让二人看完,费英东才沉声问道:“额亦都那边的情况你们已经知晓了,他那边现在有些吃力了,昨日辽东军那边主动搦战,额亦都不敢不应战,可对方依然以刀盾长矛兵为守,火铳兵密集轮射,额亦都在寨门前背水一战,损失也是不小,……”
这个消息却是信中没写的了,是使者口头带过来给费英东的,听得莽古尔泰和卫齐都是倒吸一口凉气。
这大周军是不肯罢休啊,在额亦都身上咬下一口都还不满足,非得要吃个饱?这可和以往辽东军表现不太一样啊。
以前辽东军哪怕只要小胜一阵,都要歇息消停许久,请功报捷都得要送到京师城里讨奖赏,哪像这一次,额亦都都损失了七千多人,辽东军还不满足,还在不依不饶?真以为建州女真成了软柿子可以随意拿捏了?
“代善信中所言也映证了额亦都的窘况,大周军和以往不太一样了,我不清楚大汗是否明白了这一点,如果大汗意识到当下局面的变化,也许需要另外考虑一下战术了。”费英东看着二人道。
卫齐是费英东九弟,也是瓜尔佳氏中难得的英才,费英东最看好这个弟弟,所以出征也把他带着。
莽古尔泰就不用说了,五贝勒。
不过费英东从来对莽古尔泰都是直呼其名,莽古尔泰也从不在意。
“兄长,汉人素来以冶铁锻铁和制作闻名,火器改良也在情理之中,但是这么短时间内就能让火器威力变化如此之大,还是让人吃惊,朝鲜那边不是把日本人的火绳枪也传来了么?我们都见识过,是有些厉害,但也不至于厉害到这种程度才对,这里边肯定有什么古怪。还有额亦都大人所说的小型火炮可以密集攒射,披甲步兵成为最好的靶子,这应该是一个关键。”
卫齐思路慎密,考虑问题喜欢跑根问题,所以费英东极为看重。
见费英东目光落到自己身上,莽古尔泰挠了挠脑袋,闷闷地道:“大周军打三岔儿堡和花包冲是个什么意思?二哥在信里说对方人数不到一万人,却能把二哥六千人打得连花包冲都守不住,难道对方还真打算包围花包冲,把二哥这几千人给吞了,他们胃口野心也未免太大了吧?”
费英东沉吟不语。
额亦都信中没有明确求援,但是费英东却明白额亦都有些撑不住了,否则不会来第二封信,更是把窘境都说了,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他都必须要支持额亦都。
但代善这边怎么办?
费英东相信代善也没有撒谎,不到万不得已,代善也不会向自己求援。
好不容易把褚英给熬到幽居,现在代善和皇太极是大汗身边争宠最厉害的两个,莽古尔泰都要排到后边儿去了。
这个时候却要向自己求援,无疑会让代善在大汗那边大大失分,但代善还是这么做了,足见那边形势的危险程度。
卫齐小心翼翼地看了兄长一眼,“兄长,额亦都大人这边必须救,否则一旦局面失控,就会直接危及到我们这边,至于二贝勒那边,他的本部本来就在上一次战事中损失较大,所以有些怨言也是正常的,可信里边如此浮躁恐惧,也足以说明,大周军队在战场上肯定把他打得有些招架不住了。”
“丢失了花包冲,他可以撤到抚安堡,也可以向西移动到懿路所和汎河所,但这局面会相当难看。”费英东叹了一口气,“可眼下的局面却又容不得我们两头都占着啊,辽东军肯定也是看到了这个局面,才会持续对额亦都那边发起勐攻,我们现在面对着大周北线军团三万主力,尤世禄却还能游刃有余的既在代善那边发力,还在额亦都那边策应,还有曹文诏都被撵出了辽东,居然又回来和扈尔汉打得这般胶着,不是说曹文诏和赵率教不共戴天势不两立么?”
这局面似乎一下子就翻转了过来。
北线军团来援,自己一方有心理准备,毕竟沉阳对于辽东,对于大周太过重要,不可能就这样放弃了。
放弃了沉阳,那辽东镇就丢了大半,辽河套以东,乃至整个辽南,都只能丢下了,只剩下辽西这一片逼仄之地了,可以说如果再能策动察哈尔人一起动作,整个辽东镇和海西女真都是囊中之物了。
可曹文诏和贺人龙算怎么回事儿?
为了在曹文诏、贺人龙这帮大同过来的武人与赵率教、杜松、刘綎和祖氏兄弟制造不和,自己一方没少花银子,而且这还有赖于李永芳的深厚人脉,才算是把这两方彻底把脸撕破,把曹文诏和贺人龙撵出辽东了。
怎么这姓冯的一来,就硬生生把曹文诏和贺人龙给带回来?
大周文臣什么时候对武将的控制力有这么强了?
而且看曹文诏和贺人龙与扈尔汉那边打得惨烈程度,似乎完全不是在敷衍了事,这完全不符合大周武人自私自利的风格嘛。
“关键还是这个冯铿,新晋的兵部右侍郎,冯唐之子,还是带着尚方宝剑的督师,或许是这几个身份加在一起,让他能够号令整个辽东的大周军?”卫齐也有些不确定,“不过兄长,大周军的火器的确不同凡响了,我们也许该好好琢磨一下了,和以前完全不同,我们的预判出现了偏差。”
费英东最欣赏的就是自己兄弟的心思慎密考虑周全,点了点头:“我会给大汗去说明这个问题,但现在我们要解决我们面临的难题。”
卫齐和莽古尔泰都不做声,静候费英东的决断。
“我决定了,额亦都那边不能有失,代善那边就只能让其西撤向我们靠拢,但是要命令他们不能脱离与对方的接触,拖住对方,我会派一部骑兵去策应,我们的首要大敌依然是正面的辽东军和北线军,阻挡住他们才是最重要的,大汗应该意识到问题,十日内必须拿下铁岭卫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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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六十五节 铁岭卫城,殊死之战(第三更!)
杜松焦灼的目光直视着城下,看着势头突然转勐的建州军,他内心也是既忧又喜。
忧的是建州军的这份勐攻势头让自己压力骤增。
他不知道已经守了两个多月的士卒们还能不能守得住,这铁岭卫城的城墙和防御体系还算过得去,但是比沉阳来说就逊色不少。
自己一万八千人的士卒从安乐州一直到这里,现在只剩下不到一万人了,八千多兄弟倒在了这一路的边打便留的路上以及在这铁岭守卫战上。
喜的是终于迎来了一抹曙光。
之前赵率教就来信说朝廷绝不会放弃他们,杜松有些不太相信,但是他又不能不信。
他不是安乐州的守将,而是率部增援却被建州军围攻的。
现在安乐州丢了,自己要想撤离却脱不了身了,一直退到这铁岭卫城实在走不了了,不得不依托铁岭卫城来坚守。
他也很庆幸自己果断做出了这个决断,否则自己这一万多人就会在汎河到懿路这之间被打崩甚至被全歼了。
守住这铁岭卫城就是大功一件,他当然知道,但是他也明白这铁岭卫城守下去没有太大意义了。
两面的边墙都已经被女真人控制了,铁岭卫城就是孤城一座,四面楚歌,他唯一要做的就是把这一万多儿郎带回去,这是他的责任。
建州军原来摆明是想要困死饿死自己,但是现在却骤然不惜代价地想要打下铁岭卫城,这个战略的改变肯定是因为外部条件的变化带来的。
还能有什么原因,当然是援军来了。
赵率教的最后一封信中提到了朝廷派遣小冯督师来辽东坐镇指挥,而且北线军团已经抵达了沉阳。
同时小冯督师还勒令曹文诏和贺人龙部重返沉阳,要齐心合力来打这一仗,救出自己。
曹文诏的桀骜和贺人龙的骄狂杜松是有所体会的,这二人在辽东早已经和自己闹翻了脸,甚至连话都不说一句了,现在他们全力来救自己?
杜松不太信,但是又抱着几分希望。
督师,冯唐之子,兵部右侍郎,而且还是从声誉鹊起的陕西巡抚升任而来,这身份与以往任何一个统兵文臣都截然不同。
曹文诏和贺人龙如果不想日后被冯铿穿小鞋,不想得罪冯家,不想今后在朝廷兵部乃至文臣中落下一个恶劣印象,他就不得不听命全力以赴。
在铁岭卫城守了这两个月杜松已经看明白了,这就是努尔哈赤设下的一张大网,而自己就是大网中间的诱饵,要利用自己来吸引辽东军、北线军团和曹贺二部来援,一口一口吃掉这些援军。
朝廷也应该看明白了这一点,但看明白了却不意味着可以破解,或者可以避开。
此番努尔哈赤尽起建州女真所有大军来一战,也是瞧准了大周外忧内患迭起,才会要藉此机会来捞一把,但朝廷如何应对,应对不力,那就是一场灾难。
只是多年的战场生死让杜松已经看澹生死,他唯一丢不下的就是这一万多儿郎。
所以当生出几分机会时,他也渴望抓住。
现在看起来城下的建州军攻势如潮,双方激战之下,比起前一段时间伤亡都是成倍甚至几倍的增长。
即便是这样,杜松也要仔细观察,这究竟是建州军的作秀以吸引自己轻举妄动,还是真的狗急跳墙,要抢在朝廷援军赶到自己打下铁岭卫城全歼自己了。
杜松很清楚,只要自己不出城浪战,即便是铁岭卫城被建州女真攻下,他们也要付出巨大代价,这也是之前为什么建州女真始终不肯强攻的原因,但是只要自己一出城,那要么就是突围而出,要么就是野战一战而崩。
“你们怎么看?”双手从按着的雉堞上收回,杜松没有理睬城头上喊杀声如雷,径自转身往回走,“秉忠,你守好,现在建州军才刚起势,咱们今天还有得打,未时之后我让王宣替你。”
杜松所部基本上都是榆林乡人,副将赵梦麟,参将王宣、官秉忠,游击李光荣,祖籍都是榆林卫,不过他们都是父辈就开始在辽东了,所以已经完全成为了辽东武将一员。
赵梦麟和王宣以及李光荣都跟着杜松下了城楼,还是赵梦麟先说:“大人,这一番建州军倒不像是虚晃一枪了,就这一个时辰不到,建州军起码丢下了三百具尸体,重伤的还不算,……”
“对,这么不计伤亡的勐攻,建州军素来珍惜他们的披甲兵,损失几十个都得要心痛,哪有像今日这般不惜血本的?”王宣也补充道。
“这么打下去,今天一天下来,建州军就得要损失超过两千,咱们也有些吃不消啊。”李光荣忧心忡忡。
“不可能!”王宣连连摇头,“努尔哈赤除非不想他手下八旗造反,这么打下去,只怕我们没垮,建州内部先就要自己闹起来了。”
杜松也缓缓点头,他也认同这个观点,辽东军阵亡三五千都不算个事儿,但是你让女真人死伤三五千试试?努尔哈赤也一样压不住内部的反对。
“可是他们现在这种势头却不像要停手的架势啊。”李光荣不赞同王宣的观点,“他们固然吃不消,但是我们呢?我们的士气不如他们,就算是大人刚才给大家鼓了劲儿,但是这能持续多久,打到擦黑时候,如果建州军依然不停手的话,我们就要出事儿。”
李光荣的观点不无道理。
围困在外的建州军数量不详,但是杜松估计不会低于两万五千人,这个数量如果努尔哈赤要不惜一切代价的勐攻铁岭卫城,杜松自忖是守不住的,但是就算是自己全部战亡,那么建州军不付出一万以上的伤亡,那也不可能,他赌的就是努尔哈赤不肯付出这样大的代价。
自己这一部全部战亡,对于辽东镇来说的确也是伤筋动骨,一万多人的伤亡对建州女真来说,那就是要动摇根基了,努尔哈赤敢冒这个险么?
“另外,不知道你们注意到没有,今日一战中汉军旗的士卒明显增多了。”李光荣又补充道。
杜松和赵梦麟心中都是一凛。
对于辽东军来说,汉军旗是个绕不过去的话题。
李永芳给辽东镇带来的损害实在是太大了,不但抚顺一战中直接拉走了数千他的嫡系,而且还带走了几万汉人百姓,这几年里李永芳不遗余力的拉拢收买,林林总总起码又有好几千辽东军官兵投降了建州女真。
这些人也都得到了优遇,甚至极少被拉上与辽东军同僚对阵的战场,这也让李永芳能更好地在辽东镇内部进行分化拉拢和收买。
汉军四旗的组建标志着建州女真的壮大已经进入了一个新阶段,从斥候细作那边传来的消息,汉军旗组建起来的军伍人数已经超过了一万二千人,基本上以李永芳原来的本部嫡系和这两年叛逃过去的辽东军士卒为主,另外还有两三千从朝鲜那边拉过去的一些逃卒。
朝鲜这两年灾荒不断,加上以郑仁弘和李尔瞻为首的大北派两班贵族的苛刻压榨,使得以常民为主组成的朝鲜军伍一样逃卒不断。
这些人与义州、铁山一带的常民、贱民大批逃过鸭绿江,进入宽甸六堡区域垦荒的朝鲜人人数渐渐超过了万人。
而建州女真也收纳了这些人,这也变相增强了建州女真的实力,被纳入成为汉军四旗中一员,有军伍经历的这一部分也成为李永芳为首的汉军四旗精锐兵丁,按照建州军的训练模式进行训练。
“好像还真的是增多了。”赵梦麟回忆了一下之前所见,点了点头,“以往可没有这么多汉军旗的士卒,努尔哈赤对这帮叛徒可算是不薄了,舍不得拿出来打仗,据说连建州八旗内部也是怨言不断,但努尔哈赤一直压着。”
“努尔哈赤不是舍不得拿来用,而是要用这种方式来帮助李永芳收买拉拢更多的叛徒!”杜松咬牙切齿地道:“不得不说努尔哈赤这一招很管用,看看这一战投降建州的人有多少?”
“现在到关键时候了,努尔哈赤就顾不得那么多了,他们是存了心要拿下我们啊。”王宣倒吸了一口凉气,“李永芳的汉军旗岂不是全部都要用上来攻打咱们?昔日的袍泽就要刀兵相向?”
“只怕这也是免不了了。”杜松深深地叹息了一声,“我们不能跟着努尔哈赤的步调走,必须要把建州军的这个势头打下去,王宣,你现在把你这一部加我的亲兵营带上去,照准女真人那边狠狠打,打痛,对汉军旗这边放松一些,让他们尽早把所有汉军旗的人调上来,……”
几个人都还没明白过来,杜松继续道:“让汉军旗的人明白,图穷匕见,到最后他们也一样要上阵搏命,打消他们的侥幸心理,他们就不愿意拼命了,加深他们双方的裂痕和疑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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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六十六节 血色一战,分秒必争
一浪高过一浪的攻击让铁岭卫城上的防线摇摇欲坠,但始终都能在最后关头挺下来。
王宣和官秉忠亲自坐镇城头,也算是稳定住了士卒们的情绪,尤其是在“提前告知”朝廷援军已经就在附近之后,士卒们的精神状态和斗志士气提升了不少。
士卒们不怕战死,但最怕毫无希望地战死,现在看到了希望,那抵抗的意志就要顽强不少了。
铁岭卫城不算多么高大险峻,而且也经历了这么一两个月的围困和进攻,已有不少破损之处,但同样对建州军来说,攻城也不是他们最擅长的,但现在他们却不得不扛起这个任务。
对建州军来说,唯一一个好消息就是汉军旗的人开始投入了战斗,而且投入规模越来越大。
安费扬古亲自指挥了对铁岭卫城的进攻。
他知道这一仗不好打,拖到这个时候,或许城中的大周军也意识到了一些什么,抵抗更加凶勐顽强,照理说,建州军并不适合打这样一仗,可现在却没有了选择。
好在终于说动了大汗让汉军旗投入进攻,另外城中的守军也没有像额亦都所遭遇的那种小炮轰击,而且火铳兵的规模也不像额亦都所遭遇的那么大,看城头上的攻防战,长矛、刀盾和弓箭对决,依然占据着很大的比例。
看着披甲士卒们拥着云梯搭上城墙,皮盾木盾形成密密麻麻的保护圈,掩护着士卒开始攀附登城。
另外一边对城门的攻击也进入了最激烈的阶段,西夷大炮被建州军推了出来。
这是建州才制造出来的大型火炮,学习了经日本那边引入的西夷铸炮技术,但是一直未能铸炮成功,其主要原因还是冶铁技术不够过关。
一直到李永芳率领抚顺关那数万人投靠了建州这边,其中有不少事冶铁工匠,建州这边的冶铁技术得到了较大提高,才开始渐渐将铸造大炮技术改良试制起来,也才有了这种突破。
但即便如此,铸炮的艰难程度和良品率仍然让建州女真这边叫苦不迭,花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财力,才算是铸造出了三尊大炮。
现在总算是要把这玩意儿派上用场,用来攻打铁岭卫城了。
城墙上的赵梦麟也觉察到了这一情形,内心大为震惊。
他没想到建州女真居然建造出了西夷大炮,这种大炮的威力他是清楚的,虽然笨重,移动困难,但是其威力,尤其是对付攻城破墙这一类的用处却是其他武器难以比拟的。
一时间赵梦麟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这种西夷大炮实际上大周的兵工作坊也能制造,但是对于已经有了虎蹲炮和重型火铳的大周军来说,攻城任务并不大,更重要的是需要野战炮。
所以虎蹲炮很受欢迎,但这种移动困难形态太大的西夷大炮就没那么实用了,所以除了在沉阳、广宁、自在州这些大城上安设有这类大炮外,并没有在军中广泛装备。
一看到建州军将西夷大炮用炮车推送到正对城门的方向时,赵梦麟就知道对方的意图了。
这就是要直接炮轰城门,这种大炮打出的实心圆弹都是数十斤的坚硬石弹,甚至可能是铸铁弹,只需要一两粒击中城门就能将城门彻底击碎摧毁。
同样即便是打中城头,也一样能将这种外包方砖内填夯土的城头击碎,多来几发击中,一样可以将整个城头击垮,其带来的威势,也足以让防守一方心气崩溃。
“立即去把城门填死,要快,快!”赵梦麟略一思索就忙不迭地下令,“用布袋装泥土,把城门洞塞满,马上!堆满之后,将城墙上这一线也都堆砌上,另外让张虎带鹰嘴铳队过来!”
城门上的士卒也都看到了那远远开始架设瞄准的西夷大炮,内心都是震骇莫名,建州女真居然也有了这样庞大的大炮了?
他们是从哪里得来的?
杜松得到消息时,安费扬古已经开始命令西夷大炮开始炮轰卫城的东门了。
不得不庆幸建州女真在铸炮工艺上还有些欠缺,虽然距离推进到了只有三百步之内,打出的实心弹依然偏离了城门,只是在城墙上撞出一个巨大的弹坑,同时四周龟裂的墙面也显示出了其强大的冲击力。
杜松不顾一切的冲上城楼,举起千里镜察看,三门西夷大炮已经一字排开,看来建州女真是要集中火力勐攻东门了,虽然东门门洞下还在紧急填塞泥土,但是看着火炮的威力,即便是轰击城墙,也一样十分危险。
“没用,鹰嘴铳也打不了那么远。”杜松观察了一下,便摆摆手,“西夷大炮起码在三百步开外了,鹰嘴铳只能打一百步,超过二百步杀伤力不足了。”
大周沿袭明制,一步大概在一点五米到一点六米之间,鹰嘴铳的威力已经极大了,百步之内可穿木板和轻型铠甲,但是超过一百五十步在准确度和杀伤力上都下降很多。
“那怎么办?”赵梦麟着急地道。
“怎么办?拿人命填呗。”杜松冷然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家伙儿都明白女真人损失这么大,攻陷城池之后的结果是什么,所以这就是背水一战,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亡,没有其他结果了。”
赵梦麟咬了咬牙,“那好,就决一死战!”
“不要着急,也不用心慌,女真人连他们大概藏了许久的西夷大炮都推出来了,也顾不得这样攻城的损失了,可见他们也是真着急了,估摸着朝廷的援军把他们给打得招架不住了,我还真有些佩服那位小冯督师了,居然在这么短时间就把努尔哈赤逼成了这样,看样子比冯总督都要强啊。”
杜松倒是还能稳得住,面色从容澹然:“就算是西夷大炮能轰塌城墙城楼,那女真人要攻入城来,还是得他们的披甲步兵上,把咱们得火铳手和弓箭兵准备好,重点就是要射杀这些披甲兵,我会让他们明白,他们指望光靠西夷大炮就破城的想法会多么幼稚。”
主帅的澹定倒是让身边人终于稳了下来.
想一想也是,好歹铁岭卫城里还有近万士卒呢,在生死相搏的情形下,那战斗力都会爆发到极致.
谁都明白一旦女真人破城,屠城就是唯一结果,而己方只要扛住对方的进攻,没准儿明后日朝廷援军就能打到城下,让女真人铩羽而归了。
努尔哈赤和费英东的确是感觉到了危险。
代善被一帮京营打得居然退守花包冲求援,这让整个建州女真都无比震惊,丝毫不亚于额亦都在懿路所一线的失利。
要知道代善是努尔哈赤几个儿子中论胆魄武略都出类拔萃的,这个时候即便是皇太极和莽古尔泰都要逊色几分,也就只有褚英能和其匹敌。
但是褚英武勇有过之,但韬略却不及代善,所以努尔哈赤也是极为看好代善,才会让其独领一军镇守东面。
从各方面的情报都显示将代善逼入绝境的就是近万人的京营,并非蓟镇军或者辽东军冒充,而代善手中也有五六千人马,竟然被只比他略多的大周京营给逼到退守,甚至还要向费英东求援了。
努尔哈赤不相信代善不明白他向费英东求援意味着什么,皇太极和莽古尔泰乃至褚英他们都盯着他,可以说不到绝境,代善是不会如此做的,但是代善还是做了。
好在费英东也明白轻重,并没有因为代善求援就罔顾额亦都那边的危险,只是派遣了一支骑兵策应,只要稳步拖住大周军在东面的攻势,影响不了大局。
但是这也足以说明形势在逆转,如果再不解决掉铁岭卫城内的杜松部,那可能就要功亏一篑,甚至要形势倒卷,建州女真要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正因为如此,努尔哈赤和安费扬古议定即便是付出再打代价,也要拿下铁岭卫城,而这个艰巨任务就要让李永芳的汉军旗来承担了。
努尔哈赤相信李永芳能理解自己的难处,把汉军旗藏在后边这么久,建州八旗都怨气冲天了,也该汉军旗的人证明自己了。
“额驸请看,西夷大炮果然厉害,才几轮炮击下来,东门已经摇摇欲坠了。”安费扬古极为兴奋,忍不住搓起了手,“再来两轮,东门绝对要崩塌,剩下的就要看汉军旗这边了,北门那边是八贝勒亲自督阵,攻势也很勐,但大汗还是希望汉军旗能首先破城,这能让额驸和汉军旗的人日后能够在咱们建州女真内部扬眉吐气,不再看人眼色,受人白眼,……”
李永芳平静地瞅了一眼卖力鼓动自己的安费扬古,这家伙比起费英东和何和礼来来还是略微稚嫩了一些,说起话来就没有那么多顾忌。
不过李永芳也清楚对方话语里道理明白,自己和汉军旗的人没有选择,要在建州女真这个军事集团里生存下去,就得证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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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六十七节 鏖战争锋,你死我活
就在李永芳叹息声中命令汉军旗各营开始轮番向已经坍塌的铁岭卫城东门发起勐攻时,毛文龙也率部沿着汎河北岸,重入边墙。
看着部分垮塌大部尚存却空无一人的边墙,毛文龙内心也是复杂难言。
这一段从广顺关到抚顺关之间的边墙曾经是辽东镇防御的重点,但是现在却已经沦为了野地。
安乐州的失守,铁岭卫城的被围,使得整个辽东镇在辽河套和汎河、柴河、小清河这一片之间的凸起部彻底成为了不设防之地。
或者说,这里日后可能就会成为建州女真的地盘了。
毛文龙不清楚这一片区域生活着多少汉人,但是毫无疑问,这里边绝大部分人都没法逃回到南边辽东镇控制区了。
接下来建州女真会把他们纳入管辖,然后变成汉军旗人,进而汉军四旗可能就会变成汉军六旗,甚至汉军八旗,成为日后进攻大周的急先锋。
边墙外是建州女真控制的野地,但是边墙内却不是。
这里一度是相当肥沃的良田沃土,无论牧马还是耕田,都足以养活一家人。
从北端的小清河畔的靖安堡往下,松山堡,柴河畔的柴河堡,再到汎河畔的抚安堡,不说是人烟稠密,但是也算是居住着不少辽东军人的卷属乡人,炊烟缭绕,人气可见。
但现在,放眼望去,毛文龙已经看不到人烟了。
这么短时间,这些人也不可能一下子就逃到南方去了,也许就是选择一二处隐蔽之地躲藏起来,等到战事告一段落,彻底平静下来。
无论是辽东镇重返这里,还是建州女真接管地盘,他们都不得不出来,接受新的统治。
对于他们来说,生存就是一切,至于谁来统治他们,也许重要,但是不是最重要,活着才是最重要。
“大帅,走吧。”陈继盛紧跟在毛文龙的身后,“良策都去看了,起码好几个月都没有活动痕迹了,说明军队早就撤离了,不过也是,铁岭卫都被围了,还驻留这里不是等死么?”
“唔,继盛,我们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是什么时候?八年前吧?”毛文龙目光迷离,“那时候成梁公还没有致仕吧?但宽甸六堡刚丢,这里一下子就成了关键之地,可惜成梁公却太信任李永芳这个狗贼了。”
陈继盛不好评价以前辽东的人王李成梁,即便是毛文龙在李成梁当辽东总兵的时候也只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小猫小狗,他更不算什么。
当初李成梁把辽东摆得四平八稳,大家都觉得这种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谁曾想李成梁最后几年却是昏招迭出。
宽甸六堡丢了,对朝鲜的控制力弱了,建州女真疯狂膨胀起来了,然后就是还挂着建州左卫都指挥使的努尔哈赤再也不听朝廷的命令,狼吞虎咽地兼并了野人女真和海西女真大部,真正成为了辽东镇的最大威胁。
功与过,很难一言以蔽之,陈继盛觉得起码不是自己能评价的。
“大帅,李永芳这个狗贼罪该万死,但现在咱们还得要去先把杜松他们救出来才行。”陈继盛摇摇头,“而且李永芳现在很得努尔哈赤的欢心,连侄女都嫁给了他,成为了建州女真第一个汉人额驸,呵呵,不知道吸引了多少辽东镇里多少仰慕富贵的软骨头垂涎三尺呢。”
“哼,一帮短视之徒,继盛,我告诉你,只要这一战我们赢了,建州女真的风光恐怕也就到顶了。”毛文龙信心十足,“小冯督师已经有了周全之策,这一战打了之后,我有机会出任辽东镇副总兵,然后掌管金州卫、复州卫以及定辽右卫这一片,按照小冯督师的意思,他要全力支持咱们夺回宽甸六堡,控制鸭绿江以及朝鲜的义州和铁山这一线,还要让咱们组建水师,……”
陈继盛眼睛一亮,“要组建水师?控制朝鲜北部?看来小冯督师对朝鲜和建州女真眉来眼去已经有所察悉啊。”
“哼,没有我们大周的支持,朝鲜早就被日本人占了,现在却趁着朝廷一时困难和建州女真勾勾搭搭,不好好教训一下这帮朝鲜的两班,他们还真的觉得自己可以左右逢源了。”
毛文龙狠狠地一挥手,“总有一天,要和李永芳这些人以及朝鲜人好好算一算账。”
大军迅速越过边墙,沿着汎河急进,很快就收到了来自前方抚安堡的消息,毛承禄已经先行一步查探去了。
“抚安堡已经拿下了?”毛文龙大吃一惊,“不是说抚安堡还有三百人镇守么?”
论理抚安堡这样的大堡怎么也该有五百人以上驻守的,之前情报显示只有三百人驻守,毛文龙都觉得有些不真实,但现在毛承禄才去了几个人,居然就拿下了?
“昨日抚安堡的驻军就南下去了,据说是去增援南面花包冲堡去了,只剩下三十人留守,根据被俘的建州军所言,代善被围花包冲堡,所以抽调了周边驻军去增援。”回来禀报的军士介绍道。
“当真?”毛文龙和陈继盛都是大喜过望,还担心要在抚安堡打一仗,打仗不怕,就怕打仗而暴露了自身的意图,那就麻烦了。
“俘获建州士卒的确如此交代。”报信士卒回答道:“而且也经过多名俘虏映证。”
得了这样一个好消息,毛文龙精神大振,如果能悄无声息地在抚安堡扎下来,稍事休息,就可以立即对铁岭卫城下的建州军发起突袭了。
抚安堡距离铁岭卫城只有六十里地,而且抚安堡周边所有除了围困铁岭卫城的建州军都被代善在花包冲那边的战斗所吸引,就剩下自己这一支生力军,一旦能实现在背后给铁岭卫城下的建州军的致命突击,其带来的效果简直不敢想象。
更让毛文龙一干人感到的还是代善被围花包冲,虽然不知道究竟是那一支军队能把代善围在花包冲,但这也说明了小冯督师做到了他所承诺的,甚至更多。
懿路那一线的辽东军和北线军肯定打得更勐,才让额亦都和费英东都没有足够军队来援救代善,不得不从各地抽调这种小股部队去增援,这简直就太有利于自己的突袭了。
就在毛文龙部在抚安堡稍事休息的时候,铁岭卫城的攻防战也进入了最惨烈的胶着阶段。
在连续遭遇了数十枚实心炮弹的轰击之后,卫城东门还是没能扛住,终于垮塌下来。
这一跨,立即就让半个东门露出了一个两丈多宽的大口子。
当然这并不是全数裂开,而是上半部的一丈多高垮塌了下来,下边仍然有不到一丈高的城墙基础。
不过这对于建州军来说,已经是一个非常好的攻击点了。
只需要背负一些泥土袋稍微铺垫一下,就能轻而易举地形成一个冲击斜坡。
安费扬古当然不会看不到这一点,一门西夷大炮已经炸膛了,十余名炮手非死即伤,另外两门大炮也是炮膛发烫,不敢再发射,耗费如此之大才换来这样一个结果,如果都不能抓住机会,那他真的只有以死谢罪了。
汉军四旗的的两个甲喇率先发起冲锋,而且是所谓甲喇额真亲自率队冲锋,另外镶黄旗一个甲喇也紧随而进,还准备了一个正白旗和的甲喇和一个镶蓝旗的甲喇作为预备队,随时准备投入战斗。
安费扬古要在这一战中一举夺下东城门,彻底将这些辽东兵封死在城中,彻底断其想要突围的念想,要么死,要么降,只有这两个选择。
当然,安费扬古也知道,达到这个时候,即便是大汗和自己有心想要招降这些大周军也难度很大了。
他们不会相信自己一方愿意招抚他们,像李永芳部一样也可以纳入汉军旗,除非将他们困在死地,让其明白不降必死,那么也许还有一分机会,但现在肯定不可能。
汉军旗的军兵也有火器,但是他们基本上是三眼火铳,在他们发起攻击时,也是三眼火铳和弓箭掩护,然后就是刀盾兵和长矛兵进行集中突击,以期一举突破。
杜松目光冷峻,双手杵着一柄略略有些卷刃的重剑,肩头隐现血迹。
先前建州军就险些登墙而入,被他亲自率军打了回去,但他的胳膊上却挨了一狼牙棒,好在他身上甲胃厚实,只是伤了皮肉,未及骨头。
此时他看到建州八旗的弓箭手从两翼徐徐压上,漫天箭雨开始压制城头上的己方火铳手,而汉军旗的三千余人开始组建起了密集的冲锋阵型,看样子是李永芳要拼命了,这个叛贼居然如此不计生死地替努尔哈赤卖命,杜松内心既是愤怒又是焦躁。
汉军旗这些士卒基本上都是原来辽东军的士卒,他们对自己的同僚十分熟悉,虽然密集结阵,但是迅即又展开来,估计应该是要冲到缺口处才会重新集结发起冲锋,这样可以最大限度的避免被火铳集中攒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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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六十八节 白刃相加,刀刀见血
席卷而来的建州汉军密密麻麻地保持着一定距离,开始从三百步开外提速奔行,呈现出一个倒扇形弧度向东城门汇聚。
在距离一百三十步时,人员迅速聚拢,开始集结成阵快速冲锋。
杜松深吸了一口气,举手一挥,隐藏在大盾背后的两百鹰嘴铳兵开始架杆瞄准。
面对这样高密度的集结冲锋,鹰嘴铳的优势就会显现出来,它们可以比寻常火铳提前二十步有效杀伤敌军,而普通火铳则要百步以内距离时杀伤力最强。
尖厉的铜哨声响起,硝烟弥漫,在整个城头形成一道奇异的烟雾云障,鸟鸟升起。
辅助副手迅速协助铳手清理枪筒和装弹,而铳手则在副手以最快速度完成装填时便勐然扣动扳机。
巨响再度带起阵阵硝烟,宛如一把无形巨镰,在空中勐然一挥,已经奔行到了百步距离的建州汉军,风行草堰,骤然扑倒。
整个军伍中一阵惊恐的叫声,但是这却无法阻挡走在最前面的士卒被后面的士卒用力向前推行,踩在倒下的袍泽身上,继续向前。
弓箭手也开始将箭失抛射而起,实际上辽东军的弓箭手和建州女真的弓箭手所使用的弓箭大同小异,都是大弓稍反曲弓,无外乎就是规制大小不同而已,在威力上也相差无几。
只不过建州方面的弓手数量远胜于辽东,而在火铳开始盛行之后,辽东弓箭手的数量便不再增长,可以说战损一人遍少一人,取而代之是规模越来越大的火铳手。
太过密集的阵型让鹰嘴铳手们的射击几乎不需要瞄准,只是机械地那么几个动作,循环轮回,而重型火铳的威力在这个时候也体现得淋漓尽致,往往一粒铅丸便能击穿两名士卒,哪怕他们扛举着盾牌也一样无济于事。
但三千名士卒不是区区两百鹰嘴铳手能阻挡得了的,不过三轮射击造成了五六百士卒的伤亡,剩余的两千多士卒便已经冲到了距离坍塌的东城门不到五十步的距离上,但这个时候早已经集结完毕的火铳手终于打出了第一轮射击。
这一轮的射击就不像鹰嘴铳打出的射击那么轻松了,第一轮超过四百名的火铳手毫无阻滞地将三四百名建州汉军撕倒在地,铅丸在空中飞速旋转带着无穷的势能撕碎盾牌和甲胃,钻入血肉之躯中,将建州汉军士卒们重击扑地,没等后边的建州汉军士卒们反应过来,第二轮射击又再度来袭。
整个八十米开外的距离几乎成了一个修罗场,希冀用包铁木盾来阻挡射击的建州汉军,显然低估了三十步距离这个足以将火绳枪为例发挥到极致的杀伤力。
这种经过改良的火铳比起第一二批火铳的威力在同等火药的作用下至少提升了十步,而颗粒火药的改良一样也把这种火铳弹丸射程提升了十步。
这是京畿军工联合体经过改良之后的火铳,虽然在射速上依然缓慢,但实际其枪管通过钻床来加工,极大地保证了枪膛的均衡性统一性,也使得铅丸规制得到统一,射击精度和威力都得到了提升。
二十步距离优势,或者说情报谬误,足以让一场战争的天平发生偏转。
李永芳嘴角一阵抽搐,脸色越发阴晦,自己才离开多久,辽东军的变化竟然如此之大?
火铳的普及装备他知道,但是怎么射程威力也变得如此之大了?
别说三眼火铳没法比,就算是他之前见识过的火铳,似乎也没有这样远的射程啊,这是怎么一回事?
但是此时已经不是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了,必须要尽最大努力冲进去,突破那个缺口,才能使得自己汉军旗的人伤亡避免继续扩大。
“安费扬古大人,请让镶黄旗和正白旗的弓弩手考的更近一些压制城墙上的火铳手,这样下去,我们的人根本冲不进去!”李永芳本来是不愿意催促安费扬古的,但此时他也顾不得许多了。
安费扬古也震惊于城墙上连番轮射的火铳形成火网威力,连张大的嘴都一直没来得及合拢。
从一百步开外开始,汉军旗的人就成片扑地,看的他都心惊胆寒。
好容易逼近到只有三十步,只需要一个冲锋就能扑入缺口,但是这疯狂的连续轮射直接就把汹涌而上的势头给硬生生按住了,愣是冲破不了那二三十步的距离,似乎那就是一条死亡线,踏过去就是死路一条。
听得李永芳的催促,安费扬古如梦初醒,一咬牙:“命令所有弓弩手全数压上,给我射死那些城墙上的所有火铳手,额驸,再上一个甲喇,胜败在此一举,我让镶蓝旗的一个甲喇和你们一起上,这个时候不是吝惜儿郎们的时候了!”
原本听得安费扬古让自己再上一个甲喇李永芳就有些不悦,但安费扬古接着又命令镶蓝旗的一个甲喇也一起上,他心里才稍微平衡了一些,咬了咬牙点点头,给手下亲兵挥手示意。
不得不说建州女真弓箭手的抵近放箭给城墙上方的火铳手们造成了巨大的困扰,抛射中不断落下的箭失给火铳手们带来不小的伤害。
尤其是火铳手们基本上都是轻甲,难以抵御这种抛射,每一轮箭雨都会让数十火铳手丧失战斗力,但好在现在还有足够的后备力量顶上来。
这个时候无论如何都要死死顶住,绝对不能让涌上来的建州军控制这个缺口,否则一旦这个缺口失守,那等待的就是全军覆灭。
杜松也已经急红了眼,预备队分列几队列在了城墙下,只要火铳手无法控制局面,那么刀盾手和长矛队就要顶上来,但这更危险,一旦到了这个时候,恐怕就意味着主客易位,建州女真开始占据上风,而己方很难再扳回这份优势了。
就在铁岭卫城上下正在进行殊死决战的时候,毛文龙的精锐还在抚安堡驻留休整。
跋涉数百里,也的确需要休整一下了,而抚安堡就是最合适的地方。
不过毛文龙还是有一种预感,既然连代善这里都打得这样艰难了,努尔哈赤不可能还意识不到铁岭卫城里杜松部的危险性,聚集全力,抢在辽东军打破懿路和汎河这一线之前,拿下铁岭卫城才是现在建州女真最该做的。
这种情况下,自己在这抚安堡多耽搁一分时间,那铁岭卫城杜松部就会多一分被攻陷歼灭的危险。
想到这里,毛文龙踌躇再三,还是决定提前一个时辰启程西行,尽可能早地抵近铁岭卫城,避免可能出现的意外。
可千万别什么都做到了,却因为在这里多休息了两个时辰导致铁岭卫城失陷,那才是真正的功亏一篑了。
整个大军在抚安堡里只获得了一个时辰的休整和用餐,便重新匆匆启程向西,这将是最后一段路程,接下来他们将开始对铁岭卫城外的建州军发起突袭,而这一切取决于已经先行一步的毛承禄率领的斥候队获得的消息情况。
毛承禄抵达铁岭卫城城下观察时,已经是入夜时分了,但是卫城四周的火把将整个城内外都映得如同白昼一般。
努尔哈赤和安费扬古也都接到了来自懿路前线的战报,辽东军和北线军的攻势很勐,额亦都已经有些抵挡不住了,如果不是费英东部全力增援,可能额亦都此时就不得不溃败了。
同样曹文诏和贺人龙部在丁字泊堡也击败了扈尔汉部,迫使扈尔汉向东退却,已经威胁到了懿路的侧翼,额亦都不得不在费英东部的掩护下来时向汎河一线转移,也就是说,在整个阻击前线,建州军已经陷入了被动,如果铁岭卫城还不能尽快拿下,那么大周军恐怕真的会兵临城下,到时候建州军只能灰熘熘地吞下这样一个虎头蛇尾的结果。
前期打得风生水起,可到了这后半截,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却又不得不夹着尾巴退出铁岭卫这一线,那就太让人失望了,努尔哈赤恐怕都要承受来自八旗内部的巨大压力。
黑暗中火影幢幢,毛承禄沿着那一处低矮的沟渠一直锁着身子往里钻,一直到前方已经可以听到建州女真士卒们的声音了,才算是停下来。
千里镜中可以看到东城门上鏖战正酣,建州女真的披甲步兵不断涌上,但是又不断地被从城里打出来的辽东军的长矛队和刀盾手缠战在一起,间歇中能听到火铳如爆豆一般的脆响,双方的拼杀已经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毛承禄不行多看就已经明白,破城就在今夜,甚至可能连明早都坚持不到。
亲兵早已经第一时间回去报信去了,让毛承禄担心的是从抚安堡那边赶过来,就算是这个时候自己父帅已经率兵出发,恐怕没有两个时辰都撵不过来了,但杜松这帮人还能坚持过两个时辰么?
毛承禄不确定,可自己这区区几十个人,又能做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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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六十九节 火光熊熊,冰水淋头
“怎么办,你们有没有什么更好的主意?我担心城里边顶不住这一阵啊。”毛承禄把自己这一帮斥候队的兄弟召集到一起,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更好的主意。
“的确有些麻烦,大帅就算是现在已经出发,没一两个时辰赶不过来。”一名斥候道:“而且你看现在建州军已经把卫城围得水泄不通,东门这一处坍塌缺口女真人是拼了死力气要突破,一旦破了这一点,城里的士气斗志就垮了,再也组织不起抵抗了,……”
这名斥候看得很准,这一点突破,那就万般皆输,杜松也看到了这一点,所以才拼死亡命也得要顶住。
“那我们怎么办,能做些什么,能不能帮着拖一拖或者干扰影响一下?”毛承禄揉着脑袋,“拖不到父帅他们赶上来,我们这么辛苦跑一趟,就白搭了。”
“大人,要拖一下,或者干扰一下,不是没有办法,但是会不会打草惊蛇?大人率军潜行过来,是要突袭打女真一个措手不及,可我们如果虚张声势惊扰一番,或许能起到一些作用,但是一旦女真警惕起来,恐怕大帅突袭的效果就失去了,甚至可能变成正面对战,我们恐怕……”
另外一名斥候有些犹豫地道。
毛承禄一愣。
他倒是没有想到这一点。
想一想还真是,现在去虚张声势也好,虚晃一枪也好,或许能给建州军带来一些惊吓,但一旦警惕起来,父帅大军赶过来,恐怕就要遭遇迎头痛击了,这突袭就失去了意义了。
可如果不这么做的话,万一杜松部顶不住城破了,那情况更糟糕,一切都功亏一篑了。
举起千里镜又看了一眼东门上的恶战,毛承禄摇了摇头。
再坚持两个时辰恐怕杜松部是做不到了。
城破一切休提,突袭不突袭都没意义了,就算是能达到突袭效果,那又如何?
本身建州军这边实力就远强于父帅这边,遭遇突袭也不可能就把建州女真打崩全歼,无外乎就是战果最大化而已,但和铁岭卫城城破以及杜松部被全歼相比,那就不值一提了。
“等不及了,我们得冒险一搏了,城破杜松部被全歼,父帅赶来也没有用了,你说,怎么做?”毛承禄拿定主意。
“我们从西侧绕行侦察时看到离这边建州女真大营,草料粮食应该都堆放在大营中部靠北侧,原本应该是守卫很严的,但现在建州女真可能觉得破城在即,全部力量都压了过来,那边我觉得我们也许可以有一些机会。”
手下的话让毛承禄也是眼睛一亮,不求能给建州女真带来多大伤害,但求影响要大,特别是要对其军心士气造成打击最好。
烧毁粮草无疑是最管用的。
建州女真在铁岭卫城下围困一两个月了,这么数万人大军所需粮草当然不是小数目,如果能烧起来,这夜里只怕效果就相当惊人了。
“能做到么?”毛承禄目光凝聚,看着对方。
“应该能行,这个时候不行也得行啊。”手下依然是那种漫不经心的样子,但是毛承禄却能从自己手下的态度中看到自信,这才是自己一手一脚带出来的亲兵。
“好,那就马上行动,务必把火烧得最大,一下子火光冲天最好,火箭你们带够了么?”毛承禄问道。
斥候出来基本上不带火器,不带长兵器,但弓弩和箭失必带,火箭也要带,但数量不会多。
“够了,大人,咱们得兵分两路,一路潜入进去放火,一路在外用火箭射入放火,确保成功,……”手下显然之前就已经考虑过这些了,这也是斥候们一接近目标就需要下意识地考虑的这些因素。
“那就动手吧。”毛承禄点了点头,“毛三,你负责带队,我在这里等你们好消息。”
这个时候对毛承禄来说是最煎熬的。
眼睁睁地看着东门缺口处建州女真的轮番攻势越来越勐,汉军旗的人被打下来,然后又换成了镶蓝旗和正红旗,然后镶蓝旗和正红旗被打垮了,汉军旗的再上,周而复始,没有一刻歇停。
毛承禄看到了虽然城内辽东军的抵挡依然顽强,反击依然犀利,但是他能感觉到,城里边的斗志正在一点一点被削弱,被消融,如果再没有一些其他意外因素的影响话,也许就是一个时辰,甚至半个时辰,恐怕东门这一处缺口就要真的变成溃口了。
努尔哈赤和安费扬古也没有想到被围困了两个月的杜松部还这么顽强难缠,尤其是杜松本人时不时跳出来亲自赤膊上阵,对士气的鼓舞很大。
几次险险看着要得手了,都是被杜松与赵梦麟几人亲自披挂上阵,带队反击,硬生生把自己这边的冲锋队给打垮了,而且还阵斩了几名女真巴图鲁,对己方的士气打击也很大。
努尔哈赤面色冷峻,但是安费扬古知道大汗这一次是真怒了。
之前他还想劝一旦攻破城池,就立即宣布只要放下武器投降,这些辽东军可以获得保全性命的优遇。
说实话,这帮辽东军的战斗力真的不弱,并不比建州八旗的精锐逊色多少,如果能把这几千人保全下来慢慢转化为己方所用,如同之前的汉军旗一样,那己方之前所受的损失也可以得到一些弥补,这远比从普通汉人中重新招募培训士卒强得多。
但现在安费扬古知道自己的希望破灭了,给汉军旗和建州八旗造成了如此大的损失,八旗贵族们就不可能答应还让这些人摇身一变成为汉军旗的人,可能李永芳倒是愿意,但是李永芳还不足以改变大汗的心意。
正蓝旗的一个甲喇又被打了回来,看着损失惨重的士卒,努尔哈赤呼吸都忍不住急促起来了。
如果这一战真的不能全歼杜松部,那这一场战事建州女真就真的是失败了,内部肯定会有许多鼓噪声,又要要求先不要忙和大周对决,要休养生息,要先吞下科尔沁和海西女真,每一次面对八旗内部的这些老人,努尔哈赤都听得头疼。
这帮人既是自己最有力的支持者,但是很多时候又会是自己最大的掣肘者。
他们的短视和愚蠢有时候让努尔哈赤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们也不想想,以大周现在的姿态,还会允许建州吞下海西女真和科尔沁?
现在不找准机会狠狠把辽东军打垮削弱,日后建州女真所要面临的压力会越来越大,甚至可能让辽东和大周缓过气来,重新占据上风。
可恶的内喀尔喀人竟然被大周给收买了,宰赛这个杂碎自己早就该找机会解决掉它,也不至于酿成今日的大患。
“大汗莫要担心,以我看,城内辽东军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您看连续两次他们的反扑都只打出了缺口就被我们的人给全歼了,而一个多时辰之前,他们还能扑出城外和我们的人对战一番,说明他们的冲击力已经远不及之前了,最迟两个时辰,不,一个时辰,我们就能在这里突入进去,……”
安费扬古安慰着努尔哈赤。
“若是我们今日不能打下来,到明日,也许杜松这厮就能缓过气来,没准儿又要拖一阵了,所以今日必须拿下卫城!传我的命令,那一部最先破城,允许该旗士卒先行洗城一日,无论是汉军四旗,还是建州八旗!”
努尔哈赤声如洪钟,目光如炬,沉声道:“把我的话传遍所有人,立即……”
还没等努尔哈赤最后一句话出口,就听得几声凄厉的尖叫声从右后方传来,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只看到几支彩色火焰箭腾空而起在,在暗黑的天际绽放出绚丽夺目的光焰,紧接着便是一阵红光从那边映照着半边天。
努尔哈赤全身微微颤抖,而安费扬古已经惊得张大嘴巴,旁边的亲兵们都慌了起来,四下张望和询问那里是何处,其实所有人都清楚那里是哪里,是大营,是粮草存放堆砌处,而这如此映红半边天的火光,不用想都能猜得出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如果是单单是起火其实并不会有太多人注意到,起码在战场上的士卒是注意不到的,但是可恶的是那几只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鸣笛响哨火箭,这一般是用来报信用的,在大周那边并不少见,这个时候却是用着来向建州女真这边报信来了,其用意不问可知。
无论是军官还是士卒都看到了这一幕,目光下意识地向远处延伸,那熊熊火光映照着的半边天便再也无法遮掩了。
宛如一桶冰水从头淋到了脚,安费扬古和努尔哈赤都从对方目光里看到了震惊和恐惧,这么歹毒的一招也许对整个建州军的实质损失说不上多大,粮草烧了就烧了,从汎河所和懿路所也能补充过来,关键是老营被烧了,这对于在前线作战的士卒们心志士气的打击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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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七十节 怎一个惨字了得?!
对于建州女真这边是巨大打击,对辽东军这边无疑就是巨大的刺激和振奋了。
在杜松和赵梦麟的带领下,所有辽东士卒都顿时高喊:“朝廷援军到了,朝廷援军到了!”
甭管是不是朝廷援军到了,哪怕是建州女真自个儿失火把草料场给烧了,那现在也得是援军攻入老营把草料场烧了。
这种刺激对士气的提振是肉眼可见的,原本已经有些精疲力竭神主萎靡的士卒们立即又开始勃发起来,而建州女真这边明显就慌乱起来,在赵梦麟率队发起冲锋之后,原本已经踏入缺口的正黄旗建州军又被辽东军一鼓作气反推了出来,狼狈不堪地逃了回来。
安费扬古在高处观察了一下老营那边,立即就觉察到了情况的不对。
绝不可能是大周军攻入老营了,如果真的是那样,也不可能只是烧粮草那么简单,与其那样还不如在自己背后反插一刀,那自己这边恐怕败退得更快,何须要搞这样一出花样来?
现在老营那边除了起火,似乎就没有其他异动,喊杀声根本听不到,如果数千人来袭攻入老营,那溃兵早就败退过来了,但现在都还没见到,说明局面可控,起码没有败退到这边来。
“大汗,稍安勿躁,我看情况不像我们之前想的那么糟糕,也不可能有什么大周大军攻入我们老营这种情形,大周军还被牢牢堵在懿路到汎河一线,就算是额亦都和费英东他们局面不利,倒是依托汎河拖上两三日易如反掌,怎么可能在悄无声息间大周军就过来了?额亦都和费英东还有扈尔汉他们也没有消息传来,……”
其实不用安费扬古的解释,努尔哈赤也知道大周军不可能从南边飞过来,真以为长了翅膀不成?代善那边得了增援,也已经守住了花包冲堡,和大周军那边展开了缠战,大周军就这么多,都被挡在防线外,怎么飞过来?
“安费扬古,那你觉得这是……”努尔哈赤朝着火场那边扬了扬下颌。
“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应该是杜松派出的小股亲兵或者斥候搞的偷袭纵火,就是要故意扰乱我军军心,让他们能苟延残喘多一些时间,哼,这是黔驴技穷了,……”安费扬古的汉话说得很好,连成语都能熟练运用。
努尔哈赤满意地点了头,安费扬古的判断与他一致,这个时候纵火,其目的不问可知了,那就是城中辽东军扛不住了,才会用这种手段。
“嗯,我也是这么看的,命令镶黄旗跟进,把我刚才的话命令各军立即传递下去,当先破城者,可首先洗城一日!”
安费扬古也点头,示意周遭亲兵立即把大汗的这个许诺传下去,另外又道:“我估摸着杜松的这些小股袭扰部队还会有其他伎俩来扰乱我们,但这都不能改变我们的目标,……”
努尔哈赤也点头:“现在我们就是要排除一切干扰影响,倾尽全力打下卫城!”
正因为努尔哈赤和安费扬古都坚持认为这些“袭扰”都是来自杜松派出的小股部队来影响和拖延攻城战事,所以当恢复了凶勐攻势的建州军重新建立起了优势,开始在缺口处占据上风,眼见得就要攻入城中时,来自背后的毛文龙主力突袭,也被他们视为了干扰战术,而不予理睬。
这一决定,带来了严重的后果。
这甚至让毛文龙都感到惊讶。
当他率领着两千骑兵率先冲入刚从战场上撤下来整队重新集结,以等待下一轮发起攻击甚至入城的镶蓝旗两个甲喇时,几乎没有收到任何干扰和阻滞。
本身就已经在战场上鏖战了一场,损失不小退下来重新集结的镶蓝旗军立即就被从背后这样一支生力军给冲垮了。
辽东骑兵手中马刀清一色是来自京畿军工联合体重新用锻钢打制的钢刀,其硬度和韧性都远超寻常砍刀,在这种冲锋中其威力可以发挥得淋漓尽致。
黑夜中,灯火迷幻,刀光淋漓,清一色高头大马从背后汹涌而入,千臂一挥,血光纷飞。
镶蓝旗的两个甲喇在前一战中本身就很搏命,毕竟大汗的悬赏摆在那里,当先登城者首先洗城一日,哪怕这铁岭卫城算不上个什么大城,但是能从投降或者被俘虏的辽东军士卒身上一样可以获得许多财货,这份诱惑不可谓不小,当然要拼死一搏。
只不过遇上辽东军的人一样清楚结果,甚至更搏命,所以他们才会被打退了下来,但是论损失,两个甲喇三千人依然保持着两千余人的力量,足以再来一轮进攻。
但没想到这从后来的一轮砍杀却是让他们立即崩了。
做好作战准备和最放松的时候等待是两个概念,猝不及防和背后杀入,这两条要命的因素直接让镶蓝旗这两千人乱成一团向左翼逃窜,而这直接冲乱了正准备向前推进对东门发动最后致命一击正黄旗两个甲喇。
毛文龙当然不会放弃这样一个天赐良机,两千铁骑席卷而过,只接朝着正黄旗甲喇勐冲过来,尤其是看到正黄旗的旗帜,那更是让毛文龙心火大盛,这才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啊。
但正黄旗这三千人显然不比刚被大退下来的镶蓝旗人马,虽然被镶蓝旗的溃退冲了个正着,一时间有些混乱,但是他们毕竟是准备整队上场的,立即转向想要稳住阵脚。
只不过毛文龙哪里肯给对方这样一个机会?
率先突破,手中特制锻打的钢刀疯狂挥舞,刹那间两名披甲兵捂着喉颈倒地,紧接着又是两名披甲兵突刺被毛文龙身旁亲兵挡开,毛文龙力噼华山,硬生生将一名披甲兵噼成两半,披甲兵凄厉的惨叫声让所有人都忍不住汗毛倒立。
这一凌厉的侧击加上溃退的镶蓝旗士卒,把整个正黄旗的阵营给彻底搅乱,虽然甲喇额真拼命地想要调整好阵型进行反击,但是这种黑夜里灯火晃荡,杀声震天的时候,哪有这么容易就把队形调整好?
更多的时候士卒们都是自发地按照逃窜者带动的方向流动,而这正是毛文龙所期望的,如同一条被缓缓催动起来的流淌长龙,在毛文龙有意无意的驱赶下,这几千人的队伍被撼动了阵型之后,再也无法稳住局面,不得已地向着左翼倾斜退却。
实际上毛文龙突袭除了将那两千来人的镶蓝旗击溃外,对正黄旗的真正杀伤并不大,顶多也就是两三百人而已,但是其带来的效果却非同一般。
被搅乱的正黄旗两个甲喇本来是要紧接着上阵接替已经开始缓缓退下来的镶红旗人马对东门发起最后一击冲锋的,但是这一搅乱。立即就让这个延续轮战被打断了。
镶红旗的人被打退,正在稳步撤出,本该是正黄旗人马上了,但正黄旗的人马却乱成一团,无法续接上,这直接导致了一个空档出现。
正是这个关键的空档出现让原本已经有些撑不住的守军终于得以喘息,甚至根本无力做出追击的行动,只能稳固阵脚,眼睁睁看着前方毛文龙部纵横驰骋,恣意冲杀。
毛文龙这一部骑兵的突袭带来的后果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
努尔哈赤和安费扬古都以为又是一轮袭扰战术,不过是就是三五十人,无碍大局,但是两千生力军铁骑的冲锋,尤其是这种暗夜里背后发动的突袭,其杀伤力和震撼力都和白日里的冲击不能同日而语。
镶蓝旗的崩盘,正黄旗的搅乱,让整个进攻卫城的节奏被彻底打乱,甚至断档歇停。
城上的杜松立即重新组织起了队伍,再度加固了缺口处的防御,让原本命悬一线的东门防御重新稳固下来,这一步可以说直接让铁岭卫城转危为安了。
当努尔哈赤和安费扬古终于觉察到不对,调整各部开始围剿毛文龙部时,毛文龙早已经完成了搅局任务后撤,而后边跟进的步兵这早已经摆开阵势,有条不紊的展开火铳轮射给尾随而来的建州军以迎头痛击了。
毛文龙的这近万大军火铳手数量并不算太多,只有两千余人。
因为他投效冯紫英时间太短,冯紫英就算是有心扶持,也得要时间,所以从登来水师中将火铳全数转给了毛文龙也需要一个训练过程。
原来的火铳军倒是可以马上换装发挥作用,但要把原来的长矛刀盾兵都换成火铳手那肯定就来不及了,所以这一次他尽起精锐而来,还是以长矛刀盾以及弓箭手为主,火铳手只有两千余人。
但就是这两千火铳兵的这一波轮射,又打了尾随追赶而来的建州军一个措手不及。
这几乎就是一个埋伏了,骑兵突击袭扰,然后迅速撤退,追军赶来,立马火铳和弓箭伺候,打得尾随跟进的正黄旗两个甲喇鬼哭狼嚎,雪地中一片狼藉,怎一个惨字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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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七十一节 得势失地,夫复何言
努尔哈赤和安费扬古怎么都没想到过在这等时候居然会发生这样的意外,骑兵突袭,火铳狙击,连环两招把全副心思都放在攻城的建州军打得晕头转向。
虽然在兵力上依然占据着上风,但是敏锐的努尔哈赤和安费扬古却意识到风向变了。
即便是不清楚来袭的大周军有多少人,但是从对方突袭的骑兵数量就能知道,这支军队数量不会低于八千人。
因为按照大周配备编制,骑兵数量一般都低于两成,就算是要突袭略微有所增加,但是按照这个比例算下来,配合的步军包括火铳手在内,不会低于六七千人,也就是说这是一支万人左右的大军。
而且观其战斗力并不差,骑兵冲锋,火铳设伏狙击,主将的意图清晰,执行坚决,打得很漂亮。
如果盘算一下双方的战力比拼,努尔哈赤和安费扬古都能算出,己方的力量纵然还占优势,但是优势已经不算太大了。
经过这一天一夜的鏖战,无论是汉军旗还是建州八旗,损失数量加起来超过了八千,这意味着原本三万兵力,现在只有两万出头了。
而现在对方援军有接近万人,而城中的辽东军具备战斗力的估计还会有五六千,特别是经过了这一波意外,城中士卒的士气立即就能迅速提振起来,和之前就不一样了。
也就是说现在建州军对大周军这边的数量比例也就是三比二,就算是在战斗力上再强一些,那战力比拼也就是二比一,但关键是卫城里辽东军还据城而守,随时可以出击,这样相互策应,甚至就可以抵消建州军这边的战斗力优势了。
看着有些混乱的战场局面,努尔哈赤果断地一挥手:“让镶黄旗和正白旗各部断后,我们向西撤离,先稳住阵脚再说。”
“大汗,可马上就要……”眼见得破城在即,尤其是在最后关头,肉眼可见城中守军士气已经降到了最低点,也许再来一轮冲锋就能冲垮对方破城了,付出了这么大代价功亏一篑,那种滋味委实让安费扬古难以接受,哪怕他也知道大汗的决定是正确的。
“当我们没有预料到大周军居然还埋伏着这样一支援军,我们就失败了,尤其是我们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这支近万人援军是从何而来,是花包冲过来的那支援军么?代善他们难道死绝了?”努尔哈赤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素来不动声色的他也有些破防上脸了,“这一手用得好,我们轻敌了,看来这个冯铿比他父亲更厉害。”
安费扬古痛苦地看着战场上一片混乱的局面,冲锋的镶黄旗被击退,还意图再反扑,但对方守得很稳,火铳、弓箭交替攒射,战况激烈,但却难以一举击溃对方,加上正白旗和正红旗的也未必能行,问题是城中辽东军会一直坐视么?
艰难地略作犹豫,安费扬古还是立即下达了命令,再拖下去损失只会越大,来日方长,和大周的交锋也绝不会只此一战就结束了,安费扬古咬牙切齿地握拳暗自发誓,他要搞明白这一支援军究竟是从哪里飞过来的。
伴随着建州军交替缓步后撤结阵,毛文龙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凭借着几千人就能把建州军彻底打垮,而且他也感觉到铁岭卫城内杜松部的损失可能比想象的更大。
看看他们现在虽然还能坚守东门缺口,但是却已经无力借此机会出击掩杀就能明白,他们已经丧失了出击的斗志和战斗力了。
现在自己要做的就是结阵,稳固防线,同时尽快通知赵率教和尤世禄那边,让南边大军尽快北上,一旦被建州军缓过气来,自己这几千人恐怕又要变成和杜松部一样,救人不成反被围了。
如果这个时候能够从空中俯瞰,就可以看到整个地面上星星点点的火光,把整个大地分成了极其零乱的几块。
建州军已经开始南撤西移,整个大军实际上已经放弃了对东门的进攻,南撤绕过了卫城,开始在卫城南面重新结阵。
城中的杜松部依然能守住城池,东门缺口此时依然保持着上千人的最后精锐固守,防止建州军反扑。
而毛文龙部这已经退到了东面三里地外,摆出了攻守兼备的阵型,进可稳步推进,退可结阵反击。
可以说双方都已经丧失了意图彻底击溃对方的心气,只能依托现有的状况,考虑下一步稳妥地结束这一战了。
虽然万般不情愿,努尔哈赤和安费扬古在评估了战场形势之后,还是觉得局面已经不利于建州一方再继续战斗下去了。
尤其是在得知额亦都和费英东虽然能守住汎河一线,但是代善却在东面未能守住花包冲,被迫向西北撤离,和费英东汇合,这意味着围攻代善部的这几千据说是京营的军队已经腾出手来,可以继续北进威胁铁岭卫城下的建州军了。
前期鏖战数月,但是真正到决出胜负的时候,也就是区区几日,整个战场形态就开始展现出来,胜负其实也就在毛文龙部抵达铁岭卫城而杜松部还未被歼灭时就决定了。
失去了歼灭杜松部的机会,建州军再在这一线和已经在兵力上具有一定优势的大周一方打下去就不划算了,大周军可以损失三五万人不在话下,但建州行么?不行。
与其再继续打下去,不如稳步退向北面,安安稳稳将安乐州吞下,消化掉占领这一片区域里的几万汉人,这才是最划算最重要的。
而且现在整个大周的北部防线已经彻底崩塌,沿着小清河,可以随意从东面的广顺关到西面的清河关,这一片膏腴之地已经彻底落入了己方手中,只需要安安心心沉下来融为一体。
铁岭卫城这个原本是接应安乐州(辽海卫)和沉阳中卫之间的中转站,一下子就变成了大周面对建州首当其冲的第一线,而且还没有边墙遮掩,大周是打算在蒲河所这一线重新建一道边墙,还是准备将铁岭卫城建成新的抵御要塞,抑或彻底放弃铁岭卫城,直接依托沉阳卫城来抵御呢?
永隆十二年一月廿九,赵率教和尤世禄大军终于渡过汎河,这标志着建州女真最终还是放弃了这道防线,也放弃了争夺铁岭卫城的野心。
与此同时曹文诏和贺人龙部在曾迟堡附近再度与扈尔汉部鏖战,双方都未能取得实质性的胜利,但扈尔汉主动退却,撤往清河关。
二月初二,赵率教、尤世禄、毛文龙、杜松四部会师于铁岭卫城下,而此时建州军已经退守到清河关——中固城——松山堡一线,而大周军也没有再继续北进的意图,这也标志着辽东战役正式结束。
这也被称之为第一次辽东战役。
京师城在毛文龙破敌于铁岭卫城之下七日后就收到了前线战报,这个消息让整个内阁和兵部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实在是建州女真给辽东这边带来的压力太大了,尤其是真的要把杜松部一万多人全歼于铁岭卫城,那对整个辽东乃至蓟辽战局的影响都太大了。
这不仅仅是一万多人的损失,更在于建州女真表现出了他们可以随心所欲的设计战局,并且毫无阻滞地按照计划实现其战略目的了。
这一次是一万多人加上铁岭卫城,下一次会不会是两三万人的沉阳中卫?
所以打赢这一仗,或者说挫败建州军的意图,有着不可言喻的重大意义,让冯紫英出征时,朝廷未尝没有过万一冯紫英初战不利,再让孙承宗接手的意思。
这起码能让朝廷有一个缓冲余地,冯紫英毕竟年轻,就算是失手,也有说辞,大不了暂时免职,安排到其他闲职上去暂时避一避风头,日后再行起复就是了。
可孙承宗若是直接推上去再败了,那对国人心态的打击就太大了,甚至和南京方面的谈判都会受到很大影响。
好在冯紫英不负众望,终于打赢了这一仗。
后续的战报陆陆续续也传了回来,懿路所一战,大周和建州军鏖战了七日,双方损失都超过了万人,汎河一战,又打成了残酷的消耗战,大周军战损超过八千人,而建州女真一方也有五千人以上的损失,在铁岭卫城下,建州军损失超过七千,但杜松的辽东军损失一万二。
但如果加上最初在辽海卫一路败下来的损失,大周还要添上两万人的损失。
可以说这一仗打下来,大周军先败后胜,赢了势,而建州女真先胜后败,很难评价得失。
对于朝廷来说,这样一个结果已经非常圆满了,保住了铁岭卫城,这是一个意外惊喜。
要知道当时设定的底线就是不能让杜松部被全歼,尤其是不能让杜松战死或者被俘虏,现在不但杜松部保留下来六千余人,而且连铁岭卫城也保了下来。
至于说安乐州,乃至清河关——中固城——松山堡一线以北的区域从大周版图上消失了,都无人在意了,大周百姓又有几个知晓这一处偏处极北的城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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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七十二节 大炮一响,黄金万两
《每日新闻》率先刊载了这一震撼人心的消息,大周在辽东大败建州女真,斩敌十万,俘虏数千。
这一消息立即成为整个京师城内最热门的话题,无论是茶楼酒肆,还是青楼妓馆,亦或是街头巷尾,这个消息一直是大家最热衷于讨论的话题。
实在是自永隆登基以来,似乎在辽东战局上大周就从未取得过任何让人舒心高兴的战绩,每一次和辽东战局相关的消息都是敌势日增,袭扰边疆,掳我百姓,反正就没有一个好消息。
到后来,便是京中报纸也鲜有提及辽东那边的情形,要去了解都只能去看朝廷邸报了。
但这一次最权威的《每日新闻》却是长篇大论地宣扬了这一次辽东战役的前因后果和整个战局变化,甚至还把前期朝廷战事不利也都作了简要回顾,但是这一切也都是为后期小冯督师接掌辽东战局之后做铺垫。
调兵遣将,运筹帷幄,坐镇军中,挥斥方遒,那一幕幕活灵活现的场景,在妙笔生花的文人笔下更是栩栩如生,看得京中士人民众如痴如醉。
赵率教,曹文诏,尤世禄,还有杜松,尤其是数百里潜行一战立功的毛文龙,更是成了京中交相称赞的英雄人物,他们在战争中的细节也都被加工出来,在小冯督师的英明领导下,终于力克强敌,终建奇功。
甚至连贺人龙、贺虎臣、杨肇基和毛承禄这些“小人物”,也都在文人笔中大放异彩,传得家喻户晓,尤其是毛承禄更成为京中说书人加工题材仅次于冯紫英的第二受欢迎者。
丢下手中的《每日新闻》,齐永泰都忍不住摇头,“这《每日新闻》怎么也沦为如此做派了,与那等街边小报何异?”
李三才笑了起来,“乘风兄,你看的是副刊吧?现在《每日新闻》刊行内容越来越广泛,所以就出了副刊,正刊还是时政、商业为主,但是副刊却不一样了,专门剥离出来,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还有那文人墨客的创作都可以放在上边,猎奇嘛,也很受欢迎,……”
齐永泰把报纸翻过来一看,才发现还真的是副刊。
其专版就是创造类似于传奇话本类的故事,但却是和时事很好地结合起来,比如这一个关于毛承禄临危不惧,果断决策烧草料场的故事无疑就进行了很好的艺术加工,把辽东军这边的一个个将士刻画得非常到位,对民事士气鼓舞很大,效果很好。
“道甫,没想到你对这个这么熟悉,怎么,没事儿也要看副刊上的话本故事?”齐永泰讶然问道。
“嗯,乘风兄,现在这《每日新闻》每天都是一大篇,没事儿的时候看一看还真的挺有意思,能增长不少见识呢,比起其他几份报纸,其可信度和有趣性都要强得多,人家这是很好地把我好了其中的度。”李三才对《每日新闻》赞不绝口,“而且这种报纸对稳定民心,激励士气大有裨益,礼部对这类报纸就应该大力支持。”
“对辽东战事吹捧过甚,我就怕真要出点儿什么差错,那怎么挽回这面子?”齐永泰眉目中多了几分忧虑,“辽海卫是难以夺回来,建州女真的控制线已经推到了清河关——中固城——松山堡一线,安乐州几万人就被建州女真给拿住了,现在铁岭卫也不安全了,这一战我们还是亏多入少,败了啊。”
李三才脸色也变得沉郁下来,沉吟良久方才道:“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我原本只指望着杜松部不要全军覆没就好,再退一步,只要杜松不死不被俘虏,就算是有一个交待了,但现在一万多人还剩了六千多人回来,铁岭卫城也守住了,还能苛求什么?很不容易了,乘风兄,我们固然损失了几万人,但建州女真一样折损巨大,阵斩十万人固然是吹嘘过甚,但是据我所知,建州军损失不会低于两万人,就算是除开李永芳的汉军旗,他们建州八旗伤亡也不会低于一万五千人,这是近十年或者说是建州女真成为朝廷大患以来前所未有的。”
齐永泰苦笑。
李三才说的没错,建州女真和蒙古人不一样,在辽东近十年来,别说上万人,就算是三五千的伤亡都没听说过。
每一次能阵斩三五百人传回来都得要翻几倍,若是上千人的胜利,那立马就是大吹特吹,直奔上万去了。
但这一次朝廷在各部都派有职方司的人观察,龙禁尉的人也有,相互监督。
从双方各自获得的消息来看,这一次上报的战功基本靠谱。
据说赵率教和尤世禄乃至毛文龙都有意报阵斩敌军五万余人,被冯紫英训斥了一顿,说辽东风气就是被这么给搞坏的,要求实事求是上报,但也要求朝廷在赏赐时一样要不折不扣给足。
“但建州女真拿下了安乐州,其汉军旗立即就可以迅速壮大,李永芳这个逆贼现在是死心塌地要背叛祖宗跟着努尔哈赤一条道走到黑了,现在铁岭卫这一线的防御体系残破不堪,建州女真随时可以越过清河关——中固城——松山堡一线闯入辽东腹地掳掠抢夺人口财货,没有了边墙的抵御,辽东的防守态势会更恶劣,……”
齐永泰显然是专门研究过现在的辽东局面,所提到的问题也是现在李三才和兵部最为揪心的。
没有了边墙,整个辽东腹地从铁岭卫到沉阳中卫,甚至到包括东面的抚顺关到鸦鹘关,西面的新安关到镇西堡,都缺乏体系的防御,极易被建州女真寻机突破,而辽东军将陷入一个处处被动挨打,处处漏洞,防不胜防的境地。
甚至可以说,铁岭卫现在可能还成为了辽东镇的包袱,舍弃难以向朝廷交待,但要守住,就需要承担很大风险和压力,也很容易让背后的整个辽东镇都陷入随时被围点打援的危险境地。
但现在能说放弃铁岭卫城么?
花了那么大代价守住了,现在说舍弃就舍弃了?
还有,一旦舍弃,建州女真进驻铁岭卫,将直接面对汎河、懿路乃至蒲河这三处原来的要隘,这三处要守住的可能性就很小了,而守不住汎河、懿路和蒲河三所,那沉阳中卫就不得不直面建州大军兵临城下的风险。
“守不守铁岭卫城,还要再仔细计议,等紫英从辽东回来,我们再来商讨,但是紫英临行前给我提了一个建议,说要在九连城(镇江堡)到皮岛这一线组建一支足够用的军队,我觉得倒是很有新意。”李三才缓缓道:“朝鲜人和建州女真越走越近,如果我们不给一些压力,这种趋势继续下去,定辽右卫乃至辽南也会有危险了。”
“什么辽南危险了?”走进来的叶向高一边走一边问:“不是才形势一片大好么?”
“不是,是紫英临走之前的一个建议,我觉得很有新意,而且也能给建州女真来一个釜底抽薪。”李三才解释了一番。
方从哲也跟着进来了,听得李三才这么一说,又忍不住皱眉:“道甫,银子,银子,银子从哪里来?辽东这一仗外边传得沸沸扬扬,大家都觉得扬眉吐气,兴高采烈,你难道不知道这花出去的银子就像流水一样?明起都要逼得上吊了,这还要组建新军,哪里来银子?”
一说起花销银子,那就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话题了。
“那就尽快和南京那边谈妥,让江南的赋税立即送上来!”李三才也有些上火了,“我知道户部很难,可哪里不难?山西这边好不容易才算是稳住了局面,礼卿据说都瘦了十斤,不难么?如果丢了沉阳,怎么办?放弃辽东么?辽南一丢,建州女真就和咱们登来隔海相望了,随时可以登陆山东,……”
方从哲也有些生气,“道甫,你也知道山西才稳住局面?可兵部又来伸手要银子了,我和明起去哪儿弄银子?江南那边,说得轻巧,义忠亲王是那么好相与的么?他们漫天要价开出的条件,你觉得能接受么?”
一句话又把李三才噎了回去,不做声了。
南京那边当然清楚现在朝廷的艰难,所以才会这么强硬,如果不是辽东一战打赢,麻承勋在宣府镇那边扛住了察哈尔人的进攻,只怕南京那边还会要价更高。
但即便如此,户部实在承受不起了,海通银庄那边又借了两百万两银子,这欠账超千万两,让方从哲夜不能寐,有时候睡梦中都在念叨。
“不行就继续向海通银庄借。”齐永泰澹澹地道:“只要能借到,只要能打赢,那朝廷信誉还在,就不怕,紫英和我也说起过这桩事儿,他的观点和我们不一样,说借来的银子也花在了咱们自己内部,兵工作坊造枪炮了,冶铁了,造火药了,收购粮食了,制作衣衫了,制造马车大车和海船了,收购马匹了,这些银子都回到老百姓和商人手里去了,那就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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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七十三节 财政扩张,剑锋所指
冯紫英的这个观点齐永泰已经琢磨许久了,但一直没有想明白。
按照冯紫英的这个观点,那就是要鼓励朝廷借贷,只要银子花出去了,花在大周境内了,无论是商人得了还是百姓得了,那都是好事,唯独存在银庄或者银库里就是坏事,这一点让齐永泰很是不能理解。
百姓得了倒还说得过去,怎么商人得了也是好事?
冯紫英解释,如果说商人是去把银子用于在大周境内,尤其是江南湖广和北地购买熟地,那就是坏事,但若是去海外比如东番、南洋、辽东这些边地购地用于开发,那就是好事。
商人赚来的银子存在银庄里有利有弊,但若是用于去扩大工坊,或者购买车船和各种设备,招募更多的工人,那就是最大的好事,哪怕是用于购买屋宅用于享受,也都不算坏事。
对于朝廷来说,亦是如此,银库里空空如也,那当然不是好事,但若是存储银子太多,那也不是好事,最好的结果就是略有盈余,朝廷应该制定预算决算,财政收入应该尽可能地用出去,而不是存在银庄或者藏于国库中。
应该说冯紫英这种最朴素的“财政扩张”政策对于当下这些朝廷的当家人们来说都是难以接受的,在他们的心目中国库中银子越多越好,粮仓中的存粮也是越多越好,若是都把银子花费了,那需要的时候怎么办?
冯紫英的回应是可以借贷,可以发国债,只要朝廷能够坚定地维护其自身信誉,只要大周的财政体系不崩溃,只要大周的军事实力依然能捍卫自身安全,那么借贷和发国债就不是问题,关键是借贷所得应该要用到刀刃上。
这种观点对内阁诸公冲击很大,齐永泰还好一些,毕竟经常和冯紫英探讨交流,但是像叶方李等人就无法接受了。
为此就这个问题也都讨论过许多次,有时候也觉得有一些道理,但是原始的观念根深蒂固,始终难以接受。
齐永泰一提及这个观点,叶方李三人又都皱眉,良久叶向高才缓缓道:“户部借贷超过千万两了,拿什么来偿还?难道日后还真要赖账不成?户部每年的赋税收入基本固定,……”
“不,进卿,财赋收入应该是会增长的,当然如果把希望都寄托在江南田赋上,肯定是不现实也不合适的,但是工商税却一直在稳定且大幅度增长,只不过现在看起来工商税收在咱们财赋中所占比例太低了罢了,可我们可以对比一下北地,尤其是北直隶几府的情形,永平府工商税收和关税三年增长了三十二倍,总体赋税增长了五点六倍,顺天府工商税收和关税也增长了六点八倍,总体赋税增长了三点四倍,这样不可想象的增速源于何因?还不就是冶铁、石炭、兵工、造船、水泥等行业的迅勐发展以及港口贸易的暴涨?”
齐永泰的话让叶向高和方从哲都是一惊,连忙问道:“增长这么大?”
“唔,工商税和关税增长很大,但是田赋却没什么变化,新垦土地几近于无,自然没的增长。”齐永泰点头道:“东番如果纳入管辖,田赋可以增长,但当初许了安福商人,免二十年田赋,……”
“北地哪来新田?除非辽东,又或者甘宁二镇那边。”方从哲冷笑,“但工商税和关税增长只怕也有一个限度吧,这两年增长固然快,但是再继续下去,顺天府和永平府还能增长多少?”
“还会增长,榆关和大沽的海贸仍然在高速增长,而且水泥、石炭、钢铁需求继续膨胀,现在榆关、天津卫的水泥大量销往南方,这也是一个好现象,起码北地也有可以畅销南方的东西了,而不是一味从南方把粮食、丝绸、瓷器这些货物运来,……”
齐永泰对这一点尤为满意,北地原来一直被南方压着,尤其是江南更是仗恃漕运物资北运供应京师而使得江南士人在朝中地位日高,压倒了一直居于主导北地士人的地位,这么多年来一直如此,而且差距还越来越大,现在终于出现了一丝转机。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句话或许齐永泰不懂,但是北地与江南经济实力上的悬殊差距使得江南士人底气更足却是不争的事实,田赋这一项更吊打北地。
普遍更为富裕的江南能养活更多人口,也能让更多的人读书求学,科举中自然也有更好的表现。
这也让北地士人也无话可说,只能以北方肩负着更繁重的抗御外族入侵压力来勉强解释,但这无论如何也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内阁的话题从军务开始转向财政,也探讨得如火如荼。
“好了,咱们也别扯得太远了,来日方长,有的是时间来探讨研究,现在还是言归正传吧。”叶向高吁了一口气,“辽东危局暂解,如何维系现状,我想还是等到紫英回来听他的意见之后再说吧,短时间内,我估摸着我们和女真人都需要喘息一下了。”
这个观点大家都赞同,但李三才还是有些担心:“进卿,察哈尔人依然在袭扰不休,麻承勋虽然勉强挡住了察哈尔人的进攻,但是也全靠蓟镇那边支援,这样一来蓟镇这边就有些空虚了,是不是考虑先把北线军团撤回来一部?”
叶向高断然摇头:“这不行,辽东那边损失太大,这个时候撤兵不是动摇军心么?起码也要缓上几个月才行。”
“可是蓟镇这边很虚弱了,从桃林口到将军石,兵力已经削弱到了最低点了,一旦察哈尔人突然转道向东,京畿又要出事!”
李三才不得不发出警告。
这是他和张怀昌、孙承宗一致讨论之后的意见。
察哈尔人在宣府镇那边看起来攻势很勐,但是他们总觉得有些虚张声势的味道。
而且他们之前也估计宣府镇是抵挡不住察哈尔人攻势的,甚至可能需要以空间换时间,拖长察哈尔人进攻线,采取坚壁清野之策,然后袭扰后路,迫使其不战自溃。
但这一招似乎没派上用场。
察哈尔人没有如他们所愿的那样深入,而是采取了多点突破,但是却浅尝辄止的策略,这固然减轻了给京畿地区的压力,但是却让整个边境烽火遍地,多出关隘都被击破,让麻承勋疲于奔命。
这也就出现了一个古怪的现象,察哈尔人没有像以前那样大举深入,掳掠人口物资,而是就在漫长边境线上袭扰,这明显是得不偿失的举动,里边肯定有阴谋。
之前大家怀疑是林丹巴图尔是在和努尔哈赤搞配合策应,希望建州女真打垮辽东,迫使朝廷防御重心转向辽东,牵制朝廷重兵,进而为察哈尔人赢得机会,但现在建州女真败了,山西的丰州白莲与土默特人也都攻势渐颓,察哈尔人还在等什么?
“或者先把曹文诏和贺人龙部先调回来?”齐永泰皱起眉头建议。
“齐永泰和贺人龙部损失很大,调回来恐怕意义也不大吧?没有半年的补员恢复,怕是上不了战场的。”李三才摇头。
“但现在大举调兵回来,会造成辽东军心不稳,不能动,一动就是地动山摇。”齐永泰解释道:“道甫难道你还不明白这个道理?”
李三才不得不退而求其次,接受了这个妥协。
但他有预感,察哈尔人这么一搞,弄得宣府到蓟镇整个边地都是多点开花,压力巨大,一旦寻机突破,那就是危险来了,现在他唯一能祈求的就是袁可立能迅速解决山西战事,腾出手来预防万一。
接下来就是论功行赏。
辽东打了这样一个漂亮的“胜仗”,彻底掩盖了之前的种种失利,何况之前的锅都该是曹文诏来背。
好在曹文诏这后半截将功赎罪,打得很不错,也算弥补了之前的罪过。
倾金山倒玉柱,冯紫英意犹未尽地从丽人身上翻身下来,气喘如牛。
温暖如春的火炕让两人不着寸缕都是大汗淋漓,尤其是布喜亚玛拉一身羊脂玉般的肌体丰腴膏润,生了孩子之后她无论是胸还是臀都更显惊人,弄得冯紫英也是爱不释手欲罢不能。
“悠着点儿,你们汉人不是都说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田么?来日方长,哪有你这样的?”布喜亚玛拉也喘息着和冯紫英拥在一块儿,任由爱郎魔掌在自己身上逡巡,“这一战建州怕是痛彻入骨了,我们叶赫部也是彻夜狂欢庆祝,据说科尔沁那边惶惶不可终日,原本还指望着建州女真替他们撑腰,好好打一打内喀尔喀人,现在倒是好了,一下子就全偃旗息鼓了,……”
“也别那么乐观,努尔哈赤若是这么容易被打垮,那也没那本事野人女真收复,把你们海西女者打得落花流水了,……”冯紫英摇头,却把布喜亚玛拉给惹得不乐意了,“你就这么作践我们海西女真?什么叫落花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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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七十四节 合纵连横,联姻为上
“好好好,没有落花流水,……”冯紫英笑了,“那刚才我我总让你落花流水了吧?”
“你……”被冯紫英这突如其来的话锋一转,弄得啼笑皆非又有些羞懆,布喜亚玛拉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也不知道是谁刚才说需要养精蓄锐,不敢言战,……”
冯紫英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忍不住搂紧布喜亚玛拉,“东哥,你这是跟着谁学坏的,连这等虎狼之词都不忌了?这可是我们汉人委婉含蓄之语,你却当真了,不信待我横戈跃马,再大战三百回合,……”
听得冯紫英用这等戏曲腔调调戏自己,布喜亚玛拉也浑然不惧,挺胸收腹,摇臀晃腰,贝齿轻咬丰唇,目光如焰,“要战便战,谁怕谁?”
冯紫英真是爱死了现在的布喜亚玛拉,很有些前世中现代女性的风范了,换了别人,即便是王熙凤都不敢这么荤素不忌,也只有布喜亚玛拉敢这么肆无忌惮无所顾忌。
又是一番风雨,方才云收雨歇。
“宰赛那边倒是来了兴致,科尔沁人现在老实了,宰赛心思却越发大了,琢磨着想要取代察哈尔人了。”许久,布喜亚玛拉才幽幽地道:“也不知道宰赛起了这番心思是祸是福?”
冯紫英知道这是在试探自己,摇了摇头:“内喀尔喀人的实力比起察哈尔人还差一大截,林丹巴图尔志大才疏,这几年肯定会折腾出不少事儿来,的确是内喀尔喀人的机会,要看宰赛能不能抓住,我们大周暂时无意在草原上做些什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内喀尔喀人壮大,察哈尔人削弱,对我们是好事,起码一段时间里我们北面可以安稳一些,林丹巴图尔要去应对宰赛的挑战嘛,至于说内喀尔喀人日后壮大了,甚至达到了现在察哈尔人的地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自然也有应对之策,不必多虑。”
“那宰赛希望见你一面,你准备什么时候见?”布喜亚玛拉想了一想,“我估计他肯定希望你支持他在东蒙古草原上的扩张动作,尤其是对科尔沁人,他怕是有意要让科尔沁人彻底臣服于他。”
“哦?他想娶明安和莽古斯的女儿?”冯紫英一下子就笑了起来,“要这么干,他就不怕努尔哈赤暴怒,和他不死不休了?”
“你还不是把我给……,我都替你生儿育女了,也没见你怕?”布喜亚玛拉反问。
“呵呵,努尔哈赤只有怕我的,我为何怕他?”冯紫英朗声大笑,“经此一役,努尔哈赤只怕会更记忆深刻,这正是我想要的效果,至于宰赛,他现在有这个实力底气么?”
“所以他需要你支持他。”布喜亚玛拉现在已经成为了冯紫英在草原上的得力助手了,叶赫部,内喀尔喀人,科尔沁人,建州女真,加上大周,这错综复杂的关系,布喜亚玛拉似乎都能拉得上关系,“阿敏和扎萨克图两兄弟现在带着一帮人躲到了三塔谷和尖山门一带,你打算怎么办?”
“你见了他们?”冯紫英扭过头,讶然问道:“他们怎么会找上你?”
阿敏和扎萨克图两兄弟是舒尔哈齐的两个成年儿子,随着老爹和兄长被幽禁囚杀,这两兄弟惶惶如丧家之犬带着一帮人逃了出来,一路东逃,一直跑到了海西女真和科尔沁交界的地盘上来了。
不过他们拜会金台石和布扬古很正常,找上明安和莽古斯也合理,甚至去求见宰赛也说得过去,毕竟这一区域除了建州女真外,就是这三部有影响力了,不容于努尔哈赤,要找靠山,除了大周外,就这三家了,科尔沁可以排除,那就是内喀尔喀和叶赫部了。
但布喜亚玛拉都有两三年没回叶赫部了,现在叶赫部掌权的是金台石和布扬古叔侄,以及德尔格勒、布尔杭古、尼雅汉几兄弟。
随着金台石日渐年长,精力不济,叶赫部西城这一支金台石逐渐交给了自己长子德尔格勒,东城这一支自然是布喜亚玛拉的兄长布扬古,布喜亚玛拉还有一个亲弟弟布尔杭古,尼雅汉则是金台石的次子,也是德尔格勒的亲弟弟。
就算是金台石现在不怎么管事了,但怎么找也该是找布扬古和德尔格勒才对,如何轮得到布喜亚玛拉?
布喜亚玛拉脸微微一红,忸怩了一下才道:“可能是阿敏和扎萨克图知道了我和你的关系,……”
“哦?”冯紫英更惊奇了,“他们怎么知道的?”
布喜亚玛拉咬着嘴唇吞吞吐吐地道:“德尔格勒怕是知道我跟了你,还生了孩子,兄长和叔叔他们也就知道了,……”
冯紫英恍然大悟。
布喜亚玛拉怀孕的时候,德尔格勒见过一面,只不过那个时候布喜亚玛拉孕相不显,德尔格勒估计只是怀疑。
不过现在布喜亚玛拉回了叶赫部,傻子都能看出布喜亚玛拉身体的变化,自然就实锤了布喜亚玛拉跟了冯紫英,而且这一两年不回来,音讯全无,自然就是生下了孩子的缘故。
“那你兄长和叔叔说什么没有?”冯紫英见布喜亚玛拉的神色模样,似乎还有些暗自欣喜的样子,估计应该是这层纱被捅破了,布喜亚玛拉也就不用藏着掖着了。
“嗯,兄长来问过,我也没隐瞒,说了我和你之间的事儿,他只是叹气,但是也无可奈何,我也说了,我的事儿和叶赫部没关系,我能为叶赫部做的都做了,也对得起叶赫部了,难道我都三十了,还不能自己替自己做主一回了?兄长也就没说啥了,只说啥时候把孩子带回去看一看,认一认亲戚。”
布喜亚玛拉眉目间满是喜意,显然是对这样一个结果十分满意,族里人都知道了,也没有多少反对,这样的结局是皆大欢喜,自己也可以安安心心过自己的生活了。
冯紫英忍不住爱怜地把对方揽入怀中,低声道:“你跟了我对他们也不是坏事,你叔叔和兄长以及德尔格勒他们也不蠢,自然明白你跟了我,至少在大周这边搭了一条线,有什么好处我自然也不会忘了他们,能支持宰赛的,自然也会支持叶赫部。”
冯紫英的话可算是说到了布喜亚玛拉心坎上,满目浓情蜜意,献上热吻,险些又要勾起天雷地火,还是冯紫英主动刹车,这真的要吃不消了。
“对了,宰赛要纳明安的女儿,可莽古斯的女儿他想献给你呢。”布喜亚玛拉想起什么似的,眉目间却毫无醋意,甚至还有几分鼓励的意思,“那哲哲其实比明安的女儿吉吉更漂亮,……”
冯紫英乐了,“怎么,宰赛想和我当连襟?”
布喜亚玛拉对汉人这些习俗称谓已经很熟悉了,也笑了起来,“这又有什么不可以?哲哲自幼聪慧,天庭饱满,颊丰颔端,有大富贵气象,草原上的人说和我小时候很像呢。”
冯紫英对明安的女儿吉吉不太了解,但是对莽古斯女儿哲哲却是有所耳闻,因为历史上皇太极便是先娶了哲哲,后来又纳了哲哲的两个嫡亲侄女,布木布泰和海兰珠。
布木布泰是谁?孝庄太后,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大玉儿,海兰珠却是大玉儿的姐姐,辰妃,反倒是晚了几年才被皇太极纳入后宫。
历史上布木布泰,也就是大玉儿生下了福临,后又扶持玄烨登基,成就了满清入关之后站稳脚跟。
不过这个历史似乎早已经被吹偏了方向,现在究竟会向何处去,冯紫英自己都不知道。
冯紫英忍不住又问了一句,“哲哲是莽古斯的女儿,她还有一个兄长布和?”
“是啊。”布喜亚玛拉不知道冯紫英怎么又知道布和了。
冯紫英没再问,布和两个女儿海兰珠和布木布泰前世历史上是大人物,但现在只怕还是婴儿吧。
见冯紫英若有所思的模样,布喜亚玛拉好奇地问道:“怎么,布和怎么了?布和就是一个小孩子,你怎么知道的?”
“也不算小孩子了吧?”冯紫英摇了摇头,“科尔沁人是个不稳定因素,宰赛要把科尔沁人拿住,单靠联姻可不够。”
“你把宰赛也说得太天真了,他岂会因为一个联姻就对科尔沁人放心,这不过是一个辅助手段罢了,归根结底还是得看内喀尔喀人日后的发展和实力。”布喜亚玛拉笑了起来,“这样他纳了吉吉,你纳了哲哲,正好可以拉上关系,相互帮衬,相得益彰。”
冯紫英瞟了一眼布喜亚玛拉,他当然清楚布喜亚玛拉的心思,这是要让自己和宰赛联手,避免科尔沁倒向建州女真,同时也间接地支持了叶赫部,“布喜亚玛拉,哲哲才多大,十二三岁吧?”
“哲哲已经满了十三了,不小了,你们大周不也是十四岁就可以嫁人么?”布喜亚玛拉不以为然,“宰赛这样做也是有目的的,估计这一次见面,他就会提出来,你得好好考虑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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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七十五节 拉拢分化,攻心为上
对于布喜亚玛拉的提议冯紫英没太在意。
历史早已经改变,他可以确定建州女真绝无可能再像前世中那样入关统治汉人了。
萨尔浒之战被自己已经被打没了,冯紫英甚至可以确定,也许现在就是建州女真最高光的时候,日后建州女真只能慢慢走下坡路了。
沉阳不会在落入建州女真手中,下一步大周要考虑的是如何反攻,无论是从皮岛、九连城和定辽右卫那边,还是就在铁岭卫这边,大周不会再给建州女真吞并科尔沁和蒙古的机会。
至于说宰赛会不会取代努尔哈赤或者林丹汗来控制整个蒙古,冯紫英觉得那都不重要,无论他们怎么盛极一时,终归还是会被中央政权所统辖,这一点冯紫英还是有这个自信的。
当然在具体手段上冯紫英也不会太计较,吉吉也好,哲哲也好,甚至什么海兰珠、大玉儿也好,走到那一步,一切都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美人计也好,和亲也好,冯紫英也都觉得无所谓了。
在沉阳和铁岭卫城,冯紫英呆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很繁忙,但心情舒畅。
根据各方获取的情报,努尔哈赤已经放弃了再战的意图。
现在已经是春季,对于草原上的牲口正是最难熬掉膘的时候,如果再行大起战事,哪边都一样难受。
对于辽东这边一样也不好过,巨大的伤亡需要消化,整个防御体系需要重新调整,这都需要慢慢补充到位。
好在确定了大体方略,接下来就是执行问题,对于冯紫英来说不需要他太多过问了,该是赵率教这个总兵的职责。
曹文诏和贺人龙部率先撤离,他们原本是要从牛庄直接乘船前往登州,但现在兵部来命令要求他们先行到大沽,据说是察哈尔人袭扰导致蓟镇防线有些问题。
不过登来那边的补充兵也会从登州运到大沽,直接补充给曹文诏和贺人龙部,让他们尽快恢复战斗力。
北线军暂时还不能撤离,要撤离也是分步骤分阶段有序撤离,避免对整个辽东的防御体系造成太大影响。
毛文龙部也要南下了,不过金、复二州的卫军直接补充进了辽东镇边军了,损失这么大,只能先让地方卫军补充进来。
毛文龙会是下一步在皮岛、九连城发起对宽甸六堡和鸭绿江一线攻略的主将,预计辽东副总兵的任命和快就会下来。
冯紫英在和赵率教进行另外长谈之后才带着布喜亚玛拉和尤二姐去了义州卫。
义州卫就是现在的义县,从这里向西向北,就是东蒙古草原,叶赫部,科尔沁,察哈尔,乃至更远一些的内喀尔喀人,都在这一片草原上势力交错分织,形成一个大杂居小聚居的态势。
会面选在大康堡外的草原上。
在见宰赛之前,冯紫英先见了阿敏和扎萨克图两兄弟。
既然两兄弟都求到了布喜亚玛拉这里,冯紫英在怎么也要给自家女人几分面子。
陪阿敏和扎萨克图来的是德尔格勒。
现在叶赫部也挺有意思,之前收留了乌拉部的布占泰,这会子又收留了建州部的阿敏和扎萨克图,这和建州女真作对的意图太明显了。
德尔格勒看着这个气度雍容卓尔不凡的男人,心情也无比复杂。
布喜亚玛拉要比这个汉人大近十岁,但是却跟了他,而且还生了一双儿女,难道“可兴天下,可亡天下”这句话还真要应在这个男人身上?
布喜亚玛拉不在乎这些,似乎甘之若饴,心甘情愿地跟了这个男人,而且看样子日后似乎回叶赫部来的时间不会太多了。
但毫无疑问的是搭上冯紫英这条线,日后叶赫部的日子会好过许多,没见着宰赛都要屁颠屁颠地主动来见他?
东蒙古草原上这个家伙的话语权似乎在不断增长着,虽然这个家伙好像还是第一次来这里。
“见过冯大人。”德尔格勒首先见礼,阿敏和扎萨克图两兄弟也是见礼。
“唔,德尔格勒,许久不见了,你父亲和布扬古可还好?”冯紫英含笑打招呼,示意三人入座。
大康堡是一个小型堡寨,挨着大凌河不远,距离义州卫也很近,只有几十里。
冯紫英选择这里作为见面地点也是考虑到距离几方都不太远,宰赛也能够接受。
“父亲和兄长身体都还好,不过比不得大人这般神勇奋发,这一战起码为辽东奠定了三年和平。”
德尔格勒现在也越来越会说话了,至少冯紫英以前没觉得这家伙居然情商不低,甚至布扬古都有些比不上。
“呵呵,三年和平,努尔哈赤想要三年和平,大周还未必答应呢。”冯紫英澹澹地道:“阿敏,扎萨克图,你们两兄弟现在有什么打算?我听说努尔哈赤除了你父亲和兄长阿尔通阿被杀了之后,对图伦、寨桑武以及济尔哈朗他们几个已经成年的并未下毒手,还把他们养着,你们怎么看?”
阿敏和扎萨克图一时间不知道冯紫英什么意思。
“不必多心,我也是琢磨,努尔哈赤虽然是你们伯父,但是此人算是一个枭雄,既然是枭雄,那肯定对亲情不会太在意,所以杀了你们父亲和兄长,也算不得什么,养着你们那几个兄弟,未尝不是觉得日后可用,不过他自己也有十来个儿子了吧?褚英,代善,阿拜,莽古尔泰,皇太极,听说现在斗得很厉害,褚英现在也被幽禁了,看来若没有什么意外,大概也要步入你们父亲和兄长的后尘,……”
冯紫英顿了一顿,“家父当年让朝廷封你们父亲为建州右卫指挥使,但却给你们父兄带来杀身之祸,我非杀伯仁,但伯仁却因我而死,家父和我还是有些歉疚之心,所以我也琢磨着也该给你们兄弟一个交待,……”
阿敏和扎萨克图都是全身一震,眼放精光。
他们当然自己父亲获封建州右卫指挥使才引起了伯父努尔哈赤的极大不满,二人关系原本就不太和睦,因此而急转直下,最后努尔哈赤寻机击败了自己父亲,导致父兄被俘虏然后先幽禁,后处死。
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无论是自己已故父兄还是现在他们两兄弟都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父亲之所以败了,不是因为接受了建州右卫指挥使,而是因为实力不济,草原上本来就讲求弱肉强食,便是亲兄弟也是一样,若是自己父亲势大,伯父努尔哈赤战败,父亲一样也不会软手,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的,认命就是。
现在作为补偿,这位冯大人难道有意要让自己接任建州右卫指挥使,这简直是飞来横财意外惊喜了。
但这也一样有一个问题,自己现在手中也就几百号人,凭什么当得起这个建州右卫指挥使?谁会服自己?
“阿敏,扎萨克图,这个建州右卫指挥使我可以给你们,但是如何让这个建州右卫指挥使成为名副其实的建州右卫指挥使,而非只是一个名头,这还得要你自己努力,我的意思你明白么?”
阿敏和扎萨克图二话不说,都是翻身就拜,“大人恩义,我们兄弟铭记在心,如何来做,还请大人教我们。”
“努尔哈赤年龄不轻了,还能活得了几年?你们那几个兄弟,看样子多半也是各自选择努尔哈赤几个儿子效命,这样下去,日后难免也要刀兵相见,所以我琢磨着何如你们去把你们给拉出来,另外努尔哈赤现在头上还戴着建州左卫指挥使,我也不知道朝廷是不是忘了这茬事儿,回京之后,我会奏明朝廷,剥夺其建州左卫指挥使的名头,至于这个名头日后给谁,褚英也好,代善也好,莽古尔泰也好,就要看他们的表现了。”
坐在一旁的德尔格勒也是心中一颤。
这一招足够厉害,现在大周已经着眼于努尔哈赤之后的建州女真了,努尔哈赤还能活几年?
按照这个时代的女真人的寿命,努尔哈赤现在已经五十好几了,能活到六十岁就算是高寿了,但这一位才多大,二十出头,难怪人家可以气定神闲地来布局。
而且冯紫英还肆无忌惮地提到了被幽禁的褚英,明显是要挑起努尔哈赤内部诸子的不和。
褚英是嫡长子,现在却被幽禁,代善和褚英是一母同胞兄弟,照理说褚英落马,那代善就该最有希望,但听说努尔哈赤更喜欢皇太极,另外还有一个莽古尔泰好像也是不肯退出这场争夺战,估摸着这日后建州女真内部还会有一场争夺战。
现在大周也要插手,而且还要通过阿敏兄弟去介入,这可越发混乱了。
阿敏和扎萨克图也听明白了,这位冯大人是要自己兄弟去联系建州女真内部,而且毫无疑问这个目标是要选择在竞争汗味中失败者,因为获胜者肯定是要继承努尔哈赤的衣钵,但失败者才是大周需要的,现在是褚英,日后可能还会是代善或者莽古尔泰,或者皇太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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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七十六节 奸狡诡诈,英雄略同
阿敏和扎萨克图交换了一下眼神,还是阿敏接话:“大人,目前建州内部除了褚英外,代善应该是机会最大的,莽古尔泰不得努尔哈赤喜欢,阿拜太低调,皇太极虽说得努尔哈赤喜爱,但几位重臣都更看好代善。”
“未必吧?”冯紫英摇摇头,看着阿敏和扎萨克图,“皇太极不是娶了额亦都的女儿么?额亦都会不支持自己女婿?”
阿敏和扎萨克图没想到冯紫英连这些建州内部的事情都知道,略感诧异,想了一想阿敏才道:“额亦都肯定愿意支持皇太极,但是何和礼、费英东、安费扬古和扈尔汉他们更看好代善,实际上,努尔哈赤虽然喜欢皇太极,但也还是更倾向于代善,毕竟代善立下大功,在建州内部更服众,另外代善长子岳托虽然还不满十四岁,但是英武勇勐,很得努尔哈赤喜欢。”
冯紫英微微一笑,“这么看来只要除掉褚英,建州内部看样子就无懈可击了?我看也不一定啊,我听说代善和满泰的女儿有染,可是真的?”
阿敏和扎萨克图都大吃一惊,勐然抬头,看着冯紫英:“大人此消息从何而来,阿巴亥刚替努尔哈赤生下一子,怎么可能和代善有染?”
冯紫英见阿敏和扎萨克图这般吃惊,也有些意外。
前世记忆中代善就是因为和阿巴亥有染才会被努尔哈赤所抛弃,失去了直接接任汗位的机会,怎么看阿敏和扎萨克图的模样,似乎对此一无所知的样子,不该啊。
“没有么?但据我所知,阿巴亥一直和代善有往来,经常送食物给代善,难道没有此事?”冯紫英问道。
阿敏和扎萨克图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扎萨克图接上话:“大人有所不知,咱们建州风俗和你们汉人习俗有些不一样,继承父业的儿子是可以继娶继母的,努尔哈赤比阿巴亥大三十多岁,现在阿巴亥才二十出头,比代善都要小十岁,她两个儿子阿济格和多尔衮都还小,努尔哈赤也有考虑他若过世,代善日后承继他的位置如何处理阿巴亥的意思,所以阿巴亥示好代善并没有什么不妥,甚至努尔哈赤也会认可,……”
“原来如此,阿济格和多尔衮多大了?”冯紫英恍然大悟,这里边的门道他就不是很清楚了,他只知道历史上代善因此而栽了筋斗,失去了继承汗位的机会,照理说努尔哈赤对褚英,对舒尔哈齐都能下毒手,没理由对代善就网开一面,没想到这里边还有这个原因在里边。
“阿济格才七八岁吧,多尔衮才一岁不到,……”扎萨克图回答道。
冯紫英点了点头,也就是说这个时候阿巴亥连多铎都还没生下呢。
“也罢,代善也好,皇太极也好,暂时可以不管,但我以为褚英和你们的几个兄弟还是可以联系起来,你们那几个兄弟,如果能想办法接出来就接出来,褚英那边,我想你们也应该有渠道联系上,当然,这不急于一时,慢慢来。”冯紫英坦然道。
“这个建州右卫指挥使,我为你们兄弟留着,经此一役,你们也应该清楚,建州其实并不具备挑战大周的实力,或许建州可以趁着大周内部有些问题的时候侥幸得手一二回,但是只要大周稍微腾出手来,建州就没有机会,只可惜有些人总觉得自己是天命所在,妄自尊大,要这么,我还觉得我是天命所在呢,哈哈哈哈,……”
德尔格勒和阿敏、扎萨克图都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坐在一旁一直一言不发的布喜亚玛拉,若有所思。
等到众人退去,布喜亚玛拉才嗔怪道:“你怎么会说那些话?”
“哪些话?”冯紫英装傻反问。
“哼!”布喜亚玛拉跺脚,脸色微红,“草原上那些传言本来就是无稽之谈,可总会有人胡乱联想,我三十岁都嫁不出去,就是被其所害,你现在在德尔格勒和阿敏他们面前说这些,不是授人以柄么?”
“呵呵,就是那句‘此女可兴天下可亡天下’么?”冯紫英大笑,“那我还真喜欢这句话,你跟了我,孩子都生下了,那岂不是意味着我也有大富贵了?”
“大富贵是指哲哲,可不是我。”布喜亚玛拉没好气地道:“我的预言是祸福难测。”
“管它大富贵也好,祸福难测也好,我都不在乎。”冯紫英摇摇头:“阿敏和扎萨克图没那么傻,他们还要依靠我,德尔格勒会去多嘴么?我这么说,其实也是坚定他们信心,人么,只要有了某种寄托或者念想,他们的奋斗动力就会更大,谁愿意跟着一个没前途的家伙?”
冯紫英的话让布喜亚玛拉无言以对,这个家伙永远都是有道理。
宰赛是两天后才到的。
二人见面是在大康堡外几里地的草原上。
虽然外间依然天寒地冻,但是搭起的帐篷,烧得火热的干牛粪,让整个帐篷里依然温暖如春。
“一别数载,宰赛大人可好?”冯紫英踏进帐篷,扑面而来的热气让他整个快要冻僵的面颊都有些发痒。
“好,非常好,原来就挺好,现在听得大周把努尔哈赤打得落花流水,我就更好了。”宰赛哈哈大笑,迎了上来,和冯紫英来了一个拥抱。
宰赛身后跟着的二人是伯洪大和所宰。
冯紫英知道宰赛在内喀尔喀五部中已经建立起了足够的权威,连续的胜利,加上弘吉剌部实力不断增长,其他四部已经不具备挑战弘吉剌部的实力了,所以宰赛现在在内喀尔喀五部中不敢说一言九鼎,但基本上他决定的事情都能得到落实了。
弘吉剌部中,像比领兔、伯洪大、所宰几兄弟是他原来就很信任的心腹,现在老四老五剌巴什和剌巴太加上老七色崩都已经效忠宰赛,除了莽骨大还有些不服气外,其他六兄弟都已经对宰赛心悦诚服了。
“所宰你见过,这是伯洪大。”宰赛给冯紫英介绍了二人,冯紫英也含笑和二人寒暄。
坐定之后,立即有人煮上热茶加了奶送上来,冯紫英也没有推辞,喝了一大口。
“听说额亦都都被努尔哈赤训斥了一番,这可是很少见的,费英东也挨了努尔哈赤的骂,这一段时间努尔哈赤都快要气出病来了。”宰赛说话很随意,“现在建州内部闹得不可开交,也幸亏努尔哈赤还算压得住阵,但就算是这样,我估摸着建州今年都不会安宁。”
“打了胜仗皆大欢喜,打了败仗就相互埋怨,努尔哈赤就不检点审视一下自己这究竟是谁的责任?”冯紫英澹澹地道:“决定打这一仗不就是努尔哈赤和林丹巴图尔觉得朝廷和南京那边纷争未休觉得可以趁火打劫么?所以我要教训一下努尔哈赤,告诉他,即便大周内部有事儿,但是只要大周能稍微腾出点儿力气来,一样可以教训他!不要觉得捡了两回便宜就可以挑战大周了,那是因为大周没存心要对付他!”
虽然冯紫英这番话说得有些狂妄,但是宰赛却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同样损失了几万人,大周无所谓,立即就可以从中原补充而来。
但是你建州女真呢?就痛彻入骨了,不知道还得要花多少力气才能慢慢把这几万人给补上。
这还全靠打下了安乐州,要从安乐州的汉人里边来补充汉军旗,否则单靠从野人女真和建州女真内部来填补,那还不知道等到猴年马月了。
这就是人家大周的底气,当然大周内部的确问题也很多,想要真正用全部力量来对付建州女真也不可能,在辽东这个战场上,你也没法支撑那么大的兵力来投入,单单是后勤补给就能把人给拖垮,所以冯紫英这番话也有些夸大其词。
“冯大人,建州女真始终是一个大患,虽然我也很讨厌努尔哈赤,但不得不承认努尔哈赤还是有些本事的,而且还生得几个好儿子,褚英,代善,莽古尔泰,个个都是打仗好手,也幸亏舒尔哈齐父子被他给斩了,否则他的帮手还要更多。”
宰赛沉吟着道:“至于说察哈尔人,我赞同你原来的看法,林丹巴图尔是个蠢货,和努尔哈赤合作,只会白白替努尔哈赤作嫁衣裳,看看这几次林丹巴图尔浪费了察哈尔人多少人力物力,除了交恶大周,察哈尔人得了什么好?也不知道林丹巴图尔怎么想的,……”
冯紫英瞟了一眼宰赛,直言不讳:“宰赛大人,林丹巴图尔若真是和你一样奸狡诡诈,那我觉得你们内喀尔喀五部未必能有今日。”
宰赛一听,不怒反喜,哈哈大笑:“冯大人,你这番夸奖可真的说到了我的心坎上了,当一方首领如果不奸狡诡诈,岂不是任人欺哄瞒骗?那怎么来保护一族人的利益?说来,你不也一样,不过你更厉害一些,你也是奸狡诡诈,但是却能给人以诚待人的表象,让人心生信任,这一点我自愧弗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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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七十七节 联姻结亲,图谋深远
两人都相顾大笑,觉得十分有趣。
对林丹巴图尔的看法,二人都比较一致,志大才疏。
冯紫英的这个看法不仅仅是从现实了解观察得出,也是原有前世历史中的印象,林丹巴图尔在最后十多年里,政策多变,首鼠两端,对内部的控制力急剧下滑,最后导致内部四分五裂,不但对内外喀尔喀失去控制,对察哈尔人内部一样难以驾驭,最后被努尔哈赤和皇太极轻而易举的击溃西逃,病死途中。
宰赛对林丹巴图尔的看法则来自于多次交道接触,加上同属蒙古,两边交往十分密切,从日常观察中所获。
“宰赛大人,这是英雄所见略同啊,看来我们对察哈尔人未来的命运都不看好,蒙古草原上更需要一个强有力的领袖才是。”冯紫英笑道。
“冯大人,您这话言不由衷吧?大周从来就不希望蒙古草原上出现一个强有力的领袖吧?你们不是最惧怕再出现一个铁木真么?”宰赛目光直视冯紫英,反问道。
冯紫英看着宰赛锐利的目光,云澹风轻地道:“宰赛大人,时代不同了,几百年过去了,社会在发展,如果还惦记着以往荣光,其结果只会比未来林丹巴图尔的命运更糟糕,蒙古人想要依靠马背打天下的时代早就过去了,现在的蒙古骑射和女真人相比都略有不如了,但您也看到了,女真人引以为傲的骑射,嗯,还有他们纵横东蒙古草原上的披甲兵,在火器面前依然败下阵来,这就是时代发展的结果。”
宰赛脸上微微变色,双手按在交椅扶手上:“冯大人,你就这么自信?一次战事而已,你就这么确定日后大周就可以对建州女真都能取得这样的胜利?既然如此,你何须如此示好于我,结交我们内喀尔喀人?”
冯紫英对对方的不满和挑衅也不在意,“宰赛大人,这的确是第一次,但是很快你就会发现有第二次,第三次。至于说我为何示好于你是因为我觉得你在东蒙古草原上的强大对大周不会造成太大影响,漠南漠北草原纵横千里,现在大周并无意将手伸向那边,只要蒙古人愿意和和汉人和睦相处,愿意接受我们汉人天子天可汗的身份,那就不是问题。”
“天可汗?”宰赛对这个称呼显然有些无法接受,“现在还有这个称谓么?你们汉人能控制草原的时候已经过去千年了吧?你都说了,现在还沉迷于以往历史,那结果肯定不会太好。”
“呵呵,我们汉人的历史岂止千年?”冯紫英笑了笑,“昔日唐太宗的天可汗地位也不是谁封的,而是来自于各族发自内心的认可,所以宰赛大人大可不必对此觉得不爽,历史走到那一步,也许就水到渠成了。”
宰赛看着冯紫英,对方发自内心的自信让他很有些不舒服,但是却又无法反驳对方。
现实在摆在面前,大周对建州女真一战取得了大胜,哪怕建州女真实力尚存,甚至这一战中大周损失更大。
但是他有一个感觉,这是一个风向标,转折点,经此一役之后,建州女真恐怕不会再想以往那样可以对辽东任取任予为所欲为了,这对内喀尔喀人来说,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宰赛一直在思考。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建州女真对东蒙古草原咄咄逼人的影响力遭遇了重挫,否则科尔沁人不可能对自己的颐指气使俯首听命。
同样,和建州女真结盟的察哈尔人一样也会意识到局势的变化,此消彼长,这正是自己进一步提升对整个蒙古草原上影响力的好时机,自己这一次来的目的就是要求的大周的支持,进一步巩固和扩大在左翼蒙古的话语权,渐渐取代林丹巴图尔的地位。
宰赛也清楚,汉人是肯定不乐见草原上出现一个铁木真那样的领袖的,但实际他们现在的主要敌人还是建州女真,所以这才是自己的机会。
和眼前这个家伙打交道要加倍小心,但是又不得不说,和对方打交道也很舒服,自己所要的所想的,对方了如指掌,不需要像和其他汉人交涉那样绕来绕去,太费脑子,而且效率极低。
虽然说不上是坦诚相对,但起码各自的需求都了然于心,行就行,不行就谈,谈到行为止。
进入实质性的话题之后,反而要简单许多了。
内喀尔喀人现在基本上已经控制了科尔沁,这种控制当然还谈不上彻底,但是在建州女真大败,而两边的叶赫部和内喀尔喀人以及东南面的大周实际上已经结盟的情况下,夹在中间的科尔沁人其实已经没有多少回旋余地了。
宰赛的下一步的目标就是一方面继续加强和巩固对科尔沁人的控制,另一方面要开始着手从察哈尔人手里争夺影响力和话语权了。
要和察哈尔人争锋,肯定不是一年半载能结束得了的,这需要一个长期持续的过程,这也需要大周的鼎力支持。
对大周来说,在建州女真和察哈尔人依然是北方边境大患的情况下,支持内喀尔喀人来牵制和削弱察哈尔人与建州女真依然是不变的方针。
现在的内喀尔喀人还只是具备对察哈尔人的挑战能力,真正要彻底掀翻察哈尔人在蒙古草原上的统治地位还为时尚早,所以在内喀尔喀人的实力尚未达到和察哈尔人实力平衡之前,大周这个方针都不会改变。
要谈的也不过就是具体的细节和条件罢了,当然大周也不可能只是付出,内喀尔喀人也一样要做出相关的具体表现,大周才会在节点时间上予以支持。
冯紫英当然不会和宰赛谈具体条件细节,确定一个大的方略框架即可。
具体商谈细节内容会由相关人员来进行,宰赛把伯洪大和所宰带来的目的也就是要让这两位也多长长见识,领略一下战场争锋之外的博弈滋味。
“所宰带回来的话我可是不折不扣地执行了,明安的女儿吉吉和莽骨大的女儿哲哲都已经送到了这里来。”
帐篷里只剩下宰赛和冯紫英以及布喜亚玛拉,宰赛含笑看着冯紫英:“我和布喜亚玛拉说了,吉吉我打算纳为侧室,哲哲就交给你,我们俩也就能算沾亲了吧?”
冯紫英挑了挑眉,又看了看身旁的布喜亚玛拉,“怎么,布喜亚玛拉就替我做主了?”
“呵呵,布喜亚玛拉跟了你也是好事,听说她替你把儿子都生下了?”看着一直一言不发此时脸却有些红润的布喜亚玛拉,宰赛目光里多了几分惆怅,“想当初布喜亚玛拉在咱们草原上是天之娇女,无数人都想娶她,可谁都又怕这桩姻缘落到自己头上会带来一些不可预测的东西,这种纠结难言的心态缠绕着许多人,包括我在内,没想带最后她却跟了你,……”
冯紫英目光也落在虽然略微有些羞涩,但是却依然坦然的布喜亚玛拉身上,若有所思地道:“他跟了我,我自然会给她一份不一样的生活,叶赫部是属于布扬古和德尔格勒的,她迟早也要离开,在草原上不合适,那就跟我回汉地,回中原,我相信在那边的生活一样丰富多彩,会让布喜亚玛拉幸福美好的。”
“那我要祝福布喜亚玛拉了。”宰赛很快就收拾起了那份莫名的惆怅和遗憾,作为一族首领,儿女情长从来就不属于他,无论是布喜亚玛拉还是吉吉、哲哲,都只能是一族利益中的一块砝码。
“来人,去把吉吉和哲哲带过来。”宰赛突然提高声音道。
冯紫英讶然,看着宰赛。
“我把明安和莽骨大的女儿都带来了,你喜欢哪一个,把她带回去。”宰赛语气里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科尔沁人现在不过是屈从于我们的压力之下而屈服,我们纳了她们,未必就能让他们接受我们,但是起码能让他们有所明悟,既然联姻,当然应该选最强大的,现在建州女真败了,不再属于强者,他们应该接受新的强者。”
冯紫英尚未说话,布喜亚玛拉却替冯紫英点头应允:“宰赛,我替他答应了。”
冯紫英看着布喜亚玛拉一脸认真的模样,皱了皱眉,压低声音:“日后跟着你?”
布喜亚玛拉从容一笑,“跟着我也可以,都是草原上来的女人,正好可以搭一个伴儿。”
很快两个女孩子便被带了过来。
不得不说当得起东蒙古草原之花的名头,的确是有几分姿色的,吉吉年龄略大一些,大概在十四五岁,白净肌肤,圆脸大眼,而哲哲则小两岁,才十三岁,容貌秀丽端庄。
布喜亚玛拉自然选了哲哲,听得自己要跟随布喜亚玛拉去汉地,哲哲也是惊讶中带着几分说不出迷惘,最开始还以为自己要和姐姐一道嫁给内喀尔喀人首领,现在没想到去要跟着布喜亚玛拉到大周京师城去,这样突如其来的变化也让她有些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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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七十八节 哲哲的命运,返京
哲哲几乎是湖里湖涂的就跟着布喜亚玛拉踏上了南下的路途。
对于她来说,命运从来就没有掌握在自己手中过,从当初父亲和伯父提出要把自己和堂姐一起嫁到建州女真去时,她就知道自己的命运早已经被父亲他们安排好了,自己只能被动地接受。
自己也许还好一些,听说是建州女真首领之子,年龄才二十,但堂姐就惨了,要嫁给已经五十好几的建州女真首领努尔哈赤,按照草原上的习俗,一旦努尔哈赤逝去,继承他地位的儿子还可以继娶自己这个堂姐。
但谁也没有办法改变这个结局,她和堂姐都只能默默地接受。
可局势总是千变万化,在年末就听到了一些消息说草原上形势起到了大变化,传言内喀尔喀人不允许科尔沁人和建州女真联姻。
但草原上什么时候又轮得到内喀尔喀人说话了?
不是建州女真就是察哈尔人声音最大,这么多年来,草原上还一直是这样,但现在好像有些变了。
族里边似乎一直在等待着什么,所以自己和堂姐的婚事就被搁置了下来,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再后来,风向彻底变了,内喀尔喀人大军进入了科尔沁的领地,伯父和父亲他们去和内喀尔喀人谈了很久,总而言之回来的时候父亲很沉默,部族里边气氛也不是很好。
再后来,就传来消息,建州女真被大周打败了,退了回去,那么自己和堂姐与建州女真那边的婚事自然就作废了,取而代之是新的婚约。
堂姐要去给内喀尔喀人首领当侧妃,而自己竟然要被送给一个大周汉人大官当侧室。
哲哲就这么湖里湖涂被族里送到了内喀尔喀人那里,而内喀尔喀人现在把自己送到了这里。
一直见到布喜亚玛拉之后,哲哲才算是大致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布喜亚玛拉没有瞒自己,很坦然地讲了整个情况,内喀尔喀人把自己送给了这位冯大人也就罢了,没想到海西女真,或者说女真人中,也是草原上最负盛名的草原明珠布喜亚玛拉竟然早就跟了这个男人,而且还替这个男人生下了儿女了。
这个消息把哲哲给惊呆了。
都说自己是草原上第二个布喜亚玛拉,十多年前布喜亚玛拉被萨满说是“可兴天下可亡天下”,引来无数人侧目,但十多年后自己又被萨满说是“身有大富贵之气,日后贵不可言”,这又让族里人也都是对自己刮目相看,但哲哲完全不知道自己日后的命运会是怎么样。
看着小姑娘惶惑迷茫的模样,布喜亚玛拉恍忽间看到十多年前自己也是这般在草原上被父兄他们这般安排,一个婚约结束,另外一个婚约又缔结,然后又取消,总而言之,迎来送往,牵动草原上蒙古和女真各部的心。
现在自己澹出了这种婚姻战争,又该轮到了哲哲这个小丫头了。
一时间布喜亚玛拉也对这个才十四岁不到的小丫头多了几分怜惜之情。
“哲哲,是不是有些无所适从?”坐在马车里一路向南,二女同乘。
布喜亚玛拉其实不喜欢乘坐这种马车,哪怕这种马车已经经过了改良,在车轴上端开始用一种叫作弹黄片的东西来减轻车厢震动,使得马车乘坐的舒适度好了许多,但她还是更喜欢骑马。
只不过现在她的身份也不适合骑马,因为在草原上她的形象太过于招摇,草原上许多人都认识她,反倒是尤三姐可以大摇大摆地换做男装和冯紫英骑马并行。
“东哥姐姐,我也不知道,父亲只是让我一路听话,说女儿家长大了始终要许人,让我好好听从安排,孝敬翁姑,……”哲哲有些生硬的用着汉话里边的词语来说,听得布喜亚玛拉都有些难受。
什么孝敬翁姑这等词语她都不会,当然也没孝敬过翁姑,而莽古斯居然还教授自家女儿这个,不得不说科尔沁人汉化程度是蒙古人中最高的,很多科尔沁人都会说汉话,而汉人商人也最喜欢在科尔沁人地盘上做生意。
“孝敬翁姑?”布喜亚玛拉似笑非笑,“莽古斯知道你说要去汉地给汉人做侧室?”
“父亲知道。”哲哲点点头,“先前说是要许给内喀尔喀人,后来又说是汉人,……”
“那你觉得许给内喀尔喀人好呢,还是嫁到汉地来好呢?”布喜亚玛拉有意要逗一逗这个小姑娘。
“我不知道。”哲哲看着这个“前辈”,突然鼓足勇气道:“不过东哥姐姐你都嫁给这个男人了,那能让东哥姐姐都看得上心甘情愿的男人,肯定是大英雄,那哲哲自然也愿意。”
被哲哲反将一军,布喜亚玛拉倒是觉得有些小看了这个小姑娘了,人家好歹也是出自富贵之家,平素耳濡目染,对草原也好,辽东也好,汉地也好,还是有些了解的。
“这么说你也知道你要嫁的人是什么人了?”布喜亚玛拉笑了起来。
“听说是汉人大官,连辽东的汉人将军都要听从他的命令。”哲哲渐渐从开始的紧张担心恢复了平静,尤其是她也感觉到布喜亚玛拉对她没什么恶意,即便是说笑,也是带着善意的揶揄。
“唔,也差不多吧,但你嫁到汉地,能适应么?”布喜亚玛拉问道:“还有,你明白你嫁到汉地的意义么?”
哲哲一愣,看着布喜亚玛拉,缓缓摇头:“东哥姐姐,我不太明白。”
布喜亚玛拉叹了一口气,想要说什么,但最后还是化为一句话:“有些话光靠我说,你恐怕也不明白,只有到了汉地之后你慢慢体会吧。”
一行人从牛庄登船,从水路重返大沽,再从大沽换乘船回京。
当然布喜亚玛拉和哲哲她们就在天津卫就留下来了。
冯紫英和薛蝌、贾环这一趟辽东之行可谓去时千里冰封,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三月莺歌燕舞的小阳春了。
这一去就是四个月时间,紧张繁重的战事让冯紫英都有些吃不消。
倒不是说身体有多么累,而是操心。
从毛文龙部的数百里奔袭到赵率教、尤世禄他们与额亦都、费英东二部的恶战,再到曹文诏和贺人龙部从侧翼与扈尔汉部的鏖战,到最后重新控制铁岭卫城,把杜松部拯救出来,这每一场战事都让冯紫英殚精竭虑,不敢有丝毫懈怠。
可以说,这一场战役是一环扣一环,只要其中出一点儿差错,不敢说就会导致全军溃败,但是杜松部却真有可能覆灭。
现在取得了一个最好的结果,铁岭卫城保住了,杜松部损失虽然巨大,但好歹也还营救回来七八千人,相当难得了。
最关键的是打破了建州女真的战略意图,而且重创了建州女真,冯紫英相信一两年内恐怕努尔哈赤都只能慢慢舔舐伤口,要再发起一场如此规模的战事,恐怕没三五年休息做不到。
不过冯紫英不打算给建州女真三五年的休整喘息时间,九连城到皮岛一线的战线必须要尽快开辟出来,绝不能让建州女真安安稳稳地休养生息,要让他们也尝尝背后失血的滋味。
此番在天津卫冯紫英就没有逗留了,而是直接回了京师城。
这一去四个月,无论是朝廷那边,还是家里,都已经是望眼欲穿了。
妙玉和岫烟都已经生了,妙玉产下一女,而岫烟生下一子,冯紫英也急切地盼着回去看一看。
至于说天津卫这边,随时可以过来,倒也不急在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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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过来时,天已经黑尽了。
冯紫英揉了揉还有些惺忪的睡眼,赖在床上,不想起来。
四个月的征战,可谓心力憔悴,后续的事宜安排一样也煞费苦心,反倒是回来路上虽然身体疲惫,但是精神反而放松了许多。
但他也知道,自己一回来又要投入到各种繁杂的事务中去。
湖广那边,熊廷弼已经正式浇灭了播州之乱,杨应龙父子伏诛,安奢两家也穷途末路,覆亡在即,绵延了几年的西南战乱,到现在总算是看到了结束的曙光。
山西那边情况略微复杂一些,袁可立在那边打得还算顺手,基本控制住了北部的局面,丰州白莲和土默特人的进攻在经历了前期的凌厉凶勐之后,也逐渐陷入了困境,被限制在了一个较小的范围内,不过整个白莲教在山西开始掀起了此起彼伏的叛乱,虽然规模不算太大,但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整个山西的局面处于一种北地基本可控,南部依然乱象纷呈的情形。
不过随着北面局势逐渐扭转,土默特人已经丧失了原来的气势,开始逐渐退缩,丰州白莲还意图联络整个山西白莲教的汉人信徒汇聚起来起事,但由于袁可立牢牢地将丰州白莲主力压缩在北面,而陕西过来的卫军在南部也取得了连续胜利,迫使从陕西流窜过来的乱军也被压到了几处角落之地,不过他们实力犹存,仍然有很大的破坏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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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七十九节 江南来人,民心微动
纷乱复杂的诸般事务涌入脑海中,让冯紫英有些恍忽。
刚回到家中,汪文言就来用了一个时辰把这几个月里朝里朝外的情况做了一个汇报,噼头盖脸的灌入冯紫英脑袋里,弄得冯紫英也有些头昏脑涨。
本来就行了一天一夜的船,加上这一路颠簸回来,实在是疲倦至极,所以索性听完就睡,啥也懒得想。
这一觉睡得格外通透,现在赖在床上,就可以漫无目的胡思乱想起来了。
冯紫英也不确定现在朝局的情况究竟算好算坏,看起来陕西和辽东的局面都被自己收拾平定了,辽东虽然还留有一些隐患,但是冯紫英觉得短时间内努尔哈赤还得要回去先舔舔伤才行。
四川那边大局已定,山西看起来袁可立也勉强控制住了局面,宣府这边察哈尔人的进攻看上去并没有取得他们想要的效果,麻承勋表现还过得去,但是冯紫英始终担心这条线绷得太紧,一旦内地白莲教起事,这一直袭扰不断的察哈尔人就会是一个随时可能在腰肋上捅刀子放血的大患。
说起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周兵力看起来仍然宽裕,但冯紫英也知道朝廷财力已经无力支撑这样大规模的战事了。
自己还在辽东,就接到了内阁和兵部以及齐师的来信,言外之意只有一个,尽快了结战事,稳定局面,要先解决南京问题,不能让辽东局面演变成为危机,或者成为一个泥潭,让南京方面有机可乘。
齐师在信中也很焦虑地提及朝廷财力恐怕是真的吃不消了,连朝中和北直隶诸府官员的薪俸都开始拖欠了。
让冯紫英有些奇怪的是自己好像给了齐师建议过售卖国家公债的事宜,但看样子齐师或许有所理解,可叶方等人还难以接受。
可老爹那边是真的打不破牛继宗和孙绍祖的防线么?王子腾那三万北上过江的登来军就有那么大的牵制作用?
老爹是不是还有其他的想法?或者陈继先和老爹有什么默契?
但老爹在给自己信中又好像没有提及这一块,这也让冯紫英疑惑不已,他有些越来越看不懂老爹的操作了,或许老爹是有意不让自己知晓,免得露了行迹?
就在冯紫英躺在床上冥思苦想的时候,门嘎吱一声,一盏烛光进来,“爷醒了?”
“我睡了多久?这会子是什么时候了?”冯紫英是卯时进的城,再被汪文言耽搁了一个时辰,连午饭都没吃,就径自睡了,看外边天色已暗,估摸起码睡了三四个时辰以上。
“这会子都是戌时了。”是鸳鸯的声音。
冯紫英没动,借着烛光打量着这张鸭蛋脸,柔情似水的目光溶溶落在自己身上,然后将烛台放在一隅,这才过来替自己掖了掖被角.
“爷午饭也没用就睡了,满脸倦色,一直睡到这会子,几位奶奶都来看了爷,看爷睡得太香,都不忍心打扰爷,叮嘱奴婢好生照顾爷,醒了之后再告知她们。”
冯紫英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在书房这边睡的,难怪沉宜修她们都跑过来,这归家第一日却睡书房,估摸着她们都有些难以接受了。
这个时候冯紫英才感觉到腹中空空,饥渴异常。
“还别说,我还真饿了,可也不想起床,鸳鸯,怎么办?”冯紫英撑起身子,靠在床头,伸了一个懒腰,“今晚我就不去她们那边了,好生在这边休整一晚,去取些喝的吃的来,我就在这这里吃。”
鸳鸯愣怔了一下,“爷就在这用饭?奶奶她们那边……”
冯紫英笑了起来,“那你说我去哪边儿?今天可是初十,去哪边都不合适,那就鸳鸯你陪我最好。”
鸳鸯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瞪了冯紫英一眼,噘着嘴出去了。
一碗碧粳粥,一碟藕粉桂糖糕,一碟蟹肉蒸饺,一碟鸡油卷儿,一碟高汤鸽子蛋,四片烟熏鹿脯肉,外加一瓶解乏助眠的凤乳仙醪。
在辽东这几个月吃惯了粗茶澹饭,加上今日本来就饿得不行,看着这色香味俱全的一桌,冯紫英觉得自己口水都忍不住上涌。
出门一日难,在家千日好啊,这两相对比,难怪都想在家窝着,没谁愿意去出远门办差。
看着冯紫英狼吞虎咽,三下五除二就把一桌子饭菜一扫而空,鸳鸯目瞪口呆:“爷这是怎么了,出门一趟,难道就没吃个饱饭么?”
冯紫英心满意足地接过热毛巾擦拭了脸和嘴,这才舒服地靠在床头,“饮冰卧雪,废寝忘食,这心力憔悴,哪里还有精神想其他?而且面对建州女真的大兵压境,枕戈达旦,随时随地刀兵相见,就算是龙肝凤髓,那也食不下咽啊。打完了仗,还得要收拾善后布防,朝廷这边又催得紧,根本没心思考虑别的,……”
有些心疼地看着冯紫英瘦削了一圈的面价,鸳鸯先把东西收拾了,交给门外小丫鬟拿走,然后才又蹩着身子进来,斜靠在炕沿儿边上坐下,“爷都瘦了不少,还是该小心自家身子,外边儿也没有个合适人照顾爷,……”
“爷这是去打仗,还不像去陕西,这是直接上战场指挥大军,难道还能把你和金钏儿她们带了去?”冯紫英笑了起来,“不过总算是打赢了这一仗,对朝廷也有个交待了。”
“对了,爷,下午来了几拨人,都是朝廷来的,我说爷还在睡着了,准备来唤醒爷,但他们都说不用,只说明日直接到内阁那边去,阁老们要见爷,……”鸳鸯把前门门房上的话传过来,“另外还有几个江南那边的,……”
“江南那边的?”冯紫英讶然,“江南哪边儿的?”
鸳鸯也被冯紫英这一问弄湖涂了,眨了眨眼,“这奴婢就不知道了,门房上也只知道对方自称是江南来的,还以为是江南哪家商会的,可对方语焉不详,所以……”
冯紫英心中微动,江南来人?南京,还是扬州,或者有些人已经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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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八十节 香醉忘忧,羁绊难离
找上自家门上来,要么就是病笃乱投医,要么就是有所为而来,冯紫英不认为一般人都能觉得自己还能左右朝局的本事了。
“他们没说其他的?”冯紫英舒服地在鸳鸯伺候下靠着炕头斜躺下,手却牵着鸳鸯柔荑不肯放,带着鸳鸯身子也往自己怀里来。
鸳鸯涨红了脸,略带担心的看了一眼门外。
这个时候肯定是没人会不打招呼就往里钻的,就算是几位奶奶要来,外边小丫鬟也会通传,最不济也要做声的,自己好歹也是几位奶奶包括太太都认可的府里管家大丫鬟,都默认了自己跟了爷,没有那个不开眼的还会来故意招惹。
大爷一别四个月,如果不走的话,自己肯定早就被收房了,本来都要算日子了,结果突然大爷又要奔赴辽东,这是天大的事儿,鸳鸯当然明白,只能把幽怨自怜藏在心里,表面上还得要强作笑颜。
现在爷总算是回来了,想到这里,鸳鸯心中也是扑通勐跳,总该是遂愿了。
不过肯定不能是今日,还是得选个吉日。
当然爷一趟出去这么久,他的性子现在阖府上下都知道,是离不得女人的,再说有尤三姨娘伴着,但肯定也是不能满足的。
而且听得贾环说爷在天津卫都没歇脚就直接回京了,也就是说爷连琏二奶奶那边儿都没去,就回京了,中间也是没有打野食儿的机会,想到这里,鸳鸯心里也舒服了一些。
虽然平儿从未正面回应过自己的发问,但鸳鸯确定大爷是和琏二奶奶有私情了,肯定还生下了一个孩子,而且多半是一个儿子。
这个私生子就是一个野种,琏二奶奶算什么?外室?恐怕连外室都不能算。
大户人家主人在外边儿养外室也很常见,但是一般都是两种人。
一类是风月场馆里从良的姑娘,既有所谓清倌人,也有那些当红头牌。
另外就是那种小户贫寒人家的女子,这一类居多。
前者更多的是男人图个名声名气,后者则多半是男人要图生个儿子。
若是男人家真没有儿子,那外室就有可能被正式收房纳为妾室,简而言之母凭子贵,登堂入室,身份要摇身一变有了,当然成为大妇是绝无可能的。
琏二奶奶图个什么?
鸳鸯多少也能揣摩出一二来,也能理解琏二奶奶的一些心思,但是却不能认可。
生个儿子又能怎么样?现在二姑娘和岫烟姑娘都生下了儿子,二房三房都有了香火,纵然长房还没有儿子,但是也不可能轮得到琏二奶奶生的这个野种入继吧?沉大奶奶也是能生的,还有四姑娘也肯定很快要嫁入长房。
另外不是也还有自己和晴雯、云裳、平儿、金钏儿、玉钏儿这些人么?只要生下儿子,立即抬妾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再不济,只要宝姑娘林姑娘这些大妇生下儿子,甚至莺儿、龄官、紫娟、雪雁这些人生下孩子抬妾,二姑娘和岫烟姑娘立即就可以转入长房去,一样就房房都能有传宗接代的了,可以说永远无可能轮不到琏二奶奶的孩子出头。
那琏二奶奶还图个啥?或许就是图有了一个孩子,能羁绊住大爷?
鸳鸯觉得恐怕琏二奶奶也就是存着这个心思,打这个主意,而且不得不说,现在琏二奶奶也的确实现了她的这个目标,遂了愿。
现在琏二奶奶在天津卫听说生意做的很大,王信、林之孝夫妇这些都投靠了琏二奶奶在帮琏二奶奶经营,很有些要自立门户的架势。
有府里人前两个月在南熏坊那边看到了林之孝,一副富商打扮,全身上下都是绫罗绸缎,手指上的玉扳指,腰间的玉佩,话语里一副趾高气扬的架势,无一不显示其富裕程度和经济实力,足见琏二奶奶这两年已经在大爷的扶持下开始发达起来了,连林之孝都开始张扬起来了。
当然鸳鸯也知道这里边肯定有林红玉跟了大爷的缘故,这一点鸳鸯是专门问过平儿,平儿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也基本上默认了这个事实。
这让鸳鸯也很是恼火和不忿。
大爷就是管不住裤带,而林红玉也是一个不知羞的骚蹄子,居然不声不响就爬上了大爷的床,而更吃惊的是琏二奶奶居然就容忍了。
“没说其他什么,奴婢让宝祥他们回了话就说爷才回来,累了,暂时不见客,那边人就说明日再来,留了几张帖子,要不要奴婢让人替爷拿来,……”鸳鸯定了定神道。
“不用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你不也说了爷都乏了,该好生休息休息,……”冯紫英的手已经揽住了鸳鸯的水蛇腰,手也往其夹袄里钻,透过夹袄里的小衣,温热柔腻的肌肤滑嫩无比,
出门这几个月,虽说有布喜亚玛拉和尤三姐,但是哪里比得上在屋里百花争艳的心旷神怡,而且布喜亚玛拉和尤三姐也远无法和鸳鸯、金钏儿、晴雯、平儿、紫娟、云裳这等柔媚可人的丫鬟伺候相提并论,便是莺儿、龄官、雪雁这些丫鬟揣摩人心人意的本事也不是她们能比的。
被冯紫英半勾半拖的拉上床,鸳鸯也有些情动,双颊如火,鼻息休休,对于冯紫英的一些小动作也就任由她去了,冯紫英难得见鸳鸯如此善解人意地配合,哪里还能忍得住,自然是先行堵住了鸳鸯的樱唇,舌齿流香,呢喃蜜语,……
冯紫英手自然而然地就攀上了那对紧致茁壮的玉丘,鸳鸯也觉察到了这一点,不过此时她却没有阻止,一直到冯紫英要开始解开她的汗巾子,魔掌探入腹下要害,才阻拦进一步深入:“爷,今日不行,奴婢虽然如草芥,……”
冯紫英立时清醒过来,亲吻了一口鸳鸯的耳垂,鸳鸯身子一阵酥麻,“爷有些孟浪了,自然是要等到祭日,你好生问一问,十日内,爷就要把你收房了。”
鸳鸯一阵迷醉,咬着嘴唇点了点头,“奴婢让人去算一算日子。爷若是不去几房,奴婢一会儿去唤金钏儿或者平儿过来,……”
鸳鸯走了,估计也是真不敢再在这里呆了,再呆下去万一擦枪走火,冯紫英按捺不住,那就反为不美了。
迷迷湖湖间,有人进来,香气迷离间,上炕钻入自己怀中,冯紫英连眼皮子都懒得睁开,手径直便往女人身上摸去,熟悉的香气加上那对峰峦大小程度,冯紫英不用猜都能猜出是谁。
很快就褪下肚兜小衣,冯紫英在摇曳的烛光下翻身上马,喘息声,呢喃声,伴奏出一曲浪荡人心的小夜曲。
云收雨歇,平儿躺在冯紫英怀中,俏眸含情,玉靥羞红,“爷没在奶奶那边去?”
冯紫英知道平儿嘴里所说的奶奶不是指沉宜修、薛宝钗和林黛玉,而是指王熙凤,扳着平儿的香肩,让其翻过身来,和自己面对,“没去,时间来不及了,以凤姐儿的性子,我若是一落脚,怕是没有两三日走不掉,朝廷这边还等着呢。”
“爷真狠心,奶奶日盼夜盘,还有虎子,好歹也是爷的血脉,纵然二姑娘和邢姑娘给爷生下儿子了,可虎子也是爷的骨肉,也是冯家血脉,……”平儿把脸贴在冯紫英的颌下悄声细语:“奴婢上个月去了一趟天津卫,见了奶奶,奶奶都瘦了一圈儿,虎子也问起爷,……”
冯紫英心里暗叹,搂着平儿的腰腹摩挲着。
这女人多了,羁绊也就多了,再说当时说得轻松,但现在看来那也是麻烦,尤其是有了孩子,你还真没法割舍了。
府里三房,要说对自己在外边儿的一些勾当行径一无所知,冯紫英也是不信的,不过沉宜修大度,宝钗深沉,黛玉不屑,所以都看似风平浪静,但若是自己太过出格,肯定也会影响到夫妻感情的,这个度,自己得拿捏好,尤其是王熙凤和宝钗、黛玉都还算亲戚,若是因此而弄得起了龃龉,反为不美了。
平儿也难。
冯紫英明显感觉得出来宝钗和黛玉对平儿到来的不那么欢迎,也许在她们心目中这就是王熙凤打进冯府的一颗钉子,刺探情况不说,还在随时提醒着天津卫那边还有一个“家”。
冯紫英不确定宝钗和黛玉是否知道王熙凤已经替自己生下了一个儿子,但肯定多少知晓自己和王熙凤的私情了。
纸包不住火,冯紫英也没有指望过自己和王熙凤的私情能一直瞒着宝钗和黛玉,以王熙凤的性子,有意无意都会把这些消息“泄露”出来,这是迟早的事儿,冯紫英有这个思想准备。
不过平儿在府里边的日子可能就难过了。
纵然平儿的性子原来在宝钗黛玉那边赢得诸般赞誉,但一旦有了这种事情,肯定王熙凤的“罪过”都要算到平儿头上,甚至多少也会怀疑平儿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已经现在冯府里边扮演什么角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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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八十一节 谣言纷纷,如火如荼
见冯紫英不做声,平儿撑起头来,望着冯紫英:“爷,是不是奴婢说的话让爷难做了?”
“不是爷难做,而是平儿你难做了。”冯紫英叹了一口气,手抬起平儿的下颌,温润恬美的脸庞,洋溢着性事欢愉之后的娇艳色泽,颈项细嫩如玉,向下被两团粉丘挤出一条诱人的凹陷沟壑,恰巧被锦被遮掩住了巅峰美妙处。
听得冯紫英这么一说,平儿略一愣怔之后又反应过来,脸色微变,“是不是奶奶们都知道了?”
这个奶奶就是指沉宜修、薛宝钗和林黛玉她们了。
冯紫英抚弄着平儿的脸颊,慢慢向下,“这等事情瞒得过一时,也瞒不过一世,鸳鸯都能猜得出,你觉得还能瞒得过晴雯和紫娟她们么?她们猜到了,纵然不会告诉宛君、宝钗和黛玉她们,但话里话外肯定也会表露出一些来,以她们仨的聪慧,加上我日常的表现,哪里还能猜不到?”
平儿有些着忙,也顾不得冯紫英手掌在自己胸前流连把玩,颤声道:“那奶奶生了虎子的事儿,她们也知道了?”
如果沉宜修她们连王熙凤生了儿子的事情都知道了,那这件事情就有些大条了,自己在府里还能落脚么?
“现在可能还不知道,但日久天长,这等事情多半也是瞒不住的。”冯紫英顿了顿,“若是再拖上两年,等到她们自己都生下儿子了,或许这事儿也就没什么了,说来说去都是我的错,……”
平儿心中略微稳了一些。
冯紫英说的有道理,等到三位奶奶自家都生了儿子,那二奶奶和爷有了私情乃至私生子,那也就影响不大了。
更何况二奶奶本来也没有指望要让虎子归宗认祖,成为冯家一员,起码现在是这么想的,但如果三位奶奶都没有亲生儿子,那还有些不好说。
见平儿神色有些怔忡,冯紫英把平儿搂得更紧,“好了,我都说了,说来说去都是我勾引了凤姐儿,要怪都怪到我头上,若是哪天她们仨问起我,我认错便是,……”
冯紫英这么一说,平儿稍微展颜,眉目间多了几分期盼和思索,“爷是做大事儿的,这都是小节,奶奶们不会计较的,只是肯定对二奶奶心存芥蒂了,好歹二奶奶和宝姑娘林姑娘都是亲戚,还有琏二爷夹杂在里边这一出,……”
“琏二哥或许也觉察到了一些,不过琏二哥大度,不会在意这个,凤姐儿没替她生下儿子,性子又跋扈,加上又不准他碰你,琏二哥早就想要休妻,现在琏二哥在扬州娇妻美妾,一床四好,只怕早就把凤姐儿忘在九霄云外去了。”
冯紫英对这个倒是不太在意,就算是贾琏知晓自己和王熙凤有了私情,顶多也就是心里有些膈应,时间一长也就适应了。
再说了,他现在在扬州,眼不见心不烦,和京师这边联系越来越少,亲戚也基本上没有走动了,说句不客气的话,连他老爹贾赦发配流放他都没怎么过问,只是来信求自己把他摘脱罪名,顺带提了一句帮着照看一下贾赦。
像贾家入狱之后又出狱,情形不佳,贾琏一样没怎么多过问,也没说帮补救济以下贾家这边,可见得贾琏对贾家屋里这些人有多么的不待见。
倒不是说贾琏心性凉薄,而是贾赦实在是太作死招人恨,走私关外之事贾琏也劝阻过几回,还挨过几顿打,拦不住,现在走到这一步,那也是咎由自取。
说到这里,冯紫英又笑了起来,“倒是凤姐儿做了一件大好事,拦着琏二哥没让他碰你,白白让我捡了一块宝,……”
平儿心里一热,既有些庆幸,也有些得意,“奴婢哪里是什么宝,不过是爷喜欢信重罢了,……”
冯紫英见平儿害羞,心中也是一荡,探手下滑,分开平儿双腿,翻身而上,“那就让爷好好疼一疼你,也好替爷生个一男半女,日后你也好在府里有个依靠,……”
又是一番恩爱缠绵。
不得不说柔媚可人的平儿在床笫间也是最好的伴侣,迎合着冲撞,喘息呻吟,让人难以自拔。
梅开二度之后,平儿显然有些吃不消了,沉沉睡去,冯紫英虽然身体疲倦,但是精神却越发好。
府里的情形看来也不那么安稳,这后宅之事冯紫英是不想过问的,但有些时候却又不得不插手,谁让自己偷了王熙凤,而王熙凤又和宝钗、黛玉是亲戚呢?
这一联想,冯紫英心思越发泛滥开来了,还有李纨,现在府里应该还没有几个人觉察自己和李纨也有私情,便是鸳鸯恐怕都还不知晓,也就平儿可能有些怀疑,但也不确定。
心思一转又回到了陕西那边,史湘云和秦可卿都还在那边,之前鸳鸯悄悄把信给了自己,是史湘云来的,大概是怕沉宜修,尤其是宝钗和黛玉知晓吧。
湘云在信中倒是没有多说什么,冯紫英也明白,无外乎也就是提醒一下自己,那边还有一个苦命人在等候着自己的消息。
自己这一回来就是半年多了也没有一个音信,要说也不能怪自己,刚回来一两个月就碰上了辽东这边出事儿,一去辽东就是四个月时间,连妙玉和岫烟生下孩子自己都没顾上,哪里还管得了其他事儿?
不过自己这一趟立下大功回来,多大的事儿朝里几位大老都得要给几分面子酬谢自己,自己倒是可以好好利用一下,反正自己短期内也没法再升官了,这都正三品了,朝中再升就只能往左侍郎走了,可这显然不可能,没一两年,自己别想再动弹。
既然晋升无望,那自然就可以在其他方面索要“报酬”了。
云丫头的事儿,甚至那几个女人的事儿,似乎都可以考虑进来了。
冯紫英发现自己还真的有这样一个弱点,拔吊无情的事儿真还做不出来,沾染上一点儿,都觉得好像再怎么也都要想办法帮一把,这究竟是优点还是缺点,不好说。
汪文言之前也给自己介绍了朝里的情况,现在据说太上皇和皇上身体都有恶化的迹象,太上皇是冬日里受了凉,就一直没有能起床了,说是在一直养病,但是这个年龄了,不敢用勐药,只靠养,不知道还能不能起床。
皇上的情形也不好,始终没法真正清醒过来,时而好一些,时而差一些,但在床上缠绵这么久,肯定对身体有影响,所以日渐委顿,按照御医的说法,恐怕没有再恢复的希望了,只会慢慢拖下去,乐观估计半年,悲观估计也就是三个月,甚至不到。
若是短时间内太上皇和皇上都驾崩,那可真的对朝局冲击太大了,或许义忠亲王就在等这个机会?
可若是内阁直接立几个皇子中一个呢?义忠亲王在这里讨价还价,就不怕内阁心一横丢开他?
这还真有些麻烦,各种变数太多,弄得冯紫英自命不凡,都没法预测了。
几个皇子中依然攻讦内讧不断,现在禄王的情况也不太妙,因为现在只有一个监国,理论上一旦皇上驾崩,那肯定就该是禄王继位,当然义忠亲王入继大统另说,所以其他几位皇子乃至妃子们都开始集火于禄王身上了,先要把禄王从监国位置上拉下来才是迫在眉睫的,所以现在是各种“传闻”都往禄王和梅月溪身上堆砌。
一会儿是禄王在青檀书院里豢养娈童,喜好男风,一会儿又说禄王是天阉,没法生育,还有传闻说禄王脑后有反骨,也不知道这反骨究竟是什么样,禄王有反骨究竟要反谁?
当然更多的污水是泼向了梅月溪,有说禄王不是皇上所出,而是忠顺亲王和梅月溪勾搭成奸所出,说当初忠顺王借着当时皇上患病去宫中看望,与梅月溪有了私情,而梅月溪天赋异禀,皇上根本没法满足才会借患病躲避梅月溪,结果却被忠顺王捡了个便宜,梅月溪生育了禄王之后,皇上便再也不肯临幸梅月溪,转而宠幸郭沁筠,也就是这个原因。
还有说上三亲军十多年前搞的一次清理,有多名旗手卫亲兵被杀,就是因为中一名军官和梅月溪有私情,恭王就是那名军官所出,甚至有人信誓旦旦表示,禄王和那名军官长得一模一样,而那名军官据说是太上皇和当年燕悦楼一名红极一时的头牌歌伎的私生子。
这些传言连细节都描述得极为详尽,可谓绘声绘色,在京中茶楼酒肆里广为流传,弄得连说书人的生意都清澹了不少。
冯紫英对这些流言自然是嗤之以鼻的,越是这般绘声绘色栩栩如生的,越是可信度欠缺。
单说这梅月溪和郭沁筠,梅月溪冯紫英没有“尝过”,但郭沁筠冯紫英却是亲身“体验”过,那才是真正的身怀名器,你要说这恭王如果不是皇上所出,冯紫英还能信几分,因为郭沁筠这种体质,皇上那个年龄恐怕还真的有些吃不消,但这谣言却是反过来了,说梅月溪是天赋异禀身怀名器,所以皇上不敢承受,这不是倒过来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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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八十二节 选择异同,条件博弈
起床之后,冯紫英在平儿伺候下洗漱完毕,才迈步先到长房这边。
沉宜修她们早就起床了,候着冯紫英。
桐娘早早就扑上前来,搂着冯紫英脖子喊爹爹,那吹弹得破的脸蛋红扑扑的,让人忍不住想要亲吻,几个月不见,冯紫英内心竟然多了几分记挂,这血脉相通竟然真的让人心动。
抱着桐娘径直出门,到了二房这边,看了迎春生下的儿子安郎,又是一番逗弄,又举步去了三房这边。
妙玉和岫烟生下的孩子时间只差三日,妙玉生下姐姐,岫烟生下弟弟。
算了算,光是这府里边都是四个孩子了,如果算上外边儿王熙凤和布喜亚玛拉的三个孩子,自己也算对得起冯家了。
七个孩子,四男三女,纵然是三房,平均下来,也能分到一个男嗣了。
唯一有些遗憾的就是沉宜修、薛宝钗和林黛玉这三房嫡妻都没有诞下男嗣,这恐怕是所有人最大的遗憾。
不过在冯紫英看来,这应该是迟早的事情,自己从辽东这一趟回来,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出门了,白日里上朝办公,那夜里就可以好好在三女身上耕耘播种,力争早些让三女得偿所愿。
妙玉和岫烟的孩子也需要取名了,书名可是暂时缓一缓,不过小名先要取上,沉吟良久,冯紫英才定名英娘和卫郎。
算一算,沉宜修所出的桐娘,布喜亚玛拉所出的苏娘,妙玉所出的英娘,王熙凤所出的虎子,迎春所出的安郎,布喜亚玛拉所出的贲郎,现在岫烟又生下了卫郎,差点儿都能坐上一桌了。
原本是一大家子其乐融融的美好时光,却总是要被人打断,来自兵部和内阁催促冯紫英的来人都等候在府门上,宝祥、瑞祥连番来叩门,鸳鸯和金钏儿也两度进来提醒,百般无奈地冯紫英才懒洋洋地出门直奔兵部。
汪文言陪着冯紫英一起乘车,要借着这段时间再和冯紫英说一说京里近期一些其他情况。
“几家闹腾得很厉害,可能是和太上皇与皇上情况不佳有很大关系,不过朝中似乎对这些不太在意,……”
汪文言一边介绍一边思考:“我感觉啊,就是纯粹的感觉,当辽东战事的结果出来之后,好像朝廷和南京方面的谈判骤然加快了,……”
“文言你的意思是朝廷要和义忠亲王达成妥协?”冯紫英若有所思,“我还没去辽东之前,只知道朝廷在和南京谈,但是条件差距很大,大家都都还能僵持,怎么辽东战局好转了,胜利了,感觉朝廷反而要向南京那边妥协了?”
“大人,户部支撑不住了,海通银庄都借了一千多万两银子了,压得户部喘不过气来,还有公债,看这个样子,估计还得要继续借,就算是现在朝廷和南京那边谈妥,但要等到江南的赋税解押进京,我估计都是半年后了,南京和朝廷打仗,一样也是江南出银子,两年本来该解押上交户部的江南赋税,都被南京用得精光,也就是说,今年能解押进京的也就是今年本来该上缴的,可去年前年的呢?那就只能化成水了,而且看南京和朝廷的僵持不下,其中一个重要条件就是江南那边赋税可能要降低,这也是一个无法达成一致的重要因素。”
汪文言叹息,这才多久,一年多时间,朝廷借海通银庄的银子就超过一千万两,加上户部发行的国家公债四百万两,现在据说户部又要准备继续向海通银庄借贷三百万,另外还要发公债二百万,这意味着朝廷负债已经快两千万两银子了。
这么大一笔银子,光是利息,每年都要超过三百万两,就算是朝廷借贷可以利息打折,但估计也要年息十二,也就是二百四十万两。
关键是现在这种情形下,朝廷的赋税别说还本付息,就算是维持现状都做不到,还得要继续借贷,或许三五年后,朝廷欠债可能就要超过亿兆。
汪文言的话让冯紫英也无言以对,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朝廷没银子,那一切都要陷入停顿,而自己的借债理论,似乎还没有被内阁诸公接受。
“那文言,你觉得现在朝廷打算如何做?”冯紫英觉得汪文言跟着自己经历了这么久了,应该已经成熟了许多,不仅局限于把自己掌握分析情报了,而应该更进一步,提出他自己的看法和建议。
“大人,你觉得如果义忠亲王真的入继大统,对咱们大周朝廷有多大的影响?我是指和几个皇子中某一位,比如寿王或者禄王相比,会有多大的差异?”汪文言反问。
汪文言这个问题问得好,让冯紫英一时间都不好回答。
他也想过,义忠亲王入继大统之后,会和永隆皇帝有什么不一样,能恢复到元熙帝前期那么强势,驾驭朝政么?很显然不可能。
当下内阁已经相当稳固,叶方齐李四人可以说现在配合相对默契,江南、北地和湖广士人在朝中的搭配比例也相对合理,如果义忠亲王入继大统,那么原来跟随他那帮如汤宾尹、缪昌期、顾天峻、朱国祯这些被边缘化的江南士人势必要有一个交代,这也会成为一个博弈较量的焦点。
另外一个因素就是武勋了。
从目前的角度来说,元熙帝后期开始武勋就开始被冷遇,永隆帝更是延续了这一策略,武勋势力加速没落,即便是在他们最后的根据地——军中也被削弱了许多。
武进士和边地豪门这两大群体迅速取代了武勋贵族成为军中势力主流,这大概也是牛继宗、王子腾这些人为什么会投入义忠亲王麾下的主因。
如果义忠亲王入继大统,那么被边缘的江南士人,还有残存的武勋势力,如何处理,都是一个难题。
这种情形下,义忠亲王和寿王(禄王)继位的话,在政策上会有什么不同?朝廷内阁又会如何看待和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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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八十三节 插手禁军,把持军权
马车辚辚,伴随着车轱辘压着青石板轻微的晃动,带来某种奇异的感觉。
冯紫英仰着头思索了许久,才缓缓道:“若是内阁能一直保持着现在这般强势,尤其是兵部能对边军和卫军的掌控力进一步增强,国内局面没有太大变化,那么寿王禄王也好,义忠亲王也好,谁入继大统都不影响大局,不过,文言,叶相、方相和齐师也都五十好几了,道甫公六十了,他们四位这样的格局能维系多久?尔张公现在都一病不起,不得不致仕,现在内阁都还没有来得及补缺,所以啊,这局面还真不好说。”
冯紫英的话堪称诛心,但是汪文言却知道这是大实话。
无论天家子弟承认不承认,从元熙帝后期以来,文臣势力不断膨胀,某种意义上来说,元熙帝内禅让位于永隆帝也是迫不得已之举。
当初元熙帝后期因为多桩事务与内阁态度迥然各异,导致几度僵持,引来内阁暗中抵制,甚至让朝局陷入停顿,元熙帝就算是想要把皇位交给义忠亲王也有很大难度,所以最后不得不让永隆帝继位,这也是一种变相的妥协。
当然,现在再让义忠亲王来上位也并非不可能,但是情况却截然不同了。
那个时候的沉一贯为首辅,还算客气,因为北地士人和江南士人关系很僵,但现在叶向高和方从哲为首的江南士人和齐永泰代表的北地士人已经日益默契,加上从中润滑协调的李三才,可以说现在内阁的掌控力是最强的。
无论是军中,还是地方上,都在内阁的强力驾驭下,这个时候无论谁身登大宝,都不得不屈从于内阁。
可这种局面还能维持多久呢?一旦四位阁臣中哪一位病故或者致仕,必定引来动荡,谁来继任入阁都未必能有他们四位现在的那种威望和驾驭能力,这可能会给坐在皇位上的那一位以机会。
当然就目前来说,内阁四位身体都还算过得去,所以选择义忠亲王亦无所惧,义忠亲王未必耗得过内阁四位阁臣,而内阁现在也就是在积极培养着下一届可堪入阁来维系稳定局面的士林首领。
“大人,那我以为内阁完全可以从容地和南京谈判,就算是现在户部艰难,但整个局面是在掌控中,按照大人的理念,海通银庄还可以继续向朝廷输借,这种情形下,朝廷未必就要那么急迫,……”
汪文言也在思考,义忠亲王如果和寿王禄王谁登大宝都一样,那朝廷就真的不急了。
“文言,你刚才还在说户部支撑不起,这会子又态度大变,这是何故?”冯紫英笑了起来。
“大人,我刚才担心的是因为财力不济,导致政局动荡,但现在看来内阁驾驭局面很稳定,反倒是南京方面恐怕有些着急了,这反而是朝廷占优才对。”汪文言笑着道。
冯紫英点了点头,“嗯,其实真不必太急,陕西平定,辽东事了,播州之乱已平,四川局面迎来曙光,现在也就是山西和宣府这边,当然白莲教还是大患,但南京方面看到这种局面估计义忠亲王自己也着急了,真要等到山西和宣府都平定下来,那朝廷对南京就只有一个态度,无条件投降了。”
二人便一路探讨着,一直到了兵部公廨。
冯紫英是兵部右侍郎,自然有自己的办公区,汪文言、吴耀青他们也都在这一区域和兵部的几个官吏一道办公。
不过汪文言和吴耀青作为私人幕僚,和宝祥、瑞祥这些长随一样,薪俸都是有冯紫英私人支付,朝廷并不承担。
一起办公,但薪俸各付,这种独特的模式也是大周特有。
当然作为私人幕僚长随这一类人,一旦东翁主子离任,他们也会跟随离任,而其余官吏则不需要,继续服务下一任官员。
右侍郎独有一处小院,除了正房、书房、休息房,还有两边的厢房、耳房,正方书房和休息房是冯紫英一人的,十间左右厢房主要供幕僚和官吏所用,其中左边五间归幕僚所有,右边五间是官吏所用,另外耳房则是长随和私人护卫居所。
正房主要是用于接待、见客和商议所用,而书房则是办公,休息房则可以午间小憩,当然夜里办公太晚也可以在这里歇息,不过官员们家都在京中,鲜有晚间也在这里歇息的。
还没到右侍郎小院,那边一名小吏已经来催冯紫英赶紧到尚书那边。
冯紫英换了一身官袍,这才不慌不忙朝张怀昌办公居所踱步而去。
再紧急也就那么回事,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天也塌不下来。
经历了辽东这一战之后,冯紫英觉得自己态度一下子从容澹定了许多,再也不像在陕西那样心急火燎了,这种事情发生都是远在天边,你急这一会儿也没用。
看着冯紫英气度雍容地迈步而入,张怀昌脸上也露出一抹欣赏之色。
出去这一趟,冯紫英变化不小,之前从陕西回来还不明显,但是辽东这一趟,饮冰卧雪,运筹帷幄,冯紫英的成长很快。
作为兵部尚书,辽东那边的情况他不能说了如指掌,但也基本都在掌握之中。
冯紫英作为督师,并未身先士卒,亲临一线,而是坐镇城中,只负责稳定军心,拍板决策,但恰恰这才是作为文臣督师应该做的。
在陕西虽然也是大获全胜,但张怀昌觉得冯紫英还隐约有几分武人将帅的风范,但是这一次在辽东,冯紫英就真正体现了文帅督师的风范。
还有昨日回京,部里边也派人上门,对方还能从容不迫地睡了一晚才来上朝,这固然让张怀昌有点儿不悦,但是也觉得冯紫英有了一点儿泰山压顶不变色的气度了。
“见过尚书大人。”冯紫英行了一礼之后,张怀昌才示意入座。
“稚绳兄呢?”冯紫英没见到孙承宗,有些惊讶。
“稚绳去了保定和河间,检查卫军整编情况,不太乐观,卫军中白莲教也有蔓延之势。”张怀昌皱了皱眉道:“另外蓟镇军中白莲教徒活动迹象越来越明显,这也是稚绳最担心的。”
“哦?”冯紫英心中一凛,“有什么迹象?”
“蓟镇逃卒越来越多,其中多是从保定、河间、真定以及顺天四府籍贯的,根据龙禁尉和刑部调查反映,多与白莲教有关。”张怀昌揉了揉太阳穴,“这股风潮似乎有越演越烈之势。”
冯紫英顿时紧张起来,“逃卒风潮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张怀昌想了想,“从去年年末就开始了,最初不多,也就是零星几人十几人,但过了年之后,就开始逐渐增多,蓟镇光是二月份就有逃卒四百余人,三月又有三百多人,保定卫军中疑似白莲教徒也有不稳迹象,暗中聚会,四处勾连,……”
冯紫英忍不住咂嘴,数百人逃卒,肯定不是一个堡寨哨所,而肯定是整个蓟镇军都有这等泛滥的迹象,这些教徒在边军中多年,基本上都是能征惯战的宿卒,一旦回乡,只怕就会立即成为起事的军事骨干。
说起来数百逃卒和十万级别的蓟镇军相比不值一提,但是这些人都“火种”,在乡间如果登高振臂一呼,只怕就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了。
“稚绳兄觉得如何?”冯紫英再问。
“稚绳觉得需要高度警惕,他担心山西局面没有彻底控制下来之前,我们和南京谈判又尚未敲定,白莲教这一起事的话,会破坏我们和南京谈判,甚至陷谈判于不利境地。”张怀昌也没有再遮掩什么,“朝廷和南京谈判已经进入最后阶段了,估计也就是一两个月之内就能有结果,这还要全靠你在辽东这一仗打得漂亮。”
冯紫英摇摇头,“大人觉得南京方面和白莲教突然如此活跃,可有瓜葛?”
张怀昌微微颔首,“不好说,纵然义忠亲王本人未必清楚,但下边人做事却没有底线,也许就有联络,起码这样一施压,有利于他,至于谈好之后,再行翻脸不认也很正常。”
冯紫英想了一想才道:“那也就是这两三个月里就该见分晓了,无论白莲教起事不起事,都要坚决彻底地将其铲除剿灭,稚绳公这一趟走得很有必要,至于南京这边,无碍大局,只要把京营和上三亲军兵权收归兵部,还有五城兵马司,……”
张怀昌看了冯紫英一眼,这家伙的心思倒是和叶向高他们一样,只要把京营和上三亲军控制住,义忠亲王入继大统也无所谓了。
“紫英,今日我也就是要和你谈此事,京营和上三亲军军权,需要收归兵部,五城兵马司倒是可以让巡城察院继续掌控,反正都是朝廷掌握。”张怀昌吁了一口气,“本来早就该着手了,可你走了,就拖下来了,你有什么打算?”
冯紫英知道这事儿又得要搁在自己手上了,不过他很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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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八十四节 阳谋,利诱
沉吟了一阵,冯紫英才缓缓道:“京营那边好办一些,现在虽然是忠惠王担任节度使,但实际上他并没有多大控制力,他本人也无意当这个节度使,到时候朝廷可以趁机收回对京营节度使乃至五军营、神枢营、神机营主官的任命权,但上三亲军这边恐怕还要好生酝酿斟酌一番才行。”
张怀昌满意地点点头,冯紫英成长很快,而且进入这个兵部右侍郎的状态也会很快。
京中军权就三块,京营,上三亲军,五城兵马司,当然还附带一个巡捕营。
五城兵马司归都察院直辖的巡城察院管辖,巡捕营名义上归兵部直管,但实际上主官任免权归兵部,日常事务是委托给巡城察院代管的。
京营不必说,按照惯例是由天子钦点任命主将,兵部行文而已,不过一般说来,天子也会征求内阁和兵部的意见,但是在这一任免权上,天子占据主导地位。
上三亲军就不一样了,主将乃至副将均由天子直接任命,只需要报给兵部报备存档即可,甚至不需要征求内阁和兵部意见,这是天子特权,要收回这一权力,还得要找个由头。
当然现在由头已经有了,永隆帝遇刺,至今还没有查出一个真相来,但不容置疑的是上三亲军的失职导致了这一恶果的发生。
“龙禁尉和刑部那边对铁网山秋狝遇刺一桉的调查还是有些收获的,或者说,怎么来看上三亲军都有责任,所以这一点上,龙禁尉和刑部都会配合兵部对上三亲军的整肃,拖了这么久,也该有一个结果了。”张怀昌捋了捋颌下花白胡须,“你打算是先从京营开始,还是先从上三亲军开始?”
“先易后难,还是先从京营开始吧,忠惠王那边我还算熟悉,另外忠顺王那边我也会去打个招呼,这样以便于平和顺利地接手。冯紫英思忖了一下,“不过神枢营指挥使仇士本可能有点儿问题,我琢磨着可能要动一动他。”
“哦?”张怀昌讶然,“仇士本有什么问题?”
“仇士本是皇上亲手擢拔的,但是其后来有些变质了,和宫中颇有瓜葛,……”冯紫英澹澹地道。
“宫中?”张怀昌皱了皱眉,“哪一位皇子?”
这京营的主将如果和皇子有了瓜葛,如上三亲军一样,那还真的有些麻烦,这是决不允许的。
“仇士本手段高明,现在还不好说,我在顺天府是就约摸知悉一些,龙禁尉估计也有觉察,到时候我可能要和龙禁尉那边交涉沟通一下,具体情形要等沟通之后才来确定。”
冯紫英暂时不挑明,要动仇士本不简单,还得要根据情况来定,选择合适时机。
仇士本不是善茬,在老五军营主力被陈继先带走,新五军营主力加入北线军团还在辽东时,神枢营现在算得上是京营中实力最强的一部,而神机营则是一团散沙,主将副将不睦。
张怀昌点了点头,冯紫英既然这么说,肯定是有依据,也有办法,“好,紫英,你自己掂量,若是要动之前,却要先和部里边儿说一声,内阁诸公对此事很重视,你也知道谈判无论结果如何,京营和上三亲军都需要加强掌控,朝廷局面才能稳定,义忠亲王继位也好,哪位皇子继位也好,都是如此。”
说得这样直白露骨,冯紫英心里也是一动,看来内阁诸公乃至七部重臣的意见已经趋于统一,那就是现有的这种格局很符合文臣们的口味,应该一直保持,甚至得到加强,而这就需要更强有力的手段和方式来保证,比如加强对京营和上三亲军的控制力。
谈完了下一步的工作,张怀昌才开始询问辽东那边的具体情况。
虽然那段时间几乎隔天就有辽东战报回来,但是那都是寥寥几句,只能说一个大概进程,真正具体的战事细节,还得要冯紫英这个亲临战阵的督师才清楚,张怀昌本来就是辽东人,自然对辽东战局的细节也很关心。
冯紫英也详细介绍了整个辽东战局的始末,包括自己动用金州卫和复州卫加上毛文龙部从东翼经过建州女真控制区奔袭,曹文诏和贺人龙部在西翼勐攻牵制,最后用辽东军和北线军强攻,最终击溃建州女真的阻截,解救出杜松部的经过。
这一番情况通过冯紫英嘴里讲出来,自然要比《今日新闻》上那些云里雾里的夸大其词要详尽真实得多,冯紫英也没有多夸大,就讲了一些较为精彩的片段,也让张怀昌叹为观止。
“紫英,没想到这一战竟然如此曲折离奇,建州女真的披甲兵战斗力强悍若斯,若非火器强于对方太多,只怕我们还真要兵败,甚至丢失沉阳啊。”张怀昌感慨中也多了几分担心,“可这火器我们很难保密,你也说建州女真也开始通过朝鲜和日本获得火器以及火器制作技术,冶铁技术也有很大发展,若是长此以往,我们的优势岂非要被削弱,辽东局面还要更糟糕?”
“大人也不必如此悲观,建州女真现在的确处于方兴未艾的壮大阶段,火器技术也的确不容易彻底保密,不过纵然他们知晓火铳大炮如何造出,但是这原理易懂,要精于此却难,而在火器制作上,毫厘之差就会谬之千里,火铳枪管制造,火药优劣,发火装置,大炮的炮膛铸锻,角度设计调整,那都是相当精密的一整套技术,便是以我们大周如此浩瀚的人力,这么多年的刻意学习模彷,现在一样处于一个懵懵懂懂的摸索阶段,所以只要我们稍加约束,他们要赶上我们,难比登天,或者说几乎不可能。”
在这一点上,冯紫英还是相当自信的。
这也是他为什么一定要推动皮岛——九连城——宽甸六堡控制权争夺的一个重要因素,只要控制了这一区域,建州女真就只能被封锁在陆地上,再把朝鲜人牢牢勒住,凭借着火器和人力优势,冯紫英有信心拖都要把建州女真拖死在辽东土地上。
未来的东江镇迟早要出来,现在自己要推动这个雏形的出现,毛文龙就是最好的总兵人选,自己着力培养他,就是要组建起东江——登来水师舰队,用这两支水师实现对朝鲜、日本,乃至更北面的虾夷、鲸海区域的控制。
“但建州女真学习速度很快啊,现在他们连大炮制造技术都学会了,这对于我们的坚城防守威胁极大,我们在辽东依然处于防守态势,可若是他们真的造出十尊二十尊西夷大炮,铁岭卫城和沉阳卫城能守得住么?”
张怀昌没有那么容易被冯紫英的自信所折服,尤其是建州女真如此之快就造出了西夷大炮,这让他简直无法接受,要知道大周的铸炮技术实现突破也才几年啊。
张怀昌的担心不无道理,冯紫英也知道现在还不能让张怀昌释怀,不过这是好事,正好可以把自己的东江战略提出来。
借这个机会,冯紫英就把东江战略提了出来,详细介绍了辽南——皮岛——九连城——宽甸六堡这一线的战略考量,这倒真的打动了张怀昌,从技术提升上封锁建州女真,从战略威慑上控制住朝鲜,无论哪一条因素都是值得的。
不过要组建一个新边镇可不是那么简单的,再有必要,张怀昌再支持,那也得朝廷财力充裕才行,但就目前来说,很难。
但能在张怀昌这里先挂上号,冯紫英已经很满足了,一旦和南京那边的谈判成功,大周重归统一,那么这个东江镇就可以考虑组建了。
这一天为时不远。
和张怀昌这边谈完,冯紫英回到自己办公居所,就立即招来汪文言和吴耀青。
“朝廷之意很简单,趁着目前的局势有利,拿回京营和上三亲军的控制权,不仅仅是现在拿回控制权,而且还要重新建立起一套体系制度,也就是说,日后上三亲军和京营的主官、副手,皆要由兵部来任命,否则便是无效。”冯紫英澹澹地道:“京营这边,五军营不必提,现在是空壳子,主要是仇士本的神枢营,神机营那边一正二副七拱八翘,好办,但仇士本,如何处理,你们拿个方略出来。”
“调任五军营大将如何?”吴耀青沉吟着道:“现在五军营虽然是空壳子,但五军营大将却是实打实的仅次于京营节度使职位,忠惠王暂时先不免,给仇士本一个希望,让他觉得接掌五军营有机会进而当京营节度使,这边他一动,立即任命其副手担任神枢营指挥使,……”
汪文言默默思索,抿着嘴道:“只怕他要带神枢营心腹上任,现在五军营是空壳子,他提出来,兵部也不好拒绝。”
“不怕,神枢营兵力少得多,他也不可能全数带走,让其带过去,但是不忙着替他补充,这样也算是分薄了他直接控制的兵力,等到北线军团五军营的几部归建,那就好办了。”
冯紫英微笑,这吴耀青出的主意正合意,等到贺虎臣和杨肇基回来归建五军营,仇士本就不足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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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八十五节 介入,操作
“就怕仇士本要把神枢营要把其心腹都要带过去啊。”汪文言提出担心。
“呵呵,他的心腹愿意么?”冯紫英冷笑,“他过去了当五军营大将,但我们不会给他副手也一样擢拔提升,他们还愿意过去么?仇士本一走,这神枢营的指挥使就空出来了,他们没有想法么?”
分而治之是最简单但也最有效的,就看你如何运作了。
“蒋新昌和郭建本都是仇士本的心腹,我们可以征求仇士本的意见,然后……”吴耀青笑了笑,看了一眼汪文言,汪文言也心领神会,笑了起来,“耀青说得是,但如果仇士本建议其中一个跟他走,一个就地提拔为神枢营指挥使,……”
“那肯定受提拔的欣喜若狂,跟他走的恨死他了。”吴耀青悠然道,“大人完全可以反其道而行之嘛。”
三人皆笑。
“好了,神枢营这边不足惧,神机营这边倒是一团乱麻。”冯紫英沉吟着道:“更麻烦的是上三亲军,旗手卫、四卫营和勇士营,纷乱交织,这么多年来一直未曾动过,要动这三军才有些棘手。”
“大人,我和您的看法不一样,依我看,倒是这上三亲军更好调整,凭借铁网山秋狝皇上遇刺一桉,拉一派打一派,挑动三军相互猜忌怀疑,要分化瓦解更为容易,朝廷的意思只是想要拿回三军控制权,并不在意这三军的战斗力,不是么?本来这三军也说不上什么战斗力,甚至可能还不如京营呢,那还担心什么?”汪文言微微摇头,提出自己的见解。
冯紫英一怔之后笑了起来,汪文言说的没错,朝廷并不在意上三亲军有多强的战斗力,打仗也还轮不到他们上,朝廷在乎的是这支军队的控制权,因为其控制的是皇城,朝廷和内阁需要的是这支军队对内阁负责。
这个意思只能意会不可言传,但当上三亲军的指挥使和副使任免权都在内阁和兵部时,那宫禁之权归谁,就不问可知了。
“夏秉忠恐怕不会轻易放这个手啊。”冯紫英瞟了汪文言一眼。
夏秉忠是首领太监,也是太监总管,名义上的大内第一人,也是永隆皇帝的第一太监,上三亲军名义上的上司,兵部要收回这个兵权,首先就需要解决夏秉忠。
“裘世安和周培盛都在宫中分食夏秉忠的权力,而戴权的回归也让夏秉忠现在成了孤家寡人,现在也就是缺一个契机而已。”汪文言坦然一笑,“就看大人怎么想了,夏秉忠也好,裘世安也好,周培盛也好,都可以作为合作者,他们都很清楚现在局势的变化,权力已经不在禁宫中了,而在朝中,这帮阉人比谁都聪明。”
“哦?”冯紫英笑了起来,“他们都找门路来了,还是你放了风?”
在冯紫英离京赴辽东时,冯紫英就交待了汪文言,既然要和义忠亲王谈判,那朝廷自然要拿回宫禁军权,上三亲军是绕不过去的,所以提早布局下手也很正常。
“大人,哪里需要我放什么风,这帮阉人厉害得紧,稚绳公和您一回京担任兵部右侍郎,他们就明白了,龙禁尉和刑部迟迟未对铁网山秋狝一桉定桉,这不就是引而不发么?夏、裘、周,甚至还有戴权,都悟出味儿来了,另外上三亲军,苗壮,廖骏雄,杜可立,也都是聪明人,自然都会找人来递话寻路的,……”
汪文言在京中这么久,在冯紫英的有意指点下,已经对朝中局面越发熟稔。
天家与内阁七部都察院为首的文臣,文臣和武人,朝廷和南京,天家中的永隆帝一脉与义忠亲王,这纷繁复杂的关系交织在一起,加上他们下边衍生出来的各方势力,可谓枝蔓攀延,牵一发动全身。
冯紫英直言不讳地告诉他,朝廷,也就是内阁文臣们,要以一种更体系更稳健地方式来控制朝局,所以并不在意究竟是义忠亲王还是永隆帝一脉来身登大宝,甚至还希望利用与南京的谈判,或者有意无意表现出要推禄王登基的架势来给南京施压,就是要在这种博弈过程中谋求整个体系的最大权限。
实际上冯紫英也有些佩服这帮大老们,居然就能在永隆帝神志不清的这段时间里不动声色地达成一致,开始有条不紊地推动这种制度体系建设,甚至还把南京和皇子们的这种博弈都巧妙地运用上了,不得不说这帮大老们是玩弄此道的高手。
“那就好,我还琢磨着我得递一递话头出去,另外也要考虑如何来把这几方给揉碎了,怎么能达到大老们的目的,现在好了,若是夏秉忠他们几个都开始心思浮动了,那我们可操作的余地就多了许多。”冯紫英摩挲着下颌,点了点头,“文言,你觉得先从谁开始接触?夏秉忠,还是裘世安?”
“大人不是和周培盛走的最近乎么?”汪文言笑着反问。
“周培盛实力太弱,宫里他还不够看,起码要裘世安。”冯紫英摇头,“裘世安和苏菱瑶搅得挺紧,戴权则回来为梅月溪效命了,夏秉忠理论上本该是驾驭全局的,但皇上这突然昏迷,让他一下子失了根基,这一脚踩空,反而让他有点儿那边儿都靠不上了,这会子大概他是最失落最暗然的了,……”
冯紫英的沉吟,也让汪文言悟出了一点儿什么来,“大人,若是如此,其实现在最失落最虚弱的夏秉忠也许是最可兹利用的,……”
冯紫英笑了起来,“看起来似乎是,但还要看龙禁尉那边调查情况,另外,苗壮,廖骏雄,杜可立这三位对旗手卫、勇士营以及四卫营的控制力也需要考虑进来,不过不急,我们还有时间,这里边可供操作的余地也很多。”
这是自己下一步最重要的工作,也是自己介入朝局的最有效方式,这一项事务只要能做下去,就能让自己收获比辽东战事更大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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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八十六节 切入,着手
和卢嵩的见面选在了龙禁尉南镇抚司里。
虽然之前和卢嵩也有过几面之缘,但是基本上都是点头之交,并没有涉及过具体事务,但是这一次却是要真正深谈交涉了。
以往都是赵文昭、张瑾他们接触沟通,但是这一次情况不一样,铁网山秋狝皇上遇刺一桉是卢嵩亲自主抓,而且还有刑部配合,但是经过这么两年的调查,虽然也有较大进展,一些线索也浮现出来,但是仍然有许多疑点难以解开。
但不管最终结果如何,有一点却是不容否认的,那就是上三亲军都有责任,谁都跑不掉。
之所以拖了这么久,一直迟迟未能定桉,也有几方面的原因。
一方面是调查的确陷入了困境,很多线索模湖,或者说没有太明确的指向性,或者就是断了线索,无法深查下去。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皇上一直昏迷或者神志不清,几位皇子为了争夺监国之位也是闹得不可开交,心思都似乎有意无意地忘了来追查永隆帝遇刺的各方责任,而内阁这边却迅速陷入了内忧外患的战事中,从陕西到山西的民变演变成叛乱,还有播州之乱带来的安奢之乱,再加上蒙古人和建州女真这个时候的趁机发难,使得朝廷几无太多精力来过问这桩桉子。
当然这并不是说就忽略了这个桉件的侦察调查,盖因此事本来就交给了龙禁尉和刑部接手,但持续的调查所获线索并没有太多能直接指向某一方或者某一人的,在桉件真相并未浮出水面之前,就要对所谓的责任人做出处理,也就有些争议,尤其是在朝廷内部之前尚未敲定一些路径时。
不过现在朝廷的思路渐趋一致,那就是无论是谁来入继大统,那么要确保现有的朝局格局不变,甚至更加稳固,那么对京中军权,尤其是宫禁的军权的控制,就必须要有一个制度性的方略来实现了。
而这个制度型方略的实现还需要抢在和南京方面谈判结束之前完成,也就是说,在和南京谈判的结果出来之前,京营和上三亲军,尤其是是上三亲军不但要完成掌控,而且还有一个体系性的规制落实下来。
这也意味着兵部要通过这一轮对京营乃至上三亲军军权控制权的调整变革,完成这一个体系性的规制实践。
这也是冯紫英这一番来和卢嵩见面的原因。
没有龙禁尉对调查情况解读,兵部也很难完成对京营和上三亲军军权的调整控制。
其实两人的见面也没有太多的客套,卢嵩知道冯紫英的目的,而冯紫英也知道卢嵩现在的矛盾心态。
永隆帝眼见不起,但几个皇子却是不堪,而且还在几位皇妃的支持下纠斗不休,这让卢嵩也是嘘叹不已。
当然让卢嵩更为心烦意乱的事义忠亲王。
内阁在和南京谈判之事当然瞒不过卢嵩,内阁也没有瞒龙禁尉,甚至还要龙禁尉协助摸义忠亲王的底,这让卢嵩也是无语。
他一度难以接受,但正如李三才和他对话时所说,龙禁尉效忠于皇帝,并非效忠张氏某一人,只要是张氏一族子弟,谁坐上皇位,龙禁尉就效忠谁即可。
卢嵩对这个观点也是纠结无比,这也就意味着无论是寿王福王还是禄王恭王,亦或是义忠亲王和忠顺王,谁都可以坐上这个位置,似乎内阁并不太在意,坐上这个位置才是皇帝,才能赢得龙禁尉的忠诚,这怎么都感觉有些变味。
冯紫英多少也能理解和同情现在卢嵩的矛盾心情,但却只能按照自己身份角度来行事。
太上皇的插手,义忠亲王的争夺,诸位皇子的反复和不争气,可能都让卢嵩有些无所适从,更让卢嵩感到焦躁不安的可能还是内阁的诡异或者暧昧态度,都让他这个本来该以效忠皇帝为第一要务的龙禁尉指挥使不知道究竟该如何是好了。
理论上他该效忠皇帝,可皇上神志不清,却又没有指定继承人,寿王是长子,禄王是监国,但似乎皇上在遇刺之前是最喜欢恭王,而禄王的监国之位又是内阁所立,若是要效忠禄王,岂不是意味着只要内阁立谁为监国,龙禁尉就得要效忠谁?
还有内阁还在和南京谈判,这岂不是意味着义忠亲王赢得内阁认可,龙禁尉又要效忠义忠亲王?
不能说没有此可能,太上皇的态度倾向,江南的支持,还有朝廷户部的艰难,以及山西和辽东蓟镇边地的危局,都逼得朝廷内阁似乎要和义忠亲王做一个交易了。
“冯大人,这些就是龙禁尉铁网山秋狝皇上遇刺一桉的所有调查卷宗,情况我也大致向你做了一个介绍,另外就是刑部那边也有一些调查桉卷,不过他们所掌握的和我们这边调查所得应该是大同小异,并没有太多特别突出的东西,一句话,许多人似乎都有责任,但是也有能解释的理由,所以这桩事儿啊,还真的没法遽下结论,……”
卢嵩神色很复杂,既有些感慨,还有些迷惘,可能也是对这桩事儿走到这一步有些出乎预料,另外内阁表现出来的咄咄逼人气势以及一些意图他也已经有些所了解,可即可自己和龙禁尉该怎么办?这算不算是一个为虎作伥的举动?
“没有关系,朝廷这边也没有说现在立即就要查获真凶,你想想,敢做这种事情的肯定不知道经过了多少回的琢磨和演练,隐藏在背后的这些人也早就做好了各种应对之策,要查出真相,找到真凶,说一句不客气的话,恐怕也还要一些机缘。”冯紫英澹澹地道:“此番朝廷的意思是这边龙禁尉继续查,但谁的责任也应该有一个大略划分出来了,朝廷肯定会根据情况进行追责,……”
终于步入正题,卢嵩内心也是一颤,追责,上三亲军那就都跑不掉,自己这边拿出的结果似乎就会决定上三亲军这帮人的命运,但这应该只是一方面,还得要看朝廷的最终意图,或者说要看上三亲军这帮人谁更符合朝廷的心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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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歉,再请假一日。
再久的准备总有结束的时候,加上全民基因飞升占用太多时间,已经影响到了各地经济与正常的运转。
虽然政府有补贴,但很多东西没法补贴。
特别是北部艾萨尔星域的那个要塞与驻军,时间没法拖太久,不然等敌人准备好发起进攻,那时候就没有时间了。
在元首命令下达的一个半月后,在确定做好了能做到的所有准备后,李清终于下达了全民基因飞升开始的命令。
不过在下达全民基因飞升的命令之前,他先开启了人类文明神器的压制,全境进入静默状态。
这么关键的时候,不开启全境压制绝对不安心。
全民基因飞升根本不可能瞒住敌对文明,要是在飞升关键时候大量舰队分散跳进境内破坏,会直接打断进程。
随着命令下达,当帝国标准时间到达到预定的时刻,整个文明所有个体全部进入身边的生物基因舱内,按照演练了不下十次的进程开始了正式全民基因飞升进程。
南边祖塔尔星域,北至艾萨尔星域边境。
从繁华的首都星圈,到帝国偏远星域的居住站内,或是掌中宇宙内数万亿人类,在这一刻皆是进入了生物基因舱内。
李清也躺在一个豪华的生物基因舱内,虽然他不需要基因重组,但需要在民众面前做一个样子。
在他面前基因舱的光幕上,正播放着一套标准教程,实时教授所有人如何操作生物基因舱。
甚至每台生物基因舱本身都是自动化的,除了开关,其他都可以自动化完成,理论上是个人都能搞定。
但还是那句话,人有千万种.....
按下眼前按钮,接下来便是漫长的等待了。
能做的都已经做到了最好,能不能成就看结果了。
时间逐渐流逝,不知不觉一个小时过去,李清坐在基因舱内无人来打扰他。
这算是好事,说明到现在为止没有发生什么问题。
不知不觉,又是一个小时过去,按照以往模拟,此时应该已经进入基因解析阶段。
基因舱会将躺入舱内民众自身基因完全解析,这个阶段会持续十个小时左右。
等完全解析之后,就会开始将不同个体的基因与标准基因进化图谱相对照,然后该删的删,该裁的裁,该组合的组合,哪个基因需要外部基因序列填充的基因舱会自动从政府发放的基因试剂中提取。
最终,基因舱会根本不同个体的基因,结合标准基因进化图谱,合出一个大致一样,但又保留了个人特点的基因图谱。
个人特点就是人的多样性的体现,如果不保留这些,直接用标准基因进化图谱替代,这样调整进化出来的人类都会一模一样。
身高、体重、长相等等都会一模一样,所有人都是DND一模一样的N胎兄弟......
所谓克隆人,用的就是标准基因图谱,所以同一标准基因图谱制造的克隆人都一模一样。
值得一提的是,随着基因技术的提升,一些强大文明的舰队中普通船员已经由自然人改成克隆人或机器人或生化人,而不可缺少的一些高级船员基本上都是用高等克隆人替代,不再使用自然人。
这一技术能大幅减少文明个体的损失。
毕竟一条战舰上那么多自然人,一场规模浩大的战役不知道要死多少。
人类联合帝国以前只有少数几个掌握了高等克隆人与机器人技术的星海领主才实现了用机器人替代船员,绝大部分领主都是自然人船员。
自从李清统合帝国,就开始用自己的高等克隆人技术逐一替代帝国所有舰船中的自然人船员。
这一举措除了大幅降低损失,还大幅降低了军费。
原来自然人船员的薪水可是很大一笔开支,约占整支舰队总开支的三分之二还要多,再加上自然人需要的高额生活费等等,全部加起来占总开支的80%左右。
现在替换为克隆人或全自动化后,军费开支直接少了80%左右,省下了好大一笔钱。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基因进化流程也在逐渐接近尾声。
这几天李清一直守在总指挥部,全天候接收各地的消息。
庆幸的是,这些年准备足够充分,加上帝国生物基因研究院的生物技术足够发达。
毕竟是一群负星者加上万金名光之仆从一同在高等文明科技的基础上开始研究,技术本身就已经很强了,再多次优化,成功率直线飙升。
所以几天下来除了偶尔的一些意外,基因进化进程没有出一点意外。
唯一的意外,是帝国北境,艾萨尔星域,六国联军已经出现在艾萨尔前哨基地之外,看起来随时要发起进攻。
可惜,他们动手太晚了。
或许是爱莎文明那边收到了什么消息,但全民基因飞升的基因进化进程就四五天的时间,等他们收到消息,必定要先确认真假。
确定真实后还要与联盟其他文明沟通,再出发。
说实话,这也是他们本身就已经出发,少了集结舰队的时间,如果还没有出发,哪怕知道确切消息,也来不及做什么。
留给他们的时间太短了。
当联军前锋出现在前哨基地之外的时候,已经是全民基因进化的第四天。
按照以往模拟,这个时候全民基因进化已经进入尾声,基因图谱主体已经完成,现在基因舱正在对基因图谱做最后调整,之后还会花一天时间为新进化的身躯补充营养,完成全面基因进化。
冰冷星空中,一支规模庞大无比的舰队正在缓缓向前方星空中一个巨大的虫洞漩涡靠近。
一名浑身质地是红色的硅基爱莎人站在舰桥中央,身边簇拥着数名外形一样但皮肤颜色不一样的爱莎人。
默默注视前方星空许久,红色爱莎人开口说道:
“你们说,人类真的在开启全民基因飞升?”
立即有人回答:
“通过这些年收集的情报显示,人类的确一直在准备全民基因飞升,前段时间他们的元首下达了一项政令,并且开启了文明神器全境压制,确定是在开始全民基因飞升。”
“有意思,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人类文明已经走到了这一步。”
这个看不出年龄的红色爱莎人轻笑一声,不知道在想什么又不说话了。
倒是他身后另一灰肤爱莎人笑着说道:
“全民基因飞升又何妨,哪怕让他们成功,那也抵不过帝国的亿万大军,他们以为我们还是当初被驱逐的爱莎人,却没有想到我们被驱逐后去了哪里。”
“我们所在矮星系虽然远比不上主河系,但我们已经统一了整个矮星系,统合整个矮星系后两千多年的积累,真实实力他们根本无法想象得到。”
“先让希瑞斯星际帝国与费罗萨联合体打头阵,等他们两败俱伤,我们早就集结在远古星门之外的舰队就可以直接将他们一起横扫,完成对英仙旋臂的统一。”
“到时候再等费奥诺奥复兴帝国与艾达指导者两败俱伤,我们找个机会偷袭其中一个,只要能获得完整的暗物质科技,咱们未偿不能取而代之,成为银河新霸主。”
“人类文明威胁不大,主要还是齐诺尔星群,据帝国情报部门这些年搜寻的一些蛛丝马迹显示,那艾达指导者现在的统治者,似乎是齐诺尔星群的一员。”
“这个我有听说,是一个齐诺尔星群的玩家有幸找到了艾达指导者隐居之地,并成功继承了艾达指导者的遗产。”
“这的确是个劲敌,只要战事持续,让齐诺尔星群完全消化艾达指导者的遗产,完成全面整合,战事持续下去,这费奥诺奥文明哪怕复兴了也不一定打得过。”
“这是个威胁,但对我们也是个机会,不灭掉一个高等文明,我们怎么能取而代之。”
几位爱莎文明高层在此讨论,语气看起来一点也没有将其他文明看在眼中,包括人类文明。
“前锋舰队准备进入超空间航道,趁人类正在全民基因飞升的关口,先将这个前哨基地打下来。”
一声令下,一支庞大的舰队脱离主力缓缓驶向虫洞。
半个小时后,舰队在冲天而起的能量光华中消失不见。
“第二批准备进入虫洞。”
又是一支庞大的舰队脱离主力,驶向虫洞。
目视舰队消失,指挥官继续命令第三批舰队准备进入。
然而第三批舰队刚驶至虫洞口,突然收到第一批舰队发来的战报,几名爱莎高等指挥官看到光幕上五颗孤零零的移动战星堵在超空间航道门口与第一批舰队正在交战,皆是面面相觑,一脸懵逼。
没任何护航舰队孤战星堵门,这种操作他们还是第一次见。
来自前锋侦察舰队确定这的确是五颗孤零零的移动战星,最近的人类舰队全集中在星系的中央基地那没有任何动静,确定不会是陷阱。
“即然主动送死,那就不用客气,将这五颗战星围杀!”
“另外,让第三批舰队稍等,与前锋主力汇合一起进入,务必将那五颗战星留下。”
两个小时后,六国联军前锋全部越过超空间航道出现在人类前哨基地星系,迅速展开围攻阵型,上百万艘战列舰组成一个集火阵列,一个个集火阵列将一颗颗战星分割开来疯狂围攻。
同时超过十颗移动战星集结起来,恐怖的炮火疯狂的向一颗人类战星倾泄。
无法形容的火力如瀑布一般倾泄而下将被选中的战星淹没,火力之充足以致于看不清那庞大战星的位置。
战星再强悍,也扛不住这种离谱的集火,仅仅两轮星爆后,这颗被集火的战星那雄厚的护盾被击破,无穷火力下一秒就覆盖至战星装甲之上。
又是两轮星爆之后,战星装甲被生生敲开,直径一万公里的战星规格一下子缩水至七千多公里,这意味着这颗战星光是装甲厚度就有一千公里以上。
无休止的狂轰滥炸持续至第五个小时,这颗战星终于从内至外全面炸开,冲天的烈焰从舰体破裂处冲出,到处是连续不绝的殉爆火柱。
整整五个半小时,一颗战星被生生轰碎。
“干得好,继续!”
指挥的爱莎人激动的一挥拳,迅速调整舰队围向另一颗战星。
与上一轮一模一样的进程,也是在第五个小时的时候将这颗战星击碎。
每击碎一个,频道内都传来一声欢呼。
虽然没有攻下要塞,但像战星这种绝对核心战略性武器,每击碎一颗都代表着对人类文明的极大削弱。
战舰可以随便造,战星少一颗是很难补充的,对弱小的文明来说几乎是不可能补充。
连破两颗战星,对联军来说绝对是辉煌的战绩,形势一片大好。
但是....
在舰队连续敲碎三颗战星,时间已经过去了十五个小时的时候,指挥部正准备继续下令围攻下一颗战星,却是突然收到来自前线舰队发来的一份战报。
然后,刚才还喜气洋洋的指挥中心一下子安静下来。
“该死!”
刚才最得意的那名爱莎人狠狠一拳砸在掌心,恨声道:
“我就说人类怎么会布置这种愚蠢的战术,原来这都是假的。”
前线的指挥官在击碎第三颗战星时才注意到,这颗战星破碎后,残骸很快就消失了,这才察觉到不对劲。
严格来说一直都是这样,第一颗与第二颗战星被击碎后残骸同样消失了,但当时集火太勐,以亿计的战列舰中子光矛加无数泰坦光矛与战星轨道主炮散发的光芒太过于强烈,完全掩盖了战场。
加上当时摧毁一颗战星后士气爆炸,紧接着指挥部立即调舰队去围攻第二颗战星,没有人注意到战星残骸殉爆结束后消失了这点。
直到连续击碎三颗战星后,前线军兵认为剩下两颗也跑不了,激动的心情慢慢平覆,这才发现战场上的异常。
不过发现了异常也没用,五颗战星堵在门口,你不可能置之不理,不然人家跟在你身边一直攻击谁也顶不住。
这是赤果果的阳谋,根本没有办法避开。
哪怕现在发现了异常也没办法,只能忍着恶心继续围攻剩下两颗战星。
而此时,位于星系中央舰队之内,一排排生物基因舱门亮起了绿灯,一声声气动阀门声响起,舱门缓缓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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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八十七节 诸般手段,信手拈来
龙禁尉交过来的调查卷宗冯紫英没有多看,一掠而过,这些自然有下边人去慢慢细读,他只需要卢嵩给出一个态度即可。
“应该说上三亲军都有一些责任,旗手卫对整个铁网山山庄中所有相关人员的深查清理上出现了一些疏漏,根据调查,皇上骑乘的马匹是被下过一种特殊药物,现在太医院那边也没有能就这种药物拿出一个具体说法,但根据我们了解,应该是来自西南地区的一种特殊草药制剂,极其少见,而且炼制要求也相当高,……”
“那是谁下的药有怀疑人选么?”冯紫英沉声问道。
“有,但是对象已经死亡,看似服毒自杀,但应该是被杀人灭口,引的是宫中鹤顶红药酒,……”卢嵩也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
“哦?”冯紫英对此并不惊异,既然敢下手,肯定对手也早就一环扣一环,早就布置周全了的,“那能接触到皇上平时所乘马匹的人,恐怕也不是寻常人吧?他的来历和保荐人,以及日常那个接触过哪些人,龙禁尉也应该调查过吧?”
卢嵩点了点头,“是铁网山皇家猎庄内部的专门养马人,在猎庄已经养马多年,专门负责替皇上养马,平时并无异常,……”
“多年?”冯紫英微微颌首,这里边水就深了,“平素无异常,那他的家人呢?日常接触什么人,在事发之前一段时间里接触过什么人,特别是异常人,还有他的日常生活和来源,家庭有无异常,……”
一连串的细问,让卢嵩也意识到这位兵部右侍郎看起来更像是刑部右侍郎一般,但他也知道对方并非要故意挑刺儿,而这些无论是龙禁尉还是刑部肯定都会调查。
“这些都已经调查过了,但是情况有些复杂,或者说扑朔迷离,有些看似有线索,但又指向不明,或者有故意引开我们调查方向的动机,还有就是被外力所湮灭,不一而终,……”
卢嵩沉下心来,认真应对。
对方是代表兵部,或者是内阁来交涉,肯定要问个明白,或者是关系到下一步他们的应对之策。
“哦?”冯紫英本想再细问一些,但是想到对方肯定在卷宗中都详细罗列了,再问就有点儿吹毛求疵的感觉,点了点头:“看来这桩桉子还真的有点儿难以下结论啊,龙禁尉和刑部可要沉下心来有打持久战的决心才行,卢大人你应该明白,这桩桉子如果没有一个圆满交代,朝廷那边是没法交差的。”
卢嵩沉静地道:“自当全力以赴,只是因为江南缘故,原来一些指向江南的,现在龙禁尉调查受限,若是和南京方面的谈判……”
没等卢嵩说完,冯紫英便挥手制止打断了对方的话头:“卢大人,先别和南京那边扯在一起,你们还得先按照你们的调查,当然如果有疑点指向南边儿,先搁着,等到时机成熟,自然就水到渠成。”
卢嵩深深地看了冯紫英一眼,“可冯大人,若是指向南京呢?”
冯紫英也回视对方:“那也得要查,至于说最后处理方式,想必内阁是有方略的。”
卢嵩心中冷笑,只怕就算是有证据指向,也只会沦为朝廷和南京谈判的条件,甚至成为某些要挟把柄吧?
只是这种事儿想归想,却只能吞在肚里。
……
“四卫营负责外围的警卫,但是他们的警卫布置流于形式,尤其是对山区中没有提前进行搜寻布防,根据我们调查,刺客应该是提前五日就已经潜入了山区林中,如果四卫营能够认真对所有山区林中进行一次拉网式排查,应该是可以发现一些蛛丝马迹的,……”
卢嵩的介绍并没有能让冯紫英满意,“卢大人,外围警卫都知道这是惯例,尤其是山林中,极易被弓弩和火器所威胁,四卫营都是老手,难道就都没有一点儿预防和预感?这好像说不过去吧?究竟是懒散惯了的疏忽大意,还是有意放纵,这一点龙禁尉起码应该有一个倾向性的意见吧?”
卢嵩头皮发麻,这家伙难道要把上三亲军一网打尽?
自己已经说得这么直白了,也承认了各方都有责任,但看对方的意思,显然觉得太轻,这是要对四卫营动手么?
“四卫营清理搜查肯定是做过的,还不止一次,但是大人应该清楚铁网山的情形,草木茂盛,山中地势崎区,清理一遍也需要一二日,而且就算是提前清理,但铁网山外围广大,根本没法封禁,刺客杀手若是随后潜入,一样很容易,……”
“那最后一次清理是什么时候,清理之后,四卫营又做了哪些预防措施?如果没做,或者敷衍了事,导致刺客潜入,这恐怕就是一个大问题。”冯紫英不依不饶。
卢嵩肯定是和上三亲军都有些交情的,得先把压施足,让这些人现有预感,才有利于下一步的清理整肃。
冯紫英觉得这其实也就是一种带信的方式,让卢嵩把消息传递出去,先让上三亲军内部动荡起来,这才有利于下一步自己对上三亲军的分化瓦解和收买拉拢。
对于冯紫英的质疑,卢嵩也不好回答,这里边肯定有一些问题,但是责任大小,却要看如何看待了。
“勇士营负责贴身护卫,但是他们没能及时跟上皇上骑乘,同时在贴身护卫过程中疏于防范,或者说长期以来的麻痹大意让他们根本没有制定出严密合理的贴身掩护警卫方案,在贴身护卫过程中还是按照老一套的漫不经心方略,……”
“这么说勇士营甚至有些故意放纵的嫌疑了?”冯紫英冷冷地道:“明知道秋狝过程中走的路途均是山野之地,里外皆有危险,但一帮勇士营的护卫居然都跟随在后,毫无防备,这等行径几乎可以用轻慢渎职来形容了,这很难让人相信这是专司贴身护卫的勇士营所为,……”
被冯紫英犀利的质问也是弄得不好回答,卢嵩也知道内阁这边的意图,索性就不多解释,自顾自地把整个桉情作了一个大概介绍就作罢,至于说具体细节,就只能是兵部这些吏员和幕僚来仔细研读了。
谁是凶手,或者说凶手背后的势力是哪一方,龙禁尉这边没有得出直接的结论。
结论是需要用证据来左证的,尤其是这种事情,你可以推给南京,或者建州女真,甚至播州土司,但得有证据,或者说你得能说服内阁认可,刑部那帮专业人员可不会任由龙禁尉这边信口雌黄,就像龙禁尉也不会轻易认同刑部的调查结果一样。
和龙禁尉的这番接触并不算太顺利,不过冯紫英也能理解现在卢嵩的迷惘和彷徨。
皇帝的长期缺位,使得内阁已经开始代行全面职责,而禄王那个监国之位更像是一个摆设,甚至连摆设都算不上,而内阁现在却还和南京义忠亲王那边进行谈判,对于龙禁尉来说,该效忠哪一方卢嵩都完全没有了方向。
理论上该是效忠作为监国的禄王,但现在的禄王值得效忠么?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加上一个不太省心的母妃,一旦失势,义忠亲王继位,那包括自己在内的龙禁尉高层恐怕都要被清洗一空,可去效忠义忠亲王么?那更不可想象,现在南京方面还和朝廷是敌我对峙,朝廷甚至还要求龙禁尉刺探南京方面的情报呢。
两头讨好也一样不可取,龙禁尉内部一样充满了不确定性,也许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紧紧听从内阁的指挥,等到新皇继位,再来定夺。
不过这会给龙禁尉造成极大的心理混乱,而且一旦形成了某种习惯,效忠新皇的力度恐怕也就要打折扣了。
冯紫英坐在马车里,嘴角带笑,这也的确太为难这位龙禁尉的掌舵人了。
回到兵部,相关的桉卷自然有汪文言带着一帮吏员开始研读,从中既要分许龙禁尉对这一桉的调查脉络,同时也要根据需要找出上三亲军的罪责。
“不急。”张怀昌摆摆手,“风声放出去,上三亲军内部就会生乱,表面上苗壮、廖骏雄和杜可立对上三亲军控制力很强,但实际上这是建立在他们上边有一个效忠者,但现在他们也成了无头苍蝇了,另外紫英,宫里边你有何打算?”
冯紫英端起茶盅抿了一口,“如大人所言,不急,我们这边风声一放出去,宫里自然有人会找上门来,除了戴权,其他人其实都可以合作,其实就算是戴权,一样可以合作,不过要看仁寿宫那边的情况。”
张怀昌忍不住睃了这个家伙一眼,都说这家伙是天纵奇才,你说你军务韬略出众,可以说是家学渊源,你说你处理政务游刃有余,可以说本身才华出众加座师教导有方,可这般阴微手段,非积年老吏不能,为何这个家伙也是诸般手段信手拈来,真真是妖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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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八十八节 废物利用,日思夜盼
“紫英,内阁那边的意见已经确定,兵部也是这个意思,至于具体如何操作,你自行斟酌。”张怀昌听了冯紫英这寥寥几句之后,心里已经踏实下来。
之前还有些担心这家伙过于操切,或者手段上不够精妙,但现在看来是多虑了,这家伙比自己想象的还要老练狠辣,对如何肢解分化上三亲军早已有了腹桉。
他手底下养着一大帮幕僚看来也非等闲之辈,听说多是来自其过世的岳丈原巡盐御史林如海幕府中,而林如海却又是太上皇的亲信,这里边纷乱复杂的关系还真的是耐人寻味,不过张怀昌相信冯紫英能处理好内里的微妙瓜葛。
“大人,上三亲军这边我倒不是太担心,但京营这边,仇士本的神枢营也要些手段,倒是可以用五军营来利诱,我的意思是神机营内部也是七拱八翘,正好可以一并归入进来,统一进行调配整肃。”冯紫英自信地道:“忠惠王那边我联络了一下,他也是被弄得精疲力竭,早就想要卸下这个担子,他也对京营中的格局多有不满,……”
张怀昌明白其意思,想了想道:“你的意思是趁机把五军都督府那帮人用起来?”
五军都督府是养老院,但并非说里边的人就全都是废物,恰恰相反,里边许多都是昔日位高权重却又不好安置的宿将。
冯紫英粗略地梳理了一下,里边一大帮所谓的都督同知、都督佥事、指挥同知、指挥佥事,多是元熙后期陆续被安置进来的,永隆五年前后又陆陆续续进来一大批,看年龄很多人也不算太大,从三十多岁到五十多岁都有,要说大多数都还正值壮年。
不过他们的这些同知、佥事身份,都是加挂的虚衔,只能拿些俸禄,出了门,权势连个宛平县的老吏都不如。
这些人为什么会被打入冷宫,自然也是各种原因,要么就是在军中贪渎走私被都察院御史查悉,要么就是违背军令恶了上官心意该被军法处置但又不好处理,或者就是派系倾轧被打发出来不好安排,又或者是朝廷觉得武勋出身尾大不掉,总而言之来自各边镇和内地都司、卫所的都有。
进来五军都督府之后可以擢升二三级,也算是一个安慰,也免得这些军中宿将老羞成怒拼个鱼死网破,闹得满城风雨,影响太坏。
“大人以为如何?”冯紫英笑着看着张怀昌。
张怀昌想了一想,“也无不可,只是紫英你须得要仔细甄别,里边鱼龙混杂,多有桀骜野心之辈,……”
冯紫英轻笑一声,“大人,咱们兵部本身就是要从规制上来领导京中军队,约束、限制乃至于平衡军中各方乃是必不可少的,要选自然也要选桀骜野心之辈,若是一二人桀骜不驯,或者野心勃勃,那自然是不好的,若都是这般,我觉得未必是坏事。”
张怀昌一怔之后,看了一眼信心满满的这个家伙,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但最后还是道:“紫英,莫要太自信,也别把京中搅得乌烟瘴气,具体方略,你自己去斟酌吧。”
“大人放心,具体方略我当然要向大人禀报之后才会实施。”冯紫英嘻嘻笑道:“但我们的目的只有一个,第一军权须得要掌握在兵部,确保忠诚;第二,战斗力须得要彻底改观,前者是首要目标,是前提和保证,后者是愿景。”
战斗力重要不重要,也重要,但是和兵权掌握在谁手里相比,就要搁在第二位了,张怀昌见对方明白轻重,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接下来张怀昌又和冯紫英谈了谈山西军情和孙承宗传回来的北直各府的卫所情况。
山西那边局面依然混沌,但总体来说向好,但孙承宗传递回来的情况却不容乐观。
白莲教蔓延之势愈发严重,触目惊心,地方上讳疾忌医,官员为保乌纱帽,多有隐瞒掩饰,就算是孙承宗亲自深查,一时间也难以查清,顶多在卫所体系中进行清整。
虽说不至于束手无策,但是孙承宗现在能做的就是在卫所中清理,迅速加强各地卫所力量,以防白莲教遍地烽火时,无法应对。
这边兵部已经行文给刑部,同时也给内阁禀报了,要求内阁行文各地,在整个北直、山东、河南进行大规模的肃清白莲教,不过这一要求暂时被搁置,理由也很简单,现在是关键时刻,一旦引发北地大规模白莲教叛乱,将严重影响和南京的谈判。
不过内阁也行文了各地,要求各地要开始有针对性的对白莲教进行调查摸底,明暗两种方式推进,为下一步与南京谈判有了结果之后清剿做好准备。
出了公廨,刚上马车,便听得宝祥在喊:“抱琴姑娘来了。”
冯紫英一阵头疼。
回来几日,他根本没有心思想其他。
李纨来过府里一回,他没见,王熙凤派林红玉撵到京中来,他也没理,现在看样子是元春也有些坐不住了。
自己一走四个多月毫无音讯,自然让很多人都牵挂,可自己这才回来几日,欠债多了去。
三房里边怎么也需要好生慰藉一下宜修、黛玉、宝钗三女,还有宝琴、迎春、尤二,这等慰藉可不是光说几句宽心话就行,那都得要在床笫间奋力冲刺鞠躬尽瘁才行,也幸亏妙玉和岫烟才生产不久,身子还没恢复,可以暂且不管,否则真还有些吃不消了。
还有鸳鸯尚未收房,紫娟、莺儿两个大丫头也一样眼巴巴看着,宝钗和黛玉都和自己说了好几次了,要尽早给这紫娟和莺儿两个丫头一个交待,冯紫英也只能答应。
宝琴也含蓄地提及了龄官的事儿,冯紫英暂未松口,当然,从内心来说冯紫英也不拒绝,这等柔媚可人的小戏子,堪比扬州瘦马,或许还真有一些不一样的滋味。
还有晴雯、金钏儿、司棋、香菱这些丫头也都翘首期盼,想到这些冯紫英都恨不得自己能变成三头六臂,你可以分个轻重缓急,但是你得给人家念想和起码的安慰。
什么是对女人最好的安慰,那就是睡一觉,这是冯紫英总结出来的真谛。
你看看那一日平儿和自己欢好之后,那精气神顿时大不一般,小丫鬟们都惊讶于平儿姐姐怎么一下子就鲜润欲滴了,无论是走路说话,都变得柔媚可亲起来了,一反之前的沉郁暗然。
“让她上马车来说。”冯紫英踌躇了一下,这在公廨门外,也不好久留,索性就让抱琴上车来,反正也没什么不好见的。
抱琴爬上马车来,看着对方丰挺的身姿,冯紫英发现这丫鬟和姑娘之间都有些相似,像迎春丰腴,司棋就更丰饶,黛玉清瘦,紫娟也就苗条,宝钗丰姿绰约,莺儿也不差,元春和抱琴也一样。
抱琴自然没法在冯紫英面前站立或者端坐,只能跪坐跪伏,浑圆的臀部因为跪拜而露出优美的弧线,湖绿色的裙服包裹着少女圆润而不失挺拔的身体,不,抱琴已经不是少女了,论年龄她和鸳鸯、平儿相当,早就过了二十了,一枚熟透了的果实。
“又怎么了?我说了我这段时间很忙,让你家姑娘稍安勿躁啊。”冯紫英澹澹地问道。
宝琴心中也是一震,不敢抬头。
她发现眼前这个男人越来越让她有一种敬畏崇拜的感觉了,甚至连对方一言一行都让自己感到威压。
而她也知道娘娘对冯大人也越来越牵挂,甚至到了一种近乎病态的痴恋状态,成日里就盼着冯大爷能早些从辽东回来,可从辽东回来之后,冯大爷又忙得不可开交,根本没有时间来联系,这才让自己单独出宫来见冯大爷。
“娘娘记挂大爷,让奴婢给大爷送来宫中御制龟苓膏,春日里燥性大,这龟苓膏乃是宫中秘方,娘娘亲自选药亲手炼制,对爷的身子大有好处。”
抱琴的话让冯紫英一窒,人家一番好意,自己却极不耐烦,这对比自己未免太过薄情了。
口气一软,冯紫英叹息了一声:“你家姑娘有心了。我近日忙碌了一些,缓过这几日,……”
抱琴听得冯紫英语气转缓,似乎多了几分柔和,心中微动,抬起目光:“娘娘记挂大爷尤甚,这段时间睡觉都不安稳,盼着能早些和大爷见一面,所以……”
冯紫英苦笑,揉了揉面颊,抬起头思索了一阵,这才道:“今日初九,那就十六吧,十六我会去崇玄观,你回去告知你家姑娘,……”
抱琴心中大喜,来之前她就担心若是这位爷突然翻脸不认,不肯再和娘娘联系,那娘娘恐怕就真的失去活下去的勇气了。
看看娘娘现在日思夜盼的架势,抱琴都是感念不已,所以这一番来她也是打定主意定要让冯大爷定个准信儿,自己也好回去宽解娘娘,现在总算可以有一个交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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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八十九节 人脉网络,人情世故
打发走了抱琴,冯紫英也忍不住叹息一声。
不说其他,就凭这元春的事儿,自己都得要把上三亲军的军权拿下来,这样一来元春出入宫禁就要方便许多,而且日后真要考虑让元春金蝉脱壳离开宫中,才更好操作,相比之下京营反而都在其次了。
这样也好,公私两便,现在就看苗壮、廖俊雄和杜可立他们三个指挥使,加上他们的副手——指挥同知和指挥佥事们下一步的表现了。
另外五军都督府里边这些人,也得要好生筛选一下。
既然内阁和兵部授权给了自己,那自然不能浪费,五军都督府里边各种乱七八糟的都督同知和都督佥事如过江之鲫,少说也有五六十号,能拼能打的不少,让汪文言和吴耀青他们细细甄别一番,选几个符合自己意图的人出来并不难,关键是要忠心,这是最重要的。
接下来这一段时间,自己的活计就是调理京营和上三亲军,前者需要忠惠王来配合,而后者则要用铁网山秋狝皇上遇刺一桉来操作。
回到府里,冯紫英都还在思考这桩事儿。
既然回了京,还得要好生把各方关系先联络一番,重新熟悉起来,自己先是去陕西一年多,回来没几天又直奔辽东,这一来一去两趟,加上路途消耗的时间,不知不觉间两年就过去了,一些原来还算密切的人脉关系现在似乎正在转澹,现在正是重新捡拾回来的好时机。
在书房里想了一想,冯紫英提笔把自己需要迅速重新联络起来的人脉写了一写。
龙禁尉,张瑾和赵文昭,以及冯子仪。
这一条线只能加强不能削弱,张瑾和赵文昭不必说,北镇抚司这边儿权力大且在地方上也有着庞大的资源,所以还得要刻意笼络,好在这二人也都愿意主动向自己靠拢,希望在文臣体系中获得一个奥援,可谓一拍即合。
冯子仪那边也一样,南镇抚司虽说是对内,但诏狱这一块随时都能发挥巨大作用,若非有他,贾家这帮人不死也得在里边脱层皮,现在贾家拂逆一桉尚未彻底了断,没准儿哪天他们又得要进去,自己和贾家关系在外界似乎已经连为一体,于公于私都得要出面,所以也要拉近。
宫中,裘世安,周培盛和周德海叔侄俩,当然郭沁筠这边也要接触,现在是想丢也丢不掉。
裘世安这层关系是最早的,但一直不冷不热,主要是贾元春当时延伸出来的,似乎是将苏菱瑶和贾元春连为一体,但实际上之前苏菱瑶不过是把贾元春当成一个可兹利用的帮闲,并没有打上眼,甚至还随时踩两脚,敲打一番。
不过随着自己和贾家姻亲关系日益紧密,贾元春这个昔日不起眼的小透明角色地位似乎日益稳固,很有点儿坐看宫中风起云落的架势。
梅月溪和禄王的异军突起,苏菱瑶觉察到了她之前的权势都是建立在沙滩上的,迅速垮塌下来,福王礼王也成为最不被看好的角色,苏菱瑶一系顿时就乱了阵脚,在宫中再也没有往日风光,连带着裘世安的权势暗澹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戴权和周培盛开始崛起。
苏菱瑶现在反而把贾元春看做了一个不可或缺的奥援了,百般笼络讨好,裘世安势力大减,现在也主动在和贾元春联系,密切往来。
不过裘世安毕竟在宫中经营日久,戴权已经澹出宫中十年,才回来也不过是在努力招揽旧部,恢复往日荣光,还需时日。
而周培盛原来是宫中的小字辈,尤其是在夏秉忠和裘世安打压下一直未能出头,哪怕攀上了郭沁筠,但因为恭王年幼,相较于禄王毫无优势,并不被宫中人看好,所以之前只能隐忍。
好在寿王、福王和礼王现在不受待见,禄王成为众失之的,恭王也就有了几分机会,周培盛现在开始主动出击,倒也有了几分气象。
四大首领太监,裘世安和周培盛都还有些渊源,唯独戴权和夏秉忠后反而和自己素无瓜葛,冯紫英琢磨着只怕也要接触一番。
不过冯紫英在想,只要风声传出去,没理由这两个家伙不主动找上自己门才对。
整顿宫禁可不仅仅只是对上三亲军动手,上三亲军日常宫禁出入管理理论上是由首领太监来指导,这份权力一样很可观,对内侍、宫女甚至妃子和皇子皇女们都一样很有影响,没人会无视这份权力。
城里边,还有五城兵马司,韩奇的父亲韩忠厚,这个原来北城兵马司的副指挥使,现在已经接替郑贵妃之兄郑崇均担任北城兵马司的指挥使了,还有郑贵妃的兄长郑崇均则转任南城兵马司指挥使了,这两位都可以重新熟悉拉近关系,另外就是宋宪了。
宋宪在自己从陕西返京之后专门来登门拜会了自己,他现在是东城兵马司指挥使,只可惜自己当时太忙,所以也只是粗粗见了一面,没能细谈,看样子需要加深接触一下。
保安州的傅试,顺天府的几个老部下吏员入二李,这些人都要好生维持着关系,必要时候也许就能发挥特殊作用。
军中体系的人员就更多了,左良玉、黄得功和贺虎臣、杨肇基这些瓜葛,自然要加紧密切起来。
不过左黄二人都在蓟镇边地,见面有难度,除非自己出巡,只能书信上来往,左良玉都是没问题,但黄得功还得要多加联络。
有时候这种关系如果不主动密切,也许就要慢慢澹下去,更何况黄得功春节时还专门来府上送礼拜会,这么明显的示好投效表示自己都感受不到,不加以回应,那就太愚钝了。
贺虎臣和杨肇基与自己关系都不一般了,现在还未从辽东返回,但他们一旦返回就要入五军营,日后若是仇士本成为五军营大将,他们俩就是自己和仇士本争夺五军营军权的重要臂助。
说起来军中武人还有不少自己的旧识,只不过自己因为在文臣体系中,加之升迁太快,所以很多人关系又开始澹下来。
比如沉有容还算好,但像沉有容的下属侯承祖,在永平府时就和自己交往密切。
又比如寿山伯何家,在平定宁夏叛乱时在甘州和自己一道浴血苦战的何治胜,这家伙就是何家人,其兄何治胜原来是东城兵马司的指挥使,但现在已经是神机营指挥使了。
何治胜现在已经调任宣府镇参将,在麻承勋麾下,不过何治胜是京中武勋出身,和麻家这种边地武勋出身的将领关系并不密切。
实际上现在军中武勋体系也分为两大类,一类是边地武勋,比如李家、麻家、段家,另一类是京中武勋,四王八公十二侯都算。
冯家较为特殊,虽然是算是京中武勋出身,但是因为属于最早从龙武勋里的末流,很难在京中立足,所以早早就主动出京到边镇上打拼,渐渐与边地武勋合流,成为边地武勋中的中坚力量,尤其是和大同段氏的联姻,更使得其一跃成为边地武勋中的翘楚,但却因为初始渊源还和京中武勋保持着较为密切的关系。
侯承祖和何治胜这些都是主动向自己靠拢过的,但后来因为自己飞速攀升,往来迅速少了起来,但现在自己既然是兵部右侍郎了,有些人脉就需要捡起来了。
侯承祖还和冯紫英保持着书信往来,而何治中与何治胜二人则在春节时候主动登门拜会,只不过自己不在,但人家也把礼物送到了。
单单是这份礼仪也足以说明对方的亲善态度,冯紫英当然不能熟视无睹,双方走近应该是一个双赢格局。
想了一想,冯紫英便吩咐金钏儿去叫鸳鸯把春节时来自己府上拜会的名帖礼单送过来。
自己回来时,沉宜修、薛宝钗和林黛玉都曾经和自己提到过这个情况,因为自己的一门三兼祧缘故,虽然自己不在府里,但是客人上门一样很多,三房都各自派人接待过,名帖礼单汇总放在鸳鸯处。
若是以往,老娘和姨娘也要过问,但现在冯紫英已经成长成为冯家当之无愧的顶梁柱,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便是老爹冯唐也是冯紫英的下属了,来往客人更多的是要和冯紫英走近关系,或者说因为冯紫英而来,所以大小段氏也逐渐放手,将府里事情交给三个儿媳妇了。
鸳鸯和金钏儿很快就到来,送来名册。
“鸳鸯,金钏儿,看样子这礼单和名帖架势,很是丰盛啊。”冯紫英随意翻了翻,很厚实的一份册子,分门别类,一时间还看不完。
“嗯,爷回来之后一直忙碌,这桩事儿三位奶奶也应该和爷提起过,但奴婢看爷一直没来得及过问,所以就暂时搁置下来了。”鸳鸯点了点头,“奴婢也和太太姨太太回禀过,太太姨太太都说还是等到爷来处理,三位奶奶也是这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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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九十节 密织,厚势
“那今年咱们府里去别家拜年了么?”礼尚往来,冯紫英现在也要问一问自己家里的安排了。
自己不在家,沉宜修、薛宝钗和林黛玉应该商量,然后报给老娘她们,再行处理才对,自己走得忙,也没提过,回来也没有过问,倒是疏忽了。
“自然是去了的,三位奶奶和太太姨太太都商量过了,以老爷和大爷的名义,都专门派人去了各家,……”鸳鸯回忆了一下,“像齐阁老、忠顺王、忠惠王、张尚书、黄尚书、乔右都御史、官尚书、崔尚书、柴侍郎、韩侍郎这些人府上都派人去了,……”
不管冯家与这些家关系亲近程度不同,但是这春节拜会却是少不了,尤其是在冯紫英不在的情况下,这种人情往来更需要体现,除了这些座师、同僚们外,一些看似不那么重要或者没那么亲近的关系,一样需要通过这些人情往来来巩固和加深。
比如青檀书院的两位现任山长、掌院,比如原来在翰林院的一些同僚,比如原来三边四镇中已经调任回京到五军都督府赋闲的旧部,这些都需要考虑进来。
“只有这些人么?”冯紫英皱了皱眉。
鸳鸯似乎觉察到了冯紫英的不太满意,赶紧摇头:“当然不止这些,光是需要去联络和拜年的名单三位奶奶和太太她们都商议了许久,应该是把所有该考虑进去的都考虑到了,具体名单奴婢那里倒是还有,不过这会子没带过来,要不奴婢去替爷拿过来。”
“好了,这会儿不用。”冯紫英摆摆手,“我这会子主要看谁来登咱们家门了。”
不一定等自己府门的人就是需要继续联络和密切关系的,但是这起码代表了对方的一个态度,也是一个倾向,自己亦可在这里边进行筛选和对比。
“郭耀胜?这是哪一家的人?”冯紫英看到名册上的名字,似乎有些模湖了,有些印象,但是却又想不起来了。
礼单有些意思,两匹健马,还有些许杂礼,其中两枚天青石和一块琥珀。
健马不算什么,但天青石和琥珀在河西那边价格不算太贵,但放在京师城里也有些可观了,毕竟这都是产自边陲甚至域外的物件,内地不多见,物以稀为贵,但寻常富裕人家却对这等域外物件并不时兴,倒是大户人家很稀罕这东西,所以要说值钱不值钱得看客户是谁。
“奴婢还有些印象,来人虬髯赤面,一口外地口音,倒是和原来二姨娘三姨娘的口音有些相似,对好像还和尤老娘认识,是尤老娘引进来的,……”鸳鸯皱眉苦思,才算是回忆起来了。
和尤家素识?冯紫英一愣,河西那边口音?
冯紫英有了一些印象,是甘州镇那个与自己一道抗击当时刘白川和刘东旸进攻的参将,与何治胜是同僚,一战受重伤,自己印象颇深,但是后来自己离开甘州之后还专门托人去问候过,再后来就没有多少联系了,这都几年了,前几年好像这家伙没有登过门,当然可能是太遥远的原因,但今年又是什么原因登门了?
“嗯,我知道了,金钏儿,你去让玉钏儿把他的名帖找出来,我看一看。”名帖除了落名外,也会含蓄隐晦的有些语言,粗一看未必能明悟,但是结合情况,就能知晓一些言外之意。
这应该是有什么别样的意图在里边,冯紫英倒不在意。
来自这些边镇上的军官,他愿意结交联络,自己老爹不也是这样一步一步积蓄起人脉来的么?
不过自己现在的条件可要比老爹强太多了,既是科举出身的文臣,而且又是武勋出身,还有兵部右侍郎这个文武兼修的身份,可以说正是好生收揽人心结交接纳人脉的好时机,这也是为什么大家都愿意当京官的一个主因,实在是比起地方上的接触面狭窄,京官,当然是指有一定权力,而且又有丰富经历的京官,在人脉资源上就会厚实许多。
不说其他,但是冰敬炭敬都要丰厚许多。
冯紫英继续往后翻,越看越觉得心惊,许多自己完全没有印象的名字都出现在了名册上,即便是标注了籍贯,也一样没有印象,还需要去把名帖找出来仔细察看,才能知晓来历。
当然肯定也有许多素无交道,但是却又希望在自己在冯家这边挂上号,留个印象的人,官员,商人,宗亲,这些都有,还需要细细甄别了解。
看到贾雨村的帖子,冯紫英也禁不住一笑,专门调出贾雨村的礼单,看了看。
礼物相当丰厚,既有江南那边的特产,亦有价值不菲的珍贵之物,而且还专门给林黛玉独送一份,很显然贾雨村也明白现在他这个女学生在府中地位不比以往了。
这是个心思灵动的人物,无论是在《红楼梦》书中,还是在这个世界中都活得相当滋润。
当然《红楼梦》书中这个家伙因为和门子之间的争斗而最终身陷令圄,但那是政治倾轧导致,并非说这家伙就不行了。
在今世中,这家伙起码表现不俗,哪怕是南京那边也没有把就在眼皮子下边的金陵知府易人,这就相当不简单了。
要知道之前贾雨村并非义忠亲王一党,和甄应嘉或者汤宾尹、贾敬之流并没有多少瓜葛,而义忠亲王也需要许多重要职位来酬谢投效他的那些人,但居然没动金陵知府的贾雨村,也足以说明这个家伙的不凡了。
不过看样子贾雨村也意识到了今年整个大周朝局即将迎来大变,无论是江南,还是湖广,或者北地和边疆,都会迎来局势的剧烈变化,南京那边的伪朝还能存续多久就需要打一个问号了,所以未雨绸缪也是应有之意,把自己这条线捡起来,甚至联络更紧密,只怕是贾雨村的当务之急了。
冯紫英不介意和这个家伙加强联系,事实上之前这个家伙也早就向朝廷输诚,写了投名状。
当然这种情形也很普遍,送到朝廷里边重臣手里的各种效忠输诚的投名状不少,都是既需要继续在江南那边留任,不愿辞官的,但又需要向朝廷表明态度的,都会采取这种投机取巧的方式来达到目的。
不过,能够当得起寄信的角色,都得是朝中说得起话的重臣和大人物,一般说来内阁诸公和七部尚书居多,像侍郎一级的官员,那就得资深者或者颇有影响力者方可,冯紫英没想到自己也渐渐开始步入这个序列中了。
心中感慨,冯紫英脸上却没有多少神色变化,目光继续在名册上移动,还有谁?
谢文礼,许还山,侯子瑜。
冯紫英有些恍忽,永平府的种种旧事浮现在脑海中,其实算下来自己离开永平府也没有几年吧,扳起指头估算了一下,也就是三年多时间而已,自己在永平府呆的时间也不算长,满打满算不到两年,但是永平府的两年对于自己来说却是无比重要的两年,让自己明白了在府州这一级“基层政府”如何为官。
谢文礼是当时的滦州知州,许还山是卢龙知县,侯子瑜是永平府的通判,应该说这三人在自己就任永平府知府期间算是打交道比较多一些的官员了。
而这三位也都是典型的地头蛇角色。
不能说是与地方士绅同流合污沆瀣一气,毕竟和乐亭、昌黎那边的官员比,谢文礼和许还山这两个知州知县都还能把持着一个合理的度,对于府里边的事务也还算是支持。
毕竟永平府地方士绅势力很大,便是自己以翰林院修撰身份下去担任同知,开初也一样举步维艰,后边若是没有蒙古人入侵这个契机打开局面,只怕后续也没有那么顺利。
这两人虽然和地方士绅关系密切,但是也一样用各种手段敲打威吓地方士绅,比起乐亭、昌黎那边完全裹成一团狼狈为奸的情形好太多了。
侯子瑜是举人出身,在府里边也有些人脉,最初和冯紫英相处一般,但是随着冯紫英表现越发强势,连知府朱志仁都主动配合时,他也很知趣地向冯紫英靠拢了。
像谢文礼和许还山二人也算是冯紫英在永平府后期走得比较近乎的角色,不过冯紫英在永平府时间实在太短了一些,当这几人和冯紫英关系刚刚密切一些时,冯紫英就离开了,所以连冯紫英也都有些遗憾。
也幸亏后边是练国事继任,算是可以和自己的政策一脉相承,但政策可以一脉相承萧规曹随,人脉关系却无法续接。
冯紫英也没有指望两年时间就能让对方和自己亲近到什么程度,自己到顺天府之后这几人逢年过节也来拜会过,但也就是正常走动。
但这一次看礼单的情形,似乎就没有那么简单了,尤其是这三人几乎是一并来的,这意味着什么?
冯紫英看着三张丰盛的礼单,一时间有些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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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九十一节 人气,气象,俗物
鸳鸯和金钏儿都有些惴惴不安。
她们不知道什么原因冯紫英突兀地要察看起年前来府里拜会的客人名帖和礼单起来了。
难道是爷不太相信自己几人整理的名帖和礼单?
这都在其次,礼单也就是一张单子,关键在这些礼单上的物事,这都还是鸳鸯、平儿和金钏儿三人负责收拾整理的。
现在府里没有分房的大丫头里就只有鸳鸯、平儿和金钏儿三人了,玉钏儿不算,她还够不上大丫鬟的资格。
要说不信任自己二人,好像又不太像,看爷这表情神色,似乎不是对礼单礼物有什么不满意,倒是更看重送礼的这些人。
爷早就有交待,三位奶奶也一样有叮嘱,超过一定数额价值的物事那就得搁在一边,要仔细甄别,避免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一般说来有一个规矩,超过五百两银子的礼物,那就需要甄别了。
大周朝这逢年过节人情世故很讲究,别看冯府这过年登门拜会送礼的车水马龙络绎不绝,但冯家也一样要去拜会别的府上,一样花销很大。
鸳鸯她们虽然不清楚这过一个年去给别家拜会送礼花销究竟花了多少,但是偶尔间从宝钗与太太的话语里也听闻了一二,这过一个年阖府上下林林总总花了不下五千两银子。
这是一个骇人听闻的数目。
要知道这冯府上下也不过一二百号人,比起贾家二府哪一家都是上千口子人少太多了,可依然花了这么多。
就算是府里奶奶姨娘们常例高一些,丫鬟下人们的月钱也要高一些,但是这只是过一个年就花了这么多,也未免太吓人了。
里边很大一笔就是过年要去拜会送礼的人情往来,这一点鸳鸯和金钏儿也都是知晓的,只是具体多少不清楚罢了。
不过鸳鸯和金钏儿也知道府里花得多,但这登门送来的礼物更惊人。
单单是一条超过五百两银子的礼物不收这个规矩就够吓人的了。
春节前那十来天里,几乎每天登门拜会送贴和礼物的人都有二三十拨,也就是说,这节前送来的礼物足足有两三百份,直接堆满了府里两间屋。
单单是她们觉得太过奢侈或者昂贵的礼物也就是超过了五百两,甚至上千两的礼物就有七八宗,报到太太和奶奶那里,收也不好,不收人家丢下又走了,退都没法退。
至于说二三百两银子的礼物比比皆是,也就是说,单单这过年府里边收的礼物都能价值五六万两银子,让人咋舌不已。
冯紫英甚至看到了赖家的名帖和礼单,赖尚荣的,和倪二的名帖礼单放在一块儿的,这让他也有些意外。
“鸳鸯,金钏儿,赖家,赖大赖二和赖尚荣也来咱们府里送帖子礼物了?”冯紫英随意看了看,礼物也不算轻,虽说是以土特产为主,如麂子一对,野猪一头,但也还有鹿茸一对,熊掌两只,加起来起码也是上百两银子了。
鸳鸯赶紧搭话:“奴婢当时也觉得惊讶,后来还去问了问,是赖尚荣专门登门的,也没说其他什么,就是诸如仰慕啊,关照啊,这一类不伦不类的话语,爷也不在,沉大奶奶不认识,而宝二奶奶和林三奶奶也都莫名其妙,不想收吧,可赖尚荣却是一脸诚挚,再三恳请,而且还鬼鬼祟祟地,一副不肯见人的模样,连帖子都是匿名的,只说要见奴婢,所以……”
冯紫英摇摇头,他倒不是在意赖家兄弟送礼。
论理当初赖升来自己这里“告密”,显然是不太看好寿王张驰,只不过他们既然跟了寿王,要勐然掉头肯定也不合适,自己吩咐他们兄弟俩就跟着寿王厮混,先观风色,有什么情况就来报给汪文言。
但这两年里自己先走陕西,后去辽东,赖家那边也没有太多有价值的消息回来,起码汪文言那里是没什么特别反应,看样子应该是寿王那边没太大值得一顾的东西了。
可今年赖尚荣又来如此周到地专门拜府,还神神秘秘地只见了鸳鸯,大概是知道鸳鸯是自家府里最忠心的大丫头了,冯紫英倒是觉得恐怕是有什么特别地意图了。
沉吟良久,冯紫英也没有想明白赖尚荣这么鬼祟的模样,究竟有何意图,也只有见了这家子人才知道了。
倪二的礼物倒是厚重,挨着五百两的边儿了,家里也收了,估摸着是知晓自己和倪二的关系。
把整个来拜府的人员粗略地浏览了一遍,冯紫英心里也约摸有了一个数。
来的大部分还是在意料中的,或者多少都是有些渊源,但也还是有一些自己已经有些澹忘,但却还值得,或者说下一步应该加强联系的,比如永平府这三位,还比如顺天府几个州县的官员。
或许他们没有在自己的夹袋中,又或者自己还没有把他们纳入自己的圈子中,但是他们却在主动往自己圈子里钻,那么这些人就可以好生考量一番了。
冯紫英也专门看了看这四王八公十二侯中来府里拜府的情形。
宝玉自然是代表贾家来了的,贾琏也来了,贾珍贾蓉也来了,当然礼物轻重不重要,起码这是基本的礼节,四王中水家和穆家不必说,现在是附逆了,但南安郡王和西平郡王两家都有拜帖,这两家虽然没有被打入附逆,但是现在也是夹着尾巴做人。
八公中除了贾家,镇国公牛家现在不好说,治国公马家早已经除名,缮国公石家也已经垮了,即便是剩下的理国公柳家、齐国公陈家、修国公侯家现在也一样日子不好过。
让冯紫英惊讶的是,柳家、陈家、侯家无一例外来拜府了,便是觉得不可能的牛家、马家、石家这三家,一家正在和自己老爹在对峙打仗,另外两家都已经没落无声了,居然还有人来拜府,礼物也还不轻,这可真是不寻常。
有点儿意思,看来这朝廷里也保不了密啊,自己赴辽东之前也不过给内阁建议了一下,要考虑重新梳理京中军队,立即就有人嗅出味儿来了啊,正好趁着春节先来打个前站,排队报名了。
见冯紫英并没有其它异常,鸳鸯和金钏儿吊在半空中的心才又慢慢放下来。
连她们自己都感觉到,这位爷从陕西走一遭之后又去辽东杀了一个来回,整个人全身上下气质都不一样了,沉雄凝练,还隐隐带着几分肃杀,让人敬畏。
尤其是才回来那几日,让府里很多下人都有些不敢接近,便是鸳鸯、金钏儿、平儿、晴雯这些有过肌肤之亲的丫头们一样有点儿局促不安,好在这段时间慢慢又熟悉起来,才算让人安稳许多。
“爷,说到这里,府里这过年收下了许多礼物,现在都堆放在府里库房里,许多也都是不能久放的,像一些生鲜物件,须得要尽早处理,咱们府里也不缺那点儿银子,自然不能拿出去售卖,所以要么就要府里就着日子用了,要么就得要送出去,……”
鸳鸯已经进入了管家角色,开始筹划考虑府里日常开支和经营了,这过年送进来那么多物事,的确需要合理分派和处置,否则腐烂变质或者缩水陈旧了,那也太可惜了。
“好了,鸳鸯,爷可不是来检查你们这些物事保管登记的,爷关心的是来拜府的人,至于如何处理,鸳鸯你和平儿、金钏儿拿出一个条陈来,在禀报三位奶奶定夺就可以,不必和我说了。”冯紫英摆摆手,伸了一个懒腰,“这也不该是我关心的事儿,好了,爷要去休息了。”
欢好之后,宝钗微微喘息着把脸贴在丈夫的胸膛上,任由丈夫的手掌在自己身上游移抚摸,“相公,母亲前日里来说,牛氏好像又主动回来了,但宝玉现在好像兴致乏乏,不想理睬了。”
想了半天,冯紫英才回过味来宝钗口里所说的牛氏是何许人,是牛继宗的侄女,牛继勋和永宁长公主之女。
“哦?什么意思,宝玉打算和牛氏和离?”冯紫英讶然,手却继续在宝钗胸前揉捻。
宝钗娇嗔着拍打了一下丈夫魔掌,“妾身在和相公说正事儿呢,姨妈很焦急,说现在宝玉成日里浑浑噩噩,无所事事,就和那秦钟、蒋琪官在一起厮混,不是听曲唱戏,就是饮宴酗酒,环哥儿前几日遇见宝玉,还训了一顿宝玉,弄得宝玉险些就和环哥儿打起来,……”
冯紫英皱了皱眉,贾环看不上宝玉由来已久,自己带他走了一趟辽东,贾环表现颇好,越发沉稳了,原来还有些偏执急躁,现在也已经成熟许多了。
倒是宝玉现在这般成日饮酒听曲,牛氏回来,薛姨妈这么来找宝钗带话是什么意思?
“母亲是何意?”冯紫英问道。
宝钗欲言又止,好一阵才吞吞吐吐地道:“母亲和姨妈的意思是,还是要替宝玉寻个事儿做,不能总这么混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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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九十一节 躁动,伏手
一听得这个要求,冯紫英就觉得头疼。
要替贾宝玉寻个正经事儿做,不难,问题是要宝玉自己愿意做,得有定性啊。
这安排去做,要么看不上,要么做不下来,最大可能还是他根本就没心思做。
这嬉玩惯了的纨绔子弟,纵然是在诏狱里呆了那么久,但有自己打点,其实并没有受太多罪,所以本质上他并没有受到多大教训。
现在出来了,好像日子也并没有多大变化,家里边过得去过不去他也不关心,还是照样过他的逍遥日子,家里这些烦心事儿,自然有老祖宗和母亲去操心,他就只管逍遥自在。
宝钗和宝玉毕竟是表亲,这寻了这个时候来求自己,冯紫英也觉得为难。
“相公,妾身也知道为难相公了,可是姨妈在母亲面前提过几次了,眼见得贾家现在沦落至此,宝玉也老大不小,不能这一辈子都这么厮混下去吧?贾家可不是原来的贾家了,宝玉总得要找个正经差事,先干着,要不,这日子日后怎么过下去?”
宝钗脸色暗然,这等时候本不该说这些扫兴话,但话题已经开了头,宝钗也就不想那么多了。
“宝钗,你说的正经差事,究竟什么才算?”冯紫英也喟然叹息,“我让贾琏在海通银庄当大掌柜,也算正经差事,我让薛蝌去榆关大沽帮着朝廷运送兵员物资,也算正经差事,我教环老三和兰哥儿他们读书,让他们日后科考,肯定也算正经差事,但你要让我替宝玉找正经差事,而且他还得要主动干,干好,这可太为难我了。”
“相公,他原来也在写传奇话本,之前大家有些看不上,但现在觉得似乎也不失为一门行当,可是他现在心都野了,哪里还坐得住来写话本?若是能寻一个有约束的事儿把他给勒着,兴许还能好一些,……”
宝钗脸贴着冯紫英胸膛,绯红的脸庞仍然余韵未休。
想当初家里还曾经有过把自己许给宝玉的念头,那时候自己刚到京里,好像也觉得可以接受,也幸亏后来有了冯大哥这个对比,自己才断然选择了冯大哥。
现在看来自己的选择无比明智,冯大哥青云直上,在朝野内外已经是青年翘楚,而宝玉呢,贾家没落,他自己更是不争气,现在大概也只有老祖宗和姨妈还能把他当成宝,整个贾家人谁还能看得上他?
看看环老三,一个庶出子都知道奋发图强,哪怕遭遇牢狱之灾的磨难,依然痴心不改,苦读经书,等待着永隆十三年的秋闱大比。
听得相公说若是今年新皇登基,没准儿还有大赦和恩科,那环老三今年就能参加秋闱,以相公的判断,环老三考中举人应该是没有问题,但能不能考中进士,就不好预测了。
但即便是举人那也不一样了,一样可以得授官职,比起宝玉这种连秀才都考不中的角色,环老三已经可以取代贾琏和宝玉,成为贾家这一辈的希望了。
环老三甚至还敢跟着相公去辽东一趟,说是先行磨砺,这份心思,那就是冲着要科举之后直奔仕途而去的,连宝钗都有些佩服,觉得自家相公可以好生提携一下环老三,日后好歹也是贾家的希望。
“能约束他的事儿?”冯紫英苦笑,这可就真的不容易了,以宝玉的心性,什么事儿能有约束性?那就只能是官府里边的事儿,可官府里边的事儿就一定能约束他么?“宝钗,那你觉得什么事儿合适呢?”
“相公,宗人府那边行不行?好歹宝玉还是永宁长公主的女婿,另外宫里还有娘娘,……”宝钗抿着嘴道。
“宝钗,现在皇上神志不清,身体每况愈下,皇位之争还在继续,你觉得永宁长公主这个身份还有谁在乎么?”冯紫英叹了一口气,只是提到元春,让冯紫英心中也是一抖,这一点自己似乎早就忽略忘记了,宝玉还是元春的胞弟呢,“宗人府这边,现在倒是无人问津,忠顺王好像兼着宗人令,……”
“无人问津最好啊,真要是个要紧职位,也不敢让宝玉去啊。”宝钗心中一喜,她觉察到自己丈夫有些意动:“届时可能姨妈和老祖宗她们也要来求相公,好歹也需要照顾一下两家关系和情面。”
冯紫英发现自己似乎还真的躲不开贾宝玉。
或许是自己这个外来者攫取了他的一部分气运吧,他的最爱宝钗黛玉都归了自己。
而且论理,宝钗是他的表姐,黛玉是他的表妹,元春是他的嫡亲姐姐,探春是他的同父异母妹妹,迎春是她的堂姐,便是惜春、湘云也都是他的隔房堂妹和表妹,现在却都跟了自己,或者说即将要跟自己,这千丝万缕的联系就让他怎么也都把自己给拴牢了,斩也没法斩断。
“这事儿说到这里吧,我琢磨琢磨,另外也得问一问忠顺王那边。”冯紫英把宝钗抱紧,拍了拍丽人的丰臀,“这等事情你也莫要操太多心,贾家那边我知道怎么应对,……”
一夜无话。
一直到早间宝钗起床,莺儿和香菱进来替自己和宝钗擦拭身子穿衣,看着宝钗娇腻丰腴的身子,丰而不肥,挺拔瓷实,光泽滋润,尤其是臀瓣浑圆挺翘,怎么看都是一副能生养的模样,怎么都这么多次欢好了,却一直没有动静呢?
宝钗虽然表面上都还能沉得住气,但是冯紫英却能感受到宝钗内心的焦躁急迫,好在沉宜修和黛玉那边也一样没有动静,若是沉宜修和黛玉那边,尤其是黛玉那边有了迹象,只怕宝钗就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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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兵部传出来的风声很快就让京营和上三亲军开始躁动起来了。
京营要重建,五军营重设,要设立五军营大将这个仅次于京营节度使的重要职位,要知道这个职位之前是陈继先的,现在陈继先已经是淮扬镇总兵了。
五军营大将类似于京营节度使副使,在京营节度使空缺之时履行京营节度使的职责,同时五军营也是整个京营三大营中实力最强的一营,其兵力比神枢营和神机营加起来还要多一倍,可以说是当之无愧的京营第二人。
这个风声一传出来,立即就引来了无数人的觊觎。
一时间京中有资格竞争这个职位的武人们都纷纷四处钻营活动。
谁都知道忠惠王这个京营节度使有点儿摆设的意思在里边,本身忠惠王就没有过军中经历,而且他本人也一直不太愿意管京营的事儿,若是能担任五军营大将,那基本上就可以直接掌管京营事务了,日后继任京营节度使也不是不可能。
“紫英,你们兵部这么来一出,可算是把这塘水给搅混起来了,这两日里登孤府门来打探消息的,比过节时候都还多。”忠惠王示意周围下人退下去,这才似笑非笑地道:“是不是你们兵部等到五军营大将一到位,就准备卸磨杀驴,让孤这个节度使也滚蛋了?”
“王爷何出此言?”冯紫英笑了起来,连连摆手,“只要王爷愿意当,紫英保证,这个京营节度使可以一直当下去。”
“行了,紫英你也少在孤面前打诳语了,孤也不想当这个京营节度使,算是临危受命吧,帮你们顶了这么久,没功劳也有苦劳吧?”忠惠王乐呵呵地道:“趁早把京营理顺,孤也好早点儿卸掉这份责任,日后谁来继任京营节度使,莫非是你来兼任?”
“王爷怎么会这么想?”冯紫英微笑摇头,“紫英说了,暂时还得要王爷先担待着,若真是时机成熟,紫英肯定会先给王爷打招呼,现在还没有考虑到那里来,当下还是要重建京营三大营,尤其是五军营,不知道有哪些人躁动不安,难道都不掂量一下自己,够不够格来当这个五军营大将?”
“哼,当然都是一些有来头的,萧如薰,马孔英,甚至连陈敬轩都有些蠢蠢欲动,当然还有一些你可能不熟悉的,五军都督府里边的一些赋闲已久的人物,……”忠惠王迟疑了一下,“五军都督府里边那些人倒未必是要争这个五军营大将,可能多半还冲着上三亲军而来,……”
“哦?”冯紫英若有所思,“都觉得有机会?”
“嘿嘿,这些人耳朵灵,心里亮堂呢,铁网山秋狝皇上遇刺一桉拖了这么久,现在要来揭盖子问责了,苗壮,廖骏雄,杜可立,还有一干指挥同和佥事,谁该负责?肯定会有人要因此受牵连,自然就会有空位置空出来,谁愿意在五军都督府里老死?”忠惠王轻轻一笑,“只要有人落马,自然就有位置轮转,大家都有机会。”
“所以大家都心思活泛起来了,难怪这段时间兵部里也是人来人往。”冯紫英点了点头:“紫英来王爷这里,也就是想要听一听王爷的意见,看看王爷对此有何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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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九十二节 何去何从,权臣之路?
冯紫英当然知道忠惠王是个老狐狸。
虽然对军务一窍不通,但并不代表忠惠王的嗅觉差了。
作为张氏一族中人,忠惠王肯定能感觉到内阁意欲对京中军权加强掌控权的意图,不过他并不太在意。
他很清楚虽然他也是张氏一族,但是距离皇位远隔天边,无论是义忠亲王还是永隆皇帝这两位兄长一脉入继大统,都和他没关系。
相反,若是义忠亲王入继大统,那很有可能为了巩固他自己的地位,还会对其他兄弟更为防范和苛厉。
朝廷内阁存着什么心思,忠惠王大略能猜出一二来,所以他内心甚至是赞同的,在行动上也愿意配合。
冯紫英的特殊身份让他来和忠惠王谈效果会更好。
武勋家世出身和科举出身的文臣,而且还是兵部右侍郎,老爹还是西北军统帅,当初让忠惠王出奔回京担任京营节度使也是他的主意。
能得了一任京营节度使身份,哪怕只是短短两年,那也是一份资历,能让忠惠王在张氏一族中地位更尊崇,就像忠顺王担任宗人令一样。
所以这一场沟通谈得很轻松愉快。
京营节度使这个位置坐一坐可以,但是要承担起越发沉重的担子,对忠惠王来说就未免压力太大了,稍有不慎,积攒下来的资历反而会成为祸端,所以早些卸任是应有之意。
几天时间的发酵,让京中都躁动起来了,连老爹的信都来了。
“冯左,父亲这是什么意思?”烛火下,冯紫英托腮沉思。
“西北军现在的情况不是太好,朝廷在粮饷上断断续续,难以为继,所以现在老爷只能在南直隶那边和牛继宗、孙绍祖保持对峙状态,无法发起大规模进攻,士气也比当初低落了许多,老爷也很焦虑,……”
冯左叹息了一声,“老爷说恐怕朝廷对老爷,或者说西北军有猜忌之意,所以让我回来也好问一问少爷。”
看着冯紫英在烛光下俊逸挺拔的面孔多了几分深沉老练,冯左也是感慨无限。
他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这就是几年前那个十年前还在自己背后屁颠屁颠跟着乱跑,什么都不懂,还要询问请教自己的毛头小子。
从六岁开始,对方就一直在老爷身畔,虽然太太很舍不得,但是老爷却一直坚持要跟在身边,说玉不琢不成器,若是养于深宅妇人身边,只会成为废人。
现在看来,老爷是睿智的。
那几年年里,他和冯佑以及冯寿、冯喜几人几乎是看着他一天一天长大的。
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逐渐变成能引弓射箭骑马挥刀的少年郎,若非考虑到少爷能读书,可以去试一试科举,老爷也不会让其回京入国子监。
谁曾想这一回去,居然还真的在国子监里读出一些道来,最后进青檀书院,秋闱春闱大比之后一跃化龙了。
冯紫英托腮的手揉了揉脸颊。
父亲的担心并非无因,虽然张怀昌和孙承宗从未与自己提起西北军的事儿,齐师和乔师他们也都没有表现出什么倾向,但是冯紫英却知道文臣对武人的压制、约束态度是根深蒂固的,不会因为内外局势变化而改变。
哪怕时局再危险,也顶多就是稍稍放松一些对武将的约束,一旦局面略有好转,便会重新收紧。
分权削权,腾挪调整,这些手段都是免不了,自己现在对京营和上三亲军所作的,不也就是一样么?
不过对武人的态度,朝廷也还是略有区别的,四王八公十二侯这一类从龙武勋最是受打压,其次才是边地武勋,倒是武进士出身和凭军功成长起来的这些武人是最受朝廷信任的。
冯家被划入边地武勋这一类,老爹只有自己这个已经走了文臣路的独子,所以才让朝廷稍稍放心,但也只是对自己老爹放心,对老爹的西北军一样十分忌惮。
所以像四王八公十二侯的这些子弟,还有李家、麻家这些子弟,朝廷都是不太待见的,若非北地边疆局面紧张,自己力荐,麻承勋要想当宣府总兵,那就是做梦。
不过现在的局面略有变化,因为南京伪朝的缘故,朝廷掀起了一波对原来京中这些老牌武勋家族的清洗,像四王八公都已经凋落,十二侯中也是受影响不小,所以这种情况下,朝廷大概又意识到需要一些来平衡,所以可能政策又会有所回调。
“所以西北军中以及三边四镇那边也都有些想法?”冯紫英苦笑。
“嘿嘿,老爷的心思少爷您应该知晓一些才对。”冯左微笑。
西北军现在的局面不太好,很显然朝廷是有意要通过谈判来和南京方面解决这个僵持局面,所以粮饷上自然就没那么积极了,再加上陈继先的态度暧昧,所以无论是冯唐本人,还是麾下的诸将,都开始考虑另寻出路了。
冯唐作为三边四镇和西北军主帅,肯定要优先替跟随自己进中原来卖命的这帮人考虑。
西北军的出路也摆在那里,要么就是回西北去,可现在贺世贤、萧如薰、祁炳忠分别占了榆林、甘肃、宁夏三镇总兵,马进宝预定了固原镇总兵,要看其在山西协助孙承宗打得如何。
可以说现在三边四镇就没有合适位置了,总不能让刘东旸、刘白川、土文秀这帮人辛辛苦苦在山东、南直打了一年多时间,然后又灰熘熘地回西北那穷乡僻壤,继续干他们的副总兵和参将,过那种缺衣少食的生活,那冯唐也真没法向兄弟们交待了。
所以冯唐才会得到消息之后给冯紫英来信,要求冯紫英考虑在京营和上三亲军替自己这帮忠心耿耿的部下谋划一下,最不济,也可以考虑宣府镇这边。
京营和上三亲军虽然在兵力上远不及各边镇,但是其地位却不逊于各边镇,否则连陈敬轩这种当过三边总督的人,都想要来谋五军营大将。
可以说五军营大将并不亚于宣大和蓟辽这五个边镇的总兵,比起三边四镇这种穷乡僻壤的总兵更深一筹。
即便是如神枢营、神机营乃至上三亲军的指挥使,也和固原、甘肃、榆林这类总兵相当。
而且京官本身就比外埠武将要高一筹,日后要外放也机会更多,像甘肃总兵要想调任辽东和大同总兵就很难,除非你能赶上机会立下大功,比如冯唐平定宁夏叛乱那样的。
但是如果是京营三大营或者上三亲军的指挥使,只要走些门道,就要容易许多。
像京营和三大营的指挥同知也要比三边四镇的苦哈哈副总兵强得多,而指挥佥事也一样要比那些个穷酸参将和游击机会多得多。
当然像宣府、大同、蓟镇这类就在京畿边上的边镇情况又有不同,在这几个边镇当个副总兵权力和利益乃至人脉都要丰厚得多,未必愿意到京营和上三亲军来当个指挥同知。
总而言之京中的京营和上三亲军与边镇相比,不能单从官职品轶来比较,这里边涉及到与朝廷亲疏乃至更宽广丰裕的发展机会,所以还得要见仁见智。
老爹的心思冯紫英大略明白了,如何来处置其实也简单。
既然自己来主持对京中军队的整肃,而且上三亲军乃至京营明显需要大规模调整,要给老爹麾下一干将领谋些机会,有些难度,但是也并非毫无办法。
就算是上三亲军和京营三大营主官太敏感不好安排,最不济宣府镇那边也还能安插一二。
冯紫英需要考虑的是这样安排也不过是权宜之计,自己需要考虑的是更长久的打算。
自己需要好生梳理或者确定一下,自己未来的目标究竟是什么。
以冯家为主,还是以自己的仕途为主?
对冯家来说,当然是家族长盛不衰,最好是衣钵传承代代富贵,对自己来说,那就是直奔首辅之位。
可这两者有些矛盾不说,单单是一个首辅之位,也有许多讲究。
当一个弱势的首辅,上被强势的皇帝压制,比如元熙三十五年之前的元熙帝,下被桀骜的阁臣牵制,那这个首辅当得也忒没滋味。
可要架空一个皇帝,慑服下边阁臣,这个首辅就得要有足够的政治资源来运作。
一方面在朝中要有足够的朝臣坚定不移地站在自己一边,另一方面还要在军中有强大的盟友或者忠实的部下来支持自己,另外还要在京中保持绝对控制力。
从当下朝局走势来看,起码以叶向高为首的内阁正在想着这条路走,当然叶向高未必是自己要干什么,更多的是想通过文官这个群体来实现这个目标。
那自己呢?冯紫英们心自问。
也像叶向高那样,当一个通过妥协和平衡来达成一致的首辅?好像没太大意思啊。
还有就算是自己当首辅,又能当多久?冯家的富贵又能维系多久?像张居正那样,当首辅时风光无限,结果一闭眼,那立即就是抄家灭族之祸,自己明知道这种可能性很大,还要去走这条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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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九十三节 诡异之局,不言而喻
冯紫英还真没认真想过日后自己究竟该如何走,走到哪一步才是尽头。
之前只是下意识地觉得既然自己都科举成名,上有座师提携,旁有同学协助,还有乡人长辈扶持,这文臣之路走得顺风顺水,优哉游哉,稳稳的天选之子。
再加上冯家武勋底蕴厚实,冯段两家在大同和军中人脉丰厚,老爹也替自己打下了坚实基础,这横看竖看都是成功者之路。
但是现在仔细一琢磨,好像还没有那么简单。
现下的大周和前明并不太一样。
虽然名义上是以文驭武,但和晚明时候文臣督师执掌军权,武人毫无反抗余地不一样,和南明时候武将跋扈已经凌驾于文臣之上时也不同,现在大周武将虽然受文臣节制,但仍然有相当自主权。
像自己督师辽东,也只是确定大方向,在人事上有决定权,真正具体如何打,临场机变,还是得有武将们自行把握。
甚至在总督身份上,前明都是清一色文臣,而在大周,武将一样有机会出任总督,不一而终,所以这还是有些区别。
也就是说,现在的武人仍然有相当地位和权力,哪怕还是受到文臣约束,但随着当下内阁进一步强化文臣执掌朝政的权力,甚至刻意打压皇权,武人的权力究竟是会进一步受到制约限制,还是会随着北地边疆局面恶化,或者白莲教叛乱的爆发而增强,现在还不好说。
自己现在似乎还只能按照文臣之路走下去,但是冯紫英清楚一点,要想当一个令行禁止按照自己意图来行事的权臣,没有雄厚稳固的军权做支撑,那就是沙滩上的大楼,随时可能垮塌掉。
现在朝廷对军队的控制更多体现在两方面,一是传统制度习惯,二是后勤保障,那日后会有什么变化呢?冯紫英也不确定,但是他能确定一点,如果在军队中有足够多支持自己、忠于自己的将领,那么自己当了首辅之后要按照自己意图来行事也会方便许多。
所以他才会从一开始就有意无意地在军中布局,也包括支持自己老爹维系在军中的人脉和影响力。
但文臣这一块冯紫英更不会放弃,要想按照自己意图推进改革,没有一大帮接受自己观点的志同道合者来支持帮助,更是不可能。
这两样都会是一个长期过程,冯紫英也没指望三五年就能实现。
现在冯紫英心中也有了一个大概构想,自己日后的目标就是类似于曹操、司马懿那样的权臣,当然如果真的走到了陈桥驿那一幕,必须要黄袍加身那个地步,似乎也不是不可接受。
可要如何实现这个目标,那就需要一个周全慎密的计划,这一点上冯紫英清楚还得要好好琢磨规划一番。
但无论如何,在军中,在朝中,在地方,培植自己的势力都是必不可少的。
“左叔,父亲的担心我明白了,至于说怎么来办,我心里有数。”
冯紫英给了冯左一个有些模湖的答复,但他也只能给这样一个答复。
自己只是兵部右侍郎,纵然朝廷将整肃京中军权重任交给自己,却不是任由自己一个人主宰,重大人事权别说自己,就算是张怀昌也做不了主,还得要报内阁批准。
当然这里边也有许多可供操作的余地,冯紫英也会予以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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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也俊回京了?”柳湘莲来访时,冯紫英才得到这个消息。
“嗯,应该是半个月前回京的,比你从辽东回来晚了几日。”柳湘莲抿了一口茶,微微点头:“我看他和卫若兰在一起。”
跟着冯紫英走了一趟陕西,不过到了陕西之后就没有再跟随冯紫英,而是径直走了他的崆峒之旅。
当时柳湘莲要跟着自己走一趟陕西,冯紫英也很高兴。
原本还指望他能跟着自己,也算是保护自己,不过想着平素尤三姐就在身边,虽说这一世二人素无交道,但《红楼梦》书中二人纠缠不清,最后尤三姐还为此殉情自刎,怎么都觉得膈应。
所以柳湘莲要自个儿去崆峒,冯紫英也就没有阻拦,反正一路上有李桂保他们保护,也不虞有什么危险。
柳湘莲是个潇洒性子,《红楼梦》书中对其性格的描述不太准确,只有真实接触才能明白。
但论相貌,《红楼梦》书中描述却半点不假,真正是俊逸英挺,倜傥迷人,唯一可能略微遗憾的就是阴柔气息稍微浓了一点儿,冯紫英身畔大概也就只有卫若兰能够匹敌,不过这种柔媚气息却更得这个世界许多人的审美观,像贾宝玉、水溶、贾琏这些人就尤为推崇这类容貌气质。
冯紫英对此倒是没有太多在意,柳湘莲到现在也没有成亲的意思,好歹两家也是世交,冯紫英也问过他,想要替他寻一门亲事,但柳湘莲却始终不肯应承,冯紫英也只能作罢。
不过和《红楼梦》书中所写柳湘莲和贾宝玉关系密切不太一致,这一世中柳湘莲和自己关系更亲近,但和贾宝玉关系却泛泛,虽然贾宝玉一直有些仰慕柳湘莲的洒脱不羁,尤其是柳湘莲上戏扮角的精湛表演,更是让贾宝玉如痴如醉。
“和若兰在一起?那子琦呢?”冯紫英知道当初陈也俊、卫若兰、韩奇三人加上自己,在国子监里读书时是雷打不动四人组,但是论平素最紧密的,还是陈也俊、卫若兰和韩奇仨人,自己是后来加入的,略有不如。
“没见着子琦。”柳湘莲摇了摇头,“他们二人来大观楼听戏,另外好像还有两个人,我不认识,贾蔷也在,估计贾蔷应该认得,……”
陈继先现在在扬州手握重兵按兵不动,冯紫英琢磨着这厮肯定是和南京方面有了什么计议,或者就是担心朝廷兔死狗烹,想要寻机割据,冯紫英甚至怀疑陈继先和自己老爹也有什么私下勾搭,达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计默契。
现在陈继先把自己儿子派回京里来,接触卫若兰,只是单纯地恢复昔日好友情谊,还是另有所图?另外两个人是什么人?
若是陈继先现在南下渡江,控制南京,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义忠亲王失了根基,还有什么资格和朝廷谈判?局面立即明朗,就该是永隆皇帝几个皇子得利才是。
义忠亲王再无入继大统的机会,而皇位必定落到寿王、福王、礼王、禄王和恭王几人中,其中尤以禄王希望最大。
冯紫英一直不太相信朝廷难道就对陈继先没有一点儿影响力。
陈继先不肯南下的理由说得再多都有些牵强,什么担心南京方面的水军了,那纯粹就是狗屁。
南京方面仓促集结起来的水军根本不值一提,冯紫英甚至可以让登来水师从长江口进兵来协助。
至于说害怕把江南打烂,或者引起江南民愤和抵抗,那更是一个笑话,这是你陈继先一个淮扬总兵该考虑的事情么?
你一介武夫,只要朝廷下了令,你不该如狼似虎地立即南下去侵掠那江南膏腴之地么?
甚至朝廷没有命令,你也该迫不及待的制造机会,主动南下才对,哪一个武人不渴望战争?尤其是这种明显可以大肆捞一把的战事。
冯紫英也查阅过兵部给淮阳镇的命令,确保江南民生的情形下择机南下。
这特么是一个什么狗屁命令?
这个命令可下得好,对武夫居然用这种命令,武夫会听么?
可更为诡异的是陈继先还居然不折不扣地执行了,而且还执行得过了头,干脆就不南下了,免得有碍江南民生。
理由似乎也可以寻找一百条,比如万一江南士绅鼓噪了呢?万一江南商人罢市了呢?万一江南地方卫军抵抗了呢?
那不得把江南给打烂了,朝廷万一就要追究他陈继先的责任了呢?
这些理由看得冯紫英都想唾陈继先一脸唾沫。
总而言之,朝廷态度诡异,陈继先态度诡异,南京伪朝态度一样诡异,三方面都诡异了,就把一门心思要打过长江的老爹的西北军不冷不热地给晾在那里了。
也难怪老爹觉得情形不对,要让自己琢磨一下局势了。
从现在的情形观察,朝廷大概率是要推义忠亲王上位了,那应该是更有利于内阁和朝廷的条件达成才行,控制京中军权应该是一个保障手段,另外内阁和义忠亲王应该正在商谈或者即将达成一些密约条件。
而义忠亲王为了确保自己这一脉入继大统,可能也会在很多问题上让步,毕竟现在局面对他不利,若是朝廷真的打过长江,那他就鸡飞蛋打一切身死族灭了。
从朝廷角度来说,既能让内阁获得对皇权更有利的条件,而且也能避免江南遭受兵灾,让江南这只下金蛋的母鸡完美无缺地回到怀中,这该是两全其美。
对皇权的约束究竟会通过哪些条款来实现,又有其他那些制衡和保障手段,冯紫英真的很好奇,毕竟这有些是不能见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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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九十四节 湘莲来访,风色变化
但是陈继先呢?
陈继先在里边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朝廷和义忠亲王都有所图,可陈继先一个兵头武夫,掺和在其中如此配合,就这么听话,就没有所图?
冯紫英当然不相信。
和自己老爹都敢邀约玩默契的人,会这么听话,当然不可能。
怕兔死狗烹,这很正常,但是他如何来避免这种局面出现?
一旦朝廷和南京方面密议达成一致,陈继先的淮扬军还有多大价值?
他还觉得他真能永镇扬州,当江北土皇帝?就不怕朝廷缓过气腾出手来一举收拾他?
这里边还有很多暂时还看不清的疑点,冯紫英一时间也想不明白。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陈继先不是善类,不可能心平气和地看着朝廷和义忠亲王达成一致,最后他变成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狗和弓。
或者就是陈继先还有什么其他后手。
那他现在派遣儿子进京来恐怕就是在做某些准备才是。
一时间冯紫英觉得自己似乎也可以接触一下陈也俊才对,哪怕自己不好出面,但韩奇那边是可以接触一下的,探一探风色。
“二哥,你现在就这么逍遥自在,大观楼那边也只是玩票了,不该考虑一下成家立业了替柳家传宗接代?”冯紫英丢开这些心思,笑着问柳湘莲。
“紫英,你现在也敢来和我说这个了?你家三房,除了两个妾室生下了儿子,三位弟妹都还无出吧?你才该好好努力才是,别成日里在外边儿厮混,天津卫少去。”柳湘莲似笑非笑地瞥了冯紫英一眼。
冯紫英吃了一惊,怎么连柳湘莲都知道天津卫那边的事儿了?
见冯紫英狐疑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柳湘莲叹了一口气,“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便是琏二哥也约摸知道了你和王熙凤之间的私情了吧?你们府里知晓的人肯定也不少。”
冯紫英还是有些吃不准,“二哥,你从哪里听闻的?”
“紫英,王熙凤凭什么做那么大的水泥营生?山陕商人何等势大,凭什么会让你一个和离的妇人来经营水泥买卖?要知道这生意可是他们最先在永平府搞起来的。”柳湘莲慢条斯理地道:“她的水泥现在不但卖天津卫和河间府,而且沿着运河已经卖到了东昌府和兖州府,甚至连徐州那边都要到济宁来转卖,一年怕不是几十万两银子的生意,谁不眼红眼馋?”
冯紫英耸然一惊,自己好像还真没意识到这一点,或者说下意识地忽略了这水泥营生的巨大利益。
“贾家早就失势了,地方上谁认得你一个被查抄的贾家?真当这运河沿岸的黑白两道各路神仙是吃素的?没你小冯修撰小冯督师的名头罩着,各路牛鬼蛇神早就把她王熙凤吞得连骨渣子都没有了。”柳湘莲撇了撇嘴:“光是这京师城里想要做这个营生的达官贵人只怕都不下十家吧,但你把这买卖全权委托给了山陕商人,他们要想分羹,就得要和山陕商人博弈协商,可王熙凤何德何能能掺和进来让山陕商人让步?”
冯紫英哑口无言。
“那林之孝和王信他们游走于京师、天津卫和河间府之间,武清、东安、霸州这几地生意王熙凤也在插手,京里不少人都问过山陕商会那边,山陕商会你倒是下了封口令,都没说啥,外间都以为是你和贾家渊源的缘故,可知情人却知道贾琏早就和王熙凤和离了,……”
看着柳湘莲脸上那诡异的表情,冯紫英头皮发麻,“二哥,那你的意思不是外间都知道了……?”
“呵呵,都知道了倒也不至于,但贾家那边肯定能猜到,连倪二和贾蔷和我说起,都说你这人太过‘重情重义’,我琢磨着这话里是不是有话,要我来提醒你莫要陷得太深,有损于你小冯修撰小冯督师的名声了。”柳湘莲正色道:“若是寻常妇人,那也不打紧,这朝中官员在外间养外室的也不少,可这王熙凤不一样,王家人,而且还是贾家和离了的妇人,任谁哪一条沾上都不是那么让人愉悦的,你自个儿琢磨吧。”
冯紫英没想到柳湘莲这般抽丝剥茧,竟然轻轻松松就把自己和王熙凤之间的私情给分析出来了,这也难怪像鸳鸯这样慧黠的丫头能轻而易举看穿自己和王熙凤之间的关系,甚至还能推断出王熙凤替自己生下了孩子。
自己还一直觉得隐瞒得够好,府里边也就那么一二个眼尖鼻子灵的能琢磨出一二,就算是宝钗、晴雯、李纨这些人大概也只是有些怀疑而已,现在看来,估摸着宝钗、晴雯这些人早就心里有数,故作不知而已,而就算是黛玉、迎春、岫烟这些人只怕心里都有数呢。
干咳了一声,冯紫英不想就这个话题和柳湘莲讨论下去。
无论怎么说,这都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儿,柳家和贾家也是世交,柳湘莲和贾琏、宝玉乃至贾蓉也都是素识,现在自己偷了贾琏的前妻,宝玉的嫂子,贾蓉的婶子,而且还生了儿子,这怎么都觉得尴尬,哪怕他们并不知道生儿子的事情。
联想到还有李纨和自己的私情,还有宫中的元春,冯紫英就更觉得“胆战心惊”,这日后要真的都暴露出来,自己如何向府里这些正经八百的枕边人交待?
柳湘莲也看出了冯紫英的尴尬,摇了摇头。
他也不想和自己这个好友说这些事儿,但是却不能不说。
紫英绝才惊艳,现在就是三品侍郎了,前程似锦,不可限量,京师城里上下都交口赞誉,这风流倜傥和性好渔色之间的差距原本就不大,年轻士子年少慕艾也很正常,可你喜欢女人没问题,可和王熙凤这样的女人偷情就有些掉份儿了,加上这些乱七八糟的亲戚关系,肯定是有影响的。
“紫英,这些事儿既然都发生了,其实也没啥,像你这样的,养个外室很寻常,府里边几位弟妹你得安抚好,莫要闹得乌烟瘴气,薛姑娘和林姑娘和王熙凤还是表亲,更要注意,天津卫那边现在王熙凤也都闯出这么大名堂来,也该收敛一些了,莫要太过逞强,也就这么过了,你也少去那边,免得落人口实。”
柳湘莲看冯紫英那神色,估摸着要让对方一下子就和王熙凤断了关系有些难度,不得不说那王熙凤风骚入骨,对冯紫英这等年轻人极具诱惑力,也难怪能把冯紫英给吊上。
柳湘莲来给冯紫英带来了不少消息,也让冯紫英很高兴。
能没有那么利益纠葛的朋友现在不多了,柳湘莲是冯紫英尚未成名时就结交下的朋友,而且柳湘莲既无心走仕途,也不喜生意,守着一个大观戏楼也乐在其中。
想登台表演就去即兴发挥一番,不想唱,就戏楼子下边优哉游哉喝茶听曲儿,何乐不为?
而且柳湘莲在京中三教九流结交也多,又不像倪二那样多结交中下层人士,柳湘莲的朋友熟人中王公贵族,武勋文人,商贾市民,尽皆遍布,所以许多消息也是其他人所不及的。
像陈也俊回京,理国公柳家蠢蠢欲动,景田侯裘家也是四处活动,还有川宁侯岳家与定城侯谢家子弟,也都和柳湘莲有交情,能得到武勋那边不少消息。
“史家那边不知道紫英你知道么?”柳湘莲又悄然问道。
“史家?哪个史家?”冯紫英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史鼐史鼎,忠靖侯和保龄侯史家,史大姑娘家,……”柳湘莲看了一眼冯紫英,“史鼐的儿子也悄悄潜回京中了。”
“史鼐的儿子?”冯紫英讶然,“顺天府和刑部没有拿住?”
“呵呵,不清楚,也许是睁只眼闭只眼,也许是真没在意,现在打到这一步,好像朝廷对南京那边的追究也没有那么严了,最终还得要看朝廷对南京的态度如何,没看原来关押在诏狱、刑部大牢以及顺天府大狱里的人犯,要么就发配了,那都基本上是比较重的,要么就保释了,也没有一个明确说法。”柳湘莲消息很灵通,成日里在大观戏楼里,的确能听到各种消息。
史鼎的儿子能回来,那史湘云呢?
冯紫英心中一动,但这里边有一个关节就是史湘云和孙绍祖定了亲,但在冯紫英赴辽东之前,贾母一纸状纸交到了礼部,要求撤销史湘云和孙绍祖的婚约,冯紫英也找了顾秉谦,礼部拖了三个月之后,终于正式解除了二人婚约。
虽然名声不那么好听了,像宝琴一样,但是好歹也不再是犯妇了,冯紫英回来只会太忙,还一直没有来得及处理这桩事儿。
既然史湘云不再是犯妇,那是不是也可以回京了呢?
“那史鼐的儿子是公开露面?”冯紫英再问。
“不,那还是不敢,只敢晚间出来,在几个熟人家中借住藏匿,不过若是顺天府或者刑部有心要抓他,肯定跑不掉。”柳湘莲笑了笑,“就是觉得朝廷风向似乎在发生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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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九十五节 微言大义,贤妻良伴
柳湘莲说得没错,朝廷的风向的确在发生微妙的变化,对南京那边的态度越发暧昧。
尤其是眼见得谈判似乎进入了正轨,避免战事扩大,保证江南免遭战火荼毒,似乎成了心照不宣的一致观点。
让冯紫英感到烦躁的是,这和南京谈判的进展快慢,还要取决于对整个京中军权整肃的节奏快慢。
也就是说,只有当朝廷觉得已经对京营和上三亲军取得了绝对控制权,而且还从制度上确立了由内阁和兵部来决定京营和上三亲军武将军官的人事任免这一制度,恐怕和南京方面才能达成最后妥协。
当然,和南京方面谈判并不完全取决于对京中军权的控制,这只是一方面,还有其他诸多条件需要达成一致,但冯紫英觉得可能无论是内阁还是义忠亲王那边都已经做好了妥协的准备。
一旦和义忠亲王那边达成一致,义忠亲王要入继大统,那大赦必不可少,而且针对的对象肯定就是会包括在南北之战中的这些武勋贵族们,但朝廷内阁难道会这样毫无反抗地放任这些险些就要把他们掀翻在地的江南士人和武勋贵族为所欲为?
这里边肯定还有许多要博弈,要妥协,要舍弃,两边都一样,而谁更弱势,妥协的力度就会更大。
也许该让老爹那边再掀起一波攻势了,至少可以为西北军赢得一个好名头,哪怕西北军可能面临被肢解,但起码可以获得一个更好的去处。
还有就是陈继先了,冯紫英始终觉得这厮肯定有什么图谋,而且肯定会在朝廷和南京谈判结束之前就有所动作,但他现在还看不准。
其实也不怪冯紫英,这大周军队体系中权力分配和博弈实在太复杂,很多时候没有定制,以文驭武是个大框架的指导意见,但是在具体运作中,会因为文臣、武将的威信,一支军队的历史和战斗意志,地方周边形势,后期保障来源等诸多因素而不一而终,所以陈继先这支淮扬军还真的算是异类。
陈继先的淮扬军基本部是来源于京营五军营,而且基本上没有变化过,而五军营一直是京营中战斗力最强的,在内喀尔喀人和科尔沁人入侵永平府时,京营出京打仗,陈继先也没有把自己基本部一兵一卒派出去,而全是派的杂部,所以这也是三屯营一战大败的主因。
从五军营到淮扬镇,陈继先把五军营几乎搬空,淮扬镇也是在这五军营主力基础上组建起来的,尤其是吸纳了徐州卫军,其战斗力现在不太好估计,但冯紫英判断应该不至于太差,毕竟这是陈继先赖以保命生存的根本。
冯紫英怀疑陈继先可能要搞出什么大事儿来,或许还和自己老爹有些瓜葛,比如突然南下占领南京?
但这么做他想得到什么?
朝廷“永不削藩”让他一直驻扎扬州或者江南的承诺?这可能么?有用么?
或者拖上老爹的西北军一道,加上牛继宗的宣府军和孙绍祖的大同军就能有更强的说服力?
否则就要把整个江南彻底打烂,掳掠洗劫一空?以此威胁朝廷?
现在还真不好说。
朝廷有多大的决心和魄力,来承受这种劫难损失?
义忠亲王现在对陈继先乃至牛继宗、孙绍祖和王子腾他们究竟还有多大的控制力?
特别是在得知义忠亲王要和朝廷妥协以便入继大统,会不会出卖他们这些之前替他卖命的武勋,出卖多少,都还是一个未知数,恐怕连义忠亲王自己都说不清。
冯紫英意识到自己仍然还没有能进入到朝廷最核心层次的痛苦,像朝廷和南京的谈判具体谈到了哪些关键条件,自己一无所知,便是张怀昌大概也只是隐约知晓一些,具体未必清楚。
齐师也没有告诉自己,很显然内阁是有约定的,在条件不成熟的情况下,不对外泄露。
想到这里,冯紫英也只能暗自叹息,自己能做的就是尽快把京营和上三亲军控制权确定下来,另外老爹那边,自己还得要提醒一下,该打一打还是有必要的,莫要因为朝中谈判就懈怠了,有时候打一打,也能为自己多挣得一些东西。
沉宜修注意到自己夫君回来时心事重重的样子,她没有直接问起。
而是把女儿叫来,陪着夫君一起嬉玩说话。
三岁的桐娘无疑是家里最好的开心果,每一次冯紫英只有看到女儿在自己膝边,心中便是欢喜无限,一切烦扰都丢在一边。
桐娘天真烂漫,小孩子无忧无虑,那双乌黑澄澈的眼童只要往冯紫英脸上一看,冯紫英心中就再无烦扰畏惧。
看着丈夫抱着女儿各种讨好逗弄的情形,沉宜修内心也是既高兴,但有还有些不满足。
丈夫对女儿的宠爱是不问可知的,但是自己毕竟还没能生下男嗣,而且整个三房里,二房三房都有了男嗣,唯独长房还没有。
尤二姐尤三姐看那模样应该是能生养的,但为何却迟迟没有动静,自己肚子也是,这让沉宜修还是有些着忙。
好在二房三房都是庶出,薛宝钗和林黛玉也是没有动静,不过惜春的事情也许该早一些考虑了,唯一障碍就是贾家的附逆罪名尚未彻底解除,可能这要等到新皇即位大赦天下才能解决。
“相公可是有心事?”看着丈夫目光一直陪伴着女儿蹒跚而出的身影,沉宜修挨着丈夫坐在身旁的春凳上,轻声问道。
“唔,是有些心事,这朝局混沌不清,有些看不明白了。”冯紫英澹澹地道:“朝廷和南京谈判宛君恐怕也知晓,具体条件虽然我不知道细节,但是无外乎也就是限制皇权,义忠亲王看样子为了能让他这一脉入继大统,多半是要妥协的,朝廷为了保证,所以要控制京中军权,但双方谈的具体条件如何,却不清楚。”
妻子也是官宦出身,岳丈也是江南士人中的中坚力量,而且妻子对时局观察力也很敏锐,所以他也不介意和妻子探讨。
“嗯,妾身也听闻了一些,估摸着可能就是罢相或者解散内阁的权力谁来主导吧,或者还有内阁阁臣设置?”沉宜修很聪慧,对朝中这些情况平素里耳濡目染,也知晓很清楚。
“唔,罢相,谁能罢相?皇帝要直接罢相,理论上是可以的,但元熙三十五年之后,就没有过,最多就是暗示,很多时候都是首辅觉得和皇帝观念相左,难以再继续下去,主动辞任,但如果首辅不愿意不接受呢?如果阁臣都支持首辅,那皇帝怎么办?是不是只有捏着鼻子认了?其他阁臣反对,加上皇帝不信任?那这个阁臣反对需要多少人,五个阁臣中,首辅自己不算,是不是只需要两个阁臣支持,皇帝就可以罢相?”
冯紫英一连串地问题,让沉宜修也觉得难以回答。
皇帝罢相更多的是一个空泛性的说法,但要具体落到实处,就没有例制了,更没有一个明确的制度来规范。
除了解除首辅职位外,皇帝对阁臣不满意,怎么办?有没有权力接触阁臣职位?
按照惯例,阁臣基本上是内阁原有包括首辅在内的阁臣确定,上奏皇帝认可,然后下令入阁成为阁臣,而一旦入阁成为阁臣,那皇帝再要解除,好像就没有规制了,以往也有过皇帝不满某位阁臣,但也一样都是通过暗示,迫使其主动辞任,从无直接免职的先例,也就是说到底有没有这个权力也没有一个明确说法。
甚至包括整个阁臣的入阁也都还是一些没有约数的惯例来实现,重臣的推荐,皇帝的认可,然后就入阁,不满意,那么暗示,或者批评责难,那么阁臣也就可以选择辞任,但如果得到同僚们的支持,是不是也可以不辞任,继续坚持,这也要看双方博弈结果。
“相公,你的意思是此番朝廷要和义忠亲王就这些问题进行探讨?不可能吧?”沉宜修有些吃惊,“好像本朝立国以来,不,即便是宋明以来,也从未一个明确规范来约定阁臣的定制吧?”
冯紫英笑了笑,“这只是我的一个猜测,但是我觉得朝廷应该有这方面的一些想法,否则一旦义忠亲王登基之后要搞清算,一下子把阁臣和尚书侍郎们全换了,把汤宾尹、缪昌期、顾天峻、贾敬这些人全数弄回来当阁臣,那叶相齐师他们怎么办?造反么?你自己立的皇帝,再来推翻?可能么?不是自己打脸么?而且也有违道义吧,我想叶相他们不至于连这一点都想不到。”
“所以,朝廷要先把京中军权牢牢攥住?”沉宜修闻弦歌而知雅意,也笑了起来,“看来内阁诸公他们也并非没有准备嘛,不过妾身还是觉得,如果挑得太明,会不会让大家有些难以接受?那义忠亲王日后要反悔,或者撕破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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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九十六节 利益之分,权衡长短
“所以才要未雨绸缪嘛。”冯紫英摆摆手,“义忠亲王不蠢,汤宾尹和缪昌期这些人岂会不替他出谋划策?但叶相他们又岂会不明白这些道道儿?不过话说回来,汤谬等人毕竟是士人,一旦真的要融入进来,宛君你觉得他们是要继续忠于义忠亲王代表的皇权呢,还是背叛进而捍卫士人代表的相权呢?”
冯紫英的问话让沉宜修陷入了沉思,良久之后才缓缓道:“相公这个问题问得太犀利太深刻了,妾身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或者无法断言,但妾身还是觉得恐怕后者可能性更大吧,毕竟要彻底脱离士人身份太难了,当然也不排除个别人为了自己利益而与皇帝合作,……”
冯紫英欣赏地看了妻子一眼,点了点头:“宛君言之有理,至于说为了利益而与什么人合作,那太正常了,就算是叶相他们一样有时候可以和皇帝合作嘛,那不奇怪,关键在于大势和常态是什么状况。”
沉宜修也点头,“不过如相公所言,现在南京方面处于弱势,恐怕内阁那边提出的条件会更强势,更有利于内阁吧?”
“理论上如此,不过宛君好像忘了还有武人这个变数啊。”冯紫英悠悠地道:“陈继先,牛继宗,王子腾,甚至包括家父,是不是算变数呢?”
沉宜修微微色变,低头沉思。
冯紫英知道自己的话又让贤妻担心了,走过去,揽住沉宜修香肩,“不必太担心,既然为夫都想到了,肯定也有对策,冯家么,就有这么特殊,我是文臣,家父却又是武将,这中间的取舍,固然难选,但未必就不能求个平衡嘛。”
沉宜修轻轻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把脸贴在丈夫肩头,“相公明白就好,你不只是你一人,还有妾身、桐娘和其他姐妹们一大家子,万事也需要考虑更周全。”
沉宜修也看到了冯家鼎盛背后存在的隐忧。
丈夫是文臣士人中青年一代的领军者,但是公公却又是武人中的实力派代表。
从丈夫角度来说,肯定是要坚定不移走首辅路。
但从公公,或者说从冯家的角度来说,维系冯家在军中的地位,确保冯家子弟日后能继承冯氏一族在军中的影响力也不可或缺。
这两者可就有些矛盾了。
丈夫固然科举成名,绝才惊艳,在文臣路上一帆风顺,但是他的子嗣们呢?
谁能保证儿孙个个都能读书成材,继续在文臣路上光宗耀祖?
但是走武人路就要相对容易许多。
在军中,武勋家族影响力要想沿袭延续下来就要容易得多,这也是最让人难以割舍的。
当初冯唐打的主意也是冯紫英一旦读书不成就立即跟随自己去军中历练磨砺,然后逐渐继承冯家在军中的人脉和影响力,以便于日后能接班,成为一个军二代。
不过谁曾想冯紫英能读书这么厉害,甚至在文臣路上还超越了冯唐自家。
妻子很聪慧,也看到了里边的矛盾冲突,冯紫英当然明白,但现在要考虑这些还为时过早,无论是老爹还是自己,要谈到矛盾冲突那一步,都还没达到那个阶段。
“放心吧,车到山前自有路,为夫明白,现在宛君还是优先考虑抓紧时间替为夫生一个子嗣才是大事儿。”冯紫英爱怜地亲吻了一下妻子的耳垂肉,“今晚宛君要好好侍奉为夫,为夫要大杀四方,挞伐无度,……”
被自己丈夫的轻薄言语弄得情潮泛滥,红晕满颊,沉宜修娇媚无比地瞥了丈夫一眼,却只是挽住丈夫的胳膊,身子贴得更紧,冯紫英自然是心领神会,这是妻子接受了“邀请”和“挑战”。
“相公,若是能解决贾家附逆一桉,那四丫头也可以早一些嫁入咱们府里了。”沉宜修轻声漫语,“咱们长房还是单薄了一些,晴雯和云裳两个丫头也不争气,……”
“贾家那边的事情急是急不来的,还得要等到和南京那边谈判结束,才能统一有个处理方式,宛君也无需着急,说一千道一万,还是要你努力才行,……”冯紫英轻轻拍了拍沉宜修的小腹,“桐娘也该有个弟弟了。”
“那像鸳鸯、平儿和金钏儿她们,相公是怎么打算的?似乎三房里边都对她们仨的身份有些说不出来的看法,觉得她们好像不伦不类,不知道她们仨自己有没有这个感觉,……”
沉宜修终于问了一个关键问题,这个问题可能宝钗和黛玉都有疑问,不过碍于情面,却都不好正面询问,倒是沉宜修来问起,反而最合适。
冯紫英也知道这个问题始终绕不过去。
冯家名义上是一府,看起来也都是系于自己一身,但是从宗族角度来说,那却是不折不扣的三房,兼祧意味着是三房并立,各不相干,日后子嗣也是各家承续各家香火。
那这三房的家产日后也会分清楚,当然在当下连老爹都还在,自己都还正值壮年,这些都不存在,但当自己百年之后,肯定就会分列清楚了。
“宛君这个问题怕是帮很多人问出来的吧,我估摸着连鸳鸯、平儿和金钏儿她们自己也都是惴惴不安,觉得不踏实,原来我说她们就跟着我,似乎孑然独立,但现在看来有些矛盾,那宛君你有什么好主意?”冯紫英漫声问道。
沉宜修摇了摇头,“妾身也没想过,这该是相公自己拿主意才是。”
*******
冯紫英仰起头想了想,却没有说话,只是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这是五军都督府里边赋闲的武将?”
看着这厚厚一叠名册和档桉,冯紫英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有多少?”
“呵呵,大人可能想不到吧,从元熙三十年开始之后陆续从各边镇、都司以及卫所进入五军都督府的,林林总总不下八十余人,除开一些年龄偏大身体不好的,还有一些明显治军能力偏弱不合适的,现在符合条件的大概也还有三十余人,……”
汪文言一边介绍一边随口道:“这还没有算现在还在边镇和地方都司有意进京来谋这些职位的,可以说这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无数人都伸长脖子看着这一场大调整呢。”
冯紫英简略地翻了翻,便合上名册和档桉,“这些人的来历、履历和渊源,文言,你都仔细筛查过吧?”
“嗯,筛查过,也都分门别类列出来了,因为考虑到大人您提出来的暂时不设界限,所以囊括范围比较大,主要还是以能力、威望和人脉来作为参考,当然,在最后一栏里我也注明了其态度倾向,这可能会是最后选择的关键。”
对汪文言如此理解自己的心意,冯紫英也很满意。
选将是大事,立场最为关键,但其他几个要素也不能或缺,每个职位都需要列出几个人选备选,优中选优。
另外,即便是现在的京营三大营和上三亲军再任的官员也并不是就都要排除在外了,甚至获得提拔重用也不是不可能,一切根据需要来决定。
“文言,苗壮、廖骏雄和杜可立,这三人你了解么?”冯紫英终于步入正题,“你该知道他们仨的去留最为关键。”
“大人,您去辽东之前提过朝廷可能要对京中兵权进行收揽时我就开始着手了,当然对这三人的情报进行收集也不是现在才开始的,从您带着我们进京时,这项工作一直在做,您担任顺天府丞时,我们获得资源更多,工作做得更细了,我可以负责任地说,对这三人,我们了解的情况,并不比龙禁尉逊色多少,或许是各有侧重吧。”
听得汪文言这般笃定,冯紫英心里更踏实,这三人肯定要动,但是如何动才能让各方满意,同时还得要这些人老老实实地地服从,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这才是最考较人本事和手段的。
汪文言话语里无疑是有这三个家伙的一些隐秘隐私的,这听起来不太光明,但是这些黑暗中的东西往往却是最真实最有效的。
就像自己也一样,敢说龙禁尉就不知道和王熙凤的私情甚至还有私生子?不知道自己在陕西睡了北静郡王水家的女人?
至于说王熙凤是在自己支持下经营水泥营生,那对龙禁尉甚至朝廷来说,恐怕就更不是秘密了。
或许也就是自己和元春、郭沁筠的私情尚未被发觉罢了,但是只要就这样持续下去,被龙禁尉觉察也是迟早的事情,这一点冯紫英心里明白。
不过龙禁尉觉察也得要看情况,也得要对人,尤其是现在,群龙无首的情形下,内阁的权势日益膨胀,对于作为青年文臣翘楚的自己,龙禁尉也一样要考虑他们自身的利益。
尤其是当他们这个小群体的利益不再和皇帝那么连为一体的情形下,他们还愿意不愿意为某些“无关紧要”的“小节之事”来撕破脸,恐怕就要好生斟酌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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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九十七节 纷繁,钻营
“那文言你就说说吧,先说苗壮,旗手卫嘛,上三亲军第一卫,和龙禁尉(锦衣卫)都能平级匹敌的,和龙禁尉也渊源很深,这个家伙看样子也很底气十足啊。”冯紫英翻看着关于苗壮的资料,饶有兴致地问道。
“苗壮,河间府沧州人,元熙三十三年任龙禁尉南镇抚司副千户,三十八年任神枢营指挥佥事,四十年任神枢营指挥同知,永隆二年任旗手卫指挥使。”汪文言对这些官员基本情况倒背如流,“单从简历上看不出什么来,但苗壮在元熙四十年时担任神枢营指挥同知,永隆元年险些被打发入五军都督府,但永隆二年却突兀升任旗手卫指挥使,这里边据说是许皇贵妃起了作用,……”
“许君如?苗壮怎么会和这个女人搭上线?”冯紫英讶然,他已经有些忽略了这个女人了,寿王的落魄,这个原本在宫中地位最尊崇的女人一下子就暗澹下来了,没想到苗壮居然是许君如的人,那这可就有点儿意思了。
“嗯,夏秉忠应该在其中发挥了作用,夏秉忠也是河间府沧州人,和苗壮应该是老乡,关系也十分密切,……”汪文言随口道来:“另外苗壮在神机营时,和现在神机营指挥佥事蒋子寿关系莫逆,据说是结拜兄弟,搞了一出桃园三结义,另外一人是中城兵马司副指挥使吴通,而吴通是吴贵妃的堂兄,蒋子寿则是平原侯蒋家子弟,……”
“那文言,这许君如岂不是和吴孤侠也能扯上瓜葛?”冯紫英忍不住皱眉。
贤喜妃吴孤侠是和贾元春一起封的贵妃,而其父吴天德和叔父吴天佑都是军中宿将,一个在施州卫,一个永州宁远卫为官,当然这等远天远地的官员对京中没太大影响,只不过现在湖广也不太平,冯紫英不希望牵扯太复杂。
“那倒不至于,吴通是吴贵妃堂兄,肯定只会以吴家的利益为上,这种表面文章的结拜兄弟,真正到了利益相争的时候,就显得很单薄了。”
汪文言倒是对京中这种动不动就是结拜兄弟,或者拜为义父义兄的风俗不太认同,利益之下,亲兄弟有时候还要摆在一边呢,别说这种没有血缘关系的。
“不过这宫里边这些女人们之间的关系也的确很难一言蔽之,时友时敌,有时候可能连她们自己都未必能弄得明白。”
这一连串的关系枝蔓攀缠,让冯紫英都听得有些头昏脑涨,但汪文言却是十分清楚。
“看样子这个苗壮很不简单啊,居然有如此复杂的人脉关系,……”冯紫英笑了笑。
“大人,哪一个都不简单,您以为廖骏雄和杜可立就简单了?一样不逊于苗壮,让我慢慢替你一一道来。”汪文言连连摇头,“这长期在京中任职的官员,哪一个都不简单,尤其是这种军中武将,更是如此,比起文官来,关系更为复杂深奥。”
上三亲军,旗手卫,四卫营,勇士营,每一军一名指挥使,两名指挥同知,四名指挥佥事,构成了一支亲军的高层武将,而三军共计二十一名武将,其中最关键的当然是指挥使,但是指挥同知和指挥佥事也不简单,他们直接指挥中低级军官和军队。
单单是说苗壮、廖骏雄和杜可立三人的情况,就花了大半个时辰,至于说三人麾下的指挥同知和指挥佥事的情况,那就更复杂了,冯紫英只能暂时作罢,这要说下去,估计一天时间都说不完,他也没有必要去了解太细。
同样还有京营三大营,除了五军营现在是空壳子,那神枢营和神机营和上三亲军情况相似,而五军营规模远胜于神枢营和神机营,其副将和佥事数量也更大。
“看来要调整这上三亲军和三大营的人事权还有些棘手呢,牵一发动全身,他们之间这种交织纠葛,外人根本不清楚,我估摸着张大人和内阁诸公也一样不清楚,我也是才知道这内里如此复杂。”冯紫英有些疲惫地扶额,“文言,这样,你和耀青俩好生筹划一下,拿出一个,不,最好拿出两到三个可供选择的合理方案出来,另外也要附上这样的选择理由,以及优缺点,……”
“大人,这事儿恐怕你得先有一个指向性的条陈出来,比如朝廷选人的倾向,哪些是禁忌,哪些要斟酌,另外先后缓急也要有一个大概的方向,这种综合起来我们才好作组合。”汪文言建议道。
这是中肯之言,冯紫英认可,他也有自己的一些想法,需要贯穿其中,但最终还要综合张怀昌以及孙承宗的意见。
“嗯,我会给你们一个指导性的方略,另外优先考虑西北军中的武将,但是不宜太多,二三人即可,而且也不宜放得太高,以游击为宜,……”有些话就不适合见诸文字了,口头上叮嘱一下即可。
汪文言心领神会,点头示意明白。
“另外,文言你也知道这京中从龙武勋,号称四王八公十二侯,当初连我们冯家都没能列入其间,不过经历了这么些年,尤其是宁夏叛乱和此番南京伪朝的叛逆,这从龙武勋都被折腾得差不多了,四王不必说,肯定是爬不起来了,八公中,或许还有一二能苟延残喘,十二侯中倒是可以斟酌斟酌,朝廷也不愿意太苛刻,适当拉拢一二愿意跟着我们走的,……”
冯紫英没说太细,汪文言自己去品味,响鼓不用重锤,以汪文言的智慧自然明白怎么做。
********
从韩奇那边传来的消息,陈也俊回京倒是相当潇洒,但是接触之后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据韩奇所言,陈也俊变化很大,变得老练深沉许多了,根本在他嘴里掏不出多少有价值的话语。
这更增添了冯紫英的好奇和怀疑。
这个时候入京,还这样滴水不漏,岂不是意味着所谋乃大?
不过根据韩奇观察,陈也俊短期内暂时不会离京,那还可以慢慢观察。
“你说谁?”冯紫英讶然,“郑崇均指挥使?”
郑崇均从北城兵马司指挥使转任南城兵马司指挥使还没有多久。
虽说二人因为之前在顺天府结下的渊源有些交情,但这个时候郑崇均来登门,必定有所企图。
南城兵马司指挥使如果想要谋一谋上三亲军和京营三大营里的官职,其实意义不大,因为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你要想直接竞争上三亲军和三大营的指挥使肯定还差了底蕴,但让你当指挥同知,恐怕你又觉得是鸡肋了。
如果郑崇均现在登门是真的想要谋取上三亲军指挥使或者神枢营神机营指挥使,这就太为难自己了。
“家父郑玄同现在在五军都督府中赋闲有几年了,他原来在宣府镇担任过游击,后来被王子腾、牛继宗所不容,才不得不含恨隐退到五军都督府中,此番听闻大人奉朝廷钧令,要整肃京中各军,所以……”
郑崇均不过三十五六,气宇不凡,这么年轻做到兵马司指挥使,的确不仅仅是靠其妹的缘故,武进士出身的狠角色,还有人脉,当然能青云直上。
他来就开门见山,倒是让冯紫英有些不好推辞。
此人是个人才,但是要为自己所用才行,对方倒是表现出了足够的姿态,但还不够。
“令尊怕都有五十了吧?”冯紫英漫声问道。
郑崇均笑了起来,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大人可是担心家父身体?家父刚过五十,这一点大人放心,家父现在每日在家中依然能吃能喝,每日玩石锁,耍大枪,骑马射箭,寻常汉子三五个近不了身,十个八个来了一样讨不了好,便是我的一身武技也是家父所传,……”
“哦?”冯紫英倒是不清楚这一点,没想到郑崇均的老爹居然如此刚健,年过五旬还能这般硬朗耐操,那倒是有点儿意思,“不过郑大人也应该清楚,此番调整以京营和上三亲军为主,可你在五城兵马司,令尊怕是不合适,……”
“我听闻登来军和宣府军、大同军亦在此番调整范围,登来军新建,宣府军和大同军尚未补充完毕,想必还有许多需要充实,家父是个闲不住的人,若是可以,请大人予以考虑,如有吩咐,……”
郑崇俭没再说下去,但也已经很露骨了。
冯紫英没有答允对方,这种情形下也不可能有什么明确意见,对方也明白,把话说到,也就足够了。
不过当儿子的来替当爹的跑官,冯紫英还是第一次遇到。
但郑崇均敢这么大明其道来替他老爹跑官,自然有几分底气,只是既然连女儿都送进了宫,那郑崇均和其父看样子也不是迂腐古板之辈,也应是愿意钻营的,怎么永隆帝却没有给勉强算是国丈的郑玄同一官半职?
这些原因要打听不难,稍加打探就知道,不过如何考虑还要再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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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九十八节 威势,凌驾
冯紫英是与忠顺王一道进宫的。
现在冯紫英似乎连宫门上的禁军士卒对自己的目光都有些复杂了,但多半是自己的多心过敏了。
纵然要对禁军的中高级武将进行清洗,但也还轮不到下边中低级武官和士卒,他们一样日子照过,三军之间的龃龉和相互诋毁照旧。
“朝廷这样做,看来是真要让大哥过一过皇上瘾了?”忠顺王声音低沉,愁眉不展,看样子也对此心有戚戚。
“除非皇上现在立即恢复神智,身子再无碍,那也许能让诸公改变态度。”冯紫英毫不在意地道:“王爷,你担心什么?任谁登基,也无碍于你,难道你觉得你这个宗人令很威风很有成就感?”
宗人令是忠顺王现在兼着的职务,冯紫英还琢磨着找忠顺王在宗人府里替贾宝玉安排一个职位。
现在冯紫英和忠顺王、忠惠王的关系可谓蜜里调油,同样忠顺王和忠惠王也意识到大势不可违。
随着永隆帝遇刺昏迷和神志不清,士林文臣势力迅速膨胀,早先和冯紫英结下的交情现在就越发重要了。
作为青年文臣中的领袖人物,这个时候维系交好这层关系,起码可以保证日后二十年甚至三十年都对自家裨益良多。
被冯紫英的话给弄得不好回答,犹豫了一下,忠顺王才幽幽地道:“话不是那么说,紫英,孤知道内阁有计议,但大哥那个人,心性多变,孤再多问一句,大哥现在也是五十好几的人,身体前几年还行,但是这两年,尤其是南奔金陵之后听说日夜操劳,身子大不如以前了,他还能当得了多久?内阁是打算让四哥这几个儿子继位呢,还是让大哥世子继位?”
这个问题也应该是朝廷和义忠亲王一直未能谈下来的焦点问题之一。
据冯紫英所知,内阁是要将这个权力保留在自己手中,到时候再来定夺,但义忠亲王当然不干。
他自己能当皇帝多久他很清楚,如果不能确保自己儿子继位,那他当这个皇帝就毫无意义了,就如同前明景泰帝一样,人一死,就灰飞烟灭。
可景泰帝是儿子死了,没儿子了,他不一样,他有的是儿子,除了世子,还有三个儿子,他要确保自己这一脉能继承皇位。
换了冯紫英,他也一样不干,这几乎就是将一干儿子的性命交到内阁诸公手里,若是让永隆帝的儿子继位,那他们会放过自己的儿子么?谁能保证?还有这么辛辛苦苦打拼,难道就是为了过几年皇帝瘾?
所以找冯紫英的考虑,义忠亲王哪怕在其他方面做出巨大让步,也要确保自己儿子的皇位继承权。
“王爷,你何必去操这些心?照我看,像义忠亲王这样,这皇位宁肯不做的好。”冯紫英声音也放低,只有他和忠顺王二人可闻。
海通银庄已经将二人利益牢牢绑定,现在忠顺王就是冯紫英最忠实的拥趸,所以便是有些出格的话语,二人也不忌讳。
可以说,即便是永隆帝现在身体恢复,也一样无法影响到忠顺王对冯紫英的支持和信任。
“孤也不想操这些心,可始终要往那边想啊,孤不管谁继位,就盼着能平平顺顺就好。”忠顺王说出自己心里话,“别出什么乱子,闹得乌烟瘴气,弄得人心惶惶,……”
“放心吧,王爷,内阁自有斟酌。”冯紫英看着前方的乾清宫,“走吧,总之王爷,无论怎样,我保你没事儿。”
忠顺王心情有些复杂,望向冯紫英的目光都有些古怪。
这个话从一个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对自己号称大周朝自皇上以下第一号王爷说出来,总感觉有些意味深长,但他内心却有一种笃定的感觉,似乎这个人说的话就铁定会实现。
看着沉睡中的永隆帝清瘦的面孔,眉目间还有几分迷茫,冯紫英和义忠亲王交换了一下目光,又看了一眼在一旁的几名内侍和两名年轻女子,这才点点头退了出来。
冯紫英是代表内阁,代表朝廷,进宫来探视皇上的情形。
每天朝廷都会有一名三品以上重臣来探望,七部尚书侍郎加上都察院的都御史副都御使,轮流来,当然尚书和都御史们来的时候比较少,所以大多时候都是侍郎和副都御使来,算下来也就是这么二十来人,而来的比较多也就是侍郎们。
冯紫英之前刚回京,还没有来得及轮到,就奔赴辽东了,现在从辽东回来,自然也就少不了要担起这个差使了。
内侍们都对冯紫英不陌生,毕竟之前冯紫英还在翰林院和永平府时就受皇帝之召进宫过几次,不过两个年轻女子显然对冯紫英不熟悉,尤其是看到是忠顺王亲自作陪进宫,更觉得惊讶了,在一旁耳语了几句。
冯紫英也没有理睬,和忠顺王说了两句,便退出了寝宫。
宫外阳光灿烂,和寝宫里有些阴冷的感觉宛如两个天地。
冯紫英背负双手,站在宫外门廊距离两丈的平台外,除了留了几名内侍外,其余内侍和两名女子都跟了出来。
忠顺王见目光落在两个女子身上,估摸着冯紫英不认识,这才替冯紫英介绍道:“紫英,这是贤伦妃娘娘,这是泰宁公主,……,娘娘,泰宁,这是兵部右侍郎冯大人。”
贤伦妃,吴孤侠?吴贵妃?泰宁公主,是谁所出?应该不是许君如、苏菱瑶、梅月溪以及郭沁筠生的,看样子也有十六七岁了,还没出嫁?可能是因为皇上昏迷这两年耽搁了。
冯紫英听得忠顺王介绍,这才点点头,对二女拱手一礼,两女也不敢怠慢,赶紧万福回礼。
“皇上今日如何?”冯紫英把目光落在几名内侍身上,“树春,好久不见了,你现在还在皇上身边?”
当先的内侍大喜过望,这位小冯修撰还记得自己名字,也不枉他进宫时自己刻意的交好,赶紧躬身道:“回大人,奴婢一直就在皇上身边,从未离开过,这两日皇上身体都还好,只是睡的时间多一些,饮食也还正常,……”
听得周树春这么介绍,冯紫英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
这么久了永隆帝的情形一直如此,每日里能清醒两三个时辰,这个清醒并非只是神志清醒,而是说不再昏睡,可以进食,甚至还可以用推车推出来晒晒太阳,走动走动。
忠顺王和两位女子都没想到冯紫英连皇上身边的近侍都认识,颇感惊讶,不过想到冯紫英多次进宫觐见,忠顺王倒也觉得正常,只是那两个女人就有些感觉不同寻常了。
小冯修撰之名她们是早就听闻过的了,现在更是逐渐被小冯督师之名所取代,在辽东一战中力挽狂澜,把建州女真打得落花流水,这份本事可不是谁靠运气就能挣回来的,那得靠真本事,也没有谁敢去靠运气来搏这个名声。
只是她们也没想到冯紫英在宫中居然也有如此威势,忠顺王亲自作陪进宫,皇上最亲近的内侍之一如此恭敬甚至因为人家一句话就喜出望外的样子,委实让人感喟,也让人浮想联翩。
“既如此,树春你就多操一些心,皇上身边这一切你都多看照一些,莫要让些无关闲杂人等来影响皇上休息,平时里亦可趁着天气好多把皇上推出来晒晒太阳,散散心,……”冯紫英慢条斯理地吩咐道。
这个闲杂人等就要看周树春自己去理会了,不过能在皇上身边生存下来的人,都是眼眨眉毛动的人精角色,相信他明白什么意思。
周姓内侍喜出望外,连连点头记下冯紫英的叮嘱,应承下来,这才在冯紫英目光示意下倒着步子带着一帮内侍离开。
冯紫英这个时候才把目光回到眼前两个有些忐忑不安甚至有些想要躲避自己目光的女子身上。
冯紫英并没有意识到现在自己的影响力和权力威势,已经足以对这些宫中女人产生意想不到的威压震慑感了。
这些女人并非对朝野内外的事情一无所知,就像朝廷有意要对整个京营三大营和上三亲军进行调整一样,她们也一样很关注。
京营三大营也就罢了,但上三亲军直指宫禁,也就是说日后无论是谁要进宫或者出宫,她们所要面临的上三亲军都不再属于宫中掌管,而是兵部直管,那所谓的首领太监对上三亲军的指挥权也会归于兵部,或者说首领太监在这方面也要听从兵部。
对于贤伦妃吴孤侠来说,自己父兄都是军中武将,眼前这一位不但权力渗透进了宫禁,而且还直接掌管着父兄他们前途,可谓掌握吴氏一族的生杀大权,无论如何她也不愿意得罪。
对泰宁公主来说也一样,旁边的伯父忠顺王是宗人令,这一位却是和伯父关系莫逆,现在自己的婚事也还没有着落,而父皇神志不清,宗人府就对自己的婚姻有干涉权,也不知道未来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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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九十九节 双妃,凌迫
“贤伦妃娘娘也是来看望皇上的?”冯紫英瞥了一眼眼前的这个清丽女子,身材苗条,一袭碧绿襦裙,外罩一件玄色斗篷,宫装发髻高耸,眉目如画中自带几分锋锐的气息。
难怪取个名字也叫孤侠,只怕其父原来是希望得个儿子,结果却是女儿,干脆就把女儿当当儿子养了。
吴孤侠被冯紫英的目光一扫,原本还有些想要鼓起勇气对视对方的,却没来由地心中一怯,低下目光,启口道:“宫中亦有规矩,三五日可来探视一回,方才大人所言闲杂人等不得探视,不知道可是指我们这些人?”
冯紫英眉毛一扬,这女人还真有点儿桀骜劲儿啊,居然敢当面质问自己,笑了笑:“闲杂人等如何判定,夏秉忠和周树春他们自有判断,不过只要存着希望皇上身体向好的心思,那本官以为就不是闲杂人等,而那些哪怕是有着血缘亲情的,若是存着其他心思,也可视为闲杂人等,本官这个解释,娘娘可满意?”
吴孤侠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这样一个问题就冲口而出了,要说心里再不服气,也不该和这一位现在红得发紫的兵部右侍郎斗气才是。
只是见着对方那清冽无情的目光自己怎么就没来由的有些恼怒,把自己视为寻常物品一般,这让自己心里涌起一股子怒意,才会让自己陡然生出了要想和对方别一别苗头的心思。
“本宫是否可以理解大人这是在刻意针对宫中其他人?那泰宁来岂不是也要受白眼?”吴孤侠冷冷地道:“大人专门提一句有血缘亲情的,是否外臣来探视就是都抱着希望皇上向好的心思了?”
冯紫英没料到这个女人这般歧义的理解,甚至要给自己头上栽一坨,倒是有些好笑,“娘娘要这么狭隘的理解,也只能由你,不过泰宁公主来看望自己父皇,本官想那肯定是心出至诚的,至于其他人么,呵呵,……”
泰宁公主似乎也听出了二人言语中的机锋,惴惴不安地赶紧插话:“娘娘也是心诚,泰宁盼着父皇早些康复,大人代表朝廷来看望父皇,泰宁替宫里感谢大人的关心了,……”
“泰宁公主言重了,朝廷上下都盼着皇上康复,每一日内阁和七部都察院诸公心存挂念,所以才会每日都要遣重臣来进宫问候,这也是应有之意。”冯紫英微笑着道:“看着泰宁公主如此至孝,本官也十分高兴,王爷,宗人府当好生嘉誉泰宁公主,也算是替其他皇室宗亲做了一个典范。”
忠顺王也趁势点头称赞泰宁公主,场中气氛似乎缓和下来,只是话题不再由着吴孤侠来带。
正说间,东面又来了一行人,看着这宫外几人,脚步放慢,似乎是在犹豫是不是该这个时候过来。
吴孤侠和泰宁公主倒是老远就辨识出来,也是宫中来人。
“是贤喜妃娘娘。”见冯紫英用疑惑的目光看着那边,泰宁公主小心翼翼地道。
“哦?郑贵妃?”冯紫英点了点头。
注意到众人目光都望向自己这边,踌躇了一阵的女人一行还是走了过来,看到了忠顺王和冯紫英,以及吴孤侠和泰宁公主,那女人也只得上前来见礼。
忠顺王对宫中情况就要熟悉许多,主动问及郑贵妃是否来看望皇上,对方也表示每隔一二日就要来,今日也是来探望。
冯紫英打量了一下这个女人,好一副妖娆的身段,比起吴孤侠来略显丰腴,尤其是身材高挑,比起元春都要高半头,倒是和元春有些相像,一张富贵脸,广额宽颊,长眉斜飞入鬓,眼角却有些细长,凭空多了几分贵气,还别说,真和郑崇均有几分挂像。
寒暄几句之后,吴孤侠和泰宁公主主动先行告辞,冯紫英和忠顺王二人也自然就要离开。
待到冯紫英和忠顺王走到宫门处时,一个小侍女才急匆匆地跑来,告知贤喜妃想要见一见冯紫英。
忠顺王讶然,但随即释然,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笑了笑,不言语。
冯紫英也有些惊异,他大略也猜到了郑止影的意图,不过能当着忠顺王来说这话,显然是知晓自己和忠顺王之间的关系,不惧被忠顺王知道。
想了一想,冯紫英还是允了。
很快那女人便一路疾行而来,忠顺王索性就走到了一边,任由二人在宫墙边上密谈。
“家兄很感谢大人的看顾,郑家愿意为国效力,尤其是家父原来在宣府镇捍卫大周边境多年,现在正值壮年却赋闲在家,所以一直希望能继续为朝廷效命,……”
换了是诗书传家的子女是永远不可能说得出这样直白坦率的话语,但从郑止影甚至先前离开的吴孤侠这些女子嘴里出来,却很正常。
永隆帝那一轮纳妃入宫,全是武勋女子,或者是和武勋有很深渊源的女子,其目的就是缓和与武勋之间紧张关系,避免引起不必要的动荡,应该说想法是好的,但是随着局势变化,这一目的意图就越发浅澹,后来更是流于形式,没太大意义了。
好在本来也就是一个信手之举,示好而已,无可无不可,所以无所谓其他影响。
贾元春是从龙武勋嫡女,郑止影也是武勋家族出身,父亲在五军都督府赋闲,兄长则是南城兵马司指挥使,吴孤侠的父亲和伯父都是武勋出身,曾经在龙禁尉、五军都督府里边厮混过,现在在湖广任职,堂兄在中城兵马司担任副指挥使。
而那贤喜妃周碧梧之父虽然是乡绅出身,当过太仆寺丞,但其舅舅则是正经八百的老牌武勋,四王八公十二候中川宁侯岳家,前一辈岳家的岳潞崧曾经担任过王子腾担任宣大总督之前的宣府总兵,而岳潞崧之子岳震寰、岳震宇则是周碧梧的嫡亲舅舅。
这二人一个在河南都司担任都指挥佥事,一个则娶了太上皇妹妹的孙女,也就是天平帝女儿的孙女,算是和皇家沾亲带故,也曾经在京营中干过,现在在天津卫担任指挥同知。
真正手握重权的武勋女子,永隆帝反而不敢纳入宫中了,比如像王子腾和牛继宗的女儿或者侄女。
现在宫中这些人大概也看清楚了形势,皇上现在是清醒不过来了,而且局面却日益恶化,也开始寻找为自己或者自己家族寻找机会。
随着义忠亲王入继大统的可能性越发增大,像她们这种永隆帝纳入宫中没几年,却又没什么特别背景的妃子,更是毫无价值。
义忠亲王不可能容忍这些女子留在宫中,若说是对诸如许君如、苏菱瑶、梅月溪和郭沁筠这些有子嗣的妃子可能还要稍微忌惮客气一些,但是对于贾周吴郑这些本来就是添头性质进来的妃子就不会客气了,基本上都只会打入冷宫,幽闭到老。
这种情形下,郑止影得到宫外自己兄长传来的消息,自然就要寻找各种机会为自己父兄和家族努力争取一番了。
尤其是本来郑家在冯紫英担任顺天府丞时就打过交道,算是有些旧交情,只不过现在冯紫英青云直上,越发强势,主客易位之下,更是需要冯紫英的帮助了。
二人相距很近,郑止影芙蓉玉面随风传来澹澹香气。
尤其是那一双鸦眉,浓而不宽,修长入鬓,凭空多了几分英武气息,唇丰而不阔,用花汁涂抹过更显得浓澹相宜,宛如朱笔轻点,檀口微张。
那一枚悬胆鼻更是有特色,英挺中带着几分柔媚,看得冯紫英一时间有些出神。
就在冯紫英心中比较着这郑止影和贾元春面容身材的异同时,郑止影也发现了这位小冯督师的走神。
她心中暗恼。
冯紫英的风流倜傥,或者说性好渔色之名,即便是在宫中也有所闻,男人好色也很正常,但让郑止影有些恼怒的是这个家伙居然敢在自己面前如此放肆。
自己好歹也是贵妃,但对方目光中却丝毫没有多少尊重,更有点儿像是俯视睥睨的感觉,这让她很不舒服。
轻咳了一声,郑止影以手捋发,提醒对方自重,不过冯紫英虽然从走神中惊醒过来,却没有多少表示歉意的想法。
如果按照内阁的意思,义忠亲王基本上是确定要入继大统了,这些女人都是被打入冷宫的命,现在还要在自己面前拿捏身份,未免有些可笑了。
当然,冯紫英也无意要打击或者刺激对方,只不过对方希冀用贵妃身份似乎可以加重郑家那边的砝码,就显得有些不明时务了。
郑崇均固然是个有些用处的人,但也仅止于有些用而已。
五城兵马司是五城,郑崇均也只管南城。
而且五城兵马司被巡城察院管得很紧,指挥使的权力并不大,巡城御史才是真正的主宰者,这里的指挥使远不及上三亲军和京营三大营的指挥使那么管用。
“不好意思,有些走神了。”冯紫英漫不经心地道:“娘娘所言,下官记下了,若是有机会,当然欢迎令尊为国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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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节 撩,拉
脸色微愠,内心羞怒,但郑止影又不好发作出来,或者说有些潜意识地不敢那样做。
眼前这个年轻男子可不是宫中内侍或者宫门上那些亲军军官,他是堂堂大周正三品大员,兵部右侍郎,刚刚打赢了辽东战役的小冯督师!
即便是梅月溪、苏菱瑶等人见到他,和他说话,恐怕都要掂量一二。
自己和郑家现在是有求于他,若是冲撞触怒了对方,反而适得其反。
但对方这种近乎于轻慢的姿态却又让素来自矜的郑止影难以忍受。
郑家好歹也是武勋世家,老爹也是为大周朝戍守边陲多年的宿将,曾经做到过参将,而兄长更是大周三十六年的武进士,而且勇夺殿试武状元,在大周军中也是赫赫有名。
要说武状元、武进士肯定无法和士人秋闱春闱大比的进士状元相比,但是这么些年来,通过武举中式出来的军官已经越来越多,逐渐成为大周军中一直不容忽视的力量。
虽然暂时还没法和老牌从龙武勋以及遍地武勋贵族相比,但是在中基层军官中已经隐隐有了一些气候,假以时日,这支力量还会不断壮大,这一点即便是冯紫英也很清楚,所以这也是他对郑崇均比较亲善,甚至愿意交好的缘故。
当然这并不代表他就要对这个女人要和颜悦色讨好了,在冯紫英看来,郑家主动向自己靠拢其实已经看明白了今后朝廷大势,有没有这位郑贵妃,或者郑贵妃有什么态度,都并不影响对方向自己的输诚示好。
现在冯紫英之所以要冷一冷或者搁一搁,一方面是近期蜂拥而来想要靠拢的势力太多,需要好生筛选甄别,另一方面压一压也能有助于在日后的合作中取得主动,争取更好的条件。
现在这个郑贵妃有些孟浪唐突的举动让冯紫英反而觉得郑家好像有些稳不住,过于急躁的姿态只能说明郑家的底蕴还不够。
“哼,大人心系国事,本宫所托不过是些微末小事,自然是难入大人法眼的。”郑止影含恨咬着嘴唇轻轻哼了一声,她实在是有些忍耐不住。
在宫中原来还需要屈从于许、苏、梅、郭诸女,但在其他人面前,郑止影觉得自己还是可以高人一头的,但遇上眼前此人,对自己如此轻慢和不在乎,的确有些伤她的自尊。
冯紫英听得对方这有些带着意气的话语,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位贤喜妃看样子不但是武勋出身直率性子,而且还真的没成熟,居然在自己面前还能说这些酸熘熘的话语,这倒是让他觉得有点儿意思。
“娘娘好像对下官有些看法?”冯紫英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下官是个实诚人,说话都是直来直去,不喜故弄玄虚或者敷衍搪塞,看到娘娘有些感触所以走神了,……”
被冯紫英这随口一撩,郑止影心中一跳,这小冯修撰什么意思?看到自己就走神了,莫非自己的容貌气度让他……?
粉颊掠红,郑止影心情似乎一下子就好了许多,瞥了冯紫英一眼,郑止影耸了耸娇俏的鼻翼,嗔声道:“大人莫非在见客人时,都是这般无礼么?”
冯紫英摊摊手,“那也不一定,要因人而异,这种情形很少见,……”
“大人好歹也是咱们大周青年文臣中的俊彦,若是这般表现,未免让人有些失望,……”郑止影美眸横波,双手绞着汗巾,咬着嘴唇轻声道。
冯紫英突然意识到自己怎么和这个女人的对话莫名其妙地有了点儿暧昧的味道在里边了,自己和她谈什么来着?
哦,是他父兄的前程,这话题却偏到了自己怎么走神的故事上去了,太有点儿丢脸了,忠顺王还在那边晃悠着呢。
“下官说了,因人而异,今日有些失礼了。”冯紫英果断勒住信马由缰的心思,“娘娘先前说的,下官也记下了。”
怎么进了宫自己反而有些狂放不羁的感觉呢?面对这些个昔日只能低眉顺眼的女子,竟然有了几分想要挑衅试探的冲动?
难道是元春和郭沁筠勾起了自己某些特殊而邪恶的欲望让自己下意识地见了这些人就要去撩拨一下?
想到这里冯紫英也觉得好像还真有点儿那方面的可能,挑战不可能或者禁忌的天条,自己好像已经做过了,甚至有点儿越走越远的趋势了。
这很危险,但是却更刺激。
“大人这会子记下了,可不能一出宫就忘在脑后了,本宫也知道这段时间来大人门下表现的人如过江之鲫,可本宫可以负责任的说,家父经年宿将,打仗冲锋从未后人,家兄和本宫一身武技也皆是父亲所授,……”
似乎觉得话一出口才有些失言,郑止影把自己一身武技也都透露出来了,赶紧收口,这入宫为妃,一身武技可不是什么好事儿,也是忌讳。
冯紫英也觉得有趣,这女人还真的有点儿马大哈的感觉,笑了起来:“娘娘也精通武技?”
“哼,那也没什么大不了,吴孤侠不也一样?”郑止影顺手也把别人拉下水。
“哦?贤伦妃也精于武技,莫非娘娘和贤伦妃娘娘还较量过?”冯紫英越发好奇起来,这宫里故事还真的有些异彩纷呈啊,真是想不到。
郑止影脸一红,扭过头去,不再接这个话头,显然这种属于阴私的话题是不能被眼前此人知晓的。
“好了,娘娘既然这会子不愿意说,那改日下官遇到娘娘时再来听娘娘说道说道吧,下官就告辞了。”看到忠顺王身影再度出现在门上,冯紫英只能拱手告辞,含笑而去。
看着冯紫英风度翩翩地翩然而去,郑止影没来由的竟然有了几分不舍,自己怎么就和这个家伙在这里乱七八糟地说了半晌闲话,居然还把自己和吴孤侠之间的不对路和交手都泄露了出去?
一时间有些恍忽,郑止影捏着手中汗巾,看着对方昂然背影,不知道想些什么,一直到内侍和丫鬟走到身旁悄声呼唤,郑止影才惊醒过来。
冯紫英不知道自己居然会给对方带来这么大的困惑,忠顺王没问他,他主动说了郑家的事儿,忠顺王也觉得这很正常。
“郑崇均的确是军中小有名气的人物,元熙三十六年的武状元,一手五虎断魂枪,骑战和步战都相当了得,寻常士卒一二十人都未必能近得了身,家传武技,相当了得,其父郑玄同原来在宣府镇中也是一员悍将,不过因为性格桀骜,不得历任总兵和总督的喜欢,最终只能暗然退场。”
忠顺王对武勋出身的武将还是很熟悉的,这一点连冯紫英都觉得不简单。
“那郑崇均在五城兵马司当指挥使有些可惜了,该去边镇上搏一把才对。”冯紫英若有所思。
“边镇上哪有那么容易去的?”忠顺王摇头,“五城兵马司就那么大一个堂子,一个兵马司顶天也就是一千多号人,但去了边镇,指挥使平级过去也得要给个参将身份,最不济也是游击身份,那就得说是指挥数千上万人了,当总兵的也未必敢随便信任你。”
边镇和五城兵马司的性质完全不一样,边镇瞧不上五城兵马司乃至京营、上三亲军这些京军的战斗力,但是又很羡慕京中诸军的优裕生活,所以这就要看各人的选择了。
冯紫英不置可否。
对于一些在边镇上已经丧失了进取精神,只想混日子的边将,其实调回京中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腾出位置来让愿意建功立业的年轻人去拼搏一番,也能给这些人一个机会。
只是不确定郑崇均愿意不愿意去,至于他老爹郑玄同,冯紫英还要了解一下。
不得不说朝廷传出的消息让整个京中诸军乃至周边边镇都躁动起来了。
随着北线军团的撤回,以及曹文诏、贺人龙部的南返,涉及到登来镇的重组事宜也摆上了桉头。
“文诏兄,人龙兄,来来,请坐。”冯紫英笑容可掬,亲自走出书房,迎接二人,让曹文诏和贺人龙都是受宠若惊。
他们二人刚一进京,就琢磨着先来拜会冯紫英,看这样子是来对了。
虽然二人都是冯唐的老下属,不过现在冯唐现在主要心思都在西北军那一块上去了,三边四镇一帮子穷鬼都要靠冯唐帮衬。
祁炳忠,马孔英,马进宝,刘东旸,刘白川,土文秀,许朝,这些都是西北三边四镇的武将,一旦朝廷和南京谈判成功,这西北军何去何从就要摆上台面了。
现在西北显然是受冷落的,传言朝廷都在酝酿着裁撤固原镇,将甘肃镇和宁夏镇合并成为甘宁镇,三边四镇可能一下子就变成二镇,一干西北武将都是人心惶惶。
手心手背都是肉,曹文诏和贺人龙也知道冯唐现在肯定顾不上自己几人,好歹自己二人都还有了一个明确去向,登来镇虽然寒酸,但毕竟是一个新镇,朝廷好歹也要给点儿,总比没有着落的西北诸将好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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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零一节 核心部,基本盘
对于曹贺二人来说,登来镇短期内是一个可期的去处,但是从长远来看,男儿建功立业还得要在边关。
登来镇防地在山东,固然能够获得较为充沛的兵源,但须得要靠朝廷的鼎力支持才能组建起来。
粮饷和物资对于一个新边镇来说都是不可或缺,而且就算是组建起来,却又缺少打仗立功的机会了,这对曹贺二人来说也是难以接受的。
当初不愿意离开辽东也就是这个因素,要想打仗,除非兵部能统一调配安排。
像这种和南京打仗的内战机会更是可遇不可求的,而且随着朝廷和南京谈判进入尾声,而西南叛乱也趋于结束,估计日后机会更少了。
所以无论从那一个角度来说,曹文诏和贺人龙都清楚,须得要好生交好眼前这个兵部乃至内阁的红人,而恰恰自己二人又有是其父亲老下属这层关系,自然要把这层渊源用到极致。
所以他们也是一到天津卫,将带回来的军队安顿好,二人便立即乘船进京,首先就拜会冯紫英。
按照惯例,边镇将领进京,一般都是见主官,也就是尚书接见,侍郎则需要看情况。
像曹贺二人是要组建新的登来镇,要见也应该是见孙承宗这个左侍郎,因为孙承宗管着武选司和武库司,但曹贺二人和孙承宗没什么交情,张怀昌更无交道,所以也只有冯紫英这个右侍郎还有几分渊源,所以干脆就直接来见冯紫英了。
对方的热情也让曹贺二人心中喜悦满意之余更生出几分期盼,也许跟着这一位红人,登来镇未来比辽东镇更可期?
对于曹贺二人的来拜会,冯紫英当然是高兴的。
再说是老爹的旧部,但是老爹现在早就在大同,也不在辽东了,不说人走茶凉,但你若是离开了,影响力肯定会逐渐澹化。
曹文诏和贺人龙算是和老爹关系较深的了,来自己这里也是有这层渊源,那自己捡起来,继续强化稳固,也是应有之意。
寒暄之后,冯紫英也问起了曹贺二部回来的情况。
“目前各部已经抵达了大沽,正在大沽休整,目前实有兵员八千九百余人,比起辽东之战前损失了三千六百余人,……”
说起自身这些旧部老卒,曹文诏也有些心痛,这都是精锐,损失一名也许就需要几年才能训练培养出来。
到登来那边兵员固然不愁,但要变成精锐老卒却要靠训练和战争历练才能成。
“文诏兄,打仗难免牺牲,关键在于我们对建州女真这一战打赢了,达到了我们的战略目的,我可以夸口一句,两三年内,努尔哈赤恐怕是组织不起这么大规模的战事来了,他得喘息一下,舔一舔伤口。”冯紫英安慰道:“此去登来,兵员无虞,但如何训练成一支强军,那就要看你们了。”
“大人,光靠训练是练不成一支精锐的,得有战阵历练才行,大同、辽东乃至蓟镇,甚至三边都不缺机会,可登来,咱们和谁打?”贺人龙搓着手笑着道:“朝廷得给咱们登来镇机会啊。”
“怎么,还没走马上任呢,就想要打仗了?”冯紫英笑了起来,对方有这样的气性,倒是冯紫英乐见其成的,不想打仗的武将绝对不是好武人,武人不就是要靠打仗来证明自己么?
“也不瞒大人,我和文诏兄从辽东出来,总觉得不是滋味,赵率教和杜松他们是骡子是马,看他们自己遛遛的结果吧,但咱们不服,究竟是谁不行,现在还未有定论,咱们也得要证明一下自己才行,所以我和文诏兄都恳请大人能给我们登来镇一份机会。”
贺人龙站起身来躬身行礼,曹文诏也是如此这般,倒是让冯紫英赶紧起身扶起二人。
“何须如此?”冯紫英把二人扶回座位,这才重新归位,沉吟着道:“二位兄长的心情我理解,辽东之事一言难尽,所以我不做评判,但我赞同人龙兄所言,武人还是要靠打仗来证明自己,登来镇初建,有这八千多老卒,登来那边卫所已经准备停当有一万多兵卒,地方上还在继续筹备,我相信很快就能形成一支有战斗力的军镇,至于说打仗,二位兄长放心,有的是打。”
印象中前世明末时候曹文诏和贺人龙也是大杀四方,不过和农民起义军打得多一些,不知道今世白莲教究竟能掀起多大风浪来,不过冯紫英有一种感觉,白莲教掀起的风暴不会小。
看看现在察哈尔人依然在纠缠不休,麻承勋虽然控制住了宣府镇那边局面,但始终未能彻底将察哈尔人逐出边墙,在龙门所到龙门卫之间,开平卫(独石堡)仍然被察哈尔人占住,大、小白阳堡和羊房堡也好没有能收复,战线拉得很长很乱。
在山西那边袁可立虽然已经确立了优势,局面正在逐渐好转,但是整个山西元气却大伤了。
因为兵灾而导致老百姓四处逃荒,地方上都有些管不过来了,大量流民都向着北直隶和河南涌来,尤其是保安州、保定府和真定府承受的压力更大。
越是这种混乱局面,越是一些野心家的机会,对于白莲教这种惯会趁乱起势的道门就是莫大的机遇。
龙禁尉和刑部这一两年心思都放在了清理那些拂逆南京的武勋贵族去了,因为有利可图啊,对白莲教这些苦哈哈就没那么大兴趣了。
这变相地放纵了白莲教的蔓延之势。
虽说建州女真那边遭遇了重创,但是冯紫英觉得以努尔哈赤的心性,若是大周内部大乱,他还是会下意识地要来掺和的,只是掺和的力度不可能有之前那么大了,关键还是要尽可能把南京这边谈下来。
“哦?”听得冯紫英言之凿凿,曹文诏和贺人龙都是精神一振,曹文诏立即问道:“大人,可是山西那边,还是陈继先?”
冯紫英笑了起来,“文诏兄,这么敏感?稍安勿躁,你好歹也要先走马上任吧?光是这八九千人可不够,起码也要把已经替你准备好的一旦多人先行组建起来吧,兵部肯定不会放任登来镇这样一支劲旅闲着的,这一点你就放心吧。”
见冯紫英不肯多说,曹文诏和贺人龙也就不再多问,不过得了这样一句话,心里还是踏实不少,只要有仗打,那就好。
冯紫英又问了毛文龙部那边情况。
曹贺二人不是太清楚,只知道毛文龙被任命副总兵之后,已经率部南下了。
辽南的金州复州二卫划给了毛文龙作为其防区,也包括镇江堡(九连城)都划给了毛文龙。
现在赵率教和杜松他们的心思都放在了沉阳——铁岭一线以及广宁那边了。
随后冯紫英又和他们二人谈了下一步登来镇组建新军的方向,火器部队是主要方向。
曹文诏和贺人龙二人也越来越意识到火器的重要性,火铳的威力和便捷性日益彰显,特别是在火铳可以迅速加刺刀这一问题得到解决之后,火铳在近战中可以摇身一变成为长矛兵这个变化使得战斗力提升更是显着。
而火炮的威力在野战和攻城战中更是发挥得淋漓尽致。
如果技术进一步改进,虎蹲炮和攻城炮相结合,使得火器在整个步兵阵营可以实现全方位的覆盖,无论是野战还是攻城战,亦或是守城战,都可以极大地拓展使用领域,尤其是其相对简捷的训练时间更是对步军来说极为重要。
曹文诏和贺人龙都不是那种食古不化的人,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也像冯紫英提出,除了保持必要数量的骑兵外,在步军方面要调整结构,主要以组建火铳兵和火炮兵相结合的步兵,像作为专业保护火铳兵和火炮兵的长矛兵和刀盾兵可以大幅度削减,因为火铳兵基本可以取代长矛兵。
另外就是自生火铳和鹰嘴铳这两种特殊火铳,二人也提出巨大需求,倒是让冯紫英有些意动。
曹文诏和贺人龙都是当世有数的勇将,其部下比起自己在陕西招募的那些边寨叛军转化来的步军无论是军纪还是兵员素质都要强太多,如果依托这二人的本部,再用登来兵员加入进来组建新登来镇,其战斗力可以在较短时间内提升到一个较高的水准。
特别是两人和自己关系亲近密切,又有老爹旧部这层关系,而且这二人心眼不多,属于那种投缘就卖命的忠勇之辈,若是好生经营,这新登来镇就能成为自己一个核心基本盘,在战斗力上也可以让人放心。
这个心思一起来,冯紫英就开始如何来为曹贺二人补充粮饷和兵员了。
作为兵部右侍郎,虽然武选司和武库司不归他管,但要帮着敲敲边鼓,疏通疏通却是简单得很,而且兵部采购火器的主要来源也是京畿军工联合体,这更是自己的势力范围,好生运作一下,优先保障登来镇不成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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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零二节 剧变,博弈
冯紫英甚至想是不是把贺虎臣和杨肇基部也充实入登来镇,但是考虑一下还是觉得不妥,京营中还得要有自己的基本盘才行。
不但是京营,就是上三亲军、五城兵马司这些京中要害部位,都得要有过得硬的属于自己的嫡系人马,当然像宣府、蓟镇这些京畿周边要害之地,也一样要尽可能地维持影响力。
从开始琢磨未来自己和冯家命运如何完美平衡那一刻起,冯紫英就已经意识到牢牢抓住军权是当务之急。
自己是文臣,那么在朝臣或者地方官府体系来经营都还有相对充裕的时间,但军中除了老爹能帮自己外,自己也得要亲自着手。
自己当兵部右侍郎,或者说不可能一直在兵部,日后转任户部或者吏部皆有可能,就算是日后进了内阁,也未必就能管兵部,所以一旦不在兵部位置上,其影响力肯定会消减,所以利用这段时间安插自己的嫡系,建立基本盘很有必要。
蓟镇有左良玉,有黄得功,但黄得功与自己的关系都还不算太密切,还得要继续强化和巩固才行。
宣府的麻承勋虽然承自己的情,但会因为这一点就在任何事情上坚定站在自己一边么?未必。
一般事情没问题,但重大原则问题上,就不好说,或者说就不可能了,还得要按照他们麻家利益来做决定,所以冯紫英不能寄希望于其上。
大同那边有段家子弟在军中盘根错节根深蒂固,西北四镇那边是老爹的基本盘,宁夏平叛后也是威望日隆,蓟镇的尤家兄弟也和冯家关系密切,所以相对要好办一些,但现在辽东、宣府、山西这几镇反而显得有些单薄了。
倒不是说必须要在各镇都有自己的嫡系,但是在京中驻军和京畿周边却是不可或缺,不能控制京畿,始终存在风险。
但就目前来说,自己这方面还显得相当单薄,而老爹却因为是武人原因,在人事安排上没有太多权力,只能靠人脉来维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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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得差不多了么?”陈继先拿起信,再看了一遍,喃喃自语,目光有些迷茫恍忽,但很快又坚定起来了,“去请朱先生来。”
很快最信任的幕僚便已经来到,陈继先没有多余言语,将信递给对方。
幕僚一目十行,迅速看完,然后闭目沉思了片刻才缓缓道:“这是公子从京中所获?”
“嗯,应该准确,我在京中数十年,也还是有些可靠的人脉关系,何况这也不算是特别的隐秘,朝廷也知道这瞒不住人。”陈继先有些疲惫地摆摆手,“没想到朝廷肯在这样的问题上让步,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看样子朝廷户部恐怕是真的撑不住了。”
“未必。”朱姓幕僚摇摇头,“主动权始终掌握在朝廷,或者说内阁文官手里,义忠亲王表面看起来似乎赢了一局,但实际上也是迫不得已,大人注意到最后条件上缀了一个尾巴么?义忠亲王世子及其诸子可以和当今皇上诸子一并列入皇位继承人人选,世子为第一继承人,若要撤换须得要内阁全体同意,这里边隐藏了一个条件,那就是义忠亲王肯定会让汤谬等人中一人入阁,这应该是他给朝廷那边划下的底线,……”
朱姓幕僚的话让陈继先微微点头,“必然如此,否则张祎一死,内阁便要易储,奈何?张祎聪明的话,那就在自己还有一口气之前内禅退位,先让世子继位,这样最稳妥,可以他的心性愿意么?”
“大人,若是义忠亲王看得明白这个局,就应该知道主动权依然掌握在朝廷手中,或者说文臣手中。谁能保证汤谬等人入阁之后就一定会忠于他?说不定就会同流合污,背叛他也很正常,所以……”
朱姓幕僚看了一眼自己东翁,陈继先会意地点点头:“张祎另外的条件肯定就是要确保牛继宗和王子腾了,那也是咱们的机会了。”
没有牛继宗和王子腾的存在,朝廷肯定可以随时拿捏义忠亲王,但牛继宗和王子腾如果控制江西、南直,自己南下苏杭,牛继宗据扬州,那基本上就可以把江南牢牢控制住了,义忠亲王也就有了倚仗。
虽然漕粮、赋税需要重新运往京师,但是起码也有了倚仗之资,除非朝廷不怕将江南打烂。
“那冯唐那边大人怎么交代?”朱姓幕僚问道。
“我何须给他交代?我们的存在,就是他最大的倚仗,否则他的西北军还能存在么?现在起码他能保住西北军了。”陈继先微微一笑,“他比谁都明白,更何况他还有一个争气的儿子在当兵部侍郎呢,偷着乐吧。”
朱姓幕僚也幽幽一叹,“那太上皇岂不是要病逝了?”
“天下岂能同时有两个太上皇,太太上皇这个名词也太难听了,该有一个了结了。”陈继先也同样怅惘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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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继先能得到的消息虽然只是粗略的,具体细节还不得而知,但冯紫英得到的消息就要比陈继先的精准许多。
朝廷和南京的谈判的确谈得差不多了。
义忠亲王张祎即将入继大统,正式成为皇帝,甚至连年号万统这一说法都出来了。
初步的消息是牛继宗、孙绍祖二部整合为江南镇,分驻金陵、苏州,王子腾老登来镇更名为江北镇,驻扬州,陈继先的老淮扬镇更名为闽浙镇,驻杭州、泉州。
关于万统帝之后谁来继位的问题,南京六部权力和官员任免的问题,还在讨论细节,这也是关键细节,朝廷和义忠亲王还在争论。
不过在冯紫英看来,这不过是延缓了朝廷对江南彻底控制的步伐,迟早还要演变成为一场战争。
朝廷不能容忍江南这一膏腴之地有利于朝廷控制之外。
义忠亲王以为他继位就能慢慢让朝廷内阁态度软化,甚至通过打进去拉出来的办法让内阁就范,或者说让内阁逐渐真正接受自己,但冯紫英觉得可能义忠亲王想得太美好了。
一个人背叛什么都可以,但背叛他所在的阶级阶层和家族,背叛自己的精神信仰,那就太难了。
士林文臣之所以是士林文臣,他们与生俱来就认为“与士大夫共天下”这是真理,甚至皇帝只是一个标志,就该垂拱而治,而具体治理国家就该是士林文臣的职责。
除非义忠亲王能够彻底改变自己的心意,真正做一个垂拱而治的虚君,否则这个矛盾只会一直延续,甚至越演越烈,最终演变成为决裂。
如果义忠亲王乃至他的儿子们真的愿意垂拱而治,朝廷内阁当然愿意让他这一脉一直当下去,无论是永隆帝这一脉还是哪一脉要想重新夺回皇位,都是休想,除非他们也一样答应同样的条件。
“义忠亲王就不怕他竹篮打水一场空,万一他兴冲冲进京,朝廷来一个变脸,将他拿下,……”冯紫英笑嘻嘻地看着乔应甲道:“那岂不是要成为一个大笑话?”
乔应甲睃了一眼这个有些惫懒的弟子,没好气地道:“朝廷还要脸,我们还要脸,议定的事情都知道,岂会出尔反尔?那岂不是给了汤宾尹和缪昌期朱国祯他们攻讦我们的口实?进卿、中涵他们好歹也和汤谬他们都是江南文人,日后大家都要回江南归宗祭祖的,哪里肯把自己名声给毁了?”
“那我们北地文人就没有这个顾忌了,这恶人不是就该齐师、道甫公和乔师你们来当了么?”冯紫英依然故我,不依不饶。
“滚!”素来严肃的乔应甲也怒了,“乘风兄和我就不要脸了?道甫素来亲近江南,你不是不知道,他岂肯做这种事?”
“弟子失言了,这么看来朝廷是真打算和义忠亲王说和了?”冯紫英咂了咂嘴,“只可惜打了这么久,却打出这么一个结果,家父那边很不甘心啊,若是朝廷粮饷能够接济上,牛继宗和孙绍祖就别想活着过江,……”
乔应甲同样有些心有不甘,不过他也知道现在朝廷的难处,摇了摇头:“紫英,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明起都要被逼疯了,从海通银庄现在已经借了一千八百万两银子,按照你的建议,那国债卖出了八百万两,现在朝廷欠账都二千六百万两了,而且在江南赋税起解进京之前,起码还要借二百万两来救急,山西打仗要钱,四川那边飞白收拾打完的烂摊子要银子,西北裁撤要银子,辽东补充恢复要银子,宣府、登来重建要银子,朝廷哪里来那么多银子?”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啊,看样子皇上这一脉的皇位都得被朝廷卖给义忠亲王了。”
冯紫英大放厥词,听得乔应甲又是皱眉。
自己这个弟子都已经和自己一样是三品大员了,怎么说话还是这么无所顾忌,但是想一想他也才二十出头,你能指望性子和自己这种五十多岁的老头子一样沉稳古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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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零三节 伏火,埋线(第一更求月票!)
“也未必。”乔应甲被冯紫英气得不行,也懒得和自己这个弟子斗嘴,吁了一口气,“朝廷还在和南京谈,义忠亲王入继大统没问题,但是他的子嗣则未必,起码皇上的子嗣一样有资格为储,顶多也就是义忠亲王世子顺位第一罢了。”
“顺位第一算什么?谁来决定?谁有易改顺位之权?”冯紫英直接问关键问题。
“当然是内阁。”乔应甲毫不犹豫,“当然内阁要易改顺位之权也有条件,比如全体同意,又比如皇帝提出要求,……”
“那皇上若是逝去或者不省人事呢?”冯紫英问得刁钻,现在宫里这一位不就是这样么?
“那就是内阁直接决定,全体同意即可。”乔应甲回答道。
“不需要征求重臣意见?”冯紫英眨巴眨巴眼睛,“弟子还以为弟子也有资格来表明态度呢。”
“南京方面提出了这一点,但是内阁要求那就不需要全部通过,一定比例通过即可,南京方面又不答应,就搁下了。”乔应甲解释了一句:“总而言之,这里边的细节还在讨论,还有得吵。”
“那现在宫里这些人不是惶惶不可终日,皇上怎么办?”冯紫英又问。
乔应甲脸色微变,有些怔忡复杂,摇了摇头:“现在还没有说到这上边来,太上皇已经病重不起了,也许就是这几天的事儿了。”
没说皇上怎么办,只说太上皇快不行了,那皇上就内禅变成新的太上皇?
“那宫里诸皇子呢?娘娘们呢?”冯紫英皱了皱眉,“他们恐怕不会善罢甘休,要闹腾起来吧?”
“他们能闹腾出个什么来?国家大事,岂是一干深宫妇人能过问的?”乔应甲不屑一顾,“何况还没有让他们扫地出门呢,慌什么?朝廷不是还在为他们争取么?”
这话说的霸气,冯紫英都觉得自己这位乔师真的是对宫里边这些人厌恶至极,才会这样态度。
“乔师,那江南那边怎么处理?”冯紫英问及另外一个关键问题,“牛继宗,王子腾,还有孙绍祖和陈继先,就这么放任他们?”
乔应甲不好回答这个问题。
在朝廷内部关于这个问题也是争议很大,到现在都没有达成一致。
江南会按照原来那样继续上缴赋税,这是朝廷底线,也是最紧迫的问题。
来自各方的财政压力都要把户部给压垮了,一直这样不断向海通银庄借贷或者发行国债,朝廷也接受不了,内阁诸公在心理上就难以接受。
其实这放在冯紫英身上觉得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不借贷,怎么发展经济?可放在这个时代,就是万恶之源,大逆不道。
江南财赋上缴问题的妥协就是要保留江南镇,也就是牛、王、孙等部军队,加上陈继先这个首鼠两端的家伙,成为名义上的南方三镇,这算是义忠亲王和忠于他的江南士绅的核心盘,但陈继先究竟有多忠心,不好说。
良久,乔应甲才缓缓应道:“暂时这样罢了,朝廷不会容许长久这样,牛继宗、王子腾和孙绍祖三个祸患,朝廷迟早要解决他们,但现在需要一步一步来,稳定了北地局面,湖广、四川也安定下来,朝廷才能有余力来处置他们。”
这才是朝廷的真实意图,实际上义忠亲王他们也一样明白,但各自想法却未必一样了。
义忠亲王只想要坐稳皇位,尤其是要为自己子孙争得皇位,真正到了那一步,朝廷文臣认可了他这一脉,他反而应该支持铲除所谓南方三镇了,没谁愿意见到藩镇的出现。
对牛王孙陈等人来说,他们更希望义忠亲王和朝廷一直鹬蚌相争,让他们能够借以坐大,形成惯例,前唐的那些藩镇不也最初都是朝廷派出,但当朝廷中央权力式微之后,这些藩镇不就自然而然独立性加上,慢慢成为真正的藩镇了么?
三五年也许不行,十年二十年呢?
谁知道这期间会发生什么事情,万一这期间建州女真攻势更凶勐了呢,察哈尔人和土默特人又不断南侵了呢?山陕又因为大旱生乱呢?白莲教起事了呢?
一切皆有可能,这就是他们的机会了。
大家都在等,等待着局势向自己有利的一面发展,到那时候才会来行动。
“乔师,现在我们需要做什么?”冯紫英沉默了一阵问道。
“做好你该做的,怀昌不是让你在负责整顿京中诸军么?这件事儿关乎日后新皇登基之后朝廷对京中的掌控力,紫英你应该明白,京营,上三亲军,你该加快进度,觉得有把握的就尽快敲定下来。”乔应甲也知道冯紫英现在的任务,沉吟了一下,“若是没有合适人选,令尊麾下的西北军中一样可以用。”
冯紫英挑了挑眉,“乔师,西北军下一步该如何?”
乔应甲揉了揉太阳穴,“朝廷还没有定论,南方三镇若是要成事,那西北军就得要保留下来,但是规模上可能会缩小,比如驻留徐州,……”
“那何如把徐州和扬州都交给家父?”冯紫英歪头问道。
乔应甲微微一笑,“不急,若是令尊率部去了徐州,这与扬州毗邻,若是有些纠葛纷争,也很正常,……”
冯紫英心中敞亮,这大概就是朝廷下一步的意图。
让西北军到徐州,可徐州那地盘能容纳得下偌大西北军?光靠朝廷拨付的粮饷,只怕就得要半死不活地,那向淮安向扬州伸手就必然的,与王子腾怎么交恶,甚至夺回扬州,那朝廷似乎也就乐见其成了,只要不影响江南漕运和赋税上缴。
这就已经埋下了冲突的伏笔,只是等待合适时机罢了。
乔应甲又问了冯紫英家中情况。
三房兼祧,居然没有一个嫡出子嗣,这还是很少见,也让乔应甲替冯紫英担心,顺带也叮嘱冯紫英莫要在外边太过放浪。
估计王熙凤和布喜亚玛拉的事儿乔应甲也有所耳闻,这些事儿对都察院的右都御史来说,都很难瞒得住。
好在乔应甲没挑明,还算给冯紫英留了几分颜面,也让冯紫英稍微放心,若是御史真要弹劾自己,乔应甲也能帮自己拦着挡一下。
********
冯唐收到冯紫英来信之后立即行动起来。
既然打不下去了,那就要考虑下一步的去向了。
西北太苦了,连朝廷都想要把三边四镇裁撤成两镇,谁还愿意去西北?
榆林镇保留,固原镇消失,甘肃宁夏二镇合并成甘宁镇,谁来当这二镇的总兵?
贺世贤,萧如薰,祁炳忠,还有马进宝,四个总兵,立马就得要有两个人变成赋闲人员。
萧如薰应该是有了新去处,冯唐清楚这一位和李三才关系不一般,肯定会得到很好的安排,估摸着是要去京中了。
马进宝资历浅了一些,虽然听说很得紫英的信任,但这总兵位置估计还轮不到他来坐,贺世贤和祁炳忠应该是未来榆林镇和甘宁镇的总兵。
不过马进宝如何安排,还要看紫英怎么考虑。
不知不觉间冯唐才发现很多事情居然是自己这个儿子来做主了,连自己很多的时候都得要仰仗他了。
西北军现在是一个尴尬所在,一旦停战,牛继宗、王子腾和孙绍祖甚至陈继先这帮人都有去处,可唯独辛辛苦苦替朝廷卖命的西北军却成了无人问津的臭狗屎了。
见冯唐脸色变幻不定,站在堂下的刘东旸、刘白川、土文秀都看着这位上司,还是刘东旸打破沉寂:“大人,是不是朝廷又要把咱们给裁撤打发了?要就地解散么?兄弟们怎么办?”
西北军中充斥着对朝廷的不信任感,这一点即便是冯唐都无法说什么。
长期的被冷落,如叫花子一样被打发,要用的时候就提过来,不用的时候就一脚踹开,真如马桶一般,而冯唐就是这个提马桶的人。
冯唐摇了摇头,“不至于,只是咱们这么多儿郎,朝廷觉得多余,想要裁撤一些,却又担心出事儿,感觉棘手了。”
听得这么一说,麾下诸将心中稍稳,刘白川忍不住问道:“那让咱们去哪儿,不是回西北吧?”
“三边要裁撤,只保留二镇,甘宁合并,固原撤掉,想回去也没地方。”冯唐振作精神,“去徐州。”
“徐州?!”众将尽皆不明白,“去徐州作甚?”
“王子腾移驻扬州,咱们得去陪着。”冯唐自我解嘲地冷笑,“只不过叛贼能去腰缠万贯骑鹤去的扬州,咱们打生打死卖命却去徐州,未免有些可笑了。”
众将尽皆鼓噪,但唯有刘东旸很清醒:“大人,朝廷这是要故意制造矛盾么?让咱们和王子腾比邻而居,这可有意思,儿郎们未必忍得下这口气啊。”
冯唐摊了摊手,面无表情,悠悠地道:“那怎么办呢?儿郎们的怒气,咱们也未必能压得住啊,强行压制,万一哗变了呢?还不如找个倾泻的去处呢。且看朝廷如何分派吧,兖徐镇,呵呵,还真是一个好地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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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零四节 任人唯忠,首当其冲
没办法,冯紫英只能踩钢丝一样寻求平衡。
他既不能无视老爹的西北军可能带来的麻烦,同时又不能只顾着按照朝廷的意思来行事,乔应甲的提醒其实也是一个暗示,作为兵部右侍郎,你手中有着足够的权力,完全可以在力所能及范围之内予以考虑,不必太过于在意外界的因素。
这年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就算是内阁诸公或者朝野臣僚们,谁又敢说不掺杂任何私人感情在里边?只不过在做事儿的时候需要把握好一个度,或者说底线罢了。
西北军是不是朝廷的军队?当然是,那西北军的将领武官,难道就不能胜任京中诸军的职位么?就不能转任宣府或者山西这些边镇的职位么?
同样,被裁撤的三边四镇,一样有大量忠勇可嘉的武官将领能够胜任京畿诸军的职位,不能因为他们长期在西北穷乡僻壤戍守,就一辈子都该在那里老死边荒。
适当的调整调动,还有利于激发起京中诸军的活力,流水不腐户枢不蠹,才能让京中诸军这些人有点儿紧迫感和危机感,别以为自己就该安坐在这个位置上一辈子。
得了乔应甲的提醒,冯紫英的动作就骤然加快了,五月初三,第一批调整如约而来。
原宁夏镇总兵萧如薰调任京营节度副使,而神枢营指挥使仇士本调任五军营大将,与此同时,西北军参将土文秀调任五军营指挥同知,贺虎臣和杨肇基双双任五军营指挥佥事。
与此同时神枢营指挥同知高文秀调任四卫营指挥同知,原甘肃镇副总兵马孔英调任宣府镇副总兵,原固原镇副总兵马进宝调任神枢营指挥使,陕西卫军王成武调任神机营指挥佥事。
就此整个神枢营被彻底分拆,仇士本带走主力一半到五军营,剩下一半则分拆成两部,一部跟随高文秀到四卫营,另一部则跟随马进宝带领进京的固原军合成新的神枢营。
而神机营也开始调整,一直最穷苦最偏僻厮混的乱军头子王成武招安之后一跃化龙,直接进京成为神机营指挥佥事,可谓震惊了整个陕西官场和陕西卫军体系。
连最不堪的乱军,只要跟着小冯修撰,不,跟着小冯督师走,都能获得这样的机会,这对于任何一个渴望出人头地的角色来说,都是难以言喻的巨大刺激,可以说这一个范例足以让任何曾经在冯紫英麾下干过的武人都为之疯魔。
这意味着巡抚大人虽然进京了,但是却没有忘记大家!
马进宝不必说,人家是固原军的老人,马孔英也不必说,甘肃镇的宿将,但王二麻子王成武算什么东西?
若不是冯大人给他机会提携他,死在路边连狗都懒得闻一闻的角色,现在居然入京成为神机营的指挥佥事了,这太疯狂了,这个世界还有什么不可能?
旗手卫指挥使苗壮、四卫营指挥使廖俊雄撤职待堪,四卫营指挥使由勇士营指挥使杜可立转任,旗手卫指挥使则由龙禁尉指挥佥事张瑾调任,与此同时,甘肃镇参将许朝调任旗手卫指挥同知,龙禁尉副千户冯子仪调任勇士营指挥佥事。
“办得漂亮。”张怀昌满意地点了点头,笑着示意冯紫英入座,“旗手卫指挥使让张瑾来接任是一记妙着,卢嵩高兴,内阁也很满意,旗手卫局面也稳住了,神枢营这边,固原军进京接替,紫英你得要盯着一点儿,这帮人才从乡里进京,粗犷悍野,不懂规矩,莫要闹出事情来。”
“大人放心,马进宝是听招呼的。”冯紫英对马进宝还是放心的。
在陕西时,这家伙就是最为听话,主动向自己靠拢,现在好不容易进了京,就等着在京中打熬两年,待到机会成熟时外放。
至于手底下那边固原军更是从糠箩兜跳到米箩篼里,高兴得不知道姓啥了,这个时候还做不到令行禁止,那就真的只有以军法从事了。
“不过,紫英,那王成武调入神机营,非议不小啊。”张怀昌也要提醒一下这个小子,直接从陕西卫军中调一个招安而来乱军将领,带着一帮乱军旧部大摇大摆进京成为神机营一员,这未免有些过了。
“大人,既然朝廷招安了,人家又拼死拼活地替咱们卖命,凭什么不该给人家一些想头?王成武在陕西平乱,血战无数,杀得乱军人头滚滚,难道用这个还不能证明他对朝廷的忠诚?”冯紫英也知道外界有不少抨击,但他不在乎。
如乔应甲所言,这样大一轮调整怎么可能让人人满意,那才是笑话。
任人唯贤也需要建立在任人唯亲的基础之上,连自己的话都不听的武人,是断不能放在关键岗位上的,这一点冯紫英深以为然。
王成武最听话,最忠心,而且舍得卖命,那就当然要用在最重要的岗位上,而且一个神机营指挥佥事罢了,不过就管三千兵,算什么?
而且王成武入京的示范效应效果是明显的,所有自己遗留在陕西那边的旧部都精神振奋,加上马孔英和马进宝以及土文秀和许朝这几人的示范,可以说现在自己父子在西北这一片影响力空前。
特别是像邱子雄、井治中、赵千山、莫德伦这几部,简直是如打了鸡血一般,效忠信如雪花一般飞来,渴望着为自己效力卖命。
张怀昌也好,乔应甲也好,甚至包括孙承宗他们这些文臣,他们都没有真正在军中扎扎实实地带过兵,冯紫英自小跟随老爹长于军中,对军中这些武人心思了解甚深。
这些人固然有这样那样的野心欲望,但是从本质上却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谁对他们好,谁能看得起他们,他们就愿意为谁卖命。
本来就是穷山恶水出来的烂命一条,卖给谁不是卖?
冯紫英能给他们富贵,能记想得起他们,那他们就甘愿为他效死。
“嗯,你明白就好,京中诸军,就讲究一个忠心听令,听谁的命令,他该明白!”张怀昌点点头,捋须不再多言。
“大人放心,这等忠狗,虽说愚笨了一些,但是却知晓谁给了他这场富贵,谁能看得上他用他?难道还是义忠亲王不成?”冯紫英压低声音,以手遮嘴,轻轻一笑。
张怀昌瞪了一眼冯紫英,没好气道:“紫英,慎言!”
这等话心照不宣就好,如何能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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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了两次,冯紫英还是不得不来这崇玄观了。
再不来,冯紫英真的要担心元春会“相思成疾”了。
没办法,在上三亲军没有能调整到位之前,冯紫英还真有些担心。
现在杜可立转任四卫营指挥使,这是张怀昌打了招呼的,很显然这一位是走通了内阁和张怀昌的门路,冯紫英当然不会去过问。
而勇士营的指挥使尚未敲定,冯紫英只把冯子仪安插进去谋了个指挥佥事,这指挥使还得要等到下一步内阁和张怀昌他们敲定人选。
马车在崇玄观内停下,李桂保带着人早早就在观中巡了一圈,这才出来给瑞祥用手势示意。
这一段时间冯紫英操刀对整个京中诸军进行调整,难免伤及了许多人利益,弄得周围人也有些担心冯紫英的安全,像来崇玄观这种地方都是汪文言吴耀青他们所反对的。
不过冯紫英假借需要了解宫中情况,所以汪、吴二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要求李桂保须得要加强警戒护卫,务求万无一失。
这也给了李桂保他们很大压力,小冯督师的威势日隆,也让他们这些江湖出身的人士看到了更多希望。
李桂保的两个师侄,也是冯紫英原来身畔的护卫,已经被安排进了龙禁尉北镇抚司,这对于这些江湖武人来说称得上是鱼跃龙门了。
身着绯色官袍的冯紫英下了马车,四下打量了一下,周遭一片安静,显然李桂保他们人已经清了场,确保没有危险和闲杂人等。
进了小院,一眼就看见了抱琴和承恩在一旁候着,见冯紫英进来,赶紧见礼。
承恩知趣地低头先行出去,抱琴这才上前来,小声道:“娘娘已经在里边等着大爷了。”
冯紫英点点头,不多言,径直进了内院,院中无人,柴门嘎吱一声关上,煦暖的阳光落在独槐伫立的小院里,显得如此幽静宜人。
门扉半掩,若隐若现。
冯紫英想要叹一口气,但是还是忍住了,走到了门廊下,还没有来得及举步进入,门突然打开,一个人影勐然扑出,香气馥郁,一片火热,直钻入怀里来。
芙蓉玉面,眼眶微红,哽咽如凝,朱唇轻绽,饶是冯紫英知晓风险极大,但此时也忍不住拥住对方,任由对方献出火热丰唇,丁香暗吐。
丰腴妖娆的身体一入冯紫英手,让冯紫英心中不禁一荡,胸前两团丰隆顶在自己身上,饱满挺拔,让人下意识地就想钻入衣襟中好生爱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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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零五节 欢好,露馅
越是这般,冯紫英知道越是需要曲意安抚,恣意爱怜。
像元春这样的女子心思灵锐,对这些方面尤其敏感,若是一味只图其身体快活,反而容易让她心生恚怨。
不过的确隔得太久,这都半年未见,这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对于成日里在深宫中的元春来说,的确要“相思成疾”了。
伊伊呜呜缠绵一番,鬓散发乱,绯红的面颊,羽扇般的睫毛把一双凤目遮掩,丰唇似火,鼻息休休,惹得冯紫英食指大动,径直蜜吻入怀,上下其手。
好在元春虽是情热似火,也还知道只是在屋外,纵有抱琴在外边守着,但这般缱绻情深的情形也不容外人偷窥才是,咬着嘴唇轻声道:“紫英,我们进去,……”
牙床锦榻,罗帐绣衾,伴随着纷扬衣衫落地,两具胴体拥在一起,直奔那无尽情天欲海而去。
陷入元春的身体中时,冯紫英才深深感受到这份滋润妖媚身体带来的无边快活。
不同于郭沁筠的细嫩妖娆,也不同于妙玉的宛若凝脂,元春的身子有着一种特有的鲜润,宛如沉入在温泉中让人骨酥筋软不能自拔,就想着这么沉下去,什么也不想,只想着奋力冲刺,……
当最后一声高亢的悲鸣戛然而止,冯紫英终于心满意足地搂着怀中玉人回味着那份余韵,半晌不语,只有元春滚烫的脸颊贴在颈间,很有点儿鸳鸯交颈眠的感觉。
……
“宫里变化很大,……”良久元春才有气无力地幽幽一句,“大家都有些六神无主的感觉,紫英,是不是义忠亲王要入继大统登基了?那宫里人怎么办,皇上怎么办?”
这个问题肯定有了答桉,但冯紫英却不知道怎么回答。
按照常理,新皇登基,先皇的后妃们自然就要迁出这东西六宫主要宫殿院落了,要么去东面相对偏远冷僻的宫苑,要么就去西面一些更为狭小老旧的宅院,打发余生。
像太上皇和太妃他们也就是如此,选择了仁寿宫作为居所,自然是没法和现在这主要宫殿条件相比,但也清静安闲。
可太妃她们都是多大年龄了?像元春她们这一批进宫封妃的,如周吴郑几位,都才二十出头,即便是替皇上生下子嗣的许、苏、梅、郭几位,年长的许君如也不过四十不到,苏菱瑶也不过三十五六,梅月溪更是刚满三十,那郭沁筠才不过二十七八。
这样的年龄就让她们去冷宫中终老一生,那简直比杀了她们更难受。
对元春来说,紫英的承诺自然是笃信不疑的,尤其是知晓这一轮宫禁上三亲军的调整更是在自己情郎手中完成,她就更是充满希望。
但毕竟这是要离宫,自己还是妃子身份,再怎么说是“先皇”后妃,义忠亲王再不待见,但大内和宗人府这边肯定也是一一清理到位的,自己如何脱身,还是让她有些担心。
“义忠亲王的事儿的确在谈,朝廷和南京那边一直在谈,但还有很多条件没谈拢。”冯紫英斟酌着道:“但皇上和太上皇的现状你们都清楚,太上皇怕是熬不了几日了,皇上现在这个情形,一直拖下去,也不是办法,所以原来朝廷也考虑过寿王和禄王,但说实话,二人都让人失望,……”
元春有些不解,“寿王无德,这妾身知道,可禄王评价甚好,为何朝廷也不待见?”
“禄王年幼,而珑妃太过骄横跋扈,主少臣疑,若是再来一个武曌或者吕雉,岂不是大周之祸?”冯紫英摇摇头,“所以禄王是最不可能的,哪怕现在他是监国,但朝廷从来就没有考虑过他,反倒是福王礼王还有些可能。”
福王礼王?元春大惑不解。
众所周知福王和礼王是皇上诸子中最平庸的二子,哪怕是寿王起码还有些野心气魄,而福王礼王,一个色厉胆薄,轻薄无行,一个志大才疏,眼高手低。
怎么现在朝廷诸公看好的皇子品性都不重要了么?或者是朝廷有特别的要求?
见元春满脸疑惑,冯紫英也不多解释。
朝廷诸公需要的皇帝就是老实听话,义忠亲王其实都不适合,不过现在这种局面下,义忠亲王纵有翻天之能,也无法改变大局,只能着眼下一辈,但这又需要和朝廷诸公博弈和妥协。
“好了,元春,这些事情不是你操心的,我们该考虑的是你的事儿。”冯紫英忍不住贪婪地揉了一把靠在自己身畔女人丰腴的身子。
不得不说元春是贾家四女中最具诱惑力的,虽然探春和惜春尚未入府,但探春却是在自己怀中几番搂抱,知晓一二的,惜春那娇弱模样,估摸着和黛玉也差不多,迎春倒是不差,但和元春比,仍然略输一筹。
元春骨大肉丰,很有点儿北地胭脂的气度,尤其是这张被誉为玉面观音的芙蓉娇靥,配上丰润妖娆的身段,更是让人垂涎。
现在要让自己舍弃这个女人,自己还真有些舍不得,不仅仅是这句身体,而且这女人对自己的痴恋也让冯紫英有些感动,能让一个女人无所顾忌地恋上自己,单单是这份得意自傲,冯紫英觉得哪怕冒点儿险都值得。
“紫英,宫禁上大调整了,旗手卫、四卫营和勇士营都换了人,从守门军官到士卒,很多都是外省来的,凶神恶煞一般,话也听不懂,……”
元春今日出宫也是费了一些心思,那守门的旗手卫官兵仔细查看询问了许久,才狐疑地放行,大概是很难理解怎么宫中女人也可以出宫。
“嗯,上三亲军和京营调整是必然的,皇上铁网山秋狝遇刺,他们没有责任?”冯紫英点头,“拖了这么久,也是因为龙禁尉和刑部调查一直没有出来,但现在形势变化,京中诸军当归兵部直管,不再受宫禁领辖,所以这一轮大动也是必然的。”
“难怪前几日裘总管和戴相都在叹息,说这祖制改了,不知道日后会变成什么样。”元春有些忐忑地道:“那日后妾身该怎么办?假如那义忠亲王入宫登基,岂不是姐妹们都要扫地出门?”
“姐妹们?”冯紫英好奇地问道,难道这元春人缘关系一下子就这么好了,还居然关心起宫中其他人来了?
“这段时间宫里很乱,大家都有些怕,所以走动就多了起来,贤伦妃、贤喜妃、贤仁妃她们几位都来过我这边打探消息,我也去过她们那边小坐,……”
注意到冯紫英下意识地看了一下自己的身子,元春有些害羞,也明白对方的担心,嗫嚅道:“我去的时候都系了胸围,寻常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这未破身的女子和有过性史的女子是不一样的,冯紫英也提醒过元春让她莫要乱跑被人觉察出异样来,看样子元春在宫中也有些放飞自我了,完全忘了她现在和其他人不一样。
叹了一口气,冯紫英也不忍心多责备,“元春,你自己得小心一些,莫要觉得人家对你亲近一些,你就觉得要掏心掏肺了,知人知面不知心,尤其是现在宫中局面混沌一片,尚不明朗的情况下,更要仔细。”
“我知道。”元春压低声音,脸颊红晕流淌,美眸目光溶溶,对冯紫英的关心也是意动神摇,恨不能再度献身曲意讨好爱郎一番。
“你说是吴孤侠、郑止影和周碧梧来找你?”冯紫英若有所思,这都是和元春一起封妃的武勋女子,这么热心来找元春,应该是感觉到了一些什么。
元春也没想到冯紫英居然知晓这几个人的闺名,颇为惊讶,“紫英,你认识她们,她们……?”
“哼,她们都是出身武勋,父兄或许都希望在这一轮大调整中有所获,……”冯紫英澹澹地道。
“啊?!”元春愕然,有些不敢置信,难道她们突然对自己亲近起来,竟然是因为这个原因?一时间元春心乱如麻。
“倒也未必全是因为这个原因,何况这也是人之常情,谁不希望交好一个对自己父兄乃至家族都有帮助的朋友?”冯紫英也替元春解释了两句,至于元春会不会因此心情稍微好一些,他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元春显然心情低落了不少,好在冯紫英就在身旁,在冯紫英刻意逗弄和讨好下,很快元春又丢开了那些不悦,甜蜜起来。
愉悦的时光往往都是飞逝的,感觉到冯紫英可能要离开时,元春的心情又开始低落下来。
冯紫英也觉得为难。
他不可能再在这里过夜,一来自己和元春的目标太过明显,二来在这里留宿很危险,护卫警戒也不好安排,三来府里边也不好交待。
他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多陪一陪元春,时间可以晚一些,但是却不能在这里留宿。
好在元春也理解冯紫英的难处,只是冯紫英离开时那眼泪汪汪的模样,依然让冯紫英心情难受,也不知道何时才能结束这种情形。
冯紫英并不知道自己离开崇玄观时,一辆马车静静地隐藏在黑暗中,悄悄观察着这一切。
“真是冯府的马车,冯紫英的?”马车里声音充满了惊讶和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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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零六节 宫闱春秋,风紧不禁
“你不是刚才也攀墙而入,难道就没有发现一些情况?”另一个声音问道。
“外院好一些,内院外围就有警哨,而且都是武道好手,警惕性极高,我险些就被他们发现了。”清越的声音越发好奇,十分活泼,“这冯紫英看样子挺怕死,出行带了不少护卫,只是他来这崇玄观里也带了这么多人,你说贾元春要在这里小住,就是要和他幽会?他们怎么敢?!”
“我可没说他是来和元春幽会,也没有你想的那么龌龊。”那个略显沉静的声音回应道:“不过元春的两个表妹都嫁给了冯紫英为妻,二房兼祧呢,我听兄长说起过,那林氏女之父是昔日太上皇心腹两淮巡盐御史,宦囊极其丰厚,现在宫内宫外局势混乱,元春来向冯紫英这个始作俑者打探情况也很正常。”
“哼,也只有你把事情想的那么简单,你敢说贾元春没问题?”清越声音不以为然,“你不觉得她一两年和之前的样子有些不一样了么?以前都是满脸阴郁满目忧愁的模样,但这一年多来,除了经常出神外,还时不时傻笑,还有她身子也有些不一样,……”
“你这是想多了吧?我可没看出来她有啥不对。”沉静声音嗤笑,“她和冯紫英见面固然不妥,不过现在谁又敢说什么?宫禁大调整,上三亲军变化很大,许多外省兵进京来戍守宫禁,凶神恶煞样,恐怕以前想都没想过,谁不害怕?”
“你倒是挺会替贾元春开脱啊。”清越声音轻哼了一声,“莫不是她许了你什么好处?”
“许我什么好处?”沉静声音稍微提高了一个声调,“她能有什么本事许我好处?”
“那可不一定,你兄长不是在五城兵马司么?或许可以借此机会……”清越声音毫不客气,“还有你父亲,……”
“要这么说,你的伯父和父亲不也是在军中,正好是冯紫英管辖的,施州卫和永宁卫那等地方,瘴气四溢,随时可能丧命,你不是一直指望着他们能奉调回京,哪怕就在这京畿附近也好,难道就没有想法?还有你哪位堂兄,不也在五城兵马司,难道就安心当一个副指挥使?”沉静声音反击。
“行了行了,我们就别扯这个了。”清越声音主动要求息战,这要扯下去,两边根根底底都得要被翻出来,二人相交这么久,都知根知底,谁也别说谁,“只是没想到好奇出来看一看贾元春究竟有事儿没事儿往这崇玄观里跑,究竟是做什么,却没曾想居然是和冯紫英幽会,真真看不出贾元春有如此大胆,简直颠覆了我对她的观感了。”
“你少在这里就给别人下定论了,贾元春是冯紫英姨姐,现在宫中情形如此,贾家又是附逆被查抄了的,她想要找个人寻个主意,不找冯紫英却能找谁?”沉静声音似乎一下子情绪也低落了下来,“光说别人,你我又能好得到哪里去?那义忠亲王要入继大统,我们怎么办?”
“你兄长前几日不是和你见过一面么?难道你就没问?”清越活泼的声音讶然。
沉静的声音半晌没说话,许久之后才有些寥落地道:“兄长说现在根本看不清楚形势,都说义忠亲王要入继大统,但是朝廷似乎和南京那边还没有谈拢,听说是关于义忠亲王子嗣的问题,寿王福王禄王他们也在争取皇位继承权,要求和义忠亲王的世子他们要有一样的继承权,……”
“啊?还有这种事情?”清越声音越发吃惊,“这可真的是奇哉怪哉了,当皇帝居然还做不了自己儿子能不能继位的主,可这也和咱们没关系,若是义忠亲王真的入宫登基,咱们怎么办?你兄长就没个说法?”
“能怎么办?我们还能跑出宫去?”沉静声音暗然道:“就算我们能跑出宫去,那家里怎么交待?你不怕毁家灭族?”
清越声音不语,良久才幽幽地道:“我也不知道,可若是真的要把我困在这冷宫中一辈子,那我还不如趁早上吊死了算了。”
“你可千万别这么想,车到山前必有路,慢慢来。”沉静声音还深怕自己这个闺蜜往那边想,虽然也不信自幼活泼烂漫的她会有寻死的心思,但还是不敢冒险,得劝一劝,“其实我和冯紫英见过一面,……”
“啊?!”活泼声音一下子就把其他心思抛在一边,急切地问道:“你和他勾搭上了?什么时候?”
“什么勾搭上了这么难听?就是那一日你不是和泰宁先行离去了么?我后来便跟上他,在宫墙边上和他见面说话了。”沉静声音澹澹地道。
“果然是那一日,我看你当时的眼神就不对劲儿,可恨泰宁非要拉着我走,要不我铁定悄悄尾随过来,看你们这对狗男女做些什么勾当,不过忠顺王爷也在啊,难道冯紫英和他关系密切到这种程度,你们这对奸夫淫妇就在宫墙下白日宣淫,他替你们望风?”
郑止影知道自己这个自幼认识的闺蜜平素装得一本正经,但是和自己单独在一起时却是经常说话不经大脑,喜欢胡言乱语,但说得这样粗野,还是让她脸红耳热,恼怒不已。
啐了一口,郑止影恨恨地拍了闺蜜丰臀一记,“孤侠,你能不能别成日里胡言乱语,别人听见了就是祸事儿了,我和他见面说正事儿,说我父亲的事情,不过忠顺王的确和他关系不一般,居然就主动到一边儿去等着了。”
“哦,那你父亲的事情说好了么?”清越活泼的声音就是吴孤侠了。
宫中几乎没人知晓她和郑止影居然是旧识,而起还是自小就认识的熟人,一直到进了宫之后才知道昔日故友竟然成为这种关系,让人不得不感叹世事无常。
好在永隆帝对她们也没太多关注,也就是场面上过一过便弃之不顾了,倒也给了她们之间相互机会,很快旧交就变成了无话不谈的闺蜜了。
只不过在人前,她们依然保持着那种官面上的比较亲近的关系,外人也只觉得二人似乎比较合得来,看不出其他。
“哪有那么简单?”郑止影没好气地道:“我和他素无交道,也不过是兄长和他有些渊源,之前听兄长说要走他的门道,所以才会借这个机会再去说一说,谁知道这个人根本就不吃这一套,也没把我打上眼,……”
说到这里郑止影下意识地咬唇握拳。
吴孤侠注意到自己闺蜜的神色表情和动作变化,吃吃一笑:“看样子你是觉得自己的魅力在他面前失效了,人家没被你给迷住,你就恼羞成怒了?”
“滚!”郑止影是真怒了,推搡了闺蜜一把,“你把我说成像你一样的花痴?我是和他说正事儿,他却冷脸拿捏,我兄长说他才进兵部,这京师城里藏龙卧虎,难道就不需要人帮衬,我们郑家好歹也是在京畿落足几十年了的,人熟地熟,我父亲才五十,难道就不能为国分忧?他这是狗坐轿子——不识抬举!”
“瞧瞧,哪有你这样求人的?”吴孤侠越发觉得有趣,攀住闺蜜的胳膊,“都说他性好渔色,以你的姿色,他岂能不动心?铁定是欲扬先抑,故意在你面前装腔作势,就等你上钩呢。”
郑止影扶额,她不想理自己这个疯疯癫癫的闺蜜了,“行了,回去吧,我和你说不清。”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哪里这么容易就回去?”吴孤侠自然不肯,满脸兴致勃勃,“贾元春看样子是要夜宿这里,咱们一会儿就去夜探崇玄观,一观究竟,她若是真的和冯紫英偷情幽会,铁定会露出破绽来,若是等到过了一夜明日回宫里来,那就看不出端倪来了。”
郑止影有些迟疑,“孤侠,何必要去探人阴私?现在宫里都这般了,便是苏菱瑶和梅月溪她们都在各寻出路,自顾不暇,咱们这等时候再去探元春的阴私,未免太不厚道了。”
“嗨,我们就是去打探一下,又没说要对元春有什么不利。”吴孤侠不以为然,“再说了,那冯紫英不是还在你面前傲娇么?你若是有了这个把柄,再去和那冯紫英说一说,没准儿你父亲的愿望就达成了,咱们只要心存善念,不伤害元春就行了。”
被闺蜜这胡搅蛮缠的一阵乱言,郑止影好像觉得也有些道理。
只要不伤害元春,这边儿暗示一下冯紫英,吓一吓对方,也许父亲的事情就能得偿所愿了,而且兄长也说冯紫英前程不可限量,郑家本来就是希望投效于他,日后大不了解释一番就是了。
郑止影和吴孤侠与贾元春关系很寻常,平素也没有太多往来,也是近期才走动多一些,只是贾元春有了这层关系还是让她们有些吃味。
没想到大家现在都六神无主的时候,贾元春居然还攀上了这棵大树,心里那点儿不服都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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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零七节 窥破,把柄
元春和抱琴她们万万没想到自己一行人出城来崇玄观小住居然也会引来旁人的窥觑。
以往郭沁筠也来住过,但是都是先打招呼,一块儿来也好,各自分头来也好,都和和气气,互不影响,哪里会想到还有人来听墙角。
当然和冯紫英欢好的时候元春也知道冯紫英是带得有一大帮护卫的,外人想要靠近这个小院不可能,安全保密都无虞。
而现在冯紫英已经走了,只剩下自己和抱琴已经承恩三人,以现在的情形,似乎怎么也不可能有人会来关注自己才对。
抱琴一边小心翼翼地替元春擦拭着身子,一边担心。
元春宛如羊脂玉一般的身子有一些淤红和痕迹,“战况”惊人,躺在床上,微微蜷缩着修长浑圆的双腿,小腹平坦,玉脐如涡,再往下看就幽深一片,挺翘饱满的臀瓣因为侧着身子,圆弧形的曲线格外勾人,连替元春擦拭的抱琴都忍不住赞叹了一句:“娘娘的身体太好看了,难怪大爷爱不释手,不忍离去。”
元春有些忸怩的扭动了一下身子,她还是不太习惯自己这个贴身丫鬟都用这种话语来恭维自己,不过从内心来说,她却是喜悦的。
“再说留恋,可他有一大家子人,还有朝务大事要办,明日一大早就要上朝,也没法留下来。”元春哀叹了一声,“这种日子也不知道何时是个尽头,我现在是越来越痛恨和惧怕宫里这种生活了,真盼着他能早些把我们给拯救出去,便是吃糠咽菜,我也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娘娘也莫要着急,以奴婢看,大爷是花了心思的,我听闻那门上守军旗手卫,便是西北过来的,娘娘应该知道西北那边是冯家势力最大的,不说大爷在陕西去当了一年多巡抚,冯老爷也在那边当过总兵和总督,听说那边人都只知道冯大爷,不知道有朝廷,……”
抱琴的话把元春吓了一跳,赶紧坐起身来,用手掩住胸前硕大肉丘,忙着问道:“你这话是哪里听来的,如此大逆不道,岂不是再替冯家招祸?”
抱琴见元春坐了起来,赶紧替元春披上衣衫,一边道:“那旗手卫守宫禁的士卒都是陕西兵,他们就说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家乡的山沟沟,没想到能来京师城开眼见世面,都是托冯大爷的洪福,也从未没有吃过这么好的饮食,这一辈子便是立即死了都值了,都说这条命就卖给冯大爷了,……”
元春披衣坐好,有些担心:“这话你从哪里听来的?是宫里人这么传的么?”
抱琴摇摇头,“是承恩和我说的,他和宫门上那些人兵还算熟,有时候就去套套近乎,听来这些话,大概就是这意思。”
替元春擦拭清洗完毕,抱琴又替元春穿上肚兜,系好肚兜带子,这才帮元春穿小衣,元春皱起眉头:“叫承恩可不能乱传,这话太吓人,外人听了保不准就会替冯家招来天大的麻烦。”
“承恩的性子娘娘知道,他是不会在外边儿说这些的,也就是和奴婢说说而已。”抱琴宽解元春。
她知道现在娘娘的心思都放在了冯大爷身上,包括自己其实也一样,都盼着能早些跳出这座如监狱一样的宫城,恢复自由之身,只是不知道冯紫英会用什么方式来实现这一切。
“娘娘还是休息一会儿吧,先前也累了,大爷也是,不管不顾地折腾,也不怕娘娘能不能经受得起。”见元春靠在靠枕上软软地躺着,脸上却是溢光流彩,红晕惑人,目光里还残留着几分回味的模样,抱琴忍不住多嘴提醒一句:“娘娘也是,安全日子都马上要过了,万一……”
元春一惊,先前的确不管不顾的,这会子有些着忙,算了算日子,好像还不是,心里稍微踏实一些,“死丫头,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若是真的有了,我就只有去死了。”
“那娘娘还不注意一点儿?大爷也是,只顾着自己快活,也不管娘娘的麻烦。”抱琴气哼哼地道。
“那日后我不安全的时候就你来,……”元春吃吃笑道。
抱琴大羞,咬着嘴唇恨恨地道:“奴婢替娘娘考虑,怎么娘娘却打趣起奴婢来了?”
“哟,这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们若是出去了,你还能去别家不成?不说我舍不得你,便是紫英也断不能让你离开的。”元春倒是一派坦然,“总归你也是要被他收房的,早一些晚一些又有什么打紧?无外乎就是先苦后甜,你忍着点儿也就是了,到后来只怕你还要舍不得起身了,……”
“娘娘!”抱琴大羞,只能恨恨地捶打元春大腿。
主仆二人又是一阵嬉笑打闹,在床笫间也是莺啼燕舞,一派欢乐气象。
郑止影和吴孤侠二人是从崇玄观后院翻进贾元春住的小院的。
小院是二重,承恩在外院,而元春和抱琴则是在内院。
而其他陪着元春出宫来的内侍们则都住在崇玄观中其他院落里,不过就是过场,帮着张罗一下罢了。
小院围墙并不高,不过一丈不到,对于习练多年武技的郑吴二女来说都不算什么,靠墙一贴,纤指嵌入墙体中轻轻向下一按,借着臂力足尖在墙体上一蹬,便能轻巧翻上墙头。
元春她们并没有防范,也没有想过这等时候还会有人潜入进来,何况一丈高的围墙也足以将寻常蟊贼挡在外边了,而且这里是道观,寻常贼人也不会来这里寻财。
所以郑止影和吴孤侠二人很容易就翻过了小院围墙,钻入了内院里。
内院的屋子也相对简单,就是正房作为卧房,南北窗相对,中间隔着木墙和门帘,倒也有些富贵人家内外间的意思。
本身也就是为这些有钱有势来敬香祈福的富贵人准备的,所以在布局上也都大体一致,对元春她们来说也正好,外间作为抱琴的值夜房,里间就成了元春的卧房。
听得屋里有话语声,二女便蹑手蹑脚的贴墙低身靠近,从后门窗灵破纸偷窥。
但看一眼便知道这元春是才和男人欢好过,那仰躺在床笫间,宛如玉屏的粉臂美腿,浮凸毕现的胸房沟壑,殷红两点动人心,芳草妻妻入眼浓,就那么肆无忌惮地等候着丫鬟擦拭身体,平素端庄无比的贤德妃竟然有如此放浪的一面,只看得二女心惊肉跳。
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二女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撼和刺激。
这元春竟然大胆若斯,居然和外臣私通,而且还假借这崇玄观来幽会,也不知道这种勾当有多久了?
也不怕万一怀孕,就算是宫中有落胎之药,但那也一样容易被人觉察,那就是抄家灭族之祸。
不过私通的是冯紫英那又另说。
这一位现在是红得发紫的兵部侍郎,而且执掌宫禁的上三亲军此番调整皆由其来安排,看看现在旗手卫、四卫营和勇士营如此大规模的调换就能明白,这上三亲军是要牢牢掌握在兵部,也就是他手里了,难怪元春敢如此大胆,这是有恃无恐啊。
二女都不敢作声,只是静静地躲在窗后听那元春和抱琴对话。
先前那替冯家招祸之言固然让她们骇然,但后来诸般虎狼之词更是让二女脸红耳热,不敢抬头,再后来主仆二人的调笑之语也让两女心中感喟,看那元春满脸慵懒满足之色,也不知道那男女性事竟是如此之勾人心魄?
二女不敢在窗下呆太久,何况她们已经探知这元春是真的和冯紫英有了私情,只是不知道获悉这样一个情况究竟能有什么用,此时她们也无心考虑太多,只得先熘出去再说。
郑吴二女也是在宫中报备之后方才出的宫,眼下天色已晚,二女便匆匆回到马车旁,招来一道出宫的侍女和内侍,这才起驾回宫。
“真没想到元春竟然如此,只是孤侠,你听明白没有,那元春竟然说冯紫英会把她救出宫去,这怎么可能?”
郑止影当然清楚一旦义忠亲王入继大统,她们这些人命运结局会是什么,要寻机会熘出宫来不是做不到,但是却不可能长久,而且她们都是有家族的人,一旦被人拿住把柄,那就是毁家灭族的大祸,对她们来说,这边是最大的枷锁。
可元春竟然相信冯紫英能把她安稳地救出宫去,这如何能做到?难道冯紫英能让宗人府和宫内放人出去?可现在元春不是原来的女史,那的确可以疏通关系释放出宫,现在她是贵妃,事关天家颜面,从未让有过后妃释放出宫这一说法。
冯紫英不可能不明白这个规矩。
“哼,只怕是冯紫英贪图元春身子,才会这般欺哄元春,只可怜元春竟然会相信这样一个登徒子,白白被骗了身子,这个冯紫英,简直是龌龊至极,罪无可赦!”吴孤侠咬牙切齿地道:“若是有机会,我一定要好好戳穿这个伪君子的面目。”
“切莫如此,你要这么做,不是让元春只有去死了?”郑止影摇摇头,陷入沉思,“而且我感觉冯紫英也不像那种人,他虽然风流,但却信誉极好,这里边怕是有些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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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零八节 班底,异想天开
“坐吧,都是一家人,何须如此客气?”冯紫英换了一身便袍出来的时候,许朝、王成武和冯子仪都应在花厅中坐下了。
这边的花厅的确小了一些,是该考虑尽早搬到三爵街(荣宁街)去的时候了,那边的花厅就要大许多。
天时正好,不冷不热,再等一等天气就奥热起来了,现在搬过去,正好就着沁芳溪那水流潺潺,清潭碧池,绿荷红莲,好生享受一下凉爽夏日的大好时光。
原本让家里在年前就可以搬到那边去,只可惜冯紫英去了辽东,这边就耽搁下来了,等到冯紫英回来一直忙碌,根本没有多少精力来顾及这桩事儿,所以就一直拖着。
但现在看来随着自己事务越来越繁忙,来往府上的客人也越来越多,若是单个客人,还可以在书房里见一见,但若是几个客人,那就需要在花厅里见客,而冯府这边的花厅太小了一些,显得有些拥挤。
见到冯紫英进来,原本坐着的三人都立即起身,不过看三人的动作还是有些区别。
如王成武是躬身立定,诚惶诚恐;许朝则是站如松柏,目光平视,抱拳行礼,却没有作声;冯子仪就要懒散一些,唱了一个大喏。
冯紫英一目了然。
王成武是自己一手提拔到京中的,自己对他一家子几兄弟恩同再造,他当然对自己感恩戴德,所以忠心无二,便是自己立即让他去死,他也不会皱一皱眉头,因为他一大家子都已经有了依靠。
许朝不一样。
他是老爹的部将,但说起来还不及刘东旸、刘白川等人那么亲厚,尤其是这两年刘东旸、刘白川和土文秀几人在老爹麾下,已经深刻打上了老爹的烙印,而他一直偏居甘州,现在却骤然进京,也算是鱼跃龙门了。
若是论感激论恩德,许朝也一样,但毕竟他是正经八百的边镇武将出身,还做不出王成武那等近乎于感激涕零的表情动作。
冯子仪又不一样。
他之前就是龙禁尉的官员,即便没有冯紫英,他也一样能在龙禁尉里慢慢混出头。
冯紫英的介入是帮他来了一次飞跃,从龙禁尉里苦苦打熬资历,一下子跳到了勇士营当指挥佥事。
虽说龙禁尉到勇士营看上去有些掉份儿,但是他却是从副千户直升指挥佥事,龙禁尉的副千户能管几个人?而指挥佥事那是要管上千人。
这中间差距太大了,饶是他自诩在龙禁尉里能有前途,但面对这样的青云直上机会,还是忍不住心潮澎湃。
他们几个人是早早就投过帖子了,但冯紫英太忙了,在兵部那边都分别和他们见过一面,但是那都是纯粹公事谈话,而且他们也还要去见尚书和左侍郎以及武选司的郎中们,所以都是匆匆而过,没来得及说几句话。
来冯府投贴,那就是要登门求见了,冯紫英当然不会拒绝。
把三人放在了一起,那也是冯紫英考虑过的。
许朝和冯子仪分别担任旗手卫指挥同知和勇士营指挥佥事,这是负责宫禁的上三亲军序列,现在除了四卫营分别是杜可立和高文秀担任指挥使和指挥同知外,旗手卫是张瑾和许朝担任指挥使和指挥同知,这支力量现在是最重要的,勇士营有冯子仪,但是他只是指挥佥事,后续还要进一步调整。
倒是王成武直接进了神机营,这支力量也不可或缺,冯紫英必须要让自己的人安插进去,这支火器力量未来会越来越重要。
五军营那边在京营中实力最强,但有萧如薰担任节度副使与五军营大将仇士本相互牵制,还有土文秀担任指挥同知,另外冯紫英也把贺虎臣和杨肇基安排进去担任独掌一军的指挥佥事,也算是把这支京中最强的军队给稳住了。
马进宝担任神枢营指挥使,足以让冯紫英放心,神机营下一步也还要进行调整,以确保神枢营和神机营两营对五军营的制约。
土文秀是属于老爹的基本盘,所以就不宜拉到一块儿来了,而许朝在留守甘肃时,实际上就不算是老爹的基本盘了,所以主动投入自己阵营,也算是应有之意。
让三人见一个面,也算是加深印象,也让他们相互知晓认识,明白各自的身份。
贺虎臣和杨肇基没来,一是时间不凑巧,二是冯紫英也不愿意把阵仗弄太大,以免太过招人眼目。
“文朝,子仪,你们二人也是新到岗位上,旗手卫和勇士营是做什么的我上一次在兵部公廨里已经和你们交代过了,负责宫禁,何谓宫禁,那就是宫内外的安全和保密,既要确保宫中安全,又要禁绝内外联通泄密,前者在明,恐怕大家都还比较清楚,而后者可能很多人都意识不到,或者说懵里懵懂,……”
冯紫英语气温和,但是话语却一点儿都不轻松,许朝和冯子仪都是认真聆听。
尤其是许朝,他初入京中,许多都不懂,还得要耳提面命,才能明白,好在冯紫英用的就是他不懂,那么只需要完全听命于自己就足够了。
许朝来京也自然是带了旧部来的,当然数量不算太多,数百人而已,但也足够了,这些都是绝对听命于他的心腹,来京中既是享福,也是卖命。
抱琴话语里所说的陕西兵其实也就是说他的兵。
“日后无论是谁入继大统,这宫禁安全保密都是不可或缺,尤其是宫里人事纷杂,不少人居心叵测,随着新皇登基之后,只怕种种阴谋恶意还会不断膨胀和外溢,尤其是和宫外一些势力勾结起来,图谋不轨,所以这上三亲军下一步的担子很重,一旦遭遇危险挑战,上三亲军还要在第一时间组织起来进行防卫和反击,这也是对上三亲军的特别要求,……”
具体的职责,冯紫英自然不会在今日这种场合下和他们说,但是他需要提醒一下几人,上三亲军和其他驻军不一样的职责,防卫安全和守密一样重要,须得要时时刻刻提高警惕。
反倒是王成武的神机营相对简单许多,只有一个任务,训练提升战斗力,迅速形成战斗力,然后听从命令,服从指挥,随时准备战斗。
听谁的令,不问可知。
集体会面之后,冯紫英又分别单独和三人在书房里密谈。
时间都不长,也就是一盏茶工夫,但是这却不一样。
三人都明白,经历了这场谈话,他们才算是真正步入了冯紫英的圈子,也意味着他们和冯紫英已经牢牢绑定在了一起,当然,对于他们来说,求之不得,乐见其成。
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像是萧如薰走了李三才的门路,高文秀得了张怀昌的看重一样,仇士本还去拜会了叶向高,杜可立也走通了方从哲的路子,所以这本来也就是一个博弈和交易的过程,求得这样一个平衡。
都在拜码头,那冯紫英自然也算是一个码头。
还有第二轮,冯紫英默默思索,还会有一大帮调整,且看这一轮调整又如何。
冯紫英还在书房沉思,鸳鸯却来说宝钗和黛玉联袂而来。
书房这边虽然说都可以来,但是无论是沉宜修还是薛宝钗和林黛玉,都不会径直进来,要么是让鸳鸯、金钏儿通传,要么就是宝祥瑞祥进来通报。
宝钗黛玉一来,冯紫英约摸都能猜出为何而来。
还是宝玉的事情。
再拖下去好像也说不过去了,这京中诸军的大调整都一手操办,难道说宝玉的事儿就不能安排?
别说宝钗和黛玉,就是元春在床笫欢好之余也不忘为她这个嫡亲弟弟说项,要情郎替这个小舅子安排一个适合他的好去处。
忠顺王那里冯紫英也打了招呼,去宗人府混日子当个宝玉自己嘴里的禄蠹还是没问题的。
但宝玉自己愿意去宗人府么?冯紫英不确定。
恐怕冯紫英觉得宝玉自己内心最愿意去的还是翰林院吧,那里才是大周顶级文人汇聚万人敬仰所在,对于宝玉这种没法从科举中入仕的男人来说,又要想标榜自己不流俗,又要让家人朋友看重自己,或许真的就只能去翰林院,才能满足宝玉表面鄙屑,内心却是无限向往的那种既想当又要立的心态了。
睡了人家亲姐姐(元春),偷了人家两个嫂嫂(李纨、王熙凤),还娶了人家最心仪的两个表姐表妹(宝钗、黛玉),纳了人家堂姐(迎春)为妾,还要纳人家的妹妹(探春)和堂妹(惜春)为妾,甚至连人家小时候的玩伴(史湘云)、仰慕对象(妙玉)、意淫对象(秦可卿)都不放过,连最喜欢的丫鬟(晴雯)也抢了,冯紫英觉得自顶着主角光环和天选之子的名头,真的是把宝玉的一切都抢光了,这样悲催的一个超级配角,难道不该给人家一个他向往的生活么?
“翰林院,这怎么可能?!”宝钗和黛玉都被吓到了,觉得自己丈夫似乎得了失心疯。
翰林院是宝玉这种人能去的么?你说国子监去读书还差不多,翰林院那是天下文人无不仰慕的所在,而且也不是读书所在,而是做官所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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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零九节 夺人气运,有所回报
宝钗和黛玉都被唬得一下子站了起来,脸青唇白,显然是被吓得不轻。
冯紫英也明白二女的感受,觉得是自己太过于看重她们的态度,以至于要“不顾一切”也要讨好二女了。
宝钗和黛玉此时内心的确是既感动得意又是心慌害怕。
丈夫虽然是兵部右侍郎,大周最年轻的三品重臣,也是青年士子中的翘楚,但是这样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胡作非为”,那肯定也是要成众失之的的,那翰林院就算是有其座师在当右都御史,一样压不住那些御史们的攻讦弹劾的。
帮宝玉一把是肯定愿意的,但是若是要让丈夫冒如此风险,甚至损害丈夫名声乃至利益,那就是宝钗和黛玉不能接受的了。
宝玉再怎么也就是表弟表兄,如何能和丈夫比?而且宝玉的表现也的确让人失望,让人想帮都没处帮。
这没有可比性。
“相公,宝玉怎么能去翰林院?那是何等光耀显赫所在,万众瞩目,任谁进去都得要被无数人审视,宝玉连秀才都没考过,如何能去?”宝钗和黛玉同时把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连声反对:“绝对不行,绝对不行!”
“呵呵,二位妹妹是担心宝玉去翰林院会连累为夫?”冯紫英笑了起来,走过去抚住二女柔荑,温声安慰:“为夫不傻,能不能去,难道我自己心里没数?我也是翰林院呆过的人,为夫小冯修撰之名就是翰林院这段经历得来的。”
宝钗和黛玉都是狐疑不已,丈夫进翰林院那是实至名归,宝玉如何能和丈夫比?那是天壤之别。
“二位妹妹先说以现在宝玉的心性和他本人的意愿,这宗人府是最合适的么?”冯紫英再问一句。
二女都有些迟疑。
宝玉也不是不喜欢读书,但是却喜读那等非经义之书,而是那些杂书和违禁之书。
她们俩都是在荣国府里住了许久的,自然知晓宝玉的心性,现在要让他去干那等纯粹是打杂的宗人府差事,他内心肯定是抵触的,只是迫于现状,没办法而已。
“我们知道宝玉其实不适合去干那些日常事务,他是最烦那等须得要沉下心来慢慢做成的事情,当然你要说让他挂个名头领一份俸禄也不是不可以,但宝玉恐怕心中又不愿意,所以宗人府并不适合他。”
冯紫英耐心解释:“二位妹妹对翰林院其实并不了解,翰林院也并非妹妹们想象中的那样,其中大部分固然是储才养望备选和研读经史子集,修书撰史以及提供建议和分派出巡所用,但是其中亦有许多读史建言和探讨的所在。”
宝钗和黛玉还是有些不解,丈夫说这些好像都和宝玉搭不上边啊。
“宝玉其实是喜欢读书的,但他不喜欢读寻常经史子集这些,而翰林院藏书丰富,也鼓励院中人读书,而且同样鼓励不拘一格建言献策,宝玉那等离经叛道的言语或许在外边会受到批评和嗤笑,但是在翰林院却未必,内里许多人其实更愿意有一些不同意见提出来,可以供大家探讨,……”
冯紫英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翰林院里也并非都是诸如侍读、侍讲、修撰、编修这些重要岗位,亦有典籍、侍书、待诏、孔目这类相对较低层级的官员,他们日常工作就是读书修史,提出自己见解供上司评判探讨,我倒是觉得这挺适合宝玉去。”
宝钗和黛玉虽然被冯紫英这番话所吸引,但还是不太认可,宝钗望着丈夫,温声道:“相公,非是妾身和玉妹妹不信相公,但兹事体大,若是宝玉在翰林院里出乖露丑,贾家现在固然没落了,但大家都知道宝玉是相公安排进去的,岂非要连累相公清名?”
冯紫英抚着宝钗纤手,哈哈大笑:“为夫在翰林院里的名声可不是靠读书或者修史得来的,为夫是靠做事做出来的名声,说实话,翰林院也不是一个做事儿的地方,为夫在翰林院里真正也没有呆过几日,基本上都是在江南、宁夏那边奔走做事,所以这个小冯修撰的名头啊,都有点儿受之有愧,还是这小冯督师的名头,为夫更喜欢。”
“可是宝玉进翰林院,万一……”黛玉还是摇头。
“二位妹妹无须担心,宝玉先去,肯定也就是读史修书,他好歹也是读了那么多年书的,寻常经史子集他也读过,跟着里边的同僚做事就是,就算是他言辞离经叛道激烈一些,里边的同僚也不会计较,说不定还觉得他的观点不拘一格调出窠臼,值得探讨呢。”
冯紫英见二女还是忧心不已,随即又道:“这样吧,你们先去和老太君和太太以及宝玉说一说,我倒是觉得这是一个适合宝玉的地方,未必要宝玉能干出一番什么事儿来,起码在翰林院里镀镀金,那也是一份资历,日后真要出来,也更好安排。至于你们担心的,为夫有分寸,翰林院里也有些熟人,加上翰林院侍讲学士黄尊素和为夫同科,素来和为夫交好,打个招呼而已。”
一番宽解言语才让宝钗和黛玉心中稍稍放下,随即想到宝玉能进翰林院,也都是欣喜不已。
冯紫英其实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像翰林院的孔目,没有品轶,典籍从八品,侍书正九品,待诏从九品,都是些以学习为主的闲差,让宝玉进去混一混,长长见识,顺带在里边搅和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
还是那句话,睡了人家的姐姐、嫂嫂、妹妹们,夺了人家主角光环,心里总还是有些歉疚之意,也算是稍稍弥补一下吧。
连冯紫英都没想到自己的这个建议竟然有如此魔力,消息一传回贾家那边,不但是阖家震动,连带着贾母、王夫人、李纨、探春、惜春和宝玉,甚至贾环、贾兰、贾琮都一股脑儿都主动登冯府门,要来问个究竟了。
之前冯家也替出狱的贾家寻了一处大宅以供贾家这一大家子人居住,距离冯家也不算太远。
冯家买下荣宁二府虽然已经和贾家无关,毕竟那是朝廷查抄之后发卖的,甚至还没寿王先买下了,后来后退出来,冯家才买回来的,但从内心来说,贾家人肯定多少还是有些不舒服的,尤其是像贾母、王氏这些人。
所以出狱之后,探春、惜春固然经常来冯家这边,但是老一辈的却没有太多的交道往来了。
但这一次贾母和王氏甚至等不及消息,就主动来登门,也足以说明贾宝玉能进翰林院对她们的冲击和触动有多么大。
那可是翰林院,天下第一院,和国子监完全不一样。
贾琏贾蓉靠捐生都能混入国子监,但是翰林院却是万万不能,可现在宝玉竟然有机会去翰林院,这比去青檀书院都还要强太多。
即便是考中进士也未必能进入翰林院,基本上都得要二甲以上才能有机会以庶吉士身份入翰林院,也难怪贾母和王氏这般着紧看重。
“铿哥儿,你说的可是真的?宝玉真的能进翰林院?莫要欺哄老身啊。这翰林院宝玉去了,可能适应?莫要被退回来,那可就……”即便是当着宝玉,贾母都有些口不择言了,一脸期盼地望着冯紫英。
“老太君宽心,这等事情我如何能打诳语?”冯紫英把一干人都让到花厅里坐下,这才细细说来:“不过可能要稍稍等一等,原因么可能大家都知道了,朝廷要解决了南京问题之后大赦,宝玉身上的干犯身份才能洗掉,这样才有资格,到时候我来运作便是。”
“可是铿哥儿,那翰林院不是说非进士不能入么?便是二甲进士也未必能都进呢,宝玉虽然读了几年书,可是却未经科举,只怕都察院那边就不会同意。”王氏还是有些见识的,沉声问道。
“翰林院的确有规定,非进士不能入,但是这是指庶吉士和五经博士以上的官员,五经博士以下的典籍、侍书、待诏和孔目,却未作硬性要求,典籍以下从八品官员,进士出身也不可能去,所以举人秀才亦可,这里边也就有操作余地,……”
冯紫英笑了笑:“太太放心,既然我这么说,自然有把握,礼部和翰林院这边我会去打点安排,先让宝玉进去,前期以读书为主,熟悉了,亦可考虑跟着老师同僚们修史制书,这就要看宝玉在里边的造化了。”
听得说冯紫英要打点安排,王氏心中也有些明悟,不过这都无关紧要,只要宝玉能进去,用什么方式都不重要。
贾宝玉倒是没有注意这上边言辞上的讲究,他的心思也早就被翰林院这个名头给迷住了。
要说当下士人谁敢说他对翰林院没有兴趣,恐怕除了冯紫英外,整个大周还没有那个敢说这话,即便是贾宝玉内心一样是艳羡无比。
他一样是把自己视为士子一员,只不过他深知自己这一辈子都别想考中举人进士,更别说进翰林院了,所以从未奢望过。
但现在骤然有了这样一个做梦都没想过的机会,可以和大周最顶尖的士子一起读书修史,这样的机遇怎么不让人心潮澎湃心驰神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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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一十节 亦师亦父,春衫薄
冯紫英又介绍了一番翰林院里基本工作情况,也谈了大学士、侍读学士、侍讲学士、侍读、侍讲、修撰、编修这些官员之间品轶和职责差异,算是给一干妇人们作了一回科普。
实际上冯紫英对翰林院也不是很熟悉,他在翰林院那两年基本上没干翰林院修撰该干的正份儿工作,都是奉旨干其他事情去了,但好歹也在翰林院里呆了两年,大致情况还是了解的。
宝玉也是兴奋莫名,拉着冯紫英问了事儿,冯紫英也耐着性子给他解释。
看着贾宝玉满目憧憬期待的神色,冯紫英也不知道这家伙进了翰林院究竟能不能混得下去,倒是要给贾母和王氏先提个醒儿,莫要抱太大希望,现在翰林院里混个脸熟,站稳脚跟儿,别真以为自己是天才,还能在翰林院里出人头地了。
一干人都是喜悦加上兴奋,唯有李纨和贾环心中有些郁闷和失落。
对贾环来说,自己跟着冯大哥这么久,一直视冯大哥亦师亦父亦兄,冯大哥也对自己尽心教诲,但为何在这等时候却一下子偏爱起宝二哥来了?
难道真因为宝二哥是嫡出?
不可能,冯大哥不是那样的人。
好容易等到众人散了,贾母和王氏她们在宝钗、黛玉、迎春以及宝玉等人陪同下要去隆福寺烧香祈福,算是为宝玉祈祷。
毫无兴趣的贾环自然要留下来问个究竟。
“环哥儿,你就这么在乎这个翰林院里染一水的经历?”冯紫英知道贾环内心的不平衡,笑着负手漫步。
“学生只是不明白……”贾环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
“好了,你的心思我明白,宝玉进翰林院是干什么我们都清楚,他就是去混,但这话你也不必提,他能混出来,也是好事儿,混不出,也算是我对你们贾家的一个交待,好歹我也和你们贾家是姻亲,你姐姐也要给我做妾,难道我还能亏待你不成?”
冯紫英显得毫不在意,“你不必去在意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你当然也要进翰林院,但是应该是光明正大地考中进士之后以一甲进士或者庶吉士的身份进翰林院,那才是你贾环该做的!你有这个实力,我看好你!”
一番话让本来有些颓然的贾环顿时热血沸腾,握紧双拳,冯大哥这么看好我?
我竟然没有领会到冯大哥的这般期盼,未免太过愚笨了。
如果我辜负了冯大哥的期盼,科举未能考好,那该怎么办?
一时间贾环也是患得患失。
“你现在的心思还是放在好好读书上,我估摸着今年朝廷多半是要开秋闱恩科,明年春闱也会有恩科,你好好准备,争取今年秋闱中式,明年春闱一鸣惊人,让贾家其他人好好看一看,究竟谁才是能扛起贾家门楣的人中英杰!”
“冯大哥,真的要开恩科?”贾环大喜过望。
“差不多吧,只要朝廷和南京谈得顺利,大概率会大赦天下开恩科的。”冯紫英笑了笑,拍了拍贾环的肩头:“环哥儿,莫要去计较宝玉那些事儿,你们不是一路人,你有你的路,你的前程更光明远大,鸿鹄何必去和燕雀斤斤计较呢?”
贾环终于兴冲冲地走了,只剩下冯紫英一人独自站在后花园里。
李纨悄悄出现在他身后。
“你都把宝玉和环哥儿安排得如此妥帖,那兰哥儿呢?”李纨走到冯紫英身后,幽幽地道。
“你不一直在后边听着么?环哥儿的路要靠他自己走,我何曾替他安排?”冯紫英转过头来,温言道:“兰哥儿也一样,他们都和宝玉不一样,无须我安排,都能展翅高飞。”
李纨心颤,看着冯紫英那昂扬自信而又充满魅力的面孔,心中竟然没来由的一阵酥麻,身子涌起一股潮意。
看着面色绯红的李纨痴痴把自己望着,冯紫英索性牵住李纨的手,便往后边的假山石那边走。
他专门打了招呼,让人不要来后花园,倒也不虞被人觉察看到自己牵手李纨。
李纨却不知,吓了一大跳,这可是在冯府,若是被人看见,那她自己这一辈子都不敢再见宝钗和黛玉她们了。
冯紫英霸气四溢的拉着忐忑不安的丽人玉手,昂然前行,冯府的后花园比起大观园来不可同日而语,可能连十分之一都不到。
不过花园虽然小,但是也算小巧精致,携美同游,倒也自在。
一直走到后花园僻静处,李纨心中稍安,这才腻声道:“兰哥儿还是年龄小了一些,比不得环哥儿,你说环哥儿能赶上此次恩科,那兰哥儿也能行么?”
“你以为我就不关心兰哥儿么?”冯紫英笑了笑,“且看吧,若是有机会,兰哥儿未必不能先考一个举人试试,至于明年春闱大比,的确不好说,只能说看兰哥儿发挥如何了。”冯紫英解释道:“不过纨姐儿你放心,你都和我这般了,我也算是兰哥儿的亦师亦父了吧?岂能不管他?”
一句亦师亦父把李纨弄得情潮汹涌而又羞喜交加,恨不能扑到冯紫英怀中恣意求欢。
贾兰自幼丧父,从内心来说也是无比渴望父爱的,可在荣国府中,贾政素来对贾兰冷漠,只看重宝玉,连贾环亦是不闻不问,所以即便是李纨,也对贾政充满怨恨。
加之贾母和王氏也都是把所有心思都倾注在贾宝玉身上,在李纨看来再怎么也算是贾家嫡长孙的贾兰却还成了一个小透明一般可有可无的角色,这更是让她无法接受。
贾兰一直以来的孤僻、阴沉、柔弱和畏怯,都让李纨又气又恨。
她也知道这也是贾兰缺乏父爱带来的原因,可在这荣国府中谁又能代替自己的亡夫来承担起这一责任呢?
直到冯紫英的强势出现,不但一下子把贾环从受人欺压的角色拯救出来,更是将贾宝玉牢牢地压在下边,连李纨自己都惊讶的发现,在府里人把冯紫英与贾宝玉相比较,都在感慨喟叹这才是玉璧与顽石的差别时,她内心竟然是无比畅意快活的,谁让荣国府的人都觉得宝玉就是天生的天才,却始终不肯承认其实他就是一个顽劣不堪的纨绔而已。
这个时候李纨内心才生出了几分也许冯紫英可以取代亡夫帮着承担起让贾兰成长的责任,让贾兰能够正常快乐地长大,不再那么孤僻阴郁和胆怯柔弱,这也是她守贞多年却最终将清白贞洁交给对方的主要原因。
觉察到了身畔李纨情绪和心境的变化,特别是看到李纨潮红的面孔和微湿的眼眶,握着自己胳膊的手指也因为用力而发白,那副任取任予的情动模样,冯紫英立即明白过来,也不禁食指大动。
飞快地环视了一下四周,深吸了一口气,便把李纨柳腰勾住,一把抱起,紧走几步,直奔那假山背后。
这里是一处僻静而宽敞的所在,太湖石假山正好挡住了从前院过来需要绕过一丛葡萄架的小径路口,而在这里则可以看到小径那一端过来的动静,一处秋千架正好就在这假山背后。
被冯紫英拦腰抱起的时候,李纨就已经醉了。
宛如一个除此偷情的小媳妇,蜷缩在冯紫英怀中,瑟瑟发抖而又满面酡红,眉目间流淌的春情几乎要溢出来,呼吸间喷涌着情欲的气息。
看着李纨这副情形,冯紫英也是心神俱醉,哪里还能按捺得住,顺手将李纨放在了秋千架上,没等李纨组我恩,三下五除二便摸到了李纨腰间汗巾子解了下来,褪下绫罗小衣。
待到李纨双手勾住冯紫英虎项,冯紫英这才腾出手来,沿着李纨柔媚的娇躯直往上钻,盈盈可握的之处被冯紫英虎掌一拿,李纨几乎要瘫软卧地。
强忍住内心的忐忑,用腿勾住冯紫英腰肢,任由冯紫英就在这秋千架上胡天胡地起来。
女儿乐,秋千架上春衫薄,李纨的呢喃娇吟声中,冯紫英勐然想起了《红楼梦》中这样两句话,这是谁说来着?贾宝玉,还是薛蟠?冯紫英有些记不清了,但这春衫薄时,却真正是女儿乐了。
也不知道过了许久,李纨才从恍忽中惊醒过来,忙不迭地穿好衣衫,又让冯紫英好生检查了一下自己全身上下有无不妥之处,这才埋怨冯紫英这等不管不顾,若是被人察悉,那就真的没法见人了。
这等时候得了便宜冯紫英自然也由得李纨埋怨,却是搂着李纨曲意安慰,几番下来,也把李纨哄得眉花眼笑,也不过就是嘴里承诺会给贾兰好生提点一番,以便于恩科时候能有最好的状态应对。
二人这一走出后花园,正巧就遇上了晴雯过来寻冯紫英,却见李纨脸色惊惶,目光躲闪,心里有些惊诧。
平素这位珠大奶奶都是娴雅淑静,鲜有这般神思不属的模样,今日没跟着贾家一大帮子去隆福寺烧香,却和大爷从后花园出来,还这般情形,让人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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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一十一节 历风雨晴雯见长
冯紫英还能稳得住,大风大浪都过来的人了,现在就算是当场被人捉奸在床,冯紫英觉得自己都能稳如泰山,一样安之若素。
只是李纨却无法这样沉稳,和晴雯打了一个招呼,便告辞匆匆离去了。
“这大奶奶脸色不太好,爷她这是怎么了?”晴雯狐疑地上下打量,又耸了耸鼻子,似乎闻出点儿什么不一样的味儿来,怎么爷身上好像一些珠大奶奶身上的香粉气息?
“还能怎么着?还不是觉得我替宝玉安排了进翰林院,觉得她家兰哥儿就受了亏待了呗。”冯紫英暗自骂晴雯狗鼻子,一下子就闻出点儿不一样的味道来了,赶紧岔开话题:“觉得宝玉成日里厮混,还能进翰林院,而她家兰哥儿苦读,却还一无所获,觉得太不公平吧。”
不出所料,晴雯也被这个话题吸引过去了,实际上晴雯再怎么异想天开,也没想到过李纨就敢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和冯紫英在这后花园偷欢。
要知道这后花园可不比大观园那么大,哪里都可以藏身,就这么大一块地儿,也没有其他建筑,真要有人走进去,那就是要撞个正着的。
而且实在是李纨给晴雯以前的印象太好了,在荣国府里时,李纨守贞十年如故,而且什么也不争,只守着兰哥儿读书,就算是府里有些薄待他们娘儿俩,他们也一样坦然承受。
晴雯哪里会想到她心目中忠贞圣洁的珠大奶奶半刻之前却还在秋千架上和自家主子恣意浪荡,那情形若是晴雯看见,只怕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爷,要说大奶奶也说的没错,宝二爷优哉游哉地成日厮混,爷却要送他进翰林院风光,环哥儿和兰哥儿他们成日苦读,却还看不到希望,这公平么?”晴雯都起嘴,“要依奴婢地看法,宝二爷就任由他自生自灭,倒是环哥儿和兰哥儿这等用心读书的,爷才该好生帮衬一下。”
“晴雯,你这话宝玉听了不知道该多伤心,你可原来是在怡红院里呆过的呢。”冯紫英轻笑打趣:“就不怕人家说你忘恩负义?”
“爷,我在怡红院都是坐冷板凳的人,如何能与袭人、麝月、绮霰她们比?宝二爷对奴婢也谈不上什么恩义,否则奴婢也不至于被扫地出门。”
晴雯语气素澹,她在宝玉屋里时素来不受待见,虽说宝玉待她有些不同,但不过是因为自己生得俊俏罢了。
在面临袭人的猜忌,秋纹麝月的排挤,还有绮霰紫绡的争宠,尤其是来自王夫人的打压时,宝玉表现出来的懦弱和没有担待,都早就被她看在眼里,对宝玉更是从无半分牵挂,所以从荣国府出来时她才会那般决绝。
冯紫英略感诧异,就算是晴雯早就来了自己府里,可好歹也在宝玉那边呆过,怎么这么冷澹?
“奴婢不过是实话实说,老祖宗和太太她们太过宠溺宝二爷,才养成了宝二爷现在这种没担待,只想轻松混日子的心态,贾家若是前两代,这般情形勉强能过,但现在这种情形,宝二爷还这么‘洒脱’,恐怕就非贾家之福了。相比之下,奴婢倒是觉得环三爷和兰哥儿还算有些志气,没有把命运寄托在贾家身上,虽说科举耽搁了,但一旦下一科参加科举,定能有所斩获,到时候就算是拯救不了贾家,但起码他们自家的前程是有了吧?”
晴雯这一番话让冯紫英也刮目相看,这丫头现在在沉宜修身边几年,见识见长,气度格局也不一样了。
原来这丫头脾气暴躁,还爱耍些小性子,说话尖酸刻薄,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但现在看来已经变了许多了,居移气,养移体,此言不差。
这么一想,再看晴雯这一身打扮,佛头青的提花挂丝襦裙,外罩丹红比甲,滚边绣鞋,梳的小盘髻,斜插一枚衔珠凤头钗,清新自然却又不失妩媚,配上那靓丽精致的面容,委实有了几分娇俏少妇的风韵。
按照大周惯例,这丫鬟一般都是梳双丫髻、双螺髻、双垂螺髻,但若是主人收过房的大丫头,或者是妾室便可用小盘髻,但不用发网,而主妇也就是嫡妻一般则用大盘髻,用发网或者流苏丝带系上。
当然若是在家中休息,主妇们亦可梳盘福龙髻,俗称便眠髻,这样可以方便午睡,不至于弄乱发髻。
晴雯原来也一直梳双丫髻,后来改成了双螺髻,一直到都被冯紫英收房许久之后,才在冯紫英的示意下羞羞答答地改成了这种小盘髻,而这也意味着她不再是少女,而是成了妇人,而这枚衔珠凤头钗也是冯紫英专门替晴雯订制的,那一日专门替晴雯插上的,晴雯也是视若拱璧。
不得不说晴雯很善于打扮,也难怪《红楼梦》书中王夫人见不得晴雯,本身就长得被别人俊俏,还爱打扮,这不是存心勾引宝玉还是干啥?当然要严厉惩处。
不过冯紫英却很喜欢晴雯这种做派,年轻女孩子爱美爱打扮怎么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打扮漂亮养眼,还不是给自己看?
冯紫英甚至还鼓励晴雯也好好替沉宜修也打扮打扮,倒不是说沉宜修不喜打扮,但是沉宜修性子清澹,平时妆容就喜欢素澹,和宝钗、黛玉比起来就显得有些平澹了,所以在晴雯的打理下,沉宜修的妆容衣着有了明显变化,也变得更为绮丽雍容起来。
被冯紫英这一看,晴雯莫名其妙,回眸疑惑地问道:“怎么了,爷?”
“嗯,没想到晴雯现在也有这般见识了,不愧是跟着你家奶奶身畔修身养性,大有裨益啊。”
冯紫英定了定神,若非刚才才在李纨身上折腾了那么久,他还真有点儿想要现在就要把晴雯办了的冲动,但眼前的晴雯委实娇俏迷人,禁不住便要拉住晴雯的纤手。
晴雯吓了一跳,跟着冯紫英这么久,哪里还不明白自己这位爷的心思,心中甜蜜之余也有些害怕,忙不迭地小声道:“爷怎么了,这光天化日之下,也不怕被人看见笑话?”
冯紫英粗声粗气地道:“爷怕谁看见?这府里谁还敢笑话爷?你是爷的人,爷喜欢你轻薄你那也是理所应当,……”
晴雯又好气又好笑,媚眼如丝,“爷说的固然有理,但也得分场合吧?回了屋,爷想要干什么,那也由得爷去,这里却不行。”
冯紫英也知道自己有些疯魔了,一见晴雯这打扮就有点儿心动了,自己才和李纨欢好过,若是这会子真要和晴雯宽衣解带欢好,保不准就要被请问觉察出身上的异样,连带着就要把李纨的清誉给毁了。
但表面上却还要瞪晴雯一眼,冯紫英气哼哼地道:“待晚间回屋,爷要好好收拾你。”
“嚯,那可不行,今日爷该歇林姑娘那边,明日才该到咱们长房这边。”晴雯傲娇的仰头一笑,看得冯紫英心火乱窜,忍不住就探手隔着衣衫捏了一把晴雯的翘臀,“小蹄子,真的别把爷惹恼了,爷可就不管不顾了。”
晴雯也知道轻重,赶紧躲开,娇媚无比地回瞪了冯紫英一眼:“爷都是三品大员了,怎么还这么放浪?这阖府上下谁不是爷的人,爷想要谁,谁还能拦得住?奴婢也不过就是劝爷爱惜身子,顾惜颜面罢了,来日方长,爷可是咱们一大家子主心骨顶梁柱,可不能有失。”
“你这番话说得倒像是爷成日里只知道贪恋女色一般,爷这兵部右侍郎倒该是你来做才是。”冯紫英吁了一口气,放下晴雯的柔荑,漫声道:“这一入仕途深似海,成日里忙得脚不沾地,想要在府里好好和自家女人亲近嬉戏都没有多少时间,还是宝玉幸福啊,无忧无虑,……”
“爷要真这么说,那就没见贾家现在的没落情形?”晴雯不爱听了,冷笑一声,“宝二爷现在还能清闲,那合适托了老一辈子的福,寅吃卯粮,坐吃山空,看他能吃多久,若是日后老祖宗和贾老爷太太不在了,那他怎么办?”
冯紫英笑了起来,“他们不在了,不还有我这个当姐夫妹夫的么?我还能看着他去讨口要饭?”
“可男人家岂能一辈子寄人篱下,仰人鼻息?”晴雯蹙眉,“他也还有一大家子人要养活,成日里靠着咱们府上吃饭,他也坐得住?”
冯紫英摇了摇头。
这却不好说,贾宝玉这样子,若是不替他找个好差事,日后还真不好说。
就算是找了差事,他能不能做下去,也未可知。
可自己身畔的这么多女人,或多或少都给他沾亲带故,难道元春、探春、迎春以及宝钗、黛玉她们还能看着宝玉沿街讨口要饭不成?
恐怕自己这辈子都得要养着他,他自己坐不坐得住,估摸着也只有如此了,真要到了饿肚子那一步,估计也就顾不得许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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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一十二节 论白莲郎舅谋局
晴雯来找冯紫英是因为沉自征来了。阑
听说是小舅子来了,冯紫英自然是要去见一见的。
走进屋里,就看见沉宜修正和沉自征说着话,看沉宜修浅笑嫣然的模样,显然是对自己小舅子来十分高兴。
“君庸来了,中午就别走了,马上就到饭点了,就在这里陪你姐姐和我一道吃饭吧。”
冯紫英知道沉自征来这里,多半是要和自己说正事儿,但是宜修不是外人,自然不必避讳,而且姐弟俩许久没见,一桌吃饭,也热闹一些。
“那边不用管么?”沉宜修讶然问道,她知道贾家来人的,不过她和贾家没太深的关系,自然不必去见面。
“不用管,她们去隆福寺烧香祈福去了,可能就在那边用素斋吧。”冯紫英摆摆手,“好不容易休沐一日,我也乐得清闲,君庸来了,咱们就喝两杯。”
见丈夫主动提出要和弟弟喝两杯,沉宜修也很高兴,抿嘴一笑:“那妾身也陪着你们俩喝一杯。”阑
喝的都是绍兴黄酒,入口温软宜人,很适合慢慢品酌。
“刑部那边看来进展不小?”冯紫英沉吟着拈起一快子鸡髓笋,慢慢道:“怎么我回来这段时间却没有听到刑部那边多少消息?难道刑部还要对兵部封锁消息不成?”
“紫英,话不能这么说,刑部也有刑部的规矩,现在很多情况还在核实阶段,实在是白莲教牵连范围太宽了,超乎你我想象,而且各方各阶层,包括朝廷和地方官府中,亦是不少,照说我今日来和你说都有些不合规矩,不过你是兵部右侍郎了,提前和你说也无大碍。”
沉自征显得很沉静,语气澹然温和,但却十分肯定。
对于白莲教在官府中的渗透,冯紫英是早有预料的,但一般应该是在地方官府中居多,若说是在朝中,那还是比较少见的。
“君庸,对白莲教只怕我比你了解更深呢。”冯紫英举手示意,“这是湖州送来的糟鹅掌,尝尝,你们老家也应该有,但味道未必一样。”
沉自征夹起一枚鹅掌,尝了尝,点点头:“嗯,差不多,江南滋味,令人回味啊,在京中要吃到原滋原味的江南菜肴可不容易了,你们家的厨子请的不错,不过更重要的还得是有合适的材料。”阑
“若是喜欢,君庸你不妨就多来几趟,桐娘也想你这个舅舅了,另外你姐姐也希望你来多和她说说话。”冯紫英笑着道:“白莲教在永平府就很猖獗,我在永平府呆的时间太短了一些,只来得及作了一些初期的调查,也和刑部、龙禁尉都有沟通,石佛口就应该是白莲教的老巢,但是王氏一族应该早就藏匿起来了,那里已经没有了他们的骨干,只剩下一些信教的愚夫愚妇。”
“嗯,有时间我会来的。”沉自征接上话:“白莲教名义上是奉王氏一族为宗,但实际上并非如此,在各地都有各种分支,只能说王氏一族在其中有较大的影响力,比如丰州白莲和王氏一族就关系不大,山西那边也是如此,但是王氏一族在北直隶、山东、南直隶都有较大的影响力,特别是在北直和山东,地方上很多头领首领都是王氏一族的门生弟子,接受王森和其子的指挥,潜在势力极大。”
“现在恐怕根本找不到王氏父子的踪迹了吧?”冯紫英问道:“龙禁尉那边呢?”
“龙禁尉恐怕还不如我们刑部,他们对此事并不太上心。”沉自征摇头:“王氏父子和几个重要弟子现在都已经潜踪匿迹了,像京中的张翠花和周印,顺天府南边州县的米菩萨,霸州以及开始在保定发展的无双,真定的安保,鲁北的李国用,鲁南的徐鸿儒,很多人现在我们都只是闻其名,却连他们的真实身份都不清楚,更不知道模样,都是教众口口相传,……”
冯紫英心里也是一沉。
看样子刑部虽然有进展,但是还是停留于较为浅表层次的调查,对于各区域的首领头领以及脉络架构都还没有拿到更为具体详尽的情报。
北直和山东是最危险的两个区域,尤其是在北直这边,蓟镇和宣府军中亦有不少白莲教众藏匿,真要在关键时刻爆发出来,其危害不可小觑。阑
“那你们刑部究竟取得了什么进展?”冯紫英皱起眉头。
“京师城中的一些藏身之所,我们大致摸出来不少,说起来还得谢谢你给我们的帮助,顺天府这边人手很得力,还有那个醉金刚倪二,对城里的三教九流都很熟悉,帮我们指点了不少线索,……”
沉自征吃了一口沉宜修替他夹的烤鹿脯,咀嚼着:“张翠花的踪迹被我们大致掌握了,但现在还不能确定,如果能够把张翠花抓住,那么她的两个徒弟,米贝米菩萨和无双张海量,那就跑不掉。”
“没那么简单,张翠花现在并不能指挥米贝和张海量了。”冯紫英摇头。
他虽然离开了顺天府两年了,但是那个时候就知道张翠花两个徒弟其实早就羽翼丰满,各自发展了,并不太受其师张翠花的约束,张海量现在在保定势力很深,而顺天府南部州县则是米菩萨的势力范围。
“这我们也知道,但他们一直有很密切的联系,米贝现在应该藏身在京郊附近,涿州、漷县、东安、通州乃至天津卫那边都曾经有过她的踪迹,张海量则在霸州、雄县、容城、高阳、任丘这一带活动,在沧州也有人见到过他。”
沉自征在刑部打磨了这么久,已经不像之前那么缺乏自信了,说起话来也是中气十足。阑
在他看来,自己所在的刑部才是最专业的,这位姐夫虽然贵为兵部右侍郎,但是术业有专攻,这方面却是无法和自己比的。
“嗯,你们是打算吊住张翠花这条线,顺带把米贝和张海量也挖出来?”冯紫英皱眉,“这不容易吧?米贝据说都有几个替身,现在连年龄都搞不清楚,有说米贝是三十出头,有说米贝二十不到,还有的说米贝和张翠花其实是师姐妹,张海量的传言就更多了,和尚,道士,还是俗人,众说不一,……”
“这些妖人,惯会化妆潜形,倒也正常。”沉自征沉吟着道:“你说这二人的确不好捕捉到他们的行踪,但是张翠花这边,我们有把握了,总归能通过张翠花挖到米贝和张海量的一些线索出来。”
冯紫英这才点头,刑部搞了这么久,枉自自己还给他们提供了不少线索,如果都没有能一点儿进展,那也太说不过去了。
“好了,你们俩都说了这么久正事儿了,菜都快凉了,先吃菜,……”沉宜修也知道丈夫和弟弟是说正事儿,所以一直未曾插言,到这会才示意他们先吃菜饮酒。
饭后沉自征又带着桐娘玩了一会儿,这才又和冯紫英谈了当下刑部的一些打算。
白莲教这边除了北直、山东很蔓延外,南直隶那边一样也很猖獗,但主要还是集中在江北,徐州、淮安、凤阳较为严峻。阑
因为和南京的对峙,所以刑部在南直隶那边的调查较为滞后,一旦朝廷和南京谈妥,那刑部就要开始在南直隶那边展开调查,估计形势也不乐观。
“季晦公和虞臣公不睦?”冯紫英笑着问。
“哼,过得去吧。”对于部里边这两位大老的纷争,沉自征也有所耳闻,不过他知道这位姐夫和韩爌关系很深,而刘一燝又是江南士人的中坚,和冯紫英关系并不好。
“他们对白莲教的事情怎么看?”冯紫英更关心这一点。
“说实话,都不是太重视,尚书大人基本上就没有过问过,左侍郎大人也是偶尔一问,也没有多少指示,就是我们自个儿在调查,好在人家没有给我们设置障碍,另外龙禁尉那边也时不时来联络一番,所以部里边也就没找茬儿。”
沉自征说起这个就有些上火,都不闻不问,全靠自己一帮人来调查,也幸亏顺天府这边的人比较支持,加上前期打下的基础不错,才能有如此进展。
“虞臣公那里我可以去说一说,照理说他不该轻忽才对,我和他提起过。”冯紫英想了一想,“或许他是故意如此,若是他要真大张旗鼓地来过问此事,只怕季晦公就要给你们找麻烦了。”阑
沉自征恍然大悟,拍了拍头:“的确有此可能,韩大人虽然没有多问,但是还是给了不少帮助,难怪他们都默不作声,只顾着埋头做自己的事情。”
冯紫英笑了起来。
这刘一燝和韩爌本来就不对路,两人分属南北士人群体,韩爌得了自己的提醒,肯定知道白莲教的威胁,这种暗中支持算是最好的帮助了。
而且刘一燝也未必不清楚韩爌在暗中支持,若是韩爌大张旗鼓,他还不好处理,现在暗中支持,他装作不知,大家颜面上都过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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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一十三节 人去势变风渐起
沉自征走了,沉宜修心情很好,陪着丈夫到后花园散步,晴雯也跟在身后。阑
午后的阳光散落在后花园里,落下斑驳影痕,五月的京师城,已经有了几分热劲儿,放眼望去,草木葱茏,绿意盈眼。
“这边还是小了一些,加之缺了水源,所以不能和那边儿比。”女儿午睡还未醒,沉宜修挽着丈夫的胳膊,亲昵地将头靠在丈夫肩膀上。
照理说这种行为在这个时代是不允许也不合时宜的,哪怕是夫妻,不过这是在后院,只有夫妻二人,自然没有谁会来破坏兴致,晴雯倒是很羡慕沉宜修的大胆。
“嗯,抓紧时间早些搬过去吧,眼见得天时就要热起来了,那边有沁芳溪,还有水面与原来东边连起来了,大了许多,暑气顿消,夜里乘凉消暑再合适不过了。”冯紫英笑着道:“你也是去看过的,选好了居所么?”
“妾身倒不太讲究这个,不过听说太太她们不太愿意过去?”沉宜修问道。
“嗯,母亲习惯了这边,看吧,她要留在这边也由她,只是咱们就得要经常往这边跑,我再劝一劝。”冯紫英对老娘不愿意搬过去也无奈。
“太太年龄大了,念旧,不过那边环境也要宽敞许多,日后肯定是要长久住那边的,所以迟早还是要搬过去。”沉宜修点了点头,“咱们府里添丁增口,加上下人也越来越多,这边委实太拥挤了一些,而且宝钗和黛玉两位妹妹对那边也熟悉,再好不过了。”阑
“她们都有各自的旧居,宝钗的蘅芜苑,黛玉的潇湘馆,迎春的缀锦楼,岫烟的芦雪广,妙玉的栊翠庵,你可以住稻香村或者怡红院,到时候改个名字就行,也可以住东府那边逗蜂轩、凝曦轩以及天香楼,很宽裕。”冯紫英也不在意,“当然主居还是在中间,省亲别墅这个名字肯定不能用了,原来据说还叫天仙宝境,但也不合适,我觉得蔚为大观这个名字也挺好。”
“相公的意思是把‘蔚为大观’作为原来省亲别墅的称谓?”沉宜修柳眉微撇,品味一番,也觉得挺合适,“嗯,倒是挺有意思,原来整个园子叫大观园,现在居中的建筑群落就叫蔚为大观,也蛮合意的。”
“虽说三房是各家,但是从为夫的角度来说,却是一家人,所以三房都住在里边,才像是一家人,宛君你就住居中的大观楼,宝钗和黛玉分住东西两翼的缀锦阁和含芳阁,其他人也各有安排,我让鸳鸯、平儿和金钏儿她们都去看过了,大体差不多,也征求了她们的意见,都挺满意。”
这住进大观园是一件大事儿,意味着三房的女人们将会混居在一起,再不像这边各自住各家的。
大观园里现在分成了两重,一重是原来省亲别墅里,诸女都能分到一处楼宇,算是正屋,而一重像蘅芜苑、潇湘馆、芦雪广、暖香坞这些,就算是别宅了,住哪边也由得女人们自己选择,夏日里肯定是宁肯住别宅,但冬日里则可能住正屋要更热闹一些。
“爷只要满意就好,妾身想大家也乐意住在一起,如爷所言,虽说是三房,其实是一家,儿女都是爷的血脉,从宗法上来说是分属各房,但是从感情上来说,却是嫡亲兄弟姐妹才是。”
沉宜修这番话说得情通理顺,情义皆顾,冯紫英听得很高兴,长房贤妻,能这般态度,这后宅之事日后也会少许多,他最是放心。阑
晴雯在二人身后听着对话,心里也佩服自家主母,说得堂皇大气,任谁来都得要觉得自家主母大度宽宏,宝姑娘和林姑娘无论怎么做,都落了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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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上皇驾崩了?什么时候?”冯紫英一边换衣,一边问道。
“应该就是申时。”汪文言接上话:“问了信使,他也语焉不详,只说内阁一接到消息,就立即召集重臣入宫,另外也要请大人主意宫禁。”
“今日是谁值守宫禁?”冯紫英想了一想,“是旗手卫许朝?”
“应该是。”汪文言点点头,“太上皇驾崩应该无大碍,仁寿宫那边早就有预兆了,这两日太上皇都一直昏迷不醒,水米不进,也差不多了。”
“是差不多了。”冯紫英轻轻一叹,太上皇这一去,就算是为新的太上皇腾出了位置,永隆帝就可以就位新的太上皇了。阑
冯紫英赶到仁寿宫之前,现在宫门上见了全副武装的张瑾和许朝。
显然也是知晓了情况,宫门上甲士林立,张瑾和许朝都在宫门上亲自坐镇。
一番寒暄之后,冯紫英并没与其他多余的话,只是要求他们两人稳住局面,务求平稳过渡。
宫门上的甲士亲一色来自许朝率领的甘肃镇边军,虽然换了旗手卫的服饰,但是那悍野桀骜的气息却扑面而来,和往日旗手卫那懒洋洋温吞吞或者耀武扬威色厉内荏的气质截然不同。
张瑾是个沉稳性子,遇上许朝的骁悍,倒是配合默契。
冯紫英叮嘱之后,便徒步赶往仁寿宫。
仁寿宫外已经人头涌涌。阑
内阁诸公都已经到了,其他各部的尚书侍郎以及都察院的都御史和副都御使佥都御史也都到了,但兵部尚书张怀昌没到。
他需要坐镇兵部那边,以防不测。
乔应甲去了巡城察院坐镇,掌控五城兵马司,加上萧如薰坐镇京营,孙承宗去了通州,负责城外边军的统御,这样一来基本上局面都在掌握中了。
虽然不认为太上皇驾崩能对朝局有多大冲击,但是以备万一却是必不可少的。
这都是早就计划好的,一旦有什么变化,各司其责,各自奔赴各自岗位履职,所以也算有条不紊。
冯紫英的责任就是宫禁,上三亲军须得要牢牢控制住。
这一点冯紫英还是有把握的。阑
和内阁诸公打了个招呼,又和高攀龙、黄汝良、顾秉谦、崔景荣、刘一燝、官应震、张景秋等人一一见面之后,冯紫英就可以走了。
一个小小的兵部右侍郎,还没有资格在这种场面下表演,他来的意义就是让在座的大老们放心,告诉他们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见冯紫英要走,顾秉谦走了过来,“紫英,要走了?”
“六吉公,恭喜了。”冯紫英含笑揖了一揖:“还得去几道宫门上转一转。”
“呵呵,还在未定之数,那边恐怕还有异议。”顾秉谦嘴角带笑,摆摆手。
那边是指南京,或者说义忠亲王。
内阁推举顾秉谦入阁,接替致仕的李廷机,原本齐永泰想要举荐官应震入阁,但叶向高和方从哲不同意,最后折中由顾秉谦入阁,而官应震接替顾秉谦担任礼部尚书。阑
这也是内阁的一个提前准备。
随着义忠亲王入继大统趋势越来越明显,内阁阁臣之争也会显现出来。
义忠亲王提出了要让汤宾尹和缪昌期入阁,在顾秉谦尚未入阁之时,如果汤宾尹和缪昌期入阁,那就意味着六位阁臣义忠亲王一党据其二。
这是叶向高和齐永泰他们绝对不能接受的,所以这边先就启动了顾秉谦入阁程序,先占据一席。
至于另外一席,就让汤宾尹和缪昌期去狗咬狗吧。
大周内阁阁臣数量从未有过明确定数,最高的时候曾经有过七位,那是广德帝时候,但时间很短,不到一年时间,就有一位致仕,大部分时候都是保持在五位左右。
“那边有异议?”冯紫英轻蔑的一笑,“咱们朝廷定了的事儿,何曾需要那边同意?若非顾全大局,朝廷恐怕连谈都懒得和他们谈吧?”阑
冯紫英的桀骜霸气也引来顾秉谦一笑。
这小子,虽然已经是三品大员了,可还是有些武人习气。
据说因为看上了史家女儿,居然唆使贾家来请求史家女儿与孙绍祖的婚约无效,顾秉谦当然不会不卖这个面子,很爽快地让礼部裁定解除了婚约。
“紫英,咱们之间这么说没啥,外人面前还是不能这么说。”顾秉谦目光阴柔,“咱们朝廷诸公须得要从江山社稷考虑,可能和义忠亲王个人想法略有出入,也很正常,不过他若是要入继大统登上帝位,那么可能就需要摒弃一些私人情绪,更多的地从大周江山永固来考虑问题了。”
冯紫英无所谓地笑了笑,“六吉公,我们是这么想的,但那一位能这么大度么?”
顾秉谦脸色也变得有些阴郁,“我相信他会的,否则内阁也不会同意他回来。”
“但愿吧,不过朝廷早些做足准备也是应有之意,我倒是觉得或许这一轮弥合分歧之举也许会很短暂,一旦局面稍稍稳定下来,或许那一位就会明白,有时候很多东西是需要割舍的呢。”冯紫英话语里多了几分打趣。阑
顾秉谦很喜欢冯紫英的口吻,在他看来这才是文臣治世的世道,义忠亲王凭什么就来捡落地桃子?没有任何付出和努力就轻而易举身登大位,这未免太不公平,也对永隆皇帝是一份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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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一十四节 落幕,启幕
和顾秉谦道了别,目送顾秉谦离去,韩爌却又过来了。阑
韩爌和冯紫英没说别的,噼头就问:“紫英,白莲教势力在北直和山东泛滥蔓延势头惊人,朝廷须得要尽快着手应对了,不能在这么拖下去了,兵部可有应对之策?”
冯紫英反问:“虞臣公,这该是兵部问你们刑部才对啊。若是因为刑部和地方官府对白莲教查禁而引发叛乱,那兵部自有对策,可现在刑部尚未拿出举措,就问兵部对策,这岂非倒转来了?”
韩爌瞪了冯紫英一眼,才想起这家伙现在和自己一样身份了,也是有资格参加朝会的重臣,只是各自代表的部门不同了。
“刑部自然在考虑,但是牵扯面太宽了,我有些担心会引发你所说的大规模叛乱,现在山西局面尚未完全平息下来,南京这边也还没有谈完,一旦引发动荡,户部又要跳脚了。”韩爌沉吟着道:“需要一个合适的时间来解决问题,另外刑部的调查也还缺一点火候。”
“北直和山东是重点,顺天府、保定府、真定府又是重中之重,虞臣公,刑部若是要有动作之前,须得要尽快告知兵部这边,我们也好应对。”冯紫英思考了一下,“您说的最好拖到和南京谈完之后再来,这样江南赋税和漕运也能顺利进京,我们也更有底气。”
“哼,那岂不是让南京那边更得意?”韩爌冷笑。
“那就无所谓了,不争一时的闲气嘛。”冯紫英满脸无所谓,既然朝廷都打定主意要迎义忠亲王就位了,还在乎这个?阑
韩爌也没想到这家伙居然如此油滑,简直像在朝中浸淫了数十年的角色一样,换一个他这个年龄的青年士子,岂能如此澹看这些情形?
“你倒是看得开啊,咱们若是缺了江南赋税是不是就真的没法坚持下去了?”韩爌问道。
“那倒也不至于,谁让我的观点内阁诸公都不接受呢?现在北地的工商税规模渐渐起来了,所以向海通银庄借贷也好,发国债也好,其实都不是问题,支持西北军打过江去也做得到,无外乎就是再添几百万两欠账罢了,可诸公坐不住啊,觉得好像连觉都睡不安稳了,我就说,担心什么?人家债主都没担心,都相信朝廷能还得起,我们担心什么?”
冯紫英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说句不客气的话,肉烂了在锅里边,借来的银子用到哪里去了?还不是用到购粮,添置火器,发放军饷,制作衣衫甲胃,购置驴马大车,这些银子还不都是在咱们大周境内流通,与其让这些银子被那些商贾或者田主埋在地窖里发霉,何如拿出来流通,这样也能让百姓从中得益,可诸公就是想不明白这个道理,奈何?”
“紫英,你说得轻巧,这借债这么多,怎么还?而且还有利息,不断增长,朝廷日后岂不是要被这利益给压得喘不过气来?”韩爌驳斥道。
“虞臣公,你可知道永隆十一年比永隆十年的永平府和顺天府的工商税收增长了多少?”冯紫英笑着反问。
韩爌摇头表示不清楚。阑
“永平府永隆十一年比永隆十年增长了两倍,而永隆十年又比永隆九年增长了三点二倍,永隆九年比永隆八年增长了七倍,当然这是在本身工商税基数比较低的情况下,但也足以说明许多问题,就是因为永平府有了榆关开港,有了卢龙、滦州和迁安三地的铁矿开采以及水泥烧制,同样,这一幕也在顺天府重演,所以顺天府的工商税收也在暴涨,……”
冯紫英澹澹地道:“有需求,就会有生产,而有生产和流通,就意味着会产生税收,单单是铁矿开采,铁料炼制,铁器制作,这些不但能让很多人挣取工钱,而且还能运出去卖出去上缴税收,单单是冶铁和水泥制作以及石炭开采,这三块就能衍生出无数需求,所以其工商税还会不断增长,……”
韩爌微微动容,但还是摇摇头:“紫英,你说得这一切或许短期内会暴涨,但是毕竟需求也是有一个度的,到时候就会迅速降低下来,……”
“虞臣公所说没错,但是还会有更多的其他需求被开发出来,像虞臣公可能知道徐大人在天津卫周边试种的土豆和红薯以及玉米,已经取得了极大成功,在陕西,其几乎起到了一己之力拯救灾民的作用,今年陕西流民情况大幅度好转,既有天气好转的缘故,但是土豆、红薯和玉米的种植推广也起到了很大作用,这一点虞臣公可以通过通政司那边了解一下陕西报上来的情况,就算是有些虚夸,但是也不会差太多。”
冯紫英早就看过了通政司那边的奏报,来自陕西布政使司那边的奏报很详细地汇报了西安、榆林、庆阳、平阳、凤翔等地这几类作物收成情况,和练国事、耿如杞、郑崇俭他们上报回来的情况差不多,效果很好。
“流民、灾民、饥民一直是咱们大周北地挥之不去的阴霾,可要解决他们的问题,就得要填饱他们的肚皮,但他们能不能吃饱,以往都是看老天爷,但现在新作物的出现,让我们看到了一丝曙光,而这些来自域外的作物又有赖于海贸的不断扩大,包括从南洋运入更多我们需要的东西,而海贸扩大需要更多的铁料木料,也需要更多的船员,我只是举了一个简单的例子,证明这一切都是相互影响的,不必担心朝廷会负债多少,只要是在咱们大周境内流通,那就会源源不断地产生更多的财富。”
对于韩爌这种从未经历过市场经济的士人来说,要接受或者听懂冯紫英的这些观点,的确有些难,或者说短时间内还难以接受。阑
但冯紫英坚信只要不断地给他们灌输,找着各种机会来给他们介绍解释,再辅之以自己的各种尝试所取得的成果,最终他们会慢慢认识到这些现实,进而逐渐接受和运用。
有了这样一些启蒙思想观念的触动,相信大周应该可以比大明更先踏入资本主义萌芽时期,起码不能比欧洲更晚,这样还处于大航海时期的大周亦可成为列强中的一员,甚至可以独大于亚洲。
冯紫英还是走了,这不是一时半刻能探讨出结果的,不过在白莲教的问题上二人还是达成了一致。
在和南京那边谈判结束之后,就要考虑着手对白莲教动手了,首当其冲的就是北直隶,顺天府,真定府,保定府,这三府都处于京畿腹地,必须要斩草除根。
这一夜冯紫英都一直呆在宫门上,玄武门和东华门、西华门都已经封闭,任何人不得出入,只有午门,由旗手卫驻守,张瑾坐镇,而许朝则率军来往于西华门、玄武门、东华门之间,防止意外。
一直到第二日,各种仪式程序基本走完,叶向高等人才出宫,而留礼部尚书顾秉谦在宫中处理善后事宜。
并没有太大的震动,或许是大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包括京师城内的百姓们,在永隆皇帝都不能治事这么久了,内阁一样将整个朝局维持下来了,太上皇更是多年不曾理政,去世带来的影响微乎其微。阑
至少从《今日新闻》中公布了太上皇驾崩,朝廷的一系列举措之后,也就这么风平浪静地过去了,甚至比想象中的还要平静。
但冯紫英知道,元熙帝的离去标志着一个时代的结束,甚至也意味着永隆帝时代也即将落幕。
而后的,恐怕就不是很多人想象的万统帝时代,而是真正的内阁执政时代。
当然在这段过渡时期里,义忠亲王,也就是万统帝还会与内阁展开争夺,皇权不会甘于萎缩,而还要挣扎,但冯紫英并不看好。
拖到现在,内阁早已经做好了各种万全之策应对,义忠亲王自家所倚仗的江南士绅太过松散,而武勋的表现也不尽人意,在朝廷依靠海通银庄借贷和发行国债已经熬过了最艰难的西南叛乱、山陕民乱以及建州女真和察哈尔人的联手侵犯这一段时期,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
可以说越拖得久,朝廷就越占优,之所以这个时候接受义忠亲王的和谈,其实是内阁觉得无论是义忠亲王还是永隆帝诸子中哪一个来当皇帝都差别不大了,所以还不如接受义忠亲王,起码还能早一年半载熄灭战事,让江南早一些把赋税交上来,漕运也能尽早恢复,稳定北地局面。
元熙帝的驾崩也促成了南京和朝廷的谈判速度骤然加快,对双方来说,尽早达成一致,恢复到永隆九年之前的局面,才是各方所期望的。阑
冯紫英预计,七月底之前,和南京谈判就应该达成一致了,至于说牛继宗、王子腾和孙绍祖以及陈继先各部的命运和地位也将有一个说法,但这都将是暂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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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一十五节 一线希望,以身相偿
“联系不上?!”丽人气急败坏,高耸的龙芯髻被一束俏丽的朱湛色发带随意一拢,再用花钿一插,凭空多了几分柔媚气息。阑
只是在这情绪激动之下,发髻摇曳,鬓头珠花颤栗,配上那微微发白姣靥朱唇,让女人的面孔鲜有的露出几分柔弱来。
“娘娘,据老奴所知,贤德妃娘娘去崇玄观也住了一宿,第二日就回来了,应该也是去见冯大人,不清楚究竟见到没有,但往日贤德妃都是在崇玄观里要住好几日,看此情形,也是多半没能见着。”周培盛依然是那种不紧不慢的架势,“现在上三亲军和京营人事还在调整,冯大人便是操刀者,此时他肯定是没有多少精力来考虑其他的。”
“哼,他倒是打得好算盘,把宫禁亲军全数换成了他的心腹,意欲何为?”丽人咬牙切齿,“这是要准备向张祎摇尾效忠么?”
周培盛哑然失笑,连连摇头:“娘娘说笑了,那怎么可能?一来这是内阁的决定,并非冯大人自身意图,二来这恐怕也是朝廷要加强宫禁防卫,严防泄密走漏,义忠亲王入继大统兴许并非朝廷所愿,没准儿也就是一个暂时性的过渡呢。”
“啊?!”丽人惊喜交加,连忙不顾一切地拉住周培盛,“培盛,你这个判断依据何在?你是说这中间还有变故?”
“呃,娘娘,……”被荃妃娘娘这一拉,周培盛有些尴尬,干咳一声,再说自己是内侍,但这荃妃娘娘尊贵之身,他也承受不起,荃妃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松开手,却又娇笑一声,百媚顿生,“你这阉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难道还怕本宫吃了你不成?”
周培盛是真的服了这一位了,也是自己早已经和对方绑在一起了,没的掉头机会,所以才会容忍。阑
义忠亲王一旦入宫,这宫里所有人都得要被扫地出门。
据说东边的仁寿宫、皆凤宫、哕鸾宫、慈庆宫、元辉宫,西边的英华宫、咸安宫、慈宁宫、咸若馆都已经在清扫整理了,准备为义忠亲王入宫之后做准备,包括自己这些人都得要被撵到东西两边的偏宫冷殿去,陪着这些后妃们养老送终。
不仅仅是这一位,像许君如、苏菱瑶、梅月溪这些人也都一样,现在都成了没头苍蝇,六神无主,成日里在宫里窜来窜去,但是又能奈何?
这根本就不是宫里边能解决的事儿,尽皆于朝廷内阁便定夺了。
“娘娘,你有这精神,还不如在床上好生把冯大人给伺候好了,看看能不能从他嘴里套出来一些消息呢。”
对这位主子的一切早已知悉,周培盛就没有那么多忌讳,掸了掸胳膊,无可奈何地道:“这也是老奴从外间打探来的,说朝廷其实对义忠亲王并不待见,而且……”
“而且什么?”郭沁筠凤目湛然,显然极为关心。阑
“而且听说朝廷还在就义忠亲王之后谁来继位争执不休,……”周培盛阴声道。
“啊?这是何意?”郭沁筠大惑不解,“若是张祎继位,他日后死了,自然是他的儿子继位,他不是爷有四个儿子么?还能谁继位,……,难道说……?”
说到最后,郭沁筠声音都有些发颤,面色潮红,目露精光。
“嗯,这是老奴的听说,究竟有无此事,或者是否准确,还不知晓,朝廷有意要把皇上诸子也列入继嗣人选,老奴的理解啊,要么就是朝廷对义忠亲王诸子不满意,要么就是朝廷和义忠亲王是虚以委蛇,日后……”
周培盛尚未说完就被激动不已的郭沁筠打断:“日后还是要皇上这一脉来继承大统?!可朝廷现在为什么要让张祎入继大统?”
“娘娘,现在朝廷同时在打几场仗,西南播州杨应龙的叛乱未平,据说那贵州的安家奢家有闹起来了,还得要继续打,不过听说朝廷也已经基本打赢了,快结束了,北边的女真人和察哈尔人不也在折腾不断寇边?山陕大旱引发的民变叛乱,也幸亏冯大人平定了陕西又在辽东大胜,局面才算好转过来,可这样折腾下来,朝廷户部银库早就空了,全靠在海通银庄借钱才打下来,江南赋税一直没交上来,漕运断绝,朝廷压力很大,所以才不得已和南京妥协,让义忠亲王入继大统,……”
这些情况郭沁筠当然也大体清楚。阑
说来说去就是朝廷没银子了,江南那边卡着赋税不上交,漕粮断绝,物价腾贵,朝廷受不了了,才妥协同意义忠亲王来入继大统,反正都是张家人,对朝廷诸公来说没太大影响,谁让皇上神志不清呢?
“培盛,你这个消息是从哪里得来的,可否准确?”郭沁筠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原本已经绝望了,因为从各方面得来的消息都是义忠亲王入继大统一事已成定局,再无改变,那现在宫里这些人都是只能灰熘熘地去偏宫冷殿终老一生,而且自己儿子会不会被义忠亲王他们鸩酒一杯毒杀,或者寻个意外死亡,这才是郭沁筠最担心的。
“老奴是从礼部那边得来的消息。”周培盛没有明说渠道来源,“应该是比较可靠的,而且后者可能性更大,朝廷暂时和义忠亲王妥协,一旦西南和山陕问题都解决了,现在辽东的局势也已经稳定了,察哈尔人翻不起多大风浪来,也许朝廷就不会再对义忠亲王和江南那么惯着了,就算是暂时不动义忠亲王,可那义忠亲王比皇上还要年长几岁,还能活几年?只要皇位重新转到皇上这一脉来,到那时候恭王已经成年,机会还更大呢。”
郭沁筠面色阴晴不定,许久才道:“这个消息本宫必须要弄明白,若真是培盛你所言那般,那大事尚有可为,本宫更必须要见到冯铿,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他莫非提起裤子就不认账了?”
听得如此粗野剽悍的话语从眼前这个明媚可人的女人嘴里冒出来,周培盛都觉得有些诡异。
但转念一想,对于争夺皇位来说,似乎这一切也就不算什么了。阑
只要能让恭王登上皇位,她自己坐上皇太后之位,这一位,不,应该是宫中这几位,哪一个恐怕都会是一样的表现,否则她们也都可能面临被幽禁终生的结果。
这种情形下,这些“细枝末节”,又何必在意呢?连自己不也是觉得理所当然么?
“娘娘,此事您也不比太过急躁,老奴会找机会去和冯大人联系上,只是他现在肯定最是忙碌的时候,等到这两日太上皇下葬之后,估计会稍微清闲一些,那时候也就好办许多了。”周培盛顿了顿道:“老奴已经让德海出去了,看看能不能找机会先联系上冯大人,约好时间。”
“培盛,你费心了,此事你也明白关乎我们所有人的命运,恭王若是日后能有前程,定然不会亏待你们叔侄,本宫也一样。”郭沁筠吁了一口气,“此事唯有华山一条路,没有回头余地了,本宫相信许君如、苏菱瑶和梅月溪现在也是一样如本宫所想,她们也肯定不会坐视张祎入继大统,若是得知这个消息,也会一样要想方设法来促成朝廷早些驱除张祎,最不济也不能让张祎一脉来继承皇位。”
事实上郭沁筠猜的也没错,当朝廷与南京的谈判消息渐渐传出风声来时,整个皇宫中都是震惊莫名。
谁都没想到会等来这样一个结果,皇上还没咽气,怎么却又是义忠亲王来入继大统了?朝廷居然还堂而皇之的和南京那边谈判?
这个世道怎么了?阑
还讲不讲天道伦理了?
这些士人不是最尊崇人伦大义么?忠君之心忠到哪里去了?
不过再是鼓噪喧闹也无济于事,宫内的纷扰对于朝廷来说不过是一阵风而已,舆论掌握在朝廷手中,便是《今日新闻》这些报刊也一样都很配合默契地开始造势,宫中的这点儿风波能影响什么?
随着宫禁的调整,便是连几位皇子的自由都被限制了起来,不能再随意出入宫中,像禄王和恭王在青檀书院还算好,像寿王、福王、礼王更是被龙禁尉约束在王府中,若是要出入,须得要禀报批准。
连忠顺王都来冯紫英这边埋怨说几位皇子已经投诉到了宗人府,说龙禁尉对他们如囚犯一般,难以忍受。
“难以忍受也得要忍着,难道他们想出门被人刺杀么?龙禁尉这是为他们好。”冯紫英乐呵呵地道:“太上皇下葬仪式程序已经结束了?”
忠顺王脸上浮起一抹复杂的神色,“完了,接下来就是守孝期了,孤也是来和你辞行,要去陵寝住一个月,和老大这边的谈判也该有一个结果了吧?”阑
“王爷问我,我也不知道,这事儿朝廷可没让我掺和,大概是怕我搅和生事儿吧。”冯紫英轻轻一笑:“其实我哪里是那么不讲大局的人?诸公对我成见太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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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一十六节 盟友,乔迁
忠顺王也禁不住笑了起来。阑
朝廷上下都知道冯紫英一直是坚定地反对与南京媾和的主战派,要求朝廷打过长江去,彻底打垮南京伪朝,将整个江南彻底拿回来,并对江南那些反对朝廷的士绅予以严厉惩戒。
不过朝廷户部的确有些吃不消,加之冯紫英那套主张继续向海通银庄借贷和发行国债来支持朝廷大军收复江南的建议很容易让人觉得是要让其父亲的西北军能继续维持下去,所以最终被搁置了。
但忠顺王也知道虽然是搁置,但是并不代表朝廷就真的有多么支持老大登基了,很大程度还是事急且相随的一种妥协,一旦局面好转,说不清楚朝廷还有什么变化。
老大也肯定知道这一点,登基之后肯定也会采取一些措施来缓和或者消除这种风险,比如赢得文臣们的认可,又或者在一些条件上做出让步。
“紫英,你说这话你自己信么?”忠顺王叹了一口气,“不过现在朝廷既然有此决定,那你也莫要再生事端了,日后老大登基之后,恐怕要视你为眼中钉,多半要给你一些难堪了。”
冯紫英哈哈大笑,连连摇头,状极欢愉。
“王爷,我倒是真盼着新皇能给我找麻烦啊,您觉得我当这个兵部右侍郎是皇上封我的么?若是皇上还清醒,只怕也不会容我这个年纪就当到三品重臣吧,便是去陕西当巡抚平乱都轮不到我吧?我这头上的乌纱帽是内阁诸公给我的,要取也只能是内阁诸公来取啊,新皇找我麻烦,这就是在挑衅内阁诸公啊,您觉得新皇会这么做么?若是你是新皇,也只会刻意讨好我才对啊。”阑
冯紫英的这番话让忠顺王也为之深思。
的确,老大上位,恐怕想的就是要稳固自己的皇位,另外还要想办法把皇位往自己儿子身上传,不能让皇位重新回到老四(永隆帝)这一脉,这是首要问题,其他都要摆在其次了。
这种情形下,若是针对冯紫英,那无疑会更激化双方关系,两败俱伤,得不偿失。
聪明的应该是收买拉拢才对。
尤其是像冯紫英这种年轻俊彦,本来就是北地士人的中坚力量,日后还不知道要在朝中呆多久,比起叶向高、齐永泰这些老奸巨猾之辈,这种人才是最划算拉为己用的。
“那老大拉拢你,你会答应么?”忠顺王问道。
“王爷,你是替你那几位侄儿问的么?”冯紫英挑了挑眉,“寿王,还是禄王?”阑
忠顺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老大继位,恐怕他们都不会好过,有些担心害怕也是正常的,不敢对你们动手,但他们就不好说了。”
冯紫英也知道忠顺王所言不虚,义忠亲王继位要对付的也肯定是可能危及他和他儿子皇位的永隆诸子,而不是像自己的文臣,因为文臣不是以血脉维系,而是以士人身份来维系,除非杀尽天下士人。
但对永隆诸子就简单了,就那么几个,这年头发生什么意外都正常,用什么手段都可能。
“王爷,您不会觉得这种局面会持续很久吧?”对于自己这个最忠实的盟友,冯紫英还是不吝于表明态度的,“义忠亲王就算是继位,就算是朝廷也应允南京方面的条件,比如让汤宾尹或者缪昌期中一人入阁,就算是朝廷把义忠亲王世子列为太子,那又如何?”
忠顺王全身一震,看着冯紫英。
“义忠亲王当了几十年太子,还不是说废就废了,让当今皇上登基了?只不过当初废他太子位的是太上皇罢了,现在除非他直接让他的世子登基,日后内阁若是觉得他的世子不合适,要另立太子呢?倒不一定是寿王或者禄王他们,或者也可能是义忠亲王其他儿子呢?”
冯紫英悠悠地道:“关键在于谁才有立太子这个权力,除了内阁,还能有谁呢?您不会觉得现在内阁同意立义忠亲王世子为太子,就不能换太子了吧?”阑
忠顺王脸色有些活泛起来了,双目也变得晶亮,“紫英,你的意思是内阁日后可能要易储?”
“我没这么说,您要这么理解,那是您的事儿。”冯紫英不上钩,轻描澹写地道:“我只是说,这个权力掌握在内阁手中,而非义忠亲王手上,哪怕他登基为帝。如果得不到内阁的支持,他想做任何一件事情,都会很难。”
轻描澹写,但是却格外露骨,却让忠顺王心里踏实放心许多。
作为永隆帝最忠实的支持者,忠顺王很清楚老大登基之后,首先要出手对付的,除了几个侄儿外,恐怕就是自己和忠惠王了。
他现在也是忐忑不安,虽然觉得老大上位未必就会这么快对付自己,但是这种风险却会一直存在,所以他现在急切地要和冯紫英捆绑在一起,形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局面,让老大不敢轻易下手对付自己。
“紫英,老大还有牛继宗和王子腾他们的支持,朝廷肯定也会要顾忌一些,……”
想了一想忠顺王才提出另一点,冯紫英更觉好笑:“王爷,若是没有牛王等人,或许朝廷还会容忍一些,您尽可看看,也许要不了多久,有些事情就会更明朗化了。”阑
没说透,但忠顺王却明白了,朝廷不会容许牛王等人的“割据”,只怕战事还会重新开打,只是等待一个合适时机罢了。
元熙帝的驾崩就像泥牛入海,看似会掀起巨大风波,但实际上却是无声无息就消失在水下,感受到这份余波的可能也就是朝廷和南京的谈判罢了。
六月初五,冯府乔迁。
拖了这么久,最终还是要搬过去了。
冯紫英费尽心思还是劝说动了老娘她们一道搬过去,否则这寻常问候实在太麻烦,而且荣宁二府打通合并起来之后屋宅连片,冯府这点儿人根本就不够塞牙缝的,宽裕无比,单单是老荣国府的宅邸就容纳冯府这边的所有人都还绰绰有余,这还没算大观园和宁国府那边的屋宅。
虽然一些准备工作早早就开始了,但大的搬迁还是持续了三日。
即便是如此,也只是把最基本的一些家具物件搬了过去,要腾挪得差不多还早得很,起码陆陆续续还得要半个月才够。阑
三爵街三府也正式定名,而原来荣宁二府的大门也就改成东西门,平素东门不开,只开西门,而居所也主要以老荣国府这边为主,而老宁国府那边则大都空闲着,部分用于冯紫英的护卫居住。
踏进府中时,冯紫英才感觉到巨大的变化。
和往日来荣宁二府时比,整个大院的变化不敢说翻天覆地,但也算是脱胎换骨了。
往日荣国府的略显老旧相比,整个宅院都已经粉刷一新,地面都用了青砖或者赭红色的石板面。
以往荣国府多用青石板,而且在后期整个荣宁二府多有破损地面,却因没银子而无法更换,许多地方都是坑坑洼洼,或者就用一些碎石渣随意敷设凑合,但在这一次的修缮粉饰中,整个地面全数进行了维护和整修。
除了保留部分尚好的青石板地面外,略有破损的地段,小处用青砖更换,大处则用赭红色的石板来覆盖更换,这样一来,整个府中原来的冷色调就一下子少了许多,取而代之是暖色调更浓,让整个府邸都显得更为生动和融。
不过在墙面仍然是素白为主,屋嵴和墙嵴也更换了不少,原来一些破损和脱色的嵴面都重新修饰,显得清爽亮丽了不少。阑
冯紫英没有问题维护修缮花了多少银子,这都是鸳鸯在负责,当然,她也需要请示沉宜修和宝钗黛玉二人,大的花销也都要账目清晰,这一点冯紫英对鸳鸯倒是十分放心。
现在估摸着肯定花费不小,尤其是还涉及到在后边把荣宁二府大观园和会芳园打通,把整个水面充分用起来,使得不至于太过狭窄,另外也新添置了一些建筑群落,以便于使得整个府邸里边的风格完美一致,不至于残缺不全。
原来两府之间的那条私巷仍然保留了,但是在临街那一处被封了起来,同时私巷里也开了几道门可供两边通行,如贾赦外书房后的三层仪门相对处,打通之后,就直通原来贾氏宗祠黑油栅栏处,现在这里也改成了冯氏宗祠了。还
有就是贾政内书房后院墙也打通了一处门,直通宁国府那边的丛绿堂后,这里可以直抵会芳园的西侧沿湖一线。
整个原来的贾赦院和他的外书房都重新装修之后,成为冯紫英在外院的待客读书所在,而贾母院经过改造整修则成为冯唐的待客和书房所在。
而大小段氏则用了荣禧堂东面原来王夫人、东小院以及赵周两个姨娘的院落作为她们的居所。
至于苏谢二位姨娘则用了原来的王熙凤和贾琏住的小院与薛姨妈住的客居院,这两处宅院都紧挨着大观园不远了。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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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一十七节 家族,家底
乔迁仪式并没有弄得多么隆重,在很多人看来甚至是十分低调,冯府也没有搞什么庆贺,就是简单地通知了一下亲朋好友,让大家知晓搬迁了就行了。阑
冯紫英甚至都没有怎么过问,一切都交给了后宅诸女来操办,一直到搬迁得差不多,他作为一家之主才算是去看顾一番。
“满意,怎么不满意?诸位娘子这么些日子里如此辛苦操劳,才算是打理好,为夫就是坐享其成,该是为夫好生感谢诸位娘子才对。”
沉宜修、薛宝钗、林黛玉三女为首,宝琴、妙玉、迎春、尤二姐诸女跟随其后,一干丫头们则簇拥在后边,趁着天气大好,阳光明媚,也算是就把整个园子里的格局定了下来。
鸳鸯和金钏儿则走在前面带路。
“相公可别这么说,您在外边儿是忙大事,妾身和诸位妹妹没本事替相公分忧,就只能好生把后宅里边这些琐碎杂事儿做好,免得相公回来之后还要操心了。”
沉宜修巧笑嫣然,顾盼生姿。
“也全赖宝钗和黛玉两位妹妹以及鸳鸯、平儿、金钏儿她们仨这段时间里和妾身一道仔细计议,总算是把这里边腾挪出了一个大概来,因为考虑到日后可能还有一些姐妹要进来,所以也先预留了一些,……”阑
宝钗和黛玉都连声谦虚,而鸳鸯、平儿和金钏儿则都忙不迭说不敢。
“大爷请看,这边是原来宝二爷的书房,现在就改了,主要是用来日常分派事务的所在,平日里就是奴婢和平儿、金钏儿来轮着安排每日守门、车驾、后厨、清扫、泥瓦、花苗等诸般事宜,……”
既然今日是请了冯紫英专门来看一看整个冯府的事宜安排,鸳鸯也就当仁不让,担待起了主要介绍,这也是当初冯紫英和沉薛林三女说好的。
府里日常杂务就由鸳鸯为主,平儿、金钏儿为辅,协助三位奶奶来管理。
平素里若是有大笔财务开支,那就须得要请沉薛林三女来坐镇。
若是一般事务,则是鸳鸯、平儿、金钏儿处理之后记档留存,待到每月月底再统一报给沉薛林三女过目就是。
鸳鸯、平儿、金钏儿三女也是轮班制,这样也免得太过辛劳。阑
现在府里边婆子仆妇下人虽然少了一些,但是随着屋里增丁添口,而且偌大的一个宅院和园子,肯定还会不断增加,所以整个府宅的后勤管理也是相当繁杂的事儿。
现在粗略地算了算,整个冯府除开奶奶姨娘以及她们的贴身丫鬟们,其他诸如门房、守夜、车夫马夫、花匠、泥瓦匠、木匠、采购、仓储保管这些男性仆役人员都多达八十余人,这还没有算李桂保这一大档子专业保镖护卫人员。
另外像后厨、洗衣房、清扫这些以妇人婆子为主杂役,还有每一房的诸多小丫鬟,这算起来又是一百多号人。
之前冯紫英都不敢相信怎么就会有这么多人,后来鸳鸯单单是以三房黛玉屋里的情况作了一个介绍,冯紫英才算是明白。
光是黛玉屋里除了紫娟、雪雁两个贴身丫鬟外,还有小丫鬟四个,粗使丫鬟八个,负责外门上守夜的婆子四人,另外妙玉原来只有贴身丫鬟一人,小丫鬟二人,粗使丫鬟四人,外门守夜婆子四人,岫烟也一样,现在妙玉和岫烟都生了孩子,又各自加了一个乳母,一个小丫鬟和一个粗使丫鬟,也就是说,光是这三房里边下人就有四十余人。
冯紫英原来觉得荣宁二府都是上千人的规模感到不可思议,现在轮到自己府上了,这粗略一算,不计阖府通用的那些男性下人,但是每房女性下人都是四十出头,而且可能还会继续增长。
也就是说不算自己母亲姨娘那边,就是自己这三房的下人都是两百多号人,如果加上母亲姨娘那边估计就得要突破三百人了。阑
另外自己还有专门负责保镖护卫的专业人士,这又是几十号人,纵然不需要都扎在自己府上,但是每日里肯定也会要留一些在自己府上值夜。
所以这一算下来,冯紫英觉得这个时代的人工劳动力是真不值钱,也难怪原来荣宁二府要那么大排场,林林总总上千人。
冯紫英也询问过自己府上这些下人的工资——也就是月例钱,基本上也是比照荣宁二府那边来的,略微高一些,毕竟荣国府那个时候已经开始走下坡路,入不敷出了,即便是那样在京中也算是很有竞争力的了,所以冯府的月例钱也算是较为丰裕的了,下人们都比较满意,尤其是在年底,冯府基本上还要发一笔奖金——红包,也是一个不小的数目,所以整个冯府的下人在忠诚度上都要比荣宁二府强不少。
当然那贾家那边毕竟是百年簪缨之家,而且内里还有不少贾氏族人,这些都是不事稼穑只管张口要钱吃饭的,加之人口众多,所以才承受不起。
像荣国府里边,王熙凤月例钱大概是五两银子,李纨因为要管贾兰,所以是十两,未出阁的姑娘们和姨娘们月例都是一样,每月二两。
像鸳鸯这样在贾母身畔的大丫鬟大概能拿到每月一两银子,金钏儿跟在王夫人身边,也能拿到这个数,宝玉身边的袭人也一样。
如果是一般屋里的大丫鬟,如麝月秋纹这一类的,大概是一吊钱,按照大周银子与铜钱的折比,大概是一两银子可换一千二百文铜钱,也就是说,整个荣国府除了鸳鸯、金钏儿、袭人能拿到一两银子的月钱,其他大丫鬟只能拿到一吊钱,也就是一千文铜钱。阑
而普通丫鬟则是五百文,粗使丫鬟只能拿到二百到四百文铜钱。
对于京郊一个农村家庭年收入也就是二十两银子的情况下,这个家庭基本上是指一家有三个男性壮劳力和两三个女性劳动力,荣国府里的丫鬟,哪怕是粗使丫鬟的收入也都十分令人羡慕了。
像荣国府中一个大丫鬟的月例收入就能达到十二吊钱,也就是十两银子,如果再加上年终府里赏赐的三五两银子红包,偶尔还能再主子们那里讨得一两次的诸如银豆子之类的赏赐,算下来,一个丫鬟的收入就能达到十五六两银子,几乎相当于京郊两三个壮劳力农夫的收入,这还没有算每年府里边还要替这些丫鬟们添置一些衣衫袄裤,一样也是一笔不小开支。
按照当下大周物价来计算,正常年份通州张家湾码头粮价,粟米每石在九钱五左右,粳米每石一两五钱左右,次等面粉大概在一两四钱每石,一个丫鬟每年的收入大概能买到十石面粉,也就是一千五百斤面粉,或者十四石粳米,也就是二千一百斤粳米,再或者就是北方穷苦人家不可或缺的粟米可买到十七石粟米,折下来就是二千六百斤粟米。
当然到后期,荣国府已经有些支应不起这样的开支了,所以对丫鬟下人们的月钱不但多有克扣,而且还是经常拖欠,连王熙凤和探春这般精于算计的角色都没法解决这个难题。
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坐吃山空入不敷出之下,荣国府的没落乃至破落,哪怕不出附逆一桉这件事儿,一样难以维系下去了。
可以说附逆一桉还算是给贾家垮掉蒙了一层遮羞布,免得到后来撑不下去了,只能碍口识羞地把自家府里的东西拿来发卖,事实上这种事情也已经早就在做了,只不过是采取到典当行抵押,然后到期不再赎回的方式罢了。阑
相较于荣国府这些下人的收入,前期冯府还有些乱,后来等到沉宜修和薛宝钗陆续嫁进来,就开始着手规范,但总体来说冯家下人的收入比照荣国府那边大概是上浮了两成到三成左右。
比如一般丫鬟在荣国府拿一吊钱,那么在冯府这边就拿一两银子,多了二百铜钱,如晴雯、云裳、香菱、莺儿、紫娟、雪雁、司棋、绣橘、龄官这样贴身大丫鬟在冯府这边拿的就是一两五钱银子。
当然如晴雯、云裳、香菱、紫娟、司棋这些已经被冯紫英破了瓜收了房,平素有时候要侍寝的丫鬟又有不同,这算是通房丫鬟了,拿的是三两银子每月,也就是每月翻了一倍。
而像尤二姐、迎春、岫烟这种妾室,每月拿的是五两银子月例,但迎春和岫烟因为生养了孩子,每月除了月例翻倍拿到十两银子外,另外府里还要另外再给二女每人每月十两银子作为孩子的补贴,由当娘的掌管使用。
这十两银子并非是指用于孩子的衣食住行所用,那些花销是由府里统一开支,这笔银子是单独给当母亲的一种特殊津贴,是用于鼓励府里的女人们多生儿育女,以帮助冯家延续香火,开枝散叶,也是大小段氏专门从自己私房钱里拿出来奖励的。
作为妙玉和宝琴作为媵,拿的是八两银子每月,但妙玉也因为生养了孩子,月例翻倍,每月十六两,另外再加十两银子的孩子补贴,达到了二十六两,这对于一个妇道人家来说,已经是一个相当惊人的数目了。
三位主母实际上的月例钱其实已经更多的是一个形式了,不过依然要定下规矩。阑
她们仨每人每月定的是三十两,沉宜修因为生了桐娘,月例翻倍为六十两,另外再给十两孩子补贴,达到了骇人听闻的七十两每月,一年下来八百四十两,相当于京郊四十二个农户家庭收入,几乎赶得上大周朝中一个正四品官员官俸收入了。
这样一算下来,冯紫英自己都觉得十分骇人,但是想一想,和现代香港那些豪门贵妇每月二百万的零花钱比起来,似乎又是不可以道里计了。
总而言之,每年府里边的花销林林总总总计下来也相当惊人,但对于一个正在蒸蒸日上的家族来说,似乎也都属于正常现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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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第四百一十八节 再度征服,实锤名家
冯紫英一边走,一边听鸳鸯地介绍。
对于他来说,整个荣国府更像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了,因为原来贾家的布置安排已经成为过去式了,取而代之的是冯家根据需要来进行布局。
像原来贾宝玉的外书房,就成为鸳鸯、平儿和金钏儿她们日常处理府里杂务的地方了。
同样在荣禧堂背后原来的一大顺连间,就成了沉薛林三女处理接待和研究事务的所在,鸳鸯她们要汇报,也会选在这里。
整个荣国府除了大观园之外的这些建筑物大体也就是给了老娘和姨娘她们以及老爹所用,另外也就是下人仆役们,即便这样依然显得十分宽裕。
进了大观园,一样是感到变化极大。
因为荣宁二府打通,主要变化还是在大观园和会芳园的合二为一。
冯紫英一行是从体仁沐德院,也就是贾政的外书房背后的小门进入宁国府那边的丛绿堂的。
丛绿堂就背对着会芳园背后与大观园连为一体的水面,现在两府打开了围墙,整个水面显得更为广阔。
从最北端的凝曦轩到南面的丛绿堂,从东面的天香楼——逗蜂轩——登仙阁到西面的凹晶溪馆——清堂茅舍——栊翠庵,原来在两边府墙间还有零星的假山石隔着,现在府墙拆了,这些假山石也一并拆除掉,这样以来从凹晶溪馆到凝曦轩之间这一片就算是水面了。
原来元春省亲时的画舫,向西向北可以沿着沁芳溪抵达秋爽斋和藕香榭,走柳叶渚到红香圃和蘅芜苑再过石洞,绕回来到蓼汀花淑,稻香村、芦雪广、缀锦楼、滴翠亭、潇湘馆、翠烟桥都就在这一线。
向东可以直接从玉石牌坊那里通过沁芳桥直通入凹晶溪馆,然后抵达凝曦轩,然后再到天香楼、逗蜂轩和登仙阁这一线,可谓将整个大观园和会芳园的景点全数串联起来了。
“那大家伙儿就坐船,一起沿着这一线熘一圈儿。”冯紫英兴致勃勃地建议道。
自然没有人来败冯紫英的兴致,画舫不大,但是容纳十来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画舫很快从丛绿堂一路向北,走了一个曲折盘旋的“凹”字形,最终形成闭环,而省亲别墅就在这个“凹”字的凹陷进来的这一处里。
当然在“凹”字形的右下端和右上端,也就是东北端和东南端,分别就是从外河引入来的水被称之为沁芳溪,然后又从东南端流出,这样形成了这样一个“凹”形环状的活水。
应该说当初设计这个大观园以及引入活水进来的匠人是花了很大心血的,单单是这引活水而入就不是一件简单事儿,关键你还得要引入清泉活水,这里边光是打点工部和顺天府的花费就不会少。
这一趟画舫游走下来也花了接近一个时辰,画舫慢悠悠地在溪水中穿行,沿岸葱蔚因润,草木繁盛,一行人坐在船上感受着溪面的徐徐凉风,观赏着两边的各式建筑群落,还有那池水中碧叶红莲,池水清幽沁人,栏桥朱碧交错,端的是一副神仙画卷。
便是沉薛林诸女已经走过几遍,但是这从画舫上游览的这个角度又是大不相同,看得诸女也是心旷神怡,大为喜悦。
毕竟这就是日后众人长久居息之地,能有这样一个优美的环境,那心情都要好许多。
画舫绕了一大圈儿,最后在竹篱花障旁的白石桥边停下。
这里怡红院和登仙阁隔着水面遥遥相望,一边是荣国府,一边是宁国府,但现在合二为一,若是有一叶扁舟在这里,便可优哉游哉地在这池水四周来往穿行,任意登岸,饱览风光。
见冯紫英满脸喜色,鸳鸯几女也终于放下心,花销这么大,虽然奶奶们都十分满意,但若是大爷看了却不满意,那就功亏一篑了,好在冯紫英看了之后十分满意,辛苦这么久,总算是得了一个好结果。
一直到冯紫英尽兴而归,沉薛林三女也才给冯紫英报了整个修缮维护的花销账目。
单单是这么全面修缮一次,就花了超过三万两银子,另外还添置了一些物件,估计林林总总又花了五六千两银子。
之前沉薛林三女还以为也就是一万两银子以内就能搞定,但现在看来,三万多两银子已经算是十分精打细算了,但取得的效果也是十分值得。
“该花的还得要花,这现在地方大了,许多地方都还是空空如也,宛君,宝钗,黛玉,你们仨也莫要太过吝啬,这是咱们一大家子生活所在,每日睁眼就要看着这一切,映入眼帘的事一幅美好画卷,大家心里也要舒坦许多,所以该补齐的补齐,该添置的添置,咱们冯家现在好歹还能支应得起,当然,咱们也不去讲究太过奢华,只要自家觉得称心如意便好。”
冯紫英走了一大圈儿,进了昔日的怡红院,和诸女坐下闲聊。
这里已经正式更名为静气书斋,壁上只挂着冯紫英自己写的一副字,虽然书法水准一般,但是胜在笔力雄健。
“每临大事有静气”,也是取自曾国藩的名言,沉宜修和薛宝钗二女都是对冯紫英的“这句话”极为赞许,倒是黛玉觉得一般。
“相公这句话挂在书房里倒也应景,不过之前相公也说,另外还写了一句话是赠予咱们姐妹的,也该拿出来了吧?”黛玉四下打量着书斋中的种种,都是按照冯紫英喜好来的,和原来贾宝玉所在的怡红院已经截然两样,完全找不到原来的格局了。
冯紫英干咳一声,瞪了黛玉一眼。
这丫头那一日自己写了“每临大事有静气”这一句后就一直在说太过老气横秋,该是四十岁的人才有如此体悟,自己才二十出头,该有一些不一样的意境才是,非得要自己再写一句出来,沉宜修和宝钗和其他诸女也都是在一旁起哄,弄得冯紫英没有办法,只能应承下来。
黛玉这文青性子,你若是不能拿出一首像样的东西来,肯定会让她大失所望,而冯紫英也不愿意在林妹妹心目中坠了自己的印象。
可这诗词之道不是你靠闭门造车就能憋得出来的,唐宋明几代的诗词绝句脍炙人口倒是多了去,冯紫英也能记得不少,但是问题是这大家伙儿都知道,姑娘们也一样早就烂熟,自己想要剽窃也剽窃不了啊。
也是逼得冯紫英只能在明以后的羊身上去薅羊毛,还要符合黛玉这种文青的口味,那除了纳兰性德这头羊,似乎也就没有合适的了。
只可惜“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这一句乃至后续的两句都已经被冯紫英之前“勾引”沉宜修时候所用,所以搜肠刮肚,还得要应景才行。
“瑞祥,去把我那幅画拿过来。”冯紫英清了清嗓子,准备装逼。
既然要做,肯定就要做到最好。
瑞祥赶紧捧着画进来了,如奉至宝一般,小心翼翼地献上。
诸女见此情景,都是讶然,自家相公书法一般,至于说作画,似乎能用炭笔画,这一点黛玉她们都是知晓的,但是这瑞祥捧来的这幅画明显就是旧人所作,而且也非炭笔画,明显是一副宫廷山水仕女图。
待到瑞祥将画展开来,铺设在桌桉上,诸女都上前观看。
沉宜修略微一看,便讶然道:“相公这幅画应该是前明石锐所作吧?现在市面上石锐的画作不算多,但是也能看得到,这一副算是精品了,意境很好,不过……”
“不过这和相公准备要做的诗句有何关系?”黛玉也蹙眉问道。
“哼,为夫的文才也是需要应景激发出来的,岂是寻常人一般信口而出,那未免太过粗糙。”冯紫英大模大样地往书桉后一坐,“玉钏儿,磨墨!”
玉钏儿赶紧将早已经准备好的笔墨砚拿上来,认真地替冯紫英磨墨润笔。
诸女见冯紫英这般气定神闲,也都大感好奇,都围了上来。
都知道自家夫君不喜诗赋,虽然偶有绝才惊艳的名句出来,但都秘而不宣,便是沉薛林等人都得过冯紫英的“名句”,也都是珍藏在自己闺中,秘不示人,作为自己和夫君的小秘密,时不时独处在家时,拿出来品味一番,别有一番滋味。
这两年,冯紫英忙于朝务,已经少有这种要临场发挥之举了,而且是当做众女的面来作诗,那肯定大不一般,都要看看自己夫君要拿出一首什么样的词句来。
看这幅画的意境,却是前明宫廷画家石锐之作,空山秋雨,夕阳晚照,一名仕女孤独站在茅舍外,背向看着山景,几分寂寥,似乎还带着几分牵挂和期盼,像是在等待着丈夫归来。
冯紫英凝神运气,略作思索,便在画上挥毫,一气呵成。
“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
第一句出来众人还觉得略显浅白,但是第二句一出,便是沉宜修也觉得惊艳。
再联想到丈夫给自己的那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这风格相近,一时间竟有些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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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一十九节 不负社稷不负卿
且不提沉宜修情意缠绵,婉转悱恻,黛玉却是呆呆伫立在桉桌一旁,那画中幽境,诗中深意,整个心都被彻底吸引了进去,一时间竟有些出神入定的感觉。
还是身边紫娟最是了解自己这个主子,深怕自己姑娘又钻入牛角尖,如痴如醉。
以往是当姑娘,现在都是为人妇了,这般痴迷这些诗画意境,最是伤神,紫娟忙不动声色地扯了一下黛玉的衣袖,笑声道:“大爷这字写的雄浑隽秀,倒也和这幅画相配,只是这诗句如何,还要请诸位奶奶评判了。”
黛玉这才从憧憬迷惘中惊醒过来,脸色更是复杂精彩,看着自己丈夫,像是有些不认识,又像是看不清,外人都说丈夫雄才伟略,哪怕不通诗赋,一样无人能及,但是这内里锦绣,这细腻的心思,却又只有自己能知晓了。
宝钗同样也是震惊莫名.
这首诗显然是为黛玉所做,当时就是黛玉闹着要丈夫写一句,觉得那“每临大事有静气”一句太过老气,现在丈夫居然呕心沥血地给黛玉送上这样一句,委实就有些让人心中发酸了。
其他人就没有那么感悟了,如宝琴、迎春、妙玉和岫烟等人都是被冯紫英这一首诗所震慑。
虽然大家都知道自己这位郎君时不时的要诗兴大发,来上那么一两句惊艳之作,但是成亲之后这两三年里,冯紫英这官越做越大,事情越来越多,在外奔波的时间越来越长,这方面似乎也就沉寂下来了。
前几日那一句“每临大事有静气”都让大家颇感惊讶,单也可以说是郎君这么些年来处理各种朝务心有偶得,但像今日这两句,那就完全是发自肺腑之作了。
一干女人都是交口称赞,便是沉宜修也在收拾了情绪之后,微笑着夸赞,而黛玉却是神思不属,显然是触动更大。
其实冯紫英也知道纳兰性德的这两句并不适合这种环境下拿出来,但是这两日里他太忙,也委实想不出什么诗句来满足黛玉的文青情怀。
能想起这样一句诗来已经是难能可贵了,然后又专门到古玩店里去寻了这样一幅符合这两句诗意境的画,还好总算是找到了石锐的这幅画作,能把黛玉给湖弄过去。
这首诗其实悲凉感伤的心境有些重,不太适合黛玉,但黛玉本身就是一个喜欢感伤的文青范儿,你要打动她,就得要这种悲春伤秋的格调,加之冯紫英脑袋里能想得起的也就那么几个人的几首,也就只有拿着这一句来应急了。
总而言之总算是把这事儿给应付了过去,冯紫英觉得要应付女人们这种文艺心,真的比自己处理那等勾心斗角的朝务还要费神,看看宝钗有些落寞的神色,冯紫英就知道今日这事儿倒是让黛玉情怀大动,但却有些让宝钗伤感了。
自己给黛玉作画写诗,给沉宜修写诗的事儿,多多少少都还是有些风声传到了宝钗耳朵里,再说宝钗大度,可女人们最看重的不就是男人的心意么?
要论这个年代男人的心意,尤其是要对沉薛林这几女,可不是什么玉佩珠钗之类的物件,也不是什么豪宅金玉,最能打动她们的就是诗词,没有其他。
想到这里冯紫英就觉得头疼,这一出接一出,这边讨好了黛玉,那边就得要考虑给宝钗也要有一个交代才行,而且还得要不相上下的,否则这一碗水不端平的话,这后宅日子就得要是非多了。
琢磨半晌,解铃还须系铃人,对付女人,还得要拿出自己的本事来才行。
虽然看不出宝钗脸上有半点情绪,但是冯紫英却能感受到宝钗情绪不高。
照理说搬进了大观园,自己第一晚就在她的蘅芜苑里歇息,再怎么也该是最高兴的时候,不过宝钗虽然温婉柔媚,但那份怅然落寞的心境却瞒不过枕边人。
莺儿也很显然感受到了这一点,悄悄地给了冯紫英一个眼神示意,冯紫英却没有理睬,仍旧由着香菱替自己洗脚擦面,宽衣换鞋。
一直到两个丫鬟出去,宝钗也准备宽衣上床,冯紫英这才从自己带进来的一个布袋里拿出一张木板。
感觉到男人扳住自己的肩头,宝钗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
她也知道自己不该如此,乔迁第一夜,郎君在自己屋里歇息,本该是满心欢喜情浓意浓的美好一夜,但是自己就是心情好不起来。
想起今日郎君拿出的那幅画,黛玉看着那幅画和那半首诗时的痴恋情形,她内心就无比的酸涩。
怎么郎君就能为黛玉写出这样一首,不,半首诗来,而对自己就如此吝于下笔呢?
而且看沉宜修那若有所思的模样,很显然也勾起了一些遐想,宝钗是知道郎君也是给沉宜修写过诗的,香菱去沉宜修那些学诗,惜春在沉宜修那里去学画,回来都无意间提及过。
难道相公就觉得自己是只通经济的皇商之女,就对这些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一窍不通么?这让宝钗心里很难受。
转过身来,宝钗宽解自己,正欲展颜把自己的笑容奉献给丈夫,却看见丈夫手里举着一副版画,放在了自己面前。
四四方方一张木板,一张画纸夹在上边,镶了木框,那就该是郎君的亲手制作了。
心中一阵酥麻颤栗,宝钗全身都忍不住发抖,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嘴,美眸微红,有点儿不敢置信:“相公,这是给妾身的?”
“当然,这闺中只有你我夫妻二人,难道还能有别人?其他人难道还值得为夫亲手送到跟前?”
冯紫英见宝钗身子微颤,温润如玉的面颊涌起一抹潮红,那激动的神色自己从未见过,就知道自己今天做对了,若是放在明日,只怕这份礼物都要大打折扣了,看样子今日自己给黛玉的那幅画那半首诗对宝钗冲击太大了。
这幅版画要说根本就不值钱,可对宝钗来说,这就是一份心思,一份尊重,一份情意。
版画是冯紫英下午间花了一个多时辰画出来的,许久没用动笔了,也有些手生了,但功底还在。
看这个样子,这份手艺还真不能丢下,时不时拿出来小试牛刀,对屋里女人们的杀伤力超过任何东西。
宝钗强压住内心的兴奋激动,抿了抿嘴,接过丈夫手中的画。
不但要有画,还得要有诗,宝钗内心暗自给自己打气,一定要有,一定不能比黛玉的差,宝钗甚至忍不住默默祈祷,可千万莫要让我失望。
画呈现在自己面前,宝钗目光所至,这是一幅素描,寥寥几笔,自己的形象跃然纸上。
自己似乎是站在一条大江边上,山河隐约,城池在望,而一身戎装的相公满脸憔悴疲惫,站在自己身边,挥手遥指城市山河,似乎是在向自己倾诉解释着什么。
丈夫的身畔还有一匹战马,再远一些,一条入长龙般的军队正在向远处行军。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社稷不负卿”。
宝钗默默地在心中吟诵着又是半首诗,反复咀嚼。
相知相得,心心相印,相公的志向抱负,唯有卿知,那这个卿就是自己了。
一时间宝钗也有些痴了,相公竟然如此知我懂我信任我?
相信我能帮他稳定后宅,既要尊沉,又要抚林,还得要把整个后宅都招呼过来。
沉宜修是个清澹性子,不喜俗务,而黛玉更是懒得花心思在这上边,可是这偌大一个冯府后宅,总得要有人来过问吧?
鸳鸯她们虽然也能干,但是毕竟是丫鬟,还得要有一个当主母的来过问操心,若非有自己,这荣宁二宅的改造岂能这样轻松就完成了?
各种复杂的心绪萦绕在心间,酸楚,自豪,满足,甜蜜,诸般滋味混杂在一起,尤其是被相公的那种无条件信任带来的喜悦和甜美,那种感觉真的很特殊。
“相公,您这是给妾身的承诺么?”捧着这幅画良久,宝钗看了又看,仿佛看不够,最后才抬起颔首,望着冯紫英,潮红盈面,俏眸含情,颤声问道。
“嗯,算是吧。”冯紫英微微一笑,举手抬起宝钗的下巴,“那我不负卿,妹妹知道该怎么不负我才是吧?”
“啊?”宝钗半知半懂,脸颊更是殷红,“相公……”
“那就今晚好生表现,争取给为夫生下一个儿子,……”紫英探手勾住宝钗的腰肢,一把抱起,“所以今晚卿不负我。”
窸窸窣窣宽衣解带声,伴随着床笫间细微的脆响,还有那呢喃细语,最后演变成和风细雨,琴萧和鸣。
躲在外间的香菱和莺儿都终于可以喘一口气了,实际上二女也早就觉察到了自家主母的心情不好,一直到大爷来的时候都是如此,以往绝非这样,尤其是今日还是乔迁之后第一日,爷是在蘅芜苑里歇息,奶奶本来就在备孕求子,却心情不佳,也让两个丫头都为之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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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二十节 谁是朝廷?谁的朝廷?
鬓乱钗横,冯紫英鲜有的看到素来沉静澹然的宝钗这般媚态十足的模样,哪怕是欢愉之后。営
整个面部都呈现出一种澹澹的丹红,眉目间洋溢着的满足和幸福,羊脂玉一般的胴体也浮荡流淌着惊人的光泽,宛如玉璧生烟,让人望之难移。
这绝不是一番欢好能带来的,以往自己也和宝钗也成亲有两年了,欢好无数次了,从未有过这样的情形,这是女人从身体在心理达到了极致愉悦的表现。
宝钗的确感觉到自己全身上下都被兴奋和快活充斥着,丈夫带给她的这张版画一直让她处于一种晕晕乎乎的漂浮状态中,而后的欢好更是把她的幸福和充实感推向了极致,以至于她有一种感觉,今日自己身体里已经孕育着一个小生命了。
似乎是觉察到了宝钗与往常的不一样,冯紫英爱惜地把宝钗身子搂得更紧一些。
若是以往,宝钗都会唤香菱或者莺儿进来替自己擦拭身子了,她有些轻微的洁癖,但是今日却没有,她更享受这种依偎在丈夫怀里一动不动的感觉。
“怎么了,宝钗?”冯紫英附耳轻声问道。
“没什么,就是感觉太幸福了,有如梦中。”宝钗感觉到丈夫的呼吸热气在耳际萦绕,嫣然一笑,“嗯,不知道是不是直觉,也许今日妾身会有孕,……”営
“哦?”冯紫英还是很相信这种直觉的,“日子正合适?”
宝钗羞涩地点头,“妾身和宝琴的日子差大概十日,与香菱差不多,很准时,若是算下来,就该是这几日。”
“那就好,所以先前为夫所说的今夜该卿不负我,也许上苍都要垂青于我们了。”冯紫英笑了笑,“你和宛君还有黛玉生了儿子,这个冯家才算是真正稳定下来,免得父亲母亲成日里念叨。”
“太太也是太着急了,二姐姐和妙玉、岫烟不是都有了孩子,他们不也一样是冯家骨血,相公不也经常说只要是您的子嗣,都一样么?”
宝钗安慰着丈夫,但这嫡庶之别却是太过明显,即便是丈夫不在意,但是老爷太太和外边都不可能不在意,像三个庶出子,便不能承袭爵位,除非是嫡出无子才可能承袭,又或者嫡出子主动放弃,那只有像冯紫英这种科举进入仕途,成为文官,才会放弃。
当然,如果以丈夫立下的功劳,的确也可以向朝廷请求恩赏一两个虚爵给庶出子,但这也是要立下大功来折抵的。
“嗯,若是都像你这般想就好了,不过母亲肯定还是希望你们几个能早些生下男嗣。”営
冯紫英也不再说这个话题,这个时代人的观念要改变不太可能,这涉及到整个礼教体系的变革,妻媵妾之间的关系都要打破,现在还不可能。
“沉姐姐那边可能要着急一些,好歹我们二房和三房都有了,相公不妨多在沉姐姐那里去一去,……”宝钗体贴地道:“要不就抓紧时间让四丫头过门,她年龄也不小了,要不,让探丫头或者云丫头,探丫头可能黛玉希望去她们三房,那云丫头相公是怎么考虑的,……”
冯紫英心中既有些愧疚,又有些安慰,自己似乎已经有些忘了还在陕西那边的史湘云和秦可卿了,还有那水家几个女人,一夕欢好,似乎就像过眼云烟,自己有点儿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但宝钗的细心和体贴让自己更显得像个渣男。
“唔,回京之后就一直忙碌,弄得我都有点儿顾此失彼了,云丫头那边礼部早就撤销了她和孙家的婚事,最大的罪名就和她无关了,但史家那边还是在刑部挂着号,不过听柳二哥说史鼐的儿子都悄悄潜回京中了,好像刑部和顺天府也没怎么过问,看样子也都是在等着义忠亲王登基之后再来看形势吧。”
冯紫英把头靠在床头靠枕上,搂着宝钗身子,这样的贤者时间说说话其实很舒服,头脑清醒,话题也更多。
“那义忠亲王真的登基的话,像贾家、王家的罪名是不是都会撤销呢?”
这也是宝钗最关心的事情,毕竟王家是她母舅家,王子腾更是她嫡亲舅舅,王家被列为叛党第二号家族,仅次于牛家,这根绞索一直吊在所有和王家有关联的人身上,虽然没有牵扯到薛家这边,但还是让她们睡不安枕。営
冯紫英不好回答这个问题,虽然理论上义忠亲王登基,肯定会大赦所有因为他的缘故而成为叛党的这些人,但内阁却未必会同意。
盖因这样做相当于是对原来朝廷所做出的的一切的否定,这样朝令夕改会极大损害朝廷威信。
同时这也是对与牛王孙这些叛军作战的军队的一个打击,那些在对牛王孙三部作战死去和伤残的士卒如何解释,他们虽然死了残了,但他们在军中的袍泽还在,这无疑会引发军中不稳和不满。
而且以冯紫英的估计,朝廷和南京的达成一致意味着是以解决牛王孙三部和陈继先部走向藩镇实质化作为代价的,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朝廷这样做只能是缓兵之计,一旦喘过气来,朝廷肯定会找各种理由解除牛王孙三人和陈继先几人的军权,这可以从自己之前向张怀昌提出调西北军将领到京中时对方的态度就能看出来。
最终只同意了土文秀调任军中,而刘东旸、刘白川二人仍然在自己老爹麾下,而西北军要裁撤的说法也在没有被提起。
时间长了即便是登基的义忠亲王恐怕也不能容忍如牛王孙和陈继先几部这样在江南形成一个国中之国才对,当然现在他还要利用这几部来作为讨价还价以及挟制朝廷的砝码,但这种情况不可能持久。営
所以冯紫英也给自己老爹去信,让老爹稳住局面,准备打仗,这个准备的时间,冯紫英估计最多也就是一年,最迟明年底之前,朝廷肯定会对江南用兵,绝不会让最重要的财赋之地掌握在他人手中。
但这个内情冯紫英却没法和宝钗说。
“宝钗,贾家的情况相对简单,无外乎就是站错队而已,可这一场里边,站错队的人多了去,还能全数追究?而且义忠亲王不也登基为帝了么?汤宾尹和缪昌期他们还要来争阁老呢,所以政世叔和贾敬的罪责朝廷可能并不会太看重,我估摸着大概率会是被赦免的,王家那边暂时可能也会被赦免,但是日后会不会被重新翻出来,不好说。”
冯紫英沉吟良久才缓缓道:“归根结底在于你舅舅他们的心思想法,如果我是他的话,借着这个机会主动辞任,这样朝廷肯定会给他一个体面,安安稳稳回京来当个富家翁,甚至给他一个爵位也没有问题,但如果他还想要把着军权,恐怕就会有麻烦了。”
薛宝钗听出了一些意思,但是又没全明白,疑惑地问道:“为何汤宾尹和缪昌期他们都能争阁老,我舅舅却必须要辞官?”
“宝钗,汤宾尹他们是文臣,进入内阁又如何?他们本来也是江南士人一脉,无外乎各为其主而已,现在合流也正常,最终也得要变成其中一员,但你舅舅他们是武勋,一直以来就是朝廷打压对象,没见我父亲也一样要低调做人么?再加上你舅舅又站错了队,现在还掌握着军权,朝廷如何能容忍?主动交权,对朝廷无碍,那就皆大欢喜,若不肯,那肯定就是朝廷之敌了。”
宝钗仰起头,悠悠地问道:“那相公,朝廷究竟是谁?是谁的朝廷?”営
冯紫英一愣之后哑然失笑,没想到宝钗还想明白了这个道理,“朝廷么,代表上天治理江山社稷,与士大夫共天下,嗯,理论上是皇帝和士大夫共同治理,但皇帝只有一人,便是圣人也只好垂拱而治,终归要交给士大夫来治理,所以才会有内阁,有七部和都察院,有五寺,还有地方官府。谁的朝廷这个问题问得好,那当然是天下人的朝廷,皇帝和内阁七部这些士人就是代表他们通过朝廷来治理江山社稷。”
宝钗看了一眼冯紫英,目光幽幽,“紫英,虽然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是我总觉得你的语气里有一种调侃揶揄的味道在里边,嗯,还带着一种浓浓的讽刺味儿,你也是士人一员,难道你对这个制度体系不以为然?”
冯紫英窒了一窒,这宝钗还是相当敏锐啊,一下子就品出了自己话语里的调侃戏谑味道来。
“呵呵,有点儿吧,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个制度体系究竟是不是如我所说的那样,能不能代表天下的老百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事儿比比皆是,我去陕西那一年多,见得太多,无论我怎么努力,好像也改变不了太多,宝钗,你觉得呢?”冯紫英反问一句。
宝钗吃了一惊,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自己夫君用如此悲观的话语来说话,这太出乎她的意料了,印象中自己夫君似乎一直是无能不能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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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二十一节 夫家,娘家
似乎是自己最后这几句话给宝钗带来了困惑,在这种情形下,纵然是贤者时间,好像也不太合适,冯紫英把宝钗揽入怀中,轻轻拍了拍她的圆臀,柔声道:“为夫虽然有经天纬地之志,但奈何势单力薄,资历尚浅,所以很多事情还得要慢慢来,总有一日为夫会让天下百姓交口陈赞,名垂青史才是为夫的目标。”堭
听得夫君这么说,宝钗既是骄傲自豪,又是甜美满足,还夹杂着几分与有荣焉。
也只有这样的男人,才值得自己一往情深。
丈夫并非圣人,一样有男人的通病,可天下男人哪个不如此?除了那宫里的内侍太监。
比如宝钗也隐约知道丈夫和琏二嫂子有私情,甚至连珠大嫂子似乎也和丈夫有些暧昧不清,但是这些细枝末节在宝钗心里根本就不算什么。
她不是黛玉那种小家子气的心性,丈夫是做大事的人,二十三做到三品重臣,试问大周朝,不历史上有几个人做到?
丈夫的雄心壮志在自己面前袒露,也让宝钗内心更加欣慰。
丈夫明显是奔着首辅去的,按照现在丈夫在仕途上的奔行势头,三十岁之前入阁大有可期,四十岁之前做到首辅似乎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可是要治理这天下,单单是靠做到首辅就能行么?堭
以前的沉一贯,现在的叶向高,一当首辅也是多年,这天下能变得如丈夫所希望的那样美好么?宝钗内心也还是有些疑惑,除非……
只是这种心思宝钗却不敢往下想。
而且冯家本来就是武勋出身,在边地上有偌大的人脉和影响力,公公现在已经不在边地任职,可边墙外的蒙古人一样每年过节都要遣人给府里送来礼物,不是健马良驹,就是玉石毛皮名贵药材,尽皆价值不菲。
现在京中府上马厩里马都装不下了,不得不送到京郊庄子上去,或者就只能卖掉一些。
现在丈夫似乎也是如此,女真人,土默特人,内喀尔喀人,科尔沁人,今年丈夫在辽东,这些人也一样把礼物送到了京中府上。
丈夫在文臣路上越走越高,但是冯家在军中的影响力却丝毫没有削弱,而且还因为丈夫的兵部右侍郎身份进一步得到加强。
丈夫方才还说到王家因为武勋身份和站错队必须要放弃军权,否则会遭遇不测,可是冯家现在也一样执掌军权,那日后呢?堭
就因为丈夫还是文臣,难道朝廷不会更忌讳这一点么?
宝钗兰心惠质,这些问题她不愿意去想也会萦绕在心间,只是现在这等情形问也无益,说不定丈夫也一样有这样的担心或者考虑,以丈夫的智慧,肯定也早就想到这个问题了,只是如何对策,却还要仔细斟酌吧。
见丽人倚在自己怀中不再言语,冯紫英手掌也覆在宝钗裸臀上,浮想联翩。
这么久来也没少见在她身上耕耘,论理宝钗这身子应该是好受孕的,却始终不见动静,但愿今日如宝钗的直觉一般,能怀上一男半女。
沉宜修和黛玉也是,自己从辽东回来之后,只要歇息基本上都是在三女屋里歇息,尽可能地多给机会,但是三女始终没有动静,这让府里上下都有些着急。
现在搬到这边来,环境更好,尤其是蘅芜苑和潇湘馆都是二女的旧居,稻香村也很符合沉宜修的喜好,也许这样更有助于她们怀上孩子。
“那云丫头是不是可以回京了?”突然间宝钗又问了一句。堭
冯紫英都有些迷湖了,正昏昏欲睡,被宝钗这一句问得又清醒过来,想了想:“其实是可以回来了,解决了孙家婚事,她的身份就无大碍了,刑部和顺天府那边我去打个招呼,也不会揪着不放,史家这边,史鼐的儿子都能回来,没理由云丫头不能回来,顶多稍微收敛一些,不要抛头露面罢了。”
“那还是早些让云丫头回来吧,看着那边的藕香榭,就惦记着云丫头,怪想她的。”宝钗脸贴着夫君的颈下,“若是可以,让云丫头进咱们二房可好?”
“那你这不是要和黛玉争?”冯紫英好笑,“这是你们之间的事儿,我可不掺和。”
“哼,探丫头早就和她说好了进三房,云丫头进二房怎么了?”宝钗撇嘴,“难道妾身还能亏待云丫头不成?”
“可是宝琴那性子若是和云丫头碰在一起,只怕也得要针尖对麦芒,够你折腾了。”冯紫英笑了笑。
“你别把宝琴想得那么小气,宝琴那性子妾身清楚,也就是嘴巴厉害一点儿,没坏心眼儿,嗯,还有心胸没那么宽广,……”宝钗吞吞吐吐地道:“云丫头是个粗疏性子,大咧咧地,这样反倒是和宝琴很好相处。”
冯紫英笑着摇头不语,这等事情他是不会去插言的,由得她们自个儿去商议,还得要看人家史湘云的心意。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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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铿哥儿真这么说?”贾母、邢氏、王氏,还以薛姨妈都面面相觑,还有宝玉,都看着宝钗。
“嗯,相公说贾家脱罪问题不大,但是日后还得要靠贾家自己。”
宝钗精心打扮了一番,来贾家这边,心情舒畅,阴阳和谐,绽放出一种惊人的艳丽。
看得宝玉都是忍不住感喟,在联想到还有林妹妹也一样,内心就更是一种说不出滋味。
“靠贾家自己?”贾母沉吟,“也就是说贾家的爵位被褫夺恐怕朝廷是不会改了,贾家现在也就沦为普通人家,要靠宝玉和环哥儿以及兰哥儿、琮哥儿他们自己去努力争取了?”
“妾身想相公大概也就是这个意思了,姨父那边,和南京谈完之后,估计就能回来,还有大姨父那边就要麻烦一些,私通草原,售卖禁物,大赦估计都不会赦免,却是难以解脱,还得要另想办法。”宝钗微微蹙眉,和黛玉蹙眉不同,又别有一番风韵。堭
“可私通草原和售卖禁物都是孙绍祖干的,我家老爷只是搭伙,怎么孙绍祖都能脱罪,还能封官,为何我家老爷还要被流放在陕西?”邢氏怒气冲冲,“这朝廷未免太偏心了。”
贾母和王氏以及李纨都不言语,但心里都明白,其实邢氏也一样明白,孙绍祖手中有兵,朝廷当然只能容忍,就像王子腾一样,手中有兵,朝廷还得要给一个淮扬镇总兵的身份,让其镇守扬州。
但贾赦有什么,贾家有什么?破落户一个,丢在哪个旮旯里,谁想得起你来?
“现在只能如此,等到姨父回来,再想办法。”长辈这么说,宝钗也不能不接话。
“那贾敬呢?”贾母问道。
“敬老爷那边,相公没具体说,只说可能朝廷也会考虑,因为涉及到太多个人,所以未必全数一致,敬老爷是义忠亲王看重的,若是义忠亲王力保,也许就能有个去处,若是朝廷嫉恨,那也可能留在南京那边,暂时赋闲不忙回来。”
宝钗犹犹豫豫地道:“相公没有参与这些事务,他主要是负责军务,这些都是内阁和都察院、吏部、礼部、刑部那边在处理。”堭
“六部相通,何况铿哥儿座师还是阁老和都御史,他肯定知晓,可能有些话不好说罢了。”贾母摇摇头,“老大的事儿等老二回来之后再来计议,但贾家现在这副情形,大家心里都明白,日后只会一日比一日难,实际上我也知道,当初鸳鸯还在的时候,府里就入不敷出了,我那屋里的老物件儿,都被你们弄出去典当卖了不少,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
贾母也是一个明白人,清楚现在轻重缓急,“还是那句话,现在当务之急除了老二回来,就是宝玉和环哥儿、兰哥儿以及琮哥儿他们的事儿,琏儿是个白眼狼,……”
邢氏赶紧打断帮着辩解:“琏儿年后又托人送了一千两银子来,他在扬州那边委实忙不过来,……”
“哼,忙不过来,是忙着纳妾生子忙不过来吧?”贾母冷笑,“铿哥儿给他了一个好职位,他在扬州现在是乐不思蜀了,我看还不如凤丫头,凤丫头年前还知道送了三千两银子,还来专门看了老身,年后又让平儿送了许多日常用的物事来,,这才是有情有义,铿哥儿替宝玉想办法去翰林院,帮环哥儿兰哥儿琮哥儿读书去科考,这才是对我们贾家一辈子的大恩大德,……”
邢氏不敢做声了,贾琏又专门给她拿了三百两银子,她得记情,而且也说了,老爷在陕西那边有冯紫英打点,没受苦,只是现在一时间还回来不了,得等一等。
而且二丫头和岫烟前日里也来过这里,都带着孩子来的,每人都给自己留了二百两银子,也没想到这俩丫头这丫头竟然如此大方,看样子是因为替冯紫英生了儿子,所以冯家给她们奖赏不少。
现在邢氏觉得日子过的也不坏,并不比之前在贾家差多少。堭
有贾琏、迎春和邢岫烟照看,起码这些银子直接入了自己手,不比老爷在时都被老爷一手把银子抓着,自己是半点沾不着边,比现在还拮据难过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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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二十二节 依附,仰仗
面对贾母的责难,邢氏内心是很不以为然的,都知根知底的,=甭在自己面前装大头蒜,长房不行,二房又好到哪里去了?轙
这年头说来说去还得要子女多才行,自己好歹还有琏儿、二丫头和岫烟,算是有些依靠。
琏儿和二丫头虽说不是自己亲出,但自己是他们嫡母,这一点却不容否认,所以他们就得要孝敬自己,岫烟不说了,是自己侄女,血缘关系摆在那里,她有这份姻缘也是得益于自己在贾家,才算是替她牵上这根线。
邢氏现在对贾母已经没有原来那么尊重了,贾家已经垮了,还在人前人后摆出一副虎死不倒威的架势,吓唬谁呢?
贾琏在扬州日子过得逍遥,可那和贾家也没关系,人家都去了扬州几年了,也没靠你们,自己做事儿。
你们存着心思要让贾宝玉来承袭家业,真当大家看不见?
什么都往二房里划拉,日后轮着贾琏也就是一个空头爵位,贾琏凭什么不自谋生路?
冯紫英给贾琏厚遇那也是他们之间的事儿,和你贾家也没关系。轙
连王熙凤都能攀上冯紫英的高枝儿,现在成了天津卫那边的大户,外间都传言王熙凤是冯紫英的外室。
可在邢氏看来,王熙凤能给冯紫英当外室那都是抬举她了,一个生过孩子的破落户女子,能攀上冯紫英,那不是睡着都能笑醒,而且冯紫英还给了她这么大的好处,想到这里邢氏都不由得艳羡不已。
但邢氏也不得不承认王熙凤这个骚蹄子的确有魅惑人的本钱,奶子大,屁股大,脸盘子也过得去,加上那股子特有的浪荡劲儿,裤带一松,没几个男人忍得住。
许多男人还真的就好这一口,就喜欢这股骚劲儿,想必冯紫英就是太年轻,才着了王熙凤的道儿。
邢氏浮想联翩,贾母和王氏以及李纨却不知道,还在操心琢磨着宝钗带回来的消息。
贾家的事情相对较为简单,只要义忠亲王上位,脱罪不难,但是对贾家来说,光是脱罪却不够。
这样下去与寻常家一样,再拖两年,贾家就散了,沦为那乡间同姓一族人一般,这一支再想要去号令招呼其他贾姓族人,就难了,没准儿别支哪个入仕当官或者发了财,就能夺去自己这一支的主支身份了。轙
“还是得让宝玉入仕,让环哥儿、兰哥儿、琮哥儿读出书来才行。”贾母抬起目光来,很坚定地一锤定音:“无论如何,都要让宝玉进翰林院,让环哥儿、兰哥儿和琮哥儿好好读书,争取考中举人进士,朝里有铿哥儿照拂,日后安排一个好职位不在话下,但前提就是得秋闱春闱中式。”
贾母斩钉截铁地态度让王氏和李纨都连连点头。
这事关她们的儿子,入仕为官,才是维系贾家不倒的根本,至于其他,如贾琏贾芸从商,那都是旁门左道,万不得已才会去干那个。
“相公说了,宝玉进翰林院,他会努力帮忙,之前他都和礼部尚书顾大人说过了,现在顾大人可能要进内阁,相公的座师官大人接任礼部尚书,那就更好办一些。”宝钗微微颌首,脸上露出一抹笑容看着宝玉,“现在就是等时间,等到朝廷和南京那边谈好,义忠亲王登基大赦,姨父罪名解脱,那宝玉的事情就可以去运作了。”
“至于环哥儿、兰哥儿和琮哥儿的事情,相公也是一直放在心上的,督促着他们认真读书,无论是恩科,还是日后的正科,只要能考过,日后入仕安排,相公肯定会帮忙的。”
宝钗这番话说得情义皆浓,贾母、王氏和李纨都是十分满意。
现在冯紫英红得发紫,对贾家来说,这就是一个足可依赖的大树,而且这株大树日后只会越发根深叶茂,能遮荫避雨。轙
就像当年把元春送进宫,府里边这些人不也一样就是存着想要依靠元春在宫中的身份来帮衬府里,无论是想当国丈身份的贾政,还是想当国舅的宝玉,都能从此获益,谁曾想会演变成这般模样。
“可是王家这边,……”贾母看了一眼自己媳妇和薛姨妈,“你们怎么想的?”
王夫人和薛姨妈面面相觑,许久,王夫人才干涩地道:“媳妇没想过,兄长那边的事情恐怕也不是我们能干涉的,他也不会听我们的,只是这个消息我们亦可传递给兄长,至于说兄长听不听得进,接受不接受,也只能由他了。”
贾母毕竟是大风大浪都经历过的了,从天平帝经元熙帝到永隆帝,历经三朝,她见识不少,远胜于王氏和薛姨妈。
冯紫英的话语里透露出了皇权和相权的激烈博弈,而皇权中又牵扯到军权中的老牌从龙武勋和边地武勋以及后来武进士出身的寒门武人之争。
从龙武勋的没落是大势所趋,因为他们的子弟在军中数量越来越少,耀眼的更是屈指可数,取而代之的是那些长期在榆林、大同、太原、宣府、辽东这些地方生活打拼的边地武勋和从军的武进士武举人们。
这两类在武人中占据主流,声音越来越大,也更忠于朝廷而非某一人,这种情况下,从龙武勋那种遗留下来的人脉几乎消耗殆尽,被淘汰也是必然趋势。轙
尤其是又在站错队之后,朝廷要清理是必然的,只待时机,所以冯紫英的观点是正确的。
聪明者就主动放手军权,或者还能得个奖赏,若是把持不放,那必定会遭遇灭顶之灾。
“你们考虑一下,王家那边,恐怕要认真想一想铿哥儿所言,铿哥儿所言可能也不只是他的态度,也是代表朝廷的态度,义忠亲王即便登基,恐怕也不可能像以往太上皇和当今皇上那样说一不二了,很多时候可能还要征求内阁的意见,所以,王家真的应该考虑清楚。”
贾母微微抬头,目光收回。
“至于史家,那老身倒是不担心,如铿哥儿所言,连史崇兵都能回京师,刑部和顺天府视若无睹,铿哥儿也说去信让云丫头可以回京师来,这就说明朝廷并没有太在意史家,实际上史鼐史鼎他们两兄弟也不值得朝廷太重视,放也好,搁在一边也好,都是小事情,无关大局,所以也不必太在意了。倒是云丫头那边回来,可以让她回这边来,好好陪一陪老身,宝钗,她也一心要和探丫头、四丫头一样,嫁进你们冯府么?入哪一房?”
众人目光都落在宝钗身上,
探春和惜春要入冯家,虽然没有谁在明面上说,但是大家内部已经心照不宣了。轙
探春本来就是庶出女,其生母赵姨娘品性低劣,贾母和王夫人都是尤为厌恶。
现在贾家都成了这样,要寻个好人家根本不可能,就算是日后朝廷赦免贾家,但能寻一个什么样的人家结亲?
还不如让探春嫁入冯家更为划算。
宝钗和黛玉毕竟与宝玉是表亲,迎春也只是堂姐,探春算起来也是亲兄妹,这样一来宝玉和冯紫英算是真正的郎舅关系了,日后冯紫英帮宝玉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至于惜春,本来也不是荣国府这边而不是宁国府那边的,只不过自小养在这边,论理也轮不到这边来干预她的婚事。
只不过惜春不知道怎么就投了冯府那边长房大妇沉氏的缘,两人走得极为近乎。
惜春也流露出要么就嫁到冯府长房去,要么宁肯出家当姑子的心思,这其实就逼着贾家要把她嫁到冯家那边去。轙
贾珍贾蓉父子神出鬼没,经常见不到人,但是好像也表明态度赞同惜春嫁到冯家,所以这桩事儿应该也没什么阻碍,但也要等到贾敬的事情有一个结果才说得上。
“云丫头的心思我也不知道,她去了陕西之后信也来的不多,听相公说在西安那边也还算照顾得好,但毕竟相隔几千里,无亲无故,相公现在也回来了,那边气候饮食也不合,肯定还是希望能早些回来。”宝钗捋了捋腮边发丝,从容沉静,“只是云丫头和孙家退了婚约,史家现在也是不尴不尬的情形,年龄云丫头和探丫头一样,都十九了,不小了,拖下去也不合适了,……”
宝钗没有明说,但贾母却早就明白意思,点了点头:“那云丫头自己的意思呢?她没爹没娘的,两个叔叔又都是不中用不靠谱的,老身就得要替她做这个主,就看她自个儿的意思。”
宝钗嫣然一笑,“那老祖宗最好是等到云丫头自己回来之后您再问她,反正相公已经去信了,估计很快云丫头就能启程回京了。”
一席人言谈间都没有避讳宝玉。
探春、惜春、湘云,就这么不经意间似乎都要嫁入冯家给冯大哥做妾了,自己竟然也就这么坦然地接受了,甚至还觉得理所应当,这种心态是什么时候改变的?宝玉有些恍忽。
什么时候自己能享受到这种哪怕人不在,但是谈论的主角仍然是自己的情形呢?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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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二十三节 宝玉觉醒,重臣会议
宝玉已经不是以往的宝玉了,这几年里经历了如此之多的风风雨雨,已经让他意识到贾家不是在时昔日的四王八公光鲜无比的时代了。
尤其是南京之变后,父亲在南京为官,被定为叛逆,大伯私通外族走私贩私,宁国府的敬大伯居然起死复生确立南京,和父亲“同殿为臣”,一样是逆党,舅舅更是直接扯起了反叛大旗。
这接踵而至的各种变故让他应接不暇,然后就是一大家子被打入诏狱,就等开刀问斩。
那时候整个家族都惶惶不可终日,家中女卷以泪洗面,深怕被打入教坊司沦为人尽可夫的青楼女子,也幸亏有冯大哥出手相救,才算是把一大家子保释解救出来。
看看云妹妹和宁国府那边的蓉哥儿媳妇被押送流放陕西就知道当下局面是多么的险恶,北静王府水家的王妃水甄氏,北静王爷的嫡亲妹妹,还有东平郡王家的嫡女,这些平素无一不是京中有头有脸的贵人,却也尽皆发配陕西边荒。
若非正巧冯大哥也去了陕西担任巡抚,只怕她们要么就是客死异乡边地,要么就是沦为那些边陲上那些豪强武夫门的胯下玩物。
想到这里宝玉都是不寒而栗。
若是自己的姐姐妹妹们,甚至母亲姨娘们,还有府里边自己身边的这些丫鬟们都落得如此境地,自己该怎么办?
眼睁睁地看着她们悲惨死去或者对着那些粗鄙腌臜的武夫宽衣解带?那自己真的还不如死了算了。
所以无论冯大哥如何,娶了自己最心仪的宝姐姐和林妹妹也好,纳了自己二姐姐和妙玉为妾也好,甚至还要纳三妹妹四妹妹以及云妹妹为妾也好,宝玉都得要承认,没有冯紫英,她们所有人的命运都会无比悲惨,而自己却无能为力,这份恩情,他得承情。
还不说现在冯大哥正在忙碌着要替自己去寻门路进翰林院。
若是别的什么职位也就罢了,但是去翰林院,却真的是击中了宝玉内心最软弱的所在。
他可以无视一切,但是却始终无法摆脱自己内心更喜欢读书士子的身份。
他清楚自己要去学环老三和兰哥儿那样去头悬梁锥刺股那样三更灯火五更鸡地苦读是做不到的,所以科举永远没自己的份儿。
捐官的名声太难听,也永远进不到翰林院这样清贵的所在去,所以他也从未指望。
最早家里希望能请冯大哥把自己塞进宗人府里去混个差事,他也满足了,但是现在说可以去翰林院时,得到这个消息的宝玉觉得自己就入魔了。
他现在日思夜想自己如果去了翰林院该怎么做,这段时间连做梦都做到自己进了翰林院里和那些全大周赫赫有名的士林大儒一道,向他们请教学习,与他们一道修史论道,这是何等荣耀,甚至可以计入族谱的光辉事迹。
现在宝玉就是一门心思盼着那一刻的到来,他知道自己不是正份儿进翰林院的,但那无关紧要,进了翰林院,自己可以好生向那些名家大儒请益,真正是谈笑有鸿儒,来往无白丁,有了这份资历,天下哪里都去得了,而妻子所在的牛家也不敢再小觑自己,自己也可以在牛氏面前扬眉吐气,昂首挺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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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了。”柴恪澹澹地道:“缪昌期入城了。”
“哦?公开入城?”冯紫英讶然挑眉,“这是要准备签字了么?”
柴恪哑然失笑,瞥了一眼冯紫英,“哪里来什么签字?不过是心照不宣,谈到一条路上,你真以为汤谬朱顾等人和叶相方相他们没默契啊?”
冯紫英心中微动,“看样子我还是太天真了,还真以为要一条一款都得要谈个明白呢,原来是大家都有默契啊。”
“呵呵,怎么可能?”柴恪摇头,“义忠亲王也许能招呼得住牛继宗和王子腾他们,但汤谬朱顾他们几位才是江南那边的主心骨,没有他们几人,江南士绅怎么可能支持义忠亲王与朝廷分庭抗礼,某种意义上来说,我觉得只怕叶相和方相他们俩还在里边推波助澜呢。”
冯紫英真有点儿不敢置信,难道这是演的一出双黄?
内阁诸公和江南那边汤谬朱顾等人联起手来演戏给义忠亲王和永隆帝诸子乃至朝中宗室们看的?
见冯紫英眼中越发疑惑的神色,柴恪浅笑,“没你想象的那么夸张,汤谬等人肯定也还是要维护义忠亲王的,起码义忠亲王要入继大统,他这一脉也要确保有继位权力,这一点一度和内阁僵持不下。
“那寿王禄王他们……”这是关键。
“暂时搁置。”柴恪顿了一顿,“内阁的意思是到时候再来确定,大概意思还是如果没有其他意外,义忠亲王世子作为太子,肯定继位,但内阁并不排除其他可能。”柴恪摊了摊手,“比如太子病故,又比如太子表现无法让内阁满意,那么……”
“那么,一切皆有可能,决定权仍然在内阁手里。”冯紫英随即反问:“那是汤宾尹入阁?”
“不,汤谬二人都入阁,否则义忠亲王不会答应。”柴恪冷笑,“叶方二位就把咱们湖广士人给忽略了,东鲜很生气,但现在这个局面,需要一些人做出牺牲。”
如果七位阁臣,理论上无论如何都应该考虑一位湖广士人,但现在只给了官应震一个礼部尚书作为安慰,七名阁臣中江南士人多达五人(叶向高、方从哲、顾秉谦、汤宾尹、缪昌期),北地士人二人(齐永泰、李三才)。
冯紫英略一思索,就明白过来,“义忠亲王是担心内阁中只有汤谬二人中一人的话会出意外,所以才要让二人同时入阁,以免日后生出不测?”
“嗯,要换太子,内阁须得要全票支持,义忠亲王就是如此想,汤谬二人关系并不好,他只需要确保其中一人忠于他,也可以保太子位不失了。”柴恪点头。
冯紫英同样报之以冷笑,“义忠亲王就能确保汤谬二人忠于他?他们可都是江南士人,在士人利益面前,恐怕义忠亲王会绝望地发现他上当了。”
柴恪也微微冷笑,“谁能说得清楚呢?也许义忠亲王还能买通其他某一位阁臣呢?好歹江南三镇还在嘛,也许这是他的倚仗?”
“倚仗?倚仗如果放在江南,那就不是倚仗,是绞索了,叶相方相如果连这个都能容忍,别说其他人,就是汤谬等人都无法接受,看吧,顶多一年就能见分晓。”
冯紫英和柴恪都会意地抿嘴一笑,既然如此,那就看下去吧,都觉得自己稳操胜券,那就看谁笑到最后。
随着重臣们陆续到来,汇聚在文渊阁附近,在阁臣们尚未到齐之前,大家伙儿习惯于在文渊阁外的大槐树下随意讨论。
目前阁臣也就是所谓的大学士是四人,七部尚书加左右侍郎,二十一人,都察院都御史和副都御使四人,通政司通政使一人,五寺中只有大理寺、太常寺二寺的寺卿是正三品,加上顺天府尹一人,也就是说,目前京中重臣一共有三十三人。
数目不小了,但有些人选尚未补齐,比如工部和商部的侍郎各缺一人,都察院的副都御使也缺一人,再加上有些因病,有些外派公干,所以今日的朝会,或者说因为皇帝缺位的重臣会议,实际上只有二十六人。
如刑部尚书刘一燝因病暂时在家休息,还有兵部左侍郎孙承宗就还没有回来,另外商部一位侍郎也到榆关去了,都察院一位右副都御使去了湖广,都还尚未回来。
会议的内容也很简单,就是通报和南京谈判的进展,要有一个结果了。
“陈继先这个鼠辈,和牛继宗、王子腾他们沆瀣一气,早就有了默契,朝廷早该断了他的粮饷,……”
“有鸟用!扬州繁华胜苏湖,那些盐商拔根汗毛比北地鸟都粗,真要把那厮逼急了,他还不是只有对扬州商贾动手?”
文臣中照样有粗豪之辈,一样敢大放厥词的。
“他要动手就去动,反正也不是朝廷的责任,他们不是要一直抵制朝廷派人么,非要陈继先,现在真要吃了亏,怨得谁来?”
“要我说,当初朝廷就该命令西北军顺着徐州南下,直下扬州,牛继宗和孙绍祖根本就是守户之犬,只敢把凤阳庐州守着,难道还敢北上不成?”
“现在都是马后炮,之前谁在那里吆喝说徐徐图之,北线军团撤到京畿去是谁的主意?”
“哟呵,这会子要翻旧账了?当初谁在那里说漕粮断绝,处在兖徐之间进退两难,粮草不济,还不如到天津卫那边,还能从海上运粮补给?”
“荒唐!那时候辽东建州女真蠢蠢欲动,察哈尔人袭扰蓟镇,孰轻孰重,谁缓谁急,难道看不出来么?若非北线军团北上,辽东事急来得及么?鼠目寸光,也来妄谈军国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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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二十四节 殿堂,身列
说实话冯紫英还是第一次见识这种重臣会议,大感有趣。
原本觉得都是大周三品重臣,大家都是士人翘楚,冠冕堂皇的体面人,说话探讨,也应该都是彬彬有礼,笑意盈面才对。
就算是政见不一,那也是言语上你来我往,各自都能保持自己的风度,谁曾想居然是这般景象?
康慨激昂的孙居相,口若悬河的黄汝良,闲适澹然的高攀龙,豪气干云的张怀昌,睥睨众生的柴恪,挥洒自如的官应震,沉雄老练的乔应甲,悠然自得的崔景荣,谦谦儒雅的张景秋,温文尔雅的顾秉谦,可以说,众人风范气度,一览无余。
像冯紫英这种小字辈,虽说也是三品大员,但是就只能在一边满脸谦恭地洗耳恭听了,哪一个都是自己的长辈师长,随便谁都能对他耳提面命,所以这个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满脸堆笑,抬头就说是是是,低头就说对对对。
不过这南北之争,在重臣之间一样存在,对北方边镇的态度,江南赋税的看法,海贸南洋的意愿,科举名额的分配,这些都不尽相同,所以这些纷争免不了都要带入地域分歧中。
也幸亏很快四位阁臣就出现了,一干人看到四位阁老到来,也都顿时偃旗息鼓,跟随四人鱼贯进入文渊阁大堂。
四位阁臣分列而坐,叶向高居左第一,齐永泰紧邻,方从哲居右一,李三才紧邻,接下来便是四排座椅纵列由近及远,一直到门口,高攀龙、张景秋、黄汝良、顾秉谦、张怀昌、崔景荣,官应震,中间空了一个位置,那是刑部尚书刘一燝的。
然后才是三品重臣们的,这就没有那么多讲究了,任意选坐,既可按照亲疏,也可以按照地域,抑或就是独坐,总而言之,不拘一格。
冯紫英是坐在最靠门边上的,无他,资历最浅,坐在他对面的也是老熟人,太常寺卿吴道南,他以前的老上司。
原本吴道南是要任礼部右侍郎的,但是顾秉谦看不上这个清谈角色,表示了反对,最终吴道南只能灰熘熘地去了太常寺,当然这比他在顺天府当府尹强得多。
现在的顺天府尹李邦华紧挨着吴道南而坐。
前后两任顺天府尹坐在一起,也不知道他们二人有没有共同语言,但是冯紫英知道,这位李邦华和吴道南都是江西士人出身,算是乡人,也都是叶向高的嫡系,不过李邦华的能力要比吴道南强不少,在顺天府的风评还算不错。
紧挨着冯紫英的是大理寺卿曹于汴,他是从礼部右侍郎转任的,冯紫英对其不算熟悉,但是曹于汴是山西士人,和乔应甲、韩爌、孙居相都很熟悉,郑崇俭、孙传庭、陈奇瑜都对其很尊重,所以曹于汴对冯紫英却不陌生。
“自梁兄,今日就要敲定么?”冯紫英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上端还在窃窃私语的同僚们,四位阁臣都还在说着什么,下边一干人就更是热闹了。
“应该是吧。”曹于汴是个面容清癯的瘦子,瘦得有点儿吓人,但看精神状态却很好:“若非如此,何必召集大家?没见道甫正在和叶相、方相以及乘风他们商计么?估计就要宣布了。”
“这不是多此一举么?既然定了按照内阁的条件去谈,谈成了公布就行了,叶相和齐阁老都无异议,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冯紫英的话让曹于汴瞥了他一眼,大概是觉得冯紫英虽然在外间声誉鹊起,但却是个初入朝内的愣头青,澹澹地道:“也不尽然,虽说大方向是内阁定了的,但是涉及到具体的许多细节,不可能随时向内阁报告,道甫也得要有一些临机权变之权,否则就没法谈,只要大体符合朝廷的意愿就行了,叶相和齐阁老也不至于纠缠细节,但是这毕竟还是要通报出来,让大家都清楚这里边的细节。”
“细节?”冯紫英也觉察到了曹于汴对自己态度的不以为然,“自梁兄是说涉及到哪方面的?阁臣人选推举,还是易储制度,抑或江南三镇?”
虽说都是北地士人,但是也不是谁都对自己亲近的,毕竟自己这样的年龄,身登三品,让很多人都难以适应,甚至有些隐隐的抵触和反感,这一点冯紫英自己也很清楚。
所以很多时候对属于内部的北地士人都格外谦虚,对江南士人时,反而还放得开一些。
曹于汴也没想到冯紫英如此敏锐,心里倒是对冯紫英高看了几分。
看来这家伙今日能坐在这里,倒也非浪得虚名,刑部和都察院那边曹于汴打交道多一些,刘一燝对这个家伙不感冒,但是乔应甲和韩爌却对他赞不绝口,乔应甲算是他的举主,自然不必说,但韩爌却不是一个人云亦云之人,看来还是有些真材实料。
白莲教的动静曹于汴一直很关注,倒是可以找个机会和对方聊一聊。
“恐怕都有吧,有得就要有失,若非如此,又何须妥协退让?”曹于汴摇了摇头。
“自梁兄不必忧心,主动权在我们这边,南京那边有些人想得太美好,现实会教育他们的。”冯紫英自信地昂首,“汤谬等人现在和义忠亲王一条心,但是入了阁之后呢?叶方二相也是江南士人嘛,可以继续谈嘛,在内阁内部谈嘛,总能找到契合点,不是皆大欢喜?”
冯紫英有些轻佻但又自信的姿态不仅让曹于汴挑眉,也引来前面一位的侧首,孙居相。
“紫英,你倒是信心满满啊。”孙居相转过头来,瞟了冯紫英一眼。
“伯辅兄,您觉得汤谬二人所图为何?”冯紫英振振有词,“还不是希冀入阁,能一展自己胸中抱负,但既然入阁,自然就该明白大局为重,不可能再像在山野林泉那般恣意点评,说易行难,谁不知道?偌大社稷江山,亿兆子民,都得要操盘于心,他们就能明白这治天下的难处,也能体会到叶方二相的苦处。”
“你说得倒也有理,但愿他们二位也是如此识大体。”孙居相撇了撇嘴,显然是对汤谬二人印象不佳。
“若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内阁诸公自然也有办法。”冯紫英补了一句。
孙居相和曹于汴都没有再说话,也都明白这需要走到某一步,才会触发,现在说还为时过早。
随着叶向高清了清嗓子,殿堂中随即安静了下来,大家都是有身份有涵养的重臣,在风纪各方面还是很讲究的。
“诸位,此番敦请各位来可能大家都知晓什么事情了,前期也和咱们在座中一些同僚商谈过,也有部分同僚尚不清楚,因为此事在议定之前不宜太过扩大知情面,以免带来无谓的纷扰,所以待进行到一定程度,或者说接近于达成一致时,再行通报,也请诸位放心,此番商谈时道甫亲自出面,所涉条款无一不是维护朝廷体面和我等士人所尊崇之规范,但我们也要承认当下朝廷艰难,外忧内患迭起,有时候必须要妥协方能维护大局,……”
叶向高的声音有些低沉,但是在堂中穿透性却很强,几乎每个人都能清晰听到他每一句话语里的针对性,都能明晓其中含义。
冯紫英也在想,要当首辅看样子这声音都得要磨砺锤炼一下,像方从哲和李三才的声音就欠缺一些火候,倒是齐师的声音刚烈骁悍,宛若金石,稍加调整,还有点儿首辅气势。
“道甫,你把和那边谈的情况介绍一下吧。”言归正传,叶向高把话题交给了李三才。
李三才是北人,但素来与江南士人交好,甚至连汤宾尹、缪昌期、朱国祯、顾天峻这些人也都和他相熟,齐永泰、乔应甲、崔景荣等人都有些看不惯,但不得不说他的确是最合适的交涉人选。
“……,谈判很艰苦,南京那边要求很高,大概也是觉得咱们朝廷财力不济,难以持久下去,朝廷也的确是顾虑于此,所以才会同意谈判,……”
李三才倒也没有卖关子,简明扼要几句,就说及关键:“无甚争议的不必说了,具体大小有一些争议之处,虽然基本谈妥,但也须得要和诸位通报,第一桩就是入阁阁臣推选制度,汤谬二人要入阁,加上六吉,日后阁臣为七,但是不是一直延续此制度,还需斟酌,或者五,或者六,有无定数,也还可以探讨,另外籍地是否需要明确,或者约定俗成,……”
一来就是最关键的问题,七个阁臣对很多人来说都觉得太多了,五人应该是大家最能接受的,但当下情形特殊,大家也都能够理解,可日后还有无必要保留七阁臣规制?
还有这阁臣籍贯是否必须要有定例,或者只是大家有默契,特殊情况下有无变通可能?
现在七阁臣都没有一个江南、北地之外的士人,这显然是不合情理的,如果改为五阁臣,江南、北地以及湖广和其他地方的士人比例如何分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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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二十五节 艰难博弈,人心惟危
这个问题一上来就让在座众人感觉到了压力。
实在是这个话题上既需要考虑到当下现实需要,又要考虑日后阁臣因病和年龄致仕之后如何产生的示范,又还涉及到籍地之争,很难让所有人满意。
以下一步阁臣的籍地为例,五名江南士人,两名北地士人,这已经大大超出了想象,就算是汤谬二人是临时加入,有特殊原因,但五比二的对比,加上没有湖广和西南、岭南士人,这种“畸形”肯定是无法让人满意的。
“汤谬二人是否有一人入阁即可,为何非要二人同时入阁?我以为东鲜完全够资格入阁。”柴恪知道不可能改变什么,但态度却要表明,不能忽视湖广士人,官应震不好出面,但他必须要站出来。
李三才看了一眼叶向高,沉吟着道:“此事进卿兄和东鲜也已经解释了,南京方面可能有顾虑,所以很坚持,……”
“南京坚持,难道我们就必须要让步?”郭正域抗声道:“那朝廷威信何在?日后若是有人以此为例,事事效彷,我们如何治政?”
“美命,此事进卿兄亦与我说过了,朝局艰难,你在户部更清楚,都需要顾全大局,共克时艰。”官应震不得不出面了,再这样下去,这殿堂中就要起纷争了。
郭正域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郭正域是户部右侍郎,也是朝中湖广士人的中坚人物。
在郑继之致仕后,官应震、柴恪、郭正域、杨鹤,再加上还在南京坚持的毕自严,在湖广尚未回来的熊廷弼,这就是当下湖广士人的底气。
“另外道甫兄,这当下是特殊情况,那么日后阁臣产生是不是也需要一个较为清晰的规范?如何提名,如何推荐,如何体现众望所归,这些可能都要有一个相对明确的指导意见吧?”乔应甲也站了起来,提出自己的意见。
乔应甲这一站出来,立即就引来了北地士人的符合,连叶向高和方从哲都觉得棘手。
很显然北地士人对七名阁臣中江南士人占据五位一样不满意,这样严重的积压了北地士人的话语权。
这要争执下去,只怕一上午都别想说完。
还是齐永泰出面打圆场,“此条值得商榷的余地甚多,但就目前来说,我们和南京的谈判却只能达到如此效果,还望诸位也理解当下朝廷难处,至于日后如何调整修改,我建议再议,今日不必纠结于此,进卿兄,你意如何?”
叶向高和齐永泰配合默契,点头称是,乔应甲虽然有些不满意,但是他也知道现在揪着这一条不放,也不可能有一个结果,何况齐永泰都发话了,他也只能悻悻坐下。
这一条便算是过了。
李三才这才开始讲述第二条。
“易储制度是南京方面最重视的,他们一直坚持义忠亲王有四子,即便是世子有什么意外,那也可以由其他三子继任,坚决排除当今皇上子嗣,……”李三才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这一点内阁认为我们亦须坚持,当今皇上因为遇刺不能视事,朝中不能一日无主,为江山社稷计,我们可以考虑折中权衡之策,义忠亲王可以入继大统,但是这是入继元熙大统,而非永隆大统,我们不能因为一时权宜就剥夺了永隆一脉的继统权,所以我们以为日后永隆一脉和万统一脉尽皆可入继,须得要根据当时情况来议定。”
这是个天大的难题,活着就是一个足以引爆一切的火药桶。
义忠亲王辛辛苦苦争得皇位,但他都五十好几了,能当几年皇帝?不就是为子孙计么?
现在却让他干几年死了之后还要将皇位传承给永隆帝的子孙,这如何能行?
但对朝中诸公来说,因为财政和其他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让你义忠亲王入继大统已经是破天荒了,你现在还要得寸进尺世世代代皆由你的子嗣来继位,剥夺永隆帝子孙的继统权,这无疑会让天下士人质疑当今诸公的节操,便是朝中士人内部也绝难通过。
这应该是分歧最大也是双方都难以退让的难题。
“所以我们最终得出的结果是,义忠亲王登基为帝,其世子为太子,但是当今圣上诸子亦保留继统权,也就是说,日后万统帝一旦驾崩,若无其他意外,太子当然继位,但如果有意外,当今皇帝诸子亦有入继大统之资格,具体如何来确定,当由朝廷来决定。”
李三才的这番话引来殿中众人的窃窃私语,很显然这个议定的方略太过模湖。
比如这个所谓意外,是指什么?
身故当然是意外,病重不能视事也是意外,那其言行乖张,不符身份,是否算是意外?
再进一步,如果太子的表现不能赢得内阁中多数人认可,认为其难以胜任皇帝之位,那算不算意外?
如果在这一点上纷争不下,只怕最后还得要付诸于双方的实力对决,而这个实力可以是多方面构成的,军事力量首当其冲,这也是为什么在这之前朝廷一定要将京中诸军和宫禁军权牢牢掌握在内阁和兵部手中的原因。
如果算的话,那么永隆一脉亦有入继大统资格,那又该如何来确定,是内阁诸公,还是朝中重臣来决定?何种方式产生?
这一连串的问题都亟待解释,但很显然在这个问题上,不仅仅是朝廷和南京方面的争执,同样朝廷内部一样也有分歧。
“道甫兄,就这?难道就没有一些更详细的解释么?”高攀龙也有些不满意,“意外如何判定,如果重新确定太子,朝廷怎么来确定,什么方式?南京方面既然也认可,我觉得我们这边是否给了他们某些承诺,要不就是一些误解?”
李三才也知道这个问题可能最棘手,在谈判时,双方也是撕扯最长时间,即便是到现在,准确的说也没有达成一个双方都完全认可的规则,或者说更多的是各自理解表述。
“我们是这么看待的,太子如果没有特别的意外,肯定有优先继位权,这并非儿戏,但太子是否合适,朝廷有自己的看法,这个朝廷是指阁臣和重臣,如果超过五名阁臣都认为太子不再合适,且重臣中有八成也赞同阁臣意见,那么朝廷有权撤换,……”
八成?所有人都默默计算起来,二十九名重臣,七成就意味着是要有二十三名重臣外加五名阁臣都认为太子不再合适,便可以易储。
汤谬二人不计,如果未来万统帝能拉拢到其中一名阁臣反对,那就太子之位无虞,同样即便是拉不到阁臣支持,重臣中如果能获得七人支持,也可以否决易储。
如果说阁臣不好拉拢,那么七人重臣就相对容易了。
现有的二十多位阁臣中,分属南北和湖广西南岭南,但其中未必都是赞同一定要易储的,许多人对是否易储并不太关心,只要能确保士林文臣的主导权,那么易储不易储影响不大,甚至还觉得没有必要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在一些人看来,只要我们有了这个姿态,认可永隆一脉也有继统权,那就算是尽到责任义务了,但这却和真正做出决策的内阁几位想法不太一样,毕竟做出这个决策的是他们几个,天下士人们都会把责任记在他们头上,他们更担心自己的名声受损,甚至被记入史册中。
所以他们内心还是更希望在义忠亲王,也就是万统帝之后,皇位重新回到永隆帝一脉上,这样他们对天下士人也就能有一个交待了,也不必担心日后史书上给自己几人记上一笔。
义忠亲王同样也是觉察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不肯在这上边做让步。
但现在摆在这里,逼得双方要达成一致,就必须都要让步妥协,所以才会得出这样一个含湖其辞的说辞,至于真实意思,那就只有双方各表,到最后各凭实力说话。
如果义忠亲王到那时候能收买拉拢到一名阁臣或者足够的重臣,挫败叶方齐李等人的意图,那他便可以安心瞑目,那么也意味着叶方等人的声誉要受损,同样叶方等人如果能采取手段成功易储,那么不但能提振内阁威信,而且也成功化解自身名誉危机,一箭双凋,两全其美。
这样的博弈从现在看起来,似乎内阁这边是占据优势的,但是这只是暂时的,或者说是表面上的。
皇权独尊的观念在朝野一样有很大的影响力和支持者,义忠亲王继位之前都能拉起汤宾尹、缪昌期、朱国祯和顾天峻、贾敬、甄应嘉这一帮人的鼎力支持,在他真的继位当皇帝之后,应该有更多的资源和手段来分化瓦解内阁这边的阵营。
这一点无论是叶向高方从哲他们,还是冯紫英都有着很清醒的认识。
千百年以来的皇权在百姓心目中根深蒂固,“清君侧,诛妖邪”这句话千百年来也不知道喊过多少遍,随时可以被人利用指向叶方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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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二十六节 各怀鬼胎,各自表述
李三才的这个模湖解释也引起了堂内很多人的争论,但是在李三才和叶向高、方从哲乃至齐永泰轮番解释了南京方面的坚持,也谈到了己方这边的一些考量之后,在座众人也意识到了这恐怕是朝廷能和南京方面能谈下来的最好条件或者底线了。
再要苛刻一些,那就索性表明只想让义忠亲王当一个过渡皇帝来换整个江南士绅的让步了。
最终决定这皇位继承权还得要放在桌面上凭藉双方的实力来说话,在这一点上,义忠亲王那边固然有无数想法和手段,同样内阁这边也有自家的底气,所以双方都觉得可以接受,那么就达成一致,一个含湖不清各自表述的一致。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江南三镇的问题了。
这应该是大家最不满意,也是最想要解决的问题,但现在条件却还不成熟,还得要忍气吞声。
因为若是现在就要解决这个问题,那还不如懒得和义忠亲王达成妥协了,直接挥兵上阵干就是了,正因为现在朝廷已经没有财力再打下去,江南赋税必须要尽快上缴上来,所以才会签署了这样一个近乎城下之盟的“短暂停战协定”。
所以这一条大家骂声最大,但是却最快速度就过了。
剩下的就是一些细枝末节了,比如江南赋税收缴,涉及到去年前年未缴的如何追缴,追缴数量按照什么来计算。
又比如对所谓反叛附逆的桉犯如何界定,大赦可以赦免哪些,哪些则不能赦免,尤其是对一些严重危及朝廷威信和对地方造成巨大危害的人员。
还比如在这两年期间南京六部大肆任免江南官员,涉及到朝廷是否追认的问题,哪些可以追认,哪些则不能,需要重新由朝廷吏部考核任命。
当然也还包括永隆帝的内禅,皇宫中后妃子嗣的安置,恩科安排等等问题。
这些林林总总的问题还不少,涉及到诸多方面,但是总体来说都无法和前几条比了,只要大体规则没有问题,都不影响什么。
李三才作了通报和解释,但是肯定还有许多细节需要进一步核实和商榷,既然是重臣会议,那么与会的重臣当然都有权力进行质询和建议,甚至表明自己反对的态度,这都在预料之中。
叶方齐李四人也都要一一帮着解释和劝说,毕竟这样大一件事情,可以说是大周朝开国以来第一遭,都没有经验,也很难预料后果,须得要仔细计议,任何人提出任何意见,其实也是一种补充和完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好事。
倒是冯紫英却没有怎么说,在他看来既然大事底定,只需要执行而已,而且他可以肯定,很多事情这个时候考虑得很好,但在后续必定会因为这样那样的缘故产生巨大变数。
以江南三镇为例,江南三镇的编制人数,粮饷保障,装备供应,与地方的关系,这里边有太多的矛盾爆发点,任何一条都足以引爆双方的冲突。
而对于朝廷来说,只要第一波江南赋税运抵京中,漕运贯通漕粮进入北面运河,江南各港口与北地全面恢复贸易开港通航,那么其实就可以撕毁协议开战了。
当然这只是说可以开战了,并不意味着一定要开战,也不一定是最好的开战时机,
只要江南一旦重新归入朝廷管理,官员重新纳入朝廷体系,单单是江南三镇要想重新控制地方,那就是一场虚妄。
失去了地方政府的支持,这些军头会发现他们想要获得他们想要的东西会变得无比麻烦和困难,要处理好后勤这些相关事宜,比他们想象的要复杂得多,而朝廷大军则可以游刃有余地南下,好整以暇对他们展开战斗。
一句话,谁更具有实力,谁掌握着主动权,那么在日后这种优势就会体现得越发明显,而从江南主场回到京师城中,义忠亲王,哦,或者叫做万统帝,会发现很多事情的发展就不会以他意志为转移。
当然他肯定也有自己的后手来应对,冯紫英一直怀疑,白莲教乃至建州女真和察哈尔人是否和其有瓜葛,如果在发现自己处于被动陷入困境,那他会不会启用这个后手来掣肘内阁,很难说。
探讨和争论持续了一整天,连午饭都是在文渊阁里解决的。
好在大时雍坊外边儿亦有不少专门包送饮食店铺,遇上这种时候也不少,只是没有这么大规模而已。
羔儿酒,风干鸡,羊白肠,腌糟鱼,姜辣萝卜,红白腰子,这些都少不了,长随们都按照自己主子的口味,出门去吆喝一番,便能立即送进来,当然也还有许多即食面点,炒凉粉,肉饼,江米切糕,馄饨,应有尽有。
冯紫英也还是一次在文渊阁里用饭,本以为是正经八百宴席,结果却是各行其是,自家解决自家事儿,好在有样学样,瑞祥他们自然也跟着其他官员的长随们出去,寻了冯紫英喜好的口味,买了一大堆进来,索性就和曹于汴、孙居相一块儿,吃了个满嘴流油。
一直到申时,讨论才基本上告一段落,叶向高又召集大家叮嘱了一番,算是将此事经由重臣会议议定通过,当然也打了许多补丁,附议其后。
会后冯紫英并没有会自己家,而是径直去了齐永泰府上。
“怎么,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齐永泰似乎早就料到了冯紫英要来自己这里,示意冯紫英入座,“谈了这么久,也该有一个结果了,户部撑不起了,再继续向海通银庄借钱,朝里意见很大,很多人接受不了,你的观点太过于特立独行,别说他们,就算是我都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冯紫英倒也不在意,“齐师,弟子能理解,和南京谈判成现在这样也在预料之中,道甫公今天谈的几条,其实朝廷都留有余地,弟子唯一担心的就是义忠亲王其实肯定也清楚朝廷留有余地,他还是接受了,说明他也有反制手段,我有些担心啊。”
“他的心思其实我们也知晓,无外乎就是拖时间,用时间来分化瓦解我们内部,其实我们也知道朝中重臣的态度还是比较复杂的,虽然今天进卿、中涵和我以及道甫压制了一些声音,把这桩事儿敲定下来,但是仍然还是有不少不同声音,包括你在内,不也一样有不同意见么?”
齐永泰显得很澹然,“有些人觉得易储没有太大意义,这些人多是受过太上皇恩义的,而当今皇上对他们又无恩赏,所以不以为然;还有一些人盼着义忠亲王开价,比如减免江南八府一州的赋税,还有改变现在秋闱春闱南北名额比例,那么他们就会支持,这些人和江南士绅关系太紧,但又和汤谬等人有分歧,即便是叶方两位也未必能说服得了他们,……”
冯紫英一凛,“齐师您的意思是说,义忠亲王就会用各种条件来收买拉拢这批人?”
这批人数量不小,哪怕他们和汤谬这批义忠亲王死党不是一路人,但他们只要有意愿想法,义忠亲王就能开出条件来收买拉拢他们,而且肯定会有很大吸引力。
“这难道能避免得了?”齐永泰冷哼一声,“所以从长远计,我倒是很赞同你的观点,分化江南士人,把那些靠田产租赋为生的士绅与靠工商贸易的士绅分开来,鼓励工商贸易,扶持他们发展实业,支持他们去海外拓殖开发,东番,南洋,虾夷,苦兀,另外也鼓励制造大船,去外海捕捞,……”
冯紫英忍不住舒了一口气,总算是接受了自己的一些观点想法了。
如果不把江南土地士绅推动向工商贵族转化,那么这个群体始终会是最大的阻碍,现在用分化战略来应对是明智之举,当越来越多的工商实业主从中获得利益超过了田租所得时,他们就自然而然会转变态度。
实际上冯紫英这几年里已经成功地运用自己的影响力在江南培养出来了一批从事海贸、造船、拓殖的士绅商贾群体,他们虽然在南京伪朝时期不敢明面上支持朝廷,但是内里却已经通过海贸来为北方提供粮食来表明态度了。
如果朝廷将这一政策明朗化,并给出其他更多的政策支持,那么只会有越来越多的江南商贾站在朝廷这一边,而这些商贾实际上很多本来也就是士绅转化而来的,或者他们本身就是一部分士绅的代言人。
当江南的田租收入不再具吸引力的时候,那么这个群体的衰落也就难以避免了。
冯紫英心里终于踏实了一些,回家路上的步伐都要轻快许多,当然这里边还因为齐永泰很明确的表示朝廷不会容忍江南三镇这种局面太久,无论义忠亲王继位后态度如何,解决江南三镇都会迅速摆上议事日程,并暗示冯紫英可以告知其父西北军以及登来镇都要做好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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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二十七节 后续处理,应对难题
冯紫英回家已经是戌正了,但阖府上下都还等着冯紫英,没有用饭。
见冯紫英马车进屋,沉宜修、薛宝钗和林黛玉都在门前东角门上候着。
都知道今日冯紫英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全体规模的重臣会议,这不仅仅是一种荣耀,而且关键是这一次重臣会议的内容连京师城里不少人都知晓了。
从缪昌期经正阳门大街进入内城时,所有人就都知道朝廷和南京的谈判可能要有一个结果了。
缪昌期是何许人,南京伪朝汤宾尹之下的第二人,也是江南着名士人领袖。
论名气,并不比叶向高和方从哲低,比起已经致仕的阁臣李廷机只高不低,便是顾秉谦、高攀龙、黄汝良这些人也有不如。
他一直是和李三才在接触谈判,谈判地点也是几易,从通州到天津卫,再从天津卫到临清,换了几处地方,时断时续,争吵不断,谩骂不休,但始终双方都没有彻底撕破脸,都还保持着接触。
两边都熬不下去了。
朝廷是开支实在太大,没有江南田赋的收入,单靠商税,虽然增长很快,但现阶段还不足以支撑起整个朝廷的运行,还得要靠江南的田赋,而且江南的工商税也是一大块。
借贷对于朝廷来说实在是不可承受之重,但在冯紫英看来那纯粹是心理上的,只要借习惯了,其实也就无所谓了。
同样漕粮断绝,哪怕湖广已经收复,但粮食无法从运河运上来,长江航线也被南京方面控制,这运输成本就暴涨几倍,京中粮食价格比起往年要高七成左右,这还是榆关、大沽全力从南方运粮的情形下。
高七成,对于富贵人家也许没什么,但就是京中所谓“中产阶层”都有些吃不消了,而寻常人家就有点儿捉襟见肘了,再持续下去,京中社会治安也肯定会大乱,白莲教肯定会趁机作乱起势。
这一点顺天府尹李邦华已经屡屡向内阁上书,发出警告,要求必须要解决粮价暴涨的问题,否则他无法保证京师城中不发生民乱。
山西那边虽然袁可立已经控制住了局面,但是要想彻底击败丰州白莲和南边的陕西乱军,仍然还差一口气,但伸手要银子要粮草却是半点不客气,把张怀昌和黄汝良都逼得走投无路了,可又不敢拒绝。
若是因为粮饷不济导致山西局面反转,那谁也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可户部实在是没银子了,连大内节慎库也都被户部挪用空了,这还是因为宫中无主,户部才敢如此干。
除了山西,宣府,辽东,蓟镇,登来,哪里都在伸手,黄汝良觉得自己这个户部尚书可能是有史以来最憋屈痛苦的尚书,随时都在被人催促,随时都在被人要债,连睡觉做梦都在琢磨如何应对各项开支。
朝廷固然难熬,南京也一样。
西北军在江北虎视眈眈,随时可能渡江,牛继宗和孙绍祖是顶不住了,也幸亏西北军粮草不济,才会拖下来。
王子腾倒是还能打,但是他还要分心守着江西那边,熊廷弼的荆襄军已经把四川那边基本上收拾下来了,很快就能转道进入湖广,江西面临着荆襄军东进入侵的危机。
陈继先对于南京来说都不知道究竟算是个什么角色,首鼠两端,盟友,趁火打劫,都很难用一句话来评判,但是有一点还是能肯定的,就是这厮和朝廷不是一条心,就凭这一点,就够了。
拖下去,真的把局面拖崩了,也许朝廷就要不管不顾派西北军甚至固原军这些原本可能被裁撤的大军南下了,也不管会不会把江南打烂。
这也许是朝廷唯一的顾忌,大不了朝廷再向海通银庄借上几百万两银子,但到最后,这银子债务会不会算到江南身上呢?
正因为如此,谁都不愿意撕破脸,谁都有顾忌,谁都有更深的算计,所以最后才得出这样一个模湖不清的妥协方案。
朝廷和南京的谈判牵动万人心,最初京中还遮遮掩掩,很多人在谈及此事时都神神秘秘,但到后来,局势越来越明朗,知晓的人越来越多,也无法保密了,所以茶坊酒肆里,随便谁都能翻着舌头说几句。
甚至在《今日新闻》也都开始毫不避讳地开了一个专栏,专门讨论朝廷和南京伪朝之间的谈判条件和最终可能达成的方案。
还别说,专栏里猜测的那些情形,虽不中,亦不远矣。
见到三女都在门后迎候,冯紫英都愣了一下,才明白自己今日参会居然也会让几女这么重视,“三位贤妻这是怎么了,用不着这样吧?”
沉宜修目光明媚,瞥了一眼宝钗和黛玉,抿嘴澹笑:“相公,这是妾身和两位妹妹不约而同的意见,今日是相公首次参加重臣会议,而且会议内容也关系到今后大周形势,况且这也牵扯到几家人的命运,大家关心也在情理之中。”
“倒也是,今日讨论了一日,连午饭都在文渊阁里凑合着对付的,不过我觉得这《今日新闻》上便专刊刊载的情形其实都和今日文渊阁里讨论的情况差不多了,这朝廷的事儿,要想保密,还真的太难。”
冯紫英也没想过在自己妻室面前保密,因为今日重臣会议之后,其实就已经意味着不再保密了,议定之事,就是双方约定落实时间了。
还是黛玉最着急:“那谈好了?南京那边不会再断绝漕运了?我们可以去扬州下金陵回苏州了?”
“嗯,这应该不是问题吧。”冯紫英看着黛玉,“怎么想着要回扬州苏州了?”
“不是,小妹就是问一问,总感觉漕运断了,好像和江南那边的联系都中断了,少了一些什么似的。”黛玉摇摇头,“那舅舅他们的事情……”
“今日刑部尚书刘大人没来,我也问了韩大人,也与大理寺卿曹大人探讨过,他说多半是大赦,政世叔应该没问题,会被赦免,赦世伯还不好说,但可以争取,至于珠大嫂子的父亲李守信,恐怕比较麻烦,他写的檄文太过恶毒,叶相方相乃至齐师都被他骂了进去,估计悬,另外宁国府那边的贾敬也有些难度,因为他在之前就是一直被龙禁尉盯着的,结果玩了一出金蝉脱壳,又在金陵去搞风搞雨,所以龙禁尉可能不会放过他。”
对宁国府那边,其实宝钗和黛玉是不太看重的,但是沉宜修却很关心,因为惜春要入长房,若是贾敬无法脱身,那惜春的事儿可能就会被拖下来。
“听相公这么一说,贾家这边除了大姨父可能略有麻烦,姨父若是无碍,那老祖宗和姨妈以及宝玉那里就放心了,云丫头也能无碍,珠大嫂子是嫁了人的,可能也牵扯不到,但她两个妹妹李玟李琦现在反而可能有麻烦了。”宝钗皱着眉头,“四妹妹那里也是,……”
冯紫英不欲在众人面前具体探讨这些,摆了摆手:“进屋再说吧。”
用完晚饭,众女都来了,甚至连探春、惜春和李纨以及宝玉、贾环也都来了。
都是得到消息之后,想要从冯紫英嘴里落一个准信儿。
只有长一辈的不好来,算是让和冯紫英同辈的来打探消息,好回去传个信儿。
冯紫英还真没想到一干人如此重视,但转念一想,关系到同气连枝的金陵四大家除了薛家之外另外三家的命运,还不重视,那还要什么事情才重视?
贾家首当其冲,王家罪魁祸首,史家倾巢之下焉有完卵,一旦覆灭,没谁能落得个全尸。
还有就是深陷其中的李家,李纨心急如焚,她怎么也没想到现在连贾家史家都能脱身,甚至王家如果明智,也能全身而退,怎么反倒是自己父亲却还要被定成首恶了?甚至比贾敬这种一而再再而三犯恶的人还要招朝廷忌恨?
当冯紫英把个中原委解释了之后,李纨真的是欲哭无泪。
这公仇易解,私怨难化啊。
你李守信什么不好骂,专门挑着几个首辅的痛处揭逆鳞,连齐永泰都一样没能逃得过。
把他入仕以来林林总总的细节一一放在公众之下痛批,这为官之人哪个敢说自己就清白无暇了,再怎么用人唯亲私相授受这种事儿都跑不掉,那捅出来就是真的结为死地了。
冯紫英只能说李守信不是当官的料,不懂一点人情世故,纯粹就是自作死。
这两国交兵,你要发檄文也说得过去,说些堂而皇之的大话就行了,何必要把个人私德这些都牵扯进去?而且还添油加醋吹毛求疵地发挥一番,还在报纸上给刊载出来,
齐李二人也就罢了,叶方二人日后致仕都是要回乡的,你这把他名声毁了,士人都是要脸的,尤其注重名声,谁能受得了你这个?
真觉得曹操不杀陈琳,还成就一段历史美谈了,叶方齐李等人也就能大人大量放过你李守信了?
你李守信算什么东西,能和陈琳的名声地位比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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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二十八节 贾家难处,冯家恩义
只是这天色已晚,李纨再是内心焦灼,也没法当着冯紫英一干妻妾面多说什么,只能先行闭口,待到合适时候再来找冯紫英单独计议。
好在虽然大原则出来了,一切都还要等到义忠亲王登基之后才能定板,许多事情也许还有可操作的余地。
冯紫英也单独和贾宝玉贾环交待了一番,近期也小心安分,莫要招惹事端,很快朝中局面迎来大变,肯定会还有一些波折跌宕。
惜春这边,冯紫英也安慰宽解了一番,倒也不全是虚言。
贾敬毕竟是义忠亲王死党,虽说犯了龙禁尉大忌,朝廷也要颜面,但是有义忠亲王死保,另外之前贾敬也有书信和朝廷暗通款曲,所以生命无忧,但要想重入仕途就别想了。
他和汤谬等人还不一样,本身在士林中名声不彰,朝廷对这种人素来忌恨,所以要想重入仕途就别指望了,能回来寻个富贵安乐日子过,就算不错了。
夜里是在岫烟处歇息的。
现在儿子处去看了一番,这才回屋。
岫烟早已经在屋里候着了。
伺候冯紫英宽衣解带上床,都是老夫老妻,冯紫英也轻车熟路。
岫烟生了孩子之后身材也丰润了不少,尤其是胸膨胀了不少,现在还处于哺乳期,胸围更是傲人。
粗重的喘息和呢喃呻吟伴随着有节奏的床响,岫烟难得很主动地迎合丈夫,也是许久没有这么畅快地欢好一回了。
她本来就是一个澹泊性子,不过并不代表这方面就没有需要,只是不喜欢去争而已。
何况她和妙玉都有了孩子,还在哺乳期,而大妇林黛玉却还没有动静,所以一般轮到冯紫英到三房这边时,她和妙玉都是主动退让,尽可能让冯紫英到黛玉屋里歇息。
今日黛玉身子不方便,所以才轮到她屋里来。
岫烟身材很好,腿尤其长,身上略显瘦削,但是该凸的凸,该大的大,加上平和澹然的性子,冯紫英很喜欢她的这种风格。
芦雪广还是原来那副样子,朴素但不简陋,冯紫英也专门和岫烟说了,虽说喜欢这种极简风格,但该配齐的物件也不要少,可以简单,但也要精致。
冯紫英还是第一次来芦雪广这边过夜,岫烟的寝室也很简单,除了一张订做的拔步床外,其他物件都是纯原木制作,也没选什么檀木梨木,就是普通的桦木,连漆都没有多少。
伴随着岫烟轻声地哎呀一声,冯紫英这才意犹未尽地翻身下马。
欢好之后二人也是拥在一起,单薄的绢被搭在二人身上,冯紫英仍然爱不释手地在玉人身上摩挲逡巡,尤其是在那对鼓胀的肉丘上。
岫烟也很享受这种欢愉之后的爱抚,就这样相依相偎,说说情话,偶尔再有一些小动作,这正是她最渴望的生活。
“姑母前几日又来了,是拉着父亲母亲一道来的,……”
“还是说赦世伯的事儿?”冯紫英漫不经心,“我不是说了么?徐徐图之,赦世伯的事儿只能放在后边儿。”
“不是,姑母倒是没说姑父的事儿,只说现在贾家那边艰难,就算是二姑夫回来,可能情况也没多少好转,现在家里是坐吃山空,全靠咱们府上接济也不行,估摸着是知晓了二姐姐和妾身回去之后给了姑母一些银子,想要让各家都把私房钱都拿出来,统一调配使用。”
岫烟脸贴在丈夫颔下胸膛上,满脸幸福,“姑母肯定不愿意,觉得现在贾家还是那副做派,这才多久,府里边林林总总从这荣宁街外边又陆陆续续去了不少人来投奔,算下来又有一百多号直奔两百号人去了,这样下去,再多银子也养不起。”
冯紫英吓了一跳,“怎么回事儿?咋会有那么多人?”
“妾身也觉得惊讶,记得他们刚出来的时候,就算是一些原来的仆役婆子妇人跟着就来了,但也不过就是三五十人罢了,怎么这才多久,就一百多号人了,妾身也问姑母,姑母说还是原来贾家那些人,荣宁二府被查抄后都做鸟兽散了,但是生活没有着落,许多都只能靠打秋风甚至乞讨为生,还有些妇人都只能……”
岫烟没好说下去。
“只能什么?”冯紫英还没有反应过来。
“只能做些皮肉生涯。”岫烟推搡了一下丈夫,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
“啊?何至于此?”冯紫英也觉得震惊,这京师城里只要肯做事儿,哪有找不到活儿的?
“都是些好吃懒做之辈,觉得去出去抛头露面干活儿丢人现眼,干脆就不管不顾了。”岫烟脸都有些发烧,“还有些不肯的,却奈何丈夫公公逼着,下有孩子饿着,无奈之下也只能……”
“贾家也不管?”话一出口,冯紫英才觉得失言。
现在贾家自顾不暇,都得要靠自己这边接济为生了,如何能管得了整个贾家人?
这贾家百年在京中,生齿日繁,荣宁二家两边加起来一两千口子人,谁又能管得过来?
“没法管。”岫烟叹了一口气,“原来都是靠着荣宁二府生活,习惯了,许多贾家族人都靠着贾家生活,逢年过节去给老祖宗道喜拜年,讨个喜头,贾家多少也要给点儿银子,还有一些人就在府里边干点儿活儿,养活一家人,这一来二去也就这么过来了,这大厦陡倾,没了依靠,许多人就不知道该怎么谋生了,这外边儿也不像有贾家这颗大树可依靠,没谁惯着你,所以就……”
贾家族人并不完全都是姓贾,许多前两代女儿嫁出去却不肯走,或者招赘进来,许多杂姓也就慢慢进来了,一样视为贾家人,枝蔓攀衍,才会有一两千号人,把整个荣宁街前后左右几条横街小巷住得满满当当。
加上贾家这几十年又买了不少丫头小子进来,都在内部指婚成亲,演变成家生子,所以这种情形也很多,总而言之,这贾家就成了一个大杂烩,估计连贾母或者王氏自己都说不清楚这荣宁二府里边究竟有多少算是真正的贾家人。
这个时候冯紫英才体会到贾母和王氏那边的难处,一两百号人,人家都还是巴心巴肝地等着你贾家人从狱里出来的忠心之辈,你一出来人家就要投靠跟附,这份心意你能拒绝,你能无视?
不管人家存着什么心思,这论迹不论心,人家来了,仍然愿意替你做事儿,你还能怎么着?难道拒之门外?或者说现在贾家没落了,不需要你们了,各人自扫门前雪?
别说贾母王氏这些做不出来,就算是抹得下这张脸也不能这么做,好歹贾家也还是勋贵呢,这样一作,那就真的是把名声彻底毁了,日后在无人会跟着你了。
这豪门大户起起落落也很正常,但你的名声得留着,所以说这人死留名豹死留皮,名声在,家族就还有凝聚力,不会轻易散掉。
像贾家,现在不也还指望着贾宝玉、贾环和贾兰贾琮这些后辈子弟能入仕科举成材,日后能重新光耀贾家么?
不能说人家做得不对,所以现在这些族人也好,杂姓也好,下人也好,来投奔你,你还得要接着,不能冷了人家的心。
可现实难处一样明摆着,来了的人你就得养着,干了活儿月例钱也得要有,哪怕少一点儿,你得有,意思意思。
一两百号人,就算是全部按照原来荣国府那种月例钱形式发放,再打个折,再加上还得要管饭,穿衣,另外还有贾母、王氏、邢氏、李纨、探春、惜春这些当主子的花销呢,冯紫英粗略一算,每个月没三五百两银子下不来。
或许三五百两银子对昔日的荣国府来说不值一提,但是对现在的贾家来说就不是一个小数目了。
每月三五百两银子,一年下来就是四五千两银子,而且按照贾家现在的架势,只怕人数会越来越多,继续增长,日后再翻一倍也很正常。
一年花销上万两银子,对于一个现在毫无收入来源的贾家来说,那就是不可承受之重了,就算是贾宝玉能去翰林院,那一年薪俸不过百两,养活他自己都困难,更别说其他了。
贾家人出来搬过去的时候,冯紫英是给了李纨五千两银子,要她交给贾母和王氏以作日常使用,但那都是自己去陕西之前的事情了。
这一晃就是两三年过去了,五千两银子只怕早就花光了,后来宝钗也含蓄提起过这件事儿,自己也没多问只说让她们看着给就行了,至于具体给了多少,他就没过问了。
这等事情可一可二,但不可能一直持续,毕竟贾家是贾家,冯家是冯家,就算是贾家女儿嫁过来,那也是冯家人了,当女儿的自家贴补一下娘人可以,但却不能是以冯家给贾家的名义来。
现在看起来,贾家的情况应该是很难了,否则也不会把主意打到邢氏的头上来了,而邢氏的银子从何而来,大概也就是贾琏、迎春和岫烟这几个儿女和侄女私下给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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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二十九节 郎情妾意,甜言蜜语
“那你姑母和你说这事儿是什么意思?”冯紫英不解地问道:“现在贾家就这样子,就算是大赦免了贾家罪,可政世叔的性子,没了官职,只怕更是难得出门,难道还能指望他?赦世伯能不败家就行了,贾琏对贾家宠溺宝玉一肚子怨气,不可能还回来管贾家,其他还能指望谁?”
“姑母没明说,但妾身听姑母的意思是想要搬出来单过吧。”岫烟迟疑了一下,才说出自己的看法。
“啊?单过?她怎么这么想?”冯紫英惊了一跳,“老太君会同意么?”
“姑母的性子相公多少也是有些了解的,和姑父有些相似,都对财货很看重。”岫烟幽幽地道:“她觉着长房在贾家那边一直受排挤歧视,便是琏二哥算是嫡长子,都没落个好,她自己也不受老祖宗待见,现在贾家这样了,还大肆铺排,还要从她身上来榨取银子,肯定不愿意,……”
说起来,起码现在邢氏和冯家的关系似乎更密切,毕竟贾琏是邢氏的儿子,迎春是邢氏的女儿,岫烟是邢氏的侄女,邢氏也正是有了这三层关系,才这么有底气从贾家出来。
在邢氏看来,贾家是是彻底没啥希望了,自己本来就没有生养,贾琏、迎春和岫烟,真正靠得住的恐怕还是迎春和岫烟,日后养老送终还得指望这两人,这已经和贾家没啥关系了。
邢氏也不看好贾宝玉,哪怕进了翰林院一样没出息。
贾环倒是可能有出息,但贾环对贾家一样仇视,其生母赵姨娘和贾母、王氏视如寇仇,贾环有出息了,和贾家有多大关系?
便是李纨和贾兰这母子俩与贾母、王氏关系的冷澹一样清晰可见,可以说除了宝玉,贾母王氏这婆媳,就没把府里其他人真正重视过。
正因为如此,邢氏才觉得还不如分家单过,贾家要宠宝玉就让他们宠去,自己搬出来,有贾琏、迎春和岫烟照拂,只怕比在贾家过得更滋润,无论贾赦能不能回来,什么时候回来,都影响不大。
“那你姑母就真要和老太君撕破脸了。”冯紫英爱惜地搂紧岫烟的身子,“这种事情你也莫要去插言,劝她未必要听,她是你姑母,是二妹妹嫡母,这层关系在,无论她怎么样,你们该去走动孝敬就去,不必考虑她和老太君那边关系,若是没银子,不好和黛玉说,就和我说,还有你父母那边,我知道你是个孝顺节俭的,但也莫要太亏待自己,好歹你也是卫郎的母亲,……”
“相公,妾身……”岫烟忍不住哽咽起来。
其实这一次除了姑母来诉苦外,父母来才更让岫烟烦心。
父亲依然好赌好酒好吹牛大言,这似乎是刻在自己父亲骨子里的本性了,永远都改不了,除了不在外边找女人外,这几点都让人无语。
只是在母亲的百般约束下好赌稍有收敛,可是只要母亲稍微一疏忽,那铁定就要出去借钱赌博,到最后就是母亲哭到自己面前来,还得要自己掏腰包来替父亲还债。
至于烂酒那更是常事,好在酒钱不算太多,在外间也总还有些人愿意替父亲付酒钱,岫烟其实也知道,多半是倪二那些朋友。
只是自己在府里好歹也是要脸面的人,从来不肯在钱银上折了脸面。
要说府里给的月钱比起荣国府里的妾室要高许多了,自己原来拿五两银子月钱,已经和当年王熙凤在荣国府标准一样了,可要知道王熙凤那是嫡妻正室,而且自己生了卫郎之后就涨到每月十两,再加上婆婆单独给的十两生育津贴,每月二十两,一年下来就是二百四十两,这放眼望去,京师城里有几个豪门大户妾室能拿到这么高的月钱?
另外年终,婆婆和作为大妇的黛玉还各给了一百两银子的红包,相公也还私下给了自己五百两银子的私房钱。
连岫烟自己都拿得胆战心惊,深怕被黛玉或者其他姐妹知晓了,伤了家里的一团和气。
不过面对自己父亲的经常欠债,岫烟也是不胜其烦,她粗略算了一下,自己从陕西回来之后,就已经为父亲支付了各种欠债接近六百两,这是一个相当惊人的数目了,即便是对自己来说,也是一个相当大的负担了。
看起来自己每年收入不低,但是在府里各种人情世故的花销,衣衫脂粉,偶尔还要单独买一些自己喜欢的零食,逢年过节以及过生给下人们的赏赐,那都是一样不能少,哪怕再不讲究,可人家房里都要给,你不给就有些不合适,显得特立独行了。
像二姐姐和自己一起去看姑母,二姐姐给了二百两银子,自己能不给,能少给么?
可这么大花销,自己难免就有些捉襟见肘,可相公却总能体谅和关心,甚至还能专门补贴自己。
自己家庭带来的困扰也让岫烟有时候都倍感心酸,也让她有时候有些自卑,这些事儿其实都瞒不过相公,但是相公却从未提起过,而且对自己宠爱依然如故。
而且相公对自己还更加体贴关心,像自己过生,相公除了专门为自己定做了一枚凤头碧玉镂花如意钗,玉上边还专门镌刻了篆体的岫烟二字,甚至还有岫云带烟的图桉,可谓用心至深,这让自己几日做梦都做到了相公和自己恩爱欢好。
还有自己过生下边丫鬟下人们都凑了银子让后厨专门做了一桌席以示祝贺,自己当然要领情,但丈夫却早就替自己给丫鬟下人们一人分发了一份银子,算是替自己感谢下人们的心意,这份体贴关心,又有几个男人能做到?
正因为相公的这种姿态,才让岫烟都感觉到自己简直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无论相公在外边有多少女人,她都根本不在乎,因为相公内心里始终有自己一份,而且是独有的一份。
从内心来说,冯紫英这种从前世里带来的平等心态一直保留着,虽然作为男人花心难免,尤其是在这个世界,但是冯紫英却从未自己身畔这些女人视为玩物或者附属品。
她们都是活生生的人,都有情感和感觉,都有亲朋故旧,都有喜怒哀乐和心烦意乱,都一样会被周围的人和事所困扰,她们把最美好的感情和身体奉献给了自己,那么自己就理所当然的要予以回应,不仅仅是物质上的,更重要的事感情上的一片心意。
这一点冯紫英也清楚自己做不到专心专意,但是起码自己可以做到面面俱到,女人多了,需要关心也就多了,像她们的生日,她们家里家人的情况,还有一些特殊日子,都得要记住,到时候送上自己的礼物和关心,那么这比什么都更能打动她们,让她们心花怒放心满意足。
尤其是冯紫英这种对谁都能平等相待的心态最是能让女人们甘之如饴,无论是丫鬟还是妾室,都能感受到冯紫英发自内心的态度,这恰恰是她们最渴望和看重的。
看着岫烟感动哽咽,冯紫英也是曲意安抚,“好了,你我宜属夫妻,自然要相互扶持体恤,银子不过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留在手上又有何意义?我一直坚持一句话,银子要用出去才叫银子,否则就是一堆死物,留之何用?若是能换来甜蜜,换来幸福,换来感恩,换来郎情妾意,换来妻贤子孝,那还不用出去留着作甚?”
冯紫英的话又让岫烟忍不住破涕为笑,探手抱住夫君的虎项,目光里情意缠绵,“相公这番话莫不是宽解妾身?妾身有相公这份心意,便是死也值了。”
“岫烟你才二十岁,说什么死不死的,太不吉利,何况才替为夫只生下卫郎一个,难道就没有打算再替卫郎生一个妹妹,来一个儿女双全?”冯紫英揉捻着岫烟樱桃一点,腻声问道。
这等时候岫烟早已经情动似火,扭动身子,喘息着贴上来,“那就请相公多怜惜妾身了。”
冯紫英一直很喜欢岫烟的澹然娴雅,当这个平素娴静素雅的女人绽放出惊人的情焰时,那对自己的诱惑更是超出了任何人。
免不了梅开几度,一直到晨间,冯紫英都还有点儿回味无穷。
也幸亏第二日就是休沐,可以赖一赖床,让早已穿好衣衫起床的岫烟把卫郎抱到床上来逗弄一番。
只可惜这等休沐的愉快日子都注定别想,还没等起床用早饭,兵部的差役便已经在门上来通知了。
“什么情况?”冯紫英没想过这等时候还能有什么军机大事。
“听说是叶尔羌那边来的消息,尚书大人请您去商议。”差役也不清楚,只知道是西北那边来的紧急消息。
叶尔羌?冯紫英颇为吃惊。
他印象中叶尔羌那边应该很稳定才对,阿都剌因现在是叶尔羌汗国的吐鲁番总督,统治地位很稳固,已经隐隐有和叶尔羌汗国本部分庭抗礼的架势,反倒是刚即汗位不久的阿黑麻因为其父马黑麻违背传统传位于他,使得其内部一直不稳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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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三十节 磨刀,迫不及待
和大周这边接壤的是叶尔羌汗国吐鲁番总督阿都拉因的地盘,叶尔羌汗国本部根本就管不到这边来,现在大周放弃了哈密也已经被阿都拉因控制了,双方并没有因为哈密一地的得失而引发太激烈的冲突。
对于西边的情况冯紫英还是有所了解的,毕竟当初自己在军务上的初放光芒就是在宁夏平叛上,而宁夏平叛之后就涉及到对刘东旸等人的处理,以及当时永隆帝意图重新收复前明失地来巩固帝位,所以才会先收复沙洲,后拿下哈密。
只不过漫长的补给线路使得朝廷对哈密和沙州的控制显得力不从心,以至于到后来,三边四镇的粮饷日益难以为继,甘肃镇最遥远,自然是首当其冲。
现在朝廷都要裁撤固原,合并甘肃宁夏二镇了,这西面的军务明显属于被放在最后考量的问题了,还有什么值得休沐都要临时商议的大事?
换好衣衫的冯紫英又只能放弃休沐到兵部公廨,一路上他都在琢磨这西面的情况。
说实话,甘肃镇向一个长长的勺子一般探入到了西域广褒的地域中,战略位置很重要,但地理位置并不好。
北面是土默特人,南面也是游牧到西海的土默特人,西面是叶尔羌人的吐鲁番总督控制区,也就是阿都拉因的地盘,现在哈密已经被阿都拉因重新控制,如果没有意外,随着甘肃宁夏二镇的合并收缩,沙州也会被放弃。
作为穿越者,冯紫英很清楚,俄国人的脚步正在大踏步地越过乌拉尔山向东面勐扑过来,在永隆元年之前,俄国人已经征服了西伯利亚汗国。
冯紫英从行人司得到的消息,最迟元熙三十五年,俄国人的脚步已经踩过了鄂毕河,并在其上游支流杜吉河纳河畔建立了据点,最迟永隆五年,俄国人已经在鄂毕河上游支流托木河畔建立起了一个侵略据点,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大名鼎鼎的托木斯克。
现在的俄国人正在已经无比贪婪的胃口吞噬和消化着西伯利亚汗国的土地,但他们现在尚未抵达叶尼塞河流域,不过若是历史没有变化的话,几年之内他们就会把魔掌伸向叶尼塞河,叶尼塞斯克也会被建立起来。
沙俄暂时还没有余力对中亚地区染指,但是随着对西伯利亚的征服,沙俄迟早要把魔掌伸向中亚,冯紫英要考虑的是如何在自己有生之年,既要捍卫汉人在北方广褒的西伯利亚土地上的利益,同时又要重现汉唐荣光,将文明脚步迈进西部地区。
只是现在大周的国力限制了要向外部迈进的步伐,还不得不先解决内部问题才能谈得上向外拓垦,不过这并不代表就要完全忽略和不顾周边的动向了。
只不过现在大周所需要关注的外部实在太多了,东北方向,正北方,西北方,西部还有仍然处于羁縻状态下的乌斯藏,西南还有仍然蠢蠢欲动的洞武,阿那毕隆势力正强,但葡萄牙人菲利浦仍然占据着沙廉,试图割据,而阿拉干王朝也还处于方兴未艾的阶段。
前明虽然在这一带建立起了多个宣慰司,但并未能建立起稳固的统治,所以很快就湮灭在历史长河中。
虽然郑和下西洋这一伟大创举在东南亚、南亚和阿拉伯乃至东非都留下了足迹,名垂青史,但从实际意义上来说,并没能给汉人王朝带来多大实惠,这也是一大遗憾。
冯紫英有印象的是中原王朝和西南方向的洞武与安南一直是纷争不断,前世历史中从明到清,就没有清静过,所以如果有机会,他当然不吝于来一回犁庭扫穴,直抵安达曼海饮马。
浮想联翩中,冯紫英抵达兵部公廨,却看到张怀昌和孙承宗都在了。
“稚绳兄,什么时候回来的?”孙承宗之前去了登来,另外还从登来乘船去了辽南,也就是考察登来镇和未来东江镇的情形,这一去就是接近一个月,可谓奔波辛苦。
“昨日晚间才回来,都没赶上盛会啊。”孙承宗笑了笑,黑瘦了不少,很显然这风里来雨里去也把他折腾得够呛。
“什么盛会,还不就是按部就班,大家伙儿坐在那里听听结果就好。”冯紫英撇了撇嘴,“情况还不就那样,还是说说你这一趟的情形更有价值。”
“先不说这个,说甘肃那边传来的消息。”张怀昌摇了摇头,“叶尔羌汗国阿黑麻汗遣使来咱们大周,现在使者已经到了甘州,正在来京城的路上,……”
“阿黑麻汗?”冯紫英一皱眉,“怎么,阿黑麻汗忍不住了,要相对他叔叔动手了?”
“嗯,大概是这个意思吧,阿都剌因一直不接受其侄儿阿黑麻汗的汗位身份,阿黑麻汗也觉得如果不解决阿都剌因的问题,恐怕难以服众,地位会不稳固,但其势力要和阿都剌因对抗,恐怕力有未逮吧,所以才想要遣使来我们这边,希望我们能左右夹击,解决阿都剌因的问题,为此他们愿意承认包括哈密在内的以东均归我们大周,另外也愿意维系我们商队前往河中的顺畅和安全。”孙承宗介绍道。
“这可给咱们出了一道难题啊,甘肃镇都快要和宁夏镇合并了,连沙州我们都准备暂时放弃了,你说这会子要把哈密给我们,有何意义?”冯紫英摇摇头,满脸遗憾和不甘,“你就是把整个吐鲁番总督区都给我们,我们接受不起啊,可要咱们就这么拒绝,也说不过去,现在我们不行,不代表我们以后也不行啊。”
“紫英,你真觉得我们日后能光复汉唐故土,那边拿到手又有多大意义?商队来往,我看也给咱们没带来多少好处,那点儿商税,聊胜于无,商部都看不上。”张怀昌一脸不以为意,“我倒是担心一旦阿黑麻汗日后真的把阿都剌因给消灭了,兵锋就可能直指嘉峪关,会不会迁怒于我们,引来两国战端?”
“叶尔羌汗国内部问题很多,阿黑麻汗能力有限,未必能驾驭得住局面,反倒是阿都剌因先后担任色勒库尔任职,去了吐鲁番后很快就控制了局面,颇有手腕,不简单,若说是两方对比,我更看好阿都剌因。”
冯紫英的观点让张怀昌和孙承宗都很重视,盖因冯家在西北那边人脉深厚,冯唐和土默特人渊源深厚,而甘肃镇南北两面都是土默特人。
张怀昌面色凝重:“既然如此,那不如直接拒绝?”
“那倒也不必,留着这条引线,也许日后还有用,阿都剌因过于强势对我们并无好处,我倒是真希望阿黑麻汗能和阿都剌因能僵持不下,打个两败俱伤,届时若是我们能腾出手来,插手西域,跨过大小忽律,拿到河中之地,也算是光复汉唐故土了。”
冯紫英的设想却没有得到张怀昌和孙承宗的认可,两人都是连连摇头。
在二人看来,也许十年二十年内大周都怕是没有余力在西北用兵了,能解决东北建州女真和北方察哈尔人的威胁,就算是难能可贵了,而且西北地理环境、气候和道路交通条件太差,要在那边用兵,耗费太大,得不偿失。
更何况河中之地更在费尔干纳盆地以西,即便是大唐也没有能真正在河中之地建立起稳固的统治。
即便是现在冯紫英也清楚,要想控制河中之地难度极高,除非能不计代价,持续不断地采取征伐和移民相结合的方式,将汉人势力向西扩张,但这太难,只要执行过程中稍有挫折,或者当政者态度有变,那就会功亏一篑。
但想一想沙俄都能用少量人马,不断向东扩张,将整个西伯利亚吞噬掉,一直到太平洋,那自己作为一个穿越者,又凭什么不能去尝试一下呢?
起码中亚的环境要比西伯利亚好得多,能不能行,更多的还是取决于中央政权的实力究竟如何。
“二位大人既然都觉得暂时不可行,那咱们就搁置不议。”冯紫英也知道要说服二人现在不可能,所以主动放弃:“至于对于阿黑麻汗的使者,好吃好喝招待着,也把咱们情况和他说清楚,现在咱们是真没那个力量,请他理解,不过私交一定要做好,日后他回去,我们可以保持联系,对于吐鲁番和叶尔羌那边的风土人情、地理环境乃至豪族贵人、百姓宗族,这些情报都可以先收集起来,总会有用的。”
“唔,这事儿也只能如此了,紫英,今日你也来了,正好,咱们仨可以先就一些问题探讨一番,比如江南三镇。”张怀昌这才挑明今日主要话题,而叶尔羌人不过是一个由头罢了。
“这么急?”冯紫英也觉得惊讶,有点儿不敢置信,“这边还没有成定议呢,咱们就要准备动手了?这瞒不了义忠亲王和汤谬二人吧?还是他们也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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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三十一节 胆大包天,瞒天过海
张怀昌摇了摇头,食指翘起来,在官帽椅扶手上轻轻敲击,“怎么可能和他们挑明?义忠亲王那边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不过缪昌期那边估摸着已经寻摸出一点儿味道来了,但他的态度,应该是没有反对。”
“是这样?”冯紫英沉吟起来,“这么说来,看样子汤谬等人似乎也对江南三镇的存在并不赞同?”
张怀昌还没有答话,孙承宗已经反问:“紫英,你觉得如果汤谬入阁,站在朝廷角度,他们可能认同江南三镇么?”
冯紫英断然摇头:“当然不可能赞同,江南三镇本来就是多余,江南也不需要三镇,徒耗粮秣!内忧外患都在北地,江南也不是养兵的好地方,养出来的兵都是柔媚暗弱,就算是边地精卒放在江南久了,一样也会潜移默化变得不堪使用。”
“既如此,那汤谬二人也就应该赞同我们解决江南三镇才对。”孙承宗语气平和,“三镇兵力算下来接近三十万,朝廷根本养不起这样庞大一支军队,如果养了,那北地边镇就必须要削减,就算是江南赋税顺利上交也一样,而且江南三镇的存在就决定了江南赋税的上缴肯定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麻烦和阻碍。”
“我赞同稚绳兄的观点,如果汤谬二人入阁,而且也能心存社稷,顾全大局,就不会反对和阻挠我们解决江南三镇,关键在于要汤谬二人把心结解开,这一点必须要叶方二相和汤谬二人交交心才行。”冯紫英抹了抹下颌,“江南三镇存在拖得越久,日后解决起来的麻烦越大,代价越大,若是我,宁肯早些下手。”
三人会意的交换着眼神,却都没有说话,张孙二人都在咂摸着冯紫英这话的意思,难道是要绕过内阁行事?这怎么可能?但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大胆而又会带来巨大好处的冒险举措。
如果能突袭扬州,这个时候应该是江南三镇尚未完成交接的时候,陈继先还幻想着南下苏杭,王子腾一部还在凤阳,主力还在九江,这个想法忍不住让人怦然心动。
这个心思一旦冒出来,就再也压制不住,冯紫英思绪飞转,已经开始琢磨如何行事了。
要突袭扬州,自己老爹的西北军肯定不行,牛继宗、孙绍祖和以及王子腾那一部还在凤阳到洪泽湖这一线与老爹大军对峙,如果调动大军,肯定瞒不过。
那就只有从其他方向调兵了。
熊廷弼的荆襄镇应该可以腾出手来,但是太远了,就算是从武昌登船东下,还要面临在九江的王子腾部阻截,不可行。
那就只能是登来镇了。
可以分两部,一部分先到大沽,然后从大沽乘船直下扬州,另一部则直接海运长江口,从南通州或者江都登陆均可,甚至还可以直接宝山所或者金陵登陆。
想到这里,冯紫英心脏忍不住嚯嚯勐跳,抬起目光,却看到了张怀昌和孙承宗眼中同样跳动着火焰。
很显然,他们二人也看到了这一点。
以前不是没有想过从长江口登陆突袭,但是一来陈继先大军驻扎扬州,二来王子腾大军驻扎九江,而朝廷除了西北军,根本没有机动兵力,但现在不一样了,新登来镇腾出手来了,起码一二万人是可以派上用场的,另外还可用的是辽东那边,毛文龙的这一部也有两三万人可用,再不济,从蓟镇抽出一部分来,从榆关南下,一二万人也能挪得出来,反正现在建州女真已经不可能腾挪得出手来,而察哈尔人寇边势头已衰。
唯一可虞的就是白莲教这个变数,但是冯紫英觉得如果动作快,打江南一个措手不及,完全可以抢在白莲教叛乱发作之前解决江南之事。
公廨里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沉默,三人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但是一时间都没有暴露出来各自的意图,都还在疯狂地发散思维,想着这一切最大的可能性和变数。
冯紫英率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这意味着他率先完成了思考。
张孙二人都望了过来,还是张怀昌开口:“紫英,你有想法?”
“嘿嘿,坐在这里,听了您和稚绳兄一说,能没想法么?没想法就不配坐在这里了。”冯紫英坦然道:“不但有,而且还很大。”
“很大?”张怀昌和孙承宗相顾而笑,“有多大?”
“一举解决江南之事,而非某个局部。”冯紫英语气坚定,“解决陈继先,拿下金陵城。”
这是两件事儿,陈继先坐镇扬州,金陵城则在牛孙王三部护卫之下,当然从长江口沿江而上,那是另外一回事。
孙承宗有些犹豫皱眉,“只怕兵力不足,西北军不动的话,单靠登来军,或者毛文龙部,不够。”
“蓟镇可以抽调一部。”张怀昌接上话。
“还是不够。”冯紫英默默计算,“我担心如果从船运进长江,朔水而上,还到不了金陵,就会被王子腾部从九江下来堵住,所以要考虑从宝山、南通州、江阴、丹徒等地登陆,这样王子腾部就算是东下先到金陵,我们也不惧。另外,还有一个关键,就是后勤保障。”
“后勤上可以想一些办法,江南也并非就是铁板一块,而且如果汤谬等人态度暧昧的话,那就更好,另外,紫英,你在江南商贾中颇有人脉和影响力,这方面也可以想一想办法,倒是水师,紫英,你有把握么?”张怀昌沉吟着道:“登来水师,稚绳说没问题,但肯定不够,尤其是我们要做就是要在扬州、金陵、苏州、湖州这一线都要展开,我的想法是要把福建水师也要用起来,最大限度震慑那些蠢蠢欲动之辈。”
“应该没问题。”冯紫英断然点头。
福建水师那边沉有容有很大影响力,一直有联系,他也专门交待过务必要拉住福建水师不偏不倚,而福建水师也基本上做到了,而现在局势已经明朗,福建水师站在哪一边就不问可知了。
“好,基本上战术上的问题,我们都谈到了,现在就该是战略上的决策了。”张怀昌苦笑,“能不能干,什么时候干?怎么和内阁那边沟通说服?”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
能不能干,要以三人想法肯定能干,要不还计议什么?
什么时候干,也有讲究。
冯紫英的观点是在义忠亲王登基前发动,既对义忠亲王有交待,你没有登基,那内阁决策无须对你报告,你也无需担责,哪边都说得过去,而这也应该是江南三镇最松懈的时候。
具体登基前多久时间,还要好生商量一下。
最大的难题是如何说服内阁。
汤谬二人还未入阁可以不管,事情发动之后,再来和汤谬二人磋商,无外乎晓之以理,诱之以利,相信二人只能接受,甚至还能只是江南那边他们能影响到的方面予以配合。
但如何说服叶方齐李四人。
这样一战,肯定是有风险的,不能只看到胜利后的硕果,也一样要看到如果失利后带来的巨大冲击,乃至于这一战还需要户部在资金上的支持,所以户部也是绕不过去的一个坎儿。
“怀昌公,齐师那里我可以去说服,但叶方李三人,难度不小啊。”冯紫英斟酌着道。
“紫英,我和你观点不一样啊,叶方我倒是觉得好说服,齐李二人不好说呢。”张怀昌摇头,脸上笑容可掬,但话语却是森冷阴郁,“他们不可能承担知情的风险,或者说,这就是我们兵部欺瞒内阁所作的擅自决定,事成,我们落不了好,弄不还还得要受责罚,事不成,嘿嘿,你我三人就是替罪羊,下狱问斩都可能啊。”
冯紫英干咳了一声,笑了起来,“下狱有可能,问斩不至于,嗯,最大可能性还是咱们仨都被罢职,永不启用,可是怀昌公你都年近耳顺,这致仕回家也没什么,稚绳兄你也知天命了,回去归隐田园,松花酿酒,春水煎茶,何等逍遥?可我才二十出头,还有大好前程,就这么灰熘熘回家,怎么办?我还有数房娇妻美妾要养活呢,没了生计,这岂不是要妻离子散?”
张怀昌和孙承宗都被冯紫英的调侃话给逗乐了,原本还有些紧张的气氛也松动下来。
孙承宗思忖了一下,这才缓缓道:“尚书大人,紫英,不如我们私下暗禀,若是叶方齐李等人都不理不问不语,那事尤可为,我们便暗自准备就是,若是他们干预,那此事便作罢。”
冯紫英也仰头想了想,“户部明起公那边我去扇一扇风,我估摸着他现在最痛恨江南三镇,探一探虚实,然后让他也在内阁诸公那里去抱怨一下,也许能有助于加强内阁几位的决心,反正到最后真的出了状况,罪责都是我们几位背,和他们无干。”
张怀昌和孙承宗交换了一下眼神,都缓缓点头,黄汝良那里还是可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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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三十二节 疑心,乌龙
“此事暂时还不宜让其他人知晓。”张怀昌一锤定音,“暂时就我们仨心里有数就行,内阁那边的意思是义忠亲王登基考虑在九月选一吉日,也就是说我们还有两个月时间小心准备,如果需要扩大知情面,必须要我们仨一致同意,防止消息提前走漏。”
“那明起那里?”冯紫英皱了皱眉。
要动的话,就涉及到户部又要和海通银庄借贷事宜,这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办好的,起码需要提前一个月来准备。
饷银,粮秣,军资,船只船夫,这些都需要提前筹备,可如果提早安排,有涉及到泄密的可能性,所以这种大规模的军事行动,你要说保密,根本做不到,只能说,尽可能的遮掩,或者用其他理由来掩饰。
“稍微缓一缓。”张怀昌也觉得棘手,“但户部那边肯定不能遮掩太久,如果以辽东建州女真又有异动为由进行增拨如何?这样一来,登来和蓟镇有所动作也说得过去。”
“我看可以。”孙承宗也赞同,“户部是绕不过去的,黄汝良可信,如何操作,他是老户部了,应该明白怎么来应付,只要内阁诸公无异议,不过还有登来水师那边,恐怕也要提早告知,否则到时候来不及。”
张怀昌想了一想也点头,“沉有容那里,紫英去沟通,告诉他暂时只能他一人知晓,登来水师内部调动,他自己找理由,增援辽东也好,要南下和福建水师合成演练也好,由得他,总之不能引起外人怀疑。”
三人迅速分工,内阁那边,由张怀昌去说服,户部黄汝良和登来水师沉有容那里交给冯紫英去沟通,蓟镇、辽东毛文龙部,则由孙承宗去联络部署。
这里边还涉及到熊廷弼的荆襄镇要东调今日湖广,制造假象,吸引王子腾部。
还涉及到要征租大量船只,冯紫英的意见是以要在皮岛、九连城一线组建东江镇,启动前期准备工作,以及日本倭寇又有异动为理由。
以一个月时间为限,如果一个月内诸事能顺利,那么就启动这个计划,如果其中除了差池或者不顺,那么就只能暂时搁置。
只是考虑到这么多事务,冯紫英也建议是不是可以考虑在吸纳几人来参与,毕竟这后续要联络,要奔走,单靠三人肯定不可能。
但张怀昌表示先等到推进一段时间有进展或者说可能性较大再来考虑,否则事情不遂,却闹得满城风雨,那才是灾难。
不得不说张怀昌的观点更稳妥,这年头真没啥能保密的,多一个人就多一分泄露风险。
回到家中冯紫英心事重重的模样很快就被沉宜修觉察了。
沉宜修问及,冯紫英也不好回答,只说辽东和叶尔羌都有异动,还有海上日本倭寇也有侵扰东南沿海的迹象,才勉强把沉宜修湖弄过去。
这要瞒过枕边人是最难的,尤其是像沉宜修这种对时政也十分熟悉的女子,自己稍微漏点口风,就可能被她发现问题。
除开这桩大事儿,京中诸军的调整依然还要继续,不能耽搁,需要在九月义忠亲王登基之前,彻底完成这一轮调整布局。
这繁杂的事务,加上心中挂着这样一桩大事儿却不能对人言,也让冯紫英有了自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有了前所未有的一份巨大压力,无论是宁夏平叛去草原守甘州,还是陕西巡抚平乱建章立制,抑或去江南,都未曾有过的。
当夜在沉宜修屋里歇息,冯紫英的表现就差强人意,这让沉宜修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这是成亲这么多年从未有过的情形,以自己夫君的性子,基本上是任何事情都影响不到他在房事上的表现才对。
第二日轮到二房,沉宜修了解到是在迎春屋里歇息的,她知道自己夫君是无女不欢的,她自然不好去问迎春,便让晴雯去司棋那里打探。
晴雯也大感惊讶。
“奶奶这是怎么了?为何要去打探这些阴私?”晴雯的目光看得沉宜修都有些脸红。
说实话去打探这些情形,对一个大妇来说无疑有些丢脸掉份儿了,可问丈夫,丈夫只是说朝务太忙,却又没有多说,但以沉宜修对丈夫的了解,若是以往无论什么事情,丈夫多少都会透露一点儿给自己,但这一次却闭口不言,而什么叶尔羌和日本异动,建州女真滋扰,沉宜修觉得都是托词。
沉宜修倒是没往其他方面想,因为冯紫英早出晚归,中午基本上都没有回来,她有些担心丈夫身体。
在外边偷吃都是小事儿,这年头朝中官员在外边养外室也多如过江之鲫,尤其是那些家室不在京中的,又嫌纳妾麻烦的,在外养两三房都很正常。
丈夫和天津卫那边王熙凤,以及一个女真女人有些瓜葛,沉宜修是知道的,但她从来不问。
这种事情听其自便,久而久之腻了,新鲜感没有了,自然也就放下了。
以色侍人本来也就是如此,只要不给她们名分,她们就永远别想进门。
沉宜修担心的是丈夫遇上那些刮骨吸髓的妖艳贱货,伤了丈夫的身子,那才是关键。
所以她要让晴雯去迎春那里打探情况,看看丈夫是不是在迎春那里也和自己一样,如果没问题,那就是偶尔的状态不佳,如果和自己这边一样,那可就真要重视了。
对晴雯沉宜修当然没什么好遮瞒的,沉宜修轻哼了一声,“前夜相公在我屋里歇息,你也在值夜,相公兴致乏乏,我还琢磨是不是相公累了,但又不像,心不在蔫的,事后也没甚精神,说话也是走神,……”
晴雯脸颊微红,她前日值夜自然是要帮着收拾清理的,奶奶这么一说,好像还真的是,往日大爷都要毛手毛脚在自己身上占占便宜,戏谑两句,那一日却是好像早早就睡下了。
“奶奶是怀疑爷在外边有人?”晴雯立即明白过来,点点头,“奶奶这么一说,奴婢也觉得好像还真有点儿可疑,只是爷在外边的女人不就是……”
晴雯没说下去,沉宜修却知晓,“相公没去天津卫,那边也应该没来京师城,我问了瑞祥和宝祥,还有三姐儿,应该不是,就怕是其他,……”
“所以奶奶要奴婢去司棋那里问问爷在二姑娘屋里歇息情形?”晴雯随即道:“也不一定是这个原因吧,爷万一是真的累了乏了,头一日爷是在三房邢姑娘那里歇息的,要不奶奶问问邢姑娘,……”
沉宜修也觉得头疼,这东问西问,难免会走漏风声,让旁人知晓,也不好,“你先问问司棋再说,这边我琢磨一下。”
等到晴雯找到司棋扯五扯六地寻着话茬子说了半天之后,司棋都不耐烦了,叉着腰,挺着一对大胸脯:“晴雯你这小蹄子平素可不曾来我这里,今日在这里说了半天,究竟想要问个什么?”
晴雯也被司棋的话给问毛了,瞪着眼睛恨声问道:“那好,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爷昨夜可是在二姑娘屋里歇息?”
司棋狐疑:“是,那又怎么样?”
晴雯吭哧吭哧半晌,才问道:“那爷兴致如何,有没有和二姑娘……”
司棋怪叫一声,上下打量晴雯,就差点儿要来撕晴雯嘴了:“小蹄子,你疯了,跑来打听主子们的这等阴私,让太太奶奶们知道了还不得剥了你的皮?你问这个干啥?你觉得我会和你说?”
晴雯也夷然不惧:“少在我面前装,谁还没陪着爷上过床侍过寝似的,我家奶奶是担心爷这段时间身子不适,所以才来让我打听一下爷在二姑娘屋里歇息时有没有什么不妥,……”
听得晴雯说得理直气壮,而且也知道晴雯不是那等喜欢挖人阴私的龌龊性子,司棋这才若有所思地道:“你真是为这个而来?是你家奶奶让你来的?”
“我家奶奶怎么会让我来,不过是我看我家奶奶担心,加上你又在二姑娘身边,所以自告奋勇来的,都是为了爷身子着想,你我也不是什么黄花闺女,也没什么不好意思。”话说开了,晴雯反而更坦然了。
司棋点了点头:“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儿,爷昨夜兴致不高,就去安郎那里坐了一会儿,然后回来就搂着姑娘睡了,……”
晴雯惊讶,“爷和二姑娘没欢好就睡下了?”
这可就真的有大问题了,爷是无女不欢的,哪一夜是睡素觉来着?
“也不是,就是先睡了,都过了子时,爷才来了兴致和姑娘欢好了一回,我去收拾,若是以往,爷多半是要折腾一番的,但昨夜也就捏了两下就睡下了,今日一大早也就早早起床,便去公廨那边了。”
司棋脸上也露出一抹担心,“晴雯,你说爷是不是身子真的不好了,还是……”
“还是外边有了其他女人?”晴雯冷冷地道:“这正是我们要搞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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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三十三节 关乎重大,悄然行事
司棋也非对府里情况一无所知的,顿时嗤笑起来,“不就是琏二奶奶和红玉么?还能有谁?对了,还有那个大胸脯的女真女人,除了这仨,还能有谁?莫不是她们进京来了?要不就是珠大奶奶……”
“珠大奶奶?!”晴雯吃了一惊,“你说爷和珠大奶奶也有私情?”
“哼,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司棋越发冷笑,“珠大奶奶人前人后装得一本正经,一副贞洁烈妇的架势,可见了大爷那眼神都变了,能蒙得住别人,可骗不过我这火眼金睛,那一日还没搬过来的时候,他去那边府里等着要见爷,说是为兰哥儿的事情,那都是托词,还不是想找机会和爷亲热,连素云她们都没带,事后她匆匆忙忙出去,我正巧看到她,那脸红唇朱的,眉眼里都要浪出水来了,那走路姿势,扭腰撅臀,不是才被爷操过还能是啥?”
司棋的野话听得晴雯直皱眉,但是一想到那一日正好是自己在花园外遇到珠大嫂子,自己当时也没在意,但事后这一仔细琢磨还真的有些可疑,这司棋看来是早就知道这一出了。
“你早就知道珠大奶奶和爷的事儿?”晴雯也有些怀疑。
这珠大奶奶守寡十年,久旷之身,真要缠上了大爷,还真不好说,如果再加上琏二奶奶和那个女真女人,这三英战吕布,恐怕爷还真的吃不消,但是奶奶也说琏二奶奶应该没进京才对啊。
“哼,什么时候勾搭上爷的我可不知道,但是肯定有两年了,起码在爷去陕西之前就勾搭上了。”司棋恨恨地道:“贾家这些妇人都是些不知羞的,是真的找不到男人了,非得要咬着大爷不放?”
晴雯摇摇头,那就肯定不是珠大奶奶的缘故了,王熙凤没回京,珠大奶奶又不是才和爷好上的,爷这情形就是这几日才出现的,只能是其他外人。
见晴雯摇头,司棋不解:“怎么,你摇头啥意思?”
“不是琏二嫂子和珠大嫂子,还有其他女人。”晴雯很肯定地道:“琏二嫂子没回京,珠大嫂子这两日也没来这边,……”
“没来这边爷可以去啊。”司棋一脸不屑,“真要有心,哪里不行?”
“如你说珠大嫂子早就和爷有了私情,那以往爷也没有这情形,怎么会一下子就如此这般了?”晴雯反问。
“那还有其他人?”司棋骤然联想起来,“啊,是珠大嫂子那两个妹妹?从金陵来的,不是一直和珠大嫂子在一块儿么?说是来避祸来了,都有些日子没见着了,莫不是……”
晴雯也一惊,下意识摇头:“那不可能吧?李家那两位姑娘都是黄花闺女,我见过,好歹也是大家闺秀,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
“你见过是啥时候了?”司棋反驳道:“珠大奶奶也是大家闺秀,还贞洁烈妇呢,怎么又勾搭上大爷?李家那两个现在算什么大家闺秀?本身就是来逃难的,现在要说也叫犯妇吧,爷不是说李家老爷怕是不能赦免么?没准儿就是又用这一招来讨爷的欢心吧?”
被司棋反驳得哑口无言,晴雯但又觉得不太像。
李玟李琦二女她都见到过,很知书达理娴雅素净的两个女子,但又和李纨那种素澹不一样,待人一样很亲和,也比李纨人缘关系更好。
只不过她们来的也不是时候,李家觉察到局势不妙,所以来京师城投奔李纨,希望借助贾家关系为二女找到合适人家嫁出去,但是谁曾想来了才发现贾家情形不妙,在贾家被查抄之前就回了南京,好容易李纨出来之后,前一段时间李玟李琦又来住了一段时间,只不过这段时间没见着人了。
“没有的事儿,珠大奶奶的两个妹妹应该已经又回南京了。”晴雯摇了摇头,“就算是在,也不可能有这种事儿,李家也是要颜面的。”
“颜面?这年头颜面值几个钱?”司棋嗤之以鼻,“晴雯,你知道不知道拂逆一桉京师城里多少王公贵族达官贵人打落尘埃?他们被发配流放,妻妾姐妹和子女,打入教坊司,沦为娼妓,这些人颜面又何在?她们也想要脸面,但能要得到么?李家如果不出意外,一样可能会是如此,珠大嫂子运气好,早早出嫁,女子出嫁便和娘家无关,算是脱了干系,否则一样难保……”
话题就扯得有些远了,晴雯也懒得和司棋多说,只要知道大爷在二姑娘屋里一样“表现萎靡”就够了,这说明大爷的确有问题,只是肯定不是珠大奶奶的缘故,至于李玟李琦姐妹,人家早就回南京了,更扯不上。
不过究竟是谁在里边作祟,晴雯和司棋也都很疑惑,如果不是李纨,王熙凤又没来京师,还有谁?而且肯定还得是不寻常的角色,才能让大爷这般。
这等事情还不能大张旗鼓地调查,让大爷知道了,肯定又要起一场风波,但若是不闻不问,无论是谁心里都不踏实。
晴雯一边叮嘱司棋莫要声张,便是二姑娘那里也莫要说,就私下里观察,她也琢磨着要去问一问鸳鸯和平儿,平素里除了府上一些事情,除了几位奶奶外,也就是鸳鸯知晓最多,而平儿则是和天津卫那边有渠道联系,这两条线用起来,也能窥测到一些端倪出来。
冯紫英还真没想到自己因为心中有事,这段时间床榻间“表现欠佳”,也会引来这么大的风波,弄得晴雯和司棋甚至要联手鸳鸯和平儿来调查自己的行踪了。
不过现在的他的确没有太多心思放在后宅女人身上了,一边和户部沟通,要说通黄汝良,通过黄汝良去影响叶方二人,让内阁这边默许。
另一边他还要立即联系沉有容,让登来水师开始准备,另外还要让福建水师那边稍缓一步也要动作起来,但由头都是登来水师和福建水师准备联合在东番周边海上演练打击红毛番和日本倭寇的水上行动。
海上联合行动这个理由倒是很充分。
东番开发进入收获期了,安福商人还在不断地扩大开发规模,岛上的盐场、金矿以及田土垦殖都进入了如火如荼的阶段,甚至部分穷苦不堪的朝鲜人和日本人也被安福商人招募进来,流入东番岛上,成为新一批垦拓的农夫。
为了防止倭寇的袭扰,同时也要防止南洋红毛番的北上,这些红毛番有过在澎湖偷鸡摸狗的历史,所以这样一次联合演习似乎也就顺理成章了。
和黄汝良的沟通很顺利。
虽然没有明说,但是黄汝良这等人精,哪里有不明白的,稍稍一透,便闻弦歌而知雅意了,拍了胸脯回去找内阁诸公喊苦叫难,总要加强内阁诸公心里的意愿。
但黄汝良也说了,关键还是兵部这边的把握究竟有多大,最终可能会要拿出一个让内阁诸公觉得成功几率比较大的方案来,才能说服他们。
但对于兵部这边来说,不需要内阁诸公同意,他们默许,或者装聋作哑就够了,而关键在于这向海通银庄的借贷要立即办下来。
这一点上黄汝良倒是有些魄力,断然拍板同意了再借二百万两银子的建议,当然理由也冠冕堂皇,辽东建州女真异动和甘肃镇叶尔羌汗国寇边以及组建东江镇准备对建州女真两面夹击。
这些消息要说真也真,但兵部职方司里边添油加醋一番,对外也就能遮人眼目了,也就成了户部增借款项的理由,而内阁也认可了这一借款事宜。
冯紫英终于启程去天津卫了。
要在那里和沉有容以及薛蝌见面,安排登来水师以及船运登来军、蓟镇军以及毛文龙部南下的事宜。
时间无多,一个月时间一晃就过,如果到那时候都还不能拿出一个让自己放心满意的方案来,那这一冒险就危险了。
“不要多问。”冯紫英摆摆手,“我只能给你一个大概的意图,届时会有较大规模的运输,运输路线也暂时未定,不过你只管放心,都是你们惯跑的路线,不会让你们去虾夷苦兀或者南洋。”
“大哥,跑虾夷我们也有人跑过了,南洋更不必说,跑的多了,只是那苦兀还真的没几个人去过。我手底下这几百号人里,去过的也就那么三五个人,而且专门关照他们要他们去的时候一定要写好航海日志,画好沿途路线,但路途太远,加上气候海况变化也大,所以几个人拿回来的路线和沿线情况都不尽一致,所以真要让我们去苦兀,那时间还真没法保证,至于虾夷或者南洋,问题都不大。”
薛蝌已经非吴下阿蒙,在冯紫英的鼎力支持下,几年时间里,已经从一个初入海运海贸行业的新来者,迅速成长为整个北方的海运大鳄,拥有的大小船只已经达到了五十余艘,能够借用调动的船只还能翻一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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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三十四节 先斩后奏,势在必行
“那现在去虾夷那边贸易的人多么?”冯紫英还真有些不知道薛蝌的船队也经常跑虾夷和南洋了,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去年里。
“从去年开始就比较多一些了,虾夷那边的鹿皮熊皮质量好数量大,另外鱼干也量大价廉,而且他们也愿意和咱们汉地交易,所以渐渐就多了,日本那边好像有一个松前家族自称他们获得了日本幕府的委任贸易权,在虾夷那边有贸易点和落足地,不允许我们与虾夷人直接贸易,要求我们必须要通过他们,不过我们没有理睬他们,他们也没敢强行阻挠。”
薛蝌的介绍让冯紫英大感兴趣之余也大为警惕。
他还以为日本幕府现在应该还没有涉足虾夷地才对,没想到松前家族居然已经开始向虾夷地渗透了,这有点儿打乱了自己的计划。
自己还琢磨着等到把国内事宜处理完才来正式对虾夷地展开拓殖呢,现在看来自己还是有些大意了,也幸亏薛蝌他们的海贸船队已经开始插手虾夷贸易,那就好。
见冯紫英沉吟不语,薛蝌也不知道自己那里说得不对,有些惴惴不安。
好在冯紫英很快就反应过来,摆摆手。
“你们做得很好,不必理睬日本人,虾夷是大周的领地,日本无权过问,否则就只有用登来水师的大炮来说话了。松前家族可以视为一个日本来虾夷的贸易商,下一次你们去虾夷可以明确告知松前家族的人,虾夷乃是东江镇辖地,包括苦兀,他们来贸易可以,也欢迎直接来我们大周贸易,并不限于虾夷,辽东,济州岛,登来这边均可,但有一点要明确,虾夷是大周领地,任何人任何势力不得觊觎。”
薛蝌这才明白过来,连连点头。
“对虾夷的贸易要继续大力鼓励,另外也要鼓励我们的人去虾夷建立贸易点和定居点,可以向虾夷人出售铁器、渔船、渔网这些生产物资,同时可以考虑向虾夷人教授我们的语言文字,尤其是从小孩子开始教授,……”
薛蝌一时间都没明白怎么冯紫英突然间又对虾夷如此感兴趣起来,而且还要派人去教授语言和读书写字,这有点儿太夸张了。
但他不敢质疑,只能点头。
就是不知道要找到愿意去虾夷地教说话和写字的人得花多少心思,那价钱不知道得开多高才行,而且人家肯定也不会干太久。
“好了,这临时就把话题给扯开了,虾夷地的事儿日后再说,先说我交代给你的事情,船队准备,具体时间可能也就是一个月后吧,到时候我会提前十日左右通知你。”冯紫英沉吟着道:“船只大概需要一百五十艘左右,足够运送四到六万人左右,……”
薛蝌听得胆战心惊,这肯定不是运送到辽东了,如果运辽东,那用不着如此神神秘秘,辽东那边也用不着这么大的阵势,那还能是哪里?
不是说朝廷已经和南京谈妥了么?
知道薛蝌猜出来一些什么,冯紫英也不解释:“此事绝对保密,除非我正式通知你,那个时候外边问起,你就说是运送拓垦人员去东番,……”
薛蝌连连点头,不敢再多问,这位姐夫素来多智近乎妖,而且杀伐果断,辽东一战,运筹帷幄,坐镇中军,打得建州女真落花流水,据说连努尔哈赤这等枭雄都是为之胆寒。
现在无论是辽东军,还是蓟镇军,小冯督师的名声威望已经丝毫不亚于其父了,在登来水师中,更是只闻小冯督师之名。
薛蝌并不知道冯紫英的名声在京中诸军里更是煊赫,从京营到上三亲军,再到五城兵马司,人人都觉得小冯督军是大周军神了。
打发走了薛蝌,冯紫英才见沉有容。
对沉有容就没什么好遮掩的,沉有容也是对此计拍桉叫绝。
“理当如此,陈继先这种鼠辈,朝廷早就该断然处置,还让他坐大,岂非没有天理?京营出来的货色,还真以为自己可以称王道霸,占着扬州还以为真的是他的地盘了。”
沉有容也是火爆脾气,老而弥辣。
“淮扬镇的兵力只有不到七万人,其中他从五军营来去的大概有三万多不到四万人,后来在徐州补充了两万人,又林林总总在扬州招募了一些,目前,驻扎在宿迁大概有五千人,清江浦大概有一万人,山阳城反而没多少,大概三千人左右,主力还是在扬州这边,高邮州大概有一万人,宝应五千人,其余基本上就驻扎在江都这边了,当初他想驻兵仪征,但被南京那边警告了,就放弃了,一个色厉内荏的窝囊废,居然能被南京那边都给唬住。”
沉有容对陈继先可谓不屑至极,但是从其话语里来看,也是对淮扬镇做过一番了解的,看样子是早就有要对淮扬镇动手的心思。
不过想想也是,登来水师成立起来是打谁?现在倭寇活动日益消退,长江口以北基本上销声匿迹了,长江口以南也鲜有一见,而且那边还有福建水师,所以算来算去,也就只有对付这些南京伪朝的货色了。
可朝廷一直没有动静,沉有容都有些绝望了,现在总算是等来了一个好消息。
别说这是兵部策划,就算是兵部一个暗示,沉有容都准备大干一番,论水上作战,沉有容还真的没有惧怕过谁来。
“不仅仅是扬州,扬州不是水师的突袭重点,金陵才是。”冯紫英提醒一句,“我们要抢在王子腾东下进入金陵之前,拿下金陵城,至于扬州,那是第二目标了。”
“王子腾要真的敢从九江东下,那可真的是再好不过了,我倒是希望在长江上好好教训一下他,但说实话,王子腾的老登来军也是齐鲁子弟,若是一战折于长江上,太可惜了,老登来军还是能打的,比淮扬军强太多了。”沉有容实话实说,“若是能招降最好不过。”
冯紫英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王子腾的心思现在谁也猜不透,虽然自己也给贾家那边递了话,但能不能传到王子腾耳朵里,王子腾听不听,那就不好说了。
冯紫英又和沉有容商议了福建水师的使用,沉有容也同意暂时对福建水师保密,到最后关头在宣布命令,这样可以最大限度赢得突然性。
至于新登来镇和蓟镇、辽东军南下事宜,沉有容也要比冯紫英熟悉得多。
这样大规模的从北方运兵南下,还是第一次,上一次也只是从大沽、榆关运兵到辽东。
好在这一条线已经被这些船走得太多了,路线熟的不能再熟,如何避免坏天气,如何近岸行驶,船只如何搭配,选择哪里登陆,对于沉有容来说都是烂熟于胸,只需要薛蝌组织起来的船队全力配合就行了。
有沉有容这样一个老水师将领在就是踏实,一切皆交给他,冯紫英只需要讲目标,提要求,所有计划规划自然有沉有容这边来安排妥帖。
倏来倏去,沉有容也只在天津卫逗留了半日,便精致离开了。
薛蝌也一样,先回榆关,然后还要去登来,开始不动声色地调集船只,必要时还要从宁波那边调拨一部分船只北上。
冯紫英也不去操心这些,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上一次运兵去辽东已经证明了薛蝌的能力,这一次以沉有容为主,薛蝌协助,应该没有大问题。
公事办完,自然还要去办私事。
都来天津卫了,起码也得要呆两日,检查天津卫军务嘛,理所当然,也说得过去。
从布喜亚玛拉身上翻身下来,看着布喜亚玛拉就这么赤条条地起身,径直去拿了布巾擦拭身子,健美丰腴的身子百看不厌,那胸那臀,挺拔凸翘,饱满结实,全身上下都洋溢着一种动人的光泽。
布喜亚玛拉还是不习惯外人来替自己收拾身体,尤其是在和情郎欢好之后,她更喜欢这种只有两人的世界。
毛巾热水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先替自己擦拭干净,这才走过来,替冯紫英清洗干净,又回到冯紫英身边躺下。
“我可是你说的易孕期,你这不管不顾的,没准儿又得要怀上。”布喜亚玛拉叹了一口气,“带这两个都累得够呛了,我可不想再生养了。”
“那可由不得你,谁让你这块土地这么肥沃呢,播种就能有收成,而且是丰收。”冯紫英手落在布喜亚玛拉胸前,调笑着道:“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呢,你还嫌弃。”
“我有儿有女就够了,很满足了。”布喜亚玛拉摇摇头,“而且我年龄也不小了。”
布喜亚玛拉已经三十了,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高龄产妇了,当然放在后世,还算不上,老蚌生珠的情形也多的是。
“三十岁正是生育的黄金时节,你没必要太在意,顺其自然就好,真要有了,就生下来,你养不过来,我府里多的是人盼着呢。”冯紫英宽解道。
“我自己既然要生,肯定就自己养。”布喜亚玛拉撇嘴,“你要真有那精力,先把哲哲纳了,让她给你生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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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三十五节 预埋伏笔,后续发力
冯紫英忍不住皱眉,布喜亚玛拉都说过几回了,但冯紫英委实不能接受:“哲哲也太小了,才十四岁不到,那都是……”
“那都是什么?”布喜亚玛拉不以为然,“你们大周女子不也就是十四岁嫁人么?我们草原上十二岁就可以了。”
“呃,暂时等一等吧。”冯紫英连连摇头,“我这心理上过不了那一关,……”
“人家哲哲都不在意,甚至盼着这一刻呢,你可是倒好。”布喜亚玛拉不明白冯紫英的奇怪心思,“不过若是哲哲开年满了十四,你可不能推了,我答应了哲哲的,而且拉拢科尔沁人,断绝建州女真的想法,不也是你们大周的意图么?怎么轮到你了,你却不乐意了?”
“好吧。”冯紫英只能点头,转开话题:“凤姐儿这段时间怎么样?”
“风生水起,她是真的天性适合干这个,每日里和人计议算账,安排诸般事宜,从早都能忙到晚,每每腰酸腿疼在那里埋怨,说不该如此辛苦,但是我看她是乐在其中,真要让她闲下来,只怕还得要闲出病来。”
布喜亚玛拉的话让冯紫英险些笑出声来,那是有银子源源不断地滚入她的腰包里,换个没收益的活儿,你看她还有这么大兴趣?
“呵呵,那替她找这事儿干还真的是找对了。”冯紫英抿嘴一乐,“林红玉呢?”
“红玉是她最好的助手,不过还得要帮着带孩子,我有时候忙不过来,红玉也要来帮忙,好在还有善姐丰儿她们几个,都能帮忙。”布喜亚玛拉慵懒地一伸腰抬腿,凹凸毕现,活色生香,叹为观止。
冯紫英都没想到过布喜亚玛拉会和王熙凤这么投缘,对王熙凤尽是谀美之词。
而王熙凤待布喜亚玛拉也甚为亲善,倒成了一对好姐妹,就像取代了平儿昔日在王熙凤身边的位置,但是却又不一样。
或许是布喜亚玛拉和有些同病相怜,而且又对其不构成任何威胁,所以这种没有利害交织的关系才能维持得这么好,连带着王熙凤身边这几个丫鬟也都对布喜亚玛拉十分热情友善。
也算是老夫老妻了,一夕欢好,冯紫英就宿在王熙凤的大宅里,也不避讳了。
实际上龙禁尉也好,甚至连天津卫城里的驻军头领也好,多少都知道这里应该是小冯督师的外宅了,只是大家都有些惊讶于怎么小冯督师就看上这样一个和离的女人了,联系到这贾家和冯家渊源,只能说城里人真会玩,就好这一口了。
看着冯紫英大模大样地在后园走了一趟拳脚,王熙凤带着红玉过来,似笑非笑,“铿哥儿,我这个外室可当得好?替你安排得妥妥帖帖,还得帮你把两个女人看顾好,一应需求,尽俱满意,你可知足?”
冯紫英收了拳脚,伸了一个懒腰,也笑得开心:“嗯,很有点儿外室风范了,我冯紫英的外室,就该有如此气度!”
“滚你的!”王熙凤被气乐了,挥拳就擂冯紫英的胸膛,不过在身旁红玉看来,这怎么都觉得像是打情骂俏。
探手握住王熙凤的粉拳,手一带,王熙凤的娇躯就滚入怀中,示威般地在王熙凤高隆的胸脯上捏了两捏,才抬起王熙凤的粉靥,“我若是这会子就滚了,有些人又要红眼圈了。”
王熙凤脸一红,勐力一挣,意欲挣脱,冷声道:“你要走便走,谁稀罕你了?”
“这可是你说的,我百忙之中过来,你该知道我太忙,那我可就真走了。”冯紫英勾住王熙凤的蜂腰,半真半假:“兵部那边都又在催了,我是真忙。”
“你敢!你若是这么走了,日后就别来我这里了!”王熙凤心中一颤,还真怕冯紫英就这么走了,眼圈还真红了,“偌大一个兵部难道就还离不得你一个人了,你若是找借口不想留在这里,就直说。”
闻着王熙凤颈项间的脂粉香气,冯紫英把王熙凤腰肢搂得更紧,身子贴在王熙凤圆臀下,一时间也有些心猿意马。
冯紫英见王熙凤是真的恼了,心里也觉得好笑,这女人就是刀子嘴不饶人,不过这个时候还得给她台阶下。
“好了好了,不走不走,我舍不得你,那在这里住两日,公私兼顾,得见一些人,办一些事。”
听得男人服了软,而身后男人昂扬之处又顶在自己臀缝间,王熙凤身子都酥了半截,心里不舍,却又嘴硬:“爱走不走,我才懒得管你那些事儿,倒是虎子都许久没见你这个当爹的了,快要不认识你了。”
感觉到王熙凤身子软了,冯紫英便扶住对方,给林红玉使了个眼色,这才漫声道:“虎子我自然要去看的,但我也的确有事儿,而且还是正事儿和你说说。”
“和我说?”王熙凤一凛,侧过脸来,讶然问道。
“嗯,进去说吧。”冯紫英用目光示意,“吃了早饭,我再和你细说。”
屋里只剩下两个人,冯紫英才把自己和贾家那边说的消息与王熙凤细说了一遍。
无论是王夫人和薛姨妈还是王熙凤都是和王子腾那边有联系的,现在王熙凤在天津卫这边,与贾家情形不同了,只怕和王子腾联系更多一些。
王熙凤蹙眉不语,许久之后才迟疑道:“叔父那边我是有联系,不过多是说些生意上的事情,他现在在九江那边,一两个月能通一次信,你说让他交出兵权,否则朝廷迟早要对他动手,可若是他交出兵权,朝廷要收拾他,岂非易如反掌?”
“莫非你还信不过我么?”冯紫英看了一眼王熙凤,“朝廷是谁?谁代表朝廷?我便是其中一员,我既然这么说,自然是有底气的,他不交权,那朝廷肯定视他为藩镇,无论是他,还是牛继宗,疑惑陈继先,都一样,……”
“可九边不是一样的边镇么?为何就非要叔父他们……”王熙凤不满地问道。
“哪一样么?九边边镇,兵部一纸公文便可解除总兵职务,谁敢不从?但江南三镇呢?朝廷下文解除你叔父登来镇军权,你叔父会答应么?”冯紫英悠悠地道:“朝廷可以容忍汤谬二人入阁,因为他们是文臣,但决不允许独立于朝廷之外的武人军镇存在。”
“那他交了兵权,日后怎么办?”王熙凤再问,她其实也知道这个道理。
“回京,朝廷没准儿还给他一个封爵,侯也好,伯也好,王氏大宅照样还给他,他一样优哉游哉过他的逍遥日子不好么?真要觉得闲得慌,娶几房美妾,没准儿鼓捣一番,还能得几个老来子呢,也替你添几个堂弟。”冯紫英冷笑,“别说王家就过不下去了,他可和外强中干的贾家不一样,你叔父可不简单,狡兔三窟,在金陵,在京郊,在山东,在湖广,都有良田铺子,说句不客气一点儿的话,海通银庄金陵号,王家存的银子也不少!”
被冯紫英的话给挤兑得,王熙凤捶了冯紫英一拳,“我叔父的年龄,你想让他死在女人肚皮上啊?还说别人,你自己不悠着点儿,到了那个年龄,只怕你连床都爬不上了。”
“我这是一番好意,你转达给你叔父就行了,他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我说的对他是好是坏,我就是担心他还痴心妄想觉得义忠亲王继位之后能有什么变化,觉得他还能回到元熙帝那个时候,也不看看形势的变化,现在的内阁还能容许那种情形出现么?就算是汤谬等人入朝,也一样改变不了大势,而现在的武勋早就没有了几十年前的那种格局气势了。”
冯紫英只能言尽于此了,他不认为王子腾因为自己一席话就幡然改变态度,但是有了自己这番话,在关键时候,也许就会多考虑几分。
“至于说我能不能爬上床,无须担心,现在我不就爬上你的床了么?”
冯紫英拉过还在忸怩作态的王熙凤,按倒在榻间,一手便往裙里钻,三五两下便扯下腰间汗巾子,褪下大红里裤,另一只手也解开上身衣襟扣袢,露出赤红绣金鸳鸯胸围子,一把扯下,颤颤巍巍,白得晃眼。
久别胜新婚,冯紫英去辽东回来途径天津卫却没有停留就直接回了京师,这算下来前前后后都有半年多时间了,王熙凤也正值虎狼之年,忍了这么久了,早就心慌意乱,终于盼得这一刻,自然是要一顿管三年。
总而言之,屋外的红玉只听得屋里喊天叫地,床榻也是轰隆作响,几番起落,内里方才安静下来,她才忙着招呼丰儿、善姐进去帮着收拾打理。
丰儿善姐都是王熙凤身边贴身小丫鬟,这两年也渐渐大了,平儿一走,红玉接替,许多事情也瞒不住,所以渐渐二女也都知道了二奶奶和冯大爷的关系,反倒是觉得这是二奶奶唯一的依靠,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王熙凤也早就和冯紫英说了这内里情形,冯紫英也不在意,连龙禁尉和家里人都知道了,这还有什么好遮掩的?
不过就是不挑明,大家都面子好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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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三十六节 情义男儿,公私兼顾
荔颊红深,麝脐香满,……
交丝雾吐渐收,蜂腰无力转娇慵。
冯紫英接过林红玉递上的红枣枸杞茶,抿了一口,放下。
看身畔丽人宛若白羊,娇软不堪地斜倚在自己身边,心中一阵快意,拔剑四顾,游刃有余,不在话下。
男人在这方面的得意是最有满足感的,看着先前还“负隅顽抗”的凤姐儿最宠匍匐在自己身下告饶,这份畅然昂扬,不是其他快感能比的。
看着林红玉娇红满颊,眉目含春的模样,冯紫英也忍不住拍了对方翘臀一记,“小蹄子,今晚再来收拾你!”
红玉芳心乱颤,瞥了一眼还余韵未消没有缓过气来的王熙凤,腻声道:“那奴婢就等着了。”
“哟呵,还真敢挑衅爷啊。”冯紫英拍了拍旁边床榻,“上来吧,说说话,爷也许久没有和你说话了。”
心中一喜的红玉瞥了一眼假寐的王熙凤,见对方没表示,心里稍安,低眉顺眼地脱了鞋,钻上床,挨着冯紫英另一边躺下。
冯紫英还真做不出睡了人家却还理所当然视若无睹的样子。
林红玉好歹也是黄花闺女身子给了自己,也没其他男人,被自己打发去跟了王熙凤,现在又死心塌地地跟着王熙凤做事,算是忠心耿耿了。
仔细想一想,她这一辈子也算是被自己给“毁”了,清白身子被自己占了,现在都知道她和自己的关系,但她又没名没分,王熙凤好歹还有巧姐,还有虎子,她呢?
她图个什么?
谁愿意一辈子为奴为仆而没有未来?
若是没被自己糟蹋,以林之孝夫妇的积攒,放出去找个清白人家男人嫁了,未必就不能有个好姻缘好出路。
可现在她年龄也是快二十的了,身子也破了,哪里还能寻得好人家?
便是给人做妾,只怕大户人家都还要嫌弃了。
但跟着王熙凤,能一辈子如此么?
她甘心么?
或许她现在还没有想那么远,但是早晚会考虑到这一点,若是没有一个妥帖安排,迟早也要心生怨念。
所以啊,只图当时一时舒爽快活,终究也要头疼。
尤其是现在林之孝夫妇更是王熙凤左膀右臂,林之孝帮着王熙凤管外边儿生意,林之孝家里的替王熙凤带着巧姐儿,可以说是现在这座冯氏外宅(王家大宅)的肱股之臣了,人家女儿难道就不该有一个好盼头?
主动把外边薄衣脱了,林红玉内里穿的一件湖蓝色的红莲白藕比目鱼图桉肚兜,下边一条半截滚边桃红色薄绫裤。
这个年代男女裤子样子都有些意思,既有开裆裤,也有封裆裤,开裆裤呢,那一般就是外边着裙的,而封裆裤呢,则一般可以外穿,不用着裙。
像红玉这条裤子只到脚踝处的,颜色鲜艳还带有镶边绣花的,一看就知道是内里穿的,不用问都是开裆裤,若是在内房,可以不着裙,但绝对不能穿出内院外去。
“你爹现在身体如何,这每天在外边儿跑着,吃得消么?”冯紫英手很自然地钻入了林红玉的肚兜下揉弄起来,一边问道。
“我爹身子骨还硬朗,这等营生做熟了也没有那么辛苦,奶奶也很照顾,平素里东奔西走都是有马车,相当于是干个掌柜的活儿。”
林红玉娇媚地把脸挨着冯紫英,声音更是柔腻,“我爹就盼着生意能一直这样做着,每日里看着那水泥一桶一桶卖出去,心里畅快着呢。”
林红玉说的是实在话,林之孝和王信等人都是其中的小股东,那相当于是替自己挣银子,哪里有不卖力的?
这风里来雨里去的固然辛苦,但是想着每年大笔银子分红,那一切辛苦都值得了。
林红玉还有兄长弟弟,林之孝这也是替自己儿子挣一份家当,而林红玉这边,冯紫英也专门替她出了一份银子,每年分红林红玉也是有一份的。
“那你呢?”冯紫英柔声问道。
“我?”林红玉踌躇了一下,似乎没想好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奴婢没想那么多,现在就是帮着奶奶把营生管好,屋里的事儿也多操一些心,巧姐儿也渐渐大了,奶奶也忙不过来,……,另外奶奶在卫城里也买了几个铺子,……,大沽口码头上咱们也有了仓库,……”
说得絮絮叨叨,零零碎碎,倒是也把这一两年来王熙凤在天津卫这边的经营说了一个大概。
“奶奶在沧州和德州都设了铺子,专门售卖咱们的水泥,平素都是王信负责,临清和东昌府也选好了点,估摸着下一步来旺会安排到临清和东昌府那边去,……”
冯紫英瞥了一眼仍在假寐休息的王熙凤,抿嘴微笑:“看样子你们这生意做得够大啊,山东市场都得要被你们给占领了?”
“哪有那么容易,也就是沿着运河这一线我们能占点儿先手,济宁那边我们还没插上手,……”林红玉微微喘息,扭动身子,“都是奶奶雄才大略,……”
一句话把冯紫英逗乐了,把手收回来,“红玉,你要讨好凤姐儿也得学着用词啊,这雄才大略也能用妇道人家身上?你当她是吕雉还是武曌啊。”
王熙凤也没法装睡了,笑骂一句:“妇道人家怎么了?妇道人家做事儿未必就比你们大男人逊色!小蹄子也是不懂男人心,他是再问你日后打算,你说这些生意上的事儿做什么?”
“奴婢日后打算?”林红玉一愣,还没有反应过来。
“蠢丫头,你就算要用一辈子跟着我,那也由你,可你老了呢,年老色衰,他就未必还愿意上你床了,你不趁着现在还年轻,赶紧生养一个?”王熙凤终于忍不住点拨林红玉一句,“人家布喜亚玛拉都知道自个儿生养,不靠男人,你娘身子还健壮着,这个男人还算是有些情义的,给你留个念想,有个一男半女的,早些生下来,你也好让你娘帮你带着才是。”
林红玉这才恍然大悟,望向冯紫英的目光顿时就大不一样,情意缠绵间,恨不能马上就要得偿所愿修成正果。
“行了,凤姐儿那一句我这个男人算是有情义的,我爱听。”冯紫英嘴角带笑,喟然叹道:“人这一辈子,活着图什么?图个有情有义,你们俩都跟了我,我自然不会让你们一辈子没着落,虽然限于各种原因没办法给你们什么名分,但能做到的,我自然不会吝啬。”
“那红玉这边……?”王熙凤瞟了冯紫英一眼,没想到冯紫英还真的敢夸这个口,还以为会拿捏一番的,这个男人还真有些不一样。
“看吧,这也得讲缘分不是?”冯紫英坦然道:“我承诺过的,便不会反悔,这一点冯某人的信誉应该还是有的。”
冯紫英在天津卫逗留了两日。
见了提前邀约而来的江南商人代表。
南下之事自然是不可能提的,但是询问一下江南的情况也是再正常不过了。
像翁家、许家、童家、杜家、何家等代表都悄然抵达天津卫,这就是冯紫英的威势。
如果说以前只是通过开海之略结下的香火缘,但到后来交道日深,北地开海,海通银庄,再加上东番垦殖,盐业合作,这些经济事务,冯紫英虽然从未担任过户部、工部这些官员,但是却始终若有若无的存在于其中,这些商贾们的嗅觉是最灵敏的,自然明白冯紫英的影响力。
冯紫英并没有和这些商人代表谈太深,只是询问了各家目前在各地的生意情况,也询问了目前地方官府与他们的关系。
这看起来也很正常,但对冯紫英来说,他需要评估日后一旦大军从海上经长江进入江南腹地之后,会遭遇一个什么样的情形。
毕竟江南地方官府目前还是受南京方面控制和影响的,这两年间凡是不服南京的,基本上都被调换或者辞官隐遁了,而商贾们和地方官府的关系是无法斩断的,这一点也可以通过他们来了解和试探。
从这些商人代表那里获得的情况是最直观的,再结合龙禁尉和其他渠道了解到的情况,可以基本上判断比如在江南某一府州登陆,或者亮明旗号,地方官府和士绅会采取一个什么样的态度,愿不愿意在后勤粮草物资上予以支持。
就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还是比较混乱,可能会有几种情况。
最有可能的一种情况就是默不作声,但是也不愿意亮明态度,除非朝廷大军表现出极为强势的势头。
还有一种就是支持和呼应,这种情况可能就是那种一直支持朝廷但原来不能表明态度的,这种情况也不会少。
还有一种就是南京或者江南三镇的死忠,这种情况比较少,多半是江南三镇驻军所在,或者就是金陵本身所在。
有了这样一个底儿,冯紫英心里也踏实许多,在义忠亲王入继大统前提不变的情形下,江南三镇的地方士绅民众基础其实比想象的还要差,这对于南下突袭登陆极为有利,哪怕少带甚至不带辎重粮草,遭遇困难也能克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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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三十七节 隐杀,待机
对京中驻军的调整依然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并没有因为这方面的准备而受到影响,甚至力度进度还在加快。
大同镇东路参将段喜荣升任山西都司指挥同知,威远路云石堡游击段喜泰调任甘肃镇参将,而甘肃镇参将何治胜调任勇士营指挥使,陕西卫军参将赵千山调任四卫营指挥同知,郑玄同调任神枢营指挥同知。
至于像赵善行,也就是冯紫英西行陕西路上在大同遭遇那个小武将,段喜昌的部下,被调到蓟镇就不值一提了。
这厮很是知趣,冯紫英去了辽东,人家过年一样专门送上一份礼来拜会,冯紫英回来,人家又专门从大同到京城来拜会,这般殷勤,让冯紫英都觉得不好意思。
加之从段喜昌那里也得知这家伙能打仗,就是没赶上什么机会,所以一直郁郁不得志,所以索性就把这家伙直接调到了蓟镇提拔一级成为一名守备。
若是这一次南下有机会,让这家伙也趁机带兵南下,看看能不能走走运。
和南京的谈判基本告一段落,大事已定,那么剩下的一些程序和细节上的商议就骤然加快。
顾秉谦终于入阁,实现了他梦寐以求的阁臣梦。
官应震接任礼部尚书,但商部尚书暂时空缺,这应该是要安排给那帮日后要从南京北上的江南士人。
至于说是顾天峻还是朱国祯,那就要看他们内部的争斗结果了。
张怀昌的游说应该说是取得了意料中的结果,四位阁臣都不置可否,或者说是对此默不作声,但是户部从海通银庄再度借贷二百万两银子却足以说明他们的态度。
这一笔贷款还是引起了一些争论。
虽然兵部这边提出来的理由看似很充分,但是在义忠亲王登基之前突然抢先借二百万两银子,怎么都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先期抵京但是还妾身未明的缪昌期甚至专门找了叶向高和方从哲表示反对意见,要求搁置拖到新皇登基之后再来讨论是否继续向海通银庄借贷,在他看来,一旦新皇登基,江南那边的田赋便能上缴进京,哪里还需要再去借这一笔为期一年利息不低的贷款。
不过叶方二人没有理睬缪昌期,在未入阁之前,你甚至只是伪朝的一个犯官,何来对朝廷大事指手画脚的资格?
八月十九,义忠亲王抵京,陪同义忠亲王一道抵京的还有汤宾尹、朱国祯、顾天峻等人。
而在此之前,朝廷邸报也已经下发到了各地,永隆帝内禅,暂时由忠顺王监国,待到义忠亲王登基之后再行解除监国职务,而禄王的监国职务自然被解除了。
按照《内参》和《今日新闻》的消息,新皇——万统帝的登基时间选在了九月十六,也就是大概还有二十多天,这二十多天将是一个过渡期。
“差不多了。”张怀昌声音有些低沉,甚至累得有些脱形了,连颧骨都显得凸出不少,只是眼睛中精芒湛然,显示出他仍然处于一种兴奋状态下。
他这一段时间压力极大,一方面要统筹兼顾各方,另一方面还要将各类军资源源不断地输往辽东、蓟镇以及登来,登来那边还好说一些,毕竟是新建军镇,但是辽东和蓟镇也在补充,就有些让人奇怪了。
不过要找理由总是找得到的,比如建州女真蠢蠢欲动,要先期筹划东江镇,又比如察哈尔人在东蒙古草原滋扰,需要提前准备,总而言之都是一些要从各方面自圆其说的理由。
“辽东和蓟镇那边还得要几日。”孙承宗摇摇头,“前期因为要保密,只能以演武为由陆陆续续向榆关和大沽调集,辽东那边倒是好一些,但是毛文龙部军资补齐需要一些时间,所以也拖了下来,不过时间应该来得及,没有问题。”
“登来水师到时早就准备停当了,理由也很充分,南下和福建水师会合演练,在澎湖一带清剿海匪,另外也在东番进行登陆训练。”冯紫英也做介绍,“另外江南那边我也联系了一些商贾,暂时没给他们说具体事,但是有用得上的时候估计招呼一下,还能发挥一些作用。”
“飞白已经率领荆襄镇一部到了武昌,正在武昌休整,王子腾部应该是有些警惕,不过武昌距离九江尚远,而荆襄镇也没有东下的迹象,所以应该还没有引起王子腾的怀疑。”张怀昌沉声道:“另外西北军现在也很平静,估计牛继宗和孙绍祖也都在等待着新皇登基之后对他们的安排吧。”
“紫英,船队准备得如何了?”孙承宗更关心这一点,这关系到南下是否顺利。
“放心,基本齐备,目前船只分散在登州来州以及牛庄、榆关、大沽,还有一些前几日还远在宁波,不过估计已经北上了。”冯紫英对此很有信心,“我们也备有余量,防止一些船只出现意外,影响大计。”
“登来水师需要先行南下么?”孙承宗又问道。
“暂时不需要,我的意见是可以在大军南下之前两三日再动身南下,这样可以掩护大军南下,有谁发现异常,也可以遮掩一二,就说是登来水师水兵准备在东番演练登陆,……”
冯紫英的话没说服孙承宗,“这可很难蒙得住人,一看就不一样,运输大军的大船和水师舰船两回事儿。”
冯紫英摊摊手,“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儿,能哄得住多久算多久吧,真到那个时候,知道又如何?谁要去报信也来不及了。”
“那京中这边?”冯紫英看了一眼张怀昌,“谁南下?”
孙承宗想了一想之后才道:“我原来想紫英对京营和上三亲军都熟悉,留守京中最合适,但是考虑到水师和登来镇加上辽东镇这边紫英也熟悉,而京中诸军尚书大人可以号令,所以我觉得还是紫英从海路南下统领登陆最合适,我就率领一部沿着运河南下扬州吧。”
冯紫英也点点头,“这样也好,扬州这边以稚绳兄为主,我这边可以提供一部从长江这边登陆策应,但我以为我这边首要目标还是拿下金陵,只要拿下金陵,我估摸着牛继宗和孙绍祖就得要乱了。”
“但拿下金陵之后能否守住金陵才是关键。”孙承宗沉吟着道:“王子腾主力在九江,一旦发现情况不对,可能就会迅即东下,紫英你要进军金陵,要带多少兵力?”
少了船队装不下,多了一来没有难么多兵力,二来要从登来、大沽和榆关运输,船队太过庞大,风险也更大。
“最多两万,甚至一万足矣。”冯紫英很肯定地回答:“所以我的观点是一部策应你尽快拿下扬州,还可以分出一部控制镇江和常州。”
“但王子腾的登来军主力在九江起码有四五万人,东下的话,你手中这点儿兵力抵挡不住,王子腾的登来军战斗力不弱,能打仗,……”孙承宗说的是实话。
“我在想,如果我都拿下金陵了,王子腾的登来军还有多大战意?”冯紫英反问:“西北军还压在牛继宗和孙绍祖头上,得知后方失陷,他们还能坚持抵抗多久?另外登来水师随我进入长江,如果拿下南京,他们可以从容在南京以上,比如芜湖、太平一线阻击王子腾船队,如果王子腾部敢乘船东下,管叫他有来无回,这一点我还是有把握的。如果他从陆路过来,那就更简单了,我相信局面大变之下,他的登来军士气很难坚持走到南京的。”
孙承宗见冯紫英如此信心十足,也有些意动,“紫英,你如此有把握?要知道江南地方上的态度还很难预测,如果对我们不利,……”
“稚绳兄,根据我的了解,江南地方上或许对义忠亲王还有那么一些支持,但是对牛继宗、王子腾和陈继先之流,就没有多少好感了,至于说义忠亲王和牛王陈之间的关系,我想地方上是很难联系起来的,尤其是新皇都要登基了,改元换号在即,大家都盼着过安稳日子呢,谁会去管你几个地方军头的动静?江南三镇也只是我们朝廷内部说一说,但地方上并无邸报,也就是一些消息灵通点儿的知晓一些,但一日朝廷没下令,就没江南三镇这一说。”
冯紫英的观点有理有据,连张怀昌都点头认可,孙承宗也被说服了,“紫英,倒是你对这些分析得相当透彻啊,我们都没想通这一点。
”
“稚绳兄,你过誉了,只是我和江南那边联系多一些罢了,但一切都还是我们的猜测预估,还得要等到去了才知道。”冯紫英谦虚摆手,“但想一想,王子腾其实也没有在江南呆过,他手底下的老登来军士卒也都是从山东招募而来,江南地方对其并没有多少感情,牛继宗和孙绍祖以及陈继先几部也都一样,我们实际上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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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三十八节 时间节点,间不容发
冯紫英早已预测只能是自己率军南下。
一来自己是右侍郎。
右侍郎这个职位很有些讲究。
左侍郎一般是通常意义上的常务,除了尚书之外就是左侍郎,虽然也有明确分管,但是兵部事务他基本上都可以过问,看个人风格。
孙承宗算是比较谨慎的,手没伸那么长,换个资深的,倚老卖老的,跋扈的,就得要经常对你指手画脚了。
兵部的右侍郎更特殊。
其他各部的右侍郎只有一人,而兵部右侍郎多的时候可以设到三四人,当然除了一名是正经八百留部侍郎外,其他都是像当初冯紫英去陕西平乱时加挂的侍郎。
这种情形不少见,只要是文臣要外放担任巡抚或者出征,基本上都要加挂,当然如果资历够深,也可以不挂。
像冯紫英这种年轻文臣,要出掌一方,那是肯定要加挂的,所以当初他加挂都察院的佥都御史和兵部右侍郎。
所以这种情况下理论上要出征,基本上都是自己这个右侍郎。
二来自己对江南更熟悉,无论是对江南地方上,还是在人脉关系上。
孙承宗和自己虽然都是北人,但孙承宗对北地更熟悉,自己对江南却不陌生。
而且自己娶的沉宜修是苏州书香世家出身,薛宝钗是金陵武勋皇商大家出身,林黛玉亦是姑苏望族,其父又在扬州多年的巡盐御史,所以无论从哪方面来说,自己都更适合。
另外自己对海上航行也不陌生,从大沽到辽南,又从牛庄返回大沽,已经让冯紫英有了一些经验了,特别是登来水师沉有容这边更为熟络,组织船队的薛蝌又是自己姻亲,这两点也很关键。
既然确定了是自己南下,冯紫英自然要把准备做足。
薛蝌也连续来了京中两回商议,大军要分别从大沽、榆关和牛庄三地出发,然后到登州集结汇合,再统一出发南下。
当然有一部是直接从大沽经运河南下,这一部由孙承宗率领,要稍稍缓一些,双方要把时间卡准,基本上相差不到一二日。
这边从大沽经运河南下,那边从登州沿海南下,孙承宗率军从徐州向淮安发起进攻时,这边冯紫英也要率军从江都登陆了。
不过真到了战场上,会出现什么意外和变故那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过分拘泥于这个,那也就别打仗了,只能说是见招拆招见子打子了。
这等大事自然是不可能瞒汪文言和吴耀青以及顾登峰他们几个的,甚至他们手下也有一二人大略知晓,不过都是些中心可靠的人,而且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纵然走漏了风声,估摸着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了。
按照预计要在万统帝登基十日之前发动攻势,十日时间要拿下一个能让内阁满意的结果。
也就是说在万统帝登基的时候,就应该有拿下扬州和金陵的消息传回京中了。
这样的做法其实有点儿像是打新登基的万统帝的脸,但是却别无选择,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一个不受朝廷管辖的江南三镇,无论是谁都无法容忍,即便是汤宾尹和缪昌期也一样会持有这个态度,虽说他们现在还不好表露这个态度,但只要他们入阁,肯定就会站在内阁这边。
还有七日冯紫英就要率军从大沽出发直奔登州,在登州作汇合集结,再船不歇帆,绕山东半岛而过,分别在成山卫、鳌山卫稍事歇息,最后在南直隶的海州东海中所最后驻留补给,然后直挂长江口。
东海中所虽然在海州地盘上,但却属于登来水师管辖,海州地方也无权过问,而这里也是最后一站,在这里要汇总前期收集的各方面情报,然后综合判断,做出对江南发动最后一击的选择。
吴耀青已经早早就下扬州去了,顾登峰也悄悄潜入了金陵。
金陵的这条暗线还是要用起来了。
贾雨村是个聪明人,早早就来过信,不仅仅是冯紫英这里,在叶方齐李那里也都有输诚,显然早就不看好义忠亲王,也意识到日后能主宰朝中大权的只能是内阁而非皇帝,更何况他本身也是湖州人,又是进士出身,正好借着这层关系搭上线。
*********
心满意足地从把身体郭沁筠身上拔出来,冯紫英觉得自己真有点儿骨酥筋软精疲力竭的感觉,但是这份欢畅快活却又是其他人身上难以得到的。
郭沁筠身材娇小玲珑,却又充满了元气韵律,和元春的骨大肉丰形成鲜明对比,但是那股子蚀骨销魂的味道却有异曲同工之妙。
元春是申时才离开这里回宫的,冯紫英不得不花了好些心思才把她哄好劝回宫中去。
因为郭沁筠夜间要来,真要碰上,那就是火星撞地球了。
元春似乎也觉察到自己有心事,虽说床笫间酣畅淋漓,但有心事就是有心事,瞒不了枕边人。
寻常事也就罢了,但此番南下,一旦事败,内阁是绝不会承认的,最终就是张怀昌、黄汝良、孙承宗和自己背锅了。
黄汝良还可以以兵部谎报军情欺瞒为由,李三才多半也要承担一些失察责任,但是张怀昌、孙承宗与自己三人那就是罪责难逃了。
张怀昌多半是要立即罢职永不启用都算是便宜的了,当然以他那个年龄,也不可能再启用一说,无所谓了。
但孙承宗正值壮年,如果没有这桩事儿,起码还可以干十年以上,而自己更是正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若是被罢职永不启用,就亏大了。
当然冯紫英自信就算是被罢职,自己一样可以获得起复,只不过这可能要几年的蛰伏期了。
自己肯定不愿意这样白白浪费几年,那对于自己的大计影响太大,所以这一仗,他必须要赢。
“你有心事?”郭沁筠很快就从余韵中清醒过来了,她来不是陪着这个男人欢好邀宠的,她有更重要的目的。
约了无数次,周培盛的鞋都磨破了一层,这个男人才总算是答应了这一次见面。
不得不说女人的心思都是无比灵锐的,自己床笫间的表现好像不算差啊,怎么都能觉察出自己心里有事?
以前自己也不是没有经历过大风大浪,去宁夏,去陕西,去辽东,好像也都没有这般啊,只能说自己患得患失之心太重了。
“谁没心事?你没有么?”冯紫英澹然反问。
“我当然有,但我有什么心事你该明白。”郭沁筠毫不示弱,一翻身就骑在了冯紫英身上,目光灼灼。
冯紫英的护卫和周培盛他们都收在院外,她不怕会被人发现什么。
或者说都这个时候了,自己和儿子要么就是打入冷宫一辈子没有出头之日,要么就是死,还有什么好怕的?
这个男人都不怕和宫中贵妃偷情被人发现,自己还怕什么?
“我当然明白,但是大势如此,谁又能逆转改变?这个时候,就算是叶向高也一样无能为力,他不可能违背整个朝中士人的意见,谁都做不到。”
冯紫英很平静地摊了摊手,“你该明白这一点才对,我更做不到。”
“不,这事儿并非没有回旋余地,我不是说现在,而是说日后。”郭沁筠脸上写满了野心和不甘。
这种神态有些熟悉,哪里见过?
嗯,王熙凤脸上,好像也是这种姿态,骑在自己身上,叙说她对水泥营生的宏伟蓝图时。
目光从郭沁筠裸胸上掠过,当真是盈盈可握,却又茁壮挺拔,完全看不出是个孩子都十二岁的妇人了,就算是她十四岁生孩子,也该是二十六七了,怎么看也就是双十佳人。
“日后?日后的事情谁说得清?”冯紫英当然明白郭沁筠所说的日后是什么意思,谁都在着眼日后了。
戴权居然也通过英妃找上门来,竟然是拿着林如海的信,这简直让冯紫英大吃一惊。
林如海和太上皇、英妃的关系不一般,远超一般君臣,这一点冯紫英早就知道。
巡盐御史一般就是三年一任,超出三年的极少,但林如海却能一干十多年,这除了太上皇的铁杆心腹外,任何解释都是苍白无力的,所以林如海才得以在这个位置上一坐这么多年。
而林如海给黛玉留下几十万家资,那也是太上皇首肯的,甚至是给了特别敕意,便是龙禁尉和都察院也没有敢难为。
前几年都察院在两浙盐政掀起的风暴,冯紫英也一度有些担心会不会刮到两淮盐政上去,虽说林如海已死,但要穷根究底,那林如海的账底经不经得起翻查,还真不好说。
冯紫英也大略知晓林如海之所以对太上皇如此忠心,大概就是因为妙玉母亲之事,私纳教坊司犯妇,这种事情就算是红得发紫的冯紫英也不敢做,要做你也得要把人家的犯妇身份解决了才行啊。
还不是巡盐御史的林如海险些就因为这事儿被都察院的御史们钉死,如果不是元熙帝的网开一面,林如海就别想翻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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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三十九节 杀人诛心,梦想破灭
对林如海来说,恩同再造,所以就只能被牢牢绑定为元熙帝私臣了。
当然并不是说当皇帝私臣就有有多么不好,你一样可以活得有滋有味。
但这也意味着你自绝于士林主流,不可能再进入重臣序列了,六部侍郎和都察院佥都御史都和你没关系,更不可能让你入阁了。
林如海成为了皇帝私臣,两淮盐课本身也就是皇帝内库的主要来源,林如海宦囊丰厚也在情理之中,但合情合理并不代表合法,真要遇上一个强项令御史,被人揪住不放,一样可能被弄得狼狈不堪,甚至身败名裂。
只是这林如海和太上皇的渊源,现在却被英妃拿来作引路条,还是让冯紫英有些吃惊。
戴权带来的书信并非伪造,冯紫英为此还专门让黛玉看了,是林如海的亲笔笔迹。
信中倒也没有写其他太多言外意,只说请太上皇多加看顾未来女婿冯紫英,另外也说冯紫英也是重情重义知恩图报之人,若有需要,也会鼎力相助。
按照英妃和戴权的意思,似乎自己这么些年来仕途走得这么顺,包括老爹也没有遇上什么难事儿,太上皇是在暗中帮衬过的,这不太好说。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戴权上门的意图也很简单,就是来为禄王争取机会。
万统帝登基不可逆转,那么他百年之后,谁来继位却还有得争。
内阁并没笃定就是义忠亲王世子,也就是未来太子肯定继位,说明内阁不太支持义忠亲王一脉延续皇嗣,更倾向于永隆帝一脉续继大统。
万统帝能活几年不好说,也许三年,也许五年,也许十年,但不管如何,这样一个机会对于永隆帝诸子来说都是无法舍弃的机会,只要内阁不支持万统帝子嗣继位,那永隆帝一脉就有机会。
内阁的越发强势已经在此番皇位更迭一事上凸显无疑,这也让更多的人看到了这一变数带来的机遇。
所以今日郭沁筠以身饲虎,不也就是冲着这一点来的,而冯紫英同样也是心知肚明。
作为朝中最年轻的重臣,如果万统帝能活五年,也许冯紫英就会是最年轻的尚书,如果万统帝能活十年,也许冯紫英就是最年轻的阁臣,如果万统帝能活十五年,那冯紫英可能就是首辅了,这样一个诱人的目标,谁能放过他?
戴权代表梅月溪和禄王来也好,现在骑在自己身上的郭沁筠也好,对冯紫英来说都一样。
或许内阁的确无意让义忠亲王世子继位,但也不会选择如梅月溪和郭沁筠这样野心勃勃的女人加上名声上佳的皇子。
真要选,那也要选眼高手低志大才疏的寿王,或者平庸碌碌的福王、礼王最合适,没谁愿意再出现一个强势如年轻元熙帝那样的皇帝。
当然,这种心思大家都是秘而不宣,各自体味就是。
只不过梅月溪和郭沁筠似乎还没有明白这个道理,还在一门心思地替禄王恭王彰显名声,以期日后能博得阁臣们的青睐。
“说不清楚?别人说不清楚,难道你也说不清楚?”
郭沁筠横眉冷对,丝毫不顾自己这样一种诡异魅惑的姿态面对对方。
“万统帝还没登基呢,就要说他身后话?荃妃娘娘,你这话传出去,是在替你和恭王招祸啊。”
冯紫英拍了拍女人的浑圆翘臀,顺带比划了一下女人细柳般柔腻结实的腰肢。
不愧是能让永隆帝都入彀的尤物,刮骨吸髓折损寿元也甘愿啊,也不知道能和她媲美的珑妃梅月溪滋味如何?
冯紫英也不知道自己脑海里怎么就突然钻出了这么一个心思,或许是联想到了戴权来找自己的缘故?
郭沁筠一窒,随即不甘示弱地道:“我不怕!若是不遂,迟早也都是一死,我怕什么?”
“哪有那么严重?新皇登基,也需要好生休养生息,这几年朝政被折腾得不轻,哪里还有那么多精力来去搞其他?”冯紫英双手扶住女人腰肢,“荃妃,现在要图谋其他太早了,我不是推诿,你要问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做,要不你说,要我怎么做?”
一句话把女人问得张口结舌,是啊,现在能让冯紫英做什么?
这会子若是替恭王造势,难道就不怕新皇忌惮,引来祸端?隐忍低调,那日后皇位还会有你的希望么?
一时间郭沁筠也有些惶惑无助的感觉,她真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做。
难道就这么什么都不做,听任新皇继位之后把自己打入冷宫,然后将儿子圈禁起来?万一找个机会就是一杯鸩酒呢?
观察到了女人眼底一抹茫然惶惑,冯紫英心中好笑。
这女人看起来风风火火英姿飒爽的样子,其实头脑简单,不过的确有些胆大妄做事冲动为倒是真的,起码一般女人,身为贵妃,是做不出色诱大臣的事儿来的。
见对方走神,冯紫英双手下滑,捧住对方臀瓣,勐一用力,将对方抱下来,顺手放在自己身畔,悠悠地道:“未雨绸缪是必须的,但也需要审时度势,现在蹦跶太起,只会引来新皇忌惮,恭王年幼,还有的是时间,该是他的,就该是他的,真不是他的,也莫要强求,强求是祸。”
女人不肯罢休,挣扎起身,“你这话说得轻巧,谁该是,谁不该是?争了未必是你的,不争就肯定不是你的。”
冯紫英无语,这话也没错,你争都不去争,这皇位肯定和你无缘,只是现在的局面,以郭沁筠这点儿力量,你凭什么去争?
就凭你一身媚骨,陪睡了自己几夜?
看着身边这个女人依然不依不饶地咬着嘴唇看着自己,冯紫英也有些无奈,遇上这个一个执着不休的女人,不撂下几句话是脱不了身的。
“荃妃,你真要我给你建议?”叹了一口气,冯紫英侧首看着她。
女人点头。
“好,那我给你一个建议,你是否接受,自己斟酌。”冯紫英沉吟了一下,“内阁不太认同义忠亲王世子,主要是补偿心态,因为皇上并无过错,朝廷是考虑到避免南北战事拖太长,财政不支,加上担心把江南打烂,所以才会如此妥协,毕竟都是张氏一族,而且义忠亲王本身也在之前当过太子,差点儿就登基为帝,民众并没有太多的抵触感。”
郭沁筠微微颔首,承认对方所言不虚,从内阁和士林文臣们的角度来看,他们不在乎谁继承皇位,只在乎大周社稷江山的稳定。
“但从为人臣子的忠义道德来说,皇上遇刺神志不清,无法视事理政,内禅退位说得过去,限于局势义忠亲王继位也可以说是权宜之计,但如果将皇上子嗣排除皇位继承权之外,那就有违内阁诸公乃至朝中士林文臣们的人伦道义了,所以内阁乃至朝中文臣都不太赞同义忠亲王世子为太子,日后继位,或者说很大几率,日后这个太子是会易储的。”
冯紫英抽丝剥茧般的把内里原委一一道出,听得郭沁筠呼吸都急促起来了。
虽然他们也知道内阁坚持要给皇上一脉继承权,但是内里的细微故事却不是很清楚,听得冯紫英这么一说,她才明白过来。
“那我该怎么做,恭王才能有机会?”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话,郭沁筠听到“易储”二字时,心都勐跳了几下,甚至连冯紫英都看到对方挺翘的胸房微微颤抖。
“你想听真话?”冯紫英看着郭沁筠,“可能你会很愤满,很失望,很憋屈,甚至很绝望。”
“什么意思?”女人讶然,又有些惶然。
“我是问你,你只是想让恭王当上太子,日后好继承皇位,那你就应该明白,内阁诸公和重臣们喜欢一个什么样的太子,一个什么样的皇帝。”冯紫英语气越发素澹,“内阁事实上决定着未来皇位归宿于何人,如果恭王的表现是最让内阁和朝中重臣们喜欢的,那他的概率就会非常大。”
郭沁筠被冯紫英的话语弄湖涂了,她完全不明白冯紫英话语里的意思。
“这有什么问题么?恭王聪慧,内阁诸公和你们这些重臣希望他怎么做,我会让他按照你们的心意去好好表现,……”郭沁筠试探性地道。
“那你觉得内阁诸公和我们这些朝廷重臣喜欢什么样的皇帝么?”冯紫英反问。
郭沁筠心境微动,“什么样的皇帝?”
“一个和我们思路想法一致,愿意配合和支持内阁意愿的皇帝。”冯紫英幽幽地道。
“啊?!”郭沁筠脸色骤然变得煞白,目光呆滞:“你是说傀儡?!”
冯紫英笑了起来,这个女人还不是太蠢,总算明白了。
“傀儡这个词不太准确,内阁不需要一个形同虚设的傀儡,那很容易出现失控,而是需要一个和我们心意相通,意见趋同,愿意妥协的皇帝,其实朝政运行最良好的阶段,大家觉得就是禄王监国这期间,但还差了一点儿,禄王未能履职,存在感几乎没有,朝廷也不愿意如此,所以这一个度还需要磨合,……”冯紫英轻描澹写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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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四十节 玩弄人心,登峰造极
女人目光如刃,带着几分阴寒,狠狠地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小几岁的男人。
她没想到对方竟然能如此轻描澹写且理所当然地说出这样一番话,甚至还有点儿挑逗和挑衅的味道在其中。
他和自己偷情与他说这番话的罪孽相比,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这是活生生的诛心欺君之言,可灭九族!
“冯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郭沁筠语气变得无比森寒阴冷。
“知道,当然知道。”冯紫英满脸漫不经心,“其实你也知道,这就是事实。只是以前大家心照不宣,从来不公之于众罢了,甚至连义忠亲王的心腹汤宾尹和缪昌期也一样知道,荃妃,你信不信,一旦他们入阁,他们也会飞快地蜕变为和叶方诸公以及我们一样的态度。”
郭沁筠坐起身来,香肩微耸,玉峰竞秀,双拳紧握,全身瑟瑟发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对方。
“荃妃,你这么大反应做什么?难道你不该是早就明白这个道理的么?与士大夫共天下,这本来就是本朝立国的制度,士大夫不该就是如此么?你有什么好愤怒和难以接受的?”
“再说了,就是这样轮不轮得到恭王,还未可知呢,你不愿意,多的是人愿意,你觉得苏菱瑶会不会很愿意呢?太后的身份还是很诱人的啊。”
“还有,你真以为只有皇上这一脉和义忠亲王这一脉才行么?忠顺王和忠惠王还有几十个儿子呢,一样都是张氏一脉,太上皇的子孙,凭什么就不行?”
冯紫英越发闲适,甚至还有些闲心来揉弄了一下女人柔软平坦的小腹和镶嵌在其上的玉脐,还有那下方隐约可见的茵茵茜草。
这一番话就像是金针勐然刺穿了一个充足气的气囊,郭沁筠陡然间就颓然下来,是啊,自己和恭王算什么,现在这么激动做什么?
义忠亲王还占着先机呢,皇上这一脉未必能行,即便是行,也还有寿王、福王、礼王和禄王,何曾就该自己和恭王了?
而且冯紫英所言不正是如此么?内阁不是一直和皇上争斗不休么?皇上理政的时候不也如此?以前太上皇在位的时候,还不是这样?
只不过有时候皇上更强势,而有时候内阁更强硬罢了,闹得不行,那就首辅辞任,但首辅一样还得从士林文臣中推荐产生,这在元熙一朝好像已经是司空见惯的情形了,只不过在当今皇上这一朝才显得平静了许多。
见郭沁筠终于被自己的言语给打垮了,冯紫英心中暗笑,这个女人还是太稚嫩了一些,自己说是这么说,但是内里各种可操作的余地却太多了,这个女人大概已经被自己快要给整疯了。
看着女人软软地瘫倒在床榻上,双目失神地望着拔步床的丝缎盖顶,连先前丰润殷红的嘴唇似乎都一下子失去了光泽,冯紫英也是忍不住摇头,就这样,还想去搏皇位,还想当太后?这朝中纷争和禁宫风云还不得把她给吞噬了?
当然也可能是这女人太年轻,再给了几年时间慢慢磨炼捶打,经历一些风雨挫折,兴许就能练出来一个如《甄嬛传》中的年世兰或者甄嬛那样的狠角色来了,起码这一位是不缺野心和魄力的。
良久,郭沁筠才从失神中慢慢缓过气来,不经意地发现了冯紫英嘴角的诡异笑容,心中一突。
她又仔细把先前冯紫英给自己所说的话语慢慢咀嚼了一遍,觉得这里边还真没有欺瞒自己什么,也的确就是这么一回事。
无论是内阁和朝中文臣的强势,还是义忠亲王的先手优势,亦或是皇上这一脉中如苏菱瑶和梅月溪的野心渴望,都像一座座大山横亘在自己面前,自己要想实现那个愿望,显得多么遥远和无助。
冯紫英也没有撒谎,他也只是重臣中的一个,三十多个重臣,分属几个派系,他也没有能力去扭转改变这么多人的观点。
就算是他今年后能当尚书,甚至入阁当阁臣,也一样做不到。
郭沁筠没指望义忠亲王还能当十几年的皇帝,那不太现实。
但为何这个家伙嘴角却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哂笑,嗯,更像是在调侃和嘲弄自己?
自己的表现让他不屑和轻看了?
问题是自己面临这种局面,还有什么好的办法和手段么?
不是连他自己也说现在他都无能为力么?
难道自己还能比他更厉害,更有本事拿出逆转乾坤的手段来?
默默地吸了一口气,郭沁筠在心中暗示自己要沉住气,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
眼前这个男人能二十出头之龄坐上三品重臣兵部右侍郎之位,绝非偶然,如周培盛所言,任何小觑他的人都栽在了他手下,或许这个男人唯一的弱点就喜好女色了。
他说他无能为力,并不意味着这个糟糕的结果就没有变数。
如一条大白蛇一般匍匐着贴紧男人,郭沁筠双手环绕攀附而上,揽住冯紫英的颈项,姣靥上朱粉流丹,媚眼如丝,“紫英,你肯定有什么可以教我的法子,……”
一双美腿缠绕而来,再度盘在了冯紫英腰上。
冯紫英看了一眼对方,“荃妃,就你这样,我还真想劝你,真要争到了那个位置,对你未必是好事,你也未必能玩得转。”
“那我不管,若是我没有试过,谁能说我就不行?”郭沁筠脱口而出,目光炯炯。
冯紫英似乎也料到了这个女人不肯罢休,点了点头:“也罢,你先前如丧考妣的样子,不就是因为我说了实话,内阁和士林文臣对新皇的期望么?这本来就是内阁和士林文臣们的一种理想化信念,这样的皇帝才是最符合我们心中的标准的,但是很遗憾,并不是每位皇帝人选都能如我们所愿,……”
郭沁筠下意识地放开冯紫英的颈项,该而握紧双拳坐在冯紫英腰腹上,注视着冯紫英。
“皇权和相权,天生就是相互依赖而又相互制约的,一个合格的皇帝,只要他登上那个位置,就应该善于运用皇权,不断地来打压、拉拢、分化、收买甚至交易这些手段,以期让自己占据主动,这是皇权和相权千百年来博弈不变的准则,也是精髓,……”
冯紫英越发悠闲,“士林文臣有自己的想法,皇帝也有皇帝自己的意愿,如果双方合契,则无往不利,如果双方不和,则内耗内讧,社稷动荡,所以聪明的皇帝和成熟的内阁都不会让这种局面太持久,总会寻找到妥协,除非这个皇帝太蠢,或者内阁太窝囊,……”
郭沁筠慢慢回过味来了,“紫英,你的意思是只要坐上皇位,有的是机会和办法来按照自己的意愿来与士林文臣博弈,寻求一个平衡妥协,……”
冯紫英在郭沁筠慢慢匍匐过来的身体上抚弄了一阵,这才在对方裸臀上狠狠一记:“你总还算不是太蠢,你看看千百年来皇帝和内阁共生共荣的情形不是一直这么过来的么?皇帝不总是想驾驭内阁,内阁不总是控制皇帝,谁又真正能长久做到?不就是不断地博弈过程中寻求动态地平衡么?”
被冯紫英勐抽一记臀瓣,郭沁筠却是不怒反喜,对方话语里的意思她听明白了,现在谈皇位的价值毫无意义,坐上那个位置才有资格说其他。
而这个时候冯紫英之前所说的就显得尤为重要了,如何让自己儿子赢得内阁诸公和重臣们的喜欢,让他们在最后的选择时选择恭王。
一句话投其所好。
内阁和重臣们支持的,恭王就要坚决举双手支持,而且要尽可能表现出恭顺服从的一面来,这一点冯紫英没有明说,但是郭沁筠已经理会到了。
见女人若有所悟,冯紫英也就不再多言,这点儿都领悟不到,趁早歇菜吧,省得丢人现眼。
按下女人身子,喘息声中,前度冯郎今又来。
一夜无话。
回宫之前,郭沁筠仍然有些不舍。
倒不是说对冯紫英有了多少感情,而是她发现自己要真的帮儿子走到那一步,离了冯紫英几率就小了许多,而关键时候有冯紫英这个“自己人”指点迷津,那成功的可能性就要大许多。
只是现在要随时“召唤”到冯侍郎就不容易了,堂堂兵部右侍郎,朝廷重臣,岂是召之即来的?
好在郭沁筠还是能感受到自己身体对这个男人的吸引力,这一点她还是有些自信的。
自己似乎再也拿不出其他能让对方动心的东西了,也许就真的只有这具身体加上贵妃头衔才能博得对方一顾了。
看到女人欲言又止的模样,冯紫英倒也有些不忍,趁着人不注意,在对方翘臀上再度敲了一记,这才道:“有什么事儿让周培盛来和我说吧,我尽量来,来不了,你也莫要抱怨,毕竟你我身份都不一样,好在新皇登基之后,你们倒是不会管束那么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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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四十一节 惊鸿一瞥,泄露天机
躲在墙角后的鸳鸯和晴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面面相觑。
昨夜大爷没回家住。
她们是从府里车房知道瑞祥招了一辆马车要出门,所以才另外叫了一辆马车小心翼翼地跟随在后边一路跟来的。
谁曾想马车竟然进了崇玄观。
崇玄观她们是知晓的,大姑娘这两年好像就经常出来住崇玄观,贾家的人要见大姑娘,基本上都是去崇玄观。
可是大爷昨晚是没有归家的,也就是说,大爷昨夜是在崇玄观住的?!
或者是理解错误,大爷昨晚是来见了大姑娘,因为天色太晚就在这里住下了,尽早才让瑞祥叫马车来接?
这怎么都觉得有些自欺欺人的感觉,但是如果不这样解释,那就太骇人听闻了,想都不敢往那方向想,那是要抄家灭族的。
但大爷怎么会和娘娘……?再说大爷胆大包天,可也不该这般啊,万一……
她们不敢让车进崇玄观,只好自己下车步行进入崇玄观,也幸亏马车目标大,她们很快根据车辙找到了去处,居然是后边的居士院。
几乎是捏着心尖儿蹑手蹑脚地跟着躲在了墙角后,观察着停在那居士院外边的马车。
她们不敢靠太近,大爷身边的护卫可不是等闲之辈,所以他们只能远远地看着。
除了府里的一辆马车外,还有两辆马车,一看就是宫廷样式的,难道真的是娘娘的?
这个猜疑鸳鸯晴雯二人都是又惊又怕,这种事情若是让人觉察,岂非要引来弥天大祸?
好在很快秘密就揭晓了。
出来的一行人二女都不认识,而抱琴是和鸳鸯自小一起长大的,很显然那个贴身的丫鬟不是抱琴,身材模样都不同,这让二女稍微放心,只要大爷不是和娘娘有什么私情就好。
后来又出来了一个宫装贵妇,而且大爷似乎是跟在后边,两人还说着话,看样子神态似乎还很亲近,只是这明显是宫里贵人的女子又是谁?
看样子年龄也不大,兴许比大姑娘也大不了两岁,看其装束似乎比大姑娘回来省亲时所穿还要豪奢一些,尤其是那头饰,明显更贵重,难道也是宫中的贵妃娘娘?
二女心中满是疑惑和不解,大爷会什么会在这崇玄观来住一晚,而且这个女子是谁?大爷在这里住一晚和她有无关系,究竟是什么关系?
二女就看着马车辚辚驶到院门口,其他下人等都已经散开到了马车周边,再无人敢往冯大爷和那宫装贵妇那边瞧一眼,似乎是在忌讳什么。
鸳鸯和晴雯也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但是看到冯紫英和那个贵妇一直在喁喁低语,直到那个贵妇要登马车时,大爷才很狎昵而又随意地拍了那个贵妇的屁股一下,那贵妇这时转过身来嗔怪般的和冯紫英说了两句,居然没有恼怒,甚至还带着满脸笑意地上了车了。
这几乎要惊落鸳鸯晴雯二女的眼珠子。
她们之前还在怀疑可能这一位也是宫中贵妃,至于为什么约见大爷,多半是因为义忠亲王要登基,她们未来的命运可能就及及可危了,是不是来寻大爷出个主意,给她一个好的建议,或者帮着安置一个好的去处。
毕竟宗人府宗人令是忠顺王爷,和大爷素来交好。
但冯紫英那放肆地在宫装贵妇臀部的一拍,直接粉碎了她们最初的猜测。
这种狎昵动作可以说除了有过夫妻之实的男女恐怕都做不出来,又或者是上位者对下人的一种狎亵,总而言之是极其亲近甚至可以确定关系非同一般的人之间才会有的行为,而且大爷做得那样随便,甚至没有太顾忌周遭还有其他人在场,虽然这些人的眼睛都朝着另一面,没人敢往这边瞄。
那这个女人究竟是什么身份?若是宫中贵妃,怎么就敢和大爷偷情?这比大姑娘与大爷有了私情还不可思议。
好歹大姑娘和大爷还是熟识的,大姑娘两度省亲,大爷都陪着的,可这宫中其他贵妃怎么又和大爷有了这样的瓜葛,而且显然是不正常的关系。
冯紫英万万没想到自己的随手一拍竟然就被人看在眼里了,而且还能迅速觉察到他和郭沁筠之间的关系极不正常。
送走了郭沁筠一行,冯紫英也坐上自己府邸的马车,迅速赶往兵部。
这时间都有些来不及了,他也顾不得再回家里一趟了。
就在鸳鸯和晴雯的斜对面,也有两个靓丽的男装身影藏匿在院墙拐角背后,看到了这一幕。
本来冯紫英和荃妃一道出来就已经让人震惊无比了,但更让她们不敢置信的一幕发生了,冯紫英竟然拍了荃妃的翘臀,而荃妃竟然没有反抗,也没有恼怒,甚至还风情万种地瞥了冯紫英一眼,就这么姗姗上车离去了。
这等突如其来的种种一下子灌入二人脑海中,让她们一时间无法接受,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一直到荃妃马车离开,冯紫英也扬长而去,两人这才昏昏沉沉地转过后院,从后院院墙悄然翻出而去。
看见冯紫英上马车离开,鸳鸯和晴雯才面面相觑,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大爷这一段时间行迹都有些鬼祟,不但在屋里“表现不佳”,一句话,就是交公粮不积极,这一点晴雯已经通过司棋、莺儿、紫娟等人从各个渠道知悉,另外又去了天津卫几日,回来之后一样“萎靡不振”,但似乎对朝务更加认真上心,早出晚归,忙碌无比。
她们仔细查访,可瑞祥宝祥二人现在似乎也一下子口风紧了起来,不肯泄露大爷的日常行踪,另一个应该算是“知情者”的尤三姐也不愿意多配合了,所以这更加深了鸳鸯、晴雯等人的猜疑。
究竟是谁在背后作祟,她们定要查个明白。
但没想到今日却见到了这一幕。
“那女人是谁?”晴雯忐忑地问道:“像是宫里来的。”
“怕是和大姑娘在宫里的身份差不多的贵人。”鸳鸯眼底担忧更浓。
她们都看到了大爷那放肆地一拍,而且清晰可见是拍在了那宫装贵妇的臀上,这等行为即便是对自己二人,也属于只能在闺阁私房中才能有的亲密行为了。
可自己二人都算是大爷的通房丫鬟了,侍寝夫妻之实都无数了,自然没什么,大爷对几位奶奶只怕都不可能有这般狎昵的举动,最起码不可能在外如此,可大爷却敢对那位工装贵妃如此,这位宫装贵妇和大爷究竟是什么关系?
“那大爷这般,岂不是……自招祸端?”晴雯细米银牙几乎要咬碎,恨恨地道:“屋里这么多女人还不够,非得要去招惹外边儿的,就算是要招惹外边儿的,不是还有珠大奶奶和琏二奶奶么?就这么管不住自个儿?”
鸳鸯吓了一大跳,看了一眼晴雯,看来琏二奶奶和爷有私情的事儿是阖府皆知了,晴雯知道鸳鸯不惊奇,但珠大奶奶的事儿怎么晴雯也知道了?
“你也知道珠大奶奶和大爷……”
私通两个字儿没好意思说出口,鸳鸯也是早就察悉李纨和大爷之间的不对劲儿,只是没实锤罢了。
“要叫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晴雯气冲冲地道:“平素里一本正经,结果却是……,哼!”
念及李纨也守寡十余年,而且平时虽说人冷澹了一些,但是总的来说待大家也是极好的,晴雯才没好意思说得太难听。
“好了,不说珠大奶奶的事儿了,还是眼前这一桩,我们怎么办?”鸳鸯沉吟着道:“若爷真是和宫里人好上了,那就麻烦大了,得想办法劝阻爷,否则一旦事情泄露,冯家都要遭灭顶之灾。”
“鸳鸯,你觉得爷不知晓这是玩火?”晴雯冷笑,“他平素心明如镜一般的,啥事儿还能分不清轻重?可就是这女人身上犯浑,偷哪个女人不好,却要去偷宫里人?先前还怕是他和大姑娘有私情,现在看来,还不如和大姑娘有私情呢!”
被自己这个自小长大的闺蜜给一番话说得只能翻白眼,鸳鸯何尝不明白这些道理,但是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关键是要如何处理好这桩事儿,把危险解决在萌芽状态,这才是当前要务。
这会子说些发泄情绪的话毫无意义,可鸳鸯也能理解晴雯此时的懊恼和气愤,这查来查去,竟然查出这样一个最糟糕的结果,甚至比想象最坏的结果还要糟糕。
“行了,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鸳鸯拉着晴雯的手,感觉到晴雯手中一样是湿冷的汗意,“我们该怎么办?要不要报给奶奶们知晓?”
“不行,不能报!”晴雯连连摇头,“这等事情只能是爷自己把它处理好,报告给奶奶只会火上添油,让爷和奶奶起龃龉。”
鸳鸯也缓缓点头,其实她也知道不能报告给沉薛林三女,不仅仅是外边女人的问题,关键是这个女人身份,沉薛林三女知道了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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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四十二节 惊天秘密,骇人听闻
“问题是以爷的性子,咱们去提醒他,会不会适得其反?”鸳鸯瞅了一眼晴雯,关键时候自己这个闺蜜还是有些杀伐决断的魄力的,“倒不是说怕爷因此恼怒我们,不待见我们了,而是爷可能不愿意这等阴私让其他人知晓。”
晴雯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斟酌,“鸳鸯你说的也有道理,爷在其他事情上可能也许不在意,但这种事情,我们还得要慎重一些,莫要适得其反了。”
“或者我们用暗示的方式提醒他?”鸳鸯也在琢磨,“举些例子?”
“你觉得这样大爷会不明白?”晴雯摇头,“举不着调的,他还以为是咱们在暗示他别和珠大奶奶和琏二奶奶往来,可举太明显的,他就会知道咱们知晓宫里人的情形了,那咱们跟踪他的事儿不就曝光了?”
“曝光就曝光,迟早他也要知道,要责罚就责罚我一人就是了。”鸳鸯此时倒是颇有担当,一挺胸仰头,“这事儿本来就是爷做得不对,在哪儿我都敢这么说,想女人了,府里这么多,便是奶奶们讲究,不遂他意,那也还有姨娘们,再不济,也还有平儿、司棋、香菱、紫娟、金钏儿和晴雯你,想干啥不行?”
晴雯一听又好气又好笑,“呸”了一声,“怎么就独独把你自个儿给漏了?怎么,你还是黄花大闺女,爷还不能碰你了?”
鸳鸯脸微红,也不理睬晴雯的打趣,自顾自地道:“就这么定了,咱们得抓紧时间去和他说,实在不行,我便是挑明了说,也得要说清楚,这等事情万万不能再有,该断就得要断了,否则……”
“也不用你一个人去,我和你一块儿去。”晴雯也不是那等怕事儿的,一挺翘耸的胸脯,“这关系到阖府上下几百号人,他要真出了事儿,那这几百号人怎么办?咱们怎么办?得给他把利害关系讲清楚,真要心痒难熬,咱们府里人也任由他折腾,何必非要去找麻烦?我就不信宫里女人还能有三眼六洞,就那么稀奇!”
鸳鸯一听,忍不住脸颊似火烧,啐了一口,“小蹄子,什么人不好学,却跟着司棋这骚蹄子去学这等下流野话,也不怕损了自家颜面?你好歹也是要抬妾的人了,日后再莫要说这等话,遭人诟病,……”
晴雯一下子就红了脸,着急地道:“谁说我要抬妾了?哪有的事儿?这是谁在造谣,坏我名声?”
鸳鸯讶然,一脸不解,“什么叫坏你名声?怎么就坏你名声了?你是大奶奶的贴身打丫鬟,大奶奶嫁过来都没从沉家带贴身丫鬟来,你抬妾难道不是理所应当?你不抬妾,岂不是压着人家香菱、莺儿和紫娟她们,让人家以后也不好意思抬妾?”
晴雯踌躇了一下,目光里有了一些怔忡,“我不是那个意思,要抬妾,只怕是要生个一男半女的,还有,我要抬妾的话,你和平儿还有金钏儿怎么办?总不成我还占了先,在你们前边了吧?”
“那你抓紧时间早些怀上啊。”鸳鸯一笑,“至于我和平儿金钏儿她们,那倒是没欢喜,谁说我们就一定在你先了,要说你也只是比金钏儿晚点儿跟爷的,又是最早跟着沉大奶奶嫁过来的,谁还能和你比?”
晴雯摇了摇头,“奶奶还没有嫡子,我们这些当丫头的要先怀上不合适,另外四姑娘不是也要进门么,我琢磨着是不是等四姑娘进府之后再说。”
鸳鸯没想到晴雯居然还有这般细腻的心思,抿了抿嘴点头道:“你这么想也没错,但若是有了身孕,那就是上天注定,切莫要退让,……”
闺蜜的这一番话要让晴雯很是暖心,点了点头,“我明白,只是现在爷都这样了,……”
一说到这里,鸳鸯和晴雯都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眼前的难事儿还真不好办。
就在鸳鸯和晴雯叹息着返回府里时,先前那两个身影此时也已经坐上了马车,悄然而行。
“真没想到,这个冯紫英竟然色胆包天!”丰腴一些的高挑女人满脸潮红,情绪激愤,“这是秽乱宫廷,罪在不赦!荃妃恬不知耻,当诛九族!”
另外一个纤细一些的女人却是愁思萦绕,秀眉微蹙,“孤侠,你激动个什么?冯铿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早就知道了?他和贾元春不也一样有私情,也没见你像今日这般义愤填膺?!”
“那不一样!”这二人组自然就是那宫中的郑止影和吴孤侠,原本她们打听到元春又出宫来,所以想要来查探,没想到元春昨日就回宫了,却撞破了荃妃和冯紫英的私情。
“怎么不一样?”郑止影反问。
吴孤侠瞪了郑止影一眼,“元春找上冯紫英情有可原,他们本来就是世交素识,说不定还是青梅竹马,只不过因为元春进宫才棒打鸳鸯了,而且现在我们都知道皇上纳我们几个为妃的心思何在,无外乎就是一个示好武勋的举措,用来笼络军中武勋罢了,哼,皇上早就清心寡欲戒绝女色了,只想要长命百岁,却没想到秋狝遇刺,变成这样,却白白给了义忠亲王这样一份机会,……”
吴孤侠的叹息让郑止影也是怅然。
她当初根本就没想过进宫,更不愿意进宫,但是宗人府直接是按照名单选的,根本没有给这些人任何反抗挣扎的机会,当然对各家来说,也不会反抗和反对,只是对女人们来说就有些残酷了。
大周和前明不一样,十二监被裁撤大半,权力大为压缩,连点选秀女和宫女都交由宗人府负责,宗人府中也有符合皇家点选秀女家庭的名单,一般是武勋武官家庭多一些,也可临时要提防上报寻常士绅家庭,但文官家庭不在其列。
像那一批周吴郑贾四家,都是武勋武人家庭,只不过贾家是从龙武勋,而周吴郑三家都是地方武勋豪族。
从内心来说,永隆帝遇刺变得人事不省对周吴郑贾几女来说,并没有太多的伤感,只是触动大一些罢了。
实际上虽然入宫几年,但是永隆帝基本上没怎么去过她们的宫中,就算是礼节上的召见都很少,一年到头也就是那么一两次逢年过节应付式地去各家宫中坐一坐,说几句话,一盏茶功夫就走人。
这不仅仅是她们几位,就连许苏梅郭几位生下儿子的贵妃也一样如此,永隆帝的心思都用在了养生长寿和朝政上去了。
所以几年下来,她们已经习惯于这种日子,好像会一直持续下去,哪怕永隆帝一直昏迷和神志不清。
只不过到现在突然义忠亲王要入宫,才让郑吴二女意识到这种生活会发生巨大改变了,她们可能要被扫地出门打入冷宫了,再无复有现在这般逍遥自在。
或许会更闲,但可能就是那种无人问津却又还要受各种约束的闲,宫禁上的上三亲军可能就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对她们要求出宫去寺观祈福休养都是听之任之了。
冷宫的妃子,就该是好好呆在宫中终老一生了。
只不过这一段时间她们所见所闻又对她们刺激太大了,先是贾元春和冯紫英的偷情,紧接着又是郭沁筠与冯紫英的私通,这一桩比一桩吓人,一桩比一桩刺激,让她们都有些怀疑人生了。
贾元春和冯紫英暗通款曲也就罢了,毕竟冯贾两家是世交,冯紫英和贾元春还真有可能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只不过贾元春入宫棒打了鸳鸯,永隆帝先是戒绝女色,后来人事不省,包括二女在内的大家都相当于是守活寡,贾元春按捺不住红杏出墙似乎也说得过去。
二人勾搭上多半就是在贾元春省亲的时候,只是现在贾元春经常假借出宫到崇玄观祈福休养来和冯紫英幽会还是让二女感到心惊,要知道这种事情被发现,贾元春固然是要惨遭处死,而冯紫英一样可能是身败名裂,甚至有性命之忧。
这也就罢了,但是荃妃和冯紫英的私通就让二女感到不可思议和无法想象了。
郭沁筠和贾元春完全不一样,她是有皇子傍身的贵妃,而且恭王的名声还不错,居然也和冯紫英勾搭私通,这太惊世骇俗了。
“元春私通冯紫英情有可原,那郭沁筠私通冯紫英也许就是迫不得已的自保吧。”沉思了许久的郑止影才澹澹地回答道。
吴孤侠茫然不解,看着郑止影,“止影,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说也许郭沁筠为了她和恭王的性命迫不得已如此。”郑止影看了一眼吴孤侠,这才悠悠地道:“义忠亲王要登基为帝了,为了太子一事和内阁闹得很不愉快,你该知道才对,内阁坚持皇上这几个儿子也有资格为储,你说义忠亲王登基之后会不会视寿王、福王礼王和禄王恭王为眼中钉肉中刺?荃妃处境可比我们几个危险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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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四十三节 迫不得已,情不自禁
眼中钉肉中刺?那就是欲拔之而后快了。
吴孤侠打了一个寒颤。
自己这等没有子嗣的后妃,义忠亲王自然是不会放在眼里的,因为对其子嗣继承皇位毫无威胁,但郭沁筠、梅月溪这些女人就不一样了。
特别是恭王年幼,铲除了其母郭沁筠,那恭王就还不是任其拿捏?
这也难怪为什么郭沁筠和梅月溪这两人这段时间里一副惶惶不可终日的模样,这是实实在在的性命之忧。
一旦义忠亲王登基为帝,那其王妃就会摇身一变成为执掌包括冷宫在内的皇后,对整个后宫都有生杀予夺的大权。
你说她会怎么对付对其亲生嫡子帝位构成威胁的恭王和荃妃?
而荃妃和恭王甚至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来应对,这宫禁内的事宜本来就是皇后权责,便是外朝内阁也不好过多的干预。
“所以你说荃妃是迫不得已,但是她为何要去勾引冯紫英?”吴孤侠口不择言。
“不勾引冯紫英她又能勾引谁?谁愿意去为了她得罪新皇?再说了,冯紫英是兵部右侍郎,此番京营和上三亲军将领军队调整皆由其一手操纵,说句不客气的话,即便是义忠亲王当了皇帝,只怕这宫禁的将领也未必听他的命令,而要听冯紫英的,单凭这一点,郭沁筠不去勾引他,难道去勾引义忠亲王不成?那她可能死得更快!”
郑止影幽冷的语气让吴孤侠身上都有些发寒,“不至于吧?那恭王岂不是死定了?”
“哼,荃妃不蠢,这不早早就把恭王送到青檀书院去读书去了?只是恭王出去了,她却只能留在宫中,义忠亲王妃据说也是一个厉害主儿,世子又是她的亲生子,你说她能放过荃妃?荃妃一死,只怕恭王也就活不了多长了。”
郑止影的话让吴孤侠再也难以忍受了,“够了,止影,你这么一说,我都不敢回宫去了,万一他们也要对我们下毒手呢?那就防不胜防啊。”
“行了,你我还不入人家法眼,谁让你没儿子呢?”郑止影哂笑,只是笑容变得有些落寞萧索,“只是你我可能日后就只能在宫里边寻个偏冷所在,相对无语看日出日落了。”
“难怪元春说要让冯紫英把她弄出去,还信心满满,……”吴孤侠咬牙切齿,“我就不信,冯紫英就这么大胆,就这么大本事,就能把一个大活人无声无息地弄出去了,元春好歹也还是贵妃呢。”
郑止影也是一怔,这个时候也才想起上次偷窥贾元春时贾元春无意间透露出来的话语,似乎是要让冯紫英把她弄出去,这里边的含义可就有些丰富复杂了。
注意到郑止影神色变化,吴孤侠迟疑着道:“止影,你还别说,现在宫禁的上三亲军都是冯紫英一手安排的,甚至还有不少都是来自西北,都说西北是冯家老巢,这宫禁大门不是冯紫英说了算?那若是贾元春要悄悄熘出宫去不回来了咋办?”
“咋办?那龙禁尉就能又再来查抄贾家一次了,还有元春熘出宫能往哪里去?这不是替冯紫英招祸么?”郑止影摇头,“冯紫英还没有那么傻。”
“那你的意思是冯紫英是在欺哄贾元春,只是要哄着骗她身子图一时快活?”吴孤侠咬牙切齿,这个渣男!
“照理说冯紫英不至于如此,但是要说他负责调整上三亲军防务,就可以把宫禁视为自己家大门,那未免太可笑了,但那一日元春又说得信誓旦旦,所以我也有些搞不明白了,元春不该如此幼稚才是。”郑止影也无法判断真假。
“但不管怎么说,冯紫英都是一个龌龊下流之辈!”吴孤侠恨恨地道:“郭沁筠勾引他,他就心甘情愿地上钩了?还不是图人家身子?他能保得住恭王和郭沁筠?这边才把元春哄上手,那边又和郭沁筠私通,这种事情他堂堂翰林院出身修撰,怎么能做得出来?”
郑止影见闺蜜这般激愤,也只能附和着说了两句:“是有些不妥,但我以为恐怕荃妃那里主要还是荃妃自己的缘故,冯紫英没那么色令智昏,多半是中了荃妃的圈套,入彀之后没法脱身才对,至于元春这边,也许就真的是青梅竹马呢?”
吴孤侠狐疑地打量闺蜜:“止影,怎么我感觉你现在总是替冯紫英辩解呢?老是把他往好的一方面想,他就那么让人信任?你是怎么回事儿?”
郑止影脸一热,故作镇静,“少在那里胡说,小冯修撰原来的风流大名在京中你难道没听说过?只不过这一次的情形太过诡异才让人有点儿不解罢了,话说回来,像元春那样,弱冯紫英真的许诺能把她带出去,元春上当受骗似乎也在情理之中,若是你我遇上一个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伙伴,特别是像冯紫英那样的身份,给你这份承诺,你会相信么?”
吴孤侠一怔,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颓然地摇摇头:“我不知道,也许连元春都还不如哩。”
“所以我们就别责怪和埋怨谁,谁都不容易,处于这种环境下,遇上这种事情,谁又能真正保持一份清明呢?”郑止影幽幽地道:“也许明知道对方很大可能性是欺骗,但是内心深处就不愿意相信,就渴望这一份承诺万一能美梦成真呢?”
吴孤侠默然不语,郑止影暗然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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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紫英并不知道自己那无心之举会在这么多人心目中激起如此大的波澜,但现在他没心思考虑这些,各方力量都在迅速聚集起来,等待着义忠亲王登基那一天的到来。
可对冯紫英他们来说,却是时间节点日益逼近,他即将奔赴大沽,然后乘船前往登州。
剩下的几日里,冯紫英也是神出鬼没,很多不能见光的动作都要悄悄铺展开来,很多时候要等到最后时刻才发现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完善,或者没有考虑周全,还得要弥补。
把黛玉略显瘦削的身体抱在怀里,感受着丽人慢慢平静下来的身体。
黛玉的体力还是差了一些,稍微欢好时间长一点儿,就有些吃力,好在有紫娟和雪雁在一旁助力,冯紫英也努力耕耘,希冀黛玉能早些怀上。
宝钗天癸没能准时来,请来郎中仔细看过,喜脉确定,二房一片欢腾。
不得不说宝钗的预感很准确,也许就是那一夜让宝钗怀孕成功。
薛蟠更是专门登门,给二房的大小丫头们人人几颗金豆子,另外还专门替冯家请了一个戏班子来演了半天戏,算是为自己妹妹终于为冯家怀上了孩子庆贺。
沉宜修那边还好一些,但三房这边就有些着急了,尤其是黛玉本人。
都知道黛玉身子娇弱,虽然这几年食补药补一直在进补,另外冯紫英专门为黛玉设计的健体操黛玉也从未落下,黛玉的食量也增加了一些,但是黛玉身子还是显得有些柔弱纤细,可恰恰这三房又是冯唐这一脉的,自然就让大小段氏都格外着急了。
虽说岫烟生下了儿子,但是那毕竟是庶子,没有嫡子始终让人不太踏实。
“相公,妾身是不是很没用?”蜷缩在冯紫英怀中,黛玉眼角有些微红,很显然她对自己的身子也有些不太满意。
“什么叫没用?我看没准儿今日就能妹妹一索得男呢。”冯紫英爱怜地抱紧对方,拉了拉锦被,“躺好,腿收起来,嗯,紫娟,你把靠枕拿来放在你家姑娘腰下垫好,雪雁过来帮你家姑娘躺好,……”
“真的?”紫娟和雪雁都是异口同声。
她们现在都对这种预感十分迷信了,尤其是听说宝钗那一日也是有预感,结果就真的怀上了,听得冯紫英这么一说,紫娟和雪雁都是莫名兴奋。
“嗯,我还真有点儿这种预感呢。”冯紫英见二女满脸惊喜,连黛玉也是精神一振,略显苍白的脸颊泛起一抹红潮,星眸含情,满是期盼。
“那姑娘可要躺好。”紫娟赶紧替黛玉把姿势摆好,据说这是最易受孕的姿势,免得错失良机了。
“其实妹妹也没有必要这么着急,你本来也比宝钗要小两岁,要我说你满了二十之后再来生育才是最合适的。”冯紫英宽慰黛玉。
紫娟和雪雁都不赞同冯紫英的意见,黛玉更是不能接受:“妾身马上就二十了,再说了,人家许多人都是十五六岁就能怀孕生产,哪有相公所说的那么危险,若是怀不上也就罢了,但怀上了,岂不是再好不过?”
见黛玉都有些不高兴了,冯紫英只能赶紧改口:“妹妹说的也是,早些生养也好,日后妹妹还要多替为夫生养几个才是。”
黛玉脸色这才阴转晴,都起樱唇,“相公莫要觉得妾身狭隘,纵然妾身不往这边想,可奈何总有人会在那里聒噪。”
冯紫英苦笑,不用问,又是宝琴了,这两位现在几乎成了一对难解的冤家,表面上见面二人都是笑靥如花,可内里却一言难尽,即便是自己也没法替她们解开这个死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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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四十四节 再出征,战旗猎猎
“好了,你是大妇,何必斤斤计较这些?”冯紫英不由失笑道:“谁聒噪也好,说风凉话越好,只能说明她们自己的气短心虚和不自信,妹妹该有这份底气自信才是。”
见林黛玉仍然噘着嘴不高兴,冯紫英语气越发轻快。
“岳父是进士出身的巡盐御史,林家也是列侯世家,妹妹陪嫁堪称豪奢,便是整个京师也找不出几家来,至于本人,沉鱼落雁羞花闭月不足以形容妹妹的容貌,琴棋书画诗,样样拿得起放得下,这般如花美卷,为夫也是上辈子积了大德才能在临清一遇妹妹,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不是么?”
冯紫英这一番话说出来,饶是黛玉竭力想要稳住心神,但是眉目间的兴奋,嘴角的微翘,都暴露出了她内心的喜悦得意,只是表面上还要矜持地耸了耸鼻翼,哼了一声,“相公莫要用这些话来湖弄小妹,小妹哪里当得起?不过是庸俗脂粉,堪堪入眼罢了,哪里比得上人家的才情气度?”
正在替黛玉压好被子,掖好被角的紫娟和雪雁都嘴角带笑。
谁说自家大爷不会讨好女孩子的?这番话直接就把自家姑娘给征服了,也就是嘴巴还硬呢,其实内心早就舒润透了。
“为夫是不是湖弄人的性子,妹妹难道不知道?”冯紫英也低眉顺眼陪着笑,“这府里要和妹妹比才情气度的,只怕除了宛君和宝钗堪堪和妹妹相提并论,就再没人了。”
对于冯紫英将沉宜修和薛宝钗与自己相比,林黛玉却是没有异议的。
沉宜修出身诗书世家,诗画双绝,还是自己同乡,薛宝钗气度雍容,和自己情同姐妹,而且二女也都是嫡妻大妇,冯紫英这么说于情于理也都是合适的,而且半句没提其他人,所以黛玉心中也越发满意。
见黛玉心情正好,冯紫英也就要给对方打一个预防针了,“现在为夫在兵部诸事缠身,特别是近期妹妹也知道新皇即将登基,涉及到的许多外埠事宜,可能为夫今日要出去一趟,……”
黛玉一听就警惕起来,“相公又要出门?去哪儿?莫不是又要像上一次去辽东那样,一去几个月吧?”
“就去登来一趟,登来镇新建,加上还有水师要进行演练,我得去看看。”冯紫英一脸轻松随意。
“相公,可是和上一次您拿来给我看的父亲书信有关?”黛玉疑心病又犯了,有些紧张地问道。
“这是哪儿跟哪儿啊?”冯紫英摇头失笑,“那事儿我心里有数,珑妃通过戴权来为禄王争取,但这事儿既非我能决定,也不是现在能讨论的事儿,我也给他那边答复了,他们心里也明白,不过是提前来做点儿铺垫罢了。”
黛玉抿着嘴深看了一眼丈夫,幽幽地道:“我也知道相公有些事情瞒着我是为我好,以免我操心,不过若是大事儿,相公可不能瞒我,……”
“嘿嘿,不瞒你,不瞒你,你聪明剔透,谁能瞒得住你?”冯紫英搂着黛玉娇躯,这才给紫娟和雪雁打手势示意灭灯,……
屋里黑了下来,紫娟和雪雁也退到了外屋去了,冯紫英也才舒了一口气,紧贴着黛玉柔腻温热的身子,正准备睡下。
却听得黛玉突然来了一句:“每一次相公刻意讨好小妹的时候,都肯定有什么事儿要瞒着小妹,不想让小妹担心,……,小妹知道相公是要做大事儿的,所以小妹也不问,但相公一定要想着,府里边还有小妹和其他姐妹,相公是我们的依靠,定要替我们爱惜自己,莫要胆大妄为,唐突孟浪,……”
冯紫英汗颜,这丫头还真的是把自己性子揣摩透了,难怪都说这丫头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有些感动地把黛玉略显苗条的身姿搂紧,冯紫英摩挲着那精致小巧的锁骨和肩头,柔声道:“妹妹放心,为夫还指望着妹妹替我生下几个儿女呢,自然要珍惜此身,断不会让妹妹伤心失望。”
应该说有些事情的确不太好瞒,你改变了自身工作生活习惯,变得神神秘秘,而且平素还时不时地谈论一下日常工作,但现在却不好深说了,一是不想老是在枕边人面前撒谎,二是怕说太多反而做贼心虚,所以干脆不说,可这又不符合日常表现了。
好在这种日子也就是那么几日,睁眼闭眼也就过去了。
沉宜修和宝钗都同样感觉到了丈夫的变化,好在宝钗已经怀孕,冯紫英自然不再留宿其房中,但是每日都是要过去刻意温存爱抚一番,以慰藉孕妇敏感的心境。
冯紫英也琢磨着好像自己每一次都是这样,只要女人们怀孕,似乎自己既要出门远行,甚至都赶不上孩子出身。
不过这一次冯紫英相信不会耗时太久,宝钗才怀孕,还得有九个月才生产。
自己这一趟去江南,往长里说解决战斗也就是三个月时间撑死了,就算是要稳定局面安抚士民,再加三四个月,也就是半年多一点儿时间。
往短里说,一个月打垮江南三镇,再花两三个月时间收拾残局,四五个月就差不多了,剩余后事自然有朝廷派员来处理。
八月廿五,孙承宗悄然出京,到天津卫等候从蓟镇过来的蓟镇军,此番不出意料,是由尤世威率领蓟镇军跟随孙承宗南下。
八月廿六,冯紫英在大沽口和孙承宗道别,乘船前往登州。
临行前,冯紫英也和沉薛林三女道别,三女似乎都意识到了一些什么,但只知道冯紫英这一趟登来之行似乎很神秘,甚至怀疑冯紫英是不是要去朝鲜或者日本,但谁都没想到冯紫英会再度领军出征。
八月廿八,冯紫英抵达登州,代表朝廷检阅登来水师和新登来镇。
八月廿九到八月三十,辽东镇毛文龙部陆续抵达,与登来镇、登来水师会师于登州。
经过两日修整,大军南下,九月初三,经成山卫抵达鳌山卫。
九月初六,数以百计的船队南下抵达东海中所。
先期抵达的登来水师水兵营,早已经将东海中所戒严,并且以倭寇即将来袭为由封锁了整个海州。
“怀玉,有多久不见了?越发壮实了啊!”看着侯承祖过来恭敬地行礼,冯紫英哈哈大笑地走上前去,把臂一阵亲热,“这还没有到帅帐呢,不必如此拘泥,走,陪我和士弘公、文诏和振南走一走。”
距离议事还有些时间,冯紫英招呼曹文诏、沉有容和毛文龙一起走一走,先统一思想,另外也要根据反馈回来的情报,做一个先期评判,为制定和修改作战计划做好准备。
“士弘公,登来水师水兵营现在有多少人?”冯紫英随口问道。
水兵营其实就是类似于陆战队的存在,可以登陆作战,但原来主要是负责跳帮战。
随着火器的普及,水师以火炮为主的对轰战占据主流之后,水兵营的主要任务就变成了登陆作战,当然在和敌人船队近距离作战时,水兵营的火铳依然可以发挥一定威力,尤其是可以痛击意图跳帮的地方水手。
对于这只水师,冯紫英是倾尽了心血的,尤其是在王子腾带走了登来镇马步军之后,登来镇长时间就只有水师,而沉有容早就被刻上了冯字,谁都知道冯紫英对登来水师的看重,那么在装备物资上自然是大力倾斜和保障。
“现在水兵营是两个满编营,六千六百余人,清一色燧发火铳,并且还配备虎蹲炮。”沉有容不无骄傲地昂首挺胸,“已经先后在成山卫、鳌山卫、皮岛、济州岛进行过多次登陆作战,江南之战将是咱们登来水师的第一次实战淬炼,水兵营也一样是如此,定不会辜负大人信任。”
冯紫英满面笑容,连连点头:“很好,本官相信有士弘公和怀玉的严格要求刻苦训练,水师和水兵营都会不负众望,通过这一次江南之战来证明自己,文诏兄,振南兄,你们的登来镇和辽东军可不能弱了自家名头啊,朝廷拭目以待啊。”
曹文诏傲然抱拳,“是骡子是马,还得要拉出来熘熘才知道,士弘兄,光是演练可不够,那得要真刀真枪干一仗才知道本事,曹某人从大同打到辽东,无论是土默特人还是察哈尔人亦或是建州女真,可都没怕过,我手底下的兄弟们一样没怕过,新登来镇会用血与火来证明自己,振南,你的辽东镇呢?可不要让赵率教和杜松那帮人给笑话了。”
毛文龙一样是一个傲岸不群的性子,他虽然也算辽东武将,但是要和赵率教、杜松他们比又隔了一层,算是有些边缘的武人。
他自然知道曹文诏和赵率教之间的恩怨,笑了笑,狂言不忌:“文诏兄,大人都给咱们上了套了,那还能后人?那就只有用咱们手中的刀枪来证明江南三镇还没有设立就该寿终正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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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四十五节 雄心勃勃,贪天之功
面对诸将信心十足,一个比一个口气大,冯紫英不怒反喜。
这一趟出征,打的就是一个信心气势,本来就是突袭,而且都是能征惯战的边镇军,南下江南,这等措手不及之下,如果都还不能一举而下,那可真的就有点儿丢脸了。
唯一可虞的也就是情报体系和后勤保障,不过前期做了相当充分的准备工作,无论是兵部还是龙禁尉体系亦或是冯紫英自己这边幕僚体系的,都已经提前布局,正是基于此,冯紫英才有这个底气。
“好,虽说还不敢就此拍胸脯,但是有这份信心,本官就很高兴,有句老话说得好,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江南一战,关乎朝廷威望,同时也要扫除新皇登基之前的一些不必要的干扰和障碍,所以朝廷也是下了决心,……”
冯紫英笑意盈面,“为此户部专门拨出了二百万两银子作为军饷,该到位的都已经到位,也请诸位和麾下儿郎们说清楚,打赢这一仗,朝廷决不吝惜奖赏,封妻荫子,该有的都有,但军纪上一定要做到令行禁止,尤其是对寻常百姓,更是要确保军纪,……”
诸将也都听出了一些意味,寻常百姓不能骚扰,但是……
心领神会间,诸将都是笑容可掬,“大人放心,我等明白这是朝廷立威的一战,而且江南亦是朝廷之江南,江南百姓亦是朝廷百姓,断不会让大人难做,……”
冯紫英见众人都明白自己的话意,心中稍安。
曹文诏和毛文龙部都是从辽东血战出来的,本身就是边镇军,你要说军纪有多好,那不可能。
到了江南花花世界,拿下扬州、金陵、苏州、杭州这些地方,怎么可能就令行禁止,一点儿不滋扰地方?
这也是当初朝廷最担心的,打下江南,结果却是一片狼藉,彻底打烂了江南,那这样的江南对朝廷有何价值?
都知道匪过如梳,兵过如篦,这兵比匪更吓人,自己老爹的西北军难道就能好到哪里去?
都是穷乡僻壤里出来的苦哈哈,能有机会捞一笔,那还不可劲儿造腾?
又不是像王成武部那些换防进京,那是要在京师城里长期干下去的,自然还能听话。
这江南一辈子也许就只来这么一趟,提着脑袋打仗走一遭,只要不太过分,难道上司还能把自己脑袋给砍了?
当兵的都要存着这份心思,只怕这扬州、金陵、苏州和杭州这些城市就要遭罪了。
所以冯紫英要先给诸将划一条线,要想彻底断绝大家伙儿的念想不可能,但是得听招呼。
冯紫英也知道不可能让这么多人来打一仗,什么好处都不给。
扬州、金陵这些都是膏腴之地,富商豪贾满街,士绅望族遍地,你要不让他们动,那总得要有个倾泻之处吧?总得给人点儿念想吧?
单靠朝廷那点儿封赏是不够的,只能打发下边士卒,但武将们呢?
所以冯紫英也早就在南下之前就让汪文言梳理了一下,那些个南京伪朝的死忠,跳得太起的,琢磨着义忠亲王上位之后就能从龙而起的,那就等该好好清理清理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这打仗都是如此,内战外战都差不多,也就是如果知趣服软认栽,死的人少点儿,只能如此了。
“明白就好,此次战役既要打出气势,又要达到朝廷目的,当然,我亦不是那等迂腐之人,将士们辛苦数千里奔波一战,提着脑袋走一遭,自然也要有奖惩之策方才服众。”冯紫英见众人都明白自己的心思,也就不讳言:“我这个人自认为还是有些信誉,应承了的,必定要兑现,但我提的要求,也必须要遵守,诸位,能做到否?”
见冯紫英说得郑重,诸人都心中一凛,也明白这一位是文臣,日后也是要求上进的,必定是给内阁有承诺,若是真的在江南折腾得天怒人怨,肯定回去没法交差,那自己这帮人肯定也一样就不好过了。
“大人放心,我们都明白。”曹文诏率先表态,沉有容和毛文龙当然也都应和。
冯紫英这才问现下情况,先期抵达的侯承祖也做了汇报。
海州已经封城,当然理由也很充分,海上发现大批倭寇,可能袭击海州一线,现在登来水师正在清剿,需要三到五日的封城。
倭寇已经有十来年没来过南直隶这边了,但是几十年前倭寇大规模袭击掳掠沿海这一片的恶行仍然在老一辈子人心中记忆尤深,所以水师以倭寇袭击为由封城也是为民众着想,自然都是支持的。
这样一来,这一带的人员和物资流动都被暂时中断,好在也只有三五日,大家都还觉得没什么。
“目前来看,扬州那边应该还没有什么动静,海州这边本来就偏处于淮安府一隅,和淮安府那边又隔着黄河,所以不受重视,而淮安那边的主要注意力也是放在了宿迁和清江浦,连邳州都显得有些冷落了,而且淮安这边和淮扬镇的关系并不密切,陈继先的主要心思都在宝应、高邮和江都,孙大人的大军此时应该已经过了河间才对,如果从时间上来算,他们进抵宿迁的时候,可能我们也正好可以在江都登陆了。”
侯承祖雄心勃勃,直接把登陆第一战选择在了江都。
冯紫英瞥了一眼沉有容,笑了起来,“怀玉,你这是要抢登来镇和辽东军的功劳啊,江都可有几万兵,除开在宝应和高邮的,陈继先可是把主力都放在江都左近的啊,你水兵营就六千来人,七八倍于你的敌人,你有信心?”
侯承祖也看了一眼沉有容,从容自信地道:“陈继先的淮扬镇虽然看起来兵不少,但是他们本身就是京营出身,再说是五军营,但是在京中缠绵多年,养成的纨绔气息很重,说实话,也许原来底子还行,但是在京中待久了,大家都明白,都得要养废了,所以大家都不怎么看得上,而且在徐州和扬州这几年的闲散时光,基本上消磨了他们仅存的锐气斗志,末将不认为他们还有多少战役斗志,……”
“或许中上层武将或许还有点儿为自己的职位和家财考虑的心思,有那么几分一搏的意愿,但是那些普通士卒呢?他们还有几分愿意为这个和他们没太大关系的江南三镇拼上自己性命去打这一仗?末将想,只要第一战给他们狠狠一击,把他们打懵打痛,让他们明白战争就是你死我活,他们就会放弃还要负隅顽抗的心思,……”
侯承祖的这一番分析,让一旁的曹文诏和毛文龙都刮目相看,曹文诏都忍不住夸赞:“士弘兄,怀玉不错,在水兵营可惜了,不如来我这里,当个参将游击,那也能更快地成长,如何?”
沉有容面带微笑,捋须自得:“行了,文诏,你就别打我的人的主意了,怀玉也是我好不容易才培养出来的,下一步水兵营会扩编到三营,他就是游击也一样带上万人,不比在你那里当个参将强?”
曹文诏也不在意,他也只是临时起个意罢了,何况自己也有自己的心腹,论资历本事也不比侯承祖差。
“怀玉的雄心可嘉,但是江都毕竟还是有数万大军,只要有其中那么几支敢于一战,那局面就会陷入僵局,所以我赞同怀玉所言,要一击将其彻底击溃,让其他各部丧失再战之意之力,这一点光靠几千水兵做不到。”
毛文龙插言,他率领一万多部属南下可不是来打酱油的,没有战功,如何奔着那即将组建的东江镇去?如何去搏那个东江镇总兵?
还有这么多儿郎哪里能讨来奖赏?都被你这登来水军就把好处占完了,自己这一趟那就还不如不来了。
侯承祖对这位辽东副总兵还是比较尊重的,但是却对对方认为难以一击而溃不同意:“毛大人,江都驻军虽说有三四万人,但是并非聚于一处,我们既然是突袭,那就讲究一个快稳准狠,等真正击溃一部,让溃兵席卷带动,还是那句话,这淮扬镇中有几个是愿意真正搏命一战的?”
“怀玉,我承认水兵营这几千人,对上寻常几千一万淮扬军都能一击而溃,但是你能否认陈继先的亲兵也能如此么?他们都是陈继先私兵,明白一旦完蛋,他们的命运也随之要被踩在脚底,这种情形下他们会随之溃散?不可能。”
毛文龙很冷静,“归根结底要把陈继先那上万亲军彻底消灭,才能说得上一战定扬州,而且大人也说了,朝廷的要求不能祸及扬州本身,一旦陷入僵持混战,那乱兵闹腾起来,可能就难以控制了,所以单靠你那点儿水兵,还远远不够!”
这仗还没开始打呢,两边都开始争起前锋的任务来了,侯承祖甚至还不希望辽东军加入,想要贪天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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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四十六节 定谋定策,杀伐决断
曹文诏还没有加入战团呢,就看到了登来水师和辽东两边争执起来了,冯紫英也觉得有些好笑。
谁都想争功,谁都想攫取最大的功劳和利益,但冯紫英不认为这是坏事,气势信心起来了,就意味着这一仗差不到哪里去。
但毛文龙所言亦有一定道理,哪怕淮扬镇可能的确腐化了,但陈继先的一万亲军不可能毫无战斗力和战斗意志,他们清楚陈继先完蛋他们一样没有好结果。
所以必须要彻底解决陈继先亲军,才能谈得上拿下一个完整的扬州,而且还得要在较短时间内解决并控制住扬州局面。
“好了,此事不必再争了,在计议时自然会有合理完善的计划方案出来。”冯紫英摆摆手:“海州这边没问题吧?”
曹文诏和沉有容都没插话,这两个老狐狸都知道现在争也无益,要等到扬州那边的情报汇集回来才能做出对策。
“大人放心,沿途要道,我们也布置有人,防止消息走漏。”侯承祖做事还是相当精细的。
“很好,也差不多了,兵部职方司的消息应该差不多回来了,龙禁尉的人之前就到了,我也有人在扬州那边,汇聚起来,差不多就能有一个大概的判断了。”冯紫英停住脚步,“但不管情况如何,先解决扬州是首要,孙大人那边速度太慢了一些,因为考虑到他需要先解决淮安那边,所以我们这边没法等他们,所以我们的目标是两个,先取扬州,后下金陵。”
曹文诏沉声问道:“大人,这是要拿下扬州之后,再取金陵么?那王子腾大军从九江东下怎么办?时间上恐怕有些来不及啊。”
“扬州要一击而下,金陵驻军只有卫军,但王子腾的老登来军从九江东下的话,登来水师可以给他们一个教训。”冯紫英慢条斯理地道:“江南水师始终没有建成,这会是他们最后悔的一件事情。”
沉有容也力挺:“水师可以保证王子腾的大军无法从长江上过当涂!”
冯紫英点点头:“这只是我的一个初步设想,拿下金陵和扬州,江南之战基本上就没有什么悬念了,但我内心更希望能尽可能的兵不血刃解决这场战争,毕竟都是大周兵卒,消耗的亦是我们大周粮帑。”
兵部这边的情报陆陆续续地传了回来,龙禁尉这边也来人将最新掌握的情报和一些官员情况也汇总了来,而冯紫英最看重的还是吴耀青去扬州那边得来的情报,这最可靠最直观,最有针对性。
“扬州局面平稳,扬州知府贺进昌前日还在广济楼上宴客,同知陶德瑜刚娶了一个妾室,陈继先还遣人上门道贺,……”
龙禁尉的消息基本上是以人为主,涉及到整个扬州府和淮扬镇的高层。
“副总兵卢克己七日前在天勾赌场输掉了六千两银子,为此让其属下通过长江水匪黄天浪一伙将天勾赌场的实际控制人徽州盐商郎永宝的儿子给绑走了,索要赎金三万两,……”
“另外一名参将季德全,半个月前在太和楼与扬州兵备道赵松成酒后争风吃醋,将赵松成打成重伤,赵松成十日前伤重不治死亡,南京都察院的一名御史现在正在扬州调查此事,……”
在义忠亲王尚未正式登基之前,朝廷和南京方面的默契还是维持原状不动,要等到义忠亲王登基之后再来一一纠偏,变回原来的格局。
一连串的各种情报或者说消息从龙禁尉这名百户口中出来,让在座的众人也是无语,这淮扬镇的乱象还真的有点儿出乎意料,副总兵和参将就这德性,恐怕也真的是和淮扬镇这几年在扬州成了山大王无人能管有很大关系。
倒是吴耀青这边传来的消息显然更有针对性。
“鉴于新皇登基之后淮扬镇移镇苏杭,所以实际上陈继先已经开始将其部分兵马提前向苏州开拔,九月初一,陈继先亲兵一部以及季德全一部已经从江都开拔从镇江经运河前往苏州,人马大概在三千人左右,实际上在此之前,大概是在七月,就已经有零散的淮扬兵开拔到苏杭两地选址驻军地点了,现在不过是大规模的移镇罢了,……”
吴耀青本人还在扬州,但是遣来介绍情况的人冯紫英也会很熟悉,粟铮,吴耀青在情报方面的得力助手。
“目前从扬州向苏杭开拔的行动依然还在进行,只不过其规律未定,但力度正在加大,在小的来这边之前,发现还有一部大概在三千人左右,正在登船,估计很快会经运河从镇江前往苏州,目前我们也在密切关注,……”
冯紫英一行都没想到陈继先会这么着急,但转念一想也是,数万大军,要迁移到苏州和杭州两地驻防,虽说早就选好了驻防所在,但是这么大规模军队调动,一蹴而就显然不行,提前安排几部前往熟悉适应更稳妥。
以前苏杭只有卫军,并无军镇,现在相当于是要新设军镇,还需要和苏杭二府的地方官府接洽协调,需要处理的事情还很多。
“这么说来,可能在我们赶赴扬州这段时间里,可能淮扬镇还会有相当军队移镇离开,这会不会给他们内部也带来一些混乱?”冯紫英详细问道:“另外,移镇前往苏杭的主要是哪些部队,陈继先亲军有多少离开了?”
粟铮立即回答道:“就目前来说,陈继先亲兵大部分还留在扬州,离开的只有一小部分,大概在一千多人,另外移镇的主要是季德全、霍森部为主,其中季德全部一万二千余人已经离开了四千多人,霍森部六千多人离开了三千余人,……”
在座诸将都默默地计算了一下,驻扎在江都的淮扬军大概在四万人左右,但现在算下来,已经离开的已经有九千余人,如果这期间还有离开,那么实际上淮扬军在江都驻防的军队已经不到三万人了。
唯一有些遗憾的就是陈继先的亲军主力依然驻留在江都,要拿下扬州,还得要和这支军队来一场硬仗。
但这场硬仗也只是相对而言,曹文诏和毛文龙都是摩拳擦掌,渴望着这一战尽快到来。
“根据我们的了解,近几日内可能还会陆续有一些淮扬军前往苏杭,其中可以确定的有一部是陈继先的亲兵主将陈继鹏率领四千余人要南下,因为前期各部主要是前往苏州,现在要陆续转场前往杭州,这也是我们在淮扬军内部的一条暗线传递出来的可靠消息,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在这边稍候二三日,可能情况会更明朗,……”
各方面的情报汇总起来,其实扬州这边的情况也就有了一个大概了解了。
至少在目前为止,陈继先尚未觉察到这支大军已经进入到了南直隶境内,虽然海州偏处南直隶最东北一隅,但是毕竟已经是南直隶境内了,如果一切顺利,两日之内便可直入长江口,然后从容选择松江、苏州、常州、扬州、镇江、应天府(金陵、南京)任何一地登陆。
现在摆在面前的问题就是,第一,扬州尚有三万人左右淮扬军驻扎,其中估计有近万的陈继先亲军。
第二,从东海中所前往扬州,这期间可能扬州方面会发现异常,或者觉察到危险,加强戒备,这种可能性有,比如孙承宗率蓟镇军正沿着运河南下,比起己方走海上这一路,那边更容易走漏风声。
第三,九江的王子腾部可能感觉形势不对,提前东下,但如果走陆路,那时间肯定来不及,走水路,登来水师可以从容应战,当然王子腾部可能会先走水路,然后在靠近南京地段选择陆路登陆。
议事是选在了东海中所内的一处大堂内,有些简陋破旧,不过还算宽敞,这里本来就只是供水师来往临时驻泊所在,很难有大军经停,所以这一次也是破天荒了。
现在的问题是还等不等两日,如果再等两日可能还会有数千淮扬军离开扬州,尤其是还是以陈继先的亲兵为主,这会减轻己方大军登陆扬州的压力,但是同样两日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一旦走漏风声,被扬州方面觉察而有所准备,那带来的威胁反而会剧增。
整个堂内都是一片肃静,都在等候着冯紫英的决断。
“不能等了,我们承担不起扬州方面觉察的风险,一旦陈继先有备,我们会很难打,而且南京方面也会加强防范,如果王子腾部抢在我们之前进入南京,我们会非常被动,所以我决定,现在就开始准备,今晚就要南下!”
只做了简单的思考,冯紫英就做出了决定。
陈继先的淮扬军不是他担心的,如众将所言,以及从扬州传回来的消息无一不证明淮扬军的战斗力已经腐化得相当厉害,不足为虑,但是王子腾的登来军如果抢先东下进入南京,避开了水上与水师一战,那这一仗就不好打了,付出的代价将会增加几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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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四十七节 事到临头,有进无退
所有人一惊,不等新的消息回来,直接南下,这在预料之中,毕竟等下去泄露消息的风险太高,但今夜就要连夜南下,这就未免太急了一点。
要知道辽东军刚到,好歹也要歇一口气才行,这晚间就要走,几乎没有多少休整时间了。
冯紫英目光落在毛文龙身上,“振南,只给你的人半日休息时间,晚间就走,孙大人的大军正在沿着运河南下,我担心运河这一线很难遮掩住动静,一旦陈继先得到蓟镇军南下的消息,肯定会起疑心,联想到我们登来水师的异动,所以我不打算冒这个险,也不愿意给陈继先以准备机会,就只有辛苦你的儿郎们了。”
毛文龙慨然起身抱拳,“大人放心,我的儿郎们冰天雪地走上一二日都没问题,乘船南下固然有些不适,但是还是能坚持下来,保证准时出发。”
“好,我就等你这句话。文诏,人龙,你们这边也没问题吧?”冯紫英又问曹文诏和贺人龙。
“没问题,随时可以登船出发。”曹文诏和贺人龙也都是起身肃然遵令。
“那行,就定申时用晚饭之后就登船出发,命令各家船队保持距离,另外抵达崇明时,在大队崇明外海一带稍等,派两艘船去崇明沙所,最新的消息在那里通报过来。”冯紫英点了点头:“到那个时候,若是没有大的变化,就要按照计划行事了。”
酉时一刻,东海中所外海上船只陆续进港开始装人。
用过晚饭的登来镇军首先登船,接近两万大军,分乘八十艘大小不一的船只,一个时辰之后,陆续登船完毕,开始出海。
与此同时另外四十余艘船只也陆续进港,紧随着就是毛文龙的辽东军登船,而此时登来水师和水兵营的船队早已经在外海等候了。
一直到戌正,两百余艘各色船只才开始黑压压地拉成一道靓丽的风景线沿着海岸线南下。
如果不出意外明日白天,就能进入扬州兴化外海,预计到明日夜里可以抵达廖角嘴附近,后日早上进入长江口,崇明沙所就在望了。
按照预计,加上两营水兵,毛文龙的辽东军大概是四营并大概在一万二千余人,曹文诏和贺人龙的登来镇人马在两万出头,加起来也就是接近四万人,要说这样庞大的兵力也不算少了,另外还有几千登来水师,但他们是无法登陆的,只能在水上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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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紫英是在侯承祖的陪同下登上崇明沙所的。
崇明属于苏州,但崇明岛上的崇明沙所崇明县也管不到,而是登来水师直管。
这里比东海中所略小,上有驻军一百余人,同时也有一处可以驻泊停靠的小码头,只能停靠小船,像运输大军的大船和水师的战船都无法停靠,或者就只能停在江心,放下小船来靠岸。
沙所岸上早有几人在等候了,侯承祖对沙所的百户还算熟悉,但是另外二人肯定应该是冯大人的私人,所以他也很知趣地没有去打探,只是按刀与其他几名护卫一道站在冯紫英的身后。
冯紫英对来人也不太熟悉,吴耀青在江南这边的人脉极其深厚,尤其是三教九流都有交道,所以来的是什么人,冯紫英也不清楚。
不过只要知晓情况就够了。
陈继先的亲军一部正在瓜洲镇驻留,不知道什么原因。
这个消息让冯紫英大吃一惊。
因为这瓜洲镇地理位置太重要了,而大军选择登陆也是在瓜洲镇,要知道原来的情报是瓜洲镇只有一个巡检司,而巡检司这边早就被吴耀青提前买通了,也就是说原来是可以直接从瓜洲镇登陆,然后径直向扬州发起攻击,但现在瓜洲镇居然驻有陈继先的亲兵,难道陈继先有防范了?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陈继先亲兵要入驻瓜州?有多少人,他们的目的何在?这是我们要搞清楚的问题。”
冯紫英心急如焚,但是表面上却又不能露出来,依然是一副澹定自若的表情。
整个江都南边可以登陆的地方不少,但是最适合的还是瓜州,另外瓜州巡检司那边通过龙禁尉已经联络好,会协助大军登陆并迅速展开行动,但没想到这个时候陈继先的亲兵会进驻了。
遭遇一些问题是在预料之中,不可能如此庞大一场战事,顺风顺水,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那不现实。
只是一来就遇上这样一桩难题,还是让冯紫英心里暗自滴咕,前期这么顺,可千万别到关键时刻就尽出乱子了。
“现在还不是很清楚,因为进驻瓜州的淮扬军也有些乱,原本以为他们会随即登船过江去江南那边,通过靠近他们的人打探,好像的确是要去江南那边,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拖了一日依然未动身,所以我们很着急,才会马上过来禀报,……”
来人也知道事关重大,力求以最简单的语言把问题说清楚。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确定要去江南,只是因为不知道什么原因而滞留在瓜州了?”冯紫英心中稍宽,若是这样,事情还有回旋余地。
“应该是如此,他们应该是步行而来,论理本可以在江都直接乘船,但是据说江都那边码头太过拥挤,运送去苏州的物资也很多,地方上也不怎么配合,弄得很乱,所以在那边拖了许久,没法上船,所以干脆转移到瓜州这边来,……”
“瓜州到江都城三十多里地,就直接来瓜州乘船?”冯紫英觉得不可思议,现在扬州都乱成这样了?
看来陈继先和扬州官府不睦的消息是真实的了,或者说扬州官府这边觉得既然陈继先要走,那就没那么热心了,否则不至于连这点儿面子都懒得敷衍了。
“嗯,走了一天的士卒都很疲惫,火气也很大,所以在瓜洲镇那边闹得不可开交,还有一些士卒洗劫了镇上两家富户,那两家已经跑到扬州府去告状去了,乱成一锅粥,……”
冯紫英微微意动,乱成一锅粥,也就是说军纪散乱,缺乏战意,这种情形下,很难说有多少战斗力,而且如果所言江都那边也因为官府和淮扬镇的龃龉,导致在移镇过程中的混乱状况,那么这似乎是一个机会?
想到这里,冯紫英大为意动。
既然要打这一战,若始终抱着想要避强击弱的心态,那就必然会患得患失,弄不好还会失去战机。
现在情报反馈回来,整个淮扬镇是处于要离开扬州移镇苏杭的混乱前夜,连陈继先自己都有些控制不住下边人的心思,都琢磨着反正都要走了,军纪也开始乱了起来,这种情形下警惕和防御也是最虚弱的。
挥手示意报信者退下之后,冯紫英这才问侯承祖:“怀玉,你方才也听了报回来的情形,我以为现在淮扬镇因为即将移镇带来的混乱是一个绝佳时机,纵然瓜州被其控制,但是其控制也非为了防御,而是因为一些尚不得知的原因临时起意而已,如果我们这个时候突进扬州,按照原计划还是在瓜洲镇登陆,你觉得如何?”
侯承祖脸色潮红,兴奋无比,勐然行礼:“大人请将登陆第一战交给我们登来水师水兵营,这等时候无论是陈继先亲兵也好,还是其他什么军队,心思都应该不在打仗上,甚至可能都在幻想着要去苏州杭州之后怎么重新过日子,正好是给他们狠狠一击的最佳时机,可以说,他们这个时候越是聚集得多,打起来就更能一击而溃!”
冯紫英狠狠一点头,“那就如此,我们立即回船,连夜出发!”
回到船上,冯紫英把获得情报和沉有容、曹文诏和毛文龙一沟通,大家都认同这一点,那就是既然要打,就不要再畏手畏脚,放开手脚,无论是谁挡在前面,无论是什么情况,都全力以赴,这样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达成一致意见之后,冯紫英立即下令,船队立即启航,兵进长江。
作出决定之后,冯紫英反而平静了下来。
从崇明到瓜州,水路还有六百里,但是长江航道对于登来水师并不陌生,即便是在南北之战前,登来水师原来就经常来往于长江进行演练,只不过南北对峙之后,登来水师才暂停了对这一线的演练。
对于己方来说大概最大的优势就是长江这一线没有水师,准确的说,长江口以北的海防归登来水师,而长江口以南的海防,归福建水师,而长江内河,一直要到南京才有一支规模很小的江防水师,但是名以上是水师,实际上主要是维护南京到扬州这一线不被水匪袭扰,基本上没有太强的战斗力。
从崇明到瓜州,如果顺利的话可能会需要三天三夜,但这期间可以贴着江南岸而行,目前江上的是偏北风,但在船帆上已经大规模使用西式船帆的大船来说,北风不错,只要强劲,都能带来巨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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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四十八节 间不容发,一力当之
关键在于这样大规模的船队进入长江,很容易被来往于江上的船只发现,这会不会走漏消息,很难说。
只是现在事已至此,也只能是有进无退,义无反顾了。
“有什么好的办法能最大限度避免被扬州方面的淮扬军觉察,以及南京方面发现?”
船队终于启航,各船都已经开始扬帆,冯紫英这才问道。
随着与西夷的交流,西夷船只的船桅和软帆设计原理也传入了这边,在登来水师组建时冯紫英就鼓励他们大规模建造西式的克拉克船,现在的登来水师实际上就是以克拉克战船为主,也吸纳了一些中式的福船作为运输水兵营士卒作用,在战船上水兵营采取是轮戌的方式值守,而剩下的士卒如果在大规模远征的过程中则主要以福船运输为首。
“没有太好的办法,从现在开始进入长江口,这一段江面虽然宽广,但是船来船往很多,水师可以将进长江口的船只挡在后边,但是从上游下来的商船却没有办法一一拦截下,当然他们是从上游下来的,看到我们船队时也是一晃而过,在南通州以下发现我们时也影响不大了,因为往下就是出海了,在三江营以上这一段就算是发现也没什么,因为来不及了,唯独三江营到南通州这一段,尤其是靖江和江阴这一段,如果真的是有心人发现了我们的动向产生怀疑,进而立即靠岸停船,向扬州发出警告,我们可能会遭遇扬州有准备的抵抗,……”
沉有容还是说得比较客观,冯紫英也认可。
“也就是说,还是存在着这种风险,那就是陈继先觉察不对,立即准备迎战?”冯紫英沉吟着问道。
“有此可能,但是实事求是地说,可能性不大,或者说根据你介绍的情形,就算是陈继先意识到问题不对,但是要做出反应,恐怕都有些来不及了,淮扬镇现在应该是处于一种较为混乱的状态下,我估计即便是陈继先要立即整军备战,但是他未必能做得到,或者说有心无力,难以达到他想要的那种效果。”
沉有容老而弥辣,对淮扬镇的状态判断十分精准到位。
江风掠过,水腥味儿时澹时浓,冯紫英默默点头。
沉有容的判断并非无的放失,而是结合了对淮扬镇的现状和当下这种特殊时间节点下对淮扬镇各部的一个客观评价。
或者陈继先能得到预警消息,但是他能在最短时间内将大军集结起来并迅速进入战争状态么?
在大家的心气以散,都盼着到苏州杭州去过下一阶段的富足闲适生活时,你突然说要整军备战,只怕这种反差太大更危险,弄不好还要让整个大军陷入更大的混乱,如果混杂在其中的龙禁尉密探能趁机鼓噪,很多人直接归顺招安的可能性都很大。
“到这种时候了,好像我们也没有什么选择了?”冯紫英很洒脱地摊摊手,“那就按照你说的,让水师派几艘船断后,防止有商船跑到我们前面去了,过了南通州,我们就要开始准备了,我的意思是让文诏的登来镇从瓜州镇登陆,水师直接进运河,直抵江都城下,……”
沉有容一惊,“你不是说要让水师不入扬州,而是先去金陵么?”
“现在这种情形,我觉得我们还是要首保拿下扬州,解决掉陈继先的淮扬镇,南京那边,我觉得如果扬州顺利,那么水师还来得及,如果不顺的话,那么解决掉江北牛孙二部,再来打南京,也没什么。”冯紫英面色凝重地点头。
沉有容微微色变,捋须迟疑了一下才道:“冯大人,我以为还是要先拿下金陵,金陵几无驻军,些许卫军不值一提,只要我们水师进驻南京,王子腾便不敢堂而皇之地乘船南下了,迫使他们只能择地登陆,那我们就赢得了主动,解决了扬州之后,再马上赶来南京,我想也是来得及的。”
冯紫英也有些纠结,“只凭水师一部,拿下南京有把握么?水兵营如果抽走,我有些担心啊。”
“那就留一营水兵,怀玉跟随大人,我带一营水兵去南京,我就不信南京那支可怜的江防水师和卫军还真的能挡得住我!”沉有容悍然道。
但南京虽说没有边镇,但是毕竟作为南都,卫军数量也有一万多人,一营水兵万一在登陆时就遭遇阻击,形成僵持拖下去,战局就很难说了,特别是在王子腾部什么时候南下还很难确定的情况下。
冯紫英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我在金陵还有一些人脉,金陵知府贾雨村算是我的旧识,我也遣人早早就联络了,就是不知道此人是否胆魄够足,若是他能出面振臂一呼,金陵卫军未必不能归我所用。”
沉有容眼睛一亮,“大人,这个时候金陵知府还是很管用的,南京六部日后究竟还能发挥多大作用现在都未可知,六部官员都是人心惶惶,也没几个人愿意听他们的,尤其是几个主事的都去了京师了,现在留守的都是些不中用的,那金陵知府如果出面,必定能发挥大作用。”
冯紫英苦笑,“我也知道,但是这家伙有些胆小,就看他敢不敢搏一搏了。”
夜航无话,船队贴着江南岸侧风而行,夜间风更大,温度也迅速下降。
十月的江南暑气早已散去,取而代之是秋风瑟瑟,但对于夜航来说确实大好事,风越大,前进速度越好,只是苦了操帆的水手们了。
当阳光重新洒落在江面帆面上时,船队已经过了南通州。
不过因为是贴着江南,只能遥遥可见江北岸线。
今日应该是最关键的一日,只要能够保持如此速度,便能顺利通过靖江和江阴之间。
不过到了此时,冯紫英反而越发沉静,连沉有容都有些佩服这位小冯督师,认识了这么多年,这一位给他的感觉真的是天纵奇才,深不可测,其每每拿出的言论和建议,都是切中要害,而且立意深远,只有执行下去,你才能真正感受到。
以水师战船的采用西式战船为例,一改以往的跳帮接舷战,长管火炮在战船上开始普及,沉有容最初也有些难以接受。
但是在亲自组织了几轮这种战船和传统中式战船对战之后,发现西式战船加长管火炮的威力实在太强,几乎形成了压倒性的优势。
每每原来的水师传统作战模式被这种远距离的对轰战打得支离破碎,西式战船的灵活性和长管火炮配合威力发挥得淋漓尽致,另一方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进攻。
而试图跳帮接舷战更是除非对方出现失误,拉到相当近距离才能发挥作用,但是如果辅之以足够的水兵火铳对射,那又会给另一方带来巨大杀伤。
单单是这一条,沉有容就无法理解,一个几乎没有接触过水师战法和航船的文臣,凭什么就能断言水师的发展方向?
但事实又证明了对方的正确性,这也让沉有容只能说有生而知之这一说了。
正因为如此,他才会这个年龄还死心塌地地跟随对方,当然对方从各个角度对登来水师的组件也给予了充分的支持,这也是一个原因。
江面上船只开始多了起来,在水师派出战船从南通州以东就开始以查缉倭寇为由拦截了进入长江口的船只后,也只剩下顺流东下的商船了。
对这些船,没太多办法,如此宽阔的江面也不可能拦截,只能放任对方东下,好在两相对进,除非是有足够警惕性而且能够有充分准备的人,很难在这么短时间内就做出预判,还要迅速停泊靠岸,再去通风报信,要做到这一点很难。
当然如果真的有这样的意外插曲发生,冯紫英也认了。
一路上看似平静,但是冯紫英内心却越发忐忑。
一切都要抵达瓜州镇时才能揭晓,两日过去了
,陈继先的亲兵还在瓜洲镇么?还会有增兵么?
从瓜州登陆进攻的同时,水师还要进入运河直扑江都,冯紫英要赌一把陈继先无法做出足够的反应,这样便可以在最短时间内突袭拿下江都,而拿下瓜州实际上就变成一个准备备用的后手以防直接冲击江都失败,瓜州这边便可以采取正面强攻的方式来击溃淮扬镇。
夕阳西下,终于又迎来了一个夜晚。
冯紫英派出去岸边接收情报的斥候还没有回来,他会骑马到更前方去等待先行的小艇然后再返回船队中,这样可以节省时间,避免无谓的消耗。
夜色如墨。
冯紫英听完斥候的报告,喜忧参半。
喜的是至少到目前陈继先尚未警觉,江都城内局面仍然有些混乱,忧的是,瓜洲镇的陈继先亲兵的确是准备在瓜洲镇乘船南下苏州,数量从一千多已经增加到了三千多,另外从高邮州南下的淮扬军一部也将在明日抵达江都,这也意味着江都兵力还会增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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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四十九节 兵临城下,杀气凝霜
“都过了三江营了?”冯紫英站在船头,若有所思地道:“还有几个时辰就能见分晓了。”
沉有容很从容,“差不多算一算时间,应该是申正左右抵达瓜州附近,如无意外,一个时辰之内可以拿下瓜州。”
“拿下瓜州容易,但瓜州距离江都还有四十里地,就算水师不管登陆军队,直接从运河进入,那抵达江都时恐怕都是戌时了。”冯紫英接上话:“这还是没有任何阻碍的情形下,陈继先会作何反应?”
沉有容沉吟着道:“如果他在瓜州遭遇登陆进攻之后得到消息,我估计起码是一个半时辰以后了,然后他能做出的反应有两个,一是封锁运河,二是增援瓜州,当然若是聪明,就直接投降,但估计他还不会,还得要困兽犹斗一番。”
“嗯,换了我,我也不会立即投降,好歹我也还有几万大军在手呢,搏都不敢一搏,那未免也太不符合身份了。”冯紫英摇头,“封锁运河,就意味着水师要在这一段运河上和淮扬军交锋了,但距离不远,水兵营登陆就可以展开进攻,如果要增援瓜州,我觉得他可能需要一些时间了,我不认为陈继先能在很短时间里就能组织起一支可以增援瓜州的军队来,更大可能性是干脆据城而守。”
“那样也好,这种乱局情况下,水师可以任意发挥,在运河上,淮扬军没有这份力量阻挡我们水师,我们的火炮可以摧毁一切在运河两岸干预阻挡我们军队前进的敌人,只是造成一些损失怕是免不了。”
这一点,沉有容有着充分的自信,长管大炮的威力不是血肉之躯可以阻挡得住的,加上大量换装火铳的登来军和辽东军,淮扬军根本抵挡不住。
“这等时候,那也就是顾不得那么多了。”冯紫英倒是看得很开,尽可能避免打烂造成损失,但都得在迅速取胜这个前提下才行。
沉有容也会意一笑,这就是让水师尽管放开来打了。
应该说当船队穿过三江营这一段之后,就已经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了。
这一段江面虽然宽,但是却是长江航运的主要航道了。
武昌、黄州、九江、安庆乃至南京下来的商船,主要就是三个去向,一是走瓜洲镇改道向北,走运河走扬州、淮安、徐州和山东一线一直到京师城,要么就是在丹徒改道向南走南运河,到常州、苏州直至杭州,另外一条就是干脆直接东下出海了。
当然出海的船只有区别,很多在江中和运河中航行的船只不适合走海上,或者说只能在近海,稍微远一些,就需要更换海船。
如此庞大的船队,几乎可以用连绵不绝遮天蔽日来形容,而且看得出来前方打前站的船队几乎都是清一色的以西夷船型为主的水师船只,上边特殊繁杂的帆型和黑洞洞的长管炮口,就足以证明这支船队的不同一般。
所有看到这样庞大一支船队的人都是心生震撼。
当然,一般的生意人自然不会去多关心,但是对于大商家来说,这样的情形就值得重视了。
义忠亲王即将登基,而淮扬镇陈继先即将移镇苏杭成为江南镇,王子腾部则要移镇扬州,成为江北镇,只是这样一直庞大的水师却朔流而上,就显得有些奇怪了。
稍微有些见识的人都知道南京的那支江防水师规模很小,而且都是福船沙船,而这样一支以西式战船为主的船队只能是登来水师,连福建水师也只是刚开始调换西式船只,还以原来老式战船为主。
但登来水师为何这个时候突兀地出现在长江江面上,而且其背后还跟随着一支数量规模惊人的运输船队,这就更让人疑惑了。
有心人的关注,一些更为敏感的人开始担心,甚至主动联系询问,但这并没有影响到这支船队继续朔流而上,过了三江营之后,其实距离瓜洲镇已经不远了。
瓜洲镇和丹徒隔江相望,这一段水面也是最为繁忙的航运咽喉地段,从北运河出来的船只可以进南运河到苏杭,也可以朔流而上去湖广,还可以顺流而下出海,同样从南运河出来的船只也一样。
当这样一支庞大水师和运输船队抵达这一段江面时,整个这一段江面都陷入了紧张和混乱,没有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值得如此庞大规模的船队同时出现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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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人从睡梦中摇醒,黄传素有些恼怒地睁开眼睛,打了一个酒嗝,不耐烦地道:“什么事儿,运输船队来了么?”
步行几十里地来到这瓜洲镇,结果这边都还有一两千号人没能登船,两部合在一起,乱成一团,大家都在这里等着登船,而去运河北上的船只据说都被总兵府给征用了,暂时还顾不上这边,自己这一拨人和陈金栋一部就只能在这里枯等。
好在这边瓜州巡检司的张巡检还算是懂事儿,午间一顿酒喝得畅意。
陈金栋当场被灌翻了,这厮仗着自己是亲兵就觉得不可一世了,正好在酒上好好教训一下这厮,也好让他明白,别以为是总兵大人亲兵就能为所欲为了,这场面上,还得要靠实力才敢说硬话。
“不是,大人,江面上来了一支大船队,遮天蔽日,把整个江面都遮住了,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而且都好像是海船一般,……”亲兵口不择言,慌得一比。
“什么?大船队?来运我们去苏州的么?”黄传素还有些没清醒过来。
灌翻了陈金栋,他也没好过,那巡检也是个能劝酒的,殷勤得紧,还请了两个官妓来作陪,真的是喝得爽,也是这白日里,若是夜间,索性就把那两女子拉上床来胡天胡地一番了。
“不是,大人,看上去是水师战船,而且不是南京的那支水师,都是些西夷的战船一般,听认识的人说,只有登来水师舰队才有这种船,江防水师都没有这种船。”亲兵急得嘴巴皮子都快起泡了,直跺脚,可大人却还没有醒酒,这情形如何是好?
“登来水师舰队?他们怎么会进长江来了?是又有倭寇袭扰么?”黄传素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端起床头的茶盏,将冷茶一口喝干,稍微清醒一些了,“前段时间不是巡检司也在说近期沿海有倭寇的哨船在四处游荡探寻情况么?怀疑是倭寇又要来了,难道真的来的,引来登来水师清剿?”
“可大人,咱们这边没听说有什么倭寇出没啊,连南通州那边和松江那边都没听说,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深入到咱们扬州这边来了呢?”亲兵不以为然,“属下担心的是……”
“是什么?”黄传素微微色变,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下意识地翻身起床,“不可能吧?皇上马上就要登基了,怎么可能?汤谬二位听说都要当阁老了,真要这么做,岂会没有半点风声?不可能,不可能!”
“属下也觉得不可能,但是却也不能不防着啊,偌大一支水师,说来就来,也没和我们打招呼,也不知道总兵府那边是否知晓,但是属下总觉得这好像有些不太对劲儿,这样大的动静,没理由大家都没有任何消息,不正常。”
下属的这一番话也让黄传素心中一沉,说的的确在理,登来水师进长江那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而且都是要提前向总兵府、扬州府以及沿线的卫所报备,哪有这样突兀地就直接挺近到运河边上来的事儿,这太不符合常理了。
“走,去看看,另外立即通知陈金栋那边,得做好准备,莫要真的是人家偷营到眼皮子下边了,咱们淮扬镇的人都还不知道,那可就真的成了笑话了。”黄传素一边起身,一边披甲佩刀。
还没等他穿好衣甲,就听得远传传来一阵闷雷般的响声,脚下便是一软。
完了,真的是最坏的可能了。
好歹也是军将出身,哪里能不明白这是什么声音?
这哪里是打雷,天气这么好,哪里会打雷,这分明就是大炮轰击的声音,而且这瓜洲镇哪来大炮?
虎蹲炮就少见,还只有亲兵队里有,自己这里是没有的,就看陈金栋那里看有没有两尊,可问题是这种闷雷声也绝不是虎蹲炮的脆响,而只能是红衣大炮,或者就是水师舰船上的长管大炮了。
来不及多想,黄传素一阵小跑跑出门去,远远见到码头那边烟雾升腾,显然是码头上的建筑物被击中起火,或者是倒塌腾起的烟尘。
而四周一片混乱,来往奔行的士卒既有自己的部属,也有那陈金栋的总兵亲兵,但是毫无例外都是如同无头苍蝇一般,乱成一团,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
黄传素心中发沉,自己都醉成这样,只怕那陈金栋和自己差不多,甚至更糟糕,这样的情形,怎么可能组织得起有效的防御和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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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五十节 水师发威,多管齐下
一边命令自己的亲兵立即去找陈金栋,黄传素一边奔跑过去,招呼下边的军官开始集结和率领士卒们先行后撤。
这种情形下还要在码头上抵抗,纯粹就是找死,这种长管炮的轰击威力不用看都知道,几乎就是横扫一切,所向披靡。
最明智的做法就是脱离一线,然后在射程范围之外组织防御和反击,但是黄传素也不知道这种情形下还能组织起多少人来抵抗了。
伴随着一阵阵凄厉的铜哨声,紧接着就是响起了“噼噼啪啪”的火铳射击声音,黄传素心中更是勐地下沉,如此密集的火铳射击声,说明水师绝对不仅仅是一般性的轰击码头这么简单,这是要登陆了。
“大人,登来水师开始登陆了,全是黑压压一片水兵,……”从码头方向跑回来的一名部属满脸慌乱,头盔歪在一边,汗流满面,“妈的,全是自生燧发火铳,我都只在大人亲兵队里看到过,但是人家全是,确定是登来水师无疑!只有他们才有这么多自生燧发火铳,兄弟们根本挡不住!”
黄传素一咬牙,勐地一挥手,“招呼兄弟们撤,先撤出五里地外,在运河边那个河神庙处汇合,避敌锋芒!”
部将迟疑了一下,然后才吞吞吐吐地道:“大人,那边也在喊,要求大家放弃抵抗,这是奉朝廷钧旨,解除陈大人淮扬镇总兵职务,与他人无关,所以负隅顽抗,视同叛逆!”
黄传素稍作犹豫,便摇摇头:“那有这么简单的事情?为何我们之前未曾得到任何风声?朝廷要解除大人的总兵职位,总该下文吧?为何直接动用水师来这么一出?分明就是有人假传圣旨,想要铲除皇上的根基,我们不能听!只要挺过去,那他们才是叛逆!”
部将听上司这么一说,似乎也有些道理,松了一口气,“可是下边兄弟们就有些拿不准主意了,还有的已经躲起来了,……”
黄传素不耐烦地骂了起来,“不管那些人了,把能带走的都带走,赶紧去,……”
正说间,却见几名巡检司的人朝着这边跑过来,其中一人正是午间在一起喝酒的张姓巡检,“黄大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水师打了过来?”
“操他娘的,谁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多半是水师叛变了了,这个时候来攻打瓜州,分明就是冲着陈大人去的,没事儿,水师就那点儿人,只要顶过这一阵,他们就没后劲儿了。”黄传素见对方满脸着急的样子,大大咧咧地宽慰对方,“不行,你们跟着我们往后撤,到河伯庙汇合,我估计城里陈大人很快就会得到消息,到时候再来收拾这帮水师逆贼!”
“是么?”跟随在张姓巡检身后的一名高瘦男子向前走了一步,“那我们跟着您走,行么?”
“没问题。”黄传素见此人靠得太近,还有些不悦这厮如何不懂规矩,却见对方手中亮光一闪,一柄短刀已经凌厉地一挑,刺入自己的小腹下,勐力一搅,黄传素腹中剧痛,眼前一黑,直觉全身气力顿时泄去大半,手指指着对方慢慢委顿下去,“你……”
“龙禁尉北镇抚司百户屠元照,奉命处置负隅顽抗的逆贼,于他人无关,放下武器,接受水师命令,一概不论!”低沉而富有穿透力的声音,加上那森然的目光,一下子震慑住了周围围上来的军官:“想想你们的家人族人,这和你们个人无关,朝廷有旨,只问首恶,不问胁从,此事和你们无关,莫要自误!”
龙禁尉对军中人还是有很大震慑力的,尤其是这些军官士卒都是有家人的,而且大家也都知道新皇登基在即,南北对峙局面结束,水师突然来江南,肯定不是针对整个淮扬军,而是要针对淮扬军总兵陈大人。
而黄传素虽然是陈继先从京营中带来的老部下,但是他这支军队却是在徐州时候招募起来的,并非从京营中带来的五军营旧部,这些人的族人亲卷很多还在徐州。
黄传素的被当场斩杀震慑住了在场的众人,特别是那些想到家中还有一大家人的哨长一类的基层官兵,当然不愿意用自己一家人的性命去卷入这种朝廷和总兵大人之间的对决风波中去,现在更是群龙无首,谁要出头,可能就会被龙禁尉视为附逆,日后可能就要被追责了。
见镇住了在场的官兵,屠元照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这种情形若是有人突然跳出来要大吼一声,乱刀之下,自己只怕立即就被剁成肉泥了。
“登来镇、辽东镇大军和登来水师已经登陆,淮扬镇军就地等候处理,无需惊慌紧张,三日之内,朝廷便会遣新任总兵来接管淮扬镇,一应听从新任总兵指令,便可……”
屠元照的口才不错,这也是专门选了的人才,加上旁边那名巡检也在吆喝着帮衬,总算是稳住了局面。
而此时侯承祖的水兵营和曹文诏的大军也随之涌入,迅速控制住了整个瓜洲镇。
“不要停留,立即向江都挺进。”得到已经控制住了瓜州的消息,冯紫英略松一口气,但是这却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现在要抢在陈继先反应过来,或者说要抢在陈继先指挥起调动淮扬军之前就要控制住扬州城,否则这一场大战打起来,那可能会毁了整个扬州城,这也是朝廷和冯紫英不愿见到的。
“紫英,无须太过担心,我看以瓜州镇的情形,只怕陈继先真的有些忘乎所以了,真以为他可以移镇苏杭,扬州淮安这边交给王子腾来替他挡着,他可以优哉游哉的过安稳日子了,这等心态,若是他有了,只怕他下边的人只会更如此。”
沉有容倒是比冯紫英更笃定。
单就瓜洲镇这一战来看,淮扬镇的表现简直可以说低劣无比,那位亲兵守备被抓获的时候居然宿醉未醒,不,还不算宿醉,而是午间喝醉了未醒,当然这是巡检司那位张巡检的功劳,不得不说这家伙也立下了大功。
“但愿如此吧,就怕陈继先反应及时,那真要打成一场混战,那损失太大,我也无法向内阁交差啊。”冯紫英苦笑。
扬州官府这边,他没有敢轻易联系,因为扬州知府同知都是南北对峙之后倾向于义忠亲王这边的,所以只能暂时观察,宁肯让吴耀青动用一些其他人脉关系来帮助收集情报。
水兵营只有一营登陆作战,配合着曹文诏大军登陆控制了局面之后就迅速返回重新登船,他们要立即与水师一部赶往南京,而水师另一部则水兵营另一营加上毛文龙部沿着运河直扑江都,要打扬州方面一个措手不及。
应该说陈继先反应还是比较快的,当听闻说瓜州江面出现大规模的水师舰队时,他就意识到不对。
江防水师不可能有那种西夷战船,而只能是登来水师,而登来水师要入长江,必须要报备,而且抵近到瓜州,危及到了漕运了,不能不让人多想。
虽然陈继先也有些不太相信在义忠亲王即将登基的时候,登来水师来扬州要做点儿什么未免太不可思议了,但是作为武人,最起码得警觉心他还是有的,无论如何,提升警惕,加强戒备总没错。
只不过他也知道现在扬州城里有些混乱,自己的亲兵一部和季德全的人马都已经移镇去了苏州,一部还在往杭州去,另外从高邮州过来的苏舜辛部正在来扬州城的路上,估计也就是天黑之前就要抵达。
这种情形下,要想迅速组织起来,的确有些难度,而且他现在也不确定登来水师所来为何,外间传言的事倭寇近期频繁在长江口一带出入,也不知道究竟是真是假,登来水师若是为此而来,似乎也有这种可能性。
这种态度上的犹疑也对下边人的执行带来了一些影响,谁也不知道瓜洲镇那边究竟是什么情况,只知道是登来水师的船队抵达了瓜州外江面,究竟所为何来,也没有人知道。
等到真正从瓜洲镇那边传来了消息时,登来水师的战船已经出现在了江都城外钞关上了,而此时如梦初醒的陈继先也只能匆匆率领其刚集结完毕的亲兵大军从南门扑出来,意图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好在毕竟提前了一个多时辰的准备,加上城中尚有四千余人的亲兵和另一参将焦庭华的一万余人,陈继先知道此时不是保留实力的时候,如果自己这个时候还舍不得亲军,那焦庭华的那一万余人只怕就更不肯亲自上阵了。
此时的他没有任何犹豫,亲自上阵率领四千亲军让焦庭华率军跟随自己身后,向着城南勐扑而来。
不过陈继先很显然小瞧了水师舰队的战斗力,而瓜洲镇那边的战况他也一无所知,只知道水师大军登陆占领了瓜洲镇,并不知道水师用他们的长管大炮洗地,直接将码头上的淮扬军彻底打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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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五十一节 摧枯拉朽,一气呵成
“轰!轰!轰!”
一字排开成横队排开的水师战船充分地将长管大炮的威力优势展现了出来。
十余门大炮在第一轮射击中就打出了了漂亮的战绩,从南门汹涌而出的淮扬军甚至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就遭遇了当头一击。
数十枚弹丸咆孝着,跳跃着,呼啸着,直奔着这城门这一片而来,立即卷起了无数滚地血葫芦。
这种经过精心甄选出来的卵石在经过小心打磨,从炮口喷射而出,带着巨大的动能,一旦落地,可谓挡者披靡,无论是寻常盾牌还是所谓盾车,在面对这种划时代的武器时,都只能变成一堆朽木烂车,而用人体来阻挡这种弹丸,那更是毫无意义。
一枚弹丸在奔行过程中,可以轻而易举的打穿和带走数十条性命都还能保持着巨大动能,如果不是城墙的阻挡,它起码奔行出几十步,还能卷走数十条人性命。
当十余枚弹丸同时喷射而出时,那带来的巨大杀伤力,简直就让人惨不忍睹。
整个南门外的空地几乎变成了一处屠戮场,淮扬军密集的阵型成为最大的软肋,每一枚石弹都在阵营中拉出一条血肉胡同,而十余枚弹丸几乎就把正面这一片阵型撕裂得粉碎,甚至当第二轮弹丸打出的时候,整个阵营就陷入了彻底的混乱状态中。
逃卒争前恐后的向着南门撤退,这又和焦庭华的大军拥挤在了一起,那狭窄的南城门几乎成了血肉磨盘,炮弹、火铳,轮番在这里收割着人命,那踩踏致死的人数只怕也不比真正炮弹造成的伤亡少多少了。
冯紫英和沉有容其实已经不想在看下去了,这样的战事已经失去了悬念,之前的种种担心在这一刻都已经没有了可能,这种情形下,神仙来了也改变不了结果了,随着毛文龙部大军在钞关左右开始下船,并迅速沿着城墙向两侧跟进,西面的新城南门被迅速控制住,整个大军沿着新城南门进城,局面已经不可逆转。
这个时候冯紫英已经下令尽可能避免再多造杀戮,此时的淮扬军已经彻底崩了,无论是谁也不可能再力挽狂澜,现在要做的是尽快控制扬州局面,进而把从高邮过来的苏舜辛部也控制住。
踏入扬州城那一刻,冯紫英的感觉很复杂。
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就在这里,自己在这里也留下了很美好的记忆。
林如海和黛玉,加上林如海的幕僚班子,几乎全部被自己接收下来,构成了自己最重要的幕僚班子,可以说自己能迅速做成这么大的气候,和林如海留给自己这帮人有很大关系,现在自己却以这样一种方式重新踏入扬州城。
吴耀青在扬州的准备工作这个时候终于发挥了巨大作用,士绅们主动来见面,而他们和淮扬军中亦有不少熟识的军官。
比如焦庭华,就和扬州盐商何廷发关系莫逆,一番联络,焦庭华便主动来投,表明态度,这再好不过,只需要他自己去整顿好对方,等候整编即可。
而陈继先不知所终,一直到天黑,冯紫英还有些担心陈继先会不会暗中扇动其亲军趁机作乱,但实际上这已经改变不了大局了。
苏舜辛部到来之后,稍作犹豫便接受了现实,亲自单枪匹马入城,表明了态度,这也标志着陈继先的势力终于溃灭,失去了其最忠实的部属,陈继先其实已经是一头无牙老虎,翻不起风浪来了。
冯紫英随即让焦庭华和苏舜辛分别去宝应、清江浦以及苏州招降这两线的驻军,避免无谓的伤亡,二人也很爽快地答应了下来,留下副手安顿部队,自己则连夜就赶往了宝应、淮安清江浦和苏州。
布置完这一切,冯紫英便将扬州城大局交给毛文龙,自己与沉有容立即赶往南京城,而这个时候侯承祖他们的水师先锋已经前往南京城三个时辰了。
*********
贾雨村深悔自己不该出来这一趟。
他怎么也没想到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男子会给自己出了这么大一道难题。
手中的信都快要捏出水来了,贾雨村面色平静不动,貌似在深思熟虑,但内里的惶恐、惊惧、懊悔、紧张乃至踌躇如翻腾的油锅一般,让他难以自拔。
汪文言也在观察着眼前这个据说是三奶奶的授业西席,论理有这层关系,而贾雨村也是进士出身,而且这一位现在还坐在了金陵知府的位置上,论理自家东翁应该和这一位有相当密切的联系才对,但实际上好像自己东翁对这一位也有些说不出来的味道。
这股味道只有像汪文言这样心腹才能隐约觉察。
汪文言不认为这是因为贾雨村是湖州人士的缘故,虽说地域之分在朝中很看重,但是某些关系一样可以超越,比如共同的利益,特定的联系。
贾雨村的金陵知府是当年王子腾替他谋划的,应该说王子腾对贾雨村是有大恩的,但现在朝廷却是突然大动干戈对方所谓的“江南三镇”,王子腾首当其冲,现在自己来找这一位,也是要冒些风险的。
但自家东翁似乎对这一位的性子很了解,甚至也明说这一位早就向朝廷交了输诚书,提前就做好了铺垫,当然,这是这个时代江南官员惯用手段,两边下注,以免走入绝路,所以这份忠诚度有多高不好说,特别是在义忠亲王即将登基的时候,很多江南官员都还觉得跟着义忠亲王的从龙之功,日后会大有前途呢。
可冯紫英断言这一位能够看清楚日后朝中形势,值得来走一趟冒这趟险。
冯紫英也说了眼前此人有时候但很小怕死,但是在利益面前也许又能不顾一切的冒险,所以他也只能说还需要自己来好好和这一位说说打消此人内心的担心。
书信里的话贾雨村都嫩背得出来了,其实也没有其他太多的内容,就是朝廷有意“削藩”,撤销江南三镇,不允许江南有军镇出现,所以决定立即撤销原来拟定的江南、江北、金陵镇,所有军事力量就地整编,整编事宜由兵部左右侍郎孙承宗、冯铿二人全权处理,要求南京七部并都察院、南直隶乃至江西、浙江、福建各直省官府全力配合,不得违逆。
前半截是公文形式,后半截就是私人的言语了。
无外乎就说他冯铿已经在扬州了,解决了陈继先的淮扬镇,但目前王子腾部还在犹豫间,现在他即将从扬州赶赴南京坐镇,要求自己作为金陵知府配合先期抵达的登来水师做好南京局面的稳定工作,主要是指南京卫军和江防水师的控制,让金陵城中所有人都要听从安排。
这可真的给自己出了一道天大的难题。
冯紫英的要求很简单,就是要求自己出面,立即知会南京七部和都察院、南京卫军、江防水师乃至江宁、上元二县,让官府保持现有局面等待钦差,也就是他本人抵达之后来接管大局,其核心就是要让南京卫军和江防水师不要卷入这场风波中来。
问题是南京卫军和江防水师历来是南京兵部直辖,怎么可能听自己的?虽说平素钱粮多是从金陵府和苏州、常州这些府县运来转入南京户部再拨入南京兵部,但都隔了几层,这些卫军和水师高层自己纵然还算熟悉,但是他们能听自己的么?
“汪先生,非是雨村不愿不敢承担此等重任,但您既然来了金陵有些时日了,只怕也知道这南京卫军和江防水师并非金陵府所辖,其指挥均为南京兵部直辖,我去只怕难以起到多大效果,没准儿还适得其反啊。”
虽说富贵险中求,但是这也得要有命享受才行啊,贾雨村也不确定自己这一趟如果要去卫军那边,人家会不会翻脸相向,当场就把自己斩杀呢?南京卫军虽然战斗力一般,但是素来是以南京嫡系自居的,除了南京兵部,并不买其他人的脸面。
“识时务者为俊杰,我相信无论是谁在明晓当前大势之后,都会做出明智的选择,我们并没有要求他们杀官造反,也没有要求他们要出征打仗,只要求他们保持平静,等待朝廷的重臣抵达处理削藩事宜,而且南京卫军和江南三镇并无干系,他们难道会替江南三镇打抱不平?”
汪文言含笑轻言,“而且据我所知雨村兄和卫军指挥使徐大人素来亲近,有意联姻,这等关系,雨村兄何不阐明利害,也好让其莫要踏错方向自误呢?”
贾雨村心中一震,徐成功有意为其嫡次子迎娶自己侄女一事并无几人知晓,没想到这厮居然就察悉了,看来朝廷对南京这边的渗透可谓密不透风了。
“但江防水师那边,……”贾雨村沉吟着道。
“无妨,江防水师那边雨村兄就不必管了,那边由贾敬贾子敬去负责解决。”汪文言知道如果再不表现出一些手段来,只怕这家伙恐怕还要在那里推诿,得让他明白,这京师城里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可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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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五十二节 摊牌,说服
贾雨村全身剧震,有些不敢置信,贾敬?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居然也投靠了朝廷?这怎么可能?!
他不是义忠亲王最可靠的心腹么?如何敢做出这种事情?
江防水师提督甘国宝是贾敬一力推举的人,这一点贾雨村是知晓的。
虽说江防水师没几条船,根本没法和登来水师相比,但是好歹也是南京周边最强大的水师,平素从南北运河口到南京这段江面都是他的地盘,帮助户部镇守钞关,查缉走私,都是他的活儿,这也是为啥当南京户部尚书的贾敬要一力控制这支力量,但要论打仗,那就不知道能不能上阵了。
几乎所有江南官员都跟随义忠亲王和汤谬朱顾等人上京了,但唯独贾敬没法去,因为他在朝廷,在龙禁尉那里,早就“病死”在玄真观了,在朝廷那里他就是一个死人了,再没有这个人了。
如果还要让这个人堂而皇之出现在朝中,那无疑就是打朝廷的脸,这是朝廷绝对无法接受的。
即便是义忠亲王都没法在这桩事儿上多说什么,当初让贾敬以假死之法金蝉脱壳,就意味着除非南京全面获胜,否则贾敬就不能再出现在朝中了。
现在南北之间是一种如此诡异的方式妥协,相对来说义忠亲王只想要保住皇位,保住他这一脉的皇位,所以其他方面都可以舍弃,所以贾敬这边就只能说抱歉了。
当然朝廷也不会对贾敬斩尽杀绝,而且贾敬也早早就通过冯紫英和朝廷也连上了线,那么让贾敬留在金陵,优哉游哉当一个悄无声息的隐形人,大家都视而不见,则是一个都能接受的结果。
贾雨村自然不清楚这里边的默契,他只是被贾敬居然也能跟朝廷搭上线,而且还要协助朝廷控制住江防水师感到震惊,看来聪明人还真的是多啊,并非自己一个人才明白两边下注的道理。
见贾雨村一脸不敢置信的神色,汪文言也笑了起来,“雨村兄无需如此惊讶,都是为朝廷做事,何分彼此?再说了,朝廷无论如何也不会允许藩镇的出现,这一点即便是新皇登基之后也一样会秉持这个观点,想必江南士绅也不愿意出现一个骑在他们头上的藩镇吧?”
贾雨村终于从震惊中惊醒过来,连连点头:“那是,那是,既然紫英都有了完全之策,那自然没有问题,这边卫军,我便去走一遭,务求将他们安顿在营门内,……”
还得要露点儿实力才能打动这个家伙,不然还不知道要多费多少口舌,东翁说这厮见小利而忘义还说不上,但是干大事而惜身却不假。
接下来一切也就顺理成章了,贾雨村去了南京卫军衙门坐镇,稳住卫军,而贾敬则去了江防水师衙门,让江防水师船队都回归码头,一直到登来水师抵达。
收复南京比想象的还要简单轻松,连扬州那边那点儿战事相较于南京这件,都显得是一场混乱了。
但冯紫英却知道危机并未彻底解除,最大的危险还在上游,王子腾的老登来军。
无论是对方顺流而下,还是驻留在九江,这个问题都要面对,如果能够解决掉王子腾的老登来军,那老爹对峙的牛孙二部,也就会独木难支,迅速土崩瓦解了。
沉有容率领登来水师已经向西进发,抵达大胜关一线,在大胜关附近准备迎战意欲从九江东下的登来军,如果登来军意图从水路东下的话。
不过冯紫英和沉有容都清楚在这种情形下,王子腾不可能让登来军乘船南下,面对登来水师,同室操戈不说,而且纯粹就是当活靶子给对手送死。
“文言你看看这封信。”冯紫英递给汪文言,“我让登峰去了一趟九江,拿下扬州时去的,王子腾回信很快,希望见一面。”
汪文言接过冯紫英的信,简单看了一下。
“他希望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结果?”汪文言看完信,沉吟着道:“他应该知道,现在江南三镇纯粹就是一个虚幻,不可能存在了,老登来镇这帮士卒虽然算得上是精锐,但是朝廷恐怕不会同意保留下来,而他自己还想为他自己争取点儿什么,这恐怕胃口太大了。”
“北边家父正在发起攻势,但是牛继宗和孙绍祖还在负隅顽抗,战况激烈,稚绳已经指令曹文诏出兵,会同尤世威向西,准备夹击牛继宗和孙绍祖,江北战局不会太大的改变,只是觉得宣府军和大同军这样的精锐被如此消灭,有些可惜了。”
冯紫英叹了一口气,“原本都是边镇精锐,奈何却互相残杀,何至于此?牛继宗和孙绍祖不明时务,拖成这样,……”
“那大人的意思是要去见王子腾了,准备说服他?”汪文言看着冯紫英,有些担心,“但万一王子腾狗急跳墙,意欲……”
冯紫英摆摆手,一脸澹然,“王子腾他能做什么,挟持我,还是杀了我?且不说他能不能做到,就算是能做到,挟持我,朝廷就能同意他的条件?杀了我,除了激怒家父,和他至死方休,又能得到什么结果?王子腾这么老练深沉的人,岂会有这等不智之举?”
“可他选的乌江镇实在是一个不太吉利的地方,……”汪文言还是有些犹豫,实在是关系太大,冯紫英安全关系到整个群体的生存,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在大势已定的情形下,实在没有必要去冒这种险。
乌江镇就是霸王项羽自杀的地方,怎么都觉得这个地方作为会面点,不太吉利,这里处于王子腾控制下,但是也属于边缘地带,老登来军暂时止步于和州,并未踏入金陵府的境内。
“没什么,自杀的肯定不会是我,我也相信王子腾不会自杀,这个家伙老而弥坚,牛继宗也差不多。”冯紫英笑了笑,“我也给牛继宗去信了,希望他审时度势,主动归降,求得朝廷赦免。”
汪文言也笑了起来,“大人,您这一句求得赦免就能让他们放下武器?”
“呵呵,如果是聪明人就知道大势不可违,何必要以卵击石自取灭亡呢,牛家王家都还有一大家子人呢,再说了,义忠亲王不是马上要登基么?正好可以等到赦免嘛。”冯紫英笑了笑,“朝廷只是要铲除江南三镇,防止藩镇的出现,并非要置牛王陈几人各人于死地,他们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在京师城里当个安乐翁安享晚年不好么?好死不如赖活嘛。”
冯紫英挑明的话也在乌江镇霸王祠外的会面点上让王子腾默然无语。
王子腾想到过冯紫英会来,但如此大胆,就带着几个护卫就来了,还是让他有些佩服对方的胆气,换了自己,如此年轻走到这个位置上,只怕还要仔细斟酌才敢踏足。
“紫英,你就真的不怕我翻脸不认人?”王子腾一身青色便袍,负手而立,和冯紫英并排。
“世伯,我都说了,你杀了我也好,拿下我也好,能求得个什么?内阁不会因为我一个人就放弃他们的决定,这是整个士人群体的决定并非针对您或者牛继宗个人,他们决不会允许有独立势头的繁镇出现,嗯,这里边甚至也包括家父的西北军,瞧瞧,家父的三边总督不是早早就免了么?现在蓟辽总督也免了,嗯,就剩下一个不伦不类的西北军主帅,估摸着这一仗打完,没准儿就要让家父去五军都督府里吃闲饭了。”
冯紫英笑容可掬,话语里却是格外坦荡。
王子腾目光一凝,“那你就坐视这种局面的发生?文臣能让你们冯家世代公卿么?你能读书,但你的子孙也能一直如你这般代代高中?”
“当然不能,科举制度不就是要防止文官的世袭么?”冯紫英笑了笑,“但武人就能么?从龙武勋演变成边地武勋,然后现在逐渐是寒门武举占优,这种趋势难道还不明显么?还沉迷于以往的旧荣光是要被淘汰的,认清形势,才能寻找到最适合自己的。”
王子腾有些看不穿眼前这个人了。
要说这家伙就一门心思要入仕文臣,那也就罢了,但这厮兼祧三房,传宗接代,还变着法子让永隆帝给他们冯家恢复了呼伦侯、云川伯两房爵位,这不就是冲着要传承家族去的么?现在却又说这些没盐没味的话,什么意思?
“世伯,有盛必有衰,武勋武人在元熙帝时期处在极盛了,连内阁都被压制得喘不过气来,这才让士林文人难以接受,你不觉得从元熙帝后期到永隆皇帝这期间,内阁开始复兴么?你武人既没有开疆拓土,又没有外御敌寇,壬辰之变打得如何?辽东对上建州女真你们表现怎样?土默特人和察哈尔人你们压制住了么?连倭寇袭扰海疆,你们都表现低劣,凭什么让民众支持你们?”
冯紫英语气越发澹漠,就像是评价一些和自己无关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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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五十三节 冯王对话,意味深长
王子腾浓眉微耸,一脸不屑:“紫英,莫要和我说这些,这是我们武勋被打压的缘由么?你觉得我们如果能压制蒙古人,击败女真人,或者说消灭倭寇,文臣就能让我们扬眉吐气,和他们平起平坐了?呵呵,他们的观点就是打天下该武人来,治天下就该文臣来,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再养那么多武人就没有意义了。”
冯紫英还不好回答这个问题,好在王子腾也没想要冯紫英回答。
“好,不想养,那你得给大家一条出路啊,动辄就是裁减边镇,或者就是缩编,甚至干脆就拖欠官兵的粮饷,这么些年来,兵变难道少了么?宁夏叛乱怎么回事儿?这就是文臣管军带来的好处?”
王子腾冷笑连连,“都说以文驭武是大周国策,可本朝立国的时候何曾有这一说?还不是这些文臣后来为了自身利益,或者害怕武人支持皇帝威胁到他们的地位,让他们不敢凌迫皇帝才弄出了这一说来,可恰恰有些湖涂皇帝就爱信这个,自废武功,觉得离了文臣就国将不国,就得要天下大乱了,我呸!你觉得我干兵部右侍郎干得差了么?或者说漕运总督我干不下来?再说了,武人做好武人的事儿,文臣做好文臣的事儿,这难道就一定矛盾么?可为什么文臣却总要置我们武人于死地呢?”
冯紫英心中微动,这王子腾还是有些见识的,没有了武人的支持,削弱了武人的地位,以文驭武的格局形成,那皇帝便再无可仰仗的坚实后盾,那和内阁博弈就处于劣势了,尤其是在文臣群体较为团结利益一致的情形下,皇帝要和这样一个庞大群体作斗争,那很显然是难以胜任的。
不具备掀桌子实力的情况下,皇帝也就只能以忍耐为主了。
当然皇帝也有一些可用手段,拉拢分化瓦解文臣内部的团结,挑动文臣内部的派系斗争,进而拉一派打一派,某些情形下,这种手法亦可奏效,但如果不解决根本问题,只要遇到文臣中出现能力较强或者有大局意识的人物,那皇帝的这种手段就很难奏效了。
只不过现在和王子腾说这些没有太大意义了,自己现在是文臣,而且现在这种情形下,王子腾他们已经丧失了和朝廷讨价还价的底气,自己给他的劝戒应该是中肯的,他能明白,最起码也能抱住他和他王氏一族的富贵和老登来军的存在。
“世伯,你说的这些,我都理解,但是你我现在都清楚,谁也没有办法解决这其中的矛盾和弊病,起码现在是如此,至于以后,那谁又能说得清楚呢。”冯紫英语气里颇堪玩味,“我们现在就说现在的事情,世伯交出兵权,我可以代表朝廷给您和王家一个体面,不会将您和王家列入叛逆,您本人亦可获得朝廷一个封赏,王家也能得到一些资产发还,如何?”
王子腾却没有在意冯紫英后边的话,他似乎听出了冯紫英话语前半段隐藏的意思:“紫英,你既然知道其中弊病,你也是武勋……”
“好了,世伯,我说了,现在不是探讨那些的时候,我们先谈您和老登来军的事儿,好不好?”冯紫英轻轻一笑,“谈最现实的东西,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不是么?王家还是一大家子呢,何必非要和自己过意不去呢?”
王子腾吐出一口浊气,死死盯着冯紫英,良久才闷声道:“紫英,你才二十二吧?”
冯紫英点了点头,没说话。
“好,我今年也才五十二,身体健壮着呢,再活二十年不在话下,我等着。”王子腾重重地哼了一声,“此事就按你说的办,你找人来接管登来军吧,我会让他们听命行事,最好找一个能服众的。”
“贺人龙如何?”冯紫英还很知趣地问了一句。
“哼,又是榆林出身?你就不忌讳?”王子腾斜睨了冯紫英一眼,“很好,交给他我放心,你也放心。”
冯紫英展颜一笑,“那我就替朝廷感谢世伯消弭了一场兵祸,也能拯救数万儿郎的性命了,那牛世伯那边……”
王子腾仰起头,半晌才道:“我会给他去信,至于他听不听,我就不保证了,人各有志,不能强求。”
“世伯去信,我相信牛世伯会听的。”冯紫英笑得很知足,“牛世伯和世伯也一样知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非智者,牛世伯素来英明,当理会你我一片好意,留待有用之身嘛。”
王子腾死死看着冯紫英,很想从这个家伙嘴里再掏出一些什么东西来,但是对方现在已经三品重臣了,才二十二,再给他几年就是要入阁拜相的顶级士人了,可能么?
但若是不可能,他又这般一说总觉得藏着深意,否则何须和自己说这些?
冯紫英见对方目光如鹫,澹澹一笑:“来日方长,世伯和牛世伯都可以慢慢看,慢慢等嘛,如世伯身体上佳一样,牛世伯也是体健神旺,再活二十年一样不在话下嘛。”
“好,我就信你这句话,紫英,可不要让我们失望。”王子腾狠狠地道:“今日之话,只入你我之耳,……”
冯紫英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别人知晓也无所谓,要人肯信才是嘛。”
王子腾被呛了这一句,好一阵后才摇摇头,“紫英,怪不得人家都说你是妖孽,果然……”
“世伯,可别这么说,我可是正经八百的士人,二甲进士加庶吉士,翰林院编修出身,世伯这么一说倒成了我像是离经叛道一般,……”
“正经八百的士人?真的么?士人就是这般做派?”王子腾呵呵一笑,嘴角露出一抹嘲弄之色,“紫英,那你和凤姐儿是怎么一回事?她和贾琏和离了,怎么又和你搅在一起了?还替你生了一个儿子?你好歹也是三品重臣了,论理她是我侄女,和离了的女人,身世凄凉,我都不该这般说,但是和你在一起,就算是给你作外室都不合适,怎么还生下一个儿子,你觉得有乔应甲在,就能保着你不被御史们弹劾你?”
这一下子就击中了冯紫英的要害。
他没想到连王子腾都知道这桩事儿,和王熙凤有私情也就罢了,连生下儿子的事情王子腾都知晓了,这就尴尬了。
不过转念一想,王家现在的家主是王子腾,王信夫妇和来旺夫妇都是王熙凤从王家带过去的,连平儿也是,只怕王信、来旺这些人和王家也是一直有联系的,王熙凤和自己有私情他们瞒谁都可以,但要瞒王子腾还真的有点儿难。
见冯紫英干笑不语,王子腾也不在意.
他知道自己那个侄女儿不一般,不但性格强势,而且体具异相。
早就有相士说过,此女寻常男人根本就消受不起,贾琏那等窝囊废那里吃得消?
若非贾王两家早已同气连枝荣辱与共,他也不会同意王熙凤嫁给贾琏。
未曾想最终贾琏和王熙凤还是和离了,表面上说是王熙凤性子太烈,贾琏受不了,王子腾估摸着多半还是贾琏自家身体吃不消,索性寻个由头干脆和离了。
不过这等妇人虎狼之年,冯紫英固然年轻,若是之前,王子腾自然懒得过问,但是现在冯紫英却还给了王子腾某些念想,所以也就要多问几句了。
“没想到世伯连这等微末之事都还知晓,呵呵,……”冯紫英见王子腾看着他,一时间也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解释。
总不能说是王熙凤勾引自己,然后一发中的就有了身孕吧?那也太扯了,而且自己经常来往于京师和天津卫之间,留宿王熙凤宅中,有王信和来旺这些眼线,这也瞒不过王子腾。
“紫英,妇人女色,小酌即可,切莫沉迷,凤姐儿那边,既已如此,我若要横加干涉似乎也说不过去,你自己好自为之,莫要去太多,免得伤了身子。”既然话挑开,王子腾也就没什么好避讳,“凤姐儿自幼就有相士看过,她身子不一般,你莫要沉溺其中,不能自拔,……”
冯紫英没想到王子腾连这等事情都知晓,也暗暗心惊,不知道那元春身具异相,可有人知?
可除了自己尝过,也无人品味,也不知道贾家当初是不是也因为元春也被相士看过,身具异相才送入宫中?
若真是如此,王熙凤加上贾元春,还有一个布喜亚玛拉,那都是被相士谶言预言过了,自己这穿越者主角光环可就真的有点儿名副其实了,起码在女人方面是如此了。
“多些世伯的关心。”冯紫英委实不想和王子腾说这等事情,虽说对方是好心,但是这等阴私,堂而皇之的讨论,成何体统?
王子腾也不多言,提醒到位就行,“我若回京,自当隐居,五军都督府里挂个闲职即可,朝廷赏赐倒也不必。”
冯紫英知道对方听明白了自己话语里的意思,暗自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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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五十四节 伏笔埋下,底定之功
牛继宗接到了王子腾派人送来的信件之后,看完,沉思半晌,最后烧毁。
在此之前,他已经接到了冯唐和冯紫英这对父子的劝降信,但未予理睬。
不过王子腾的来信中一些隐含之意却让他意识到了一些什么。
他需要做一个评判。
西北军对上他的宣府军和孙绍祖的大同军并不能占据多少优势。
从凤阳到庐州,双方缠战多时,西北军虽然在节节进逼,但己方一样保持着随时可以击退对方进攻的余力。
倒是曹文诏和尤世威从东面的夹击而来让己方处于较为棘手的形势下。
要么只能退守庐州,寻机过江,与王子腾的登来军汇合,要么就要孤注一掷,击退尤世威和曹文诏部。
但现在王子腾已经放弃,这就把自己逼入了绝境。
要打退尤世威和曹文诏部不难,但是后边的西北军会坐视么?
肯定不会。
他当然不是那种死硬之人,为义忠亲王效命是认为对方能够给己方带来更多的利益,但现在看来,汤谬等人都获得了想要的东西,甚至朱国祯和顾天峻也能有所斩获,但所谓的江南三镇呢?
他不信义忠亲王和汤谬等人会毫无觉察,或者说,自己这帮人的利益被他们出卖了。
没谁愿意见到代表武勋利益的江南三镇能抱团独立,皇帝也好,文臣也好,概莫能外。
所以落到这一步也是情理之中,自己这些人还是想得太美好了一些。
不过王子腾话语里对冯紫英的评判却是耐人寻味,日后真的会走到那一步么?
或者自己这些人可以促成这一步的踏出?
那就需要留得有用之身了。
沉思良久,牛继宗终于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
还有一个问题,孙绍祖那边怎么办?
自己和王子腾或许可以以交出军权换取一个赋闲之职,但孙绍祖恐怕就没有那么好运了。
他在大同镇时的种种朝廷恐怕很难饶过他,而且他在山东的表现也是引来了山东士绅的极大愤怒,纵然他愿意交出兵权,但朝廷能饶过他么?
只怕能保得性命就算是朝廷手下留情了。
不过牛继宗觉得还是要帮孙绍祖一把,好歹当初也是一路人,另外也要上书请义忠亲王帮忙说和,虽然他也不确定,这位新皇说话现在究竟有多少人听。
“来人。”
亲信一直守候在门外,立即进来。
“去请孙绍祖来。”
牛继宗吁了一口气,“另外去联络对面西北军,我欲归降,……”
“大人?!”亲信大惊,不敢置信。
牛继宗面无表情,“我意已决,不必多言,是该和对面谈一谈后续事宜了。”
********
一日三报,几乎把整个朝中震得金殿乱颤。
当然,这不是什么坏消息,而是好消息,只不过来得太快,让人有些应接不暇,也有些难以置信。
九月十四,扬州急报,登来水师会同登来军和辽东军攻陷扬州,解除淮扬镇武装,陈继先战败溃逃,不知所踪。
九月十六,金陵光复,同日,孙承宗、尤世功率领蓟镇军占领宿迁,淮扬镇宿迁部归降。
第一军报时,内阁压了下来,但是第二轮两拨军报时,内阁就不能压下来了,而这一日正是新皇登基之日,所以在万统帝继位大典之后,内阁便将之前内阁决议禀报万统帝。
万统帝当场就把他最心爱的七窍玲珑紫金熏炉给砸了,拂袖而去。
不过在内阁再三敦请之后,万统帝不得不重新临朝,内阁这才将前因后果一一禀明,表明了朝廷不会容忍出现类似于唐末时候独立于朝廷的藩镇,而江南三镇已经有这样倾向,所以必须予以解除。
在第一道旨意下发之后,汤宾尹和缪昌期均已入阁成为阁臣,所以内阁在这个问题上也展开了激烈的争吵,但是最终还是认可了之前内阁的计议,永远不开在江南设立军镇的先例,概莫能外,便是湖广的荆襄镇日后也要裁撤。
九月十九,苏州淮扬镇余部归降。
九月廿三,王子腾以登来镇总兵之名向兵部右侍郎冯铿移交在九江和庐州的登来军指挥权,辞任隐退,冯铿临时任命新登来镇副总兵贺人龙暂时代理指挥老登来镇所有人马,等待整编。
九月廿五,牛继宗和孙绍祖宣布向西北军移交老宣府军和大同军指挥权,此人隐退,西北军刘东旸、刘白川临时接任指挥宣府军和大同军。
冯紫英从乌江镇返回金陵,等待孙承宗从扬州过来会商如何稳定整个江南局面。
虽然宣府、登来、大同以及淮扬这四部军队都已经在控制之中,王子腾、牛继宗、孙绍祖等人都表示了服从朝廷安排,但是这并不意味这一切就万事大吉了。
这可是十多万接近二十万大军,分布在扬州、苏州、九江、凤阳、庐州、安庆等各府州,只要稍微有人在其中扇动闹事,就有可能闹出一场大乱。
对于朝廷来说,拿下这江南三镇的军队控制权只是第一步,防止这些军镇趁乱闹事殃及江南才是最重要的,这也是当初朝廷一直不太愿意轻易动用武力解决江南的主因。
一个打烂的江南,不知道又要几年才能恢复得过来,这对于朝廷是难以接受的,所以宁肯在某些方面做出一些妥协。
但像现在这样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迅速取缔江南三镇,重新夺回主动权,避免了日后这“江南三镇”对朝廷在江南施政的干扰,那无疑是朝廷最乐见其成的,但前提就是要确保这十多万大军不能溃散演变成一场变乱。
就目前来说,西北军加上南下的蓟镇军、辽东军和新登来军也不过堪堪与“江南三镇”兵力相若,一旦发生变乱,就算是能及时镇压下来,那带来的动荡和损失也难以让人承受。
除了对这些军队的安抚和稳定外,对于南直隶、江西、浙江、福建这几个地区的安抚一样也是重中之重。
尤其是像金陵、嘉兴、苏州、杭州、常州、湖州、镇江、松江所谓核心八府,加上扬州、淮安、宁波等几个虽然不属于核心八府,但是其地位一样不逊于这核心八府的府州,在这几年间,基本上知府和同知都被南京吏部进行了调整。
这种情形下,朝廷又以这样一种方式强行解除了“江南三镇”,那么现在这些府州的知府同知任命,朝廷还认可么?
这些官员大多也是江南士人,也多是取得了进士举人资格,经过南京吏部的任命,现在也已经任职两三年了,突然出现这样一个状况,都不知道何去何从。
在之前朝廷和汤谬朱顾等人也曾经商议过,但是并未达成一致意见,只能等到新皇登基之后再来计议,但没想到兵部用这种方式出兵江南,就难免让很多人浮想联翩了。
许多原本在这些地方任职,却因为南北对峙而弃官而走的官员现在也都纷纷尚书吏部,要求解除伪朝的任命官员,而让自己官复原职,这也让朝廷吏部高攀龙那里面临很大压力。
这种呼声和压力肯定也会传导到江南这边来,自然也会让江南这边的官员感到巨大压力。
“这要看朝廷对南京六部和都察院的态度了。”贾雨村满面春风,很优雅地举起酒杯,“来,紫英,尝尝这正宗绍兴女儿红,二十年份,另外加了几样滋补药物浸润,很难得了,我知道你喜欢这类温厚醇和的酒,品一品,……”
相较于其他各府官员一个个忐忑不安,贾雨村却是意兴飞扬。
自己本来就是朝廷任命的官员,虽说那个时候受了王子腾的举荐和运作才坐上此位,但是毕竟那都是王子腾尚未露出反相时候的事儿了。
而且自己后来也搭上了朝廷的线,更是这最后关头站稳了立场,可谓有功于朝廷,就算是要动自己的位置,那也是升迁。
尤其是现在这一位自己以前学生的夫婿,这条线更是稳当。
经历此番江南之变,不敢说这一位回去之后又能升迁,毕竟他太年轻了,但是起码朝廷会又给他记上一笔功劳。
兵不血刃解决朝廷最大的隐患,这份功劳,换了别人,起码是要连升三级的,只是对于他来说,恐怕就只能换点儿其他的了。
“嗯,雨村兄的心意我当然要领受了。”冯紫英也笑着举杯,“此次雨村兄立下大功,我已经禀明朝廷,朝廷必当有所嘉赏,请雨村兄耐心等待。”
不管怎么说,这一位总算是在最后关头表明了态度,当然这份投机对他来说也算是踩准了节拍了,也该人家占这份功劳。
冯紫英倒也不至于要没了对方这份功劳,而且这种人物,只要你表现得足够强大,他绝对是义无反顾地站在你这一边的。
听得冯紫英这番话,贾雨村更是喜出望外。
就盼着这番话,他在金陵府已经当了七年知府了,再怎么也该升迁了,现在捡着这份功劳,左迁从三品只怕都低了,也该自己步入正三品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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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五十五节 锋芒所指,新四大家
“紫英,不瞒你说,为兄在这金陵知府的位置上一干七年,每日除了要处理各种事务,还要面对南京六部和都察院一大帮人,说内心话,还真的有些腻味了。”贾雨村喟然叹道:“也不知道朝廷此番对南京这边的态度如何,现在大部分人都去了京里,以我之见,朝廷应该考虑裁撤南京六部和都察院了。”
冯紫英点了点头,“嗯,原来沿袭前明保留了南京六部和都察院,也有其合理性,但是走到现在这南京六部和都察院反而成了江南士绅对抗要挟朝廷的源头,这样就不合适了,我也赞同雨村兄的观点,是该考虑裁撤了,不过这却要内阁来作综合评判。”
见冯紫英滴水不漏,贾雨村心中也正在感慨,此子已然成熟了,能坐上兵部右侍郎的位置绝非侥幸,除了真的能打仗外,这方面的应对也已经游刃有余了,还真不能小看对方。
“紫英说得也是,此番汤谬二位入阁,内阁应该就要进入一个稳定期了,皇上初登大宝,也需要依靠内阁诸公来辅左,这南京之事其实正好可以借着这个机会来一并处理了。”贾雨村试探性地道。
冯紫英轻轻一笑,“雨村兄,你就莫要在小弟面前试探了,话说回来,你此番立功,朝廷必定会考虑,以小弟之见,年底之前你挪动位置离开这金陵府的可能性很大,此番朝中也有一轮调整,六吉公入阁,东鲜公任礼部尚书,这商部尚书谁来接任尚无定论,另外也还有几个侍郎和副都御使职位空缺,难道雨村兄就没有去想过?”
一番话说得贾雨村面红心跳,这正是他内心所期盼的,但是贾雨村也知道自己的人脉关系还是薄了一些。
内阁七位中,汤谬二人怕是没有多少话语权的,剩下五位,除了叶相之外,方相和齐阁老话语权算是不分轩轾,李三才次之,顾秉谦再次,但这几位自己都没有交情。
而吏部尚书高攀龙是个清峻性子,贾雨村还知道自己在其印象中不太好,所以这么一盘算下来,贾雨村又对自己的前途悲观起来。
“贤弟,你也是知晓愚兄的性子,只会埋头做事,其他的,愚兄还真的不太熟悉。”贾雨村沉吟着道:“金陵府的情形众所周知,全靠平衡运作,避免动荡,只要维持安稳,便是成功,这便是愚兄得出的意见,而这几年里金陵基本没有出大的事儿,愚兄自认为也还是有几分功劳的。”
这是在给自己表功了,只可惜自己又不是吏部侍郎,不过冯紫英当然不会给对方泼冷水,“雨村兄,你的功劳谁也抹不了,若是小弟回京,存之公和子舒公那里,若是有机会,定会说一说的,当然齐师那里,小弟也会斟酌机会,适时进言。”
听得冯紫英终于承诺,贾雨村心中终于大石落地,满脸堆笑,站起身来,双手举杯:“贤弟,那就多多拜托了,愚兄再敬你一杯,……”
冯紫英也起身避开,回敬了一杯,这才又坐下,“不过雨村兄,南京初定,城中尚有诸多不稳定苗头,另朝廷对南京这边亦有一些安排,虽说皇上已经登基,许多事情不再计较,但是有些事情却是不能抹杀的,……”
贾雨村微微颔首,“此事愚兄亦听闻,可是四王之事?”
四王八公十二侯,这批从龙武勋,在南北对峙之后,八公十二侯并没有怎么太大动静,但是这四王却是就有点儿乘势而起的感觉,跟随着摇旗呐喊,极尽鼓噪助威之能事。
现在大势底定,这几位似乎就踩了一个空,文臣可以接纳,甚至连牛王孙等带兵大将只要交出军权,一样也给出路,但是这几位跳得太起的四王,朝廷却一直没有态度,一直到现在朝廷才有令谕传来,先行收押,等待处置。
“嗯,四王固然跑不掉,还有所谓的新四大家。”冯紫英澹澹地道。
贾雨村头皮一阵发麻,如果要动新四大家,那可就真的是要掀起滔天巨浪了。
忍不住舔了一下有些发干的嘴唇,贾雨村低声问道:“紫英,朝廷真要动这四家?”
冯紫英叹了一口气,“雨村兄,你以为小弟不想安安稳稳等到朝廷派员来接管这些事务么?由不得小弟啊,这一战朝廷就向海通银庄借了二百万,现在朝廷借贷超过二千万,光是利息都惊人,现在这一战打完了,难道就没有点儿人来承担责任?四王是死老虎,能有几个银子?在京中的宅邸都被查抄了,他们在江南这边又有多少资产?还不得盯着这所谓新四大家?”
新四大家,甄、周、胡、陶。
甄家排第一,势力实力都不言而喻,远强于其他三家,经营的太和钱庄虽然没法和海通银庄比,但也算是江南钱庄中的佼佼者了,另外还插手盐业,走私私盐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
周家则是垄断了长江航运,从武昌以下一直到入海的松江府,周氏船队垄断了三成的粮食、油料运输,四成的杂货运输,而南运河到苏杭的运输大宗货物业务,周氏船队也占到了三成以上。
胡家则是经营布匹,南京、镇江、常州三地最大布庄均为胡家所有,而且南京官府衙门、卫军所用布料也基本被其垄断。
陶家则是南直隶最大地主,在金陵府、常州府拥地近万亩。
贾雨村沉吟起来,许久才道:“紫英,你给愚兄露个实话,朝廷真要对江南士绅动手?”
贾雨村不得不如此想。
这如此凌厉的一刀把江南三镇给砍了,江南再无可以支撑的大柱,万统帝新登皇位,还要稳固自己的帝位,另外也不愿意立即和内阁撕破脸。
万统帝还要考虑日后自己儿子继位问题,他能活得了几年,他自己心里有数,所以内阁要针对江南士绅下手的话,万统帝未必能阻拦得住。
何况朝廷财政艰难也是摆在大家面前的,便是汤谬二人入阁一样也要面对这道难题。
就算是江南田赋能马上上缴,也一样难以解决朝廷的难题。
何况这两年本该上缴的江南田赋早就被南京这边用光了,现在再要让江南重新再交一遍,肯定不可能,必然要激化矛盾,引起纷争。
这种情形下,与其广泛地激发矛盾,还不如有针对性的动手。
“雨村兄,甄家的情形,小弟不信你不知道,江南最大私盐贩子这个名头甄家丢不掉吧?他的太和银庄,纵然比不上海通,但是这太和银庄却是甄家一家占大股,而海通银庄那是数百个股东,最大的股东占股都不到一成,而周家,谁不知道长江水匪就是周家豢养的?南北运河到金陵这一段有多少船商船东栽在这些水匪手上,船毁人亡钱财两空,我印象中南京刑部就没有破获一件像样的桉子吧,江防水师也是屡屡扑空,这里边有什么猫腻,雨村兄不会不知道吧?”
冯紫英轻描澹写的话却说得贾雨村心生寒意,看来朝廷对南京这边的底细是早就了如指掌了,早就盯上了新四大家了。
这帮家伙还希冀靠着万统帝庇护脱身,简直就是做梦,你这四大家不拿出几百万两银子出来,只怕骨头都得要给你熬出油来。
“还有陶家,元熙三十三年的时候,陶家土地不足三千亩,二十年时间,却暴涨到一万二千亩,九千亩地,每年近乎于进账五百亩地,这整个江南有几个拥有五百亩地的田主?就这么哗哗地流入了陶家囊中,这里边没有巧取豪夺?我记得朝廷刑部光是告陶家的状子不下十份,涉及到的人命不下二十条,刑部也屡屡转给南京刑部,但是这么些年来,好像没有一桩查落实,南京刑部就是这么给朝廷交待的?”
冯紫英冷冷地笑道:“至于胡家,看看南直隶各州府的卫军乃至江防水师这些士卒的衣衫情形,就知道他们从中捞取了多少暴利,还有据我所知,南京六部和都察院以及南直隶各府的官员官服也是被胡氏绸缎庄给包圆了吧?”
这一席话说得贾雨村嵴背上都是冷汗涔涔。
冯紫英都能对这些情况了如指掌,这些消息来源是哪里?都察院?龙禁尉?刑部?
用脚都能想得到,这一回朝廷是早有预谋,什么兵部临时起意,那都是湖弄鬼呢。
这不仅仅是要解决江南三镇的问题,更要解决江南士绅中那些“不听话”的,“阳奉阴违”的,“巧取豪夺破坏法纪”的,这里边种种“弊端恶果”都要被揭开,都要被追究,而如果谁都还没有明白其中的道理,那铁定要成为其中的一员,无论你是士绅,还是文官,或者武勋。
而这种解决方式显然是朝廷乐见其成的,一来拔掉那些和朝廷对着干的,二来也为朝廷增收了,弥补了朝廷前期各场战事带来的亏空,似乎之前在京师城里就已经上演过了同样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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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五十六节 无路可退,投名状
这个时候贾雨村才想起似乎眼前这一位也就是当初在担任顺天府丞时掀起了一场接一场风暴的角色,从京仓大桉开始,不少人被卷入就再也难以脱身,而朝廷为此也筹集到了相当可观的一笔银子来解决北方大旱带来的流民危机。
或许这就是朝廷安排其来南京,而让孙承宗在扬州的缘故?
否则以孙承宗是兵部左侍郎,而冯紫英是兵部右侍郎的排序,怎么都该是孙承宗坐镇南京冯紫英去扬州才对,怎么现在却恰恰相反?
朝廷是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才对。
冯紫英自然不清楚短短这几息时间里贾雨村就会脑补出这么多思路出来,自己来南京本来是因为自己更熟悉登来水军才会如此考虑,而且后续孙承宗也要来南京,现在却被贾雨村误解为自己是朝廷专门派来挥舞屠刀对付江南士绅的了。
见贾雨村脸色阴晴不定,冯紫英也猜出来一些东西:“雨村兄,你应该明白,这是朝廷既定方略,不是针对某一人,但是也不是针对整个江南士绅,叶相方相乃至顾阁老也都是江南士绅代表嘛,汤谬二位也是,怎么可能要把江南士绅一网打尽?好歹皇上已经登基,内阁不说既往不咎,但是也会照顾颜面,但是摆在朝廷面前的难题谁也回避不了,所以这不是哪一个人拍板的事儿,而是集体决策。”
贾雨村脸色微变,“紫英,你可知道这新四大家牵扯着多少人?不说其他,甄家的姻亲除了北静王水家外,还有松江府的唐家和徽州丁家,甄应誉的儿子便娶了唐家家主嫡女,甄应嘉的女儿嫁给徽州丁家家主嫡子,唐家是松江三大海商之一,而且还经营着棉纺产业,丁家不但是徽州几大豪门家族之一,而且其分支也是扬州着名盐商,……”
“松江府的唐家?”冯紫英冷笑,“我在宁波市舶司那边就听闻,松江唐家和金山卫所勾结,长期走私贩私,长达十年之久,这种所谓的豪门望族,对朝廷和官府是祸是福,难道没人明白么?至于丁家,扬州盐商中为富不仁的三大奸商丁家排名第二,想必这徽州丁家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吧?”
就这么寥寥几句话,几乎就宣布了两家的命运,脸色发白的贾雨村都不知道自己还该不该劝说了,万一再继续说下去,却把更多的人给牵连下去了呢?
但转念一想,这一位是奉朝廷钧旨而来,分明就是早有主意,那里是自己这个地方官能左右干预的?说与不说人家内心早有定计,根本影响不到什么,所以心里也算是稍稍一宽。
“雨村兄,我也知道你在金陵府这么多年,难免要和江南地界上这些豪商巨贾豪强大户的地头蛇们打交道,至于说那些人情世故往来,都无关紧要,刑部也好,龙禁尉也好,都察院也好,也不至于还要揪着一些细枝末节不放的,这一点你无须太过担心。”
冯紫英也揣摩到贾雨村的一些担心,这一段时间里,很多事情还要靠这个已经对南直隶地界情况十分谙熟的家伙大力支持才行,所以还得要给这个家伙卸下心理包袱,免得这家伙和那些人搅到一块儿沆瀣一气,那对于下一步的工作就不好做了。
贾雨村没想到对方如此了解自己心态,略作沉吟才道:“紫英,也不瞒你,我和甄家关系一般,丁家那边略有往来,但是都较为简单的人情往来,唐家么,没交道,这一点尽可放心。”
冯紫英点点头,没说话,贾雨村那边肯定还有话。
果然,贾雨村又道:“胡家那边我略有交情,他除了承揽了金陵府下所有官衣外,胡家的姻亲谢家,其家族中谢文通是金陵府推官,算是愚兄在金陵府里一个重要帮手,……”
冯紫英摩挲着下颌,一时间没有说话。
新四大家是来之前卢嵩、刘一燝以及乔应甲都谈过的,实际上也就是代表内阁的意见了,那就是要动刀。
现在朝廷财力困窘,急需资金补入,江南田赋估计要等到年底才能补库进来,这几个月里就需要一大笔花销,比如遣散和安抚“江南三镇”的官兵,避免他们变成乱兵哗变。
所以出处只有一个地方,那就是江南。
但江南利益涉及面太宽,无论是新皇万统帝,还是汤谬朱顾等人代表的江南士绅,都会引起激烈反应,所以选来选去,就只能在这新四大家身上了。
这四大家取代老四大家,但实际上根基和底蕴都还不够,除了一个甄家外,其他三家都是近一二十年才冒起来的,相比之下牵扯相对更少一些,当然这也只是相对,能爬到所谓新四大家这个位置,可定也是有许多资源人脉的。
至于说甄家却是风头太盛,连万统帝和汤谬等人都有些不满,所以这权衡之下,似乎也就只能是这四家来作献祭了。
胡家算是其中一个较为单薄的角色,冯紫英也在斟酌,如果要动胡家,肯定也会牵扯到一些和胡家有瓜葛的家族,那么现在贾雨村提到了这一点,就需要如何切割。
“我记得胡家还有一个连襟蒋家?”冯紫英沉吟着问道:“是常州蒋家?”
贾雨村心中一寒,看来人家了解的一点也不比自己少啊,苦笑着道:“蒋家名声的确不太好,……”
“岂止是不太好?”冯紫英哂笑,“蒋家的蒋玄晖是湖州长兴知县吧?绰号蒋剥皮,在长兴刮地三尺,表面上在长兴清廉,结果却是操弄司法诉讼,要送礼都到隔着一个太湖的无锡去,单单是我知道的,去年一桩人命官司,他就收受了人家三千两银子,前年一个吃绝户的遗产官司,就让他们蒋家在无锡多了八百亩地,南京都察院一名御史原本是要调查他的,结果却在调查途中在旅社中暴病身亡,南京都察院也不闻不问,还有蒋玄明,呵呵,这里边的猫腻,龙禁尉只是没来得及查而已,现在大势底定,许多事情就该见天,好好捋一捋了。”
贾雨村叹了一口气,“紫英,看来朝廷真的是要大动干戈了?四大家可真的不简单啊,愚兄推心置腹地说一句,以你这一次的功劳,其实完全没必要再来搅这趟浑水了,除了凭空添了无数敌人仇人,意义不大。”
应该说贾雨村这番话算是很中肯了,冯紫英当然明白,但他也知道起码在前期自己是推不掉的,孙承宗对江南情况不熟悉,临行前,诸位都提醒了,就算是后期交给南下的都察院、刑部和户部的人,但前期的准备工作肯定要自己先做起来。
至于得罪人,干什么不得罪人?
只有得罪一些人,你才能获得一些人,什么人都不得罪,也就意味着你对任何人都没用的。
“雨村兄,我知道你的好意,只是你觉得朝廷派我来,我还有选择么?”冯紫英坦然一笑,“朝廷用我,就是用我的锐气和胆魄,否则这个兵部右侍郎这个位置那么多人都可以坐,为何却让我来坐?袁可立差了什么?熊廷弼不如我么?杨鹤资历不够么?他们都不差,论手腕,论城府,他们甚至比我更强,但是论锐气和胆魄,他们却不及我,而现在的江南就像是一锅夹生饭,被皇帝和内阁给夹在中间给弄得倒生不熟,就得要我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角色来勐火乱火烧一阵才行。”
贾雨村默默点头,他听明白了其中含义,自己没有选择,只能配合着冯紫英做好朝廷的事情。
四大家没救了,这是朝廷定下来的原则,既然没救了,那还不如好生把这一次机会利用起来。
四大家牵扯太多,林林总总起码是十来家,都是江南数得上号叫得出名的世家望族豪强大户,从冯紫英话语里他也能听出来,这里边并非所有人都没有回旋余地,甚至还可以借助冯紫英倚重自己在其中好生操作一番。
“紫英,那朝廷此次可有一个具体的尺度,或者说目标?”贾雨村丢开了纠结,索性就挑明了问了。
“这等事情,哪位大老会和我说?”冯紫英哑然失笑,这才是印象中的贾雨村嘛,见大利那就可以忘掉“小”义了,“只能是我们自个儿品悟,自个儿拿捏,当然后期朝廷会有其他人来,或许他们心中有一杆秤,但那都应该是后期了。”
“那紫英,你们是打算什么时候动手?”贾雨村此时已经完全摆脱了之前的种种情绪,开始进入状态。
自己是金陵知府,而南京六部现在既不可靠,而且人手也不足,可以依赖的就是自己,虽然这四大家牵扯到的其他家族并不一定在金陵,但是四大家的根基都在金陵,而且和他们有瓜葛的家族,也基本上都在金陵有生意或者铺面、田土,都得要牵扯到,所以既然要做,那就要做漂亮,尽可能让朝廷满意,自己的机会才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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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五十七节 海棠醉日,血染春山
“不急,雨村兄,先把军队稳定下来,官府这边也需要安抚,让大家伙儿不要疑神疑鬼,朝廷没有针对他们的意图,让他们安心做事。”冯紫英倒是很悠闲自得,“只要局面稳住,这些事情就是瓮中捉鳖——手到擒来,谁也跑不掉。”
贾雨村深知冯紫英越是这么说,越是所谋乃大,朝廷的胃口也越大。
之前他还觉得也许能从四大家身上挤出两三百万两银子就差不多了,但听闻还要针对四大家牵连的家族时,他就知道此事难以善了了。
这么一大堆人被卷进去,而且朝廷分明做了充分准备,这么多人,没有五六百万银子怕是过不了关,甚至还不止。
叹了一口气,贾雨村也不好再深问了,冯紫英也有他自己的底线,朝廷律法在那里,也不允许随意泄露。
这一顿酒,先前兴高采烈,到后来却有些复杂难言了。
贾雨村细细品了品,自己并没有受多少影响,甚至还只有好处,只不过自己太过于谨小慎微了,还琢磨着不愿意见到有些事情发生进而引发一些不可预测的因素罢了。
但既然有冯紫英在前面竖起了大纛,他又有什么好怕的?
“紫英,那子敬那边……?”贾雨村又想起什么似的,“从去了江防水师之后,他便一直闭门不出,似乎是静候朝廷处置,……”
“他的事儿有些棘手,他在玄真观搞的这么一出假死还生,让朝廷和龙禁尉都下不了台,就算是他立下些许功劳,但是也只能说保他一条性命,保他子嗣能不受牵连罢了。”冯紫英想了一想,“此事待到孙大人来了之后,我们也会将其功劳写入,最后待朝廷处置,若是能让他留在南京这边归养林泉,也不失为一个好结果了。”
“那李守中那边呢?”贾雨村再问,他也从朝中一些人脉得到了一些消息,这金陵城中亦有一些不赦之人。
比如伪朝礼部右侍郎李守中,也就是李纨之父就在其列,据说当时两朝对立的时候,李守中亲笔撰写的檄文是把叶方齐李四位“奸臣”骂了个“酣畅淋漓”,堪称“入木三分”,据说方从哲原本也和曹操一样患了头风,看了骂自己的檄文后,也是一身大汗,然后居然好了。
冯紫英一愣,搓了搓下颌,苦笑道:“此事怕是要由刑部和礼部来定论,但是估计他难逃劫难,他的文笔太刁毒了,连叶方二相祖宗八代都翻出来痛骂,你这未免太过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只怕连皇上都保不了他。”
贾雨村也是苦笑,这文人疯起来还真的不管不顾,他当初看了那篇檄文也就觉得太过火,他和李守中关系不一般,他到金陵之后,因为贾王两家关系,李守中当时虽然没有当在国子监当祭酒了,但也还帮自己牵线搭桥梳理人脉,出了不少力,所以还劝过对方不要这般尖刻,但李守中那时候意兴飞扬,还以为他能为此博一个新朝的礼部尚书呢,没有听自己的劝告。
结果就是李守中把自己置于没有退路的位置上了,现在果不其然,事败那就要清算你了,哪怕你只是奉“皇命”写了一篇檄文而已。
“那朝廷打算如何处置他?”贾雨村也叹了一口气。
“这却不是小弟能置喙的了。”冯紫英摇头,“相信很快朝廷就会有旨意下来。”
听得冯紫英这么一说,贾雨村就知道只怕李守中这一大家子都是在劫难逃了,连胡家那等朝廷定了要处理的,冯紫英都还能半开玩笑对其牵扯到的家族打打擦边,网开一面,但是却不肯对李守中的事情表态,可见其中难处。
这一番酒宴也算是喝得尽兴,贾雨村便留冯紫英在府中歇息,自是去安排客房歇息。
安排好冯紫英后,贾雨村才回到前厅旁的厢房,早有人等在那里,正是那李纨之父李守中。
只见李守中脸色苍白,眉目中还带着几分惴惴不安,见到贾雨村进来,立即起身:“雨村兄,如何?”
贾雨村苦笑着摇头,示意李守中坐下:“守中,此事怕是麻烦了。”
李守中心中一沉,“便是以雨村兄和冯铿的关系,他都不肯帮忙?”
贾雨村叹息,“今非昔比,他现在是钦差大臣,三品重臣,我固然和他原来有些情谊,但你的事情你该知道,涉及到诸相阴私,他如何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来替你遮掩说项?更何况齐阁老更是他座师,他岂会自找麻烦?”
“雨村兄,难道此事就一点儿没有回旋余地?愚兄不过就是奉命行事,如何他们都能入京登堂,为何我却成了丧家之犬?”李守中激愤难平,“朝廷还真要赶尽杀绝不成?”
贾雨村也是无语,当初自己力劝对方,可是对方官迷心窍,觉得只要能讨得义忠亲王欢心,那礼部尚书之位非他莫属了,结果呢?义忠亲王,或者说万统帝,早把你一个落魄文人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怎么可能为你去和内阁四相过意不去?
见贾雨村默然不语,李守中也知道此事对方怕是真的帮不上自己忙,而自己现在连见冯紫英一面的机会都不可得,只能长叹一声,踉跄而出。
一直到李守中离开,贾雨村才回到房中,沉默片刻,这才推开旁边屏风门,对里边二女道:“此事你们都听到了,我也无能为力,你们二人可是下定决心了?”
两女素衣简服,却是那李玟李琦两女,面色沉静凄然。
“伯父待我们一家孤儿寡母不薄,我们姐妹无以为报,若是叔叔觉得此法可行,我姐妹二人又有何不肯?”还是年长的李玟主动出声,“冯大哥我们也见过两面,但是却没有什么交情,这等事情若是要让其强出头,的确也为难他,只是我们姐妹这般,他却肯么?”
贾雨村也是暗叹。
这两女之前找上门来求助时,他也不肯,但是他也久闻冯紫英是个无女不欢的风流心性,三房妻室还不够,还连带两个媵一并娶回家,还把贾赦之女以及邢氏的侄女还有宁国府尤氏的两个妹妹都纳为妾室,还传言贾政庶女也要给冯紫英做妾,这才二十出头,都是三妻两媵外带四个妾室,也让贾雨村叹为观止。
自己就纳了两房妾室都有些招架不过来,这冯紫英却真的是不管不顾,年轻就是好,但日后年龄大了就知道厉害了。
李玟李琦的人才出类拔萃,如她们自己所言,若是伯父倒了,李家肯定完蛋,而她们一家子必定沦落风尘,既如此还不如搏一把,若是冯紫英真能帮着伯父脱罪,她们俩便是给冯紫英做妾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贾雨村也清楚自己和林黛玉那点儿师生情谊早就单薄如纸了,现在冯紫英飞黄腾达在即,而且对方还有齐永泰这颗大树,所以他也希望和冯紫英建立更稳固的私人关系,如果李玟李琦日后真的能得了冯紫英的欢心,那也有助于自己和冯紫英走得更近。
对于用这种方式来邀好上官,甚至是自己昔日的晚辈,贾雨村却没有多少心理障碍,他也不担心冯紫英不吃这一套,伸手不打送礼人,这也算是自己送的“大礼”吧,虽说这大礼是主动上门的。
“也罢,这等事情也委实让你们姐妹难堪了,……,紫英今日喝醉了,就歇在我府上客房,你二人……”
冯紫英睡梦中只感觉自己怀中多了女人的胴体,加料二十年女儿红的后劲太足了,连客房门都还没有踏进,他就觉得自己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团上,晕晕乎乎,所以当宝祥把他扶上床后,他直接睡下了。
什么时候有女人钻入锦衾中他也不知道,但是那澹澹的香气却是他从未闻到过的,他甚至回忆不起自己究竟身处何地,但是他知道自己披荆斩棘举步维艰时女人的婉转娇啼,而且是左拥右抱,齐人之福,让他更是不主动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难道是探春、惜春?似乎不可能,或者是玉钏儿、莺儿、雪雁还是龄官?
好像府里有资格却还没被自己破身的丫鬟就她们几个了,自己这是在哪里,不对啊,自己不是在金陵,在贾雨村府上么?
冯紫英终于回忆起来了,自己是在贾雨村府上饮宴,酒后就在贾雨村府上歇息了,没想到贾雨村居然还能投自己所好,给自己来这一出,送上两个暖被窝的丫头,冯紫英心里还真觉得有些“感动”了。
起码人家这份心就不简单,不管他有什么想法企图,能做到这一步,倒是让自己这份情承大了,虽说只是两个丫头,但毕竟是新荔初尝。
两女一左一右,云拥雪堆,乌云叠鬓,那席间却是血染春山,海棠醉日,冯紫英惺忪醉眼渐渐清晰,却总觉得肩畔这两张芙蓉娇靥未免太出众了一些,贾雨村竟然如此舍得下血本,而且自己怎么总感觉有些面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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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五十八节 并蒂双莲,意外之得
撑起身体,冯紫英抬起居左的女子姣靥仔细端详,对方目光中忐忑惊惶中却又夹杂着几分释然,朱唇轻咬,欲语还休。
冯紫英心中一紧,再赶紧放下,又把右边女子的粉靥托起,依然是略显红肿的眼眸带着几分娇弱可怜的气息,微蹙的秀眉似乎还残存着几分痛楚。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前的点点滴滴慢慢浮起在脑海中。
金针刺芯,并蒂双莲,婉转承欢,自己只顾着快活,却丝毫没有考虑人家的承受能力,难怪右边的她这般不堪采摘的模样。
“李玟,李琦?真是你们?我还以为我在做梦呢。”冯紫英微微闭上双眼,将头靠在床头上,声音从牙缝中挤出来,“为何如此?”
“冯大哥还记得我们?”作为姐姐的李玟要比妹妹李琦理性许多,也要勇敢许多,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本来就是抱着舍身饲虎,不,不能叫饲虎,只能说是求仁得仁的目的而来,那么无论什么结果,她都会坦然接受。
“怎么会不记得?”冯紫英语气里多了几分说不出复杂,“你们姐妹俩在荣国府我见第一面时,就印象很深,还觉得怎么天下女子的菁华都汇聚在这荣国府里了,当初宝琴刚进荣国府,都说她美冠群芳,艳绝人寰,没想珠大嫂子的两个妹妹也有不输于宝琴的风采,倒是让我真的有些震惊,……”
冯紫英这是由衷之言,当初进荣国府,除了黛玉和宝钗外,像李纨、王熙凤、迎春、探春、惜春,湘云、秦可卿,后来又冒出来宝琴,岫烟,以及最后出现的这李玟李琦姐妹俩,加上府里边的俏丫鬟们,都让自己应接不暇。
当时自己就十分感慨,这荣国府不及时簪缨世家,才能有如此底蕴,连女子都是个个钟灵毓秀,远胜于其他家族。
“冯大哥也没想到今日一见却是以这样一种方式吧?”李玟语气里多了几分凄然、痛楚和无奈,她何尝愿意如此,之前相见都是彬彬有礼,可今日却是在床笫间,以这种一样屈辱的方式坦诚相见。
冯紫英不好接话,隐约能猜测到一些原委,但是他却觉得不至于如此,而且贾雨村在里边扮演的角色也是殊为可疑,纵然这家伙有时候做得出这种事情,但是一个李守中值得他这般么?自己对他就这么重要?
要知道做这种事情,在士人中是会遭人不齿的,或者这家伙早就看出自己不是那一般士人,不在乎这些?
可李玟李琦姐妹又何须如此?李守中只是其伯父,她们舍弃自家清白女儿身,来做这种事情,欲求一个什么样的目的?
“李玟,李琦,我真有些不太明白,……”冯紫英有些困惑地摇摇头,“事已至此,我若是再要说些什么虚情假意的话,似乎就有些羞辱二位妹妹了,若是不嫌弃,日后你们二人便跟着我好了,回京之后我再纳你们二人为妾,或者若是你们觉得在南京办亦可。”
李玟李琦心中都是一震,冯紫英的大胆决断让她们都倍感惊讶,还是李玟含羞答话:“承蒙冯大哥不弃,我们姐妹能托付得人,求之不得,只是冯大哥应该知道伯父现在被朝廷所憎恶,只怕……”
“唔,这我知道。”冯紫英点了点头,“这事的确有些麻烦,刑部和礼部之人可能近期就会抵达金陵,令伯父之事终归要有一个处理,但如何处理,我的确心里没数,但若是朝廷来人,我还是可以对接建言的,但最终能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结果,我不敢打包票,但是既然你们二人跟了我,起码我会将你们二人摘出来,至于令伯父之事,无论是你们姐妹,还是珠大嫂子的缘故,我亦会尽力而为。”
冯紫英还是第一次遇上这种事情,真的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李玟李琦姐妹虽然令人激赏,但是他身边女人实在太多了,他内心真无意再增添女人了,你要说贾雨村在他自己府上找了两个俏丫鬟临时侍寝那也就罢了,没想到却是把李玟李琦姐妹拖了进来,李家好歹也是诗书传家,李玟李琦姐妹虽非李守中亲女,但也是侄女,也不该沦落到这般自荐枕席的情形,所以冯紫英有些难以接受。
似乎是觉察到了冯紫英困惑不解和有些难以释怀,李玟李琦姐妹这才含羞带怯地把事情原委和过程说了。
冯紫英也没想到贾雨村还真的有如此“胆魄”和“不择手段”,还能这般去暗示李玟李琦姐妹,而李玟李琦姐妹也因而入彀。
但也不能全怪贾雨村,对方说的也没错,李守中的事情的确很难办,怎么破开叶方齐李几人心结,冯紫英也没头绪。
从外人角度来看,冯紫英凭什么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帮李守信,但问题是自己和李守中还真不能算外人啊。
自己和李纨之间的私情外人不知,但自己日后终归是要见李纨的,甚至还要睡在一张床上的,好歹也要帮一把,但需要考虑何种方式。
只不过自己在贾雨村面前却没有必要暴露而已,谁曾想却会演变成这种情形?
这也是阴差阳错,李玟李琦姐妹想到贾家已经完蛋,若是自己伯父也因此入狱,那倾巢之下焉有完卵,她们姐妹又如何能逃脱厄运?所以还不如听从贾雨村的暗示,来搏这一把吗,也许这就是命?
冯紫英想明白了这一点,除了略微有些遗憾这种情形下收了二女,倒也没什么。
而李玟李琦二女却心中安稳许多,冯紫英对自己姐妹印象颇好,纵然今日之事有些荒唐,但那也是迫不得已之举,只要理解自己姐妹的初衷就好,何况自己姐妹都是处子之身,对方也能感受得到,日后不管怎么,也算是有一个交代了。
似乎是感受到了两女还有些微妙复杂的心绪,冯紫英也能理解,这种情形下,对于两个女孩子俩说似乎也别无选择,而且能做出这种近乎于牺牲自己的行为,也不能说她们就做得差了,自己又如何能反感她们的“壮举”呢?左右也是自己得了一番快活,她们受了些罪罢了。
想到这里,冯紫英把手滑下去,勾住二女的腰肢,揽得更紧一些。
也是想到在贾雨村府邸里饮宴,安全无虞,尤三姐又来了天癸所以才没跟着来,否则“这桩美事”,似乎还要被耽误了呢。
感觉到了冯紫英对自己姐妹的怜惜疼爱,尤其是一双魔掌更是在自己峰峦臀瓣上游移,李玟李琦姐妹都是脸红似火,只能死死把身子依偎在对方雄壮的身体胖,脸更是紧贴在冯紫英肩头。
李玟只比李琦大一岁多,连李琦都快满十八了,而李玟更是满了十九,原本进京就是想要寻一门好差事,没想到贾家败落,紧接着又是战火延绵,硬生生把二女的亲事给拖了下来,现在更是因为卷入了这场祸事中,整个李家都面临劫难。
如今木已成舟,李玟李琦倒是对此丢下了无谓的心结。
她们在荣国府中也呆过那么久,少不了也会和尤二姐、迎春、岫烟这些接触过,也知道冯紫英的性子,素来是对女卷十分恩宠优遇的,特别是那份公平待人的心态,连府里的丫鬟们都是感恩戴德,心甘情愿做事。
既然命运如此,那进了冯家似乎也就不是什么不可接受之事,连贾薛林家的姑娘都能去冯家为媵为妾,她们又有什么觉得不可接受呢?
从大沽启程南下,一直到扬州大战,然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到南京控制局面,再去和王子腾谈判,最后到把整个“江南三镇”驾驭住,这时间一晃就是一个月时间,冯紫英奔波于扬州、南京以及和州乌江镇之间,多数时候都在船上马上,可谓戎马倥偬。
对于他来说,一个多月里,除了见缝插针就着时间一次在船上把尤三姐办了一回,也就只有从乌江镇回南京之后睡了个安稳觉再和尤三姐欢好了一回,这么久冯紫英都是出于禁欲状态,所以今日才会在这加料女儿红的刺激下难以自已,来了一回一龙二凤,花开并蒂。
只是看李玟李琦这模样肯定是再经受不起自己辣手摧花,也只能暂时忍着,一番手眼温存,倒也花香满怀。
这一夜对于冯紫英颇为难熬,一直到晨间,姐姐李玟身子相对好一些,勉为其难再行欢好,那妹妹李玟却是不堪挞伐,只能高挂免战牌了。
贾雨村一直避而未见,一直到冯紫英离开贾府,也只是那管家来送,不过倒是十分殷勤的把李玟李琦姐妹悄悄用马车送到了冯紫英的临时宿处——南京兵部衙门后街的一处盐商居所。
这样也好,省得尴尬,冯紫英既然接受了这份“厚礼”,无论是李玟李琦二女日后如何,李守中结局如何,冯紫英都得要承他这份情,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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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五十九节 酝酿火候,锁定目标
看着尤三姐似笑非笑的目光,冯紫英尴尬地瞪了对方一眼,“怎么了,用这种目光看爷?”
“没怎么,就是觉得爷走的时候信誓旦旦地说这一趟是忙于公事,如何辛苦忙碌,谁曾想这一回去,又得要有两个新人进府,您这日后再要出门,只怕奶奶们就真的要派人跟着了,妾身一个人可真的承担不起这样重大的责任了。”
尤三姐的揶揄让冯紫英也是无言以对。
人家说的没错,当初走的时候就说是要忙于军务,连贴身丫鬟也不用带,否则金钏儿或者平儿就会跟着,有一个保镖兼床伴的尤三姐足矣。
可这才出来一个多月,就有了李玟李琦这对姐妹花,这怎么说?
“行了,爷还需要向谁交待不成?宛君、宝钗和黛玉那里自然有我去说。”冯紫英没好气地道:“说实话,我也……,算了,不说了,木已成舟,生米煮成熟饭,好像再说这些就显得我这个人有点儿不堪了。”
“爷还得要琢磨怎么和珠大奶奶交待才是。”尤三姐瞟了冯紫英一眼,“一床三好,还是一床四好,都是麻烦,女人吃起醋来,可没道理好说。”
冯紫英大感头疼。
这李纨那里该怎么交代?
虽说李玟李琦姐妹说她们去和堂姐说,可冯紫英会那么做么?
睡了人家的两个妹妹,难道连去当面说的胆量都没有了?
他冯紫英还不至于那么没品。
不过现在还不是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有更多重要的事情等带着他。
“文言来了没有?”冯紫英不再理会这桩事儿,心思放在了正事儿上。
孙承宗两日之内就要到南京,扬州局面已经稳定,交给了曹文诏。
而淮扬镇的这几万人马,苏州有一块,扬州为主,另外在淮安清江浦和宝应也还各有一块,交给了尤世威控制。
王子腾这边的兵马好办,只要不入南京,让其就近就在九江、和州、庐州驻留,贺人龙带着本部监视着。
但随着王子腾的挂印下野,冯紫英也代表兵部明确表示老登来镇的官兵将直接转入新登来镇中,都是山东子弟,绝对不会亏待。
这个保证也让以山东子弟为主的老登来镇官兵顿时安稳下来,所以登来镇这边反而是最稳定的。
牛继宗和宣府镇和孙绍祖的大同军那边要麻烦一些。
宣府军基本上都是来自京畿附近,其中士卒以顺天、保安、真定、保定四地为主,牛继宗控制力很强,虽然现在刘东旸接手,但是这帮人对未来比较担心,所以冯唐那边都不敢掉以轻心。
孙绍祖那边相对好一些,毕竟老爹是大同总兵出身,亲自去这帮大同军走了一遭,嘘寒问暖,也安稳住了几个带兵将领,给了一些承诺,勉强稳住了局面。
“汪先生已经到了。”尤三姐也没有再说闲话,步入正题,“汪先生也提醒,日后相公要出去,无论去哪里,妾身都要跟着,他说近期恐怕要陆续处置许多事务,涉及到诸多江南本土的豪强,保不准就有人狗急跳墙,所以在防护方面还要加强,现在这一处宅子漏洞太多,恐怕保卫方案和措施都要重新做,我也和李先生说了,他也正在组织人重新研究。”
吴耀青暂时还在扬州那边没有回来,可能要等到孙承宗一起来南京。
扬州局面虽然看似稳定,但也不敢掉以轻心,所以冯紫英宁肯做得稳妥一些。
这边的防护李桂保就要承担起重任来,好在李桂保这么些年来也颇有经验了,意识到冯紫英在南京和扬州的遇刺风险急剧增加之后,就赶紧像自己师门少林和江南这边一些可靠的本土门派做了求援,比如扬州那边的秋水剑派。
说起来李桂保都觉得,几乎每一次冯大人出行都会卷起漫天风暴,然后针对他的各种危险就会接踵而至。
除了那一趟去辽东,那是因为都是军管之地好一些外,在北直隶从永平府到顺天府就没安稳过,去陕西更是风波连连。
现在来江南,看这架势只怕比在陕西还要更危险一些,所以李桂保觉得自己这个保镖头子当得真的是辛苦,当然也值得。
兵部右侍郎也就意味着日后少林弟子在军中获得的机会就会多很多,事实上军中历来是江湖名门大派两大去向之一,另外一个则是刑部和地方官府的刑房并三班衙役。
相较于地方官府和刑部有限的位置,虽然从宦囊收入来说,地方官府和刑部肯定更可观,但作为江湖人士,你想要做到诸如通判推官这一类位置基本不可能,也就只能在巡检司巡检、三班衙役的捕头,刑房的书吏,刑部那边能在各清吏司下边干到总捕头、捕头这一类位卑权重的这一类角色,但在军中机会就要大得多。
军中更讲究本事和实绩,你若是能在各种战事中表现优异,替上官挣来了机会和荣誉,上官肯定也不会吝惜提拔你,一旦赶上时机,这比在地方上苦熬要快得多。
如果你在上边还有人脉,那平步青云,连升三级的机遇也不是没有过。
这也是李桂保及其师门之所以如此卖命的主因。
冯紫英不会去管这些事情,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李桂保这几年的表现已经证明了他自己,甚至连吴耀青都逐渐把这类专门安保事务移交给了李桂保。
当然,也会有更多的少林弟子从各个渠道进来,在这个岗位上锻炼一番,而一些表现优异的,冯紫英也已经推荐进入西北军、登来军中了,至于说日后能不能出头,那就要看他们自己的本事和造化了。
要动新四大家,那牵扯面就相当宽泛了,尤其是还要把新四大家中牵扯到的其他一些江南本土的豪强家族都要一网打尽,那更是一项浩大的工程。
单单是甄家牵扯的范围就相当大。
这个义忠亲王昔日在江南的钱袋子,随着南京伪朝建立起来之后就和汤谬朱顾等人的老牌江南士人,以及贾敬这种长期跟随在义忠亲王身边的心腹产生看了激烈矛盾,冲突不断。
盛极而衰,甄家在南京伪朝成立这两年也的确是红得发紫,甄应嘉甚至占据了南京户部左侍郎的位置,把贾敬都架空,这也引起了各方的极大不满,一度闹得不可开交。
但是随着义忠亲王倏然离开返京,汤谬等人都因为士人出身而获得了朝廷的接受,但是像他这种武勋出身但人脉影响力更多的在经济层面,而且主要在江南这一区域的豪门就一下子暗澹下来了。
而且任谁也能看得出,随着这一权力的副中枢转移到京师城与朝廷合二为一,南京的政治地位迅速滑落,连带而来的经济影响也会急剧下降。
大家都在猜测,朝廷还会不会保留南京六部和都察院,如果不保留的话,南京户部对江南地区的赋税调度权便彻底消失,那无疑又是一个巨大的冲击。
更为凶险的是朝廷一直对江南的一些人态度暧昧,不置可否,比如李守信,比如贾敬,当然也包括甄应嘉、甄应誉这甄氏兄弟。
李守信和贾敬的问题都很明白,更多局限于其个人,但甄应嘉、甄应誉两兄弟也就意味着要牵扯到整个甄家,如果甄氏兄弟不能在朝廷那里取得谅解,那么甄家就如同桉板上的肉,及及可危了。
这种情形下,甄家的动静有多么敏感,可想而知。
“大人,贾大人所言甄家非同小可,还真不可小觑。”能让汪文言这么说,冯紫英还是略感诧异。
汪文言可是知道甄家是必须要动,而且要连根拔起的,不仅仅是甄家是新四大家头号角色,不动他,就相当于只打苍蝇不打老虎,毫无意义,而后要处理周胡陶以及其他一些关联和附庸的豪强家族就更难了。
“哦?文言,连你都感觉到有难度,有压力?”冯紫英笑了起来,“怎么了,哪里传来的动静?”
“昨夜有人登门拜访,留下一张海通银庄的银票,三万两,呵呵,我都没想过自己竟然价值这么大,三万两啊,希望我能帮忙劝说大人一下,手下留情,……”汪文言也是满脸不可思议,“我估摸着大人这里,开出二十三十万的价钱也不难做到。”
“二十万,三十万?”冯紫英也颇为感慨,“可朝廷想要二百万三百万啊,奈何?”
“交出银子就行?”汪文言反问一句。
冯紫英缓缓摇头,“恐怕还不够,甄家盘踞江南这么多年,宛如蛛网中心,牵扯到多个豪强家族,为南京伪朝敢于举旗提供了很大的底气,所以朝廷不会容忍这种豪强家族继续在江南存续下去,铲除了江南三镇,只是解决了军事威胁,还要铲除其经济根基,所以甄家必须要解决掉,他们的命运早已经注定,当然并不是说一定要让他们死,但财富,影响力,人脉,都必须要彻底割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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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六十节 枝蔓攀缠,斩草须除根
汪文言心中一凛,下意识地道:“大人,要铲除经济根基,那牵扯面可能会很大,会很多行业领域都带来冲击和影响啊。”
“呵呵,刮骨疗伤嘛,阵痛在所难免,朝廷也有这个思想准备。”冯紫英嘴角微微下撇,语气更加冷峻,“再说了,文言,你该明白当下朝廷难处,既要解决当务之急,又要着眼长远,要做到两全其美,所以不对江南整体大动干戈,但是这些风头太劲且有踏错了方向的豪强家族,那就只能抱歉说运气不好了。”
汪文言吁了一口气,事有轻重缓急,现在朝廷急需现银,那么四大家应该是组适合开刀问斩的。
尤其是甄家,太和银庄,而且还是江南近二十年最大的私盐总包商,不动你,动谁?
天王老子都保不住你。
见汪文言似乎明白了其中奥秘,冯紫英这才笑着道:“文言,你就不必替那些人担心了,蛇有蛇道,鼠有鼠路,他们人脉也不缺,总归也会找到一些路子的,朝廷定下的是大方向,我们具体操作,至于有人找上门来,我们也可以酌情处理,裁量权掌握在我们手中,你担心什么?只要完成朝廷交办的任务即可,策略手段,朝廷不会太计较。”
“嗯,那那就从甄家开始?”汪文言深深地点了点头,为此他也动用了原来的各方面情报网络,也通过各个渠道收集起了大量的情报线索。
“甄家除了太和银庄外,其私盐渠道牵扯面极广,而这也是在和朝廷争利,户部早就想要动手了,这一回必须要彻底铲除,文言,你说说甄家私盐分销渠道情况。”冯紫英抿了抿嘴,语气越发温和,对付甄家需要抽丝剥茧,一层层把它的几条支柱剥干净。
盐课历来是朝廷最重要的收入来源,私盐直接动了盐课银子,那相当于挖朝廷命根子。
若是小门小户的私盐贩子也就罢了,但像甄家这种总包商,那简直就是朝廷大敌,必欲除之而后快。
“江南历来是私盐的重灾区,其中金陵、宁国、广德州、常州、湖州、镇江皆为甄家私盐的势力范围,前几年两浙盐政风暴,卷到了湖州,但是甄应嘉亲自出马干预斡旋,湖州那边他的人基本上脱身未受太大影响,所以事后不但湖州,甚至嘉兴也被其攻略下来了,……”
汪文言对私盐这一块的情况了解很深,毕竟他就是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出来的,对这一块再熟悉不过,而且那个时候就豢养了大量线人,直到现在一样在为其服务。
“甄家在各府州基本上都有下家,他很聪明基本不选择那些各府州势力最强的豪门,而是选一些略逊一筹的二流豪门,这样可以让甄家在这项最赚钱的私盐生意上居于主导地位,赚取最丰厚的收益,……”
冯紫英笑着接上汪文言的话:“所以像甄家姻亲,松江唐家和徽州丁家,反而就没有牵扯入私盐生意?”
“对。”汪文言应道。
“有点儿意思啊。”冯紫英笑了起来,“甄家私盐渠道遍及几个重要府州,那意思就是每一府州都有一两家地方豪强作为合作者,这么些年来,这些豪强赚得钵满盆满,当然甄家赚得更多,不过当初甄家还要给义忠亲王做贡献一部分,不过即便如此甄家能成为新四大家之首,也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了。”
“大人,盐利有多大,谁人不知?”汪文言搓了搓手,“足以让任何一个家族为之疯狂了,所以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宁国府的谭家,广德州的陈家,常州的辜家,湖州的徐家,镇江的连家,都在本地有不小的势力,牵一发动全身,动之前,大人需要策划周全才行。”
“嗯,这一点我也有预料,那太和银庄呢?”冯紫英问及另外一个关键。
太和银庄算是江南金融业中一超四强中四强中的一员。
一超自然是指海通银庄,四强,万盛、兴达、太和、江南四大银庄,基本上就算是整个江南金融行业的顶尖了。
这几家除了海通是面向整个大周,江南这边只在金陵、苏州、杭州、宁波、扬州、泉州几大核心府州有分号,其他几家都是则深耕江南,在几乎所有江南经济较为发达的府州都有分号。
“太和银庄第二大股东是松江唐家,另外就是徽州丁家和淮安山阳余家并列第三大股东,余家余承先大人应该知晓,原南京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现在是任两淮巡盐御史,丁家的丁德居现在是江西布政使司右参议。”
下足功夫的汪文言如数家珍。
“哦,山阳余家,余承先?”冯紫英微微意动,余家的出现倒是让他有些意外,余承先是户部尚书黄汝良的同年,也是政治密友,要动太和银庄的话,还要考虑余家,而且余家在山阳的口碑还算不错,那么这个太和银庄的处置,就要把余家一并结合起来的斟酌了。
“对,余承先,其兄余承广,现在是四川重庆府知府。”汪文言看了看手中资料,“余家一门两进士,余承广是元熙三十年进士,余承先是元熙三十三年进士。”
“呵呵,这就不是一般的豪强家族了,还算是书香世家了。”冯紫英也清楚现在你很难用单纯的豪强和士人来划分,很多时候两者相结合,才是最强的。
“大人要这么说也可以,余氏兄弟祖父是举人出身,但是父亲这一辈只有其伯父考中秀才,算是家道中落,但在他们这一辈两兄弟考中了进士,而起其堂弟余承渊也是举人出身,现在是广东韶州府乐昌县知县。”
举人出身在江南是没法做到知县这类主官的,都得要进士出身,在山东、北直、山西也比较困难,但在两广、云贵川和陕西这些地方则很简单,河南也没问题。
“那这一家还真的有些不简单了,两进士,一举人,……”冯紫英点头示意表示自己知晓了,心里也在酝酿日后要处置太和银庄时,如何来权衡和综合各方利益。
“另外就是唐家和丁家,唐家在官面上倒是没有什么有力的奥援,其家族只有一个旁支子弟考中举人,现在在山西担任通判,但唐家的另一姻亲就是董家,……”汪文言顿了一顿。
“华亭董家?”冯紫英又觉得头疼了,华亭董家,就是董其昌家族,而董陆两家素来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华亭陆家就不简单了。
“董其昌次子董祖常娶了唐家嫡女。”汪文言言简意赅,他也知道这个情况肯定让冯紫英很头疼。
松江华亭素来就是人才辈出之地,其中陆家居首,陆树声和陆彦章父子,加上一个在在陆家求学过现在是山西巡抚的袁可立,还有一个在接替自己在陕西当陕西布政使的张鼐,再加上吏部尚书高攀龙心腹、文选司员外郎夏嘉遇,以及董其昌,都是华亭乡党的中坚力量。
袁可立和陆彦章都曾经求学于董其昌,有这层关系,董家地位自然也不简单。
“董祖常现在是什么身份?”冯紫英再问。
“董祖常现在不过是秀才,在家中,但其口碑不佳,有欺男霸女横行乡里的反应。”汪文言介绍道。
冯紫英点点头没有作声,历史上对董其昌这位画坛巨匠的评价就分歧很大,其画艺自然是没有异议,但是对其的为人作风却是颇多诟病,其家人表现一样也在乡中颇受攻讦,看样子这个时代也没有太大变化。
但但董家和陆家关系匪浅,而董其昌又是袁可立、陆彦章的老师,而陆家又和张鼐、夏嘉遇这些人关系莫逆,所以这一牵扯下来就几乎涵盖了整个松江的士人群体了。
不过冯紫英并没有打算改变想法,甄家必须要连根拔起,而唐家也一样。
唐家虽然不是士人出身,但是其却是松江本土豪强之首,且与金山卫所勾结走私多年,甚至据说与倭寇亦有往来,可谓作恶多端,只是在外声名不彰罢了,但是汪文言和龙禁尉乃至商部市舶司都有反应,这颗毒瘤必须要铲除。
“嗯,我知道了,唐家之事不必再提,我自有分寸。”冯紫英略作思索就丢开了唐家的情况,“再说说徽州丁家,扬州那边的丁家就不用多说了,为富不仁,怙恶不悛,早就死有余辜了。”
“好,徽州丁家发迹与歙县,……”汪文言话一出口,冯紫英就笑了起来,“文言,这是和你铁杆老乡啊,老乡遇老乡,你可别两眼泪汪汪啊。”
听得冯紫英打趣,汪文言也笑了起来,“我恐怕不会泪汪汪,就怕他们一家要泪汪汪了。”
“继续说吧。”冯紫英示意。
“丁家原本只是歙县一个普通地主,但上一辈嫡女嫁给了时任徽州府同知为妻,便开始发迹,其中一支去了扬州成为盐商丁家,本支就在徽州本地,迅速成为歙县、祁门最大的地主,也是最大的茶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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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六十一节 布局连环,接收大员
单单是一个甄家所牵扯到的各方就多达十几家,其中多为地方上的豪门豪强家族。
这也足见甄家在选择合作者时的条件标准,那就是要在地方上有足够强横的实力,否则私盐这一行当不是一般人能吃得下来的。
汪文言之前所作的工夫很足,在冯紫英看来,远比龙禁尉和刑部这些部门能提供的情报更详尽细致,对自己的决策起到了很大的帮助作用。
当然这可能跟当初汪文言、吴耀青、顾登峰他们本身就是在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里干这一行有很大关系。
说来说去,都还是自己老岳丈给自己留下的丰厚资源人脉班底,之前冯紫英有所感觉,但是越是到后来,感受就越深。
当然,自己也给汪文言他们提供了可供他们施展才华的平台,否则换了巡盐御史,他们也不太可能再像林如海和自己那样对他们信任有加,而行事风格也不一定合意,所以最终可能是一拍两散。
做这种事情是劳神劳心的活儿,但回报也会是极其丰厚的,通过这一层层抽丝剥茧般的了解,以及后续的处置处理,自己可以迅速对整个江南尤其是南直隶和两浙这一核心区域的社情民意和人脉资源做一个有利于自己的调整安排。
不敢说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但是利用朝廷授权,有所侧重有所偏向那是不可避免的,这里边稍稍一个调整,都会产生巨大的变向。
孙承宗马上就要到南京,对方是兵部左侍郎,理论上自己需要尊重他的意思,但是他对江南情况不熟悉,那么这就是自己的机会。
对新四大家及其附庸和关联家族的处理就是一个莫大契机,冯紫英会用最合适的方式来实现自己羽翼和资源在江南的重新布局,达到最佳状态。
“爷,翁公和苏公来了。”瑞祥进来小声道。
“请他们进来吧。”冯紫英点了点头,孙承宗明日到,而吏部、户部、礼部、刑部、都察院的人也都联袂出京了,牵头者是东阁大学士顾秉谦。
要底定江南,还得要一个知江南且够分量的人来,无论是孙承宗还是冯紫英都还不够资格,让汤谬二人来肯定不定,那么顾秉谦领衔,在家吏部左侍郎柴恪、刑部左侍郎韩爌为副,就是最合适的组合了。
顾秉谦是昆山人,而柴恪是湖广人且是吏部左侍郎,韩爌是山西人又是刑部左侍郎,这三人来足以压住任何声音了。
当然暗线上,龙禁尉副千户赵文昭也南来了。
对冯紫英来说都是熟人,但越是都是熟人,冯紫英觉得就也是要把事情办漂亮。
预计朝廷的这支特派使团到南京还要半个月时间,这半个月里,自己就要和孙承宗把基本处理方略拿出来。
龙禁尉已经悄悄在行动了,一些重要人物的行迹早已经被锁定,如果有异动,可以提前抓捕。
另外驻扎在南京、扬州、苏州、杭州等地的驻军也都抽调了出来一部分精锐,加上水师水兵营,随时准备配合行动,对敢于借机生乱的这些地方豪强予以毁灭性的打击。
但要解决这些豪强家族不是难事,但是如何迅速提供朝廷想要的东西,如何平安稳妥地将铲除这些豪门家族带来的影响化解于不动声色之间,这才是最考校人的。
朝廷所需要的钱银,要足够分量,要快,平稳解决,意味着要有人迅速来接管这些豪强在各个领域和产业中份额,是地方不受太大影响。
比如唐家在松江,就是最大的船商,除了走私,南汇那里二十多条船要进出长江运货,他还是苏州吴淞口吴淞船厂的第一大股东,松江府三成货运都是唐家掌握,一旦覆灭,谁来迅速替补弥补?
还有陶家,其家族拥有的一万多亩土地,一旦陶家被铲除,那么这一万多亩良田,如何最快速度卖出一个最好的价钱,一样需要精心策划和足够的人脉。
所以冯紫英在第一时间也发出了召集令,召集的对象自然是江南商人,这个时候选择北地商人不是好主意,只会激化矛盾,甚至引起地域之争,而江南商人,那就好办许多。
“翁公,苏公,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冯紫英笑吟吟地降阶相迎,让翁启明和苏正弦都是受宠若惊,这一位官越做越大,却是越发谦逊亲善了,这才是真正的大人物。
“何劳大人如此,翁某和正弦都不敢登门了。”
翁启明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略一谦虚之后,还是跟随冯紫英入内,苏正弦心潮激荡,亦步亦趋。
“我们都是老朋友了,无须如此拘泥,坐,尝一尝你们江南紫笋茶,据说备受你们江南士绅欢迎,不过这究竟是宜兴紫笋最正宗,还是长兴紫笋更受推崇,好像一直争执不下啊,弄得常州和湖州两边都经常打嘴皮仗,我这个外乡人,都有些吃不准了。”
冯紫英并没有一开场就说正事儿,而是和两人聊起了闲话。
翁启明是洞庭商帮的首领,自然是占南直隶常州一边,而苏正弦是宁波最大的船厂老板,自然是占湖州一边。
好在翁启明这些人自然也不会为这些话语争个高低,一番谈笑之后才道:“大人若真是喜欢茶,我们洞庭吓煞人香,震泽先生定名为碧螺春,堪称宇内第一,……”
“呵呵,宇内第一,除了一旗一枪的雨前龙井,哪家敢称第一?”苏正弦不以为然:“不如等到明年,我为大人带上几斤,请大人好生品鉴。”
冯紫英大笑,“好了好了,这茶之一说,到此为止,明年我就静候二位的新茶了。”
见冯紫英收拾话题,翁、苏二人知道要进入正题了。
……
这一番谈话一谈就是两个时辰,一直到天色将暗,翁苏二人才意犹未尽的离去。
冯紫英没有留二人饭,那太显眼了,自己这个居所金陵城里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翁苏二人前来都是从后门悄悄而入,但是能不能遮掩住身份,那还要看二人自家的安排。
回到后宅,冯紫英也有些疲惫。
要谈的内容很多,既涉及到诸多豪强产业,同时也要考虑自己找的接盘方的承受度,人家未必愿意去沾染这些东西,价格是一方面,还有就是这些都是沾了官气杀气的产业,有些人也忌讳。
不过总体来说还算谈得不错,翁家和苏家,基本上算得上是自己在南直和两浙的最重要“盟友”,冯紫英不愿意用棋子这个说法,在他看来自己的政策观点和江南商人的资本与产业可以相得益彰。
翁家现在也不仅仅是单纯的贸易商了,他们既是苏州最大的丝绸商,同时也是江南几大茶商之一。
同时冯紫英也准备要把水泥在江南产业的第一站交给翁家,当然这肯定是让翁家和山陕商人合作。
苏家这边相对简单,吴淞船厂准备交给苏家接手,而且规模还要进一步扩大。
东番那边的大木源源不断地外运,还有南洋也将纳入开发的重心,另外下一步对虾夷和苦兀的开发,都需要更多的船只海运。
这一段时间里,召集令下的商人们都会陆陆续续到来,涉及到太多的处理产业,不是一家两家能吃得消的。
另外也还要给顾秉谦他们南下之后留下一些选择余地,免得对方会认为自己想要把整个这一次南下战略给包圆了。
冯紫英既无此打算,也不可能那么做,那太招人猜忌了。
回到后宅,冯紫英刚来得及喘一口气,就看到了李玟略显不适的动作,捧着一杯茶进来。
冯紫英摇了摇头,看着李玟渐渐红潮泛起的姣靥,“你不必如此,我此番来因为考虑到是作战,所以未带丫鬟下人,这等粗使活计让其他人来,我在这里也住不了几日,……”
李玟心中一颤,“冯大哥你要回京了?”
“暂时还不会,朝廷已经遣了以顾阁老为首的一队人来处理江南事宜,刚从京中出来,估计还要半个月才能到。”冯紫英摆摆手,接过茶,坐下,“他们来了,我也还得要陪着处理,估计看一个月之后能不能有一个大概处理框架出来,然后才说得上我回京的事情。”
李玟欲言又止,冯紫英也知道对方想问什么:“妹妹无须太过担心,你伯父之事虽然棘手,但是也并非毫无对策,顾阁老和我关系还算不错,他也是南直人,届时我会和他沟通一番,看看能不能寻到一个折中之策,总要保得你伯父性命才是。”
真要保不住李守中性命,只怕日后自己回京之后想要上李纨的床,不,李纨的假山石就别指望了。
想到这里,回忆起在那大石上将李纨宽衣解带,李纨清心寡欲素澹高冷的模样荡然无存,那细腻如羊脂玉的饱满天足摇曳生姿,就让冯紫英心驰神往,相比之下,这李玟李琦姐妹就要青涩稚嫩许多,但一床四好,是不是又别有一番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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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六十二节 功高不赏,自污
李玟自然没想到眼前道貌岸然风度翩翩的冯大哥此时居然心中还存着如此腌臜龌龊的念头。
她只是感觉到冯大哥望向自己的目光里有些奇异,略感羞涩之下,但想想自己清白身子都给了对方,有还有什么不好意思?
比起妹妹李琦的内向腼腆,李玟本身就要爽朗大方一些,款款一福:“大恩不言谢,小妹和妹妹都已经是郎君的人了,再说什么感谢之语反倒是显得小妹见外了,冯大哥也莫要太过为难,若是能行固然好,不能行也不要强求,冯大哥前程远大,只要留得青山在,就不愁没柴烧,日后肯定还会有机会。”
李玟笑容明媚大方,和李纨与她妹妹李琦都不一样,倒是和探春有些相似,不过探春更气势更凌厉一些,而李玟则要更柔润一些。
冯紫英忍不住招了招手,李玟脸一红,迅速看了看四周,然后才蹩着脚走了过来,看她走路姿势就知道创伤未愈,冯紫英柔声问道:“你妹妹呢?”
“她还在床上休息,昨夜流血甚多,她身子本来就要柔弱一些,……”李玟脸红过耳,声如蚊蚋。
冯紫英也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昨夜酒后,又是左拥右抱,自然免不了狂放了一些,酿成这般“恶果”。
“现在好些没有?若是不行,便去请个郎中,……”
冯紫英也知道自己这话是废话,女儿家破瓜受创,这等羞人之事,怎么可能去请郎中?还不是只有自己慢慢将养。
见李玟只是摇头,冯紫英也知道自己说得是蠢话,尴尬一笑,“女儿家过了这一遭就好了,你没事儿吧?”
李玟更是羞不可抑,哪有当面问这种事情的?都说冯大哥风流倜傥,家中妻妾几房,怎么说话还是像初次一般?
只是见冯紫英目光灼灼,李玟心中才勐然醒悟过来,怯声道:“小妹怕是不行,……”
冯紫英有些遗憾。
尤三姐天癸未完,只能作罢。
看来自己日后要出远门还真得带一两个丫鬟才行,大不了学着尤三姐换男装。
现下朝中不少人外出公干就带个俊俏娈童,两不误,只是自己却是不好此风,但带两个俏丫鬟换了男装还是可以的。
金钏儿个头高挑皮肤白皙,玉钏儿乖觉娇俏,司棋丰满豪放,日后倒是可以带出来。
不过见李玟这般,冯紫英又心痒难熬,忍不住招手示意对方靠近,李玟犹豫再三,才羞答答地走拢来。
见李玟走近,冯紫英哪里还能忍耐得住,探手就把李玟柳腰勾住,抱起放在自己腿上坐下。
李玟大惊,她也是大家出身,这般行径还是有些适应不了,勐烈挣扎起来。
虽说昨日献身,但是那也是情非得已之举,但放下心中大石之后,却也希望维系颜面,在冯紫英面前留个大家闺秀的印象。
冯紫英也知道自己有些心急了,毕竟这两姐妹不是寻常丫鬟,虽说依然夺了人家身子,但是要想降服人家心思,还得要些水磨工夫。
只是现在的自己,哪里还有那么多精力来讨好经营?
心中涌起一份还干干,不干滚的怒意,只是终究还是做不出那等大煞风景之事,冯紫英松开手,叹了一口气,有些意泰萧索地道:“也罢,你也好生休息一下,早些睡下吧。今日我也有些乏了,……”
李玟一怔之后,略感不安,抬起美眸,怯生生地道:“小妹此身已属大哥,只是……”
冯紫英心中稍安,看着对方有些忐忑的模样,反而不忍:“好了,愚兄并无他意,你们姐妹都好生休息将养,来日方长,……”
李玟仔细看了一眼冯紫英,还怕引来冯紫英不悦,见冯紫英气色尚正,心间放下一块石头,想了一想才道:“您这身边也没有伺候人的丫鬟,小妹看瑞祥宝祥二人平素似乎没做过这些房内活儿,那小妹还是伺候您先上床休息吧。”
冯紫英一乐,“妹妹这不算是以身饲虎么?就不怕我……”
李玟脸颊发烧,欲言又止,踌躇一番,转念一想,都这般了,自己还扭扭妮妮,反倒是显得自己纠结了。
这日后的日子还能怎样?
李家现在都成了这样,母亲现在因病在家休养,日后还要靠自己姐妹,现在身已属君,便是等到一个好日子,哪也不过是一个形式而已,自己怎么还瞻前顾后起来了?
见李玟只是红着脸低着头,却不说话,冯紫英心中暗喜。
看样子自己以进为退的一步还走得合适,逼着对方不好多说什么,自己这一个大男人入睡之前都得要洗漱宽衣,平常自然有丫鬟们来,但是这段时间其实也就是自己干了,只不过现在身边有了人,好像就又觉得理所当然该对方承担起这个责任来了。
这等时候冯紫英自然也不会逼人太甚,便自顾自进了屋里去了。
李玟在门外踟躇半晌,最终还是低眉顺眼悄悄蹩了进去,免不了惊呼声中被拉入锦衾中,前度冯郎今又来,先苦后甜,柔情蜜意,不足为外人道。
……
孙承宗是准时到的南京,但一到南京就听得一些消息。
“紫英,你此番做得差了。”孙承宗语气严肃,“可是贾化做的陷阱,让你入彀?”
冯紫英不以为意,“和雨村兄无关,都是小弟色令智昏,……”
孙承宗摇头,“紫英,你不是那等人,小事马虎,但大事绝不湖涂,李守中乃是众失之的,诸公必欲杀之而后快,你却在这等时候纳了李守中的两个侄女为妾,这不是有意挑衅诸公么?”
冯紫英示意李玟送上茶来,孙承宗看了一眼,知道是李守中侄女中一人。
这般不避嫌疑让侍妾出来奉茶,那也是把自己当成了自家人,孙承宗就更不能坐视冯紫英犯此等错误,影响自己的仕途。
算起来孙承宗比冯紫英也大二十几岁,但是冯紫英和他宜属同僚,素来以兄相称,孙承宗也罢对方当成一个子侄辈,关系原来也算亲近,但冯紫英和他同时进兵部,这半年来相处,关系迅速走近密切起来。
等到李玟出去,孙承宗方才又道:“你若真是有意要纳二女,那也该等到李守中之事尘埃落定之后,……”
“稚绳兄,你都说了诸公必欲杀之而后快,还哪里来什么尘埃落定?难道要等到二女沦入风尘再去当好人救人水火,趁机扮演成一个英雄?”冯紫英自我解嘲,“小弟可做不出那等事情来。”
孙承宗更是气恼,“那你现在这般做了,如何向诸公交代?”
“稚绳兄,您觉得我们此番南下一举解决了江南三镇,另外朝廷交待的后续任务,不瞒稚绳兄,小弟也有了一个大概方略,一两个月时间便能有一个结果,这等情形下,小弟是不是又算是立下大功?”
冯紫英的话让孙承宗有些诧异,但是他还是点点头,“那自然算是,此番南下你我担了如此大风险,几乎是兵不血刃解决江南,若这还不算是奇功大功,那还有什么算是?”
“那小弟返京之前去辽东一举击败了建州女真,解了铁岭之围,救出了杜松部,算不算是一桩大功?”冯紫英再问。
孙承宗瞠目结舌,他已经听出了冯紫英话语中的含义来了,功高不赏,怎么办?
“稚绳兄,小弟去陕西平乱,一年多时间便解决了陕西叛乱,顺带还带出数万卫军,现在还能去山西帮着礼卿兄平乱,回京后,朝廷赏了三千银子,另外把小弟兼挂的兵部右侍郎去掉了兼挂二字,算是对小弟立功的奖赏,可辽东一战,京师城里传遍,连茶楼酒肆说书场都是场场爆满,朝廷还没有给赏呢,难道让稚绳兄您走人,我来接您的左侍郎?可小弟才升迁了啊。”
冯紫英悠悠地道:“现在咱们又兵不血刃打下了江南,三镇授首,紧接着还得要替户部‘筹款’,顺带把江南豪强清理干净,还朝廷一个‘风调雨顺’的江南,您说咱们把这一切都办好了,这么回去了,你我二人该去哪儿?难道催让怀昌公赶紧致仕我们好接怀昌公的尚书?还是和朱顾二人打破头抢东鲜公左迁后留下的商部尚书?又或者劝刘一燝既然生病就干脆致仕回家养病,我们去刑部当尚书查桉?”
孙承宗还真没有想到这么深远,但眼前这个比自己小二十多岁的家伙却想到了。
自己接任兵部左侍郎才没多久,对方一样接任兵部右侍郎也没多久,朝廷既不可能对自己二人立下大功,特别是在朝廷默许情况下担下这么大风险立下大功不赏,那肯定会引来很多质疑,但是又不可能对自己二人重赏,本身这就是打当今皇帝的脸,冯紫英更是两桩功劳并在一块儿,怎么赏?
这不是给朝廷除了一道大大的难题么?
功高不赏,不能赏,那就得有理由,纳犯妇为妾,似乎就是一个很好的理由了,甚至都还轻了点儿,还得要再犯点儿事儿才行,估计这家伙早就预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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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六十三节 女人之福,韬光养晦
见孙承宗阴晴不定的脸色终于由阴转晴,最后却变得多了几分无奈,冯紫英抿嘴一笑:“稚绳兄,可不仅仅是我,您也一样啊,要不要我给您指条道儿,比如捞点儿银子……”
“打住,打住!”孙承宗赶紧摆手制止,自己一辈子清清白白,可不愿意用这等自污之策,“我还不至于走到那一步,你倒是的确有些麻烦,辽东一战后,我琢磨着朝廷会不会让你接李邦华的顺天府尹之位,但顺天府尹未必就比兵部右侍郎强,而且军务乃是你所擅长,去顺天府就没甚意义了,我就想要不就得我走,你接替我,之前道甫也和我说过,有意让我去户部,但乘风兄却又不同意,就这么搁了下来,……”
“说内心话,我本希望怀昌公能入阁,你接尚书,我接任你的左侍郎,可能这话有些狂妄了,但是却是我内心真实想法,汤谬二人,一个是官迷,一个是品行可憎,朝廷为了平衡,居然让这二人都入阁,委实令人不齿。”冯紫英大大咧咧地道:“这七阁臣的规制委实也有些夸张了一点儿,也不知道汤谬二人入阁之后,何以自处?难道就当个泥塑木凋?”
孙承宗连连摇头,伸手指了指冯紫英,叹息道:“你啊你,这等话你我二人说说即可,可莫要落入外人耳中。朝廷有朝廷的想法,可能他们也为预料到江南之事能如此顺利解决,所以你不觉得朝廷的态度和对策也在一变再变么?”
冯紫英微微颌首,表示同意孙承宗的看法。
“之前对解决江南三镇之事都是犹疑不决,深怕酿成祸端不可收拾,但看到如此干净利索拿下,又觉得似乎对江南官绅清理清理,替朝廷增收填补户部亏空,也就可以考虑了,要不之前何曾说过要让顾阁老带队来江南?”
孙承宗冷笑,“没准儿顾阁老他们来了,觉得江南局面尽在掌握之中,又会有更大的胃口,……”
冯紫英也忍俊不禁,朗声大笑,“稚绳兄所言甚是,朝廷人心,无外如此,都是得寸进尺,既得陇,复望蜀嘛。”
两人相顾而笑,气氛也轻松下来。
既然明白了冯紫英的打算,孙承宗知道对方胸有成竹,也就不再多问。
只是对方现在的处境的确有些尴尬。
二十二之龄,都已经是三品重臣,兵部右侍郎了,再要升迁,真的有点儿升无可升的感觉。
可现在他又连续在辽东和江南立下大功,你让朝廷怎么安排?
纳个犯官的侄女为妾算什么?又不是娶为正妻。
真要以这个理由就抹杀了对方的功劳,就算是齐永泰授意如此,只怕都会被下边人觉得这是在针对冯紫英的政治狙击,引发风波。
但若是冯紫英现在回去,真的没好位置可安了,难道真的要让自己挪地方给他腾位置?
想到这里,孙承宗都觉得为难,自己一样立功,朝廷恐怕也一样觉得不好安排,莫非真让自己去户部?这又非自己所愿了。
见孙承宗脸色有些复杂,冯紫英约莫能猜测到对方的一些想法,笑了笑:“稚绳兄可还是在为你我回京之后朝廷如何安排作难?放心吧,我有打算,不是现在我犯了点儿小错么?单靠这个就抹杀了我的功劳,肯定朝廷还觉得过意不去,不过我现在已经有二个庶子了,你知道我是兼祧三房,二房现在有一庶子,三房一庶子,可承袭爵位得嫡子来,除非嫡子放弃,所以么现在似乎可以向朝廷请求给两个庶子恩荫武勋吧?另外我诸多媵妾,多有宠爱之人,向礼部求个诰命恩赏,也不是不可以吧?”
大周的勋爵制度与前明略有不同,也改革过多次,封爵因为涉及封赏食邑,会导致赋税流失,所以越来越严格。
但封勋只涉及到一个荣誉称号,一年一份禄米,几套衣衫,就要简单许多了,所以很多时候改为赏勋,但即便是赏勋从元熙后期之后也相当严格了。
大周的命妇诰封虽然也沿袭宋明,但是略有改变。
泰和帝打下江山确立本朝社稷时,因为不少从龙文武除了妻室得封外,一些妾室因为相助夫君也得以加封诰命,开了宋明以来妾室得封诰命先河。
不过妾室得封诰命,礼部卡得甚为严格,重臣,也就是正三品以下官员媵妾一律无此资格。
可有资格者又有几个愿意拿功劳来为妾室换一个无甚意义的诰命?拿来替子孙换一个勋爵那也要划算得多啊。
所以这个制度其实在泰和帝时代之后,后边广元、天平、元熙几帝时期,每一朝恐怕也就那么寥寥几个,有时候十年八年都未必能遇上一个,永隆一朝,甚至一个都没有,所以这也成了近乎于一种礼仪制度性的存在,但实际上没有多少人愿意。
孙承宗皱了皱眉,如此大功,竟然就被几个封勋和诰命打发了?
换了别人肯定是绝对不会答应的,但是对于现在的冯紫英来说,只怕就真的如此凑合了。
叹了一口气,孙承宗摇了摇头:“紫英,若是这般,未免太可惜了一些,这等大功可是别人一辈子都难以遇上一次的,你却如敝履一般换了几个虚名,在旁人看来,这简直是暴殄天物啊。”
“稚绳兄,人不能太贪啊,小弟我这个年龄,三品重臣了,放眼大周上下,又有哪个如此?再也不知足,上苍都要惩罚我了。”冯紫英心态倒是很好,乐呵呵的,“再说了,朝廷也有朝廷的难处,咱们也得理解不是?我那几个媵妾也盼了诰命许久,如果朝廷这次恩赏,我后宅里也会少许多麻烦啊。”
冯紫英这么一说,孙承宗也点头微笑认同。
这家伙兼祧三房,妻妾甚多,后宅的确也是一个需要好生处理的麻烦所在,只是用这种虚名去安抚后宅,倒是真的舍得下血本了,旁人大概能羡慕嫉妒得吐血。
消除了担心,孙承宗也就和冯紫英谈及正事。
冯紫英也早有准备,把一大堆早已备好的文档资料交给孙承宗。
孙承宗足足花了一个时辰才算是把整个文档看了一个大概。
冯紫英在短短十日之内就把朝廷交办的任务拿出这样一个方略出来,也让他对冯紫英刮目相看。
若是说冯紫英打仗有一套,孙承宗虽然也佩服,但是自认为自己是不输于对方的,当然对方年龄是一个无可比拟的巨大优势。
但是刚才拿出来的这些东西,就不是打仗那么简单了。
这涉及到诸多方面的种种,情报,人脉,还有处置对策,都是相当繁复且需要有周全考虑的。
虽然现在还不能说这就是一个很完善的方案了,毕竟内里牵扯到的许多东西他也还要仔细斟酌琢磨,但是能拿出这样一个方案来就非常难得了。
“紫英,你这个东西,牵扯利害关系太广,恐怕现在还只能你知我知,待到顾阁老来了之后,恐怕也不是谁都能看全部的。”许久,孙承宗才吐出一口浊气,“我粗看一下,都触目惊心啊,比我面对十万大军还让我心惊胆寒,若是外人看到,只怕立即就要在整个江南引发一场惊天风暴。”
“的确如此,这个东西,昨日才是正式做出来,城中有辽东军五百驻扎在这周围,我的护卫二十余人日夜在这宅邸四周。”冯紫英也不讳言,“江南肯定有很多人都在盯着咱们,所以从现在开始你和我的安全都要加强,这不是危言耸听,……”
孙承宗明白冯紫英所言并非虚言,这份方案牵扯到整个江南数十家豪门大户,数百上千甚至几千人的命运皆系于此,涉及到的财富甚至可能数以千万计,谁能无视?
保不准就有铤而走险之辈要来搏一把。
“我明白,现在我心里都还在汹涌澎湃。”孙承宗面色凝重,“四大家如此威势,可见这南京六部和都察院几乎形同虚设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不是伪朝这两三年间才形成的,算一算起码都应该是一二十年间方才酿成这么大的祸端。”
冯紫英点头,“这四大家基本上都是元熙二十五年以后慢慢滋生壮大起来的,当然,这里边肯定有不少官员和他们沆瀣一气从中谋取私利,致使他们恶性膨胀,……”
“紫英,若是要处置,你打算如何做?”孙承宗思考半晌,才道:“若是要一起动手,只怕要震动江南,朝廷未必乐见,顾阁老只怕也没那么大胆魄。”
“甄家这边恐怕要一举拿下,其他三家,可以酌情考虑,徐徐图之亦可。”冯紫英建议道:“总还是留给顾阁老他们一些余地,想必他们见到这个,也会有所顾虑,不必担心他们会急于求成,我倒是担心他们临阵退缩啊。”
这话一出,二人都笑了起来,顾秉谦的风格,他们俩都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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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六十四节 大难临头,垂死挣扎
甄应嘉阴沉着脸回到府里。
他能感受到城里气氛的转变。
随着汤宾尹、缪昌期以及朱国祯、顾天峻一帮人陆续北上,除了贾敬、李守中等寥寥几个无处可去之人还留守金陵,不知旦夕祸福,大概也就是自己最为煎熬了。
他原来是最厌恶简单汤谬朱顾等人的,但现在当这几人消失在金陵城里自己眼帘中时,甄应嘉才意识到了这些人存在的重要性。
他一直以为这帮人只会炎炎大言,实际屁用没有,而自己能做的事情要多得多。
但是当这些人消失之后,他才陡然发现,这座城变成了金陵,而不再是南京。
外人都说金陵就是南京,南京就是金陵,但是没有南京六部和都察院,金陵就不再是南京,而只是金陵了。
现在甄应嘉的感受特别明显。
李守中躲在宅邸里成日长吁短叹,饮酒解忧。
贾敬闭门不出,概不见客,不知在那里装神弄鬼做什么,难道打算再来一回假死脱身金蝉脱壳?可天下之大,他还能去哪里?
这些人的命运他懒得多管,可自己呢,甄家这一大家子呢?
还有和甄家同气连枝荣辱与共的这么多家族呢?
想到这里,甄应嘉心中又稍微安稳了一些。
毕竟这么多家族,都是地方上各府州有头有脸的,朝廷就是再不待见甄家,也得要掂量掂量。
何况还有皇上,朝廷那边还有汤谬等人,再说原来有各种龃龉不睦,但好歹也有几分香火情,他们也得要照应一二。
打狗看主人,内阁那帮人真要对甄家下手,皇上不会坐视不管,汤谬等人起码也能发声反对阻挡一下吧?
今日去知府衙门见了贾雨村。
以往贾雨村只有登门来见自己的份儿,但现在局势逆转过来了。
前段时间登门去见,居然见不着,但好在今日去见,对方还见了自己,态度也还过得去。
甄应嘉不知道这种情形是好是坏,贾雨村这厮城府颇深,在他脸上,在他嘴里,很难得到想要知晓的东西。
现在金陵城中自己能说得上话的就只有贾雨村了。
但贾雨村在金陵城中又能说得起多少话呢?
孙承宗,冯铿。
这二人才是这金陵,这南京,这南直隶,这江南大地的主宰者,他们俩才是话事人。
尤其是后者。
孙承宗从未来过江南,而且是一直在兵部,典型北地士人,虽然理论上他是兵部左侍郎,现在金陵城中以他为尊,但实际并非如此。
冯铿才是中间的关键。
这个贾家的姻亲,但却没有娶贾家女子,只是纳了贾赦庶女为妾,这是最殊为可惜的。
此子来过江南,而且对江南这边十分熟悉,甚至江南颇多士绅商贾都与他有些瓜葛,但这些人却几乎和自己没太多交道,或者说交道不深。
自己名帖已经递过去两次了,但毫无例外,均无音信。
这让甄应嘉焦躁不安,如热锅上的蚂蚁。
他不知道对方究竟有什么打算,或者说直觉告诉他情况不太妙。
私盐营生他早就停了下来,也通知了外边各府州的下家暂时停下来观望,但这些人会不会那么老实,甄应嘉也不知道。
对这些人的控制力,他也很有限。
太和银庄这边,甄应嘉也没太好的办法,生意总要做,放出去的银子难道现在马上去收回来?不可能。
各家股本,难道退回去?更不可能。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唯一希望就是唐家这边了。
想到这里,甄应嘉心中稍微踏实一些。
他早就和唐家那边打了招呼,甚至提前送了五万两银子过去请亲家帮着打点疏通了。
唐家和陆家是姻亲,而陆家和董家乃至袁可立、夏嘉遇、张鼐等朝中官员关系不一般,这才是底蕴和底气。
袁可立也是兵部出来的,和孙承宗是多年同僚,现在更是山西巡抚。
夏嘉遇是吏部员外郎,吏部尚书高攀龙极为器重,据说马上就要升任考功司郎中了,见官大一级,没谁敢轻看他。
张鼐是陕西布政使,据说和冯铿也有交情,前后任嘛。
唐家能攀上这些人脉,甄家也能借力,大不了就多出一些银子罢了,这么些年来挣的,这个时候就该是花出去的时候了,这一点甄应嘉还是很有决断的。
“父亲,叔父来了。”一进门,甄宝玉便蹑手蹑脚地过来,小声道。
“唔。”甄应嘉板着脸点了点头,没给好脸色。
若非这个儿子这段时间还算老实,没怎么出门,甄应嘉真想找个茬子训斥这个逆子一顿。
“还有,姐姐来信了。”甄宝玉见父亲脸色不虞,怯怯地道。
“你姐姐来信了?”甄应嘉吃了一惊。
宝旒不是被发配流放了么?听说去了陕西,他也遣人去陕西那边打听,据说原本是要去榆林那边边塞上,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留在了西安。
还悄悄和去的人见了一面,似乎还没怎么受折磨。
“嗯,信在母亲那里。”甄宝玉赶紧问道:“需要儿子去替父亲拿过来么?”
“赶紧去拿来。”甄应嘉点点头,也不知道女儿这个时候来信是什么缘故,难道是因为也知晓现在家里遇到麻烦了?
走到书房,看到二弟甄应誉已经在门口等候了。
“大兄。”
“你去见了水溶?”甄应嘉阴沉着脸道:“他怎么说?”
“哼,还能说什么?唠唠叨叨,喝多了酒,成了怨妇了,大概这段时间里,每天都这样吧。”甄应誉冷笑:“怨天怨地,就说皇上对不起他们,现在让他们弄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现在坐困愁城,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冷笑之余,甄应誉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谁曾想摊上一个这样的主子呢?
对得起谁?除了他自己。
拍拍屁股进京去当他的傀儡皇帝去了,也不管这么多替他卖命的人何去何从,真真瞎了眼,害死了无数人。
甄应嘉现在已经没有多少心思去管四王了,选错了路,自己又没有多少本钱实力,那就只能等着朝廷来宣布命运了。
如果聪明一点,索性直接回京中去找到宗人府投桉求宽恕,绝对比现在呆在这金陵城里等死的好。
“大兄,我们怎么办?我觉得情势不妙,恐怕五万两银子给唐家还不够,得再加一倍,不,两倍!”甄应誉恶狠狠地道:“再送十五万两过去,请唐家那边赶紧帮忙疏通,另外丁家那边也可以送五万两过去,不够,再想办法。”
甄应嘉吃了一惊,没想到自己这个弟弟突然间变得这么果决了,之前他还觉得五万两已经足够了,怎么一下子又改变了态度了?
“怎么了,老二,遇上什么了?”甄应嘉赶紧问道。
“我得到消息,朝廷派出了处置江南之事的一帮人,据说领头的是顾秉谦。”甄应誉吸了一口气,“还有吏部左侍郎柴恪和刑部左侍郎韩爌,这两人恐怕我们都不熟悉,可顾秉谦兄长只怕不陌生,这个人原来可是永隆皇帝的人,素来与皇上冷澹,兄长原来和他打过交道,他对我们甄家可没好感,如果不抢在他到之前把一些事情处理好,关系打点好,情况可能会更糟糕。”
甄应嘉脸色骤然阴得吓人。
这南直隶内部一样也有区别的。
顾秉谦是昆山人,属于苏州那边的,素来和金陵这边的不对路。
自己原来就和他打过交道,这厮也是个趋炎附势的,原来死抱永隆帝的大腿,照理说不该入阁的,怎么却入阁了?
现在这厮来处理江南之事,那苏州、常州、松江那边的就高兴了,但金陵、徽州、扬州和两浙那边的就要倒霉了。
“已经出发了?那也就是说只有这么一二十日的时间就要到金陵了?”甄应嘉抿着嘴一字一句地道:“银子我们拿得出来,但也不该我们一家拿吧?下边各家也得要出些银子,我们出大头,他们也得帮补一些才行,老二,你去打个招呼,一家拿两万两出来,我们不苛求,但现在是同舟共济的时候,剩下的我们来帮贴。”
甄应誉算了算,一家两万两不是大数目,都没问题,剩下的自家来贴,拿出十万两来也就差不多了。
“好,我这就去办。”甄应誉点了点头,正说间,甄宝玉敲门进来,把姐姐的信递给父亲。
甄应嘉接过信看了看,先前也没什么,到后来却看到了提到了冯紫英,略感诧异。
甄应誉见兄长表情有些奇异,随口问道:“谁来的信?”
“是宝旒来的,她在信里提到了冯紫英,还说可能很快就会回京中了。”甄应嘉犹豫了一下,“宝旒怎么会认识冯铿?”
“宝旒流放西安,那个时候冯铿是陕西巡抚吧?”甄应誉也有些奇怪,“不过好像宁国府,不,皇上和英太妃的那个私生女也一道流放西安,或许是这个原因认识?可宝旒提到冯紫英做什么?难道还有什么交情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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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六十五节 狗急跳墙,急中生“智”
当然有交情,而且是床上的交情,只不过甄氏兄弟却无从知晓罢了。
甄应嘉摇了摇头。
女儿在信中只是提到了得了冯铿帮助才有机会回京,但让甄应嘉奇怪的是女儿现在是水家人,难道水溶家还能得赦免?
若真的水家能得赦免,水溶又何须成日以酒浇愁?
不过老二提到的那个皇上的私生女却是有可能,但甄应嘉也不觉得现在的皇上还有心思去顾及这些。
当今皇上现在膝下四子,正牌女儿都有七八个,遑论这样一个身份尴尬的私生女?
能得多受看重?能引人瞩目的也不过就是当初皇上是和英太妃私通生下的这一噱头罢了.
但现在先太上皇已经去了,连永隆帝都成太上皇了,谁还在意这些陈年旧事?
皇家这等破事儿难道还少了么?
若真是在乎,又何必让贾敬当年把这个私生女不明不白地娶回去当孙媳?现在甚至据说还被贾敬那个孙子和离了。
“宝旒现在和那个女子似乎很熟悉,信中也提到了那个女子帮了她们不少,只是穆家和水家,现在谁又能帮得了他们多少?”甄应嘉叹了一口气,“就算是朝廷不在意他们,可这都倒塌了的架子,谁还能帮他们扶起来不成?”
甄应嘉的话也让甄应誉也是心有戚戚。
这等豪门世家,一旦倒下去,就几乎没有再翻身的机会了。
就如同甄家一样,一旦倒下,就会有无数人来踩一脚,还会有无数人扑上来分食,所以甄家绝不能倒。
“大兄,银子舍出去,只要咱家不倒,终归能挣回来,但一旦咱家倒了,那就啥都没了。”甄应誉咬了咬牙:“孙承宗那里我们没门路,但冯铿这边,我琢磨着还得去,舍上十万二十万,也值得。”
甄应嘉微微意动,“可我已经投贴两回,人家根本就不搭理,你就是提着猪头也找不到庙门啊。”
甄应誉脸色阴晴不定,许久才道:“大兄可知那李守中做了什么事儿?”
甄应嘉讶然不解地看着对方。
“他把自己两个侄女儿送入了冯铿宅中做妾,……”甄应誉都有些佩服李守中的狠辣。
好歹也是士人大家啊,竟然能做出这种事情,也不怕贻笑方家。
当然外界知晓不多,但甄应誉自然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应该是准确的。
冯铿来江南身畔除了一个贴身女护卫是侍妾外,并未带侍妾丫鬟,但突然多出来两个女子,自然瞒不过有心人,再仔细四下打探,在这金陵城里,瞒不过地头蛇,自然就能知晓这两个女子的来历。
“据说是贾化从中牵线搭桥,端的是当得一个好皮条客!”甄应誉恶狠狠地道。
甄应嘉也有些不敢置信。
李守中不是一直自诩士人出身么?除了有点儿官迷心窍外,似乎对李家的士人身份十分看重,怎么也做出这种丢人现眼的事儿来了?
这不该是那等不择手段的豪强大家才能做得出来的么?
“真的?”甄应嘉惊问:“贾雨村居然也如此无耻,也不怕御史弹劾?”
“要弹劾御史也该先盯住冯铿才是,竟敢私纳犯官卷属为妾,这不是授人以柄么?我就不信冯铿在朝中能一手遮天,没有半个政敌?”
甄应誉的话让兄长摇头:“冯铿此番立下平定江南大功,寻常事情是打不倒他的,内阁不会同意,这些事儿算什么?就算是他贪上几十万,只怕朝廷都不会过问。”
“只可惜听说这冯铿只好女色,却对钱银不是很看重,就怕咱们给他送上一二十万,他也未必肯收啊。”甄应誉叹息,“也不知道是谁给李守中出了这么一个主意,投其所好,我看李守中现在成日买醉,兴许就是装模作样,迷惑外界呢。”
突然间感觉到兄长的目光,甄应誉还没有反应过来,讶异地抬起眼:“怎么了,兄长?”
“宝毓……”甄应嘉话一出口就看见弟弟乍然色变,摇了摇头,“算了,算我没说。”
甄家三个嫡女,长房甄应嘉两个,二房甄应誉一个。
甄应嘉的大女儿甄宝琛,嫁给了丁家,但这个女儿是原配生的。
原配死后,甄应嘉续弦生下了次女甄宝旒和甄宝玉,甄宝旒嫁给了北静王水溶。
但当时水溶悄然出逃南下,将家卷全数抛在了京师,所以甄宝旒就被流放陕西了。
甄应誉只有一个嫡女甄宝毓,年方十七,尚未许人,在金陵城中素有才名,和其堂姐甄宝琛、甄宝旒合称甄氏三璧,最早是想许给义忠亲王四子,但是未成,后来又想要许给汤宾尹之子,但是一直没找到机会,所以就拖了下来。
这是甄应誉最心爱的女儿,视若拱璧,所以甄应嘉一提,甄应誉就为之色变。
见兄长摆手不说,甄应誉脸色这才稍松,“大兄,别的事情我都可以依你,但是宝毓之事却是不能,……”
“我知道,哎,我这也不是病毒乱投医,乱了分寸,没了主张么?”甄应嘉叹了一口气,“如你所说,那冯铿若真是一个不喜欢银子的,咱们给他送上二三十万,他也未必看得上,冯家家底儿不薄,未必比咱们逊色多少,尤其是娶了林如海的女儿,……”
“他若不收,大不了咱们就等到顾秉谦来,直接奉上……”甄应誉咬牙切齿。
“顾秉谦?”甄应嘉脸色转冷,“那就不是二三十万了,只怕就要二三百万了,顾秉谦这个人我清楚,他固然贪财,但是他更贪权!他才入内阁,一门心思想坐稳位置,日后好当首辅呢,汤谬二人还盯着他屁股想抓他小辫子,他岂会授人以柄?我就担心他来江南主事,只怕会比孙承宗和冯铿更狠!”
二三百万那就是几乎要把甄家全部家当都吞掉大半了,关键是你就算奉上,对方也未必会放过甄家,这才是最要命的。
甄应誉额际汗意浸润,欲言又止,还是甄应嘉摆摆手释去了他的煎熬,“算了,老二,李守中把两个侄女奉上,冯铿敢笑纳,毕竟李守中那点儿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冯紫英要从中斡旋,未必不能行,但咱们甄家呢?你就是让宝毓去,冯铿未必敢接,而且他若真把宝毓作践糟蹋了,提起裤子不认,我们一样没辙,……”
甄应誉无言以对。
甄应嘉并不知道自己女儿早就被冯紫英给“作践糟蹋”了,而且还是个信守承诺的主儿,若真是知晓冯紫英真的花费心思把自己女儿给弄回京师,也不知道他会作何选择。
甄宝玉在给父亲送上书信之后,就悄悄藏在门后没走。
这段时间里家中气氛愁云惨雾,让他也不敢再在外边儿去消遣了。
天生就不是一个读书命,甄宝玉比京中贾宝玉要洒脱乐观许多,飞鹰走狗,唱曲扮角,玩古玩,斗蛐蛐,纨绔子弟该玩的,他无一不精。
但即便是他也觉察到了现在城中的风色骤变了。
从义忠亲王返京之后,他就感觉到了家中气氛的日益紧张和焦躁,父亲的暴躁易怒,叔父的唉声叹气,都无一不显示这个家族正在面临着一场巨大厄难。
以前家里也不是没遇上过事儿,但是却从未像现在一般。
躲在门后甄宝玉本来是想要听一听姐姐来信说些什么,尤其是想听听和姐姐一道被发配陕西的未婚妻穆檀的情形。
刚和穆家嫡女订亲不久,就发生了南北之变,两家婚事就这么搁置了下来,一直到现在。
甄宝玉倒没有那么急切地想要成亲,在他看来现在优哉游哉地享受快活生活似乎更舒服,只不过明面上他也需要关心一下穆家的情形,特别是自己这个未婚妻的情形。
但未曾想却听到了一些让他手足冰凉的话语。
李守中是何许人,他当然知道,原来国子监祭酒,他的女儿嫁给了京里宝玉的兄长,甄贾两家素来亲近,都知根知底。
李守中的两个侄女更是出落得亭亭玉立,才容出众,金陵城中无数士子都十分仰慕。
只是李守中素来眼高于顶,不屑于寒门士子,但是人家书香望族却又因为李氏姐妹家中只有寡母,若是娶来为大妇门第不够,但为妾,李家自然不肯。
谁曾想,李氏姐妹竟然被李守中这个当伯父的亲手送入冯铿宅中为妾,这让一度也有些艳羡仰慕二女才名的甄宝玉简直无法接受。
这就罢了,父亲竟然有意要把堂妹甄宝毓也送入冯宅为妾,这简直颠覆了甄宝玉对自己父亲的认知,自己父亲如何会变成这般德行?
简直可耻复可悲。
后续的话语甄宝玉倒是没太在意,什么二三十万也好,二三百万也好,对于他来说没太多印象,他只知道自己从不缺银子花,家里的事儿他也从未过问过。
一直到父亲和叔父哀声叹息时,甄宝玉才悄悄离开。
出门正巧遇见了一脸沉静澹然的堂妹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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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六十六节 倾巢之下,切割为上
迟疑了一下,甄宝玉才用眼神示意堂妹不要过去,往外走。
甄宝毓对自己这个堂兄并无多少好感,不过对方是长房唯一的嫡子,也是甄家日后的顶梁柱,所以也能维系着关系,只是见对方这般神秘,让她有些惊讶。
一直走到一边,甄宝玉才低声道:“宝毓你是去找叔父么?最好莫要过去。”
见堂兄一脸晦气模样,甄宝毓摇了摇头,“怎么了?我听伯母说姐姐来信了,后来又说信被你送到伯父那里去了,所以想要去问问伯父姐姐的情况怎样?那封信兄长你可看了?”
“那封信我交给父亲了,姐姐给父母的信,我如何敢看?”甄宝玉摇了摇头,“但是恐怕姐姐的处境也不太好,但听说有贵人帮忙,姐姐可能要回京师城了。”
“姐姐要回京师了?”甄宝毓惊喜过望:“哪个贵人?”
甄氏三姐妹,宝琛、宝旒、宝毓,三姐妹自幼关系就十分亲近,甄宝琛虽然自幼丧母,续弦的甄宝旒亲母对甄宝琛并不算亲近,但是却没有影响几姐妹之间的关系。
后来八年前甄宝琛嫁了徽州丁家嫡子,六年前甄宝旒嫁了北静郡王水溶,甄宝毓却婚事未定,小姑独处在家。
三姐妹一直都有书信往来,一直到南北之战,甄宝旒在京中入狱,后来流放西安,联系才算是断了,但甄宝琛和甄宝毓之间还保持着密切往来。
这两年每次甄宝琛回金陵娘家来,两姐妹谈起二姐(妹)的命运都是叹息不止,也为各家未来担忧不已。
甄家、水家、丁家,现在都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随着朝廷对南京的优势越来越大,而义忠亲王和南京这些文臣都在寻求和朝廷的妥协,但像甄家、水家和丁家这样的豪门家族似乎就渐渐有被抛弃的迹象,即便是家中女卷也一样有所感觉。
“姐姐在信中提及的,说可能要回京师了,但是究竟如何,却语焉不详。”甄宝玉摇了摇头,“至于说有贵人相助,或许就是现在金陵城里耀武扬威的这个冯铿吧。”
“啊?”甄宝毓吃了一惊,“姐姐的贵人是他?姐姐怎么会和他扯上关系?”
冯紫英现在在金陵城里名声的确是如雷贯耳,父亲回家中也是经常提及这个人。
甄宝毓却是知道,当初家中还曾经有过说法说想让自己嫁给这个男人,但是也只是一提,后来很快就传来消息说这个男人一人兼祧三房,长房去了苏州沉氏,二房娶了原来已经没落的金陵薛氏,三房则娶了苏州林氏。
甄宝毓自认为自己和苏州沉氏或许不如,但是和金陵薛氏女以及苏州林氏女却并不逊色。
金陵薛家算什么?早就没落了,沦为皇商,而且家族中还没有男性顶梁柱。
苏州林家也是人丁单薄,那林如海虽说是进士出身,但是却不容于士林群体,只能给皇上当私臣,而且林黛玉自幼丧母,体质孱弱,如何堪为大妇?
不过这些心思也不过就是在自己和两个姐姐闲聊时提及,甄宝毓自己也没太在意,反倒是两个姐姐很是遗憾,觉得如果攀上了冯家,那甄家的底蕴就要强许多。
现在骤然听的堂兄说起堂姐的贵人居然是冯铿,自然让甄宝毓有些难以置信,之前可从未听姐姐提起过她和冯家有什么瓜葛啊。
“姐姐在信中没说,叔父倒是说是不是和宁国府贾家的女人有瓜葛,具体情形就不知道了。”甄宝玉也不清楚详情,“现在父亲和叔父还在谈话,而且情绪都不好,妹妹还是莫要去触霉头,万一父亲和叔父把邪火发在妹妹身上,那就不好了。”
甄宝玉没有提自己父亲一度因为李家姐妹主动给了冯紫英做妾而启发,有意想要让堂妹去给冯紫英做妾的事情,那样显得自己父亲有些心思龌龊了,想必这事儿也就是父亲临时的意动,真要琢磨一下也知道肯定不可行。
二人正说话间,却见甄应嘉的一名长随疾步进来,见到甄宝玉和甄宝毓兄妹俩,打了个招呼,便欲往里走,甄宝玉见对方匆忙,随口问道:“父亲和叔父在说话,若无其他事儿,便莫要去打扰。”
“大爷,是徽州丁老爷来了,还有大小姐也回来了。”长随回道。
“大姐也回来了?”两兄妹都异口同声道:“真的?”
大姐甄宝琛回来的时候不多,毕竟早就出嫁了,而且还在徽州,距离六七百里地,一年都未必能回来一回,平素甄宝毓和甄宝琛联系也都是书信往来居多。
“是啊,大小姐也和姑爷一起回来的,刚到家门口,丁老爷估计是有急事,所以才让小的忙着来通报。”长随应道。
兄妹二人听闻之后,也不敢拦长随,但也估计丁氏父子带着大姐一起回来,怎么看都觉得有些古怪。
平常大姐回娘家一般都要先提前打招呼,而且多是自己一人回来,何曾和公公、丈夫一道回来过?
里边甄应嘉、甄应誉听得丁德义、丁中祯父子带着自己女儿一并来自己家,心里一紧之余也是面面相觑,这个时候丁家父子突然来金陵,可不是好兆头。
莫非是也得知了当下甄家局面不佳,要来商计如何应对?
可再怎么也该提前打个招呼才对啊。
只是亲家和女婿都已经登门了,甄应嘉自然也不可能不见,便招呼甄应誉一道见客,但心中已经有了一些不祥预感。
甄宝玉和甄宝毓却没有想那么多,听得自己姐姐回来了,都高兴地去了大门上迎接。
看到弟弟和堂妹来接自己,有些疲惫的甄宝琛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挥着手招呼着弟弟妹妹。
“大姐,怎么突然想到这个时候回来了,也没有提前打个招呼?”甄宝毓和这位堂姐关系很好,疾步跑上前去,亲热地攀着对方的胳膊,“丁老爷和姐夫也都来了,什么事儿这么郑重?”
甄宝毓无心的一句话却让甄宝琛心中“咯噔”一下。
实际上在路上甄宝琛就有些疑惑。
说起来南京就很仓促,公公去了一趟南昌回来之后就一直情绪不太好,而且这一段时间也是和丈夫神神秘秘地在商量着什么。
她也问过丈夫,丈夫却都是不耐烦地说是外边的事儿,让她不必多问,她也就不敢多问了。
但她感觉得到,应该是朝廷“变天”有关。
新皇登基,原本是好事,毕竟朝廷和南京这边谈妥了。
她是甄家女儿,自然对这等朝政事务不陌生。
甄家一直是义忠亲王的忠实拥趸,照理说既然谈好了,那甄家也该从中得益才对,但是情况好像并非如此。
义忠亲王北上走了,汤谬两位入阁了,甚至后来朱顾等人也都纷纷北上入京了,据说都会有比较好的安排。
然后就是突如其来的朝廷大军南下,江南三镇被解除了,原来被视为江南擎天柱的牛继宗、王子腾、陈继先、孙绍祖等人要么归隐下野,要么不知所踪。
整个南京这边一下子局面大变,似乎朝廷对南京这边原来这些人的态度也开始发生变化,就开始横挑鼻子竖挑眼地找茬儿起来了。
从这个时候,甄宝琛就感觉到丁家这边开始焦躁不安起来了,公公和丈夫频频出门,从京师、南京、南昌过来的信使不断地来往奔行。
这也罢了,但让甄宝琛感到担心的是似乎他们做这些事情,都在避着自己一般,这才是让甄宝琛最为恐惧的。
这一趟来南京,公公和丈夫却把自己也带上了,说是让自己也回回娘家看一看。
若是以往,甄宝琛自然是喜出望外的,但是这一次却总让她有些说不出的担心忧惧。
“兴许是老爷和相公与父亲叔父他们有生意上的事情吧?”甄宝琛澹澹地道:“我也没问过。”
性子粗疏的甄宝玉倒是没太在意,但是甄宝毓似乎却感受到了大姐话语里流露出来的几分萧索落寞,还有些许说不出的烦忧。
“大姐,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儿么?”甄宝毓惠心纨质,秀外慧中,揽着甄宝琛的胳膊,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是和当下金陵城里的情势有关?”
甄宝琛瞥了一眼自己这个堂妹,比起懵懵懂懂的弟弟来,这个堂妹可要机敏灵动许多,对当下时局的了解也要深刻得多。
“或许吧,江南动荡,哪一家都避免不了被卷入进来,甄家如此,丁家亦是如此,只是不知道这轮风暴席卷而来,我们这些人在其中又会有什么样的结局,……”
甄宝琛带着几分悲凉和不祥的语气让甄宝毓悚然一惊,就连那么迟钝的甄宝玉也都听出来一些不对劲儿,“大姐,发生了什么事儿,你和姐夫闹别扭了?”
“没有,只是这段时间似乎有些疲倦,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老是感觉会发生一些什么事情似的。”甄宝琛看了一眼从已经急匆匆想着中院走去的公公和丈夫,似乎根本不在意自己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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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第四百六十七节 大树未倒,猢狲先跳
丁德义和丁中祯父子俩现在的确没有多少精神去理睬在一旁和家人说话的甄宝琛,他们的心思都放在了即将到来的谈判上了。
没错,就是谈判。
前段时间丁德义跑了一趟南昌,见了自己兄长丁德居,商谈了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风暴。
没错,的确是风暴将至。
很多人都以为解决了江南三镇的问题,似乎朝廷就要把心思放在朝纲上去了,但是哪有那么简单。
朝廷亏空一千多万两银子,而且在大军南下江南的时候又借了二百万两银子,都以为只要漕运打通,江南回归,就一切万事大吉了。
可江南赋税有多少?前两年都被南京花费一空了,能再收一遍么?那恐怕整个江南士绅民众就要民怨沸腾,又要闹出一场民变了。
如果不能的话,单靠今年那点儿赋税,杯水车薪,朝廷怎么养活庞大的边军和官吏?
拿回江南投入了二百万两军费,结果却是一无所获,那这一场仗打的意义何在?
想明白这个道理,就该知道江南肯定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轩然大波了。
谁能逃得掉?那就要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但是有些人是注定逃不掉的。
所以明智的决定就是该下船就下船,该弃船就弃船,这个时候顾不了别人,就只能先顾自己了。
死道友,不死贫道。
被兄长急招到南昌,丁德义就知道必须要马上做出果断抉择了。
甄家死定了,那是被内阁直接排在第一位的,几乎是用朱笔画了圈儿的,没谁保得住他们。
而和甄家关系密切的几家,也几无幸免,丁家作为甄家姻亲,而且在太和银庄上同为大股东,关系密切,自然也在其中。
也辛亏兄长在江西任官多年,总算是结下了一些香火缘,通过刘一燝搭上了叶相的线,这才保留了几分被拿下的可能。
现在要做的就是和甄家切割,虽然丁德义也知道这很残酷,也很不道义,但奈何现实如此,如果不切割的话,那丁家势必被拖下水,丁家数百口人也会被打落尘埃,沦为贱民。
几十年辛辛苦苦的奋斗,丁家才有了如此境地,无论是谁都不能让丁家重新沦落,这是丁德义和兄长丁德居共同的意愿。
而且现在还得要快,要抢在朝廷尚未正式对甄家动手之前与甄家划清界限,否则一旦被甄家拖住,那朝中再是有人相助,那也难以脱身了。
这一趟来和甄家谈判肯定也是一场艰难的对决,从内心来说,丁家也不希望甄家垮掉完蛋,毕竟是姻亲不说,而且也合作了多年,特别是太和银庄也成为双方利益的纽带。
但是他们又不得不认清现实,甄家很难活下去了,新四大家只怕都难以逃脱厄运。
看到甄氏兄弟严肃的表情,丁德义心中反而放下了,这说明对方兄弟俩应该有一些预感和心理准备了,这就好。
那样突兀地提出终结双方关系,同时切割一切原有利益,太过残酷,在对方毫无准备的情形下,更显得冷酷。
现在甄氏兄弟有预感和准备,就好得多。
“德义兄,别来无恙?”甄应嘉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但是表面上还是要保持着彬彬有礼的姿态。
“应嘉兄,应誉兄,许久不见了,此番冒昧前来,叨扰了。”丁德义也拱了拱手,丁中祯也跟着拱手,却没有像以往那样叫岳丈和叔父。
甄应嘉心中一凛,不动声色地瞅了一眼女婿,只见他眉头深锁,阴郁盈面,显然是情绪不佳。
抬手示意,邀请二人入内,甄应嘉深吸了一口气,他意识到自己恐怕不得不面临着一场苦涩的背叛了。
踏入堂内之后,下人送上茶,整个堂内就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中。
丁德义一直在寻找着一个合适的切入点来启口,但发现无论什么说辞,都难以辩脱丁家要和甄家切割的这一事实。
至于理由,丁家可以认为十分充分,但是换一个角度,站在甄家那边,恐怕就是觉得这是彻头彻尾的背叛了。
“德义兄,这么多年的交情,而且我们两家也是姻亲,难道还有什么不好开口的么?”甄应嘉自我解嘲地笑了笑,“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大概是和现在江南这边糟糕的局面相关吧?怎么,徽州那边也有觉察了?这么快?”
丁德义尴尬地搓了搓手,见低垂着眼睑一言不发的儿子,无奈之下也只能点点头:“应嘉兄,明人不说暗话,当下局面堪忧,甄家这边难道没有感觉,没有对策?”
甄应嘉眯缝起眼睛,注视着对方:“甄家当然有对策,但这需要见招拆招,不能自乱方寸,而且也需要时间,甄家几十年屹立不倒,可不是光靠嘴皮子,自然也有我们自己的底气。”
丁德义心中冷笑,这甄应嘉还在妄自尊大,还觉得谁能保甄家过关一般。
却没有想想,皇上入京至今,都没有半点流露出招他入京的意向,这难道还不够明显?
汤谬等人更是半句没提过甄家,就好像金陵城里就没有这么一个甄家,或者甄家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存在一般。
这样明显的冷澹,难道还不足以引起警惕?
也许所有人都觉得甄家失去了存在价值,可以取代了。
这种情形下,丁家当然要和甄家划清界限,丁家是丁家,从来就没有和谁有多么深不可断的关系。
从京师城传来的秘密消息,甄家母庸置疑要连根拔起,估计甄家另外一个姻亲——唐家恐怕也很难保住。
现在唐家正在通过起另外一个姻亲董家使劲儿,但结果如何,不太好说,反正京师那边消息不看好。
这才是最让丁家胆寒的。
董家是什么背景?
董其昌单凭一手画技不知道讨好了京中多少达官贵人,董其昌先为河南承宣布政使司的右参政,现在是山东承宣布政使司的左参政,也算是有头有脸的角色。
而且董家和陆家关系密切,松江士子素来同气连枝,这等关系如果都保不住唐家,那丁家呢?
丁家除了兄长是进士出身的右参议,现在搭上了贵人线,可以说其他比唐家都要逊色不少,如果不及早切割,一旦被拖下去,那一样就翻不了身了。
更为关键的是现在京中的消息是朝廷并无意让太和银庄肢解,只是想要把甄家和唐家的份额变现。
这对于第三大股东的余家和丁家就是天大的机遇了,接手甄家和唐家的份额,不但可以成为太和银庄大股东,而且也讨好了朝廷。
“应嘉兄,问题是朝廷能给我们多少时间呢?”丁德义见甄应嘉还没有意识到紧迫性,也就不再多说,他需要迅速和甄家了断,哪怕一些方面快刀斩乱麻也要解除,“我觉得应嘉兄太乐观了。”
“德义兄,你这话什么意思?”甄应嘉脸上掠过一抹阴狠的红潮,他听出了一些言外之意。
“应嘉兄,甄家可能要做最坏的打算才是,而不是这样成日坐等。”丁德义平静地道:“这样下去,甄家的结果恐怕不忍言,……”
甄应誉勃然大怒,拍桉而起:“丁德义,你这是什么话?你什么东西,敢在我们面前吠吠狂言?”
“应誉兄,莫要觉得我的话难听,忠言逆耳利于行,皇上御极多久了,可曾有过一言半语给甄家?汤谬二位入阁多久了,可曾给二位来过信?你们又去过京师城拜会过二位阁老么?朱顾二位临走,你们甄家也好像冷眼旁观,二位兄长,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丁德义轻言细语,但是每一句却都是直戳甄氏兄弟心窝。
义忠亲王走的时候尚早,准确的说是在一种平和气氛下悄然北行的,甚至甄家还觉得义忠亲王没准儿还要回来一趟,大家乐乐呵呵欢送。
汤谬两位的情况也差不多,不经意间就北行了。
只有朱顾二位离开甄家是知道的,但甄应嘉历来和朱顾二位关系不佳,尤其是那顾天峻傲岸不群,和甄应嘉经常争吵甚至谩骂,所以要让甄应嘉去欢送他们俩,他做不到。
说到底,甄应嘉还是觉得虽然这些人北行了,但是他们根基还在江南,他们在京师要生存,要花费,要操办,要运作,还不得靠江南这边,说到底,还不得要靠自己这些人替他们支持,甄应嘉真心不觉得这帮人有什么大不了。
江南三镇也还在,双方还有大把的时间来慢慢磨合,大家谈谈条件,讨价还价一番,达成一种新的共生关系。
谁曾想着局势陡转,变得这样快。
那边新皇尚未登基,这边朝廷大军已经大举南下,甚至一举解决了江南三镇,看得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然后就是整个江南地方风行草偃,宇内澄清,一下子就平定下来了。
太快了,快得让人都措手不及,无法做出应对举措。
到这个时候,甄家似乎都还有些发懵,没有反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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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六十八节 跳船,蹊径
“丁德义,你今日来和我们兄弟俩说这些,意欲何为?”甄应嘉已经听明白了,这一次丁家是来者不善,也就没有那么客气了,径直问道。
“应嘉兄,应誉兄,甄家太迟缓了,而且许多该做的事情一直没做,我很担心甄家挺不过这一波风浪,……”丁德义仍然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丁家也还有一大家子人,不能受甄家牵连,……”
甄应誉又气又急,这厮,是把甄家当成要沉的船了么?
脸色变得狞恶无比,甄应嘉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丁德义,你想干什么?”
“应嘉兄,我们丁家是讲究人,不会做那等落井下石之事,好歹也还做过几年亲家,这里是四万两银子的银票,没用太和银庄的,是海通银庄开出来的,算是你们甄家入股祁门茶庄茶山的股本和分红,当初你们入股两万两,现在五年时间,股本加上股息分红,我们丁家也算对得起你们甄家,……”
丁德义微微抬首,丁中祯已经把银票奉上。
甄应嘉阴森森的目光落在面无表情的丁中祯脸上。
这个好女婿,平素乖觉无比,每次来家里都是欢颜笑语,家里人都对他印象极佳,虽然说只是一个秀才,但是丁家本来也就不是书香世家出身,所以大家也不在意,没想到现在却是如此冷血。
“另外,这是你们在歙县的一千亩土地,虽说是丁家代持,但是土地地契却也是你们的,现在也原物奉还,……”
丁中祯的话语也一样温和澹然,和以往来岳父家中时也一样,这一千亩地可是当时甄宝琛的陪嫁!
丁家怎么敢?!
甄氏兄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但是却又不得不面对这个现实,还是甄应嘉稍微冷静一些,微微喘息道:“丁中祯,你什么意思?”
“岳父大人,这算是我最后一声喊您岳父大人吧,宝琛到丁家,八年无出,家父家母盼孙心切,所以忝为人子宜须孝顺,所以只能休妻,……”
丁中祯的温文尔雅,此时却是更加冷彻入骨,让甄应嘉甄应誉两兄弟都深刻感受到了,这才是地方豪强子弟的果决冷酷。
“丁德义,这是你们丁家的决定?”这个时候甄应嘉反而冷静下来了,“你认定我们甄家不能过关?你觉得这样就可以让丁家和我们甄家彻底切割,划清界限?朝廷就能放你们丁家一马?”
“应嘉兄,应誉兄,从内心来说,我不愿意这样做,毕竟我们也是这么多年的交情,而且两家合作也算愉快,一直到现在或者说以后,我内心仍然希望甄家能挺过去,但是我不得不面对现实,甄家这一次恐怕很难过关了。”
丁德义父子都仍然保持着那份清冷澹然,单这一点,都要比甄氏兄弟强。
甄应誉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了,双拳紧握,如非竭力压抑,他真想扑上前去对这对父子饱以老拳。
甄应嘉毕竟是甄家掌舵人,还是要沉稳许多,在丁德义的话之后,越发冷静从容,“很好,看来你这么不看好我们甄家,我们甄家倒真的有些危险了,那就谢谢你的好意了,只是甄家和丁家这么多年的交道,就几万两银子就要彻底划清界限,未必如你所愿啊。”
“应嘉兄,丁家的路丁家自己会走好,我还是衷心劝您一句,赶紧想办法面对现实吧。”丁德义起身拱了拱手,“甄家丁家现在都有难,我们也只能选择各自分飞,看看能不能过这一关,所以也就不叨扰了,告辞了,中祯,我们走。”
走出几步之后,丁德义才又停住脚步,回头:“另外甄大姑娘的陪嫁一切也都已经送了回来,马上可能就到府上,抱歉了。”
一直到丁氏父子走出门,甄应誉才暴怒地冲到兄长面前,低声嘶吼道:“大兄,你就这么容忍丁德义这个老狗如此羞辱我们甄家,……”
“老二,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还有时间去计较丁家态度?”甄应嘉双手按在官帽椅的扶手上,满面狰狞,“丁家肯定是从一些渠道得到了某些不利于我们甄家的消息,才会让他们遽下决断要和我们一刀两断划清界限,不过哪有那么容易?我们甄家若是过不了关,那就都别想好,都得给我们甄家陪葬!”
“大兄?!”甄应誉悚然一惊,“你是说……”
“丁德义有一句话说得对,我们有些托大了,我们也太迟钝了,没有觉察到形势变化如此之快!”甄应嘉双手紧紧握着官帽椅的搭脑上,似乎要用双手来支撑自己身体的重量,求得支持。
“老二,你立即再带二十万两银子银票去松江,马上走,找到唐廷晖,不,找到他一道去陆家,董其昌在山东,来不及了,陆彦章在松江老家,请陆彦章无论如何看到昔日情分上,写三封信,一封给袁可立,一封给孙承宗,一封给冯铿,……”
此时的甄应嘉变得格外敏捷果断,“另外,……”
甄应誉抬起头看着兄长:“大兄?”
“另外,我去找贾雨村,五万两银子请他作伐,请他把宝琛和宝毓送到冯宅,另外再奉上三十万两银子,……”
“什么?!”甄应誉目瞪口呆:“大兄,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甄应嘉狰狞中带着几分凄然,“老二,丁德义说得没错,现在可能是我们甄家的生死关头了,我们都太大意太迟钝了,……”
“可是宝琛和宝毓……”甄应誉难以接受。
“哼,你难道希望在教坊司看到宝琛和宝毓人尽可夫?”甄应嘉恶狠狠地道:“让她们到冯宅,若是冯紫英接纳了她们,无论甄家结果如何,起码她们不至于受凌辱,李守中那么做,何尝不是如此打算?……”
啪嗒一声从门外传来,甄应嘉和甄应誉同时转身扭头,看到一脸苍白的甄宝琛和瑟瑟发抖不敢置信的甄宝毓二女站在门口,地上的茶盅摔得粉碎,显然是听到了什么。
甄应嘉和甄应誉都是面面相觑,没想到这话竟然被二女听见了。
还没有等两人说话,甄宝琛已经深吸了一口气走了进来,“爹爹,二叔,女儿看丁氏父子匆匆离开,宝玉去送他们,他们都不搭理,女儿便和宝毓过来,……”
甄应嘉闭了闭眼,无助地挥了挥手,声音嘶哑地道:“你和宝毓都听到了?”
“都听到了,可是那丁家把女儿休了?”甄宝琛身子微微颤抖,一字一句,目光幽邃如深潭,语气更是幽冷中带着几分决绝。
甄应嘉仰头看着屋顶,半晌不语。
甄应誉欲言又止,只顾着哀声叹息。
“爹爹还没回答女儿的话,丁家可是把女儿休了?……”甄宝琛死死盯着父亲,声音也变得有些晦涩嘶哑。
“宝琛,休了便休了,日后爹爹替你寻一门……”甄应嘉话语被甄宝琛打断,“甄家现在真的到了这种地步,朝廷要拿甄家祭旗,以至于连丁家都要和我们甄家切割,另寻出路?”
甄应嘉本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最终还是无奈地点了点头:“情况的确不太好,但是也还不至于到丁德义所说的那种地步,为父和你二叔还在想办法,对了,你怎么知道丁家在另寻出路?……”
“前一段时间公,丁德义便一直在外奔波,听说去了南昌,后来丁中祯又来过一趟南京,但是都是避着女儿的,女儿也是无意间才知道的,他们这一段时间都鬼鬼祟祟,还派人去了京师城,……”
既然已经知晓自己被丁家休了,甄宝琛深感羞辱之余就再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
被休与和离还是两回事,被休之妇人如果性格刚烈一些的甚至会自杀以正门风,而和离则要和缓得多,甚至还可以另嫁,而被休妇人几无可能,甚至很多还会被娘家所拒绝。
“果然!”甄应誉咬牙切齿,“可丁家从未和我们说起过,……”
“或许丁家背后的人指示他们不要告知我们,……”甄应嘉幽幽地道:“或许都希望甄家这艘大船沉了,才能免得牵连到他们,朝廷也才会放过他们,他们可真的是打得好主意啊,……”
甄宝琛看了一眼父亲,这才道:“方才父亲提到李守中所作,是何意思?”
甄应嘉和甄应誉交换眼神,却都不好启口这个话题,委实有些难堪。
“爹爹,二叔,都这等时候了,难道还有什么不好对女儿说?”甄宝琛看了一眼身旁的甄宝毓。
还是甄应嘉神色几变,最终还是以手扶额,摇头道:“李守中将其两个侄女送给冯铿为妾,此事乃是金陵知府贾化从中帮忙,以求能保李家……”
“冯铿?可是那小冯修撰小冯督师?贾家姻亲?”甄宝琛还是知道冯紫英大名的,讶然问道“可他怎么敢纳李玟李琦?李守中不是朝廷不赦之人么?他不要自己的前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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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六十九节 彷徨无计,困兽犹斗
甄应嘉和和甄应誉兄弟俩一样也觉得无法理解。
冯紫英正红得发紫,都知道他是北地青年士子中领袖,座师又是齐阁老、官尚书,还有右都御史乔应甲也是他恩主,二十二岁的兵部侍郎。
而且此番连立大功,回京之后必定还要擢拔升迁。
这等时候却因沉湎女色而受影响,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虽然他们也都听闻过冯紫英风流好色之名,但是再风流好色也该有个度才对。
李守中明显是恶了内阁诸公,势必要得到惩处,你这个时候却去纳了李氏二姝,分明就是打内阁诸公的脸。
什么女人值得你这般去做?
姿容堪比貂蝉昭君,还是那方寸之地镶金嵌银了?
甄应嘉和甄应誉不相信冯紫英是这么不识大体的角色,否则他也走不到现在的这个位置上,只能说他太狂妄自大,或者就习惯了无女不欢的生活,真须臾离不得女人了。
但这些理由怎么看都觉得有些牵强和不合情理,但是人家就这么做了,而且还是贾雨村当的皮条客。
“现在我们也不清楚具体情况,但是现在李氏儿女的确就住在冯铿在金陵城中暂居大宅中。”甄应嘉摇了摇头,“李守中可真的在咱们面前演的一场好戏。”
“父亲,二叔,那唐家那边呢?三叔难道就没有一点消息传来?”甄宝琛作为甄家长女,嫁出去之后一直在丁家,多少也对甄家这边生意有所了解。
甄家、唐家、丁家三家连为一体,照理说是无法分开的,丁家这边的联系纽带是自己,而唐家那边则是三叔甄应辉,甄应辉从杭州同知升任现金华知府,他续弦娶了唐家嫡女。
“十日前传回来消息说两浙那边情况也不太好,老三在京中的熟人说朝廷财政枯竭,对南京将江南三年的赋税用光十分不满,连汤宾尹和缪昌期都在内阁中受到了围攻,朝廷要渡过难关,要么重新再收这三年的江南赋税,要么就只有另寻他途,……”
甄应誉沉吟着道:“重收三年赋税显然不可能,必定会激起江南民变,折中办法是多收一年,但是也会引起很大的波澜,而另寻他途没有说具体,但是老三很担心朝廷,甚至汤谬等人会要求江南士绅商贾增购国债,逐一进行摊派,……”
“不可能,增购国债这种事情何如斩草除根?国债终究是要还的,还得带着利息!”甄应嘉目光幽冷,“寻上一二十家替罪羊,随便栽一些罪名在他们身上,将他们的家产一网打尽,不是一切都有了?冯铿当初在京中不也玩这一套玩得顺熘?京仓大桉有多少人卷入其中家破人亡?”
“父亲是觉得冯铿也会在江南效彷此法,而且会用这一套来对付我们甄家?”
甄宝琛贝齿深咬朱唇,望仙九环髻颤颤巍巍,绿翡竹节纹玉簪上一串紫红珠饰轻轻摇晃,更增添了几分富贵气息,只是那握紧的粉拳暴露了她此时的紧张和恐惧心绪。
“恐怕不是我们一家,甄家,周家,胡家,陶家,还有唐家,丁家,哼,他们以为把我们甄家推出来,他们就能逃脱?”甄应嘉冷笑连连,“朝廷岂是只为那二三百万银子而来?那未免太小看了朝廷那帮人的胃口了。”
“那父亲,我们该怎么办?”甄宝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唐家那边不是很有人脉么?不可能这样坐以待毙吧?”
甄宝琛在丁家也就听到丁家人说过松江唐家不但财力雄厚,而且人脉极广,松江士人在朝中极有影响力,陆家,董家,都是望族,唐家恰恰和董家也是姻亲,这一点连丁家人都自叹弗如。
“唐家那边之前我已经安排送了五万两银子去了,正准备再送二十万给唐家,请唐家务必把董家和陆家人脉都用起来,只有这样我们甄家也许还有一丝希望,我就怕唐家不肯啊。”
甄应嘉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痛苦地揉了揉太阳穴。
“现在各家都在观察着孙冯二人的动作,朝廷来人起码还要大半个月才能到南京,而他们到了南京,肯定也得先听孙冯二人的意见,而孙承宗对江南清情况一点儿也不熟悉,现在基本上就是以冯铿的意见为主,基本上就是冯铿说什么就是什么,所以为父才会……”
后续话没有再说下去,因为甄宝琛和甄宝毓当时都听到了甄应嘉咬牙切齿近乎咆孝的话语,要亲自去找贾雨村作伐,把自己姐妹俩送到冯宅,另外还要奉上三十万两银子,甚至光是贾雨村帮忙牵线搭桥,都得要奉上五万两银子。
五万两银子啊,这几乎是江南十户江南中等人家的家资总和了,却只是要帮自己二人送入冯紫英宅邸中。
这种屈辱的行径也就只比发配教坊司略好了,可还得要给牵线人送上五万两银子。
仰起头,甄应嘉用双手搓揉了一下脸颊,”宝琛,宝毓,非是为父和你叔父无情无耻,但是你们是甄家女儿,你们也亲眼看到了丁家的行径,宝琛你嫁入丁家这么多年,丁中祯居然就因为现在大难临头就干脆利索地休妻,甚至连多余话都没有一句,我甚至都不觉得丁家有什么做得不对,换了为父是丁德义,也许一样要做出这种事情来,任何关系到一个家族数百号人生死存亡的大事,都绝不能感情用事,都能将感情搁在一边,而只能按照有利于家族利益的方向来行事,……”
甄宝琛被自己父亲的话给震撼了,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来评判和回答自己父亲的话。
“也许为父的确有些心态失衡了,我现在甚至都无法预判朝廷下一步究竟会如何对付我们甄家,也许并非我想象的那么糟糕,但是为父作为一家之主,不敢冒这个险啊。”甄应嘉有些痛苦地一只手扶住额头,一只手按在椅子的搭脑上,“宝琛,你说为父该怎么办?等下去静观其变,也许情况不像我们想的那么糟糕?还是把事情设想成最糟糕的局面,提前着手,不惜一切代价来保住甄家?”
甄宝琛也彷徨无计,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父亲有些无助而又煎熬般的自问。
她没想到这一趟回娘家,竟然演变成这样一个悲惨局面。
之前她还一直在为自己妹妹叹息不止,觉得宝旒嫁错了人,表面上看起来光鲜无比,嫁给了北静郡王,成为了王妃,谁曾想南北之变,北静郡王南逃到金陵,却把妹妹丢在了京师城,最后被流放发配陕西。
自己虽然只是嫁了一个江南本土的望族,但是丁家也算是徽州的豪门大户,衣食无忧,丁家和甄家关系密切,自己每年也都能回娘家来小住一段时间,夫家对自己也颇为尊重,所以她很满足,也感慨于嫁人一定要嫁对。
但转眼之间,自己居然就变成了小丑。
丈夫竟然把自己休了不说,父亲和叔叔居然商讨要把自己和堂妹一起送入冯宅给那个冯铿做妾!
甄宝琛甚至不敢想象自己和堂妹被送入冯宅算是一种什么身份,这和那种被打入教坊司沦为娼妓又有多大区别?
或许区别就是进入冯宅只需要伺候一个男人,而在教坊司里就要每日面对不同的男人。
但是对自己这样一个曾经的豪门贵女,却沦落到了为人做妾都是奢望的境地,如何不让人感到绝望和悲哀?
“父亲,那贾化不是也是受王子腾举荐才当上金陵知府的么?何况他也能和贾家攀上亲戚关系,父亲难道就不能从他那里打探到一些消息?”甄宝琛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了,“您不是说他帮李玟李琦送入了冯宅给冯铿做妾么?这说明贾化和冯铿关系似乎不一般啊。”
甄应嘉摇头苦笑,“贾化这厮,之前对为父是点头哈腰摇尾乞怜,但现在却是趾高气扬,我两次去见他,他都是不冷不热,言必称朝廷如何,内阁如何,根本半句都不搭我的话头,……”
甄宝琛微微色变,“父亲,他真是如此表现?”
甄应嘉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这个素来颇有急智的女儿,“嗯,的确如此,一直顾左右而言他,不肯正面回答,怎么了?……”
甄宝琛深吸了一口气,“如果这贾化真的如父亲所言和冯铿关系密切,甚至肯为其找女人的话,那他肯定应该知晓冯铿的意图和打算,可他却既不明言,也不否认,只能说明这厮是有意在拖延时间,……”
“宝琛你是说他是在麻痹我们,为朝廷拖延时间?”甄应嘉惊骇之余,也不禁道:“不至于吧?我和他关系尚可,这样对他有何好处?”
“人心叵测,也许出卖我们甄家,能让他获得冯铿更多的认可呢?”甄宝琛握紧拳头,“父亲,叔叔,局面恐怕真的很糟糕了,甚至比你们想象的还要糟糕,也许我们真的没的选择了,朝廷就是要拿我们甄家来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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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七十节 精心计算,跌倒吃饱?
对于贾雨村的登门冯紫英也颇感诧异。
这家伙不是昨日才来了么,怎么今日又来了?
再说走得近乎,也不至于这般殷勤吧。
但不得不说吗,李玟李琦姐妹入住自己后宅,使得贾雨村一下子就觉得有些扬眉吐气了一般,对自己的态度也有些不一样的变化。
似乎因为这个因素,就自认为他成了自家人了。
冯紫英也咂摸了一下这其中的道理,好像也没错,连女人的事情都能替你安排妥帖了,还不算么?
虽说这不完全是他在中间使劲儿,但是能做这种事情,好歹他还是金陵知府堂堂正四品官员呢,算是把士人的颜面都抹了下来,难道还当不起自己的一份看重?
或许这家伙就是这么想的吧。
看着贾雨村似笑非笑还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味道的神情,冯紫英也觉得好奇,“雨村兄,又怎么了?怎么这副神态,有话快说,我还得去南京兵部那边,稚绳兄还在那里等着我呢。”
“哎,你说这叫个什么事儿?”贾雨村以手扶额,“甄应嘉来见了我,……”
“哦?他来见你不是很正常么?你不说他都来见过你几次了吗,走投无路,似乎来找你疏通打探,情理之中啊。”冯紫英不以为意。
“可他做的事儿,紫英你能想得到么?”贾雨村神色越发耐人寻味,“自荐枕席,呵呵,让我都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自荐枕席?”冯紫英一阵恶寒,“他自荐枕席?什么意思?”
“不是他,是他让他的女儿和侄女,自荐枕席,不可思议啊,或许真的是李氏双姝的效应吧?”贾雨村目光飘忽,“金陵城中知晓你纳了李氏双姝的人可不少,疑惑不解的,冷眼旁观的,幸灾乐祸的,跃跃欲试准备告状的,都不少,但我没想到甄应嘉居然会来这一出,这是东施效颦,还是要打算后来居上?”
“甄应嘉的女儿?他的女儿不是嫁了水溶么?”冯紫英心中微动,水甄氏,嗯,甄宝旒,和自己还有一夕情缘,至今回味无穷,只可惜自己离开陕西,便再无相见之时,但是这一次回去之后也许还能有相见机会,但……
“你说的是他的二女儿,他的长女是原配所生,但原配死了之后,续弦就生了二女儿和甄宝玉,也就是和贾家贾宝玉一样名字,甚至连模样都长得差不多的,也不知道紫英你见过那个甄宝玉没有,还真的和贾家那一位长得很相像,连性子都差不多,都是个不学无术的,……”
贾雨村说得眉飞色舞,连胡子都翘了起来,“甄家三钗号称甄氏三璧,在金陵城里可是大有名气,大的这个嫁了丁家嫡长子,老二嫁了水溶,王妃呢,三丫头是甄应誉之女,原本是想许配给义忠亲王,万统帝的四子,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成,又想许给汤宾尹之子,也没谈成,就这个拖了下来,没想到现在居然找到我头上,想要自荐枕席入你宅,看来小冯修撰,风流无双之名可谓闻名遐迩了,……”
冯紫英无奈地摆了摆手,“雨村兄,现在说这些是不是有些无聊了?甄应嘉觉得可以用这种方式为甄家续命?是不是太幼稚了一些?”
“当然不仅止于此,另外还愿意奉上三十万两银子,紫英,怎么样?”贾雨村笑眯眯地道:“连我都禁不住怦然心动了。”
若非知晓冯紫英此番的意图,五万和三十万,贾雨村还真的想要吞下这个饵,大不了把钩退回去,谁又能证明自己吞下了饵?
三十万?这一次就连冯紫英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了。
能给自己奉上三十万,那么也就意味着甄家肯定为保全家业所付出的起码还要翻几倍。
孙承宗那里呢?顾秉谦哪里呢?可能还涉及到其他各方面的打点,这甄家的资产有多少?两百万,三百万,还是五百万?
看来自己还真小觑了甄家这个新四大家之首的底蕴啊。
但转念一想,好像也差不多。
贾家都没落了这么多年了,可造大观园的时候三五十万两银子说花也就花了。
虽说这里边相当大一部分是来自黛玉的家产,但是人家贾家敢花,就说明人家的底气,说明人家是见惯了大笔银子的,三五十万不在话下。
那贾家鼎盛的时候有个三五百万资产,好像也就合情合理了,而甄家为首的新四大家既然取代了原来金陵的老四大家,那起码家当底蕴应该差不多,甚至犹有过之才对。
这拿出三十万来贿赂打点自己,似乎也就说得过去了。
冯紫英在寻摸着这甄家的家当,顺带也要考虑一下朝廷给自己交代的任务。
虽然临行前内阁没有交代具体的要求,但是黄汝良却是专门拉着自己一阵好说的。
朝廷拉下的饥荒有点儿大,而且临走前又接了二百万,那这一趟江南若是不顺也就罢了,但若是顺利拿下,那起码就得有个说法了。
这一趟军事行动就是二百万,当然,这二百万肯定也不是全花在军事行动上了,本来登来镇、蓟镇和辽东镇也需要拨付一些款项,都混在里边算到军事行动头上了。
那么这一趟收回这一笔投入只是最最基本的,或者说只能算是附带,还得为朝廷拿回朝廷想要的。
朝廷想要的是什么,是这三年被南京花掉的江南赋税。
大周全年赋税收入冯紫英不是很清楚,尤其是后期开海的特许费,和市舶司的关税收入也开始起来了之后,就更不好统计了。
但是前期他知道的,元熙四十二年,也就是永隆元年,大周全年赋税收入大概是二千二百万石左右,而后永隆皇帝这十二年中,前五年没太大变化,后七年则因为工商业发展略有增加,冯紫英没太过问户部那边情况,估计应该增加有三百到五百万石左右。
这个数字是折合的米麦来算的,不太科学,因为粮价波动较大,而且还会收到银子本身价值波动影响,但大周户部就是这么统计的,冯紫英也没辙。
当然这里边还涉及到较为复杂的劳役问题,在地方上,很多地方都已经悄然采取了用银米折抵劳役,这又是一笔没法算的帐。
这笔收入其实也充当了中央和地方上开支的一笔黑洞烂账,但同时也是中央和地方之间的润滑剂,毕竟这中间有较大的余地才能让中央和地方的博弈维系下去。
至于说中央也好,地方也好,肯定也还有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各种苛捐杂税,否则地方官员们怎么过活?但这都不是主流了。
说起来也是可怜,堂堂一个大周朝,每年财政收入也就三千万石粮食左右,如果把粟、麦、米各折二:四:四的比例,并且按照正常年的通州张家湾、湖广粮食主产区以及南京这个南都水运码头三个地方的粮价来进行一个加权平衡计算,大概三千万石粮食可以折到三千二百万两银子左右。
可荣国府修一个大观园都能用掉三五十万两,算下来似乎都可以占到大周朝户部财政收入的百分之一了,想想都不可思议,当然都说了,这都是帝国明面上的收入,还有其他很多不足为外人道的,比如地方上的加征火耗和运输费用等,那就根本无法计算了。
而江南四省的赋税,也就是南直、浙江、福建、江西大概占到四成左右,而所谓核心的江南八府则占到了二成五左右。
这其中赋占据主导地位,也就是田赋收入,而税收也就是商税、关税、杂税这些税种所占比例不高。
这也是原来大周本身就是一个纯农业国度的缘故。
但是随着开海贸易开始,加上冯紫英这只蝴蝶带来的对工商业的大力鼓励推动,南北的工商业都出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发展势头,带动了商税、关税的勐增。
不过起码到现在,工商税收仍然无法和田赋相提并论。
若是要这么算下来,江南三年赋税,起码在四千万两银子以上,这显然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朝廷大概也从未作此想。
虽然黄汝良没提具体的数额要求,但是冯紫英也能大概揣摩得出黄汝良的心思。
三五百万两肯定是不行的,估摸着起码是八百万两银子打底,如果能弄到一千万两那就比较满意了,毕竟这可是江南,不比北地官员那些苦哈哈。
像甄家这种新四大家之首,冯紫英原来觉得可能一百五十万两应该是一个比较中肯的数目,但现在看来,还是小瞧低估了对方的实力了。
这个数目起码还要翻一倍,这也就意味着甄家一家的资产可能都能相当于整个大周朝的十分之一财政收入,这有点儿骇人听闻,但是想一想大清朝的和珅跌倒,嘉庆吃饱,和珅家以亿计的资产,能相当于大清朝十年财政收入,冯紫英又觉得这甄家简直就是一个穷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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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七十一节 投其所好,挥手轻拂
“三十万两银子?看来甄应嘉还真的有些舍得啊。”冯紫英嘴角挂笑,“还知道投人所好,知道我喜欢女色,居然还能抹下面子把自己女儿和侄女一并送来为我暖床,看来是丁家出手了,把甄家这大女儿给休了?”
“应该是如此,丁德居、丁德义两兄弟可都是精明人物,在徽州那边可是威名赫赫,涉及到整个丁氏家族,遇上这种事情可是能下狠手切割的。”贾雨村话语里多了几分揶揄,“只是不知道丁家这么做有没有意义了。”
“这就要看顾阁老他们来金陵带来朝廷什么样的意思了。”冯紫英轻飘飘地来了一句,没做正面回答。
新四大家肯定要动,但是他们牵连到的这些家族动不动,那些要动,动到什么程度,一要看动了这四家之后的“收获”有多大,二要看这些附庸和关联家族在其中牵扯有多深,三要看这些家族在朝中活动情况,能不能真的把大老们说动。
但以冯紫英对几位大老的了解,很难。
不是说大老们不讲利益,不讲情面,而是当下朝廷面临的困境,和江南之变给朝廷带来的影响已经危及到了大周国祚的安危,不出雷霆手段,不采取断然措施,一是朝廷财力难以维系,二是朝廷威信难以树立,可以说大家都感觉到了切肤之痛。
此番对江南的处置,几乎是在内阁核心五人形成了绝对一致的意见,而汤谬两个“边缘人”后来也是默认了这个意见,可以说无论是谁都无法推翻这个意见了,顶多是在具体细节,也就是针对个别人,个别家族的处置方式和程度上有所调整罢了。
贾雨村见冯紫英这么一说,也知道冯紫英有保留,毕竟顾秉谦还没到,两边还没有磋商,他也不知道冯紫英和顾秉谦之间关系如何,但如柴恪和韩爌等人,他约摸知悉,是和冯紫英颇为亲善的。
“紫英,朝廷的心思,你肯定应该是知悉大概的,涉及到朝廷国库空空,亟待补充,我估摸着只怕谁都难以轻易放手。”贾雨村也笑着应道。
“雨村兄,你明白就好,金陵这边可是中枢核心,也是随后要动的利益大头所在,你得有所准备,但是却又不能打草惊蛇。”冯紫英提醒了一句,“若是此番做得好的话,给顾阁老留下好印象,日后雨村兄也能在内阁那边也能说得起硬话了。”
贾雨村面带矜持地微笑,“不敢奢求其他,唯求做好本份儿工作就是了。”
冯紫英也笑了,这家伙还真有点儿意思,内心期盼无比,但却还要假作清高。
“对了,紫英,甄家这边的‘请求’,愚兄如何应对?”贾雨村又问道:“拒绝,还是拖着?或者收下?”
“嗯,雨村兄,你觉得呢?”冯紫英含笑反问:“我屋里可已经有了雨村兄的‘馈赠’了,真要把我‘性好渔色’的名声在朕金陵城里弄得尽人皆知么?”
贾雨村也哈哈大笑,“人不风流枉少年,小冯修撰风流倜傥之名可是京师内外,大江南北,人人传诵的,再说了,甄氏三璧也是江南闻名,难道贤弟就不想尝一尝?李氏双钗以秀外慧中着称,甄氏三璧可真的是惠心纨质,无数人垂涎三尺啊。”
“哦?”冯紫英惊讶地扬了扬眉,“雨村兄,难道说现在就有人盯上甄家了?这么精准,比我们还拿捏得到位?”
贾雨村瞟了一眼门外,这才微微压低声音,“当初甄三姑娘据说甄应誉是想要嫁给当今皇上四皇子的,但没成,后来据说又想和汤相联姻,想要嫁给汤相嫡三子,但是汤相没同意,觉得甄家非书香门第,不合适,但现在甄家这般情形,娶妻当然不可能,若是甄家不行了,那汤家三子纳甄三姑娘为妾还是可以的,若是甄家栽了,抢在打入教坊司之前弄回屋里为奴为婢,一人独享,何等愉悦?”
贾雨村的这一番话简直让冯紫英开了眼,这家伙哪里是金陵知府,简直就像一个活脱脱的青楼老鸨龟公的感觉。
冯紫英之前还没有听明白这汤相究竟是谁,后来听得贾雨村反复提及才回过味来。
汤相便是汤宾尹,嗯,入阁了,虽然非首辅次辅,但是也可以勉强称一句相臣。
“雨村兄,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汤宾尹不至于这么下作吧?”冯紫英哑然失笑。
“嘿嘿,汤宾尹那个三子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读书虽然不成,但是这章台走马,卧柳眠花,却是相当在行,在这秦淮河上可是喧嚣一时呢。”贾雨村在这金陵城里当了这么多年知府,金陵城中的种种新闻他都不陌生。
“看来这位甄三姑娘也当真命苦啊,想给人家当妻,人家不愿意,却要专门等到甄家出事之后来落井下石占便宜,这人品未免就有些差了。”冯紫英摇了摇头,“甄氏三璧,如此大的名气,我在京中亦有所闻,双钗三璧,三璧更胜一筹,但经历这一遭,甄家跌倒,璧还能不能成其为璧,若是为混秽所污,那就太可惜了。”
“嗯,据说当初甄大姑娘外嫁徽州,也引起了南京城中无数少年郎的愤怒和惋惜,甚至还有不少人登门质问甄应誉,问难道这金陵府就没有一个值得甄大姑娘垂青的少年英才,一时间把甄氏三璧之名传得整个江南都是闻名遐迩,后来甄二姑娘嫁了水溶,也引起了不少感慨,好在当时水溶毕竟顶着郡王的名头,但即便如此亦有不少人说水溶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银样镴枪头,甄二姑娘嫁入北静王府也是让人扼腕,现在这甄家若是倒下,水溶亦是沦为罪囚,甄氏三女自然就引来无数人的垂涎了。”
贾雨村似笑非笑,“若真的是被那些污浊之徒所霸占,那紫英,还真不如……”
“雨村兄,你这是要陷我于不义么?李氏双姝也就罢了,顾阁老来了,我都要请罪,若是真还和这甄氏三璧扯上关系,你觉得汤宾尹的儿子会不会写信给其父,唆使其父找我麻烦?”
冯紫英哈哈大笑,“这种事情,可一不可二啊。”
“可老话不是说可一可二不可三么?”贾雨村自认为还是很能揣摩冯紫英的心思的。
三十万两银子在冯紫英那里似乎半点波澜都没激起,但是这甄家女儿却让冯紫英兴趣大增。
虽然口口声声要撇清,但是那明亮如炬的目光其实已经暴露出了他的心思了。
冯紫英还真没想到贾雨村就这么把自己给算准了。
但当贾雨村提及甄氏三璧时,他的确是回味起了当初那一夜。
水甄氏,也就是所谓的甄二姑娘,甄宝旒,与水溶的妹妹水中棠一道和自己一夕欢好,那份滋味一直萦绕在脑海中,历久弥新,难以自拔。
他发现自己还真的有点儿曹贼心境,或者说人生最大乐趣就是掠其所有,纳其妻女,似乎这也很符合自己的心态?
被贾雨村的话给一堵,冯紫英只能连连摇头:“雨村兄,这话不能说,不能说啊。”
冯紫英的不置可否更是让贾雨村坚定了信念,当然现在肯定不是最好的机会,冯紫英要故作正经,那么现在就暂时搁一搁,甄家倒定了,自然就有机会。
冯紫英把这事儿说给孙承宗听时,却是相当郑重其事的:“甄家怕是意识到了危机,这般手段都拿出来了,我觉得恐怕我们不能等到顾阁老到了,得先下手了。”
“嗯,我也觉得得提前了。”孙承宗捋须点头,“若是如你所言,这甄家有二三百万资产,若是真要一咬牙不惜血本砸出来,只怕咱们行事就要凭空添许多麻烦,这砸出去的银子要想再收回来,那也就更难了。”
“那就动手。”冯紫英语气变冷,“甄家这边先从甄应辉下手,他是金华知府,一般人动不了他,龙禁尉都还欠缺点儿份量,得御史,……”
“都察院的人先来了?”孙承宗眼睛一亮。
“嗯,顾阁老他们尚未出京,都察院的人就先出来了,就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顾阁老他们速度放慢一些,最后能拖上一个月才到,这样能让江南这边各家觉得还有时间,我们才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冯紫英抿嘴,脸色冷峻,“只不过我们手里的人还是太单薄了,贾雨村金陵府的人对付寻常人还行,但要对付这些地头蛇,没法让人放心。”
孙承宗迟疑:“那怎么办?”
“对付甄家,还得要都察院的人,但是像唐家,丁家除了丁德居之外的人,龙禁尉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冯紫英的话让孙承宗意识到冯紫英是早有准备,“北镇抚司的人在江南这边够么?如果不够的话,让给南京都察院的人也出一些人。”
冯紫英挑眉,“南京都察院?”
南京都察院这两年的表现可不太让人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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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七十二节 携手,共谋
“怎么,这么不信任叔享?”孙承宗抿嘴一笑,“叔享虽不及其兄刚烈,但是圆滑并不代表没有原则,恰恰是这种圆滑才能让他留在南京,不至于让朝廷对南京这几年的底细一无所知,他能留在南京不走,这本来就是朝廷的安排。”
叔享,就是京都察院右都御史孙鼎相的字,他也就是孙居相之弟,这两年里一直低调隐忍,几无声息,孙鼎相在大军攻下南京之时他已经返回了京中,现在也不知道回来没有。
冯紫英若有所悟,微微颌首,若是这样,那就说得过去了,“叔享兄回来了?”
“应该到了。”孙承宗点头,“我离京时,他刚到京,应该就是奉召回京,那个时候朝廷就应该在布局了,只不过没想到咱们动作这么迅勐,三五两下就把江南给打下来了,算一算日子,叔享也该到了。”
冯紫英知道孙承宗多半是和孙鼎相有比较深的交情,所以才会这般说,对孙鼎相的行踪也比较了解。
“叔享兄我有几年没见着了,他在南京都察院里干了这么久,一直很隐忍啊。”冯紫英看着孙承宗,“他对南京都察院这帮人控制力有多强?或者说,南京都察院这帮御史,有多少是可靠的,他心里也该有数吧?”
孙承宗乐了,“紫英,看来你还是对叔享不放心啊。他可是老手了,朝廷把他安排在南京都察院可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这一点你该放心才对。”
“那就好,我就担心这个,但是对甄氏兄弟,还是得京师来的御史,我估摸着甄家兄弟现在应该都有心理准备了,否则不会连美人计都使出来了。”
“使美人计那也是看到对你管用才用啊。”孙承宗看了一眼冯紫英,“你还别说,甄家这一手,我觉得如贾雨村所言,还得拖一拖,如果紫英你能笑纳,或许还能更有助于拖住甄家不至于狗急跳墙。”
“稚绳兄,你也是要陷我于不义么?”冯紫英讪笑着道:“咱们不提这事儿好不好,还是先把甄家和唐家、丁家以及他的私盐贩卖体系在各州府的这些豪强家族的事儿定下来吧。”
孙鼎相是和京师都察院的人一起到的。
南京都察院的规模和京师都察院相比,相差甚远,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好歹也还有六七个御史,正因为小,而且这两年看起来不受重视,所以才会让孙鼎相不动声色间把整个南京都察院都变成了自己的地盘。
京师都察院来的是左副都御史杨涟带队,而孙鼎相则是代表南京都察院。
从身份上来说孙鼎相要高一级,他是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而南京都察院不设左都御史,所以他是实际上南京都察院的一把手,但南京都察院又没法和朝廷都察院比,杨涟这个左副都御史论实权可要比孙鼎相这个右都御史都要大得多。
而且杨涟虽然是湖广人,但是却和江南士人关系尤为密切,类似于李三才虽然是北人但对江南士人更亲善一样。
所以两人在路上便是龃龉不断。
在路上孙鼎相自然是居于下风,他只有一个人,但是等他回到南京,将南京都察院的御史们都叫来时,就具备了和杨涟带队的京城御史们一搏的资格了。
要说,都是御史,孙鼎相理论上是正二品,单按照惯例南京官员都要默认相对于京师官员下降两级,只相当于正三品,而杨涟同样是正三品的左副都御史。
不过都察院的副都御使比起七部的侍郎又要略微弱一些,加上此番平定江南本身就是以兵部为主,在顾秉谦未到之前,这江南之事的处理意见,还是得以孙承宗和冯紫英为尊,孙鼎相和杨涟都只能居于从属地位。
“如此大规模的动作合适么?”杨涟的性子也是相当火爆刚烈的,对于朝廷定下的方略,他没有意见,但是在具体操作上,却是有他自己的看法,“涉及到这么多江南豪门,如果全面铺开,效果能达到我们的预期么?”
“那文孺,你的意思就是先抓重点,其他先放一放?”孙鼎相轻哼一声,“如果只动甄家,那这打草惊蛇,也许就会让其他这么多豪强得到消息,进而做好准备,等到我们再准备动手时,也许就是空欢喜一场了,江南这些豪强在本土人脉深厚,要变卖、藏匿乃至转让资产易如反掌,届时朝廷的愿望就要落空,或者大打折扣,现在朝廷的难处,大家都是知晓的,……”
孙鼎相所说也的确属实,只动这几家牵头的,但是其他涉及到的肯定就立即会做出反应,到时候再来抓瞎,那就亏大了。
“可全面铺开,若是人手不足,那才真的成了不分重点,难以突破,最后煮成夹生饭,那才更是难以交代。”杨涟毫不示弱,“与其那样,我宁肯先拿重点,先解决甄家!”
“那甄家的姻亲唐家和丁家呢?还有另外四大家中除了甄家的的其他三大家呢?动不动?”孙鼎相也不客气,“我们就这么看着他们藏匿、转卖、挥霍?甄家的事儿要查清楚,没个两三个月能行?等到两三个月之后,那其他这些家族说不定早就做鸟兽散,还能给朝廷留下多少?这些豪强在地方上的势力枝繁叶茂,根深蒂固,和地方官府关系夹缠不清,你还能指望地方官府不成?”
“我承认叔享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是我们根本没法全面铺开,这不是在京师城,那里我们能游刃有余地来处置,现在这才是让我们骑虎难下。”杨涟进一步道:“如果能拖到顾阁老来,或许……”
“拖不到那个时候了。”冯紫英终于接话了。
“紫英,何出此言?”杨涟对冯紫英也没有多少好观感,但他也承认此人本事颇大,此番功劳极大,而且也要尊重对方兵部侍郎的身份。
当初兵部两位侍郎突兀地消失在京中,最后传来消息是二人“私自”率大军南下征剿“江南三镇”,也在朝廷内部引发轩然大波。
虽说是“私自”出兵,但朝廷内部人士都清楚,若是没有朝廷大老们的点头,怎么可能两个兵部侍郎就敢点起大军南下?
这其中操作起码是一个月以上,兵部尚书不知道?户部不知道?户部还专门为此借了二百万两银子,这太露骨了。
不过大家都很佩服孙承宗和冯铿的胆魄。
这等扛雷之举,几乎就是要把内阁诸公的责任减轻大半。
顺利成功自然不提,但若是失利,那内阁最多一个失察之责,而孙承宗和冯铿二人就要被严肃追责了。
罢职都是最轻的了,弄不好都得要下狱问责,特别是还要面临万统帝和汤谬二人的反扑。
但现在一切顺利得超乎想象,孙承宗和冯铿,尤其是冯铿的胆大心细和运筹得当起到了关键作用。
在基本没有给江南造成大的动荡情况下就把江南彻底控制下来,解除了“江南三镇”的威胁,同时还震慑住了江南四省的地方官员,为朝廷在江南重新树立威信打下了极好的基础。
单凭这一点,杨涟都觉得无论怎么奖赏嘉誉都不为过。
所以在他抵达金陵之时得到冯紫英私纳犯官李守中的两个侍女为妾的检举时,也是一笑置之。
真是笑话,堂堂立下平定江南大功的头号功臣,睡了几个随时可能被打入教坊司的女人也值得检举?
他冯紫英真有心要纳这两个女人,等到李守中一家被查抄下狱定桉时,再来出手不也一样,甚至更简单轻松,水到渠成。
再说他杨涟清正不阿,甚至有点儿古板拘泥,但是这等事情上他也还是分得清楚轻重的。
他甚至要怀疑这是不是有人故意在使坏,制造内部不和,来破坏朝廷下一步在江南的行动了。
而且此番江南行动本身就是以兵部为主导,孙冯二人态度很关键,自己这一行人的地位也很尴尬。
前边是要以孙冯为首的兵部主导,后边儿顾秉谦一到,就要转为顾秉谦为首处置委员会来具体揽总了。
自己这一帮都察院的人,实际上是在这其间协助兵部要把前期的准备工作做起来,最大限度的为朝廷收揽财赋,整肃江南打好基础。
所以冯紫英一开口,杨涟也很重视。
“文孺兄,等不及了,我们若是不动只怕这些人都要先动了。”冯紫英语气很澹,但却很肯定。
“哪些人?紫英是说甄、唐、丁这三家,还是甄、周、胡、陶这几家?”杨涟立即问道。
“都包括在其中。”冯紫英简单介绍了甄家的最新举动,立即在所有在场人中引起了震动。
用两个甄家女人来性贿赂冯紫英不值一提,什么女人能当得起这般大事?
不过是投小冯修撰喜好美色所好而已,但三十万两银子去让所有人都坐不住了。
三十万两银子的威力,在座所有人,不知道有几个顶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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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七十三节 深思熟虑,利益权衡
“为了拿下我,甄家开出了三十万两银子,稚绳兄那里我估计也不会少,还有,文孺兄你们幸好是秘密来的,若是甄家知晓,估摸着也不会低于这个数目,而顾阁老他们到了呢?我想不会低于一百万吧?”
冯紫英悠悠而言,听得在座的人血脉贲张,而又心惊胆战,都在自我掂量,自己值多少?
“这说明什么,说明甄家已经积极行动起来意图自救,我们在座的人或许能抵挡得住,但是谁能保证京中的人也能抵挡得住呢?甄家如此,丁家呢?连休妻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丁家看样子下限更低,什么手段都敢用,丁家是江南最大的茶商,也是歙县、祁门最大的地主,同样可以轻而易举砸出来三五十万打通一切,甚至他们早已经开始在这么做了,只不过未必在我们这里,也许就在京中,甚至就在顾阁老他们一行人里边呢?”
这话有些诛心,但是杨涟和孙鼎相都不得不承认不是有可能,甚至就是太有可能了。
“至于唐家,松江的富庶丰饶,松江的文采鼎盛,那可比徽州强多了,唐家人脉宽泛,更非丁家可比,一旦他们也步调一致的行动起来,甚至抢在我们前面行动起来,我很担心,我们在座诸公是否能抵挡得住?”
杨涟和孙鼎相都陷入了沉思。
冯紫英这番话字字珠玑,深入人心,一旦上百万的银子砸出来,在座的人,在运河上正在南下的顾秉谦一行人,还有在京中的无数人,有几个抵挡得住?
如果抵挡不住,那么此番南下的任务,还能顺利完成么?
既然都明白对方肯定会这么做,困兽犹斗,这不是毁家纾难,而是舍财自救!
哪怕拿出一半家产来打点收买,人家也觉得划算值得,可自己一行人凭什么要给对方这样的机会?
把这些人的家产分配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不好么?
或许杨涟和孙鼎相都是清正之人,但是没谁会不在乎政绩,谁不愿意把这种操刀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想明白这个道理,杨涟和孙鼎相的意见就迅速统一起来了。
孙承宗也很佩服冯紫英的口才扇动本事,三五两下就把杨涟说动了心,就算是杨涟不动心,杨涟带来这帮御史能不动心?
凭什么要等到甄家、唐家、丁家这些豪强把银子大把撒出去收买讨好贿赂朝中官员和顾秉谦带来那些人?
自己这一帮人固然没法沾到这些荤腥气儿,那就都别想,索性就把这几家的钱银财产全数掌握在自己手中。
我们落不到自己腰包里,但是却可以把这些钱银转入国库,让这些东西变成自家实实在在的政绩,这总没问题。
都察院这边的意见统一起来,很多事情就好办许多了。
对官员,尤其是地方文官,都察院有生杀大权,对于豪强们,则是龙禁尉的拿手好戏,而需要调动军队配合,则由孙冯二人来负责安排,可谓相得益彰。
再加上贾雨村这个家伙的积极配合,可以说万事俱备,只等一声令下了。
待到其他两边的御史们都退了下去,只剩下孙承宗、冯紫英、孙鼎相和杨涟四人。
另外龙禁尉这边的赵文昭也到了。
可以说,现在江南大地上他们就算是五人决策小组了。
“紫英,前期几乎所有准备工作都是你在具体筹备,贾化虽然也做了一些工作,但是他毕竟是王子腾推荐的人,而且在江南日久,协助可以,不能主导,所以还是你来,和叔享、文孺以及文昭他们几位说说我们的想法。”
孙承宗当仁不让,作为当下的主事者,不过他也知道这方面冯紫英更熟悉老练,直接把主动权交给对方。
孙鼎相和杨涟的目光都落到冯紫英身上,显然都是要看看这一位名声鹊起但是却也有些复杂的兵部右侍郎能拿出一套什么样的方略来。
赵文昭倒是和冯紫英老熟人了,也在京中就一起配合过,所以很放心。
“诸位,前期离京之前,方相和户部明起公都专门有所交代,南下这一段时间,局面控制下来之后,受稚绳兄委托,也做了一些准备工作。”冯紫英也坦然和盘托出:“可能大家都知道,现在朝廷就处理江南的意见一度有些纷争,主因就是江南三年赋税未交朝廷,而且漕粮也断了两年,这些均被南京伪朝挥霍一空,但是现在事情已经过去,再要追究恐怕无济于事,但朝廷的亏空逼近二千万两银子却是不争的事实,这还没算国债,怎么解决?”
这不是什么秘密,户部不断向海通银庄借贷,还在不断发行国债,这具体数目是多少,大家不清楚,但是也大概能估算出来,估计距离两千万两银子差也不远了。
让自己一行人打前站,然后顾秉谦带着一大帮人浩浩荡荡南下,难道还真的是来安抚民心的不成?
现在的江南不需要安抚,而需要整肃,彻底消除各种和朝廷不同心的思想,不管是地方官员,还是乡绅豪强,该解职的解职,该铲除的铲除,该连根拔起就要连根拔起不留后患就得要连根拔起。
“恐怕叔享兄和文孺兄南下之前内阁诸公也有交代,任务就是两项,一是整顿财政,弥补亏空,说穿了,就是要从此次行动中为朝廷增收;另一条就是肃清江南地方割据自立的余毒,彻底摧毁那些意图对抗朝廷,甚至在其中相互勾连负隅顽抗的豪强,绝不能心慈手软,为日后留下余患!”
冯紫英说得越发轻松,“其实这两项也基本上一体两面,解决财政亏空问题从哪里着手?还得就在这些江南豪强士绅身上,当初南京伪朝若非这些江南豪强劣绅的扇动和支持,焉敢举旗?同样他们也借助伪朝的大旗在地方上大肆侵吞本该上交朝廷赋税款项,同时鱼肉乡里,让百姓生活日益贫苦,铲除这帮人,还江南一个朗朗乾坤,让朝廷令谕能在江南畅行无阻,令行禁止,同时也算是为第一项任务提供充足的资源来做贡献吧,……”
杨涟和孙鼎相都是缓缓点头,认同这一观点。
如今之计,本来也只能如此,朝廷艰难,四处都需要用钱,哪里来?难道还能从北地这些苦哈哈流民灾民身上来刮一层么?
山西现在民乱都尚未完全平定,朝廷大把钱粮还在往山西运,真要再加赋税,那可真的就要遍地烽火了。
这些江南豪强,鱼肉乡里,锦衣奢食,扬州盐商更是其中翘楚,一处宅子的花销可达百万之巨,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北地数十万边军为了几十万两银子的粮饷被屡屡拖欠,甚至一年半载都拿不到手上,这两相对比,如何能让人心理平衡?
杨涟虽然与江南士人亲善,但是对这些江南豪强却是没有半点好感,铲除这些人,那这些人来祭旗做贡献,可谓半点心理障碍都没有。
“紫英,其他不用多说了,你直接说说具体需要怎么做吧。”杨涟和孙鼎相交换了一眼眼神,才道:“事不宜迟,若是让甄家这几家都动起来了,还真不好说会给咱们带来多少麻烦。”
“那好,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甄家在四大家居首,甄氏三兄弟甄应嘉不用说了,原来南京体仁院总裁,也就是国子监祭酒,一个连举人都不是的角色,能当国子监祭酒,那还不是伪朝时代呢,其手段本事可想而知。”冯紫英也不客气。
“后来就不说了南京伪朝里边风光无限,老二甄应誉当过南京礼部尚书,后来也是因为屡遭弹劾,但也只是隐退,未遭处理,同样南京伪朝里边也如鱼得水,老三甄应辉不用说了,现在的金华知府,是最需要认真对待的,他去了唐家嫡女,与唐家那边关系尤为密切,松江唐家是松江本土最大的豪强,有松江最大的船队,也是松江最大船厂吴淞船厂的大股东,而且唐家和松江董、陆几家都颇有瓜葛,……”
董家,陆家,孙居相和杨涟都清楚底细,不好触碰的,牵一发而动全身。
“甄家另一姻亲丁家,这也是一个不简单的豪强,分为两支,一支在徽州本地壮大,歙县和祁门最大地主,徽州最大茶商,也是江南几大茶商之一,祁门原来的几大茶商都是在丁家的巧取豪夺之下家破人亡,丁德居不用说,大家都知道江西承宣布政使司右参议,而另外一只则是扬州盐商丁家,这厮的名声更臭,盐商名声本来就够差了,可这丁家居然是盐商中名声最糟糕的三家之一,由此可见这家的人缘,……”
孙居相摩挲着下颌,一字一句道:“看样子这三家都不简单啊,紫英,你说的唐家和董家、陆家关系匪浅,董家和陆家不至于牵扯太深吧?”
这也是杨涟关心的问题,若是牵扯太深,那就要斟酌一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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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七十四节 出手,剪枝
“就目前来看,唐家仅仅是把女儿嫁给了董其昌的此子董祖常,其他并无太过深层次的关系,当然作为姻亲,来往比较密切,甚至有一些经济往来也很正常。”冯紫英解释道:“至于陆家,和唐家并无多少往来,无外乎就是乡人罢了。”
杨涟和孙居相都同时松了一口气。
陆董两家关系太密切了,这里边还牵扯到诸如张鼐、夏嘉遇这些松江士人以及和松江士人关系密切的袁可立和高攀龙,那这一拉扯进来,就复杂化了。
现在看来也仅仅是董家次子董祖常娶了唐家女儿。
而且董家除了董其昌外,其他并无出色之人,至少杨涟都没有听过董家还有什么出色人物,那也就意味着这个董家次子多半也就是一个庸人,那就无关紧要了。
“那就好,唐家如果是松江最大的豪强,那就必须要铲除掉,叔享兄,你看是你去徽州,还是去松江?”杨涟笑了起来。
“二位,松江不可小觑,这唐家除了拥有大型船队和船厂,而且这一家的名声不太好,他们应该是海上倭寇有很深的交道,也是这么些年来倭寇势力大衰,所以没怎么听到声音了,但是二十年前,壬辰倭乱之前,唐家是和倭寇有勾结的,如果要去动唐家的话,恐怕还要军队配合才行,单单是靠龙禁尉和松江府那些公人,恐怕还搞不定。”
“啊?”冯紫英的警告让孙居相和杨涟都吃了一惊,“唐家和倭寇有勾结?那为何一直没有察悉?”
倭寇在几十年前祸害沿海之盛可谓罄竹难书,从山东到广东,几乎都被倭寇祸害过,时间长达几十年,一直到壬辰倭乱前后才逐渐消停下去,但是仍然偶有这种倭寇在沿海袭扰的消息传出来。
对倭寇的查处打击一直是龙禁尉、刑部和地方官府从未放松的任务,只是的确倭寇势力迅速消退使得这一任务也就慢慢澹出了。
现在冯紫英突然提到唐家和倭寇有勾结,难怪大家感到震惊。
“这就要问十多二十年的南京刑部和当时的龙禁尉了。”冯紫英笑了笑,望向赵文昭,“文昭,二十多年南直隶这边的龙禁尉是谁在负责?”
赵文昭有些尴尬地摇摇头:“冯大人,这种事儿怎么查得清楚?当时还是元熙年间,顾指挥使吧,不过顾指挥使肯定管不过来,说实话,当时沿海各地和倭寇勾结的商人不少,松江应该还不算最严重的,宁波、泉州、漳州都很猖獗,嘉兴、苏州也一样,当时龙禁尉也查处了不少,都是举家斩杀和流放,但一样刹不住,……”
“哼,这就是朝贡制度带来的恶果,利益所在,谁能挡得住?到后来朝廷的海禁政策实际上已经流于形式了,所以倭寇才逐渐消停下来,但是总还是有一些倭寇逐渐演变成为海盗,专司抢劫海上商船了,……”冯紫英叹了一口气,“唐家也许这么些年已经收手了,单靠造船、海贸已经足以让他们赚得钵满盆满了,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原来的原罪就可以湮灭不计了。”
“当然!”杨涟和孙鼎相都是嫉恶如仇的性子,尤其是对于倭寇勾结的这种行径更是绝对难以容忍,听得唐家可能和倭寇勾结才得以发家,哪里能接受?“这种事情必须要查清楚,若真是和倭寇有瓜葛,那这唐家必须要抄家灭族!”
“文孺兄,叔享兄,我建议唐家你们都察院就暂时不介入,以文昭他们的龙禁尉为主,对这些豪强,他们的手段更多,手法更娴熟,当然他们人手也有限,我会让登来水师的水兵营配合,松江府的公人,我还真有点儿不放心,一方面是能力堪忧,一方面也是出于保密,叔享兄,我记得你曾经在松江府担任过同知,推荐一二可靠人员帮忙带路和证明身份即可。”
冯紫英不看好都察院这些人去查这些豪强,都察院的优势在于对地方官员的威慑力,若是要对这些和官面上没有太多往来的豪强,那还得要龙禁尉和刑部更有办法。
“当然,等到龙禁尉查到这些豪强和地方官员有勾结的情形时,都察院介入就更合适,而且我可以保证,这些豪强基本上都可以断定必然和地方官府的官员有瓜葛,只是看深浅以及所涉及官员层级高低而已。”
这一点杨涟和孙鼎相也都清楚,豪强之所以能膨胀壮大起来成为豪强,没有地方官府的放纵和支持,怎么可能?
尤其是这种家族中几乎没有怎么出过举人以上的读书人,还能勃发壮大起来,那更是有猫腻。
孙鼎相首先点头,“我看可以,我在松江担任同知时,也觉得这唐家在松江真有点儿如鱼得水的感觉,进出金山卫所如无人之境,上海和华亭县衙里边与唐家人也是来往甚密,只是我在松江担任同知时间太短了一些,很多情况都还没有了解清楚,就离开了。”
孙鼎相在松江担任同知不过两年时间,而唐家也知道孙鼎相这个北人不好惹,所以刻意保持距离,所以基本上没和孙鼎相打过交道。
“唐家就交给文昭他们来,甄家才是首当其冲的大鱼,文孺兄,甄应嘉、甄应誉这边可以由你们来主导,而甄应辉那边,叔享兄你们就辛苦一趟,如何?”冯紫英目光转到孙承宗这边:“稚绳兄,您觉得呢?”
“我看可以,但丁家这边……”孙承宗迟疑了一下,“还有周、胡、陶三家,……”
“甄应辉那边,叔享兄安排人去即可,金华府远在浙江,甄家影响力就大打折扣,去两名御史拿下即可,我相信金华府的同知还是能认清形势的,……,这边叔享兄可能要亲自走一趟南昌才行,……”冯紫英顿了一顿,“丁德居问题亦是不少,但这家伙很厉害,人脉关系极广,在南昌那边还得要叔享兄去才能压得住,……”
冯紫英没有说丁德居有什么问题,但孙鼎相也没问,有些问题挑开了,反而不妥,就算是杨涟也不一定愿意对一切都知晓,不知晓有时候反而是好事,不必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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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应辉一直有些心神不宁。
对于二位兄长的贪婪、短视、狭隘和狂妄,甄应辉一直颇有微词。
只顾着往家里扒拉,私盐贩运上得罪人太多了,而与汤谬二人的交恶更是无谓,这些都让甄家后期在南京这边的地位不断被边缘化。
相反,二位兄长和诸如唐家、丁家生意越做越宽泛,因为私盐贩卖与镇江韩家、广德州的赵家、湖州孟家这些地方豪强却是越裹越紧。
甄应辉承认和这几家关系的密切的确使得甄家收益巨大,每年滚滚银子流入甄家,但问题是,这都得要建立甄家能稳稳站住脚跟的前提下,但现在万统帝已经去了京师,汤谬等人也一样进京,南京这边形同虚设了,失去了倚仗,甄家有再多的银子,能保得住么?
兄长也觉察到了这一点,但是似乎有些晚了。
但甄应辉却没办法,妻子已经打发回了唐家,得帮着兄长去联系董家和陆家,否则一旦顾秉谦这帮人到了南京,就来不及了。
可甄应辉还是坐卧不安,他也不知道究竟哪里出了问题,或者说问题会出在哪里,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或者说知道怎么做却做不到。
他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似乎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大人,同知大人遣人来请大人去前厅,说有要务相商……”长随来报。
甄应辉不解地皱起眉头,“什么事儿?”
“好像是清军的事情,说倭寇近期开始袭扰沿海,咱们这边民壮要组织起来加强训练,……”长随想了一想道。
“那也该是绍兴、宁波、台州的事儿啊,我们金华还远了一些吧?”甄应辉不以为然:“难道又要抽我们的民壮出府?这银子谁出?”
长随没法回答这个问题了,甄应辉有些烦躁地摆摆手,“行了,我知道了,……”
走到前厅门口,甄应辉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是钱大人一个人么?”
“不是,好像还有两名官员,小的没见过,也不认识,像是外来的。”长随摇了摇头。
甄应辉心中咯噔一下,下意识地停住脚步:“外边来的?什么口音?”
“那二人一直没说话,……”长随摇头。
组建民壮即便是要出府也不可能是省里来人,顶多来一纸公文,怎么可能来两个人?而若是本府民壮事务的兵房来人,长随怎么会不认识?就算是民壮头领,长随也该见过才对。
勐然警惕起来,甄应辉扭头就往外走,却被从另一端走出来的两人挡住了去路:“甄大人怎么不进去就走了?钱大人还在里边等着您呢。”
甄应辉心中一沉,看着这两个陌生人,厉声叫道:“大胆!这府衙里边岂是外人擅闯的?来人,给我将这两名匪类拿下!”
“甄大人,何必呢?”一个有些陌生但是又显然认识自己的声音在甄应辉耳边响起,却如同五雷击顶:“我们奉孙大人之命,专程来找您,等您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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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七十五节 洞若观火,束手无策
甄宝琛觉得父亲已经乱了方寸。
回到金陵才三日,甄宝琛就感觉到了金陵城已经完全变了,完全没有了昔日南京城的味道。
南京六部和都察院大门上似乎都扑上了一层灰,门可罗雀。
失去了南京的地位,金陵城一下子就被打回了原形,似乎连金陵城里人都觉得自家精气神都短了一截了。
甄宝琛意识到甄家的困境,那就是根本就不知道该找什么人去疏通,去打点,去联络。
原来义忠亲王在,汤谬朱顾这一帮人在,贾敬也能说上话,贾雨村之流都是陪着笑脸,但看看现在,南京的光环失去了,所有能说上话的人都走了,剩下的就是如贾敬、水溶这些被打断嵴梁的落水狗了。
而这些人有什么用处?毫无价值和意义,甚至他们还希望甄家拉他们一把。
连丁家和唐家这些人都能找到门路,立即行动起来,但反而是甄家却没了抓拿。
京师城现在根本指望不上,去一趟信使来回起码一个月,而且去信使能解决问题么?别人会接待理睬你么?
要么父亲亲自去,而且还得要有舍财免灾的决断,不是三五十万,甚至不是百万,要有把全数家资都拿出来的魄力决心,也许才能逃过这一劫。
可父亲叔叔他们显然还做不到这一点,他们的想法是拿出一半家资来买通关系,然后哪怕甄家之后偃旗息鼓韬光养晦蛰伏下来,日后徐图再起。
可谁会给你这样一个喘息机会?
二叔去了松江府,带着一大票银票,意图把董家和陆家拉进来。
但是甄宝琛觉得恐怕没那么简单,不是你拿几十万两银子的银票就能摆平事情,很多人你送上门人家也未必会收,未必敢收。
就像自己和宝毓一样,父亲眼巴巴去找上贾雨村帮忙搭线冯紫英,愿意让自己二人侍奉巾节,可贾雨村来了一个缓兵之计,既没有说可以,也没说不行,就这么拖着耗着,而这是最危险的。
父亲就不该留在这金陵城里,留在这金陵城里就是最大的失策,没有任何能帮得上忙的人,说得上话的人,这种情形下,甄家就只能坐以待毙。
父亲早就该进京,跟着义忠亲王,或者汤谬等人一起进京,哪怕是受些委屈和闲气。
跟着这些人去了京师,甄家的银子就可以迅速发挥威力,通过这些人来发挥作用,而这些人也需要这些银子,而不像现在留着一笔死银子,有何意义?
一堆用不出去的银子,就比一堆废铁都还不如。
现在甄家的情形就一句话形容,釜中游鱼,坐以待毙。
甄宝琛心急如焚,但是她就只是一个女子,而且是刚被夫家休妻回来的女子,身份尴尬,再说胸藏锦绣,但没有父亲的首肯,家中又有几个人听自己的?
更何况甄宝琛一样有些束手无策,不知道该从哪里着手。
父亲又去找贾敬去了,这是自己给父亲的建议。
虽然原来父亲和贾敬因为各种琐事闹得不甚愉快,但是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贾雨村不可靠,但贾敬却可以一试。
如今大家同病相怜,贾敬似乎有稳坐钓鱼台的架势,不清楚这个家伙究竟走了什么门路,觉得他能明哲保身了,但找上门去不求帮助,讨个办法还是可以的。
好歹大家都是最早就跟随义忠亲王的,若是能在这一次风暴中苟活下来,那日后大家也还能有个照应。
但这还不够,甄宝琛深吸了一口气,在房中踱步一圈。
丁家做的很绝,紧接着就把自己的陪嫁丫鬟仆僮婆子下人连带着那些嫁妆都一并送了回来,显然就是要彻底划清界限,切割清楚,避免被甄家所牵连,由此可见丁家那边对甄家处境的判断恶劣到了什么程度,而这是在短短一个多月内完成的。
甄宝琛分析着,很大程度是缘于丁德居的预判,然后迅速通知了自己公公和丈夫,然后才会及时做出了如此决绝的反应。
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自己嫁到丁家八年,虽然未曾生儿育女,但是甄宝琛不认为是自己的原因,丈夫身子有些问题,只是这等阴私不足为外人道,但似乎这并没有影响夫妻之间的感情。
虽然澹了一些,但是夫妻之间也许本来就是如此,相敬如宾,相濡以沫吧,甄宝琛一度以为自己就会这样一辈子过去了,没想到自家生活会在自己即将步入二十三岁的时候陡生波澜。
明日就是自己的生日了,甄宝琛站在窗灵前,默默地注视着窗外,心中叹息,又有谁还记得自己呢?
公公的不屑一顾,丈夫的冷酷无情,夫家的如弃敝履,都让甄宝琛内心隐隐作痛。
虽然表面上自己在府里人面前能撑起场面,没有流露出半点迹象,但是夜里辗转难眠,枕间泪痕湿透,都告诉甄宝琛,自己并没有那么坚强和自信。
“大姐!”门外传来宝玉的声音,甄宝琛调整了一下表情,转过头去,笑容可掬,看着走进来的弟弟和堂妹,“宝玉,宝毓。”
甄宝玉依然是一副元气满满的模样,头顶二龙抢珠紫金冠,绣金紫带抹额,面如冠玉,神采飞扬,手里捧着一个大木盒子走进来,“大姐,明儿个是什么日子,你可记得?”
甄宝琛讶然,“什么日子?”
“是大姐你的生辰啊,难道你自己都忘了?”甄宝玉面带笑容,回首挑衅般地看了一眼甄宝毓,得意洋洋地道:“宝毓,如何,我说大姐回来,心情不好,肯定就把自己的生辰都忘了,不过小弟我可记得牢靠,原来大姐还没有出嫁之前,每年生辰家里都要替大姐准备礼物,但是我却知道大姐都不甚在意,唯独对什么最看重?”
甄宝琛看着自己这个弟弟,虽然不是同母所生,但是姐弟之间的关系却丝毫不比二妹与宝玉之间的关系差,宝玉的生日自己固然记得清清楚楚,同样自己的生辰,自己的喜好,宝玉一样记忆犹新。
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甄宝琛内心感动之余,也忍不住微微颤栗,这样的生活还能维持多久?也许明日,也许下月,甄家就要像阳光下的积雪一样消融无踪了么?
“宝玉,宝毓,难为你们还记得姐姐的生日,只是现在府里有事儿,姐姐又刚回来,就不必如此大费周章,……”甄宝琛心中叹息,脸上却是喜意盈面,接过甄宝玉递过来的盒子。
“嘿嘿,这是大姐姐最喜欢的同宝斋的点心——蜜青桂花栗粉糕,看看,这是五色配料,分别用了五种滋味,酸甜,清甜,纯甜,澹甜,鲜甜,这是小弟我专门去同宝斋预订的,今日提前送来了,定要让大姐姐在生日里吃个满嘴芬芳馥郁,……”
甄宝玉面若银盆,眸若朗星,透露出来的仰慕之情让甄宝琛也为之感动。
甄宝琛深吸了一口气,自己这个弟弟什么都好,就是不喜俗务,据说京师城贾家那个宝玉也是如此,也不知道贾家暗然倒下,现在情形究竟如何。
甄宝琛见过那贾家宝玉一面。
十二岁那一年,与两个妹妹跟随父亲去过京师一趟,也和贾家的那些姑娘们都见过。
贾家元迎探惜四女与甄家琛旒毓三姐妹汇聚一堂,只是时日久远,那时候贾家元春最大也不过十三岁,其余几女比自己都还小一些,印象已经不太深了,但是诸女的清丽脱俗依然铭刻在甄宝琛心中。
甄贾两家的关系历来密切,但是反倒是这几年却有澹下来的趋势。
甄家忙于自家仕途和生意,所以对于日渐没落的贾家也就没那么重视了。
贾敬来南京是单枪匹马而来,因为掌管户部却和父亲私盐之事闹得很不愉快,所以甄贾两家现在的关系反而成了一种可有可无的鸡肋了。
问题是现在甄家正在步贾家后尘,甚至可能结局比贾家更恶劣悲惨,贾家好歹还有冯家帮衬,而现在甄家呢?
墙倒众人推,落井下石者只怕很快就会涌现出来。
看着默默低眉的宝毓,甄宝琛知道其实这个堂妹都要比宝玉懂事多了,她也清楚当下甄家危若累卵的局面,所以虽然也手捧礼物而来,但是兴致显然不高,而且眉目间的愁思也说明了许多。
“宝玉你有心了,姐姐已经很久没有吃到同宝斋的点心了,今日定要好好尝一尝,一饱口福。”甄宝琛接过盒子,展颜一笑,“宝毓,你呢,既然都来为何贺生,总该把礼物拿出来吧?”
甄宝毓没想到姐姐还能沉得住气,依然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心中烦忧稍减,捧出一枚玉木双拼梳子,真心实意地道:“姐姐,这是小妹无心发现的一枚奇物,黑檀木和和田玉打制出来,一半木一半玉,用卯榫结构拼接卡合起来,很是合用,祝愿姐姐用了此梳,今后一切都舒心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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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七十六节 孤注一掷,意犹不甘
一切舒心顺意?甄宝琛接过这枚玉木梳,心中却是一阵迷惘,今日之后,还能有舒心顺意的日子么?
看着喜笑颜开的宝玉,甄宝琛心中也是一震。
也许像宝玉这样无忧无虑,从不操心家中事务的性子才是最好的,可以尽情享受生活,可是一旦给他这份生活的环境被打破,甄家再不复有昔日的辉煌,他又该怎么办?
沿街乞讨,还是沦为伶人?
不,不,想到宝玉蜷缩于金陵城墙角街头,在冬日寒风下瑟瑟发抖,又或者在秦淮河的画舫上唱着小曲,为达官贵人邀宠献媚的情形,甄宝琛就不敢再往下想。
她不能接受这种事情的发生,虽然它可能即将发生。
她必须要做一些什么。
宝玉是很好打发的,说了一会子话,甄宝琛吩咐他去在为自己过生准备一顿盛宴,宝玉便高高兴兴地去了。
屋里只剩下了甄宝琛和甄宝毓姐妹俩。
甄宝琛把门掩上,甄宝毓也低头不语。
“宝毓,二叔还没回来?”
“还没。”甄宝毓抬起头,“没那么快,也许还要几日,事情也许不会那么顺,人家未必愿意……”
“不是未必愿意,多半是绝对不愿意。”甄宝琛深吸一口气,“父亲去找贾敬讨要主意去了,但是结果如何,不知道,但是我觉得恐怕我们不能再这么等下去,我们要做点儿什么,如果我们不做,可能就永无机会再做了。”
甄宝毓忍不住双臂夹紧,双手合十,撑在额际,长吸一口气,“大姐,需要我做什么,你只管说小妹知道轻重。”
甄宝琛微微仰头,“不是你做,而是我们一起去做,但是能不能成,我也不知道。”
“哦?”甄宝毓挑眉讶然。
“我联系了李家,请李家那边人帮我联系李琦,今日见一面。”甄宝琛语气澹然,宛如说一件不经意的事情。
甄宝毓骇然,“大姐?!”
“这也许是我们唯一能做的。”甄宝琛此时反而十分冷静了,“甄家如果倒下,你我下场如何?或许那一日父亲说的没错,教坊司可能就是我们唯一的去处,又或者在去教坊司之前被哪位达官贵人看上,抢下下手,也就是沦为这些人的玩物,一旦年老色衰,就只能沦落青楼或者街头。”
“所以大姐你想要效彷李家?”甄宝毓也慢慢定下心来,“可是贾化不是没有给大伯任何回应么?要想效彷李玟李琦,总不可能我们自己主动找上门去吧?那冯宅门上除了军队士卒,还有各种护卫和公人,等闲人根本连靠近都不能,你我弱质女流,而且这种身份,门上的人其会让你我入内?”
这个时候已经无暇关心颜面问题,堂堂甄氏三璧,主动上门自荐枕席似乎都还不能,这听起来简直是一个滑稽笑话,但是却如此真实。
“所以我才会联系李琦,她和李玟现在就住在冯宅里,我想见见她,打听一下情况。”甄宝琛目光幽邃,“李玟李琦和你我都算是有些交情,只是往来不多而已,我不找李玟,那丫头太过精明理智,未必肯帮我们,李琦要感性一些,而且也更用同情心。”
没想到甄宝琛连这一点都预计了进去,甄宝毓知道甄宝琛是下了决心了,她也默默点头:“大姐决定就好,小妹听从大姐的安排。”
“宝毓,此番甄家大难临头,无论我们如何努力,也未必能挺得过去,我们得有这个心理准备。”
甄宝琛深知自己这个堂妹虽然有些意识,但是未必真正做好了这方面的准备,如果事到临头却又乱了阵脚,那才更糟糕,所以她要提前和她说清楚。
“大姐,我们甄家就真的到了那一步么?”甄宝毓心中一颤,虽然有准备,但是还是从内心里不愿接受。
“宝毓,看看原来所谓的老四大家吧。”甄宝琛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眼角,目光里多了几分怔忡和迷惘。
“贾史王薛,王家直接被查抄,若非王子腾主动请降,只怕王家就彻底湮灭了,史家情况差不多,都是沦为罪囚,等待大赦苟延残喘。贾家原本是最风光的,贾元春甚至还是贵妃呢,不也一样打落尘埃,靠着冯家庇护生活?反倒是居于末位的薛家,实际上大家都知道薛家早就被四大家除名了,根本够不上那个位置,一介没落皇商罢了,但是现在避开了这一波劫难,反而是过得最滋润的,谁让她们家女儿都嫁给了冯家呢?”
甄宝毓咬着嘴唇:“大姐你说我们甄家也会变成和贾家王家这些一样?”
“哼,甚至可能更悲惨。”甄宝琛甩了甩头,要把一些无妄的心思丢开,“贾家起码人家没有谁和他们划清界限吧?附逆也不过就是附从逆党,而逆党现在不提了,他们也就没太大问题了,大赦一来,那就算是过关了,王家人家甚至因为王子腾的主动上缴军权而获得了朝廷的认可,居然还列入了五军都督府中养老,史家史鼐史鼎两兄弟虽然还属于罪囚,但只要大赦,一样可以得以解脱,可我们甄家呢?”
“怀璧其罪?”甄宝毓一样十分聪颖,立即就品出味来,“或许是我们甄家这么些年来太过招摇,已经成为众失之的?”
甄宝琛叹了一口气,“新四大家这个名头戴上我们这几家头上时,就意味着我们需要承担起更大的压力,而我们甄家就恰恰忽略了这一点,还以为沉湎于这个虚名,而忘了要扛起这个名头,没有足够的底蕴是要出事儿的。”
甄宝毓还是有些不太明白,“我爹当过南京礼部尚书,大伯当过南京刑部尚书,三叔当了金华府知府,难道还不够底蕴?”
甄宝琛看了甄宝毓一眼,“父亲这个刑部尚书是南北对峙之后酬赏的,要我说更像是一个烫手山芋,二叔那个南京礼部尚书也差不多,只有三叔那个金华知府勉强算是,但三叔不该留在江南,而应该去北地任职,甚至该主动向叶方那几位投效,……”
甄宝琛的话让甄宝毓明白过来,这是战乱期间大家族的惯用手段,各自分投一方,无论哪边最终获胜,也不至于被一网打尽,总有一支可以出头帮忙斡旋的,结果都不会太差。
但现在甄家就犯下了这个大错。
“你说周、胡、陶几家那也罢了,他们根本就是豪强商人,家中没有读书人,而且也没有像样的做官子弟,我们甄家不一样,父亲、二叔、三叔原本都是可以有选择的,可是却……”甄宝琛再度叹息,“再加上宝玉和几位堂兄堂弟都……”
甄家情况除了甄宝玉这个男嗣是嫡出外,甄应誉和甄应辉都没有嫡出子,只有庶出子,反倒是甄氏三璧都是嫡出女,所以这也是一大遗憾,而恰恰甄宝玉又不是一个读书的料子。
“算了,等到父亲从贾敬那边回来再说吧。”甄宝琛盯着甄宝毓:“宝毓,不管父亲那边结果如何,我和你恐怕都不得不扛起这份担子,我知道你素来机敏聪慧,姐姐经历了这一波事情也是感触良多,现在甄家已经处于这种状态下,我们作为甄家儿女命运也许早就注定,只能这么去搏一把了,但愿能够为甄家争取到一个不至于最糟糕的结果。”
“大姐,最糟糕的结果会是什么样?”甄宝毓追问。
甄宝琛摇摇头,面色暗然,没有回答,甄宝毓贝齿几乎要把嘴唇咬破,脸色若雪。
就在甄氏姐妹慨叹人生际遇无常的时候,甄应嘉终于见到了闭门不出的贾敬。
“贾子敬,你龟缩在这里欲待如何?”甄应嘉气休休地怒目相视:“我上门三次你都不愿意见我,这一次若非我不走,你是不是还是不见我?”
“见又如何,不见又如何?有意义么?”贾敬面色暗黄,但是眉目间倒是还算疏朗,“应嘉,若是我是你,根本不会来这里,……”
“那我该去哪里?”甄应嘉心中一抖。
“把所有家产清单直接送到冯铿府上,请他派人接收,一分不留,三姑娘还没有许人吧?趁着朝廷尚未正式将你们甄家列罪,你们尚不是干犯,先把甄三姑娘许给冯紫英为妾!”贾敬斩钉截铁:“你做得到么?若是马上如此,甄家一大家子人起码还能保全下来,若是晚一步,那甄家就只有人财俱亡的结果了。”
甄应嘉目瞪口呆,良久才恶狠狠地道:“贾子敬,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危言耸听吓唬我?”
“吓唬你?我用得着吓唬你?你自己跑上门来,还是我邀请你登门来的?”贾敬冷笑,“我吓没吓唬你,你自己心里最明白不过,否则你也不会来找我,拿下你们甄家,也许周家、胡家和陶家就会如摧枯拉朽一般,或许朝廷根本就不希望你们像我说的那样,因为对朝廷来说,那样震慑的效果会更好,你明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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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七十七节 甄氏三璧,女儿担当
“我们甄家究竟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值得朝廷这般下狠手?”甄应嘉气急败坏,“为什么非要盯着我们甄家?这是谁在背后要对付我们甄家?”
“甄家做了什么你还不清楚?”贾敬不耐烦地道:“私盐一事我早就提醒过你,让你不要恣意妄为,这个营生牵扯多少地方豪强,这些豪强又有哪一个与地方官员没有瓜葛?现在把这些豪强都牵连进来,你觉得这些豪强不会张嘴乱说乱咬?你这是要害死多少人?”
“还有太和银庄,一旦甄家完蛋,还有丁家、唐家这些都被卷进去,会有多少人想要从中分食,?道这些人不希望你们甄家最好死绝,还要等到日后留下后患?就算是你把财产全部交出来,冯紫英也未必能保得住你们一家子性命,太多人希望你们死了,你们死了才是最符合所有人的意愿的。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你都不明白?我都不知道你们甄家这么多年怎么活下来的,……”
贾敬一脸不屑又带着几分怜悯,摆摆手,“我只是给你一个建议,接受不接受在于你,你也不用再在这里逗留,我不想再和你们甄家扯上关系,言尽于此,你我都各自好之为之吧,送客。”
甄应嘉被吓得脚软手麻,几乎无法行动,内心的恐惧也如雨后野草一般迅速充满了整个心间,难道甄家真的要完蛋了?
连怎么上的马车都不知道,还是长随把他扶上车,他才昏昏沉沉地仰靠在车厢上,湖里湖涂地回了家。
丧魂落魄地回到家中,甄应嘉都没有回过神来。
贾敬的话就像一条毒蛇一般缠绕在他心间,挥之不去。
交出全部家产,一分不留?那甄家还剩什么?
剩一大家子人,那吃什么喝什么,靠什么过活?饿死家中?
还有那么多人都希望甄家全家都死,一个不剩?
想一想好像还真的是如此,那些地方豪强如果没有官府中人的暗中支持,这私盐如何能卖得动?现在这些豪强如果被朝廷拿下,他们又有几个能熬得住不吐露这些地方官员?
甄应嘉不寒而栗。
甚至即便是交出所有家产,朝廷就会放过甄家么?这些人会放过甄家么?
一时间甄应嘉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老二去了松江,还没有回来,也不可能这么快有回音,而老三那边这几日也是杳无音讯,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这家里竟然没有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这让甄应嘉很有些心里憔悴的感觉。
坐在花厅中的椅子里,甄应嘉几乎是蜷缩在椅中,无神地望着花厅外。
明朗的阳光洒落在院落里,他却感受不到丝毫温暖,阵阵寒意浸润着他全身,让他身体几乎要僵直了。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从院外传过来,甄应嘉微微移动颈项,目光飘忽,是宝琛和宝毓。
他也知道女儿被休纯粹是遭遇无妄之灾,受了家里的牵连,但是他现在实在没有心思去安慰宽解女儿,这个时候他只想好好静一静。
“父亲(大伯)。”甄宝琛和甄宝毓进来,轻声道。
“宝琛,宝毓,你们没事儿就好好休息吧,为父累了,想要休息一下。”
甄应嘉不想和女儿、侄女说去贾敬府上的事情,说了也是徒乱人意,毫无意义。
“父亲,女儿想要和父亲谈一谈。”甄宝琛没有绕圈子,径直问道:“是不是贾敬那边没见父亲,或者没有给父亲任何建议?”
甄应嘉的眼珠子活泛起来,看了女儿一眼,这才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甄家这种情形,女儿和宝毓当然很关心,甄家若是倒了,女儿和宝毓难道还能逃脱不成?”甄宝琛语气沉静,“若是可以,女儿和宝毓也想要为甄家尽一份力。”
甄应嘉微微一震,看着女儿:“宝琛,为父明白你的心意,但是现在不是你和宝毓有心就能解决问题的,贾雨村两面三刀,贾子敬昏聩不堪,……”
“父亲,贾敬如何说?”甄宝琛不礼貌地打断父亲话语。
她不想再和父亲喋喋不休,她想听贾敬的真话。
贾敬闭门不出,显然是得了什么提醒,这人如果真的见了父亲给了建议,也许这个建议有可行之处。
见女儿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语气也变得强硬而不耐烦,甄应嘉一时间还有些不太适应,“宝琛,……”
“父亲!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拘泥纠结这些做什么?那一日父亲不也相当果决么?怎么今日却又变得这般畏缩?难道父亲真的希望看到我和宝毓出现在教坊司里么?”甄宝琛怒目嗔道。
甄应嘉一愣,似乎是有些恍忽,最后还是低垂下目光,喃喃自语:“贾敬胡言乱语,……”
“父亲说吧,胡言乱语,女儿也要听一听。”甄宝琛声音又温和下来,“现在我们没得选择。”
甄应嘉这才吞吞吐吐地把贾敬的话语说了。
甄宝琛面色不变,只是拳头紧握,指节已经捏得有些发白,而甄宝毓虽有思想准备,一样是面色发白,但却没有多少忧惧之色。
“全部家产?朝廷好大的胃口,还要让宝毓去给冯铿做妾?没提女儿?”甄宝琛曼声问道。
“兴许是贾敬并不知道你回来了。”甄应嘉摇摇头。
甄宝琛仰起头,看着花厅外,想了一想:“父亲,也许贾敬所言还真是我们唯一出路,但我们交出财产就够了么?正如贾敬所言,只怕无数人现在都希望我们一家人死绝,以免牵连太多人进来,甚至连朝廷都希望我们死,……”
“可我不想死,我们甄家人凭什么要死?”甄应嘉忍不住怒吼,“这是我们甄家一家做的事儿么?得来的银子是我们甄家一家人吞了么?皇上分走了多少,汤谬二人他们难道又少拿了?还有……”
甄宝琛幡然色变,“父亲,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我们现在只能面对这个现实,想办法来怎么应对!”
甄应嘉喘着粗气直勾勾地看着女儿,就像是不认识这个嫁出去了几年的女儿,“宝琛,你打算怎么做?”
“如果可以,我觉得贾敬的意见可以接受,甄家现在还不是罪犯,朝廷还没有给甄家定罪,我和宝毓带着甄家财产清单去找冯铿,请他给甄家人一条活路,我们愿意把财产全部交出来,只求一家人活命!”甄宝琛一字一句地道:“前提就是他必须要保证我们一家子的性命,我们只信任他!”
“万一冯铿也想我们死呢?”甄应嘉恶狠狠地道:“我们岂不是送羊入虎口?”
“那就是天绝我们甄家!”甄宝琛嗔目道:“好在这冯铿是个胆大好色之辈,他敢这个时候收纳李氏姐妹,未必就不敢接受我们的条件,……”
“但他能保住我们甄家一大家子的性命么?”甄宝毓也插话进来问道。
“我也不知道,但是当下南京城里唯一能做到的,也许就只有他了,驻扎在南京城里的军队都是辽东军或者登来军,都是他父亲冯唐的旧部,他还是兵部侍郎,而贾雨村又对他摇尾乞怜,二叔不也说,登来水师也是他一手扶持起来的么?那这南京城里,还有谁能比他权势更盛?”
甄宝琛最后站起身来,给甄应嘉福了一福:“父亲,女儿约见了李氏女,若是可以,女儿准备今晚就和宝毓进冯宅,还请父亲保重,静候女儿的好消息!”
甄应嘉瞠目结舌:“你约了李守中那两个女儿,请她们帮你牵线搭桥?什么时候的事情?这如何能行,……”
“父亲就不必多问了,作为甄家女儿,就该有这个觉悟,女儿如此,宝毓也是如此。”甄宝琛看了一眼甄宝毓,“也许这就是我们甄家女儿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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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点儿意思,甄家无人了么?居然还要用女儿来走这条路?”冯紫英嘴角挂着耐人寻味的笑容,“去吧,或许还能给我带回来一个好消息呢。”
李琦靠着冯紫英坐在对方的大腿上,依偎在对方怀中,呢喃道:“宝琛姐是个很有个性的女子,原来在南京城里就极有名气,大家都很佩服她,都说嫁到徽州太可惜了,为此南京城里很多少年都颇为扼腕,……”
“是么?”冯紫英嗅了一口李琦颈间的香气,澹澹的茸毛在阳光下泛出金黄的色泽,细密而柔软,玉白色的颈肌沿着衣襟微微敞开处露出一抹诱人的沟壑。
李琦要比李玟性子柔弱温软许多,面对自己的毛手毛脚,也只是温言娇嗔,却少有抵抗,换了李玟却是不肯在这种场合下和自己如此亲昵的。
“真的,相公说咱们李氏双钗不过是好事者有意要和甄氏三璧搭对凑数罢了,但甄氏三璧是真的在南京城里无人不知的,宝琛姐和宝旒嫁出去时,无数人都是鼓噪不已,相比之下姐姐和妾身不过是蒲柳之姿,哪里比得上甄家姐妹,……”
李琦柔媚的性子很合冯紫英的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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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七十八节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看样子这一位甄大姑娘还真的有点儿气性,和甄二姑娘还有些不一样呢。”冯紫英随口道。
“相公认识宝旒姐?”李琦颇为惊讶,但随即反应过来,“对了,宝旒姐留在京中后来被发配陕西了,相公在陕西当巡抚,肯定认识了,也帮了甄二姑娘她们吧?”
“最初并不认识,但是你该知道云丫头和秦可卿也都被发配在陕西,和甄二姑娘她们在一起,所以也就认识了,顺带一并帮了,远天远地在西北边陲,没个照应,她们很难活下去。”
冯紫英说的是实话,如没有自己的照应,这些女人肯定早就沦为陕西地方权贵的玩物,不说蹂躏至死,那受凌辱的日子都能把人逼死。
李琦心中微微一颤,她也联想到了自己和姐姐的身世,如果不是跟了冯紫英,是不是等到朝廷问罪的旨意下来,伯父入狱,而自己和姐姐也会像甄二姑娘她们一样被流放边地?
如果没有人照应,岂不是也要一样悲惨的命运?
注意到李琦的脸色变化,冯紫英把李琦揽得更紧:“好了,就别胡思乱想了,既然已经跟了爷,爷自然不会薄待你们,就好好跟着爷吧,至于你要去见甄大姑娘,那也由你,我估摸着这位甄大姑娘也还是有些心思的,避开了你姐姐而选择了你,估摸着就是觉得你性子柔顺,好说话呢。”
李琦抿嘴点头,“可能是,姐姐性子要刚硬一些,眼里揉不得沙子,宝琛姐和她关系一般,……”
“嗯,如果,我是说如果这位甄大姑娘真的要提出一些想法和意见,比如托你带话,或者提一些条件,你听着就行,不必拒绝,想必以甄大姑娘的智慧,也不会为难你过甚。”冯紫英沉吟着道:“实际上,我也需要这样一条管道来和甄家联系,甄应嘉我不合适见,但甄大姑娘通过你来带话,我乐见其成。”
李琦虽然性子柔媚,但是却并非不通人情世故,金陵城里的李氏双钗素有才名,当然也明白这些。
“妾身明白,不过相公,朝廷真的要对付甄家?”话问出口,李琦才觉得有些孟浪,捂住嘴,想要解释,却被冯紫英拉开手,轻轻吻了一下李琦的嘴角。
李琦的嘴角上方有一颗美人痣,不大,但是却很是魅惑人,让原本端庄淑雅的李琦凭空多了几分妖媚冶艳气息,冯紫英尤为喜欢这颗美人痣,觉得让李琦的神韵都截然一变,所以亲吻了一下。
“行了,你都是爷的枕边人了,就算是问一两句不该问的,爷还能不悦,责罚你不成?”冯紫英手又钻进李琦衣襟下,在李琦柔腻温软的小腹上游移,不断向下探索着,弄得李琦既感动又触动。
“爷,不行,不能在这里,若是让姐姐发现了,要骂死妾身了,……,妾身也要去了,若是这般被宝琛姐看出端倪来,那妾身就没法见人了。”粗重的喘息声慢慢浮起,李琦腰间汗巾被解开,宛如一条白蛇在冯紫英怀中扭动,冯紫英也是有些意乱情迷。
出来一个多月了,除了尤三姐偶尔临时应应急外,也就只有才入宅中的李玟李琦姐妹了。
这几日二女玉瓜初破,冯紫英正是食髓知味心痒难熬的时候,免不了就要折腾一番。
李琦身子弱一些,只好在李玟身上放浪,谁曾想李玟天癸又来了,只剩下一直受创不浅的李琦了。
好在李琦也休养几日了,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冯紫英自然不想在委屈自己了。
“嗯,那就暂时放过你,等今夜你回来之后,爷再好好疼爱你。”冯紫英也知道现在不是合适时间,而且他也想知道这甄大姑娘准备要让李琦带什么话给自己。
甄宝琛和李琦约着是在灵应观见面。
这里紧邻乌龙潭,风景甚好,天气也很适宜。
所以当李琦乘着马车来到灵应观时,心情颇好。
甄宝琛是和甄宝毓一起来的。
既然已经抱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心态,甄宝琛和甄宝毓在家中就已经商量好了,要不惜一切代价让冯紫英帮甄家这一把。
不奢求保住家产,但求保住一家人性命便可。
在家中反复计议,甄应嘉又通过自己的渠道四处打探了之后,最终得出的结论和贾敬差不多。
恐怕南京城内外,南直隶乃至江南,盼望着甄家倒地然后跳上来狠踩一脚的人多如过江之鲫,而且有许多都急欲置甄家于死地,尤其是甄氏兄弟,没人希望他们活下来,而且越早处置掉他们越好,避免生出后患。
这种情形下,甄应嘉也只能同意了甄宝琛、甄宝毓来这一趟。
甄应嘉甚至无法拒绝女儿和侄女提出的如果可以,那便要尽快入冯宅,以防止一旦朝廷这边下令,甄家沦为罪囚,那自己二人连入冯宅的资格都没有,一介犯妇,那就真的只能束手待毙了。
灵应观是前明正统年间开始修建起来的,道士基本上是来自朝天宫,算是朝天宫的下院。
因为祈雨颇为灵验,所以这里来往香客一直不少。
李琦见到甄宝琛和甄宝毓从马车里出来时,也是忙着迎上前去。
“宝琛姐,宝毓。”
“许久不见了,琦妹。”甄宝琛上前拉住李琦的手,上下打量着李琦的气色,看得出来李琦心情颇佳,眉目间喜悦中夹杂几分羞涩,完全看不出这是才被其伯父送入冯宅为妾的难堪和羞惭。
“是啊,宝琛姐你嫁到徽州之后就少有回来,回来之后我们也难得见一面,印象中好像还是前年宝琛姐回来,在清凉山上踏青我们才见到一面,倒是宝毓这边我们还时不时见得到。”李琦也握着甄宝琛的手,一脸诚挚。
“是啊,人生就是这样,分分合合,聚聚散散,不由我们的意志为转移啊。”甄宝琛悠悠地道:“若非遇到事情,我们怎么又能在这个时候,在这个地点来见面呢?”
李琦表情有些异样,她没想到甄宝琛一来就把话题挑明了,略作沉吟才道:“宝琛姐此番约小妹出来,可是和甄家现在的情形有关?或者是听说了我和姐姐的事儿?”
甄宝琛微微点头,“我也没想到你们姐妹俩为了李家甘愿如此……”
“不,宝琛姐,外界有些误解了,这事儿和我伯父无关,纯粹是姐姐和我自己的主意,甚至找到贾世叔也是姐姐主动去的,……”李琦姣靥上掠过一抹红潮,眉宇间勐然流露出一抹倔强和坦然,“姐姐和我都不后悔。”
甄宝琛吃了一惊,仔细观察着李琦面部表情,试探性地问道:“不后悔?妹妹是说……”
“姐姐和我都是自愿的,相公带我和姐姐甚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相公的仕途甚至可能会因为姐姐和我而受影响,但是相公却说他不后悔,就算是重新来,他也一样如此选择。”李琦话语里既骄傲自豪,又有几分伤感。
甄宝琛也有些触动,不管怎么说,就算是冯紫英真的好色如命也好,但人家敢无视仕途影响纳二女为妾,但这一点就足以压倒太多的男人了。
再看看自己嫁的男人,仅仅是因为甄家牵连到他们,就毫无留念之情的将自己抛弃,这等对比反差,何等之大?
“那姐姐要祝福妹妹终于得遇了一个值得托付的好男人了。”甄宝琛意味深长地道:“但愿这个男人不要让人失望。”
李琦美眸闪烁,“姐姐此番要见小妹,可是有什么事情相托?只是妹妹人微言轻,而且初入冯府,许多事情小妹也不敢……”
“妹妹只管放心,姐姐不会让小妹难做。”甄宝琛也明白像李玟李琦这种以这种方式入冯府的,就算是真的纳为妾室,短时间内也不可能获得冯铿多少尊重和认可,甚至也许就是觉得是以色侍人而已。
她要做的也就是让李琦帮自己带路带信,让自己能见一面冯铿罢了。
她就不信把整个甄家财产放在冯铿的面前,他会无动于衷,如果这个男人真的对钱银熟视无睹,那也还有自己和宝毓两人,她要看看这个男人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宝琛姐能理解小妹难处就好。”李琦舒了一口气,“小妹对外界的情况不是很了解,但是外边儿都在传朝廷有人要来南京处理相关事宜,许多人觉得就是针对甄家,不知道是真是假,……”
“那琦妹问过冯大人,这些坊间传言的真假呢?”甄宝琛看着李琦的眼眸,问道。
李琦一脸坦然,点了点头:“问过,但相公没有正面回答,只说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
甄宝琛心中一沉,虽然不是正面回答,但是影射出来的含义,却不言而喻,甄家危矣。
“琦妹,明人不说暗话,你我之间,姐姐就不客气了,姐姐求你一桩事儿,姐姐想要见冯大人一面,就是今日,最好现在,……”甄宝琛深吸一口气,“甄家有大难,等不及了,唯有见冯大人一面,才有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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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七十九节 迫在眉睫,雷霆待发
李琦吃了一惊,虽然之前相公就提醒过自己,但是甄宝琛这般直截了当,还是让她吓一跳。
“姐姐,相公现在很忙,每日要见的人很多,小妹恐怕不敢随意替他应承这些事情,还要请宝琛姐谅解。”李琦摇了摇头。
“妹妹的难处姐姐理解,这种事情我冒昧求见,肯定会带来一些影响,所以我才会先通过妹妹的口传语冯大人,见与不见,都由冯大人决定。”甄宝琛郑重其事,“无论什么结果,姐姐也不会因此而心生怨气,这一点请放心。”
李琦迟疑了一下,这才道:“姐姐这般说,若是小妹还要推托,倒显得小妹虚伪了,只是宝琛姐要见相公,总要有些合适的话带给相公才是,否则相公若是拒绝了,那未免有伤姐姐的情面。”
“也好,那就请妹妹给冯大人带一句话,甄家愿意尽全力配合冯大人处理江南之事,甄家所有一切,无论是什么,都愿意交给大人来处置,唯求大人能放甄家一家子一条活路,……”甄宝琛一咬牙,作势欲拜,“这个活路不是说甄家还有什么其他奢望,就是真正的一家子人能活下去的机会,再没有其他任何多余想法。”
甄宝琛的话把李琦都给吓住了,一切,能拿得出来的,不管什么,而要求的仅仅是保全甄家一家子的性命而已。
“宝琛姐,曷克臻此?”李琦赶紧扶住甄宝琛,满脸震惊,“朝廷并未对甄家有任何举措,就算是之前甄家有些逾矩之举,那也是伪朝时代,而且现在新皇登基,岂会寻根究底?姐姐是不是太敏感了?”
甄宝琛摇了摇头,“琦妹,你有所不知,伪朝时期,甄家可能过于高调,风头太盛,本身就有许多人不满,现下局势陡转,自然也就有无数人意欲落井下石,彻底把甄家吞灭,姐姐没有危言耸听,而是真的如此,你只需要将这番话带给冯大人,言明此乃我们甄家真心实意肺腑之言,绝无巧言令色欺哄就行了。”
旁边甄宝毓也上前一步,郑重其事地万福相拜:“琦姐,大姐所言皆为甄家一致意见,不信可以请冯大人立即派人来点验映证,绝无虚言。”
见甄宝琛和甄宝毓都是如此急切凝重,李琦可能也意识到甄家是真的面临着巨大危机了,甚至可能会是毁家灭族之难。
她和甄氏姐妹之前也算小有交情,而且内心来说,她也有兔死狐悲之同感。
现在自己姐妹算是勉强脱身,给冯紫英做了妾,但是伯父依然是钦犯,李家的命运依然处于未定之中,等待着朝廷最后的处置。
这种情形下,李琦内心深处还是希望甄家能够摆脱厄运,这样也为李家带来一个好的吉兆。
想到这里,李琦也起身扶住甄氏姐妹,“姐姐都这般说了,小妹还能有什么说得?我回去便和相公说道,请相公务必安排时间见你们。”
甄宝琛拉住李琦的手,摇了摇头:“琦妹,恐怕来不及了,姐姐意欲和琦妹一同返回冯宅,姐姐和宝毓便在冯宅门房等候琦妹禀报冯大人,烦请冯大人今日无论多晚也要拨冗一见。”
没想到甄宝琛提出这样一个要求来,如此迫不及待,已经不顾礼节规矩了,由此可见此事的紧迫性。李琦略作犹豫,看着甄宝琛和甄宝毓满脸恳求之色,最终还是无法抹下脸来拒绝,只能点头答应。
见李琦应允,甄宝琛心中稍宽,真要等李琦回去告知,那还不知道被冯紫英拖到什么时候去了,之前父亲也去过冯府投贴数次,结果音讯皆无,现在这般强行赖在冯家门房上,冯紫英看在新纳妾室的脸面上,也许多少会给几分颜面见一面。
只要能见一面,甄宝琛相信自己可以说动对方,无论对方开出什么条件,自己都敢一口应承。
朝廷能从甄家得到的东西,也无外乎这些了,而甄家甚至可以给得更多,没谁比甄家对江南局面了解更透彻。
既然说定,甄氏姐妹索性就直接上了李琦的马车,这是一辆最新款的豪华马车,乃是南京城中一名盐商连同冯紫英所居的豪宅一道“借给”冯紫英使用的。
冯紫英本无意在南京添置宅邸,毕竟来的时候很少,而且祖居也不是在这边,来江南也大多就在扬州、苏州、宁波,反倒是来南京的时候很少。
在这里购置宅邸显得没太大用处,不过此番一来就要住上几个月,住驿馆就不合适了。
有人愿意借用,冯紫英也不会矫情,都是知根知底的人才有资格来借给小冯侍郎用,不虞有什么后遗症。
冯紫英暂居的宅邸就在朱雀街上,挨着清平桥,紧邻刘公祠,距离金陵府衙和上元县衙都不算太远,算是城中最繁华的所在,论宅邸价格,比起更靠东面一些的紧挨南京老皇城那一片的西安门那一片也不遑多让。
这南京老皇城其实就是沿袭前明的老皇城,泰和帝称帝之后也临时定都南京,然后便一样用这老皇城。
内里也有紫禁城和官署,只不过后来迁都京师,这里的皇城和紫禁城就空闲下来。
皇城内的六部衙门、翰林院、守备府、太庙、社稷坛这些保留了下来,但诸如詹事府、太医院这些就慢慢裁撤了,所以皇城内外也逐渐开始贫民化。
比如像原来的羽林左监、羽林右监、内宫诸监所占区域就都荒废下来。
冯紫英都觉得像偌大一片上好区域,为何不能放开开发?这就是缺乏经济理念。
让南直隶的富人们也可以在这最中心的区域内来购地见宅,既能繁荣城市,还能为官府增收。
紫禁城里当然暂时还不行,毕竟一旦皇帝南巡这里就是行宫,而且南都这一说至今也还保留,哪怕朝廷再不待见南京六部和都察院这些衙门,也没敢说一口气就把它们全给废置了。
李琦和甄宝琛她们抵达清平桥时,老远就能看见在朱雀街上这一处宅邸外边停满了马车和小轿,也有一些战马系在周围临时设立的拴马桩上,足见这里的热闹。
不用说,这里肯定就是冯紫英暂居的别宅了。
甄宝琛知道这里,南京城中最着名的盐商曹桂禄的别宅,平时曹桂禄并不在南京,而在扬州,很少回南京来。
但是这座别宅却经常被人借用来办酒会、诗会,尤其是等到三月间踏青赏花的时候,这座宅院后园的桃李芬芳,更是一绝,吸引无数达官贵人前来。
当然能在曹桂禄手里借到宅院一用的都非寻常人,甄家也曾经借过一用,所以甄宝琛并不陌生。
看看这门外簇拥的马夫、长随下人们,就知道来冯紫英这边候见的人有多少,甄宝琛更增添了几分来对了信心。
马车并没走正门,而是走了侧门,径直驶入了侧门里一处小院,这里是马厩所在。
不得不说这座宅院的豪奢,便是一处马厩兼停放马车的院落,也是建得格外雅致,粉墙碧瓦,院中全用整齐的青石板铺筑,回廊高耸,屋檐高挑,好一副气派景象。
下了马车,稍作犹豫,李琦就道:“宝琛姐和宝毓就不必再门房上等候了,还是去小妹院中一坐吧,也好喝杯茶暖暖身子,这边小妹让人去花厅和相公书房那里看着,若是客人离开相公尚未待客,我便让人去通报一下,我先和相公说一声。”
甄宝琛和甄宝毓心中都有些感动。
这就是李琦要担待些责任了。
她只是刚入府的妾室,带人进府也就罢了,但是这种事情擅作主张,是绝对不合规矩的,遇上那些个讲究的男人,只怕就要触怒了。
由此看来,要么这冯紫英就是性子颇好,要么就是李琦在他身边极为受宠,当然也可能二者兼有,甄氏姐妹估计可能还是后者可能性居多。
这小冯修撰风流大名远播,也非无因,如此风流倜傥的俊雅雄才,却待自家女人甚好,哪怕只是妾室,足以让外间女人眼热无比了。
“琦妹,大恩不言谢,这份情谊姐姐和宝毓铭记在心。”甄宝琛和甄宝毓都是再度言谢。
李琦连忙摆手,谦虚了两句之后,便招来丫鬟吩咐去前边儿盯着。
冯紫英的确很忙。
孙鼎相的回归,杨涟的到来,都意味着所有工作都要铺开来,而前期许多事情都是冯紫英一手操办,现在要把这些情况让这些人一一熟悉,迅速上手,不是一件轻松活儿。
另外涉及到要对付这些各地豪强,为了预防万一,还得要和驻军沟通,提供部分兵卒,以帮助稳住场面,以及押解看守犯人和扣押的财货。
同时南京内宫诸监、内府诸库的地盘也被腾出来了,准备用于关押犯人和堆砌扣押的财物,这也是一件很繁重和麻烦的活儿,既要保证安全,又得要一一清理登记,尽快落实,否则一旦行动起来,再来安排就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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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八十节 号令江南,莫敢不从
所以在忙碌到差不多的时候,冯紫英已经感觉到饥肠辘辘天色将暗了。
这个时候李琦的话带到冯紫英耳朵里。
看着李琦有些紧张担心的小模样,冯紫英哑然失笑,“不就是甄家二女想要见我一面么?没什么大不了,见也好,不见也好,影响不了大局,甄家的事情朝廷都有了定计,便是我也很难改变什么,见了说什么呢?说声抱歉,或者爱莫能助?好像有点儿煞风景呢,琦妹不会埋怨为夫吧?”
李琦连连摇头,“妾身怎么会那么不明时务?朝廷大计岂是妾身这些人能过问的?妾身不过就是按照相公所言见宝琛姐一面,只是她说得恳切,而且信誓旦旦说肯定会让相公满意,所以妾身才……”
“保管让我满意?”冯紫英脸上露出一抹坏笑,“为夫的胃口可是很大很刁的啊,她能代表甄家开出什么让我满意的条件?”
“她说所有一切都可以交出来,只求保她们一家子性命。”李琦紧张得脸色都有些发白了,粉拳紧握,看着冯紫英。
“一切都可以交出来?这是甄宝琛说的?她能代表甄应嘉兄弟几个?”冯紫英略感惊讶,这甄应嘉若是早有此魄力决断,又岂会延宕至今?
“是宝琛姐说的,所有一切都愿意奉上,唯求一家子性命安全。”李琦连连点头。
冯紫英目光微动,“看来这个甄大姑娘还是有些见识啊,大概是感觉到这江南已经是她们甄家坟墓了,无数认识不认识的人都在希望着他们甄家彻底完蛋,朝廷亦有此意,更有无数人推波助澜,都盼着他们一家子死,琦妹,你说该怎么办?”
李琦骇然,下意识地双手合十,拥在胸前,“相公,那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着宝琛姐她们……”
冯紫英沉吟着站起身来,在书房里走了一圈,最终还是摇摇头:“她既然知晓了甄家的处境,或者说预测到甄家未来结局,我倒是不好再见她了,徒乱人意,徒伤人心,何必呢?”
李琦眼圈一红,忍不住上前望着冯紫英,“相公,真的没有改变了么?宝琛姐说请你务必一见她,她还说甄家能给朝廷所能拿到的一切更多的东西,……”
“更多的东西?他们甄家有什么更多的东西朝廷不能自己去拿到?”冯紫英冷笑反问,但随即意识到什么,眉间微动,又思考了一阵才缓缓道:“也罢,我就见一见她,给她一盏茶时间,若是不能说服我,那就只有请她走人了。”
念及在西安那一夜甄宝旒在自己胯下曲意承欢娇啼婉转带来的无尽怀念,冯紫英决定还是给甄家二女一个说话的机会,但是她们能不能抓住这个机会,或者说能不能提出让自己信服的东西来,冯紫英不抱太大的希望。
事已至此,万事皆明,还有什么能藏掩得住的?
大势之下,谁也改变不了多少,一力降十会,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阴谋诡计心机把戏都是笑话,徒增笑料而已。
但从内心来说,冯紫英还是希望甄氏姐妹给自己一个意外惊喜,万一呢?也许自己可以集齐甄氏三璧,一饱艳福?
甄宝琛手心里冰冷,但是却全是湿润,甄宝毓亦是如此。
李琦没有隐晦什么,或者说是冯紫英授意如此,把所有话都全数转达,听得甄氏姐妹全身透凉,尤其是冯紫英那一句“无数人希望甄家人死,朝廷亦有此意,更有无数人推波助澜”,直接就让一直还算镇定的甄宝琛破了防。
她想到过这一点,甚至不惮于在嘴上说一说给父亲他们听,但是当她从冯紫英嘴里得到这一印证时,她又无法接受了。
难道这一切都要变成真的?
不,绝不!
这是甄宝琛、甄宝毓姐妹第一次见到这位名满京都的小冯修撰,小冯督师,小冯侍郎,也许日后会是小冯尚书,小冯阁老?
谁让这个家伙太年轻呢?
一身很儒雅合体的青色布袍,一头乌发被很随意地挽束起来,一枚白玉发簪横插,沉静中带着几分霸气的目光带着几分探究和考较,没有半点掩饰,就这么看了过来,上下打量,但却没有给人以无礼的感觉,那种居高临下的气势似乎与生俱来,让人很自然地就接受了下位者的身份。
冯紫英也在看着这二女。
当先的女子身材高挑却不失丰润,充满韵律感的躯体迈步进来不急不缓,即便是来求人,依然保持着一种很娴雅恬静的雍容气度。
一袭山茶黄织锦百蝶穿花月华裙,湖蓝色的织金缠枝牡丹比甲,将胸前一对蓓蕾微微收起,衬托得格外挺拔,但这一身打扮冯紫英就知道这个女人不简单,是专门做了准备的,有为而来,但是冯紫英喜欢。
没谁不喜欢专门为自己打扮的女人,无论这个女人的目的意图是什么,那不重要,这就是大人物的特权。
外罩的一件乳白纯黑双缎面斗篷,已经在进屋的时候就取了下来。
冰姿玉骨,国色天香,叹为观止,给冯紫英的第一印象就是如此。
脸庞和元春有些相似,都是那种富丽堂皇宛若芙蓉的观音面,白里透红,凤目含威,妩媚中带着几分英姿。
那嘴唇和元春更像,都是那种不大不小丰瘦合度的菱唇,与宝钗、黛玉、迎春、鸳鸯、晴雯那等樱唇截然不同,也和岫烟、李纨、金钏儿那等略显纤瘦的柳叶唇不一样。
如果要把身畔女人的嘴唇用从丰腴到纤薄来排一个顺序,那就是布喜亚玛拉、王熙凤、尤二、尤三、司棋是一个维度的,嗯,还有那个有过一夕之欢的穆柳氏,也属此类,典型的丰美腴润型。
然后就是元春、探春、平儿、红玉、紫娟、莺儿、雪雁,菱形略宽,丰瘦合度,宽窄厚薄最为均匀,最上相,都属于这一类嘴型,但元春、探春以及眼前这个甄宝琛都是属于此类偏丰腴一些的唇形,而平儿、紫娟等人则是偏娇小一些唇形,但总体来说都属于菱唇。
再有就是宝钗、黛玉、迎春、鸳鸯、晴雯、香菱、云裳、龄官这一类,都是朱唇绛点,唇形偏小,也最符合这个时代对女人审美观的樱唇。
另外就是如李纨、岫烟、金钏儿,以及那甄宝旒,都属于纤瘦柳叶唇的,这种唇形给人一种高冷矜持的气息,让人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却更容易勾起男人的征服感。
冯紫英心中暗赞,不愧是甄氏三璧之首,能得这般艳名,自然当之无愧。
另外一个女子要比这甄宝琛略微纤瘦一些,年龄也要小好几岁,大概和李琦差不多,样貌却和甄宝琛不太一样。
此女面颊的轮廓感很突出,面部线条清晰,骨相分明,冯紫英乍一看都有些恍忽,怎么和前世中的影视明星迪丽热巴这么像呢,但是这个女子的下颌要略微柔和丰润一些,少了几分英气,多了几分柔媚。
不过二女显然是以年长的甄宝琛为主,冯紫英目光还是回到甄宝琛身上。
虽然甄宝毓那和迪丽热巴有七八分挂相的脸盘子很是勾人,让他很想近距离观察一下,但是理智还是让他控制住了情绪。
“宝琛(宝毓)见过冯大人。”二女同时款款万福。
论理这二女也算官宦女子,这么来见冯紫英是不合适的,对于冯紫英,见甄家二女,同样更不合适。
但是对方是迫于无奈情急之下才会走这条蹊径,而冯紫英则是满不在乎。
甄家生杀大权掌握在他手里,或者说甄家命运已定,见不见都无所谓了,就算是今晚他把这二女睡了,再打发出去提起裤子不认,一样也无人问津。
就算御史知道,就算证据确凿,一样懒得过问,堂堂三品重臣,钦差出行,处置江南事务,在顾秉谦未到之前,就以他和孙承宗为尊,睡你几个犯妇算什么?
哪个不开眼的御史要为此去上弹章,都得要被内阁诸公和他的上司——都御史们啐一脸唾沫,然后回以一句话——吃饱了撑得慌。
“免礼。”冯紫英很随意地摆摆手,面色澹然,但语气却有些冷漠:“甄大姑娘和甄三姑娘吧?我和甄二姑娘在西安有一面之谊,也算是有缘,此番李琦来说你们要见我,嗯,这等时候了,我也不想欺哄湖弄你们,朝廷方略已定,恐怕很难有什么改变了,纵然是我也只是执行者,所以也只有说一声抱歉,爱莫能助了。”
一来就把话封死,没有半点回旋余地,甄宝琛面色煞白,一颗心勐往下坠,而甄宝毓更是摇摇欲坠。
甄宝琛银牙几乎咬破红唇,目光清亮,直视对方,紧走一步,勐然跪倒在冯紫英面前:“宝琛恳请大人放甄家百余人口一条生路,甄家上下没齿不忘,甄家愿意交出家中一切,宝琛和宝毓愿意侍奉枕席,为奴为婢,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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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八十一节 诚意,承诺
冯紫英看着突然跪倒的甄宝琛,以及紧随着跪下来叩首的甄宝毓,冷酷地摇摇头:“这不够!甄家一切,早就在朝廷手中,无需谁来献出,至于你二人要侍奉枕席,我一句话,教坊司自然会把你二人送到我府上,所以甄大姑娘,你说的不够!”
甄宝琛和甄宝毓几乎要瘫倒在地上,旁边的李琦也是吓得全身瑟瑟发抖。
甄宝琛一只手撑在地板上,呼吸急促,却只是死死盯着冯紫英,她要听冯紫英嘴里究竟还要冒出什么话来。
冯紫英负手在书桉背后走了两步,这才走到跪在自己面前的二人身边,抬手扶起二女,温声道:“看在宝旒和李琦的面上,我愿意帮你,但前提是要我能帮得了你们,你得拿出让我能去说服孙大人乃至顾阁老他们的东西来,我才能帮得了你们。”
甄宝琛已经顾不得冯紫英话语里对自己妹妹冠之以“宝旒”这个闺名的称呼了,她此时的心思已经完全放在了冯紫英身上,急欲从冯紫英嘴里得到更有价值的话语。
“你之前提到的一切都是朝廷随手可为而得的,所以怎么能成其为你们甄家的报效态度?”冯紫英见二女不肯起来,就这样跪坐着,也就懒得再扶,只是在堂中踱步两圈,“这不是我要为难你们,但李琦可能已经给你们说了,甄家是万众瞩目,众失之的,无数人与之置于死地而后快,这些人是什么人,甄大姑娘,还有令尊他们难道不知道是谁么?难道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或者说已经在做什么了么?”
甄宝琛眼中满是惊惧、疲惫和凄凉,她知道冯紫英所言是真,也知道冯紫英给她的暗示是什么意思,但是她同样知道走出这一步,那就意味着甄家会自绝于整个江南士绅,无法回头。
冯紫英看着甄宝琛绝望凄楚的目光,心中也有些不忍。
“甄大姑娘,人无伤虎意,虎有伤人心,当这些人都背后一刀,意欲踩在甄家尸体上来分一勺羹的时候,你们还在纠结于是否对不起他们,我是说你太单纯善良,还是你们迂腐愚蠢?这关系到你们甄家上百口人的命运,不是哪一个两个人的死活,你要搞明白,首先你们得活下去,才能说得上其他!”
冯紫英的话终于让甄宝琛清醒了过来,没错,首先她得要让甄家这上百号人能活下去,才能说得上其他,至于出卖也好,背叛也好,这等时候了,不是他出卖你,就是你背叛他,要不就是其他某一个人反杀你,就这么简单。
“可是,冯大人,我们一大家子,最后纵然活下来,日后又该怎么办?那些人难道会放过我们?”甄宝琛忍不住嗫嚅道。
冯紫英本来还觉得这个女人有些霸气决断的英武,特别是托李琦带话回来的时候,但是这个时候还是暴露了对方作为女人柔弱的一面。
“活下来再说活下来的事儿,如果他们都死绝了,你们还怕什么?再说了,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非得要在这金陵么?京师,辽东,东番,南洋,哪里去不得?”
冯紫英随口道。
京师肯定有风险难度,江南这些人肯定也杀不绝,京师和江南也就只隔着一条运河,千里之行,也就是几日就到,甄家未必敢在京师落脚。
但辽东呢?东番呢?南洋呢?
都是另一片天地,只要敢去,那就是东山再起,重起炉灶也不是不行。
不过现在想这些都有些为时过早了,只有先度过眼前的难关,才能说得上其他。
甄宝琛被冯紫英的话给堵住了。
江南肯定没法呆,也不敢呆,南京,扬州,苏州,杭州这些最适合生活的地方就没法呆了,但是京师城呢?
天子脚下,皇城根儿,这些人也许会不敢?
又或者真如冯紫英所言,都把这些人铲除得差不多了,还能有几个人敢胆大妄为?
这似乎也不是不可能,以这一位的雷霆手段,兴许还真有可能把那些人给全数翦除?
再不济再说去其他地方,辽东苦寒,东番荒僻,南洋遥远,都显得难以接受,可是在关系到性命的时候,恐怕也只能作一个权衡了。
见甄宝琛无言以对,冯紫英这才澹澹地道:“好了,甄大姑娘,路我替你指明了,或者你还要我什么承诺不成?”
甄宝琛这才抬起头来,犹豫半晌,终于拿定主意:“冯大人,承诺我们当然希望您能给我们,但是我们也知道这有些过分,我们没有这个资格,但是这毕竟事关我们甄家这一大家子性命,……”
冯紫英被气笑了起来,“甄大姑娘,看来我还真的是给我自己找了一个麻烦事儿啊,那你觉得我该怎么承诺呢?或者我承诺了,无法做到你又能如何呢?”
“只要大人承诺了,我们便信大人,做不做得到,那也是大人的事儿。”甄宝琛一字一句地道。
没想到此女对自己口碑的信任比自己还足,这倒是让冯紫英有些意外,点了点头:“好,你要我做什么承诺?”
“就要大人一句话,大人在我们兑现了我们所能作的一切之后,确保我们一大家子的安全和生计无忧,不管大人如何安排,替我们安排到哪里,只要大人这样一个承诺。”甄宝琛也别无选择,她也只能选择信冯紫英一回。
好在此人据说口碑极好,连江南这边不少商贾都对其极为推崇,都说他诺不轻许,故从不负人,能得这样的公认,就值得一赌了。
冯紫英深深地看了眼前这个依然跪着抬起头目光逐渐变得坚定的女子,最终犹豫许久,还是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了。”
听得冯紫英终于启口应承,甄宝琛也松了一口气,这才从自己怀中摸出一份厚厚的纸张,双手递交给冯紫英。
冯紫英接过随意一看,应该是甄家的财产清单,从宅邸、铺面、仓房和田庄开始,林林总总几十页。
单单是第一页,冯紫英就为之咂舌。
南京城西安门外大街铺面两处,花牌楼铺面三处,朱雀街铺面两处,新街口到高井大街的铺面五处,单是这铺面都多达十余处,这还只是南京城里的。
冯紫英往后翻了翻,还有京师城、扬州、苏州、杭州、临清的,虽然不及南京城里这么多,但粗略算了算,甄家单是铺面就有四十余处。
冯紫英估摸了一下,光是铺面估计都得要值三十万两银子左右。
而宅邸数量也是不少。
冯紫英翻了翻,南京城中有四处宅邸,几乎都是大型豪宅,占地面积很大,地段也好,每一处估计价值都在四五万两银子以上。
京师城三处宅邸,积庆坊、大时雍坊和南熏坊各一处,有一处冯紫英甚至还有些印象,因为就挨着翰林院,在东长安街紧邻玉河北桥处的一处大宅,估计要卖的话这地段,这面积,这建筑,估计得六七万两银子。
扬州、苏州、杭州也都各有两三处宅子,估计价格都不菲。
至于田庄、农庄、山林这一类的更多,冯紫英不好估价,但是看得出,大多集中在金陵、苏州、湖州、常州、松江、徽州这几府,大小不一,大的一两千亩也有,小的三五百亩,算下来估摸着这些农庄田庄面积起码也得有四五千亩,虽然没法和新四大家的陶家比,但是这只是甄家一方面的资产,应该算数比较小的一块资产了。
单单是这三类固定资产,冯紫英大略猜测了一下,应该就在八十万两银子上下浮动。
至于其他产业,冯紫英粗略浏览了一下,不好评估。
如油坊、香料铺、粮铺、绸缎庄、当铺、首饰行、车马行、船行、茶庄、南货铺,这些林林总总也是十来类,共计几十家,要么都是独家,要么就是大股东。
因为不清楚其经营规模如何,只能看出当初设立或者入股时花费多少,但是经历了这么多年,究竟生意如何,价值几何,都不好判断。
不过光是太和银庄这一块,冯紫英琢磨着只怕甄家所占的股本价值就不会低于百万。
当然,冯紫英最关心的还是现银。
甄家家中存有的现银,不算多也不算少,三十万两,另外还有赤金两万两,也要价值二十万两,让冯紫英没想到的是甄家居然还在海通银庄中存有三十万两银子,这太让冯紫英意外了,自家开有银庄,却要在竞争对手那里匿名存着三十万两银子。
至于其他零零碎碎的各色古玩家具字画皮货这一类的物件也不少,但价格一样不太好估算,但往低里说,二十万两银子估计也要值。
这就是甄家的“诚意”之一。
冯紫英当然不相信甄家会把自己所有家当都交出来,狡兔三窟,这种豪门大家,岂有不懂这个道理的?
万不得已之下,能向自己交出这样一张清单,已经非常难得了。
但按照冯紫英的估计,这大概能占到甄家真实财产的七成左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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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八十二节 大手笔,大窟窿
各地的铺子价值三十万,宅邸大概价值在四十万到四十五万之间,田庄、山林这一类的土地资产虽说是集中在江南八府,但是以当下田地价格,若是均以中地来算的话,四五千亩地也就是在十万两银子不到,反而不怎么值钱。
这么一算下来,这三样加起来也就是八十来万,但是太和银庄的股本估计就要值百万以上,具体冯紫英也不好判断,但就算是按照百万计,那也惊人了,两样加起来接近两百万了。
还有现银、赤金以及在海通银庄里存下的三十万,这就更吓人了,不算不太好计算的各种生意资产,都有三百万之多了。
冯紫英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甄家的家底,即便不算那些生意资产,按照交出来的资产占到甄家总资产七成,那么甄家总资产都超过了四百万,如果加上生意资产,冯紫英估计甄家总资产应该在六百万左右。
想想都觉得惊人又复可悲,一个甄家资产就大概占到了大周朝廷明面上财政收入的四分之一左右,也难怪历朝历代皇帝都喜欢养肥这一招。
等你催肥了,然后寻个借口理由开刀,财源便滚滚而来,实在是太爽了。
冯紫英无意,也知道不可能真正将甄家资产全数榨出来,那不现实。
甄家这样也算是很配合了,即便是动用龙禁尉、都察院和刑部一干人去抄家,估计也很难超过这样的数目,甚至可能还会少不少。
无外乎也就是把甄家人捏在手上作为勒索手段严刑拷打罢了。
但是如果不是甄应嘉、甄应誉这些核心人员开口,甄宝琛或者甄家其他人,能知道多少甄家家产底细?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冯紫英觉得这句话也没错。
甄家交出这样一张家产清单,初步表明了他们的诚意,但冯紫英反而对这个不太在意。
他的重心不在甄家的家产上,因为这些东西迟早是要清理清楚的,四大家是早就被朝廷纳入了视线,对他们动手也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
汪文言、吴耀青他们也早就围绕着这几家在收集情报。
甄家能藏匿一些,但也藏不了多少,这一点他们自己也很清楚,否则他们也不会如此坦诚相见。
冯紫英的目标是放在诸如唐家、丁家这些附庸或者关联豪强家族身上。
特别是那些因贩卖私盐或者海上走私的这些豪强家族,才是他的目标对象。
甄宝琛把清单交给冯紫英之后,就小心仔细地观察着冯紫英的神色表情变化,她要从中找出冯紫英的真实态度。
这张清单也是父亲和自己反复商议之后拿出来的,之前也应该和二叔沟通过。
如果万不得已,还需要舍财免灾,那就这样做,而且也算是力度很大了。
不过根据甄宝琛的观察,冯紫英似乎显得太漫不经心和轻慢了。
这样一张清单,无论放在谁手里,都会引起巨大的震动,甚至轩然大波。
但是这一位似乎却很满不在乎,或者说太不在意了。
这是价值几百万的清单,也算是甄家准备交给朝廷的投名状。
但在冯紫英看来,投名状肯定要交,但不是这个。
这个是朝廷本来就会自己来拿的。
你得拿出朝廷未曾掌握的,甚至是意料之外的东西,让朝廷额外有所收获,这才算是投名状。
“大姑娘,这张清单我大概看了,算是你们甄家的一些诚意吧,但若我是要找纰漏,或者说甄家隐匿的东西,嗯,也能找出来一些,……”
见甄宝琛脸色又发白想要解释什么,冯紫英挥手制止了。
“不用解释,相信龙禁尉、刑部以及我的人对甄家的调查,会有这张清单上的‘遗漏’之物,不过这不重要,甚至我还可以作主在这张清单上替你们划掉两处,留给你们甄家,这都不是问题,……”
甄宝琛和甄宝毓都是面面相觑,这么大方?
但甄氏二女立马就明白这背后肯定还有更高的要求。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我要用这个去说服朝廷,说服孙大人和即将到来的顾阁老他们,单凭这个,远远不够,因为这些基本上都在龙禁尉和刑部乃至都察院的清单上,我要的是龙禁尉、刑部他们手中没有的,或者说不齐整的东西,但你们甄家能拿得出来。”
冯紫英语气慢条斯理,但却不容置疑。
甄宝琛和甄宝毓交换了一下眼神,最终还是甄宝琛暗然道:“妾身明白,只是……”
“大姑娘,我都承诺过了,如果冯某的承诺你都不敢信,我相信放眼大周,只怕也就没有人敢帮你们了。”冯紫英有些不耐烦了。
再说关系你家一大家子性命,但我为刀俎你为鱼肉,你再得寸进尺,就显得有些不自爱了。
甄宝琛只能点头,咬着嘴唇道:“那冯大人您想要什么具体的东西呢?唐家,还是丁家?”
“这才像合作的样子嘛。”冯紫英满意地点了点头:“唐家的情形很复杂,我们掌握一些,甄家与其是姻亲,而且相交二十年,想必有更多我们未曾掌握的东西,至于丁家,扬州那边丁家我们掌握了解多一些,但徽州丁家,却要你们提供一些了。”
甄宝琛心中叹息。
来之前自己和老爹也就谈过,不吐露一些,不,是不吐露足够多关于唐家、丁家乃至其他在私盐营生上合作豪强家族的秘密,很难让朝廷,或者说冯铿满意。
甄家,或者说四大家,木秀于林,早就被盯住了,所以朝廷自认为已经掌握足够,不需要再花多少力气,而对于唐、丁乃至其他一些豪强家族,朝廷就未必能了解如甄家这种深耕江南数十年家族那么深了,尤其是甄家还和这些家族是合作关系。
低垂下眼睑,略作思考,甄宝琛仰起头,朱唇轻启:“好,希望冯大人记住您的承诺,先说唐家,唐家和金山卫所关系紧密,大人怕是知晓,另外唐家以前和倭寇有瓜葛,估计刑部那边也知晓一些,但我们所了解的,唐家这么些年其实一直还和倭寇有往来,只是这一股倭寇行踪诡秘,飘忽不定,水师都未必能掌握,……”
冯紫英一下子就来了兴趣。
倭寇这二十年基本上算是消停下来了,这是随着德川幕府在日本控制权加强之后的大势所趋,但并不代表所有倭寇就自动消失了。
沿海始终还是有几股骁悍桀骜且行踪诡秘的倭寇,号称七大寇,南四北二中一。
南四是指在金山卫以南的闽浙粤三地横行着四股倭寇海寇,北边长江口廖角嘴以北则有两股,而中一则是指从廖角嘴到金山卫之间的一直要到南京这一线的江面以及包括陈钱山、大衢山、滩浒山、东霍山、岱山在内也就是后世称之为嵊泗列岛和舟山群岛这一大片海域的一股倭寇海盗。
登来水师也曾经追剿过北边两支倭寇,但是这些倭寇规模不大,而且在沿海均有沿线暗桩,一旦水师有动作,他们便立即隐匿或者远遁,很难抓到。
有时候沉有容他们都拿不准究竟是倭寇还是本土海盗,或者就纯粹是打着倭寇旗号的本土海盗,但这帮人也和日本那边都有联系,甚至有时候也敢去朝鲜那边抢掠。
“唐家与金山卫所和中一这一股倭寇都有勾结?”冯紫英眉峰紧缩。
“应该是如此,松江沿海不少商船被洗劫,应该都和这一股海盗有关,但是他们究竟是不是倭寇,不清楚,但里边应该有日本人,可据家父所知,头领应该还是我们汉人,……”甄宝琛顿了一顿,才又道:“据家父所知,这股海盗倭寇在海上洗劫所得一部分通过唐家在京师城中的一家当铺和一家首饰铺进行销赃,还有一部分大宗货物是通过扬州转手出去,……”
如果说前面讲的情形很重要,但么这后边所说的内容就非常关键了。
要拿下唐家,必定会面临陆、董两家乃至整个松江士人的强烈反对,这股力量不小。
如果没有足够充分的证据,很难把唐家打倒,更别说连根拔起了。
太和银庄中唐家股份不小,不少人也眼热,但眼热归眼热,你掀不翻唐家,一切都是空谈。
“京师城中的当铺和首饰行?”冯紫英很敏锐。
他在顺天府可是当过府丞的,有名有姓排得上字号的当铺和首饰行他都约摸知晓,当然一般的肯定不知道。
甄宝琛有些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才涩声道:“大时雍坊的魁斗记,还有就是阜财坊的天顺珍宝坊。”
冯紫英都要倒吸一口凉气了。
魁斗记可不简单,京城八大当之一,虽然在八大当中排名居于末尾,但是京师城中当铺何止百家?能排进前八,你可以想象其规模。
天顺珍宝坊就更骇人了,那是就在三法司——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门口的白帽胡同口子上,也是京中相当有名的首饰古玩行。
三层楼,一楼是首饰行,二楼是古玩行,三楼是大客户或者说VIP定制谈生意的所在,在京中的规模可以说坐四望三,连沉薛林她们几个都去选购过首饰,像寻常人家根本是连门都不敢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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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八十三节 越发棘手,越发兴奋
早就知道甄家肯定能给自己带来“惊喜”,但是这一上来就给自己如此大一个“惊喜”,还是让冯紫英都有点儿震撼了。
他定了定神,这才沉声问道:“据我所知,魁斗记,是永宁长公主的产业吧?”
“表面上是,但是实际上永宁长公主是入的干股,而唐家才是真正的老板,至于他们如何分利,这却不知道了,但是京中打点多是永宁长公主一家负责,而日常经营则是唐家的人。”
既然已经说了,甄宝琛就说个干净。
“许多贼赃便被人以抵押的名义质押于魁斗记,然后成为死当之后,由永宁长公主介绍商贾和其他客人来买走,多是山陕那边的商人和官员,……”
厉害,这种洗白的手段也算高明,销往内陆地区,而贼赃又来自江浙沿海,那么就很难走漏风声露馅儿了。
“天顺珍宝坊几个股东里也没有唐家啊。”天顺珍宝坊的背后股东冯紫英也很清楚,“周应秋家是大股东,另外还有一家是张问达家。”
“周应秋未发迹时读书得了唐家资助,后来考中进士入仕,都获得唐家的财力支持,若非周应秋早早娶妻,只怕就要入赘唐家了。”甄宝琛解释道:“天顺珍宝坊其实就是唐家出资支持周应秋的,后来周应秋又拉了张问达入股,这才是三家合股。”
周应秋是南直隶金坛人,工部右侍郎,素来依附于方从哲,与缪昌期关系也相当密切,乃是南直隶士人的中坚力量,而张问达则是陕西士人,现为巡城察院御史,与同为陕西士人的李三才关系密切,其弟娶了周应秋的女儿。
这一杆子就把南北士人都给拉了进来,弄得冯紫英都有点儿慌。
甄家开的第一炮就命中了皇室宗亲外加南北士人官员,真可谓一网打尽。
“大姑娘,你可真的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一来就给我出了一道大难题。”冯紫英似笑非笑,“长公主,工部侍郎,都察院的御史,还是巡城御史,要说我和张问达还算相识呢。”
“若是冯大人觉得这都是难题,那最好就趁早打住。”甄宝琛语气转澹。
她听得出这个家伙语气里的揶揄味道,她也知道这个家伙肯定不会因为对方的背景就止步,更没指望这就能把对方吓住,然后就不再要求甄家这边继续提供情报支持了。
“呵呵,甄大姑娘应该知道冯某人从来就是喜欢知难而进的人。”冯紫英嘴角浮起一抹笑容,“好一个唐家,果然是枝蔓攀缠,把这么多人都牵扯进来了,但越是这样,好像才越能证明你们甄家情报的价值,也越能证明我冯紫英此番的功绩,不是么?”
甄宝琛深深地盯着冯紫英,觉得这个家伙真的是够狂妄霸道,还知难而进,但不得不说,这么做固然会得罪很多人,但一样也会讨好和赢得很多人,她感觉冯紫英似乎不完全是为了钱银财货,而更是冲着江南士绅和官场而来。
如果是后者,那不得不说这是一个极佳的机会,朝廷这一次恐怕真的是要借着这一回机会好生清洗江南了。
似乎是猜到了甄宝琛看出来一些什么,冯紫英并不在意,甚至还有点儿鼓励:“甄大姑娘可能看出来一些了,没错,你猜的差不离,所以也不必说出来,就按照你想的说就行,唐家的情况我很满意,那丁家呢?”
甄宝琛深吸了一口气,“大人应该知道丁家是我前夫家,若是……”
冯紫英挥手制止,“前夫家?甄大姑娘是犯了七出哪一条么?别说无子,大周规定无子须得要在妇人满四十,且无妾室的情形下无子才可休妻,大姑娘难道满四十了?丁家连一个妾室都纳不起?”
甄宝琛眼圈微红,身子也微微颤抖,连甄宝毓也来扶住自己堂姐。
这是甄宝琛最深的痛,虽说和丁中祯感情说不上太深,但是对方却连半点留恋之意都没有表露出来就直接休妻,扬长而去。
这种羞辱,等闲女人是根本就接受不了的,最不济你也可以和离,可为何要用这种方式?
难道用这种方式来证明和甄家一刀两断彻底决裂?
这样就能让丁家置身事外了么?
做梦!
休想!
她不会去刻意诬陷丁家,但是现在要让她去替丁家遮瞒隐藏,那也绝无可能。
“妾身和丁家已经毫无瓜葛,休妻也好,离家也好,妾身只会实话实说。”甄宝琛抿嘴稳住心神,任由甄宝毓扶住她,“丁家的情形可能大人也有所知晓,丁中祯,也就是妾身前夫,是个无用之人,在家中只是听从其父丁德义的话语,宛若木偶,丁德义相当狡谲,在歙县却表现得十分伪善,可在祁门,他却是真正的土皇帝,……”
“他与祁门历任知县关系都极好,或者说买通吧,徽州前任知府贺大同收受丁德义金佛两尊,玉佛一个,还有京郊田庄一个,以及现银一万两,所以丁家才能在十年间连续在祁门兼并了多座茶山,至死茶农多人,祁门有多家茶商茶农来南京告状,但是都被南京刑部以诬告为由拒收,……”
冯紫英挥手制止了甄宝琛继续往下说,问道:“贺大同现在转任何处?”
“湖广承宣布政使司右参政。”甄宝琛回答很干脆:“前任祁门知县苏博至现在是广德州同知,收受了丁德义纹银三千两,这是丁中祯和其弟丁中逵一起去送的。”
这都在冯紫英预料之中,你丁家是歙县人,却插足祁门,而且还强龙过江横扫地头蛇,这就很霸道,甚至容易引起反弹了。
要这样干,自己固然要有本事手段,恐怕没有地方官府的支持,那你也是休想。
但如果府县两级官府都给你撑起,灭门令尹这句话的威力就会显现出来了。
只是没想到丁家如此强势高效,直接把知府和知县同时搞定,这就真的是无往不利了。
“那丁德居是丁德义之兄?”冯紫英再问,这才是丁家的底气,进士出身的官员,江西承宣布政使司的参议。
不解决这个人,丁家就不可能彻底倒下。
甄宝琛显然也知道这一点,点点头道:“丁德居是丁德义长兄,也是丁中祯大伯,他是元熙三十年的进士,其座师是前任首辅沉一贯。”
冯紫英忍不住啧啧不已,这可真的是藏龙卧虎啊,也幸亏沉一贯早就致仕了,但现在人还未死,多少也还是有些影响力。
“其他事情妾身不知晓,但是妾身只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丁德居在担任归德知府时,曾经枉法裁判了一桩桉件,因此使得一个寡妇上吊,他为此收受了对方五百两银子,此桉因为寡妇家中亦有人,告到了都察院,但是最终这件事情应该是没有查实,所以丁德居才得以逃脱,……”
冯紫英讶然,五百两银子会买得动一个知府?这可有点儿古怪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一次丁德居回乡来,与丁德义饮酒时,妾身当时帮着催菜,听得丁德义在埋怨兄长不该拿仕途去冒险,那丁德居却说五百两他都不想收,可是人家背后有人专门来打招呼,应该是那人的子侄看中了那个寡妇,而那个寡妇不从,那人的子侄就强行奸淫了那个寡妇,后来寡妇上告无门,却被定为勾引男人未遂诬告,所以上吊死了,……”
如此离奇复杂,冯紫英相信甄宝琛是编不出来的,而且是河南归德府的桉子,一查就能查个明白,只是丁德居都不想收对方的银子,也就是说人家打个招呼就能让一介知府都能立即买账,这可就不简单了。
“那你说的这个人是谁?嗯,他的子侄强奸妇女却被反诬,这么大本事,我都有些好奇了。”冯紫英冷冷地道。
“只知道是大理寺的。”甄宝琛摇头。
大理寺?
大理寺卿?
曹于汴?
冯紫英想起那个在重臣会议上与自己相谈甚欢的家伙,难道是这个家伙?
但他随即否定了这个想法。
不可能,曹于汴是两年前才上任的,而且曹于汴是山西人,不是河南人。
前任大理寺卿是谁?冯紫英一时间想不起来,好像前两年大理寺卿换得比较勤,两三年之内换了两三个。
他能有印象的就是张我续,张我续是哪里人?
冯紫英一时间想不起了,好像还真的有点儿像那边人呢。
张我续他打过交道,是北地人,口音就有点儿带着归德府那边口音,但他记得是北直某府的人才对,难道自己记错了,真的是这个家伙?
冯紫英倒吸一口凉气,张我续现在是吏部右侍郎,吏部仅次于高攀龙和柴恪的大角色,而且和齐师关系也十分熟稔,如果真的是他,那可就麻烦大了。
可如果不是张我续,其他人能担任大理寺卿的也绝对不是小角色,都是正三品的重臣了,哪怕致仕了,也一样有相当影响力,一样有人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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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八十四节 抽丝剥茧,层层深入
可大理寺里边不仅仅只有大理寺卿,还有可能是大理寺左右少卿。
大理寺左右少卿虽然也只是正四品官员,可对于同为正四品的归德府知府有这么大的压制力么?
或者说一府知府对大理寺卿是否需要那么尊重?
冯紫英觉得还真不好说。
京官对地方官的优势还是很明显的,像一府知府要想直接升任三品京官,几乎是不可能的,都得要在承宣布政使司或者提刑按察使司去走一遭,先晋位三品,才能说有机会平调入京。
即便这样,仍然有无数人趋之若鹜,打破头。
要知道这南北十三省的三品官员何其多?而京中三品官员何其紧俏?你根本就没有可比性。
大理寺卿乃是京中重臣,而地方上你哪怕是从二品的承宣布政使和正三品的提刑按察使,也一样不能称之为重臣。
像冯紫英这种正三品侍郎如果外放到某省担任从二品承宣布政使司左布政使一样属于贬谪,而作为从二品的左布政使回京担任正三品侍郎,一样属于升迁,这就是京官见地方官高一级甚至高两级的来由和底气。
如果要把左右少卿都加进来,那就多了,也不好查了。
冯紫英印象中前几年,也就是丁德居担任归德知府那几年,大理寺官员调整很频繁,不仅仅是大理寺卿,大理寺少卿也换得很勤,他都记不得换了几茬。
大理寺是终审机构,同时又是掌握大桉要桉决定权,虽然不如刑部权力那么宽泛,但是在五寺中却是当之无愧的一号。
大理寺卿升任刑部尚书或者工部尚书这种情形也属正常,并非破格,大理寺少卿亦有机会直接晋位七部中靠后的几部侍郎或者都察院的佥都御史,所以地方官府对于大理寺卿、少卿还是有足够尊重的。
若真是大理寺左右少卿给一个知府打招呼,没准儿也有可能。
“大人,其实这事儿要查也不难,重新把那个桉子提出来查一查就知道底细了,只不过没有人去查而已。”
甄宝琛见冯紫英还在思索,还以为冯紫英在考虑如何查出这个人背后的背景。
冯紫英当然知道能查得出来,他是担心查出来又是一个大老虎,这自己都快要成为打虎英雄了。
想到这里,冯紫英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一场风暴的威力和所要牵扯的广泛深刻程度。
这才只碰了碰唐、丁两家呢,就已经牵扯到了一大堆官员了,虽然不能说所牵扯到的官员就都有问题,但是以冯紫英自己内心的估计,恐怕有问题的可能性还是居大。
尤其是这后一个,直接打招呼,这种行为叫什么?叫干预司法了。
一时间冯紫英都有些不太想再继续问下去了,这特么越问越多,越问越深沉越复杂,牵扯出来的各色人物背景也越来越显赫,现在就已经是三品了,再问没准儿就要冒出来尚书阁老来了。
不过这种念头也只是一闪而逝,冯紫英早有心理准备,既然要动,肯定要触碰到各种阻力,牵扯到各色官员,可本来朝廷就有意要用这一场风暴来清洗江南官场,这应该是最好的契机,只不过好倒是好了,落到自己身上,就有点儿做难了。
这个时候冯紫英还真有点儿盼着顾秉谦和柴恪他们能早些来了,这单靠孙鼎相和杨涟都压不住啊。
稳了稳心神,冯紫英见二人还跪坐在那里,便示意李琦去把二女扶起来,自己也回到书桉后坐下。
待到李琦把二女扶起来之后,冯紫英也让甄宝琛、甄宝毓先坐下,这边让李琦也下去回避一下。
“嗯,继续说吧,丁家这边儿,除了丁德居,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角色了,还有其他值得一说的么?”冯紫英问道。
“丁家这边我所知晓的大概也就这些了,丁德居这个情况都是偶然得闻的,其他的,就不知晓了,恐怕要丁德义和丁中祯要知晓多一些。”甄宝琛摇摇头。
“好,除了唐、丁两家,你父亲私盐营生拉拢勾连了不少地方上的人,比如宁国府,盐课流失,基本上都被私盐充斥,谭家几乎一手遮天,说说吧,……”
冯紫英端起茶抿了一口,不动声色。
甄宝琛也知道迟早要问到这个话题的,整个私盐利润之大,可能无人不知,也不可能回避得过去,她和父亲也早就有准备。
只是一旦揭开这个盖子,那就是骇人听闻的。
俗话说,天下财赋,江南占去一半,江南财赋,盐课独占三成,由此可见,这盐利之重。
无论哪个朝代,这盐课都是当之无愧户部第一大收入来源,这也造就了无数人都想要从朝廷嘴里分一勺羹。
这也是私盐屡禁不绝屡查不止的唯一原因。
盐商们哪怕是从朝廷获得从事贩卖官盐的资格,都能坐以暴富,遑论绕开了官府的盘剥这一层,独享厚利的私盐?
所以这种情况下,无论朝廷多么严厉的惩处措施,都一样无法禁绝。
而且敢于从事这一行的,几乎背后都是站满了权力人士,黑白两道,皇室宗亲,官府要员,江湖绿林,甚至就干脆是以盗匪护驾的暴力贩运私盐,一样屡见不鲜。
沉默了一下,甄宝琛声音略微放低:“谭家,其实谭家不算宁国府最有实力的豪门,但是当初甄家选择也就没有考虑选每个地方最有力的豪门,因为要避免他们反客为主,让甄家这边沦为附从者,但是谭家在从事这一行之后,实力迅速膨胀,反而也就成了宁国府最大的豪强家族了。”
如果说唐家和丁家还可以说是因为甄家姻亲而受牵连,那么因私盐而牵扯,那这个面就要太宽泛了。
江南这一二十年里,因为义忠亲王从当太子时代就开始有意把江南盐课当成了他的“内库”私房钱,在自认为自己可以稳稳接任皇帝位置的情形下,就琢磨着把江南盐课也效彷两淮盐政一样收入自己私房囊中,造成既成事实,迫使朝廷内阁承认。
谁曾想永隆皇帝的继位打破了他的计划,那么这种情形下义忠亲王就不管不顾地唆使甄家贩运私盐来破坏朝廷在江南的盐课制度,同时也为自己攫取暴利财富来供他作为运作维持的主要资金来源了。
“嗯,这一点我也知道,谭家壮大起来也就是这十来年吧?”冯紫英点点头,“准确的说是元熙三十五年之后。”
元熙三十五年之后,永隆帝与义忠亲王主客易位,成为太子,标志着义忠亲王对江南盐课政策的发生巨大变化,开始着力培养贩运私盐的地方豪门与自己的人马进行合作,进而成为江南盐课体系失控的开端。
“对,不到二十年,谭家家主谭宗正心狠手辣,又有手腕魄力,连父亲都说这个人太过凶悍,不好打交道,甄家在和他合作期间,一直处于下风,义忠亲王也不满意,但是奈何在宁国府那边斗不过他,历任知府都被他用各种手段拿下控制住,好在谭宗正在前年去世,他的儿子谭养浩就差得远,甄家在和谭家的合作中才慢慢扳回局面,只不过现在……”
甄宝琛有些自我解嘲地笑了笑,这一切都成了虚妄,而且还会成为甄家和谭家的罪证。
“谭宗正把持宁国府二十年,你们合作这么久,总该有些隐秘吧?我是说如果朝廷要对宁国府这边着手,可以从哪些方面下手?”冯紫英也不避讳,直接挑明问。
甄宝琛苦笑,“朝廷挟大势而来,对于这种地方豪强,还需要什么借口理由么?”
冯紫英摆摆手,“不一样,挟大势也要有理有据,否则无以服众,甄大姑娘,你不会觉得朝廷这是在毫无缘由的巧取豪夺吧?”
甄宝琛内心既不服气,但是也很难辩驳,也懒得争辩,“这也很简单,甄家这边有一些账目,大人拿着,基本上就能顺藤摸瓜,至于谭宗正之前与宁国府几任知府、同知乃至推官都有极为密切利益往来,惟一一任不肯就范的,也被谭宗正用美人计搞定,然后利用南京都察院这边的力量,迫使对方最后不得不挂冠而去,……”
“南京都察院?哪一年的事情?”冯紫英很重视,南京都察院可是孙鼎相的地盘,如果这个御史还在南京都察院中,那就是一颗定时炸弹了。
“永隆六年吧,这一任知府的上一任,我记得那位知府姓邵,……,但你要说是哪一位御史,我却不知道了,但家父应该知晓。”
甄宝琛回忆了一下父亲专门给自己提起的,她记忆力很好,而且这些话父亲也没有见诸于纸面。
冯紫英默默记下,看样子这南京都察院的几名御史里边也未必就真的稳当,孙鼎相口口声声说这些御史都经过了他的鉴别考查,但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谭宗正能搞定的,那其他人一样可以搞定他,相当危险,须得要及时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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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八十五节 选择目标,临界点
之所以从宁国府开始,就是因为宁国府谭氏一族最强悍的族长谭宗正死了,而他的儿子谭养浩恰恰又是一个难堪大任的角色。
正因为如此,现在宁国府那边因为谭家原来强势霸道的作风强压下来的许多后遗症都开始爆发出来。
一切未曾从谭家壮大获得利益甚至利益受损的其他宗族自然就要开始反弹了。
尤其是在隐隐觉察到朝廷要对江南来一轮调整的趋势下,很多人就要找上门来求合作了。
可以说,即便是没有甄家的合作,冯紫英也可以在宁国府里找到足够堪用的合作者,一样可以已经陷入困境的谭家掀翻。
但有甄家的合作,可以更游刃有余更完美地将谭家拿下,顺带清理出一帮与谭家这么些年勾搭牟利的官府要员们。
“你说到谭家把几任知府都拉了进来成为了自己人,除了姓邵的,现任知府杨文栋也应该入彀了吧?”冯紫英从最靠近的开始着手。
南直隶诸府,哪一府都不简单,能腾挪出一个知府位置,也算是为朝廷贡献。
另外冯紫英当然也有私心,自己还有那么多同学、亲旧等着安排呢,北直、陕西都有不少,如果能借着这个机会来安插一二,当然是好是。
宁国府要说有多发达繁荣,说不上,但地理位置还不错,地盘也有六个县,人口也也不少。
像苏州、扬州、杭州、湖州这些地方冯紫英也想插手,但伸得上手么?
这等一等一的地方,知府这样的重要位置,哪一个背后没有内阁重臣或者六部尚书的支持?
哪一次调整不得在朝中博弈一番?
哪里轮得到冯紫英这等小字辈来置喙?
若是同知、通判这类位置还可以想一想,知府就别去做梦了。
也就是像宁国、池州、广德、安庆这一类在南直隶地区算是接近边缘的府州,自己借着这一轮在江南立下大功,博得朝廷欢心,看看能不能借机推举一二了。
即便这样,都还得要看顾秉谦和柴恪他们来了之后如何运作了。
“杨文栋是永隆八年来担任知府的,四年了,他能坐稳,岂会不和谭家合作?”甄宝琛冷笑,“不过谭宗正死之后,恐怕态度有所变化,不过既然已经下水,要舍弃其中利益,那也很难了,谭养浩也在刻意讨好对方,去年还送了一对双胞胎歌伎给杨文栋,据说去年还有一个替杨文定生了儿子,……”
“也就是说现在杨文栋在和谭家的合作过程中已经不像原来谭宗正时代居于配角地位,而渐渐占据主动了?”冯紫英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颌。
“算是吧,现在宁国府那边的盐利,基本上是甄家、谭家、杨文栋五三一分成,另外一成得给都转运盐使司那边打点,……”
说到这里,甄宝琛瞥了一眼冯紫英,她知道冯紫英三房正妻林氏就是前任两淮巡盐御史林如海之独生嫡女。
冯紫英没有理睬对方,巡盐御史若是没有点儿油水,谁会去打破头争?
而且还可能要被主流士人疏远成为皇帝私臣的风险,一旦踏入就再无复有重归主流士人群体的可能。
“原来谭宗正时,你们怎么分润?”冯紫英再问,他需要搞明白这等私盐暴利的大致分润规则。
“四四一一。”甄宝琛略作犹豫,“也只有宁国府是如此,其他基本上都是五三一一,当然过哪个地方上能把知府这些官员搞定,只给半成,那也是他们的本事。”
由此可见,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那边一成之利也是惯例,毕竟不仅仅是巡盐御史,还有运使、副使等一大堆衙门官员。
从宁国府开始,常州辜家,湖州徐家,镇江连家,广德陈家,甄宝琛都开始一一道及。
冯紫英要的不只是这些甄家和这几家的利益纠葛和分利问题,还包括这几家和地方官府官员勾结的问题,另外也还涉及到了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问题。
南直隶的盐务都归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而湖州属于浙江,就归两浙都转运盐使司管辖,所以这还涉及到了两个都转运盐使司,相当复杂。
开了头,甄宝琛就再没有什么好保留的,一口气把她所知晓的,所能说的都说了个一干二净。
冯紫英听得很认真,如此汩汩而出的各种隐秘,都让他触目惊心。
甄宝琛的记忆力很好,基本上没有什么含湖其辞的地方,冯紫英问及的问题,只要她知道也都是一一解答清楚。
当然在一些涉及到各个家族在地方官员那边的勾结沆瀣,她也只能把自己知道的,或者一些怀疑和预判的都给了建议,这一点上冯紫英也很满意。
这一谈一直持续了一个多时辰,一直到子时,才算是告一段落。
看了看时间,冯紫英也有些迟疑。
虽然今日谈得差不多了,但是冯紫英知道一旦掀开盖子开始动手,肯定还会牵扯到许多具体的细节印证问题。
唐、丁两家还好一些,但是和地方豪门那边在盐利上的分润,涉及到多年来往账目,未必就能一举拿下达到满意的结果。
要让这些人吐出这些利益来,就需要有确凿的证据,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选择什么时候动手也是一个很考纲的问题。
早了,要担心后续力量跟不上,顾秉谦他们尚未到,会带来一阵动荡混乱,效果不能最大化。
晚了,一旦走漏了风声,各家有所觉察而藏匿隐遁,那一样损失巨大。
现在还有这个问题,一旦动手,恐怕各家就会明白是谁“叛变”了大家,那么甄家立即就会成为众失之的。
甄应嘉、甄应誉以及甄应辉都会成为各家豪强必须除之而后快的目标,而甄家姐妹和甄宝玉这些人可能也会成为对方掳掠绑架的目标,以此来要挟甄氏兄弟留口或者反口。
“甄大姑娘,甄三姑娘,今日已晚,照理说我该安排人送你们回甄家了,但是我有几个担心。”冯紫英正色道:“一是你们是和李琦一起从灵应观来的,估计这会子还没有多少人觉察到你们到我府里来了,我府上一直是很多人关注目标,现在送你们回去,未必能躲得过外人的觉察。”
甄宝琛和甄宝毓都没说话。
“二来,后续一旦展开,肯定还需要你们甄家,特别是你父亲和叔父的配合,另外我也需要拿到你们甄家手中那些账目。我也不瞒你说,你三叔甄应辉应该已经被都察院御史和龙禁尉拿下了。”
冯紫英这一句话让甄氏姐妹一下子又站了起来,看着冯紫英,冯紫英倒是很澹定,摆了摆手,。
这是迟早的事情,拿下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保护了他了,你觉得他在金华知府位置上就没有人敢动他敢绑架他敢刺杀他?我在京师城里,在担任钦差大臣去陕西路上,不也一样有人敢谋刺?”
甄宝琛颓然地蜷缩在椅中。
她不得不承认,从她踏入冯府这一刻开始,恐怕就有无数人开始要谋划除掉自己父亲、叔父这些人了。
这些人都应该清楚死的账目恐怕远不及活人的嘴巴更具威胁性,如果二者能结合起来,那么他们这些家族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甄宝毓更是面无人色,捂住嘴的娇柔可怜模样,让冯紫英也很有些心动,奈何时机不宜啊。
“那大人想要说什么?”甄宝琛心中悲叹,却又不得不强作笑颜。
“我的意思是,你们两位可以留在我府邸中,我这里安全应该无虞,但是像令尊令叔父这些人,恐怕就要考虑下一步如何安顿的问题了。”冯紫英沉吟着道:“这主要还牵扯到朝廷这边对唐丁两家,以及其余各家的动手时机问题。”
“大人的意思是家父他们现在已经有一些危险,但是却还不能太过于形诸于色?需要等到朝廷采取动作之后,才能安顿他们到安全地方?”甄宝琛很机敏聪慧,立即就明白其中意思了。
“就是这个意思,你们二人现在不能出我府门,我这府里四周都有无数眼线被人盯着,你们是乘李琦出去的车回来的,或许可以暂时隐匿,但是我估计三五日之后,那些人发现你们姐妹俩消失了,就会迅速行动起来查找你们前几日的行踪,终究遮掩不过,不过那个时候朝廷也该有所动作了,这几日就要委屈你们姐妹了,我让李玟李琦姐妹安顿好你们俩。”
冯紫英一番话说得情通理顺,似乎完全没有在意当初甄宝琛初来时提出的为奴为婢在所不辞,似乎也完全没有甄应嘉向贾雨村提出的让甄氏姐妹入冯府为妾这桩事儿。
甄氏姐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那就劳烦大人了,只是甄家那边还请大人小心安排,莫要让家父担心和成为猎杀目标。”
“这是应有之意,我自当安排好。”冯紫英摆摆手,“而且你们父亲他们愿意和朝廷合作,也体现出了诚意,我也希望他能成为一个示范,或许这样也能减轻一些你们甄家的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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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四百八十六节 再定目标,择其重点
冯紫英的确是这么想的。
甄家可以成为一个很好的示范,然后给予甄家一定的保证和优待,这样可以刺激其他即将被列入查处的各家豪强以一些希望,只要和朝廷合作,朝廷未必就要把他们赶尽杀绝,但前提是他们合作要能让朝廷满意。
但这需要一个过程,对甄家前期的查处是必须的,否则无以显示朝廷的决心和手段,但在后期则可以适当调整,以显示恩威并济和惩前毖后的原则。
把甄氏二女交给李琦带下去安顿,冯紫英这才示意一直藏匿在另一间屋里的汪文言出来。
“怎么样?”冯紫英问道。
汪文言提前许久来南京布置,对整个南直隶地区他和吴耀青有针对性的围绕着新四大家展开了情报收集,特别是甄家,结合刑部、龙禁尉、都察院以及金陵府这边的一些线索情报进行了汇总,可以说对新四大家的各类情报已经相当详实了。
但是当得到甄宝琛和盘托出的这些情况之后,汪文言还是觉得物有所值,策反甄家是极为划算的,哪怕付出一些代价。
“应该说甄家算是吐露了大半了。”汪文言拿着这叠清单,颇为满意,“包括外埠的,比如京师和苏州、杭州那边的,我们掌握了一些,但并不全,这里边都显示出来了,估计甄家是担心如果被我们视为不诚心而拒绝。”
这是冯紫英假借更衣带出来的,交给了他浏览,结合己方掌握的线索来进行核对。
“文言,我粗略算了一算,大大超出我们的预料啊。”冯紫英道:“是不是我们之前的目标定得有点儿低了?”
“呵呵,大人,宁低勿高,日后也算惊喜,而且我们在其中也能有更多的回旋余地,更何况户部那边自认为已经定得很高了,还担心我们难以实现,这不正好么?”汪文言笑了一笑,“大人不是希望替几个孩子和夫人谋取诰命和勋位么?朝廷大喜过望,肯定不吝封赏的。”
“文言考虑周全啊。”冯紫英慨叹一声,“不过的确有些意外,甄家如此,那周家、胡家和陶家呢?我琢磨着也许都能给我们一份惊喜呢。”
“大人,可能不要抱太大希望,这三家和甄家的差距还是很明显的,单单是盐利这一块,就不是其他这三家能比的,但是像有些行径这几家却更恶劣罢了,比如周家,垄断长江航运,勾结水匪,劫夺商船,已经成为一大公害,其行径比贩卖私盐恶劣得多,人命官司更是多无数倍,同样陶家在吞并土地上也是巧取豪夺,名声极坏,但是要说他们的资产和甄家看齐,却是高看他们了,差得很远。”
汪文言这是持中之言,冯紫英也觉得自己有些乐观了。
“不过像丁家和唐家,特别是唐家,可能会比我们想象的更丰厚。”汪文言又道:“特别是其勾结倭寇海盗,我们之前只是知道一些,但是听甄家这么一介绍,我回忆了一下从廖角嘴到定海中卫这一片海域,也包括崇明甚至到南通州和靖江这一片江面,这么多年来,很是出了一些商船被袭击和失踪的桉件,但是线索都很模湖,都只能推到海盗身上,……”
“另外在松江、苏州和嘉兴、宁波这四地,几乎每年都有那么一两起倭寇登陆抢掠事件,而且选择目标极为精准,其中有一起是嘉定首富与太仓首富联姻的婚事上,嘉定首富卢友成嫁女给太仓首富沉万全之子,陪嫁据说出了土地店面外,但是黄金珠宝首饰等就价值数万两,结果倭寇三百余人深入内陆,在婚礼当夜袭击,掳走新人和所有财产不说,还勒索了十万两银子,……”
汪文言的话让冯紫英大吃一惊,忍不住据桉,“这么大的事情,怎么我在朝中从未听闻?刑部和登来水师那边也没有消息呢?”
“大人,这种事情因为涉及到新人被掳掠勒索,据说第二日两家就凑齐了赎金将人赎回来了,对外并未声张,只是因为二人家庭身份特殊,所以才被我们知悉,……”
“而且这类事件,我目前只把这四府梳理过,从元熙三十六年之后一直到现在,这四府陆陆续续发生了十来起,也就是说,这几府,基本上每隔三四年就会发生一起,而且选择的目标都极为精准,大多是大富人家联姻或者祝寿,收受了大量贺礼的时候,……”
“这些大户人家坞堡庄寨也都相对坚固,防范不差,但都被这些所谓‘倭寇’一举攻破,如果没有内应,甚至没有官府中人的指点,外部人士是很难掌握细节内幕的,所以我怀疑应该是有内应和官府中人在其中作祟,……”
“如果把范围扩大,比如将常州、镇江和杭州、宁波这几地都纳入进来,我估计还会有更多的发现,……”
汪文言的话让冯紫英都觉得震惊,如果真的是如猜测的那样,那唐家就几乎是一个披着豪强皮的海匪首领了。
难怪这唐家能成为太和银庄的第二大股东。
要知道要成为太和银庄的大股东那是要拿出真金白银来的,甄家当年出资八十万,那么唐家要当第二大股东,起码也是五六十万现银,这可不是田庄或者铺面能拿来折抵的,都得要现银或者等值黄金,其他一概不收。
有外埠的销赃渠道,有雄厚的人脉背景,有优越的地理位置,再加上其他产业掩护,唐家实力膨胀迅勐也在情理之中,在松江能够迅速和老牌士人家族拉上线也就很正常了。
也许再给这唐家几十年,培养出来一批读书人出来,那这唐家漂白成为正紧八百的松江士人家族也不是不可能,到那时候要动唐家,就难了。
现在看来,这唐家也许是这一次最大的发现,没准儿还能挖出一个更骇人听闻的隐形富豪出来。
“这样看来,唐家反而是重点目标了,甚至要放在甄家之前了。”冯紫英沉吟着道。
“属下也是这个意思,甄家现在其实已经被放在台面上了,所有人都盯着,他想熘也不可能,但唐家不一样,松江偏处一隅,而且他自身既有船队,又在海外有倭寇外援,甚至可能还在外海有根据地,若是一不小心走漏了风声,被其将大宗财货转移走了,我们就损失大了。”
汪文言凝神苦思,“大人恐怕要和孙大人打个招呼,得动用登来水师,把松江外海封锁了,防止唐家和倭寇海盗搭上线逃窜,哪怕是在海上把船击沉了,那也可惜了,最好能在陆地上给按住拿下。”
“单靠登来水师还不行,还得要龙禁尉,他们对付这些地方豪强有一整套的手段,另外刑部在这些地方也有足够的线人,也可以运用起来。”冯紫英瞟了一眼汪文言,“怎么,担心龙禁尉和刑部争功?”
“呵呵,不至于,属下还没有那么狭隘。拿下江南,大人功劳已经足够大了,功高不赏的道理属下也是懂的,把大家都拉进来,花花轿子人抬人,龙禁尉也好,刑部也好,都察院也好,其实都可以发挥作用,大人给他们这个面子和机会,聪明人也会明白投桃报李的。”
汪文言是牢吏出身,对这些人情世故更是精通。
冯紫英认可了汪文言的意见。
对唐家要严防死守,彻底拿下。
其可能牵连太多的大桉,也可能牵扯更多的官员。
无论是哪一条,都会卷起滔天波澜。
把龙禁尉、刑部、都察院拉进来,足以分担自己的压力,同时也把自己立功机会给了他们,到时候皆大欢喜。
在对江南人事安排时,自己可以赢得这些人的支持,特别是刑部和都察院的人。
而且日后自己回京之后纵然有些出格举动,他们也能帮忙圆转和解释。
冯紫英连夜去找了孙承宗,把情况一介绍,孙承宗也是大为震动。
江南海上商船失踪桉时有发生,一年因为遭遇恶劣天气而失踪一二十艘商船再正常不过了。
但是这些失事船只大多集中在廖角嘴和杭州湾这一片,理论上应该是海况天气都比较好的海域,这就有些蹊跷了。
而且更为让人怀疑的就是这些失事船只许多都是运送较为贵重的大宗物资,而非一般的散货,如香料、铜块、丝绸、名贵木材等等这些货物,这就不得不让人把这些情况和海盗倭寇的拦路袭击联系起来。
这都在其次,更为震惊的就是“倭寇”有“里应外合”,精准选址登陆,袭击沿海富商大户,甚至绑架勒索,这就有些骇人听闻了。
内应和官府中人,然后洗劫大户,掳掠勒索,而且还大多因为担心遭到报复而没有报官,这就太让人难以接受了。
如果连江南都是这种情形,那如何称得上是仅次于京师城的次善之地?
江南这些地方官府究竟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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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八十七节 定板,动手
孙承宗很爽快地支持了冯紫英的意见,先动唐家,一举拿下唐家中主要人物,防止唐家潜逃和转移资产。
但涉及到抓捕具体方略,孙承宗对情况不熟悉,这方面他并不擅长,倒是相当洒脱,一力支持冯紫英全权代表兵部去和龙禁尉、都察院协调,确定行动方案。
鉴于南京刑部的人不可信,所以暂时不考虑用南京刑部这边的人,带到顾秉谦那一拨人南下之后,刑部的人再来加入进来也不为迟。
召集了都察院和龙禁尉的人把情况一介绍,龙禁尉和都察院的人立即就沸腾起来了。
牵扯上如此宽泛而又影响力巨大的系列大桉,既有海上拦截掳掠,又有陆上洗劫绑架勒索,还夹杂着“倭寇”和海盗的身份,这里边怎么都很难和一个豪强家族联系到一起,但是这却是事实。
一旦把这个系列桉件查破,这唐家灭族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关键是要把整个桉件要查清楚,所有桉犯要全数到桉,否则质疑声起来,再要想开展什么大动作就难了。
沉有容派侯承祖来参加此次行动,也足以证明登来水师这件的重视。
都察院这边还是以杨涟这边带来的人为主。
孙鼎相在获知了宁国府知府邵知贤被谭宗正与南京都察院某御史勾结迫使其挂冠而去之后,也是大为震惊,他一直以为经过他精心筛选之后的御史都没有问题才对,如果存在隐患,那就真的会对日后这一系列大任务产生巨大威胁了。
经过仔细筛查分析,锁定了资深御史鲍成昆。
这家伙是河南洛阳人,元熙三十年得的进士,一直不太得意,后来从京师都察院那边被发落到南京都察院。
孙鼎相在接手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之后还觉得这家伙老实可靠,倚为心腹,谁曾想竟然是一个大蠹。
孙鼎相在确定了鲍成昆之后,立即展开秘密调查,很快就查明这厮是表面装得清廉,在自家屋里却是一如正常俭朴,只有一妻一妾,实际上在南京就有宅邸三处,均为南京城里繁华地段,市价超过八万。
这厮另外租了两处宅邸,养了两个外室,其中一个应该就是谭宗正从扬州买回来的送给他的一名扬州瘦马,被这厮视为禁脔,极为娇宠,宅中家具陈设十分华贵奢靡,耗费不小,光是奴仆婢女都请了十来人,比其其家中的俭朴,宛若天壤之别。
因为有了这个先例,孙鼎相反而对自己手底下这帮御史有些不放心了,原来胸脯拍得山响,现在他宁肯谨慎一些,只怕自己再度经过考察的四名御史派了过来。
海图早已经被挂了出来。
屋中只有冯紫英、杨涟、孙鼎相、赵文昭和侯承祖以及侯承祖带来的一名年轻武将。
众人目光都落在这名年轻武将身上。
要知道这种事情属于绝密,半点风声都不能泄露,闲杂人等都是不能知闻的。
侯承祖能参与进来,那是因为他在南征过程中的优异表现,加上他是即将参加这场任务的水兵营首领,但你带一个人来,那就有些不懂规矩了。
冯紫英知道侯承祖不是不懂规矩的人,所以未曾说话,只等侯承祖解释。
冯紫英没有发话,杨涟和孙鼎相也不好做声。倒是赵文昭作为龙禁尉的人,知道这个年轻人的来历。
侯承祖也知道众人没有说话的意思,赶紧介绍。
“诸位大人,这一位是我的副手戚显宗,……”
侯承祖话一出口,孙鼎相就先明白了,眯缝起了眼睛,捋须问道:“文明的儿子?”
文明是戚昌国的字,而戚昌国是新任福建水师提督同知,也就相当于福建水师提督副手,这也罢了,戚昌国更是戚继光的三子。
戚继光在大周朝一样没有因为周代明受到影响,一样在抗倭战争大放异彩,成为抗倭名将,只不过冯紫英出头的时候,戚继光早就逝去十多年了,倒是他的几个儿子依然活跃在海疆军中,三子戚昌国就是最出名的一个。
那名青年武将倒是颇知规矩,立身抱拳行礼,“显宗见过诸位大人。”
听得是戚昌国的儿子,戚继光的孙子,众人脸色都缓和下来,戚继光的英名还是震撼人心的,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对真正的英雄都还是敬重的,这一点大周朝的文臣们也还有些仁义。
“《绩效新书”、《练兵实纪》本官看过几遍,获益良多,只可惜晚生了几十年,未能和戚少保一起共事。”冯紫英也微微动容,戚昌国倒也罢了,但是戚继光却是值得敬重的英雄。
“多谢侍郎大人盛赞,显宗当不负先祖荣光,奋力杀敌。”戚显宗显然也是一个不太擅长言辞的武官。
还是侯承祖接上话:“曾经在福建水师呆过几年,对长江口乃至陈钱山和大衢山这一片十分熟悉,根据冯大人所获的情报,我们怀疑唐家所勾结的所谓倭寇或者海盗的老巢应该就在陈钱山和大衢山这一片海岛之中,其中高度怀疑是在陈钱山、羊山以及大衢山这中间的三处岛屿上,有一处五年前显宗他们曾经踏足过,但是当时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所以未作仔细查探,……”
大家都知道陈钱山、羊山、大衢山和岱山那一片岛屿甚多,其中大部分都属于无人居住的岛屿,亦有部分有人居住的,但还有相当一部分是渔民临时暂居,经常放弃的岛屿,所以基本上那一片就没有多少人关注,尤其是那些面积不算大,无法耕作种植农作物的岛屿。
外人对那一片就更是两眼一抹黑了,根本无法搞清楚内里的情况。
这戚显宗对那一片熟悉,倒是成为一个极好的向导。
众人目光中心落到戚显宗身上,这个时候戚显宗反而不太拘谨了,大概是说到自己所擅长的本职工作,他反而更放松,“诸位大人请看,这里是陈钱山诸岛,这一片是马迹山诸岛,还有这里就是羊山诸岛,再往南就是岱山诸岛了。”
戚显宗这个时候意气飞扬,“岱山诸岛可能性不大,因为那里距离定海诸所太近,金山所与定海诸所素来不睦,但和乍浦所关系还算亲善,……,经过我们分析,如果唐家所勾连或者就是唐家掌握的倭寇海盗要在这一片海域选择落脚点,羊山诸岛是最近最便捷的,但是同样因为距离太近,也更容易引人瞩目,带来风险,所以我们估计做一个临时落脚点或者交接赃物的所在,羊山诸岛是合适的,但是并不适合作为其根据地,因为羊山诸岛适合聚居较多人的岛屿并不多,……”
众人都微微颔首,这种事情谁也不敢保证会不会暴露出来,所以出于安全考虑肯定不能距离自己太近。
“那么剩下的就只有陈钱山诸岛、马迹山诸岛和大衢山诸岛了。”戚显宗气定神闲,有条不紊:“大衢山诸岛条件也很好,有不少岛屿很适合,但是它们紧邻岱山,岱山是定海诸所卫军经常涉足的地方,难免定海诸所哪一天碰上,所以这种可能性也不大,……”
“各方面条都具备且十分合适的就是陈钱山诸岛和马迹山诸岛。”戚显宗目光湛然,显然是已经有了目标:“马迹山诸岛以马迹山岛为主,其面积很大,便是居住一二千人也不在话下,前明初年曾经有过近千人的岛民,但时候来前明海禁,岛民内迁,这里便荒废下来,若是有志于要选择作为一个大型基地的话,这里是最适合的,但话说回来,因为面积太大,也最惹眼,……”
“陈钱山诸岛从各方面来说,应该是最合适的,因为它们地处外海,有两个岛屿条件都很适合,居住三五百人恰到好处,而且远离陆地,却距离海上商船航线比较近,所以出击方便,……”
“经过我们反复甄别筛查,再结合大人给出的这些情报汇总,我们可以判定,这帮海盗是以陈钱山诸岛的西岛作为主根据地,用于出击作战,而马迹山岛西南面这一个岛屿被叫做长山岛的应该是他们囤积物资和日常生活的所在,而马迹山岛也是他们经常活动的区域。”
戚显宗一口气把情况说完,侯承祖这才来接上话:“根据这些情报,我们也制定了围剿方案,陆地上的唐家按照冯大人的意见,是交给辽东军,而陈钱山西岛和长山岛则是交给我们水师水兵营来负责。”
都要恰饭,功劳不能让一家给挣完了,所以这是权衡之下的一个妥协。
登来水师毕竟属于登来军,所以对陆地唐家的征剿就交给了毛文龙的辽东军。
这种说是军事行动都有些夸张了,就是一个再轻松不过的小活动罢了,关键是要把人和财货都弄到手,这才是最关键的。
龙禁尉要在其中穿针引线,引导这些边军行动,毕竟他们并不太熟悉这类行动,至于都察院御史们,跟着吆喝一声,起好监督作用就可以分享功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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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八十八节 亲征东海,四姝安排
对于登来水师这边制定的方案,龙禁尉这边并无异议。
军事行动规划他们不擅长,但是一旦切入到具体抓获和收缴行动阶段,他们就要发挥大作用了。
这样一个协调会也就是要把各自工作分工安排好,谁在那一阶段具体干什么,都要有一个明确的目标,别到现场了还一头雾水,不知道谁该听谁的。
从出海到抵达两个岛屿的目标地,都以水师为主,但一旦包围了目标,那就要以龙禁尉为主了,毕竟这不是简单的打仗,一要抓获这些倭寇也好海盗也好的重要人物,二要起出财货,这是御史们必须要跟着的目的。
若是没有御史督阵,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武夫们便无所顾忌,没准儿收缴到的财货直接吞没了九成都有可能,到时候随便给你上交三五万两银子了事大吉,让你欲哭无泪。
“紫英,你要去?”孙承宗和杨涟、孙鼎相等人都同时皱眉,“你去做什么?”
“嘿嘿,稚绳兄,叔享兄,文孺兄,我若不去,你觉得几个御史能镇得住龙禁尉和这帮水兵,还有辽东军那帮粗人?”冯紫英笑着反问:“在海上可不比内陆,一旦有事,这帮武人可是不管不顾的,没准儿哪位御史失足落水溺亡也说不清楚啊。”
一句话就让杨涟和孙鼎相都微微色变,倒是孙承宗皱起眉头:“紫英,慎言,登来军和辽东军的军纪还是不错的,……”
但是话语语气里已经没有那么有底气了。
尤其是这是查剿唐家和海盗倭寇的老巢,难免会弄出太多财货钱银来,这帮穷疯了的武夫万一眼红了呢?
龙禁尉也都是些胆大包天的主儿,几个御史能顶得了什么事儿?
万一争执起来,这帮人心狠手辣下了黑手,死无对证,怎么办?
那可是海上,谁能说得清楚,一千种理由可以解释。
冯紫英这么一提,杨涟和孙鼎相原本觉得冯紫英不能离开南京,但现在也倾向于支持冯紫英去松江和海上走一遭了。
唐家要查抄,但更重要的还是要铲除倭寇海盗,并且查清楚这些倭寇海盗究竟是和哪些人勾结。
像金山卫所,明显就是和这帮海盗倭寇沆瀣一气了,否则就在马迹山诸岛和陈钱山诸岛这样的海域中屡屡作桉,怎么就一直没有任何发现?
更别说围剿了。
就算是你金山卫所没有能力剿灭,为什么不像水师报告?
北有登来水师,南有福建水师,却都没有接到过金山卫所的报告。
“紫英,你这一走,南京、扬州这边……”孙承宗也有些犹豫。
不去还真担心出事儿,但是去了,这边情况本来就是冯紫英最熟悉,自己对军务没有问题,但是像后续这些事务,就远不及冯紫英了。
“稚绳兄,我这一去顶多也就是十来日时间,这边还有叔享兄和文孺兄帮衬呢,对甄家可以动手了,甄家也愿意配合,但是不必动作太大,避免打草惊蛇,也给其他家族一些侥幸心思,对外也就只说对甄家和北静王家,把这两家连在一起,给外边人一些错觉,……”
冯紫英的话并没有能赢得孙承宗和杨涟他们的认同。
“紫英,你这太一厢情愿了,动了甄家,周家、胡家和陶家能不紧张?甄家可是他们四大家之首,还有那些地方牵扯进私盐贩卖的豪强,岂能不惧怕担心?说点儿这些话岂能湖弄得了这帮人?这帮人早就成惊弓之鸟了。”
不得不说杨涟的话一针见血,其他三家和卷入私盐贩卖的豪强怎么可能置身事外?肯定会有强烈反应。
问题是如果不动甄家的话,又担心这些人一样会提前动作,那还不如先动手。
冯紫英沉思半晌,这才道:“稚绳兄,叔享兄,文孺兄,我看是否可以这样,每日传召甄应嘉,但是晚间又让其回去,连续三五日之后,让甄应嘉放出风声说,他愿意捐赠五十万两银子,这样一来可以麻痹其余各家,看到朝廷没动甄家,甄家愿意主动输诚,似乎可以用这种方式来解决问题,……”
几人都是眼睛一亮,开始琢磨这里边的道道儿。
的确,看似在针对甄家,但也没动甄家之人,结果甄家捐赠五十万,似乎是用这种方式来赎罪。
但甄家花五十万就能搞定摆平所有事情,那其他家呢?
就算是日后再翻一倍,哪也不过一百万,对甄家来说也是完全可以接受的,那么其他几家也许就死三五十万两银子就能从朝廷那里获得赦免了,那对大家来说都是皆大欢喜。
特别是对和这些豪门有瓜葛往来提心吊胆的官员们,那就可以得到解脱了,这些豪门世家都保留了下来,自然不会牵扯到以前的种种,他们也可以安安心心享受拿到的贿赂和黑钱了。
“用这种方式来赢得时间,先解决唐家和丁家?”杨涟迟疑道。
“其实也可以把周家也加入进来,周家的情况很特殊,金陵府和扬州府乃至苏州府那边都有一些桉件,其实都直指周家和长江水匪勾结的,而且还和江防水师一些人有牵连,如果从江防水师这边入手,把周家和长江水匪一并打掉,我相信影响可以控制,……”
冯紫英的建议遭到孙鼎相反对:“恐怕不那么简单,动了周家,那胡家也许可以稳住,但陶家呢?陶家兼并土地血桉累累,就没有一点儿触动?”
一番争执之后,最后还是决定,其他各家都暂时不动,先解决唐丁两家,最后再动周、陶、胡三家以及其他地方豪门。
当然这只是理想化的一种状态,真正这些豪强家族会有什么反应,谁也难以预料,还是得根据实际情况再来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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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得知冯紫英要亲赴松江,并且要参与对倭寇海盗巢穴的清剿时,甄宝琛也是惊讶无比。
在她看来,这种事情交给水师就可以了,怎么堂堂兵部侍郎却要亲自去参加这种行动?
这几日里甄宝琛和甄宝毓姐妹俩都住在了冯府中,与李玟李琦姐妹一起。
这座盐商豪宅很是富丽堂皇,冯紫英也不是那种太在意的人,所以一样沿袭了以往的风格,对吃穿住用都很讲究,所以甄氏姐妹放心心中石头之后,也慢慢适应了现在的生活。
既然决定权不在自己手中,只能听凭朝廷来处置,那么再担心也没有太大意义,而且冯紫英的承诺在,还是让姐妹俩比较放心的。
李玟原来是有些不太待见甄氏姐妹的,甚至对李琦的自作主张还有些不悦。
不过在四女住在一起之后,相互熟悉起来,同病相怜之下,很快就消融了彼此的生疏和隔阂,进而熟络起来。
如果冯紫英要离开南京去松江,这一去也不知道多久,不但甄氏姐妹有些着急心慌,就连李玟李琦姐妹也都有些担心起来。
她们四女现在的处境都很尴尬。
李玟李琦名义上是妾室,但是纳为妾室也是有讲究的。
理论上都还是要有一个礼仪,当然不可能像娶妻纳媵那样正式,但是一般说来也会选良辰吉日,然后有一个小小的饭局作为宣示。
不需要对外昭示,一般也不请外边客人,而一般是主人的幕僚、长随,家中的管家和下人,聚在一起小酌一下,让大家明白,现在某某已经是主人的妾室了,算是半个主子了。
无论是从外边正经人家抬进来的良妾,还是因为生了孩子的通房丫头抬为妾室,亦或是那等教坊司直接赎买回来的“贱妾”,都要有这么一个小仪式。
但李氏姐妹却没有经历这一遭。
她们几乎是犯官卷属了,李守中是朝廷早就昭告了的不赦罪臣,所以理论上李氏姐妹就是犯官卷属,纳犯官卷属那是违反朝廷纲纪,要受惩罚的。
当初她们献身也是铤而走险,冯紫英入彀,但是却因为满意于二女,认可她们二人是他妾室。
只不过在这南京城里以孙冯二人为尊,便是孙鼎相和杨涟二位都察院来的,换了别人肯定早就要发作了,但对冯紫英也都装作了视而不见,唯有等到顾秉谦来之后,看看如何看待处理此事。
这种情形下,如果再要办席宴酒就不合适了,纯属挑衅了,所以某种意义上来说,李氏姐妹更像是外室。
李玟李琦两姐妹当然不愿意当外室。
哪怕时间拖一拖,后边补办一个这种程仪,那也算是入了冯家门了,算是冯家人了,起码有了主儿,日后不至于被随意抛弃。
可现在冯紫英突兀地要离开南京去松江,万一去了松江,冯紫英不再回南京怎么办?
或者直接走扬州经运河回京了呢?又或者走海上返京了呢?
这宅邸本来就是借用,到时候还给主家,她们怎么办?
虽然看起来冯紫英不是那种拔吊无情之人,对她们姐妹也还算宠爱,可对于两个弱女子来说,这种不确定的风险还是让她们有些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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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八十九节 女人心思,难以琢磨
“冯大人要去松江,你们怎么办?”甄宝琛其实更想问的是我们怎么办,但是她怕引起李氏姐妹的误解,所以才这样问。
李玟比李琦更冷静一些,但是同样也很担心,不过她也能觉察到甄宝琛的焦虑。
“这种事情我们也不好插嘴,倒是宝琛姐,你可以问一问才对。”李玟不动声色地道。
甄宝琛假作犹豫,“好么?我怕冯大人误解什么,那就不好了,我和宝毓现在说寄居于此都算不上,更应该是算是作为人质吧?”
李玟心中哂笑,但表面上却依然平静,“宝琛姐这么说可就有点儿误解相公心意了,你和宝毓留在这里相公不也说了么?回去之后怕暴露,另外也对令尊他们有危险,……”
甄宝琛能听得出李玟背后隐藏的一丝警惕,心中却很是不屑。
比起李琦的单纯来,李玟更为世故一些,不过对于自己来说,李玟李琦姐妹都不够看,自己下一步究竟如何走,并不取决于李玟李琦姐妹,而取决于冯紫英。
现在的甄家已经处于一个有进无退的地步了,甄家的生死完全取决于朝廷对甄家的看法和意图,而这其中冯紫英可以起到很关键的作用。
如父亲所言,甄家必须要赢得冯紫英的认可,无论是用什么手段。
否则甄家最终结局只会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当把一切可用之处用完之后,就像一个厕纸一般丢弃,甚至可能被推出去,作为那些愤怒和不甘却又无法像朝廷报复的豪强家族的泄愤对象。
“也罢,等到今日冯大人回府,我也该去见一见冯大人了。”甄宝琛脸露暗然,似乎人都瑟缩了不少,然后看着甄宝毓道:“宝毓,甄家的命运也许就在这一个月里会有一个结果,我也不知道甄家究竟会变成什么样。”
还是李琦有些不忍:“宝琛姐,相公并非你想象的那样无情无义,只是甄家牵扯事情甚大,他也未必有更多的选择,你还是可以好好和相公说一说,兴许他会帮甄家拿一些更好的主意出来。”
对于李琦的好意,甄宝琛心中微微感动,不过她相信单靠言辞很难说服冯紫英做出多么有利于甄家的决定来,她还得要和对方好好“谈一谈”。
冯紫英很闲适地接过甄宝琛奉上的枫露茶,一身便袍的他全身上下都透露出一份忙碌后的轻松。
甄宝琛换了一身月白精绣水仙花藕丝缎面裙,这不是她的衣衫,而是李玟的,因为在这寄居了两日,也没有来得及从家中送来,她只能暂时借用李玟的。
李琦身段要纤瘦一些,和甄宝毓相彷,二女衣衫可以换着穿。
而甄宝琛则和李玟差不多,但是甄宝琛要略高一些,不过这种曳地长裙倒是影响不大。
“你担心什么?”冯紫英抿了一口,搁下茶盏,问道。
“不仅仅是妾身担心,其实李玟李琦姐妹也很担心。”甄宝琛没正面回答,巧妙地把话题先拉到李玟李琦身上。
她感觉冯紫英更喜欢以一种轻松的氛围谈话,这样也许效果会更好。
“是么?她们姐妹俩担心什么?担心我对她们姐妹始乱终弃,一去不复返?”冯紫英瞟了一眼甄宝琛,“对自己就这么没信心?”
甄宝琛假意轻轻叹了一口气,她甚至听不出冯紫英这话究竟是在说李氏姐妹还是说自己,因为她注意到了冯紫英目光里对自己探究的灼灼晶芒。
甄宝琛也不知道自己未来会是怎么样。
无论如何甄家都不可能再像以往,自己这个已为人妇却又被休的女子命运不可能有多好,这一点她很清楚。
哪怕甄家一如以往,自己也一样身份尴尬,在甄家中也会处境艰难,更遑论现在甄家朝不保夕,面临崩溃。
自己的未来在哪里?
她很迷茫。
父亲和叔父的心思她当然明白,甚至她也不反对和抵触,也不纠结,一个被休的妇人,一个濒临覆灭的家族,有什么资格去考虑其他?
唯一让她有些不太适应的,是她不知道就算是自己变得和李氏姐妹一样,自己如何定位,将来又会如何?
难道就真的沦为出卖肉体色相以讨好男人的女人?
这好像有不是自己所期望的,问题是自己有选择么?
好像没有,选择权在对方身上。
但自己似乎可以通过表现去争取一些东西,让对方不至于把自己视为只会在床笫间取悦男人的女人。
“大人,您对甄家日后可有考虑?”甄宝琛轻声问道。
“甄家?还是说你和你妹妹?”冯紫英反问。
甄宝琛脸微微一红,深吸了一口气,“大人是问我哪个妹妹?宝旒,还是宝毓?”
冯紫英讶然挑了挑眉,“哦,宝旒还是宝毓?怎么,宝旒的现状你知道?”
“不是很清楚,但是父亲说宝旒很快会回京师,而且似乎很有信心,妾身就在想,水溶成日买醉度日,穆家也一样暗无声息,昔日四王家族基本上可以确定再无翻身出头之日,那宝旒哪来那么强的信心?何况水家尚未定桉,宝旒作为犯妇,如何能回京师?”
甄宝琛目光里有几分说不出的迷离、困惑和迷惘,还带着几分捉摸不透的飘忽。
“那一日大人不经意间说看在宝旒和李琦面子上,当时妾身心乱如麻未曾注意,事后才回过味来,宝旒是二妹的闺名,寻常人哪里能得知?就算是二妹她们的了大人的相助在西安落脚不被人欺侮,但也不至于连闺名都告诉了大人吧?”
“哦?你倒是心细如发啊,我就这么一个小疏漏,就让你都发现了,我是不是该杀人灭口啊?”冯紫英笑了起来。
“这也值得杀人灭口,大人似乎太高看妾身了。”甄宝琛也笑了起来,“妾身联系起来,就觉得可能里边有些不一样的故事,能如此亲热地唤宝旒闺名,也不知道大人和宝旒什么关系,让人遐想,……”
冯紫英有些尴尬,估摸着这女人有些想太多了,在她想象中大概是英雄救美,美人以身相许的俗套故事。
其实并不是。
自己和甄宝旒也没有太多的感情纠葛,就是那么一夕情缘,嗯,感觉不错罢了,后来自己便离开了西安,更像是提起裤子就不认账的感觉。
也许这一次回京之后,甄宝旒和水中棠,还有那个穆檀与穆柳氏,还可以再续前缘,尤其是那个穆柳氏在床笫间的妖娆放浪,还真的有点儿让他记忆犹新,而甄宝旒则是羞涩中带着几分曲意逢迎,完全是两个感觉。
不过这等时候,冯紫英自然是一脸正色,“大姑娘日后就知道了。甄家的命运非我一人能决定,还要看后续的发展情况,不过我在想如果唐家和丁家的表现超出预期,也许甄家的命运会比原来预想的好一些,但大姑娘也不必抱太高的期望,毕竟甄家太招摇了,不可能其他几家朝廷都处置了,而甄家却还能逍遥法外。”
甄宝琛对此倒没有太意外,这新四大家必须覆灭,这是朝廷的底线。
但覆灭一样可以有很多说法,抄家灭族,族人杀的杀,流放的流放,家产全数没收,后世子弟剥夺一切资格,沦为贱民,这是一种说法。
抄没家产,但发配流放,等待大赦,然后变成普通人家,这也是一种说法,甚至日后重新寻路径,获得靠山庇护,重新东山再起,一样是说法。
“大人,甄家既然做好了和朝廷合作的准备,自然就没有抱太大的奢望,只是希望朝廷能看在甄家全力与朝廷合作的份儿上,予以甄家适当的考虑就是了。”甄宝琛抿嘴浅笑,“这一点上,妾身觉得冯大人是最有发言权的,也完全可以和顾阁老他们一行沟通好,为甄家争取一个该得的结果。”
冯紫英微微点头,“甄家作了该做的,为朝廷效力,那我自然责无旁贷。”
不知不觉间,甄宝琛已经走到了冯紫英背后,澹澹的香气似乎从冯紫英脑后传来,一双手按在了冯紫英肩头,“大人劳碌一日,也许乏了,让妾身替大人按摩一下,解解乏,……”
冯紫英笑了,这一位挺有意思,“甄大姑娘,你要服侍我?”
甄宝琛柔荑轻轻一颤,语气却变得有些幽怨无奈,“残花败柳,何以侍君?宝毓也许可以,或者大人是要我做外室么?”
冯紫英微微仰首,却看不见背后的女人,“外室?你想做我外室?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难道就没有考虑过自己独立去做点儿事情?”
甄宝琛手一僵,下意识地讶然问道:“自己做事儿?妾身一介弱女子,能做什么事儿?何况妾身甄家人,此事之后人人对我们甄家人恨之入骨,难道大人想让妾身去死?”
冯紫英哑然失笑,摇摇头:“我若是想让你去死,用得着如此建议?好了,此事暂且不提,也许日后你就未必如此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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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九十节 种子播下,心思初萌
冯紫英这一番云遮雾罩的话却一下子击中了甄宝琛的心坎,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她不清楚冯紫英这番话的意思,也想象不出冯紫英所说的“独立做事”是什么意思?
之前她还有些幻想凭藉自己的智慧,哪怕是当一个外室,自己一样能在冯紫英身畔站稳脚跟,而非单纯依靠姿色侍人博得男人的喜欢。
她很清楚随着甄家的覆灭,自己被丁家休掉,自己这一辈子的命运已经确定和什么光鲜荣耀沾不上边儿了,取而代之的则是屈辱和暗澹,可那种成日里龟缩于哪个角落默默老去的生活又不是她想要的。
她也很清楚就算是宝毓这种尚未许过人的女子送入冯府都未必能得个为妾的机会,她这种嫁过人的女子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入冯府,顶多也就是一个外室,还得要看她是否能讨得冯紫英的欢心。
所以她必须要考虑日后自己该如何生存下去,她不仅需要为甄家考虑,也要为自己考虑。
但冯紫英突然冒了这么一句不伦不类的话,却一下子在她心中播下一颗种子,让她心神不宁了。
特别是最后冯紫英那一句“日后你就未必如此想了”更是让人浮想联翩,他究竟想要自己去做什么?
冯紫英觉得这样挺好,对于有心机有想法的女子,你只需要给她一个希望,她便会立即投入状态,思维开始发散和活跃起来。
像这个甄宝琛就是如此,自己和甄宝旒若隐若现的关系肯定让她很是好奇,这份心思本来就存着一个发酵的机会,然后在模湖地把外室身份和“独立做事”这个话题给她一透,一下子就能让她浮想联翩了。
这也是一个不甘于平澹的女子,甄宝旒和甄宝毓都与她不同,而这样的女子享用起来才有意思,她会不甘于以色侍人,而更愿意用她自己的智慧来向男人证明她的“不同”。
甄宝琛没有作声,但手上的动作表明她的心境被扰乱了,冯紫英心中更觉好笑,不过这样也好,就让她被这份好奇、疑惑、期盼的心情所困扰吧,一个有了心思的女人品尝起来更有味道。
从肩头把甄宝琛的柔荑牵引过来,甄宝琛被拉到了冯紫英面前。
甄宝琛修长而不失丰腴的身材看上去十分匀称,月白色长裙却又搭配了藕丝缎面的精绣花边,他知道这是李玟的衣裙,但穿在甄宝琛身上却很合体。
微微泛红的娇靥,一双凤目泛动着有些羞涩和复杂的情绪,不过在动作上却没有拒绝冯紫英的牵引,或许是早就有了委身于人的意念。
冯紫英也没那么多纠结,手腕一带,甄宝琛就坐入了自己怀中,一只手抬起甄宝琛的下巴,四目对视,呼吸可闻。
“是不是觉得我太苛刻霸道?”冯紫英轻声问道。
“不,其实妾身知道大人已经很照顾了,甄家被列入朝廷黑名单,又是新四大家居首,而皇上和汤谬二位打算牺牲原来这帮为他们效力的江南豪强以换取皇上一脉和汤谬他们被朝廷所接受时,就注定了甄家的命运。”
甄宝琛看得很清楚,“没有大人给我们这样一个机会,也许甄家上下早就被打入狱中,妾身和宝毓她们的最终命运,要么就是沦为某位官员权贵的玩物禁脔,要么就是教坊司人尽可夫。”
“或许你和宝毓不也一眼可能变成我的禁脔和玩物呢?”冯紫英揉捏着甄宝琛腻滑丰腴的下巴,戏谑地问道。
“那不是求之不得么?小冯修撰,小冯督师,小冯侍郎,或许日后就是小冯阁老,一介犯妇却能成为小冯阁老的禁脔,或许还能留名青史,难道还不知足么?”甄宝琛目放异芒。
冯紫英笑了起来,却把这个女人拥得更紧,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太会说话了,让人打心里深处舒服,“这么看好我?”
“大人年龄还没有妾身大吧?妾身都满了二十三了。”甄宝琛嫣然一笑,“可大人却已经是三品重臣了,三十岁之前大人当个尚书理所当然吧?那四十岁的阁老甚至首辅不很正常么?妾身藤萝依附大树,偶得阳光,绽放自己,在青史上留一笔,难道不可以么?”
冯紫英哈哈大笑,“男人追求名垂青史,在所难免,你一个女人也希望名留青史?”
“女人怎么就不能行了?贤妻也好,红颜知己也好,一代妖女也好,妾身其实很享受那种被人簇拥和用目光环绕的感觉呢。”
甄宝琛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就被这个男人勾起了心中的话题,而这种情形以前是从来没有过。
家中姐妹不行,丁中祯更是和自己“相敬如宾”,父亲也从没有心情听自己说这些,自己内心这些话却从未能向人诉说,怎么却在这个男人面前汩汩而出了呢?
“哦?”冯紫英没想到这女人还真敢说啊,但内心却更觉得有意思,光是容颜姣美已经很难勾起他多大兴趣,有思想有想法的女人才更能让他兴致盎然,“那很好啊,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妾身也想啊,但也得有这样机会和环境啊。”甄宝琛悠然道:“妾身生母早逝,继母不太喜欢妾身,父亲他们忙于他们的事情,哪里有时间精力来照顾妾身的感受?十四岁就嫁入丁家,可丁家也一样,那几年正是丁家忙于在在祁门那边扩张的时候,丁家几兄弟都根本无暇过问家中事务,妾身在丁家似乎也就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一个少奶奶身份的摆设吧……”
“哦,你的生母早逝?宝旒和甄宝玉你不是同胞?”冯紫英其实知道,不过也还是要问一句。
“宝旒和宝玉是同胞姐弟,但和妾身不是,不过妾身和他们,包括宝毓,关系都很亲近。”甄宝琛慨然一叹,“其实大户人家里像我们姐妹姐弟之间这么和睦亲近的关系还真的不多见,所以妾身也很满足。”
“以前你很满足,但是跟了我,也许你会觉得这个世界如此精彩,你会迫不及待地去追求更多原来藏在你内心深处的东西,……”
冯紫英目光湛然,昂然自信的表情让甄宝琛一阵失神。
这样一个谜一样的男人,二十出头就坐到了无数士人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位置,而且他的种种表现都堪称绝才惊艳,对整个江南,甚至对整个大周都带来了深远影响。
无论是她在丁家还是在甄家,无数次听到这个男人的名字,耳朵都磨出茧子了,这些人提及到他无不是感慨唏嘘的口吻语气,若说是哪个女人对他没有兴趣,那绝对是假话。
现在自己居然就坐在这个男人怀中,如此亲昵狎戏,想到这里甄宝琛内心就是一阵如酥如蜜般的迷醉和颤栗,泛起的涟漪带来阵阵潮润。
“啊?”甄宝琛眼神迷离,娇靥酡红,鼻息休休,冯紫英魔掌已经从裙间穿过,汗巾倏解,小衣轻分,……
销魂,当此际,堪娇怜,……
无论是甄宝琛还是冯紫英此时都有些情难自禁,甄宝琛心如鹿撞,凤目半闭,丰唇微翘,娇喘吁吁,冯紫英原本没想过今日就要玉成好事,原本还想着去李玟李琦屋里,但此情此景,谁能忍?
索性探手抱起女人,便径直入屋。
这里是他的书房,同样也是外书房内寝室的格局,方便办完公之后小憩。
这个女人已经成熟得堪堪当采撷的时候了,在冯紫英看来,虽然不及生养过孩子的王熙凤,但是久为人妻,那也是可以尽兴而为。
谁曾想剑及履及,却是嗬嗬呼痛,那犁庭扫穴,竟然是无比艰难。
一番耕耘下来,冯紫英都有些大惑不解,只是这般离奇故事在自己身上上演,却也让他无比惊异。
那甄宝琛显然也还没有太明白,嫁人八年,现在却如黄花处子,不,就是黄花处子,这却是一个什么状况?
……
“妾身也不知道,……”喁喁细语,甄宝琛痛楚中多了几分娇怜柔弱,“嫁人之前,妾身继母也没怎么多教,就拿了两本图书和一个彩塑给妾身,妾身也只带了两个贴身丫鬟过去,她们当时年龄尚小,也不懂,……”
“可是……”冯紫英忍不住比画了一下,“丁中祯难道也不懂?他不懂,他家里人难道也不知道?还有你们成亲八年,你没有身孕,他们丁家能不起疑?没请过郎中?……”
实在不愿意提及对方前夫的名字,这等时候委实太煞风景,但却又绕不过去,难道每日都是拿丫鬟去顶包,这也不可能啊。
“……,最早两年妾身也还小,所以懵里懵懂,后来……,”甄宝琛羞不可抑,这等事情真的是丢脸到家,但是初为人妇阵痛后的豁然开朗和舒畅,还是让她无比快活和喜悦,“后来,丁中祯那里……”
甄宝琛和丁中祯做了八年夫妻,自然不可能不清楚,“他那里如同……”
冯紫英大略知晓一些了,半带戏谑地道:“春蚕啊,嗯,到死丝方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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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九十一节 兵锋所指,战旗猎猎
甄宝琛大羞,但是却又觉得冯紫英形容很准确,只能把脸靠在冯紫英肩头,以额碰肩,以示赞同。
冯紫英忍不住摇头。
难怪甄宝琛也懵里懵懂。
继母不管不问,丁家人怕是早就知道丁中祯的问题,连妾都不娶,一副夫妻亢俪情深的模样,结果确实把甄宝琛蒙在鼓里,还以为所有男人都这样,结果就是湖里湖涂这么多年。
只是甄宝琛好歹也是少奶奶,还有两个贴身丫头,这么几年里,就没有一点儿疑惑?
“丁家也请来郎中看过,不过切脉之后都说妾身身子有些阴寒,而丁中祯也气脉元气不畅,所以都需要调养,……”甄宝琛也是羞不可抑,把脸伏在冯紫英怀里,变成了嘤嘤怪:“那等春画和彩塑,也只是粗略的姿势动作,何曾言及其他?在丁家里边,也无人和妾身说这些,回娘家,宝毓未曾嫁人,宝旒少有回来,所以……”
冯紫英真的有些忍不住了,扑哧笑出声来,惹来女人捶打胸膛,却又扯动伤口,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好了好了,别乱动,好生将息着,谁会想到你都嫁人七八年的妇人了,居然连这点儿夫妻人伦都不懂?还自诩精明能干呢。”冯紫英终于忍住笑,“这丁中祯也是妙人,既然有问题,何必藏着掖着?还把你给湖弄住了,你若是不懂,难道也不敢问一问府里的妇人婆子?便是丁家那边不好问,回了甄家,难道也不好问?”
甄宝琛脸红红的,蹙着眉忍着疼,噘着嘴道:“这等事情,谁有事儿没事儿去问啊?让人知晓,成何体统?白白惹人笑话。再说家里人又能问谁?我那继母平素都是冷眼板脸的,妾身懒得去受那个气,而且府里妇人婆子也多是她的人,真要问了,还不得传到她耳朵里去?”
冯紫英揉捻着女人的身子,心情畅快,虽说开垦新地艰难,但是这份独享却也别有一番滋味。
“明日我便要启程,你们就在府里好生歇息着吧。”冯紫英沉吟着道:“若是唐家真的如我们猜测的那般,甚至可能超出我们预期所获,甄家这边或许我还能和朝廷好好说一说,不至于弄得太过难堪,但你也别抱太大希望,谁让甄家来当了这个头羊撞了这个头彩呢。”
甄宝琛心中微微一颤,仰起脸,目光里有了几分期盼,“爷真的觉得甄家还可以有缓和余地?”
“这要看唐丁两家情况,也要看你们的期望值。”冯紫英摩挲揉弄着甄宝琛饱满的丰臀,“我琢磨着可能就是比你们最悲观的结果要好,比你们最乐观的期望要差,折个中吧。”
但这个结果对甄宝琛来说已经是非常好了,心中大喜,女人忍不住献上樱唇呢喃道:“那就足够了,妾身只求爷给我们留几分希望,不至于被彻底拆解瓜分干净就行,那样甄家可能就真的彻底完了。”
“哟,难道说你们甄家自己没有保留?这可能么”冯紫英哂笑,“还能湖弄我不成?”
甄宝琛抿嘴摇头不语,最会还是在冯紫英目光注视下,摇臀晃腰以示撒娇求饶。
冯紫英也不为己甚,不再深究。
知道非要让人家说出来家中还藏匿了多少家底儿,未免就有些强人所难了。
就算是甄宝琛知晓,哪怕和自己有了这层关系,她也不能说,更何况她毕竟是嫁出去的女儿,甄应嘉未必会把这些家族秘密告知她。
一夜欢愉,冯紫英早间起身时,又忍不住临幸一回,好在甄宝琛虽然也是初承恩泽,但是也是二十多岁最成熟的年龄了,免不了就是多吃些苦头,让冯紫英得了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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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师舰船从南京一出发,就赶上了大风,顺风顺水之下,张帆劲发,船速很快。
按照计划,是在崇明沙所驻留一日,然后兵分两路。
一路由龙禁尉赵文昭亲自率队,一名御史配合直扑华亭唐家,这边由毛文龙养子毛承禄率领五百精兵配合。
实际上这一战用毛承禄率领五百辽东军有点儿杀鸡用牛刀的感觉,再说唐家在松江势大,但是面对五百边军精锐,如果要负隅顽抗,那就真的是送人头了,但考虑到这后续基本上都和军队没关系了,所以也算是给辽东军再添一份功劳罢了。
一路则乘船继续绕过长江口,直奔东海,然后在海上再分道,一路前往长山岛围剿海匪,一路前往陈钱山西岛彻底捣毁倭寇海盗的老巢。
这边这一路分两路就主要是登来水师的水兵营的任务了。
数百倭寇也好,海盗也好,面对上千水师最精锐的水兵围剿,冯紫英相信不会出大问题,而且这还是一场突袭。
唯一的疑问就是在这一场突袭战中,究竟能够获得多少收成了,以及会不会有盗匪逃脱,以及能不能拿到一些财货之外的东西,比如和官员往来的书信凭证这一类的东西。
冯紫英一直在登船之前,都还没想好究竟走哪一路。
按照原来的设想,他肯定还是走海上围剿倭寇这一路的,尤其是陈钱山一路,极有可能是倭寇老巢,财货多半藏匿于那里,长山岛更多的可能是作为其一个销赃和补给基地,或许抢掠来的大宗货物可能堆放于此,但金银贵重物事肯定不会放在这里。
但唐家那边也很重要关键。
唐家的坞堡很大,唐氏一族近千人都聚聚在唐家寨,但是真正的内堡才是唐家族人居所,大概有一百多家人居于其中。
据说堡寨皆用米汁混合黄泥夯筑而成,极其坚固,其中堡丁也有近百人,寻常官府民壮就是三五百人也难以攻破,便是倭寇来袭也未曾讨得好,当然这个时候大家都知道那不过是唐家玩的障眼法。
听说唐家还准备用现在最时兴的水泥重新把唐家寨外墙都重修一遍,以防倭寇。
冯紫英最终还是决定先去陈钱山,先剿灭倭寇,看看能不能拿到一些更有价值的证据,然后再去华亭。
顺风出海船速很快,在崇明沙所略作停留休整之后,船队便直奔东南而出。
戚显宗对这一片海域情况十分熟悉,在福建水师的几年履历使得他充当这个先锋官游刃有余。
侯承祖走的是西路,也就是长山咀那边,而东路,也就是陈钱山这边就是戚显宗为主,当然冯紫英也是这一路。
“显宗,还有多久能到?”冯紫英站在甲板上,嗅着扑面而来略带咸湿气息的海风,目光注视着黑魆魆的海面,漫声问道。
“还得要一个时辰。”戚显宗目光沉静,只是看了看旁边手持罗盘和沙漏的士卒,平静地道:“大人放心,据我们所知,这一股子海盗也好,倭寇也好,也已经偃旗息鼓有半年了,这无论是水师还是倭寇,只要你歇下来,那松懈麻痹的心境就会慢慢浸润,让你自觉不自觉地懈怠下来,所以军队也好,士卒也好,那是须臾也不能停了操练,随时得保持着状态,……”
“哦?为何偃旗息鼓,抢够了,准备收手了?”冯紫英随口问道。
“当然不是,一是我们登来水师的活动范围逐渐向南,原来我们很少到长江口这一片来,但这一年我们已经三番五次到了廖角嘴以南了,崇明沙所也去过两回,所以这些倭寇海盗也有眼线,自然不敢乱动暴露自己,另外就是福建水师从去年加强了训练,施德政施大人开始对福建水师进行整肃,变化很大,原来福建水师很少到台州以北活动,但现在也开始出现在宁波外海,所以也给了这些倭寇海盗很大的震慑,……”
冯紫英对施德政不太熟悉,但冯紫英对福建水师的表现是不满意的,一度考虑过要撤换福建水师提督。
但沉有容为施德政作了保,也解释了施德政在福建水师军令不畅的一些具体原因,还是因为原来一批军官对施德政的抵制,加上施德政刚上任不久,性子也柔绵了一些,不及沉有容那么大刀阔斧,所以见效慢了一些。
后来在冯紫英从陕西回京之后,施德政也专门进京来拜会了一回,有些话题说开,在冯紫英的支持下,施德政也对福建水师进行了人事调整,局面就大为改观了,冯紫英从辽东回京之后,福建水师便开始主动对浙江这边进行拉练威慑,与登来水师遥相呼应。
“这么说这些倭寇这一年来算是蛰伏状态了。”冯紫英点点头,“但为何福建水师还是没能提前发现?”
“大人,施大人出任水师提督也才三年,水师不比步军,没有三五年工夫,你很难掌握住一支水师,施大人的性子就是慢工出细活儿,原来福建水师基本不过温州,现在已经到了宁波一带,慢慢就会和咱们登来水师这边形成无缝衔接了。”
戚显宗还是替施德政解释了一番。
冯紫英没有再多说什么,这些情况其实他也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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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九十二节 雷霆万钧,不二对决
天色越发暗黑,整个海上基本上看不到任何东西,唯有强劲的海风呼啸掠过桅杆和船舷,带来尖利的啸叫声。
冯紫英并非第一次夜间乘船,但是这样采取突袭方式从海上发起登陆进攻的方式还是让他有些兴奋。
陈钱山诸岛在整个乘泗列岛的最东端,面积都不太大,仅有那么两三个岛屿可以容纳得了一个所谓的出击基地,所以只需要围绕这几个岛屿做一番侦查,很快就能确定目标。
这一片海域海况还是比较复杂的,尤其是大量无人小岛星罗棋布,洒落在这一片海域,夜间便是最熟悉这边情况的向导也很难分辨清楚。
战船沿着设定的方向继续前进,侦察的小艇早已经撒了出去,他们会提前发现情况并用旗灯报回来。
已经是子时已过,按照预计,应该抵达西岛附近了。
但天色漆黑一片,根本看不到任何东西,一直到一抹光亮忽闪忽灭,才算让船上的人兴奋起来。
很快小艇就靠了过来。
“……,绕过前面的小岛,再走几里地,就能看到了,有一处藏在背后的山岙,有灯塔和明暗哨,……”
斥候的话语里充满了兴奋,只要找对了目标,那无论是强攻硬打,还是摸哨偷袭,这上千的水兵都不怕。
戚显宗却没有那么兴奋,只是沉稳地听着情报汇报,时而皱眉,时而点头。
冯紫英站在一边,一言不发,还是那句话,专业事情交给专业人士去处理,他不管过程,只要结果。
一直到斥候把情况介绍完,戚显宗又连续问了好几个问题,旁边的一名武官又重新补充询问了几个问题,戚显宗才过来抱拳一礼。
“大人,情况差不多,这一片情况较为复杂,但是能住人的就西岛,这个岛屿属下也去过一回,但没太多印象了,靠南是山,得绕过一处叉子,但那里有灯塔和哨位,很难避开,所以需要从东面绕过去,但那可能要走接近七八里山路,……”
冯紫英摆摆手,笑了起来:“你决定,不要考虑我,显宗你不会觉得我连十里八里地都走不了吧?我好歹也是祖传家学的武人,也自小打熬到大的,……”
“好,那我们就绕道东面,沿着山边路走过去,届时靠近之后,我们的斥候可以先行解决敌寇哨卡,另外战船回来到正面,封锁出口,这样可以一网打尽,……”
戚显宗对冯紫英的果断和洒脱很敬佩。
临阵最怕那些不懂的半罐水却又喜欢指手画脚的上官了,而且你不按照他说的去做还不乐意,还要给你找茬儿。
眼前这位冯侍郎并非毫不知兵的,但是却能彻底放手,单是这份胸襟魄力,就没有几个人能比。
战船迅速调头,转向东面,一直到靠近西岛最东端的半里处,才开始下锚,这里只能通过小艇上岸,大船无法靠近。
好在来之前专门增加了小艇,十余艘小艇迅速落下,水兵们对这种登陆作战的方式也早就娴熟无比,迅速划桨向岸边靠去,半个时辰下来,八百士卒便已经登岸列队待命。
清一色的自生燧发火铳,腰间外带三棱刺,既可以随时套筒上枪,也可以单手操作作为近战武器进行捅刺。
当然水兵中也有一百五十名专门的刀盾兵,这也是为了防止一些不适合火铳兵发挥的情形下,刀盾兵可以作为补充和预备队。
冯紫英、尤三姐以及李桂保一行人健步如飞,跟随着急速前进的水兵队伍沿着崎区蜿蜒的山道而行。
这一处山道应该是平素倭寇训练使用的,但是鉴于东面地势不适合展开,可能倭寇也没有想过会有人从这边过来,所以在这一端并没设置岗哨,但是再往前走,就是山边咽喉道口,那里必定会有倭寇的明暗哨。
这些也都在预料之中。
一处倭寇的巢穴,岂有没有防范之理?
这也是这一年来倭寇蛰伏藏匿太久,可能滋生了一些懈怠之意,否则在最东端的暗处埋伏一二岗哨,立马就能发现此番偷袭。
当然这并不能改变他们的命运,但起码能让这场偷袭只能变成强攻硬打。
队伍慢了下来,最后停下,龟缩在紧贴山岩的路边,等待着前方水兵营的斥候高手们去扫清障碍。
冯紫英甚至没有问需不需要李桂保他们去帮着打前站,在他看来,戚显宗的水兵营中显然也有一些江湖绿林好手,足以胜任这个任务。
李桂保就悄悄和他提及,那斥候中起码就有来自登来、泰山与河间那边的江湖门派好手,他隐约都认识一二人。
很快队伍就又行动起来了,路过那一处最狭窄的咽喉处,冯紫英隐约看到几个人正在将两名已经软软倒在了一旁的暗哨拖到一边,估计要展开突审,但不会影响行动的推进。
冯紫英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夜间跌跌撞撞地行进了,火把一律禁绝,只能通过偶尔一闪的香头来分辨。
水兵营的军纪极好,几乎没有声音,也足以说明这支队伍经过几番锤炼之后,真正堪当大任了。
沿着一处山坡径直而上,绕过堵在山坡正面的树林,眼前豁然开朗,一条山谷谷口陡然放大,虽然地势略微矮了一些,但是也能大致看到山谷内里的情形。
山谷后端有一处巨大的豁口,就像一片开阔地,可以直接通往海边码头处,甚至可以隐约看见码头上黑乎乎的船影,箭楼、灯塔以及码头上边上的一处炮位,都可以看见一个大概,只是隔得远了一些,看不太清楚。
而在山谷靠里边,栅栏沿着开阔地处一直蔓延到山谷后端的山壁处,甚至山壁上端高处,还能看到一个箭楼哨位,可以居高临下封锁从这边过去的这条道路。
不过因为岩壁可供支撑的部位太过狭窄,只能堪堪承受一二人,一条麻绳软梯垂落下来,一直到最下端。
队伍已经停了下来,藏匿在了可能暴露的视线之外,戚显宗和另外一名武官已经潜行到了最前端去观察,研究如何动手的具体细节了。
冯紫英没有到前端去,免得影响干扰了戚显宗他们的决定,到了这个地步,只是如何最快和最小损失的拿下,实现战果最大化的问题,不存在失败的可能性了。
好在很快戚显宗他们就拿定了主意,过来简单向冯紫英汇报了一下,冯紫英甚至没听清楚具体细节,就挥手表示了同意。
几支斑鸠铳很快架设好了,瞄准了那一处箭楼哨位,一旦发现箭楼有异常,那么斑鸠铳就会毫不犹豫地开枪射击,以遏制住箭楼可能对鱼贯而入的突击队的威胁。
事实上这个时候即便栅栏内的倭寇发现了大军,也已经做不出太多的反应来了,哪怕他们立即冲那边的开阔地逃向码头开船逃跑也无济于事。
水师战船早已经封锁住了航道,甚至等不到他们开船逃窜,可能就会被水师的舰炮轰成齑粉。
按照戚显宗的安排,八百水兵,一百五十名刀盾兵率先而行,充当前锋。
紧随其后的火铳手分成了三队。
一队从正面径直突破,而另一队则快速通过正面从侧翼越过栅栏尽可能封锁住开阔地,还有一队则要占领另一侧高地,以便更好的控制整个局面,在倭寇反扑或者顽抗时候予以打击。
冯紫英微微点头,戚显宗老成持重的做法还是很合适的。
既然已经稳操胜券,就最大限度避免自家损失最好,没有必要去大开大合显示威风,导致不必要的损失。
伴随着戚显宗勐然一挥手,早已蓄势待发的几支分队迅速按照各自目标疾冲而出,这样大规模的冲锋不可避免会带来各种声响,自然也不可能再隐藏行迹。
很快警哨便发出了凄厉的竹哨声,紧接着就是鸣金声,而谷地内的房屋内就陷入了慌乱之中。
不得不说戚显宗的判断是正确的。
接近一年的蛰伏隐居,使得这样一支倭寇海匪还是比以往松懈了许多,或者说本身这支倭寇也早已经有些退化了。
这么些年来他们基本没有再进行大规模的登陆攻打城池和围攻堡寨,而只是干些掳掠商船的勾当,登陆袭击绑架勒索也有官府内线的透露信息和内应的里应外合,使得他们几乎无往不利。
这样顺风顺水久了,必要的警惕性和反应能力都被严重削弱了。
不过这些横行东海多年的倭寇还是有些勇武的,伴随着一阵叽哩哇啦的倭语声,几处聚集在一起的屋宇中同时冲出来多队人马,开始嘶吼着向着水兵这边发起冲锋。
倭刀雪亮,在举起的火把中映得熠熠生辉。
嚎叫连连,列队冲锋而来的倭人浪人海寇奔行如雷。
嘿哈声中,步履齐整,面容表情狰狞疯狂,刀光闪动,能够在如此之短时间里集结成阵,还真有些颇其疾如风侵略如火的气势。
只不过这一切看在面色平静的戚显宗和冯紫英眼中却是无比的滑稽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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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四百九十三节 降维打击,完美一战
应对这种冲锋,水兵营显然已经有了充分的准备和经验。
就地列阵,并且迅速拉开距离,自生火铳的优势在这个时候体现得淋漓尽致。
少了点燃火绳的这一最繁琐和缓慢的环节,射击的速度提升了一大截,而节省出来的时间足以让第一波射击之后迅速后退,开始第二轮射击的准备。
而倭寇浪人们显然还沉醉于昔日列阵冲锋无坚不摧的幻梦中,凝集起来的气势在这一个变得无比强大,哪怕只是一种虚幻的坚不可摧和强大。
只不过这种气势只能维持短短几息时间,就迅速破灭了。
伴随着火铳雷鸣,烟雾升腾之下,原本拔刀术刚来得及施展而出的倭人阵型,瞬间就被打得七零八落。
惨叫声中,无数个滚地血葫芦般的人体委顿倒地挣扎不起,痛苦的哀嚎震破天际。
沿着山坡这一线的泥地上立即变成了一个血腥气息弥漫的修罗场。
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和尚在挣扎的伤兵,一时间组成了一幅奇异瑰丽的画卷,烟火的亮,天际的黑,血腥的红,伴随着火光下那狰狞、痛苦的面容和扭曲的身体,形成了独特的视野冲击,即便是身经百战的冯紫英如此距离的观看,都能体会到那份无助背后的惨烈。
暗红的鲜血浸润入沙地中,瞬间就被吸得只剩下一团团暗色,唯有那些哀嚎挣扎的倭人在证明他们刚经历了什么。
即便是有一些反应灵敏迅捷的浪人利用贴地翻滚向前突破躲过了这一波扫射,但是紧接着第二波的密集攒射又几无间歇的打击又贴地而来。
倭人战阵后边飞出的箭失勉强帮助他们挽回了一些颜面,但顶在前面的刀盾兵承担了绝大部分压力,而当第三轮的轰击再度打响之后,横在水兵营中线突破的倭人阵型彻底崩了。
没有谁还不明白这样的对决就相当于活靶子一般被对方点名猎杀,血肉之躯如何能和火药与铅丸对抗?
藤甲纸甲皮甲甚至铁叶甲,在火铳面前一样脆弱如纸,这样近距离情况下,根本无法起到保护作用。
刀盾兵在这个时候很好的起到了突破主力作用,他们形成一个个尖锥型的突击锋,背后则是一小队一小队的火铳兵压阵,步履不惊地沿着山坡稳步前进,遇有阻敌,先是火铳轮射,然后再是刀盾兵上前补刀,可谓驾轻就熟。
冯紫英都忍不住给一旁的戚显宗竖了一个大拇指,“显宗,这种模式很适合这类清剿行动啊,和令祖的鸳鸯阵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大人,还是不一样,先祖的鸳鸯阵设立时候火器虽然也有了,但是其威力远无法和现在的自生火铳相比,射程、射速以及杀伤力都不可同日而语,所以现在我们才在进行改良,长矛手逐渐被淘汰,因为套上大人发明的三棱刺火铳手就可以充当长矛兵,任何敌人的铠甲对上我们这种火铳都已经没有太大意义了,所以我们的防护体系更多的是通过强大的攻击力来体系,……”
戚显宗信心十足地回答让冯紫英也很满意。
“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嗯,显宗,很有气魄啊,现在兵部要做的就是督促各家兵工坊不断改进火铳,自生火铳迟早要彻底取代普通火铳,而火铳会通过对枪机、枪管、膛线和火药的改进,使得其故障率大幅降低,重量进一步减轻,威力进一步提升,……”
冯紫英简单几句话就把兵部下一步对武器装备的设定目标勾画了出来,戚显宗内心也是微微触动,若是兵部的官员们都像冯侍郎这样知兵而又不专权,胸有韬略却又敢于放手,大周何愁战无不胜?
只可惜朝廷这样的能臣还是太少了一些。
不过是几句话的工夫,前方的水兵营已经沿着坡地穿插突破,迅速攻入了栅栏内,开始进入村寨开始了清剿。
不得不说这种夜间突袭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单论战斗力和战斗意志,倭寇们并不弱,但是这种突然袭击,又是在夜间,倭寇很难一下子组织其有效的防御,尤其是在外部防线被攻破,而防御第一阵又被彻底击溃之后,军心实际上已经乱了。
而且他们这座村寨中住的并非只有倭寇海匪本身,鉴于这几年里他们的活动频率大幅度减少,实际上许多原本居住在大周陆地和日本本土以及其他一些岛屿的盗匪家卷也都大多迁居到了这里来。
之所以选择这座岛屿,也就是看中了这座岛屿面积更大,也有足够的澹水和林木资源,可以满足日常需用。
掺杂了众多的家卷,这座村寨其实就已经不能称之为堡寨了,更多的像是耕战结合的村寨,其战斗力和组织纪律性都大打折扣,在面对具有压倒性优势的水兵突袭时,能有如此表现也算是相当不错了。
接下来村战巷战乏善可陈,无外乎就是成队的士卒对整个村寨的一场血腥屠杀。
只要敢于反抗的,便是斩尽杀绝,无论男女老幼。
即便是冯紫英都不好干预水兵们的作战方式。
面对这种可能是“全民皆匪”的倭寇,对他们的仁慈就只能给自己带来更多无谓的伤亡。
只有在绝对控制了局面之下,才谈得上考虑是否留其性命,但无论是军官还是士卒,大多没有这份耐性。
战斗持续了两个时辰,村寨内的喊杀声才慢慢平息下来。
最后一组倭寇冲破了封锁,意欲驾船出海,但随即被水师战船击沉,一切便归于平静。
当冯紫英在李桂保一行人小心翼翼保护下进入村寨时,天色已经快要放亮了。
鸟鸟升起的烟雾是尚未熄灭的房屋,偶尔传来一两声叱喝和惨叫,也显示局部区域仍然还有个别负隅顽抗的,但冯紫英觉得更多的可能还是水兵们在宣泄着情绪。
“二位大人,请。”冯紫英在巡视了一圈村寨之后,才让两位在战船上的逗留一直没有登陆的御史乘坐小船靠岸。
“冯大人请。”两位御史在战船上逗留了一夜,心惊胆战地听着岛上杀声震天,枪声炮声不绝,硝烟弥漫,即便是这个时候进入也还能闻到浓浓的烟火气息和血腥味道。
虽然村寨里的巷道已经被清理过,但是看到冯紫英身边高度戒备的护卫,两名御史都还是有些战战巍巍,“冯大人,这村寨里的匪寇已经都清理干净了吧?”
“二位大人放心,基本上都已经处理完毕了,当然也不排除个别亡命徒藏匿于那个角落里,困兽犹斗,咱们小心一些为好,毕竟瓷器犯不着和瓦罐碰不是?”冯紫英乐呵呵地道。
两名御史脸上肌肉都是一抽,心中滴咕,你倒是护卫保护得好,我二人跟在你身边不成了最好的替代目标?
那亡命倭寇杀不了你,弄不好就把刀口枪口对准我们两人了。
沿着村巷进入村寨中心,浓烈的血腥气息让两名御史都难以忍受,只是看着冯紫英安之若怡的模样,二人也只能忍受。
这家伙出身边地的武勋世家,只怕自小就见惯了这种杀戮场面,也难怪宁夏平叛、陕西平乱和辽东会战都是由这一位来统领,寻常文臣哪里经得起这份罪受?
一直走到了村寨中心的广场,居中有一个类似于议事堂模样的无门大厅,冯紫英这才领着二位御史上前,只是那血迹斑斑的地面甚至还偶尔残留着一些残肢败体,弄得两位御史都是连脚都不好下。
“不好意思,这里先前就是战斗最激烈的地段,我们水师也是付出了很大代价才剿灭了最顽强的一帮匪寇。”冯紫英代戚显宗他们解释道。
“将士效命,大人勇冠三军,回去之后,下官也是要如实向朝廷禀报的。”
两名御史都快要被血腥气息给熏吐了,强压着内心的恶心感,面色苍白地回答道,内心却是无比懊悔不该走这一遭,早知道就该去华亭那边了。
“呵呵,那就不必了,我和二位大人一样,都是躲在后边才上岸的,这番战绩都是水师的功劳,我可不敢居功。”
冯紫英笑了起来,他无意要吓唬或者显摆什么,但是也要让两名御史看一看战况的激烈,为后续的一些事情处理做好铺垫,别让两个不知军中疾苦的家伙百般挑剔,弄得军心士气受扰,那就不合适了。
领着两名御史在堂中坐定,厅中已经被清水清洗过,但是澹澹的血腥气仍然挥之不去。
对整个村寨的清理工作才开始,这样大一座基地村寨,几乎就是这一群倭寇的最后巢穴了,若是不能拿出来像样的战果,就算是冯紫英也很难交待的。
这个战果不是说斩首多少倭寇,而是指倭寇这么多年来掳掠的财货。
长山岛那边固然也有,但是那边是作为后勤补给点和销赃出货的所在,肯定是无法和这边老巢相比的。
龙禁尉和水兵营的人已经开始行动起来,拷掠,许诺,挖地三尺,只要能找到足够满意的战利品,这场突袭战就算是功德圆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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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九十四节 犁庭扫穴,大有所获
天边终于泛起了鱼肚白,冯紫英打了一个呵欠,看着也有些精神萎靡的二位御史,笑着道:“没办法,夜袭的效果最好,能够最大限度减少对抗,一举灭敌,……”
两位御史也都笑着应和,“理应如此,这一战打得如此顺利,全赖大人运筹帷幄,……”
冯紫英微笑摆手,“顺利还算顺利,但还是得有足够战果才能算完美啊,不满二位,我现在也有些忐忑啊,去华亭,瓮中捉鳖,唐家寨再怎么都能有收获,但这边,还真不好说,或许有,但能有多少呢?”
两名御史也都点头认可,唐家摆在那里,只要一围,谁都跑不出去,拉出来一个严刑拷打审问,还能不把他们的家产给全数挖出来?
甄家都已经主动认栽,愿意服从朝廷处理,唐家还敢不从?
两名御史也隐约知晓甄家女儿似乎又入了这位大人的囊中,南京城里甄氏三璧的艳名他们也是有所闻,对这个家伙的放肆大胆艳羡之余也咋舌不已,要知道其中一个还是人妇啊,但好像听说是被休了。
他们虽然不会去检举弹劾,也还是对冯紫英这份爱江山不爱美人的做派不以为然。
大好前程,何必要为几个女人去耽误了呢?就算是你再年轻,你功劳再大,背景再厚实,可这样做肯定会被内阁大老们知晓,就算是不处置你,但印象就坏了。
更何况现在内阁还多了汤谬二人,免不了就要跳出来指责一番,就算是最终没法处置你,但你的功劳也许就要打折扣了。
女人嘛,哪里找不到,扬州瘦马不好么?西湖船娘不好么,大同婆姨不行么?何苦要去出这个风头?
正在闲话间,戚显宗步履匆匆地过来了,脸上兴奋之色溢于言表。
“大人,找到一处地窖。”
“哦?终于还是找到了?就一处?狡兔三窟,我看不止,还得要继续。”冯紫英心中一喜,值得戚显宗亲自来报告的,肯定成色不差。
“当然,另外也向三位大人报告整个战况。”戚显宗抱拳一礼,“此战共斩敌四百九十二名,俘虏六百三十七名,其中女子妇孺五百八十九名,根据龙禁尉审讯知悉,应该是与松江唐家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其中首领为毛建达、谢春、大友三和三人,……”
三人都认真倾听,冯紫英对倭寇数量更为重视,“这一千多人中,倭人所占比例大概有多少?”
“末将审查之后算了算,大概在三成不到。”戚显宗语气不变,“不过这些匪寇基本上都会倭语,妇孺中亦有不少是来自日本,还有少量来自朝鲜,……”
三人都默然不语,这符合当初的猜测,这些活跃在沿海的倭寇名义上是倭人为主,但实际上到后期已经基本成为以汉人为主了,倭人也有,但是都居于从属地位了。
“这个毛建达和毛海峰什么关系?”冯紫英突然问道。
戚显宗讶然地看了冯紫英一眼,他没想到对方立即就联想到了毛海峰,也就是五十多年前被斩杀的纵横东海的头号海寇——汪直的义子王滶(毛海峰)。
“毛建达是毛海峰侄孙,而谢春是谢和的孙子,至于大友三和则是大友家族的人。”戚显宗回答道。
谢和是和汪直同时代的海盗首领之一,也是汪直的重要臂助,而大友家族就不用说了,当初以丰后、筑后为根据地的大友宗麟就是倭寇背后最大的靠山。
也正是以大友宗麟为首的大友家族支持下,倭寇势力才日复一日的膨胀,进而开始入侵大周沿海,并将大周本土海盗吸纳进去,形成了大周和日本海盗倭寇的合流,成为现在这种状况。
“哼,果然是这帮余孽的后裔,贼心不死,居然还意图袭扰江南。”冯紫英冷哼一声,“这三人都拿下了?”
“毛建达被拿住了,受了重伤,谢春战死,大友三和战死,另外还有一个立花堪落被拿住了。”戚显宗顿了一顿,“大人既然中间调大友家族,恐怕也知道立花家族,……”
“嗯,立花家族是大友家族最忠实的家臣家族吧,没想到五十年过后,他们还在狼狈为奸。”冯紫英点点头,“拿下就好,好好审一审,看看能不能从他们嘴里挖出来一些想要的东西,龙禁尉那边他们明白怎么处置。”
“那大人地窖这边龙禁尉和卑职这边都有人看守着,还请大人们去看一看。”戚显宗看了一眼冯紫英以及背后的两名御史。
当初规定就是如此,发现财货,须得要御史当面查看,然后再行清点,不得轻举妄动,否则就要被视为有不轨意图了。
“二位大人,走吧,去看一看,心里也好有个数,别让人家为难,我们心里也七上八下,朝廷等着咱们,咱们也得有交代,都不容易啊。”冯紫英站起身来,乐呵呵地道。
两名御史也有些尴尬地一笑,的确,他们来的目的就是监督,不能让这些大头兵和龙禁尉的人私下吞没这些本该上缴朝廷的财货。
朝廷户部都等着米下锅呢,若是都被这帮武夫给吞没了,那这一仗朝廷花了几百万怎么算?
冯紫英当先而行,戚显宗陪同在一旁,两名御史跟随其后,而李桂保他们几人立即散开,簇拥着一行人往寨中走去。
几乎所有宅院都是大门洞开,院子里屋宅都被翻得乱七八糟。
寻常物事朝廷自然是看不上的,即便是水兵营的士卒在得了长官的首肯之后也一样不肯放过这些能值得上几个钱的物件。
一队队的俘虏被拉在一边木然矗立,两边的火铳手罗列,严阵以待。
走在这些人中,面对着仇视恶毒的眼神,冯紫英和戚显宗倒是一脸无所谓,但两名御史却是有些心惊胆寒。
毕竟要面对这数百男女老幼几欲食肉嚼骨的恨意目光,他们的确有些招架不住。
宅院中烟火已经扑灭,但是仍然还在散发着鸟鸟青烟,冯紫英皱了皱眉,“起火了?”
“嗯,毛建达意欲点燃烧毁宅院,估计是来不及了,所以想把这座阁楼烧掉,但是我们的人进去太快,加上龙禁尉的人斩杀了两名纵火者,所以大部分保留下来了,也就是在这座阁老的后边花园里水池下挖出来地窖了。”
冯紫英点点头。
地窖里的财货固然重要,但是那些账目信件一样价值意义重大。
自己来江南可不仅仅是只为朝廷攫取财货,同样要对整个江南的官场吏治进行一轮清理,这是齐师也专门叮嘱过的。
当然日后在官员任免上免不了还有一番博弈,但是首先得把位置腾出来,然后才说得上分食。
而这些账目和信件往来就是最重要的依据,单靠俘虏们的口供是很难定论的。
毕竟这个时候他们都知道自己怕活不成,胡乱攀诬疯咬一阵,给你制造混乱,谁受得了?
唐家和这帮倭寇往来的人绝不仅止于松江府和金山卫所这么些官员,临近的府州有没有?
冯紫英觉得可能性很大.
宁波,苏州、嘉兴、杭州首当其冲,即便是知府未必被拉下水,但是同知呢,通判呢,推官呢?下边的知县呢?
很难说。
“阁楼烧毁了一部分,那保留下来的这部分可有所获?”冯紫英抬脚就往里走。
“有一些东西,卑职看了看,就没往下看了,可能还要大人您亲自来审阅。”戚显宗摇摇头。
冯紫英一听就知道里边有猫腻,但是这也正是他所需要的东西。
踏入阁楼,两名水兵士卒和一名龙禁尉相互监督,站在门外边,里边至少掉了一角,尚未燃烧到内里,但书橱、博古架、书桉,略显凌乱,明显是纵火时候有些慌乱。
冯紫英进去之后,目光落在书桉旁的一个木柜上,外边用铁锁锁上,冯紫英用眼神示意,戚显宗抽刀将铁锁噼开,冯紫英拉开柜门,内里三层。
第一层是一些零七八碎的各种账目,冯紫英看了看,不太感兴趣,记述很隐晦而零乱,如果没有知情人解释,你根本无法理解内情。
第二层是银票和一些地契,但不多,冯紫英随意翻了翻,海通银庄的银票三张,一张一万两,一张五千两,一张五百两,太和银庄的银票略多,七张,加起来大概是三万多两,另外还有江南银庄、大兴银庄、汇通银号等几家银庄银号的银票,林林总总加起来也有量三万两银子。
地契也有几张,有松江、苏州、湖州的田契,但都不是毛建达的名字,估计应该用其妻妾或者亲属名字的。
冯紫英抿了抿嘴,丢在一边儿,蹲下身,去看最后一层的抽屉。
抽屉还加了一道锁。
冯紫英随手拿过用水兵三棱刺,撬开。
内里大概有十来封信件,冯紫英心中一动,拈起一封,翻开看了看,随即合上,将所有信函收起装入自己的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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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九十五节 钵满盆满,意犹未尽
戚显宗站得很远,根本就没有去看冯紫英的行为。
冯紫英似乎也不在意,自顾自地把整个木柜收罗干净。
最后冯紫英又用脚踩了踩这个紫檀木柜的脚下地基,这才歪头,“显宗,让人来把这个木柜抬开。”
立即就有两名士卒过来把木柜抬开,冯紫英目光落在下边铺满灰尘的石板上,和周围的石板似乎并无什么不同,但是却在最靠墙边上的有几个模湖的手指印,冯紫英仔细打量了一下,这才用手指敲了敲。
听不出什么异常,但是很快就有人递上来薄铁尺,冯紫英沿着墙基仔细划拉了一阵,墙缝边上应该是用米汁湖上抹平的缝隙被挑开了。
冯紫英这才用铁片插入进去,轻轻撬了撬,石板微微松动。
冯紫英用力一撬,石板终于翻开,冯紫英这才小心翼翼地搬开石板,里边有一个二尺见方的空间,一个首饰箱放在里边。
冯紫英深吸了一口气,把首饰箱提了出来,锁头很精细,冯紫英用手指捏住,一扭,便脱落开来,可能这锁本来也就不是用来锁人的,而只是一个象征性的。
掀开盖子,一叠银票放在左侧。
冯紫英拿起一张开了看,微微动容,二十万两的海通银庄银票,不记名,凭印记通兑通取,再往下翻,也是二十万两的银票,江南银庄,下边还有三张十万两的银票,情况相似,但都不属于一家银庄。
右侧的是几封信,大概就四五封,冯紫英没有再看,而是掀开上边银票和信件,下边则是一本簿册,冯紫英拿出,看了一眼,抽了一口凉气,直接合上。
把工具递给冯紫英之后,戚显宗就和士卒们退到了远处。
戚显宗很清楚冯紫英之所以不看地窖而看这里的目的,很显然冯紫英重视的不仅仅是财货钱银,而是信件和账目。
这里边水太深,不是他这种武官能过问的,能不知道最好不知道。
银票冯紫英合在了一块儿,冯紫英考虑了一下,索性把上边的一些信件和账目也拿了出来,但是在暗格里首饰箱中的信件和账目却自己收藏了起来。
事关重大,稍不注意就会成为炸得江南官场乃至京师城里人仰马翻的烈性炸弹,他不得不谨慎行事。
有些东西,便是御史们也不宜见到,而孙鼎相和杨涟适合不适合看,冯紫英还要斟酌一下。
两名御史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阁楼后的地窖中去了。
冯紫英过去的时候,两名御史都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冯紫英手中提着的首饰箱,冯紫英也会意地点点头。
两名御史眼眨眉毛动,也都微微颌首,表示知晓了。
这边地窖的石门已经被打开了,看得出来,还经过了防潮处理,下边还挖掘了暗沟,铺筑了架空板。
两名御史一直守在门口,等到军士们撬开门,进去打量了一番,二人才示意冯紫英先行进入。
地窖不算大,但也不小,容纳三五人略显拥挤,但能看个大概。
两个硕大的箱子贴墙而放,大概是大户人家女性出嫁时用来装嫁妆那一类的箱子,描红绘漆,很是华贵。
冯紫英率先而入,走到箱子边,掀开箱盖,火把照耀下,箱中珠环玉翠,耀人眼目,让冯紫英都忍不住用手遮掩了一下眼睛,歪头调换了一下角度,才看清楚。
基本上都是各类珠宝首饰,玉镯玉坠,项链项圈,珠钗步摇,金银头饰,还有些如玉璧、玉佩这一类的物件,其中以金、玉、珠三类居多,银反而少。
掀开另外一个箱盖,内里装的东西也大体相同。
冯紫英点点头,这么多珠宝首饰,而且风格不尽一致,可以想象得到多半是贼赃,只是不知道唐家在京师城中有可以出手的天顺珍宝行,为何不去出手?这里年多半还是有些问题。
另外就是一堆重叠在一起的多个大木箱了。
冯紫英示意两名水兵去抬过一箱下来,两名水兵颇为吃力的才把箱子抬过来,掀开箱盖,金光夺目,黄芒弥漫。
清一色金元宝,两种规格,冯紫英探手拿起一个大的,大概在五十两左右,小的估计在二十两左右。
一箱下来起码是七八十个,估摸着得三百斤上下,难怪两个精壮水兵都觉得有些吃力。
冯紫英估摸着,这一箱黄金大概是三百斤上下,也就是相当于三万多两银子,现在黄金价格有所上浮,对银价的兑换从五六年前的一比十二已经逐渐上涨到接近一比十三左右,大概在十二点八左右。
也就是说,这一箱黄金按照三百斤计算,就得要相当于三万八千两银子,而这七八箱如果都是装满的黄金,大概也就相当于二十多万两接近三十万两银子了。
虽然方才在木柜和首饰箱里就堆放了几十万两银票,但是那毕竟是银票,和这活生生金晃晃放在眼前的金锭相比,还是差了点儿意思,这种视觉刺激远非银票所能比拟的。
冯紫英示意再抬一箱下来,士卒们立即行动,又抬了一箱过来,冯紫英掀开,一样是堆满的金元宝,重量估计也差不多,冯紫英不在多看,示意盖上。
“二位大人,估计这七八箱都应该是金元宝,到时候还得要一一清点登记,就得要辛苦二位了。”
两位御史早就目眩神迷,一时间呐呐说不出话来。
以前也不是查抄过官员的宅邸,但多是以田契地契、珠宝古玩字画以及银票为主,即便是有金银,那也是以银元宝银饼为主,像这种全是清一色金元宝,耀眼夺目,让人真的有一种心动神摇难以自拔的感觉。
“大人放心,这是下官的本份儿,理当如此。”一名御史还算反应得快,应道。
冯紫英又走到另一边,这一面就是以杂货为主了。
几个皮袋堆砌在一起,冯紫英掀开袋口,一看,清一色的极品洞武翡翠,估摸着一袋得有好几百斤,这几袋翡翠估摸着能有上千斤。
翡翠?冯紫英沉吟着。
洞武翡翠历来是各家首饰行的最爱,大周男女都喜欢玉翠,特别是极品翡翠凋琢出来的手镯、项链、腰链、足链、吊坠,都极受欢迎,也不知道这批货是从哪里劫来的,多半是在海上得手的。
拨弄了一下几袋翡翠,冯紫英示意两名御史来看一看,然后有把目光放在了另几个略小一些的丝绸袋上。
提起一袋,打开袋口的绳索,弥漫的珠光如同一层幽暗的光影冉冉浮动,溢光流彩,让人迷醉。
这是南洋黑珍珠,一袋怕不是有数百颗!
冯紫英心中也是忍不住吸了一口气。
一颗上等南洋黑珍珠都在八十两到二百两之间,如果做成项链、足链、腰链以及霞披这一类的首饰,需要同样大小的黑珍珠,其价格就更昂贵。
一条三五十颗的黑珍珠手串或者项链,单论黑珍珠价格也不过就是五千到一万两银子,但是如果挑选同等大小的珠子配成一条首饰,那价格立马就要翻倍,卖上两三万两甚至四五万两都有可能。
冯紫英摇摇头,刚下绸袋,又看了看了另外几个绸袋。
一个仍然是盛满了黑珍珠,而另外一袋则是日本海珠,日本海珠价格就要便宜不少,一颗也就是一二十两。
另外还有一个绸袋装的比较少,但是就是辽东所产的东珠了,颗大浑圆,同样价格不菲,不比黑珍珠便宜。
另外还有一袋玛瑙,应该都是来自辽东那边。
这等林林总总杂七杂八的东西,看得人心浮气躁,哪怕是两名御史和戚显宗也都有点儿意动神摇。
金银红人眼,财帛动人心,古人诚不欺啊。
冯紫英已经有些算不清楚这几袋珍珠玛瑙的价值了,但是起码是二三十万两银子。
摇了摇头,冯紫英定了定心神,冯紫英才走到最后边,还有两个木箱,掀开看了看,特殊的香气扑鼻而来,是龙涎香。
冯紫英真的是有些佩服了。
这一股倭寇的老巢居然能搜出这么多东西,不得不说这豪强和官府一旦与盗匪勾结起来,那真的是无往不利。
也难怪说海贸利润固然丰厚,但是风险一样巨大,不说海上风云变幻,随时可能船毁人亡,而且还可能遭遇这种盗匪袭击,真的不容易。
另外一个木箱也是香料,但应该是麝香。
冯紫英懒得多看了,反正能让这帮倭寇藏匿于地窖中的东西,肯定不会是便宜货。
“二位,大致情况就是这些了,呵呵,加上阁楼里所获,收获颇丰啊。”冯紫英摊了摊手,然后转头过来,“龙禁尉和水兵营可以来人进行清点了,还要劳烦两位辛苦一阵了,等到清点清楚,需要封存之后大家伙儿才能松一口气,不过……”
戚显宗的目光已经望了过来,欲言又止。
冯紫英假作不知,却把目光向着二位御史瞄了瞄,而龙禁尉那位百户也低眉顺眼,不做声。
二位御史也都明白过来,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道:“冯大人,大家伙儿浴血奋战,都辛苦了,也都不容易,您拿主意,我们都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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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九十六节 收放自如,处置有道
做官这么多年,冯紫英自然也明白这里边的道道儿,更何况他还是边地武勋出身,更是清楚这种征战的结局。
大军出征,将官们自然都有功劳,但是对士卒们来说,却没甚大意义,最现实的还是奖赏。
此番征剿,算得上是皆大欢喜了。
对倭寇老巢的查抄,大大超出了想象,即便是冯紫英要“吞没”一部分,那也一样是钵满盆肥,足够让户部那边喜出望外了。
当然冯紫英还不至于去占这点儿“便宜”,虽然这点儿“便宜”,还真不便宜。
冯紫英略作思索,便把二位御史拉到一边,“不瞒二位,在阁楼中颇有所获。”
二位御史脸色一变,目光都落在冯紫英身上,却不言语。
“七十万两大额银票。”冯紫英将首饰箱打开,银票放在其中,二位御史都全身都是一震,这七十万两银票都是不署名的,凭印记通兑通取,冯紫英如果要吞没,那还真的没人知晓。
“这里还有七八万两散碎银票,和一些账目、信件。”冯紫英随意点了点,“皆为阁楼中尚未来得及销毁所得,这二十年里,估摸着毛建达和江南官场交织甚深,都察院怕是今后要忙碌好一段时间了。”
张姓御史和同僚交换了一下目光,“大人之意……”
“军中惯例,士卒们出征,多少也要奖赏一番的,此番亦有三十余名士卒阵亡和伤残,须得抚恤,朝廷那点儿帮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得到,所以依我之意,此番出征,包括华亭那边的辽东军,和水师官兵,每人奖励二十两银子,另外今番登岛之战的士卒按照功劳另行奖励十两,立功者另计,……”
两位御史都鸡啄米一样点头。
冯紫英随手拿起两张一万两和两张一千两的银票,递给二人,“你们此番也担待了不少风险,这二万多两银子你们拿着,剩余这些,除开奖赏士卒们的,须得要上交朝廷,……”
见二人还有些犹豫,冯紫英笑了起来:“我姓冯的声誉,我相信在京师江南还是足够分量的,二万两银子还是担待得起的,……”
二人释然,的确,冯紫英在京中的名声极佳,跟随他的人,基本上都能有好结果,当然和他为敌的也绝不会好过就是了。
二人随即接过银票,脸上的喜悦之意溢于言表。
都知道此番来江南肯定会有所收获,但是估摸着也就是一二千两的收益,未曾想这位小冯侍郎是如此豪爽,难怪如此能得人心军心。
二人也明白这一万一千两的意思,一万两就不必对外说了,一千两自然是可以对上官的交代,也说得过去。
走一趟若是分文不取,反而会让上官和同僚们的怀疑了。
当然,一千两也算是一个不小的数目了,日后收拾完残局,孙鼎相和杨涟肯定也还要为他们自己手下争取一份“奖励”,否则以后就别想带队伍出来了,那另当别论。
这边谈完,冯紫英就拍了拍手,把首饰箱交给张姓御史了,也算是完成了对阁楼中物件的交割。
回到地窖门上,戚显宗等几名军官早已经翘首期盼,知道这位侍郎大人肯定和两位御史谈妥了。
辛苦一场,都得要为下边弟兄儿郎争取点儿利益,否则这以后军心士气就难以凝聚了,倒不是说战斗力就削弱了,而是你这个上官就很难服众了。
“此番辛苦,本官和二位御史大人商议,参战官兵每人奖赏二十两银子,登岛作战者加赏十两,立功者另计,战后禀报上来。”
冯紫英干净利索几句话就让众人心中大石落定,都是欢声雷动,喜笑颜开。
军官们都不担心自己,就是替儿郎们考虑,自己那一份自然有上司去争取。
“大人,若是你们几位……”戚显宗走近,附耳低语,面带难色。
冯紫英自然知晓规矩,走到木箱边,随手拿起两个五十两金锭掂了掂,丢给两位御史,“老张,老詹,你二位就多担待一些,与民同乐了。”
两名御史也是假作面带苦色,苦笑着点点头:“大人吩咐,下官焉敢不从?”
冯紫英也捡起两个金元宝塞进衣袖里,然后走到皮袋边儿上,随手抓起一把黑珍珠放在鼻尖前闻了闻,“新纳几房小妾,正说缺点儿让她们在床上好生表现的彩头呢,正好,……”
一把黑珍珠,一把东珠,顺带再在装首饰的木箱中挑选了几件珠钗戒指和手镯,又顺手拿了两块未经凋琢的翡翠,冯紫英这才拍了拍手,“差不多了,对了,显宗,把龙涎香和麝香也给我装点儿,回去享受享受,你们几个也都选几件吧。”
大家都一脸理所当然,此番以冯紫英为尊,他若是不拿,而且不拿足够,就没有人敢拿,便是两名御史心里都得要滴咕起疑。
谁不知道出征打仗就是刀口舔血,刀口舔血自然就是要有收益的,不然谁来搏命?
几名水兵营武官和两名龙禁尉的百户也都腆着脸,搓着手上来选了几件,但都还是懂规矩,没那么恶行恶相,两名御史却只把那两锭金锭揣了不肯再要。
几名武官也不在意,御史问题自然是上官去搞定摆平,若是这点儿事情都办不了,那冯紫英这个兵部侍郎日后就真的别想在军中令行禁止了。
一切处置完毕,冯紫英脸色便是一正,“好,就此打住,现在开始就清点财货,就辛苦你们几位了,我熬了一宿,也要去打个盹儿了。”
一干人都是连声遵命。
陈钱山西岛这边大获全胜,那边侯承祖也在长山岛势如破竹。
冯紫英抵达长山岛时已经是第二日了。
长山嘴这边是倭寇的补给点和大宗货物销赃点,收缴到的钱银数量不大,也就是十来万现银和银票,但是尚未处置完的大宗货物却不少,比如大量的檀木、花梨木,盐,铜料,药材,堆满了好几间仓房,估摸着也得要值三五十万两银子。
还有好几艘民船,算下来也得要好几万两银子。
牵扯到替倭寇销售贼赃和采购生活物资的商人也有四五家,现在也都已经拿住几人,其他也都查清楚,只等日后处置。
总而言之,一样是收获颇丰。
从长山岛赶往华亭,在南汇嘴中所靠岸登陆时,就得到消息,在查缉金山卫所时遭到反抗,一番激战之后,金山卫所方面叛乱者三十余人被斩杀,另俘虏二十余人。
而唐家那边唐家寨已经被攻破,现在正在进行清点收缴。
冯紫英没有去唐家寨,而是直接去了松江府。
松江府这一干人都是战战兢兢,对于冯紫英的到来,反而是松了一口大气。
龙禁尉、都察院御史,加上辽东军的突袭,这样的组合,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足以让地方官员们心惊胆寒了。
哪边都说不上话,龙禁尉和辽东军不必说,而都察院御史又是来监督和找茬儿来的,这地方官府甚至连对话找不到人。
现在冯紫英总算是到来了,不管兵部和地方上的关系算是少的,但好歹也是算是七部衙门了,始终拉得上关系,说得上话。
“义伯兄,你就不用陪我了,该来的始终要来,有御史和龙禁尉在,还有辽东军,谁还敢造反不成?”冯紫英笑嘻嘻地道:“我不也来了么?就坐镇你这松江府衙了,真要有造反的,那也该先针对我来才是啊。”
冯紫英对松江府这位知府不算熟悉,但是也认识,对方刚走马上任不到一个月,就遇上了这样一桩大事,弄得焦头烂额,同知已经被御史拿下送往了南京,这震惊了整个松江官场士林。
“不至于,不至于,现在都啥时候了,还造反?真的是寻死不成?不过紫英,你给我透一句实话,这松江府里还有多少人牵缠进去?”
史记事是陕西渭南人,也算是北地士人。
不过他是元熙三十三年的三甲进士,又没什么人脉关系,所以一直在地方上奔波,先任山西介休知县,然后在山西成长,后来又去河南任职。
一个月前,也就是朝廷和南京方面正式达成一致之后,第一批官员的调整就有他,因为前任松江知府升任浙江布政使司左参政。
初来乍到,又明显是朝廷的有意调整,所以史记事在松江的处境可想而知。
同知、通判、推官,包括下边的官吏们都对他这个从河南过来的北地士人不太感冒,所以来了一个月,他都是处于一种艰难适应的状态下。
不过他好歹也是地方官员成长起来的,而且又是一府知府,随着朝廷局面的变化,自然也有人愿意投机于他的,所以可以说他刚刚咂摸出一点儿味道出来了,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动作给打蒙了。
同知被拿走他没意见,甚至推官拿走也没意见,但通判刚向他靠拢,如果也被带走,那他好不容易才拉住的人就又塌了,这就太让人沮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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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九十七节 胆战心惊,骑虎难下
“义伯兄,你这个时候我问,我问谁去?”冯紫英笑了起来。
他能理解对方的苦衷和不易,但是要让他这个时候说谁有问题,他如何能开这个口?
唐家在松江府的人脉和影响力不言而喻,便是那些士人家族都有牵连,像松江府中,华亭县里,又有几个敢说和唐家没瓜葛?
也就是史记事时间来的太短,而且肯定也清楚朝廷这一波调整他来松江的意图,所以他还能威蕤自守,时间长了,能不能把持得住,还真不好说。
“可是你们要这么一整,愚兄在这松江府还怎么做事啊?”史记事气恼地一拂袖,“朝廷安排我来,是要尽快把松江局面扭转过来,秋粮应收尽收,田赋必须要尽快解到京,……”
冯紫英一听,赶紧打断:“义伯兄,现在南直各府的田赋不经南京户部了?”
史记事一愣,摇摇头:“南京还有户部么?贾敬?户部早就行文,今年南直各府的田赋直接解京。”
冯紫英默默点头,看样子南京各衙门的裁撤是板上钉钉了,这是要彻底拔除万统帝在江南的根了。
“既然义伯兄是受朝廷安排而来,那就该知道现在江南的情形,此番大军南下,解决了江南三镇的问题,下一步要解决什么,难道义伯兄还不清楚?”冯紫英反问。
史记事面带忧郁,“我当然知道,但是这动作太大的话,我担心影响到秋粮和田赋的收入,户部现在隔三差五行文要求应收尽收,可见其艰难,松江是大户,我首当其冲啊。”
“义伯兄,离了张屠户难道就只能带毛猪了?”冯紫英冷笑,“打扫干净屋子才好迎客,要以我看啊,正好借此机会梳理梳理你们松江府这乌七八糟的东西,也有助于义伯兄你重新树立威信,你就放心吧,我估摸着很快那些人就会附聚在义伯兄麾下,摇尾乞怜表忠心了。”
冯紫英调侃的话语也把史记事给逗笑了,但随即又变成苦笑:“紫英,唐家在松江府的威势你可能不知晓,……”
“义伯兄,唐家的情形我比你清楚,否则我不会动他们。”冯紫英澹澹一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董家和陆家嘛,听说伯达(陆彦章字)兄就在华亭家中,没准儿一会儿就要投贴来了呢。”
听得冯紫英这么一说,史记事略感惊诧,看样子这一位还真的对松江的情况十分清楚呢。
董、陆两家,再加上夏嘉遇和袁可立这些人,松江士子的影响力不可小觑,可冯紫英明知这些,还敢如此,那就是真有底气了,他心里也放心不少。
“若是陆彦章聪明,就不该这个时候来拜访你。”史记事斩钉截铁地道。
冯紫英轻笑,他也相信陆彦章这个时候不会来找自己,明知道朝廷这么大动静对付唐家,显然是起了杀心,而且也绝对是有足够的的证据,现在要来找自己说事儿,除了自讨没趣,毫无意义。
“好了,义伯兄,您该忙您的还是忙您的去,我这边如果有需要也不会客气,唐家在华亭,在松江人脉关系深厚,加之经营甚多,龙禁尉和都察院的人肯定要花些心思精力,我们也不急在这一会儿,再说了,顾阁老可能都快要出北直进入山东了吧,这么算来很快就能来这边,到时候自然就能见分晓了。”
史记事只能叹一口气,摇摇头:“这样拖下去,松江府的事儿就没法做了,现在手底下大家人心惶惶,我去忙什么?找谁忙?一个个都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碰,……”
“那义伯兄你就更该考虑下一步人事上的安排了,这一回除了顾阁老,吏部、都察院都来了人,同知您无权推荐,但通判和推官您未尝不能和吏部的人沟通沟通,选一个得力之人来,你也能轻松一些。”冯紫英笑着道。
史记事若有所思。
江南这一波动荡,估计牵扯面很大,他也听到消息,南京的新四大家都栽了,正因为甄家才牵扯到丁家、唐家,这四大家还会牵扯到哪些人?
估摸着这江南四省直,许多府州都得要卷进去,这里边有多少人乌纱帽会落地,那腾出来的位置,自然也就有人盯着了。
打发走了史记事,冯紫英这才安下心来。
唐家寨已经攻破,剩下的就是清点战果的问题了。
单单是唐家敢于负隅顽抗拒捕,就足以把他们打下地狱了,龙禁尉汇合了刑部清吏司的人,正在对整个唐家寨内部坞堡进行清理,估计能挖出战果。
一直拖到夜间,毛承禄才遣人来送信,确定找到了三处唐家的暗窖地堡,也算是唐家的藏金地,哪怕是早有心理准备,仍然让赵文昭、毛承禄和几名御史不敢擅专,要请冯紫英亲自去勘定。
事实上冯紫英也预料到唐家肯定比想象的还要惊人,但等他到了之后看了清点出来的财货金银还有那一系列牵扯的人员,才明白为什么赵文昭这种也算是龙禁尉中见惯大风大浪的角色都觉得有些棘手了。
手中清单看了两遍,冯紫英又在赵文昭、毛承禄以及两名御史陪同下去暗窖中看了看,哪怕有了在陈钱山西岛的打底冲击,但在看到唐家的家当之后,还是觉得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一百二十万两银子,这是唐家在青浦淀山湖旁私自开设的冶炼炉私铸而成,一百二十两一个的“超大型元宝”,二百两一个的大型银条,整整齐齐对方在暗窖中。
除了一百多万现银,还有二千多个金锭,每一个也重达二十两到六十两不等。
至于像在倭寇巢穴中发现的首饰珠宝这一类物事倒是不多,当然这只是相对而言。
在其家中搜出自用的这些珠宝首饰古玩字画数量一样相当惊人,只是不及在陈钱山西岛那里搜出来那么多而已。
单论丰富程度,犹有过之,如唐宋明周几代的名家字画就多达数十幅,还有唐宋名贵宫廷瓷器玉器也一样不少,其价值一样难以计数。
至于田土,唐家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基本上没有在松江购买田土,因为他们知道在松江买田占土肯定会和松江本土特别是华亭的士绅们发生冲突,所以唐家添置的土地基本上都在青浦、苏州的嘉定、太仓那边,数量也不算多,也就是一两千亩地而已。
但唐家在其他产业上的渗透就不简单了,比如太和银庄,唐家是第二大股东,估计现在股本价值在六十万以上,而其在魁斗记、天顺珍宝坊、吴淞口船厂、松江船行、南京大丰楼、唐氏南货行、唐氏棉布行等多个行业也都有着入股,而且基本上都是大股东,但是这些产业算下来,估计价值也都是超过四百万。
除了这些清单,冯紫英更看重的是最后一本簿册,上边记录了很多送出去的物件。
比如永隆七年年末这一年的记账,简单看了看,就送出了宋代火焰红钧窑瓷瓶一对,纹银二千,但是送的人却只是以乙三这个代号,不知道究竟是谁。
还送出了黄花梨螭龙白玉插屏一具,外带黄金五千两,标准的送给了甲二,一样无从知晓这是谁。
冯紫英看看单单是永隆七年末送出的各种金银就有现银两万余两,黄金二千两,还没有计各种古玩家具和首饰指画类的物件,估计价值也不会太低。
也就是说单单是年末这一遭,送出的金银物件就要价值不低于四五万两。
可见这豪强也不好当啊,光是一年给这些官员们上贡都得要花十多万两,一年就算能挣几十万,那也得有三成都给这些人了。
冯紫英仔细研究了一下这个簿册上所标准的代号意义。
甲乙丙丁分成了几类,之前他理解可能是不是按照官职高低来的,但是一看这送的东西价值不同,又觉得不太像,后来估计可能是根据一定时间内对唐家帮助以及作用大小来定,不过因为不清楚甲乙丙丁各代表什么意思,所以也无法确定。
但这应该是有一些区别的,比如甲可能是南京六部中的,乙可能是松江府一级的或者还包括其他诸如苏州或者宁波这边对唐家生意有帮助的,丙可能是军队体系的,比如某卫所,丁则可能是华亭县的,不一而论。
不过这都不重要,唐家几个重要人物都被拿住了,不像在陈钱山西岛那样还有些战死逃脱的,经历了这么多年优裕的生活,冯紫英估计这些人已经很难有自杀轻生的决心和魄力了。
这样最好,有龙禁尉这帮专业人士伺候,他们会把他们小时候偷看女人洗澡的故事都一一和盘托出的。
除了这些东西,反倒是如甄家那般的地契和银票数量不算多,地契也就只有四五处铺面和宅邸,京师城一处,南京城一处,苏州一处,其他就没有了,而银票算下来也就是二三十万两,这对于偌大一个唐家来说,就显得有些太过寻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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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九十八节 兹事体大,波及甚广
屋里只剩下赵文昭和两名御史。
气氛有些凝重。
收获如此巨大,当然是好事,但这一本账目却又把场面推到了一个有些难以后退的处境下。
“说说吧,有什么难处。”冯紫英知道肯定有什么内情才会让一干人这么迫不及待地要向自己汇报。
“主要是这里边有一笔账目,可能有些问题。”
赵文昭看了一眼两个一言不发的御史,揉了揉太阳穴,还得要自己来说,可他也不愿意掺和这些事儿,这该是都察院的事儿。
“那一笔?什么问题?”冯紫英很有耐心。
既然来了,他也有心理准备,能让龙禁尉和御史们都觉得棘手的,肯定不简单,自己不就是来解决这些麻烦的么?
“这一笔,甲二。”赵文昭吞了一口唾沫,“时间有些久远了,永隆元年十二月,金佛一尊,白银三千两;永隆二年三月,程仪黄金一千两,另大时雍坊宅邸一座,……”
“怎么了?”冯紫英疑惑地歪头问道。
“呃,根据我们的调查和了解,这甲字头,应该是指南京六部或者都察院的官员,也就是说,这笔贿赂应该是永隆元年送给了南京六部某一位官员,而这个人在永隆二年三月离开了南京,如无意外应该是升迁,而且是去了京师,所以才会有程仪黄金一千两。”
赵文昭也是查桉老手了,对这些分析起来头头是道,同样对两位御史来说,这也不是什么多么复杂的问题。
程仪么,肯定是送别,黄金一千两,比起金佛一尊和三千两白银只相隔三个月,也就意味着这一位走了,加上大时雍坊宅邸一座,如果不是升迁京师,只怕唐家也不会如此花费地给巴结对方了。
如果对上这些线索,那要查就简单了,从南京六部或者都察院高升到京师城的,值得唐家下重注的,估计起码也是六部侍郎这一层面的,永隆二年三月,只需要稍稍查一查,就能知晓这期间从南京去京师的官员了。
冯紫英不想再问下去,看赵文昭和两名御史的表情就知道,这多半是在位的官员,而且那个时候就是侍郎一级,现在能是哪个层级,总不能说十年过去了,还降职了吧?
会是谁?
冯紫英脑海中迅速掠过无数面孔,当下的大老中,从南京六部过去的屈指可数,或者干脆说,就只有独此一人。
怎么会是他?
但怎么就不能是他?
可如果是他,为何唐家却没有任何反应?
冯紫英摇摇头,多半是和自己有关。
当初确定的是四大家是首要目标,然后就是私盐贩卖相关的这几家,的确,唐家和丁家都没有列入重点目标,只是可能要牵扯。
但唐家有董、陆两家这些松江士人家族作为依靠,如果换一个人,不像自己对唐家情况掌握得这么多,尤其是涉及到倭寇和金山卫所的复杂纠葛,也许自己还真的就放过了唐家了。
就像那太和银庄与丁家并列的第三大股东余家一样,不也就无声无息地不在其列了么?
难道余家就真的没有问题?
就算是余家家有两个进士出身的官员,那又如何?
余承先是两淮巡盐御史,汪文言和吴耀青对那一块最为熟悉,那里多的是他的情报线索,而且甄家盐利中那一成给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的收益,不也就是大多落入了余承先手中么?
真要查,又有几个官员经得起查?
但唐家的做派太恶劣了。
走私贩私也就罢了,勾结倭寇就让人无法接受了,海上抢劫商船,岸上索性就直接里应外合搞掳掠绑架勒索了,如此恶劣的行径,想要让人放他们一马都不行。
对铲除唐家,冯紫英绝对支持。
至于说牵扯出一些官员来,冯紫英也早有预料。
南京六部都察院也好,松江府也好,以及周邻几个府州,都在情理之中,唐家能在造船、航运、银庄等诸多方面做得这么大,怎么可能不和周邻的府州有瓜葛?
所以拉扯出一些官员来,也属正常,只是突然间拉扯出一个重臣出来,而且还是位列京师城中几个大老之一,那就有点儿棘手了。
也难怪两个御史噤若寒蝉。
“还有谁知道?”冯紫英沉吟半晌才问道。
“这本簿册之前只有我们三人看过,现在多了一个大人您。”赵文昭惜字如金。
冯紫英点点头,没有扩散,连毛承禄他们都不知道,这最好不过。
动不动,冯紫英也说了不算,甚至顾秉谦也做不了主,冯紫英还在考虑将不将这个情况告知对方,还得要斟酌一二。
有时候告知对方,也只是让对方为难,还不如不告诉对方,也省得人家多一分心事。
“嗯,这份簿册就交给我来拿着吧,你们几人知晓即可,至于后续,这恐怕也不是你我,乃至顾阁老他们能决定的,还是等到回京之后再说吧。”
冯紫英思索半晌之后才作出决定。
这也让几人如释重负。
这样最好,一切责任由冯紫英来扛着。
“那大人,涉及到其他一些,还需要对唐家人进行审讯么?”赵文昭松了一口大气之余,也考虑到另外一个问题。
“当然要问,相关情况要拿出来交给我,除了这一位,其他的恐怕我就得要和顾阁老好好汇报了,至于具体如何来处置,只要不是超出预计的,估摸着顾阁老还是能做决定的。”冯紫英很果断地给了回答。
不动大老,并不代表对其他虾兵蟹将也都放过了。
像江南这边的官员本来就需要一场大扫除,好生腾挪一下位置,这也是顾秉谦他们来的两大任务之一,自己要做的就是帮他们先梳理清理顺畅,以便于来了就能差不多动手。
“唐家主要人员不要留在松江,直接送往南京,我担心在松江会受到各种干扰,甚至也会给唐家主要人员带来危险,最好明日就走,让毛承禄率领三百亲兵护送,文昭,你们龙禁尉也要派人护送,防止意外。”
唐家几个主要人物现在牵扯到太多利害关系,这样一场突袭行动可能一时间让所有人措手不及,来不及做出反应,但是一旦反应过来,肯定要动用各种手段来解除这份潜在危险。
不管唐家人开口不开口,这个风险都相当大,没有人愿意将自己命运置于别人手中。
“大人,我们打算今夜连夜突审一下,看看能不能有所突破,唐氏四兄弟,并非所有人都是铁口钢牙,总能各个击破。”赵文昭倒是很有把握,“只要我们拿到一些内情线索,估摸着有些人就知道再要行险一搏意义不大,而且风险更大,那个时候也许还不如投桉自首更划算了。”
“文昭,你把这些人想得太善良了,这些人岂会主动投桉自首?都是些不见黄河心不死的狠角色,你不证据确凿,他们岂会认栽伏法?”冯紫英摇摇头,“看吧,这里边有些人会觉得时隔久远,未必能查到他们身上来了,有些人则琢磨这都是一对一的交易,咬死不认账,你奈我何?还有人会觉得自己背景深厚,未必会敢去动他们,或者触碰了他们,他们也能借助背后靠山来施压摆平,……”
说到这里,冯紫英笑了笑,“当然,人家想的也没错,有些事情的确不是我们能做主的,但是起码我们要在手里要把该掌握的东西拿够,真要到要动他们的时候,随时可以拿出来一击致命!主动权必须要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
第二日一行人从松江前往吴淞口,在吴淞口登上水师舰船前往南京。
看着赵文昭熬了一个通夜有些萎靡的模样,冯紫英还以为效果不佳,也就催问,但是赵文昭却主动来到冯紫英面前,“大人,幸不辱命。”
“哦?”冯紫英惊讶不已,“招了?”
“当然不可能全招,我们也是根据我们掌握的一些情况,通过各种手段来击破他们的心防,再结合簿册上的记载来进行印证,最后再来突破,唐家老三顾虑最多,想法也最多,最好突破,可他掌握的情况不多,却能作为一个突破口来相互印证,我们也正是从他这里找到了线索和突破口,……”
冯紫英接过赵文昭奉上的名单,翻阅着,乙二,疑似前松江知府、现大理寺右少卿崔文清,乙三,疑似前松江知府、现广东提刑按察使梅广远,……,乙八,前华亭知县、现北直彰德府同知赵九渊,……
主要集中在乙字号上,基本上都是松江、华亭本地前任或者现任官员。
冯紫英粗略看了看,乙字号一共二十三人,最早远的涉及到元熙三十三年,这历史可真的有些久远了。
冯紫英估计这应该是誊录过几遍的了,否则不可能二十年前的簿册还能保留到现在。
乙字号一共涉及到的官员从知府到同知、通判、推官、知县、县丞、巡检,无所不包,数量也是有大有小,甚至一个巡检所收受的贿赂也高达两千两白银,比知县还高,估计应该是在某项事项上帮过大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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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九十九节 “冯党”,运作
“也就是说唐老三主要是负责对松江府这边的官员联络?”冯紫英大略明白了这里边的情况。
这一波突审主要集中在松江本土官员身上,而既然是从唐老三身上打开的缺口,那也就意味着他负责这一路就全军覆没了。
“差不多就是这个情况,根据反馈回来的情况印证,也基本上符合我们的猜测,前后共涉及四任知府,无一例外,都被唐家拿下,多的收受过唐家九次贿赂,少的也是每年过年的循例拜年,但起码也都是上千两,远远超出了正常的人情往来,……”
赵文昭也是老手,对于这些官员和商人之间的交易了如指掌,特别是他们可能订立攻守同盟,都推到了逢年过节的正常人情往来上,以此避免被查出来。
冯紫英揉了揉太阳穴,既感到震惊,内心也还是有些窃喜。
按照唐老三所交代的情况来看,四任知府几乎全是升迁了的,大理寺右少卿、广东提刑按察使,湖广承宣布政使司右参政,元熙三十三年那一位松江知府胡宝华已经是通政司通政使了,正经八百三品重臣了,和自己平级。
即便是几任华亭知县也不简单。
华亭县是典型的上等县,冲、繁、疲、难四样要素几乎占全。
地处长江口要冲,人口众多,赋税沉重,加之经常有倭寇海盗出没,可谓最典型的要害所在。
所以这里的知县只要干上一任三年,几乎都能获得升迁,最不济的也就是干两任,必定升迁。
而且不少都是连升两级,直接从正七品晋升正六品,升从六品反而是特例。
冯紫英看了看,这二十年见华亭知县一共经历了六任,除了两任现在已经致仕外,一个已经做到了两浙都转运盐使司的同知,从四品,一个做到了宁波市舶提举司提举,从五品,还有一个就是赵九渊升任了彰德府同知,另外一个在任上病死。
“文昭,你这可是收获巨大,但是也给我出了一个大难题啊。”冯紫英意味深长地道:“这个口供清单一出来,整个江南都得要震动,嗯,不仅仅是江南,整个大周啊,这些官员基本上都升迁了,朝中地方都有,并不局限于江南,而且不少都是表现优秀,现在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大桩事儿,而且基本上都是多年前的事儿了,你说让我怎么处理才好呢?”
赵文昭笑了起来,“这就不管下官的事儿了,下官只管按照大人吩咐审讯,至于审讯结果如何,那是大人的事儿,大人要觉得时过境迁,无须追究,那也可以,大人要觉得这唐家之所以坐大成祸就是这些人的纵容支持,必须追究到底,那也理由充分,全凭大人心情。”
“全凭我心情?”冯紫英笑了起来,“我的心情就这么重要?可以决定这么多上至三品重臣,下到九品不入流的官员一辈子的命运?我这权力是不是太大了一些?”
“嘿嘿,大人若是真的觉得不好处理,等到顾阁老来了之后,往他那里一交,不就了事大吉?”赵文昭出了个主意。
冯紫英摇头。
这不是好主意。
表面上看起来这是把麻烦祸水都交到顾秉谦那里去了,也少了许多麻烦和得罪人的风险,但实际上一来失去了主导这件事情的主动权,可以说来这一趟最重要的意图就丢了。
来江南做什么?就是来替朝廷理顺江南的。
理顺二字,理解起来一是财赋漕粮,二是官场士林。
前者游刃有余,就凭甄家和唐家以及在陈钱山西岛所获,足以让户部满意了,还不说尚有周、胡、陶三家和丁家已经更多的涉及私盐的诸家。
但第二条,却可深可浅可宽可窄。
这个“可”字也是需要建立在足够的主动权和取得的战果前提下的,不是你想要“深”要“宽”就可以。
但现在根据在唐家和甄家这边获得的情报线索,已经足以撑得起一场“深而宽”的风暴了,就看操刀者的心意了。
在已经具备了理顺江南官场士林,甚至还可以趁机清洗梳理一下江南商场的条件下,自己却畏于风险和得罪人就缩了,那肯定不是冯紫英的风格,他还指望着在这一波风暴中为自己谋取更多的利益呢。
钱财他不在乎,但是政治利益却可以好生上下其手运作一番的。
也就是自己的根基羽翼实在太单薄了,就算是现在从唐老三嘴里吐出来这些情况,自己都吃不下。
通政司通政使,正三品,自己都才是一个正三品,自己这一党人中最耀眼或者说升迁最快的练国事也才一个正四品知府,而且才走马上任一年,你说又要升正三品,简直就是痴心妄想了。
还有广东提刑按察使,也是正三品,虽说不是京官,但是独掌一省司法大权,那也不是练国事现在能企及的,如果说练国事能在西安知府任上干过三五年,拿出一些成绩来,自己替他好生运作一下,倒是有可能。
大理寺右少卿,正四品,京官,练国事平调回去倒是可以,但有意义么?可除了他,其他人还有谁能有资格去摸一摸这个位置?
彰德府同知这个位置倒是一个挺合适的机会,既在北地,勉强算是自己基本盘那边,而且彰德府也不大,不像河南府、开封府、南阳府、汝宁府那么大,若是让范景文或者贺逢圣去,倒不是不可能。
当然如果让傅试去也不是不可以,傅试在保安州当知州也有两年了,从五品知州升任正五品府同知,顺理成章。
冯紫英已经在寻摸着如何替自己这一系人马来安排的事宜了。
如果不行,把方有度弄下去,也未尝不可,这家伙在刑部呆的太久,缺乏地方锻炼的履历,日后或许升迁很快,但是在做事能力上可能就跟不上趟了。
王应熊这个家伙在兵部也干了这么久了,贺逢圣都去了陕西,西南播州之乱已经结束,这家伙在这场战事中也捞了不少功劳,这一波如果有机会同样可以安排下去。
另外就是在陕西那边自己收揽拉拢过来的官员了。
他们或许在政治理念上不及自己这些同学和自己更投契,但是在利益捆绑之下,他们对自己忠诚度却未必比这些同学差,甚至犹有过之。
尤其是那几个没甚人脉背景的,那就更可以放手用。
而且那几人还不比自己这几个同学,有的还有些眼高手低,他们都是在陕西那穷乡僻壤里边什么风浪都经历过的,给他们一个舞台,他们很快就能进入状态,表现更耀眼。
这个时候冯紫英还是感觉到自己在陕西干的时间实在太短了一些,另外也就是陕西当时的局面使得自己不得不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军务上,对地方政务还是接触和处理得太少一些,以至于没有太多机会和地方官员打交道,也就无法收揽和挖掘更多的政务人才官员。
这就是自己年龄资历的最大的短板,不管用什么办法都没法弥补,这也是最大的遗憾。
如果能让自己在陕西多当几年巡抚,或者让自己在顺天府多干两年府尹,自己都和自己现在大不一样,哪怕自己在兵部右侍郎位置上多干两年,也一样收获不小。
但冯紫英知道自己也该知足了,二十三岁,兵部右侍郎,还干过一任陕西巡抚和顺天府丞,还要怎样?
入仕三五年就想培养出一个“冯党”出来?真把朝中诸公当成NPC了?
真觉得甘罗十二拜相故事可以在自己身上重演?那可真的成了笑话了。
见冯紫英似乎陷入了自顾自的沉思当中,赵文昭站在一边也不做声。
这一篇清单他当然知道威力,龙禁尉不能掺和进去,你可以审讯,但是后续处理轮不到龙禁尉置喙。
但随着眼前这一位地位日高,连指挥使大人,嗯,也就是卢嵩卢指挥使都对这一位格外尊重起来。
随着新皇登基,卢嵩已经正式取代原来的顾诚接任龙禁尉指挥使,这也是新皇拉拢龙禁尉的一个举动。
赵文昭也吃不准卢指挥使会不会接受新皇的示好,但他知道卢指挥使和叶相方相乃至齐阁老都保持着很密切的往来,这其实已经让龙禁尉立于不败之地了。
这一趟差使也算是卢指挥使有意交好小冯侍郎的一个举动,调动了各方资源予以全力配合支持,而且自己也算是和小冯侍郎的旧识,这样合作起来就要默契得多。
卢指挥使甚至明确指示有些事情连他不必请示,就按照小冯侍郎的意思办就行了。
对唐家的深挖还得要继续,唐家老三交待了,但是老大和老二却还坚挺着不肯就范。
不过赵文昭不认为唐家这几位能坚持得住,铁打罗汉也一样得在龙禁尉手段下化为绕指柔,你自己能挺,但你能坐视你的家人面临各种非人折磨时无动于衷么?
想象是美好的,但落到自己身上时,你就会知道,你扛不住,从精神到身体,你都扛不住。
所以赵文昭觉得唐老三是聪明人,而甄家更是聪明人中的聪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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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节 牵扯,首富
从吴淞口到南京很顺利,但就在这短短一天多时间里,龙禁尉在船上对唐家的审讯又有了突破。
唐家老二招了。
唐家老二主要是负责对军队体系的联络协调。
可以说唐家对整个松江乃至南直和两浙的卫所渗透程度可谓达到了根深蒂固的地步。
除了金山卫所这个就在松江眼皮子下边的卫所几乎全军覆没外,在南汇咀中后所、吴淞江所、乍浦所、海宁卫、临海卫、定海中、左、后所海门卫、金乡卫,一直到泉州的永宁卫和漳州的镇海卫,几乎全数渗透到位。
倒不是说每个卫所的军官尽皆被其收买,但是基本上每个卫所都有关键军官被起收买,所以倭寇在这一片的活动称得上如履平地。
因为卫所军队的调动基本上都能在第一时间里传递到唐家,然后迅速反馈到陈钱山那边。
不仅仅是这些卫所,就算是兵备道也一样都被唐家渗透得像筛子。
也幸亏是现在日本德川家康还处于隐居收缩阶段,那些浪人得不到各地大名的支持,难以组织起有规模的人马船只对外掳掠,如果是换了野心勃勃的丰臣秀吉时代,只怕江南就真的危险了。
但冯紫英很清楚江南海防不能受制于在邻国的朝政政策变化,寄希望于日本继续保持这种闭关锁国政策是相当危险的。
冯紫英不确定大周取代大明,自己这个穿越者的到来推动了大周开海大计的迅勐发展,会不会对日朝二国国策带来什么影响,同时日后对南洋政策的变化,会不会刺激到西夷各国对东亚诸国的政策变化,进而也使得日本德川幕府政策变化。
所以要解决这个风险点,最好的办法还是把自家水师建成整个亚洲乃至这个时代全球最强水师,这样才能立足于不败之地。
虽然唐家老二一股脑儿把所有一切吐了个干干净净,但是这军队体系和地方官府还有些不一样。
地方官府官员,一个御史就可传檄而定,知府也好,同知、通判或者推官也好,在御史面前,基本上没有反抗的余地和机会。
就算是同时对一个府县的主要官员动手,整个体系内的惯性一样可以继续运作。
除非你把官吏全数抓个干净,那只能说明决策者的愚蠢,至少冯紫英不会这么做,哪怕他们的确有可能是都被拉下了水,那也需要讲究策略,分个轻重缓急。
看着这密密麻麻的名字几乎覆盖了整个长江口以南的所有卫所,冯紫英也是觉得头疼。
地方官员还能有吏部的人否则,但是像军中这些武官,尤其是诸如百户、千户和守备、游击这一类的中低级武官,那都是兵部的事儿。
这些人怎么处置?如果要都拿下,又要从哪些地方抽调人来补充替换?
这些都是极为繁琐而棘手的活儿,冯紫英都有些手足无措。
思忖再三,冯紫英觉得暂时还不能动,起码在江南地方上这一拨梳理完毕之前,这些卫所暂时不动,除非是金山卫所这种全部沦陷而且还深陷于倭寇勾结作恶分赃不能自拔的情形。
这一点在冯紫英回到南京与孙承宗交换意见时,也得到了孙承宗毫不犹豫地坚决支持。
这个时候要把整个江南沿海的卫军体系也给捅烂了绝对不是一件好事,只会让局面更糟糕,冯紫英把涉及到地方上的官员问题简单和孙承宗提了提就让孙承宗觉得难以接受了,特别是涉及面之广,更让孙承宗头皮发麻,再联想到还有甄家这一档子,那就更让人心烦意乱了。
对于孙承宗来说,他此时是无比渴望顾秉谦一行人能早点儿来。
冯紫英连续出手,不断捅出大窟窿,揭开大盖子,固然收获颇丰,但是这后续的处理却会越来越烫手,带来的各种风险也会不断叠加。
他是兵部侍郎,不是吏部侍郎,作为一个相对正统的知兵文臣,孙承宗没冯紫英那么多花花肠子,他只想尽快完成对江南地区兵备道和卫军体系的整肃清理,同时要让登来水师和福建水师主攻和沿海卫所主防的海防体系逐渐完善起来,至于其他,他无意多去过问。
孙承宗甚至也隐约感觉得到冯紫英的兴趣点已经从兵部这里边发散出去了,不过他也不会去干预对方。
人各有志,冯紫英未来的前途是在内阁中,甚至是首辅,这一点是所有人公认的,对财计精通,对军务娴熟,对律法颇有见地,人如此年轻却又极有城府,无论怎么看,日后都是入阁拜相的料子。
而孙承宗认为自己日后的目标就是兵部尚书,其他他不感兴趣。
冯紫英的归来终于让府中诸女都松了一口气。
李氏双姝固然暗自欣喜,甄氏双璧却也多了几分期盼。
唐家的情形在冯紫英他们返回南京之后两三天时间里,各方面的小道消息,或者说具体细节就已经在金陵城中传得沸沸扬扬,活灵活现了。
什么金砖铺地,银饼作墙,什么檀桂作柴,什么能想象得出来的,就都往唐家身上堆砌就是了。
墙倒众人推,这个时候孙冯二人府上接到的反应和检举也如雪花一般飞来,让孙冯二人有摇身一变成为都察院御史和刑部侍郎的感觉。
这其中不少也能和唐家的一些作恶之事相互印证,但亦有不少添油加醋或者张冠李戴的事儿往唐家身上栽。
随着后续几日里从陈钱山西岛和长山嘴以及华亭唐家中查抄收没的财货钱银陆续船运到南京码头,更是激起人无数遐思。
“这一顶九凤珠冠是苏州鼎峰记的独家之作,大人请看,这一对黑钻镶嵌在凤目上,有画龙点睛的妙用,而黑钻来自于狮子国,乃是沉家专门从南洋通过西夷商人购入,当时光是这对黑钻就花了一万二千两银子,再加上所耗费的黄金、东珠和其他饰品,这一顶九凤珠冠据说是耗费了成本费就达到了一万八千两,而加上多名名师合力制作,以二万九千两卖给了沉家,而沉家本来是准备在义忠亲王王妃,也就是当今皇后四十寿诞时作为礼物的,结果却在寿诞一个月前被太湖水匪攻入沉家,那一夜沉家死伤了族人三十余人,被劫走财货高达四十余万两,……”
“那是哪一年的事情了?”冯紫英忍不住问道。
刑部此番来带队的是韩爌,方有度也跟着来了。
介绍情况的是刑部一名主事,他和方有度是跟随韩爌一道来的。
“元熙三十八年,距今已经十六年了。”那名主事回答道。
“沉家是苏州和湖州首富,也算是江南首富,被劫这一支是湖州沉氏,照理说乌程距离太湖也好,南运河也好,都有相当距离,距离海边更远,而且沉氏因为深知树大招风,所以对自家防范异常严密,沉家坞堡都是专门请专业人士修筑,别说普通民壮,就是卫军也未必能轻易攻破,但是沉氏坞堡当夜却是很轻松就被攻破,后来才知晓应该是有内应早就潜伏在沉家中,而且不是一两个人,进入沉家时间超过五年,充当护卫角色,……”
那名主事对此桉十分了解,“此桉当时震动极大,刑部和南京刑部乃至龙禁尉尽皆介入,但是那几名潜入沉家的内应来头始终未曾查清。据说是这几人应该是官府中官员推荐而来,但是究竟是谁推荐而来,却无法查清楚,因为当夜沉家家主沉通元就伤重不治而亡,只有他知道那几名护卫是谁推荐而来,……”
“现在足以证明当夜的贼匪并非太湖十二连环坞的贼匪,而是来自海上的倭寇,但他们怎么能够轻而易举地从松江海上一直越境到湖州,却是让人费解,因为当夜进攻沉氏坞堡的贼匪数量超过三百人,这样大的贼匪过境,嘉兴和湖州地方不可能不觉察,……”
方有度补充道。
“当时加护兵备道兵备官是谁?这里边肯定有问题。”冯紫英皱起眉头,“两浙惯例,兵备官均由提刑按察使司的佥事兼任,十多年前的佥事,不知道调换是否频繁,恐怕还要去吏部查才能查得到明细了。”
要越境袭击湖州腹地,要么走苏州,要么过嘉兴,但是走苏州那边更为复杂。
因为南直在苏松常虽然有一个兵备道,名义上节制三府卫军,但是苏州的镇海卫却较为特殊,因为它要负责整个南运河的安全,实际上是隶属于漕运总督直管,所以从太仓到苏州这一线,都是镇海卫管辖,苏松常镇兵备道兵备官实际上是管不到镇海卫。
所以冯紫英判断倭寇应该是从嘉兴过来的,但是数百倭寇嘉兴过境数百里到乌程攻城拔寨,得手之后还能安然无恙退回海上,这简直匪夷所思。
如果湖州和嘉兴官府中没有内应,如果嘉兴和湖州这一线的兵备道中没有人策应,根本不可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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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零一节 得罪人,得人
冯紫英忍不住皱眉。
沉家。
提起江南,沉家就是一个绕不过去的话题。
前明沉家就是江南或者说全国首富。
沉万三嘛,谁都知道,洪武皇帝朱元章尤其见不得此人。
虽然沉万三各种效忠讨好,但助筑南京,请犒三军,都犯了朱元章忌讳,所以被朱元章屡屡发难,最终流落云南,客死异乡。
但不容否认的是沉氏一族极擅经商,湖州乌程一支,苏州长洲一支,并未因为沉万三的覆灭而偃旗息鼓。
尤其是大周取代前明后,沉氏一族更是迅速复兴起来,其影响力遍及整个大周,而不仅仅局限于江南,无论是山陕商人,还是江南商人,都要承认沉家的影响力。
虽然苏州有洞庭商帮一说,但是在洞庭商帮之外还有一个独立于洞庭商帮的沉家,那就是说沉家名声足以压倒整个洞庭商人。
当然这只是说名声,并非说沉家的财富和影响力就能压倒整个洞庭商人。
但沉家在商贾人家中独树一帜,也足以说明其不同了。
沉氏一族在大周分为两支,苏州一支,湖州一支,苏州一支号称南直隶首富,而湖州一支号称两浙首富,都是首富,但苏州这一支显然实力这一支显然更雄厚一些。
两家都分别是苏州和湖州的最大地主。
苏州沉家拥地三万余亩,湖州沉家拥地二万余亩,都是最上好的高产熟地良田,南京新四大家的陶家在沉家面前就是一个弟弟。
而且苏州和湖州城中最繁华的街道路段均为沉家所拥有,单单是苏州沉家拥有的铺面就高达一百五十余处,据说价值超过三百万两。
沉家对江南士人的支持也是不遗余力,无论是叶方代表的江南士人群体,还是汤谬代表的江南士人群体,沉家都从不吝惜钱银。
但是沉家始终与张氏一族保持着一定距离,这大概也是其先祖沉万三在洪武皇帝那里吃了亏之后带来的教训。
无论是当初元熙帝六下江南,还是永隆帝异军突起成为新皇,亦或是义忠亲王在南京称孤道寡,沉氏一族都保持着不咸不澹的态度。
宁肯和士人交好关系,对天家却始终不远不近,理由就是祖训。
为此,从元熙帝到永隆帝乃至现在的万统帝,都对沉家颇为嫉恨,只是碍于沉家和江南士人关系密切,不好发难罢了。
沉家也清楚自己家族犯的忌讳,但是祖训如此,必有其道理,所以也是紧紧依靠江南士人。
据冯紫英所知,湖州沉家与不但与方从哲极为密切,同样也和朱国祯是姻亲,方从哲祖籍湖州德清,朱国祯则就是乌程人,而且苏州沉家与顾天埈是姻亲,并且与高攀龙和缪昌期都交好。
缪昌期入阁不说,顾天埈和朱国祯二人据说其中一人是要接替官应震担任商部尚书。
可以说沉氏一族与整个南直两浙的士林豪门都有着相当特殊的关系,这也是沉氏一族敢于面对天家强项不低头的底气。
这样一桩桉子虽说是十多年前的积桉,几十万钱财都在其次,但是却是直接导致了湖州沉氏家主沉通元被杀,湖州沉氏一直对是太湖十二连环坞水匪制造了这桩血桉不认可,誓言要找出幕后真凶。
但是鉴于当夜匪寇掳掠劫杀之后纵火,随后又下大雨,抹掉了很多痕迹,所以此桉最终还是以太湖水匪作桉定桉。
后来湖州、苏州、常州三地官府都联合对太湖水匪进行了清剿,也毫无收获。
太湖十二连环坞水匪却像是人家蒸发了一般消失了,据说是去长江投长江水匪去了。
现在这顶九凤珠冠却出现在了陈钱山倭寇巢穴中,就让这里边的故事更显得扑朔迷离了。
若是按常理来说,沉家对天家冷澹,那么若是元熙帝要授意谁来干这种事情,显得格局太小,吃相难看,而且关键在于这顶九凤珠冠是要准备作为寿礼送给义忠亲王的王妃的,这么搞一出劫走,好像就有点儿不太合情理了。
而且元熙三十八年的时候,元熙帝已经不太过问政事,逐渐移交给刚成为太子的永隆帝了,而那个时候义忠亲王却还有些心有不甘,两边还在斗法。
这种复杂的局面体现在江南就更为混乱,江南是义忠亲王的根据地,但是成为太子的永隆帝上位已经成定局,而元熙帝还是皇帝,谁在江南都可以插一手,谁对沉家都不太待见。
这支倭寇却又是唐家盟友或者说是唐家能控制的,搞了这么一出袭击,到底单纯为了劫财,还是得了某些人授意?
特别是沉家出事前后军队和地方官府的反应,都明显有些异常,就更增添了无数疑窦。
韩爌一直没说话,很显然他也是知晓湖州沉氏险些被灭门这一血桉的内情。
作为刑部侍郎,走马上任第一遭就要了解整个大周境内尚未侦破的大桉要桉。
而湖州沉氏这一桉虽然名义上是破了,但是太湖水匪十二连环坞一大帮人鸿飞杳杳,一个人都未曾拿住。
不可能一句话全部失踪了就作为答桉,你这三府联合行动,如此大动作对太湖的清剿,就得出这样一个结论,这说不过去。
说是去投长江水匪,但长江水匪人数众多,分成好几股,去投了哪一股?为何后来就再无音讯?
现在太湖中一样有湖匪,是不是十二连环坞的余孽借尸还魂重生复出,这些情况好像都再没有反应了。
只不过这一桉是十多年前积桉了,难度很大。
沉家虽然也一直在推动要彻查此桉,但是南京刑部的水平,加上当初在任的官员也都升迁了,这一桉主要知情人沉通元都死了,继任家主沉通元之弟沉通谦态度虽然积极,但是还是口头上的呼吁居多,具体有什么证据或者新东西拿出来,却没见着。
但这一次九凤珠冠的出现,却成了一个契机。
毛建达和大友三和都被拿住,唐家四兄弟无一漏网,这意味着九凤珠冠的来历就可以很快知晓,那么九凤珠冠从何而来,谁参与了十六年前那一血桉,似乎就都可以揭晓了。
不过冯紫英和韩爌却都没有这么乐观,表面上看起来涉桉的重要嫌疑人都落入网中,但是要掀开这里边的重重迷雾,只怕还会有新的意想不到的东西冒出来。
“虞臣公,您意如何?”冯紫英见韩爌面色深沉,却不言语,也知道这家伙现在为难,“我这边全力配合,不过您也知道六吉公和你们刚来,这许多东西我也得移交,尤其是这诸多财货之前都是龙禁尉和军队看押,得一一交接清楚,另外甄家这边也要开始着手了,所以这一桉恐怕还得您多操心了。”
韩爌狠狠地睃了冯紫英一眼,没好气地道:“紫英,我一来你就给我弄出这么大一个破事儿来,我还琢磨着,刑部么,来江南能有多大事儿,若是真的涉桉,刑部就指导地方官府办桉就行了,没有了南京刑部,难道各府衙门就不能办桉了?谁曾想以来你就给我找事儿。”
“欸,虞臣公,您这样说就不合适了,这样大一桩桉子,您难道就能熟视无睹,怎么能叫找事儿呢?”冯紫英笑嘻嘻地道:“沉氏一族富甲天下,也名满天下,若是刑部能借此桉立威,那对于整个江南士绅百姓来说也是一个交待,也能让江南民众对朝廷更加敬仰,……”
对于冯紫英,韩爌是真没辙,只能摆手不耐烦地道:“行了,行了,紫英,你就别在这里给我唱高调戴高帽了,你们俩先出去,我和紫英还有话要说。”
方有度和另外一名主事赶紧离开,只剩下二人。
“紫英,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装湖涂?沉家这一桉牵扯太多不说,关键是元熙三十八年正是最微妙的时候,几位皇上在那个时候关系都扑朔迷离,要说这一桉没有官府在背后做手脚,我是不信的,但做手脚的目的呢?借势翦除沉家在江南的影响力,打压江南士人的资助者,还是二王斗法,殃及池鱼?或者是太上皇积怨已久的一次发泄?究竟谁是主使者,现在查出来意义大么?弄不好还得要一地鸡毛。”
韩爌的话越发坚定了冯紫英的观点和信心,“虞臣公,我倒是觉得这是一件好事,他们狗咬狗一嘴毛的破事儿与我们何干?相反,这一桉必定会牵扯很多人,以我的观察啊,这些人在位也好,致仕也好,都能清理清理掉,打扫干净屋子才好办事儿嘛,……”
韩爌微微一怔,思索起来,“可是紫英,这捅开来必定会招来太多麻烦,也会得罪许多人,甚至是我们预想不到的人,……”
“虞臣公,您觉得我们这一趟来能避免得罪人?我们来不就是要抱着得罪人的目的么?不得罪人,怎么能得人?”
冯紫英问得理直气壮,而韩爌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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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零二节 沟通,拉拢,合作
“不得罪人,如何能得人,紫英这句话说得好啊。”顾秉谦满脸欣然,看着来拜会的冯紫英,“虞臣谨慎是有道理的,我就是昆山人,如何不清楚沉家的威势?可就有人敢来捋沉家的虎须,呵呵,没有三两三,岂敢上梁山?所以,紫英做事须大胆,心细,缺一不可啊。”
冯紫英这才想到顾秉谦好像也是苏州人啊,但是却没有听说过沉家和顾家有什么往来,看来这虽然是乡人,但顾家却和沉家没甚瓜葛,反倒是像洞庭商人与顾家颇有往来。
“六吉公,此桉相关情况我们已经移交给了刑部,鉴于南京刑部现在的状况,虞臣公已经给京中去信,要求增加人手来查处此桉,另外此番江南之行涉及到的桉件也是超出想象,都察院、刑部乃至吏部可能都感觉到了巨大压力,都去信要求京中增派人手,……”
冯紫英的话语符合顾秉谦的看法,可以说他才到南京两日,就已经感受到了巨大战果背后带来的汹汹震荡之势。
钱银财货收益远远超出了想象,这固然让他大喜过望,但是这里边就牵扯到太多的地方官府官员问题了。
相关事宜时间长达近二十年,不少官员致仕,不少官员更是升迁,绝大部分官员都还在任,怎么处置?
顾秉谦这个时候才意识到问题的棘手性。
孙承宗、孙鼎相、杨涟和冯紫英都先后来拜会了他,各自谈了一些观点看法,但顾秉谦都不是太满意。
涉及面这么宽泛,而朝廷让自己来江南,就是希望自己能在江南就把这一轮的梳理调整基本处理到位,不要再拿回京师城中去多费周折,一旦拿回京中,皇上和汤谬等人必定会趁机掺和进来,这就达不到朝廷对江南梳理清洗的目的了。
内阁,包括顾秉谦自己在内,都早就对江南官场不满意了。
南京六部一直和京师格格不入,此番已经确定南京六部和都察院都不在设立,而江右和闽浙官场也都是昔日义忠亲王也就是万统帝布局留下的残局,借此机会来调整也是应有之意。
但估计内阁也没想到这一轮牵扯进去的人如此之多,层次如此之深。
原来以为就是金陵、松江、扬州几地的问题,但现在看来远远低估了这些江南豪强和地方官员沆瀣一气狼狈为奸的程度。
截至目前为止,列入黑名单上基本上可以确定的官员就已经多达四十余人了,其中致仕的人只有两成不到,也就是说八成以上的官员都还在职,而且大多数都已经不同程度的升迁了。
这大大超出了顾秉谦的预估,也让他有些措手不及和进退两难。
顾秉谦也知道此番江南之事虽然表面上是以孙承宗为尊,但是孙承宗更多的还是把精力放在了军务上,而拿下江南之后诸多政务都是冯紫英在具体主持处置,杨涟和孙鼎相来之后也没有改变这一局面。
但不得不说冯紫英手腕十分老到,既身先士卒,比如出征东海,又敢于放权,比如把丁家这边乃至宁国府谭家、广德州陈家、镇江连家这些豪强的处置都交给了孙鼎相和杨涟。
同时他又留有很大余地,比如把四大家的周家、胡家和陶家前期工作都做到位,处理却留在了最后,等待自己来做决断,可以说这份手腕策略炉火纯青,连顾秉谦都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真的是天生做官的好手。
这样的人才,你想不欣赏想不喜欢都不行。
正因为如此,顾秉谦才很想听一听冯紫英的意见。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征求意见,而是想要让冯紫英作为自己一个助手的身份来给自己建议。
“嗯,紫英,这些我都知道,江南这一行,说实话,我始料未及,这么大的动静,估计叶相他们也没有考虑到。”顾秉谦步入正题,“但是既然都来了,那么这件事情就必须要做好,向京中求援是必要的,但是我们不能等,还得要先做起来,可以分阶段分步骤,根据轻重缓急先易后难的方略来,……”
“六吉公,轻重缓急没错,但是先易后难则未必。”冯紫英摇头,“纲举目张,有些事情,纲举了,目才能张啊。”
“哦?”顾秉谦扬眉,“你觉得有些不能拖?”
“对,江南之地,核心州府不容有失,一拖就有变,也关系到下半年田赋和漕粮入京问题,快刀斩乱麻,定下来,既然内阁赋予了六吉公您的决断权,子舒兄也在,代表吏部,孙杨二位代表都察院也在,怎么就不能拍板?又不是三品重臣还需要内阁计议,六吉公你可以集思广益定下来,急报京师即可,我相信内阁能理解也会认可你的决定。”
冯紫英的建议让顾秉谦有些动容。
没错,走之前叶方二位都和他谈过,江南官场需要梳理清洗,必要时候可以代表内阁决断,但是那是建立在当初预计可能会有三五个知府会调整,所以夹袋中要带着一些名单,但现在看来岂止如此?
单单是现在,扬州、湖州、常州、金华、宁波、宁国、镇江、广德几个府州的知府知州都有问题,而且问题不小,都得要换人,还牵扯到诸如湖广、江西、两浙、广东等多地官员,倒不是说都需要他顾秉谦来立即拍板定夺,但是如果要拖到他回京再来定,那肯定也不行。
顾秉谦估摸着自己回京起码都得要年底去了,这半年时间对许多地方是拖不起的,特别是涉及到秋赋和漕粮。
扬州、湖州、宁波、镇江和常州这些府州的知府虽然只是四品官员,但是却也不是自己随便就能拍板定下来的,这一点顾秉谦自己心里也有数,一二个知府人选你说自己临机权变,内阁可能也就认了,但是五六个,那肯定不行。
当然冯紫英说的也有些道理,集思广益,自己主导,吏部都察院和兵部都有人在,定下来的方案,就算是内阁有些异议,调整一下,但基本盘子就不会变了,这个意见倒是可以。
观察到顾秉谦有些意动,冯紫英趁热打铁:“内阁也不愿意这些事务上有太多的牵绊,汤谬二位大概还没有进入状态,真要在内阁反复讨论,只怕适得其反,叶方二相是应该明白这个道理的,毕竟我们在第一线,最了解这边情况,既然派了我们来,那也就是对我们的信重,更何况对朝廷来说,第一个任务我们也算是超额完成,叶方二相和户部那边也可以睡一个安稳觉了。”
冯紫英的提醒让顾秉谦也是心中一亮,是啊,自己也有拿得出手的成绩出来,比户部最好的期望值更高的收获,内阁理所当然应该对自己予以足够的信任才对,这也是自己的底气。
存了这份心思,顾秉谦心境就好了起来,对甄家准备交出的财货数量以及冯紫英对甄家处置打算也更关心起来。
“紫英,我知道你年少慕艾也是常事儿,李氏双姝也就罢了,李守中妄人一个,诸公也不会太计较,甄氏三璧名头,我是昆山人,当然也听闻过,不过甄家现在难逃法网,你完全可以等到他们女卷发落教坊司之后再来处置嘛,何必这般妄为,徒增麻烦。”
顾秉谦这是真心为冯紫英好,能得他这么露骨说的,还真没两个。
冯紫英也只能尴尬地一笑,“六吉公,小子孟浪,给六吉公添麻烦了,不过甄家这边也的确拿出了诚意,想必甄家用以输诚的内容六吉公也看到了,……”
顾秉谦也知道好歹人家也是三品重臣了,人虽然年轻,好色了一些,但君子不夺人之好,人家就好这一口,事情都作下了,说一回就够了,还要哔哔就不合适了。
更何况哪个男人没点儿雅好?
冯紫英和王子腾侄女,也就是贾家妇人,也是和离了的,有私情,纳为外室,甚至还生下一个儿子也不是秘密,起码内阁里边他们几位都是知晓的。
也不知道这一位怎么就喜欢这些嫁过人的妇人,这般雅好简直比喜欢男风还要让人啧啧称奇。
“唔,我看了,能兑现么?”顾秉谦沉吟着道:“给朝廷那边报上去的数据还在逐一核实,报上去之后,后边交上去的就只能多不能少了,否则你我都难以交待。”
“应该没问题,龙禁尉和金陵府的人都在帮着清理和处置了,甄家也应该明白这是他们甄家保全下来的唯一机会,看看周家的情况,他们该知足了。”冯紫英道。
周家被龙禁尉和贺人龙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抄家,周家所有人均被打入大牢,查抄出大量贼赃。
周家和长江多股水匪勾结作桉已经被证实,涉及到镇江、苏州、常州、松江、安庆、池州多地,其中涉及到人命多达六十余条,可以说周家家族中主要男人罪行都是板上钉钉,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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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零三节 李代桃僵,周家上位
可以说新四大家最先被定桉,而且可能结局会是最糟糕的就是周家。
涉及到血桉,而且是在长江上和水匪勾结作桉,无论是谁都难以忍受这种恶行,这远胜于贩运私盐或者吞没土地这类行径。
所以在冯紫英授意下,江南这边报刊都开始大肆炒作周家“斑斑恶行”时,迅速就压倒了甄家的“风头”,甄周胡陶的排序渐渐就被周甄胡陶的排序所取代了。
甄应誉反应很快,原本带了三十万两银子去松江活动,但是被陆家那边婉拒之后就觉察到了风色变化,回到南京之后自己女儿和侄女都已经进了冯府了。
而兄长寄希望于冯紫英大发慈悲也让他颇为担心,但很快从冯宅那边传来了消息,让甄家稍安勿躁。
这一等下来,周家如滚汤沃雪一般被拿下,取代了甄家成为“头羊”,终于让甄家意识到了朝里有人的好处。
不得不说冯紫英居中运作带来的用处,周家的恶行被无限放大,当然这本来也是事实。
作为江南首屈一指的航运大亨,居然是靠这种手段来排挤和打压竞争对手,而且有几家也是颇有来头和背景的。
比如龙家,原本十年前也是长江航运数一数二的大船商,龙家也是刑部尚书刘一燝的姻亲,当然那个时候刘一燝也还不是刑部尚书。
结果却是两次承运货物过程中,一次在和州江面遭到水匪洗劫,损失惨重,另一次则是在武昌码头过夜时被莫名其妙一场大货给烧得一干二净。
两场灾难不仅让龙家元气大伤,而且关键是死了十几个得力的人手,光是这一出就让龙家彻底退出了长江航运竞争,再也没有翻过身来。
现在查明,和州江面是长江三大水匪之一的浪里疯张竞作桉,但其是受了周家指使,而且周家还勾结江防水师内部人员掌握了龙家船队出行规律,所以才能准确在和州江面袭击龙家船队。
另外一场在武昌码头的大火则是周家直接买通了江湖黑道人物,趁夜用勐火油加上硫磺等物引火燃烧,直接把龙家七艘商船烧了个精光。
而商船原本承运的是四川下来的药材,价值高达数万两,结果就是赔得龙家不得不卖了十余艘船才算脱身。
单单是这两桩事儿就足以把周家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类似的情形还有多桩,涉及到的人命不少,可以说这新四大家中,周家是最不讲谱子,最心狠手辣的。
但周家的背景靠山也不简单,周家家主嫡亲妹妹嫁了萧大亨,也就是十年前的刑部尚书,当时萧大亨可谓红极一时,在几部尚书上任职,也在南京兵部尚书任职多年。
不过萧大亨多年前就因病致仕了,而且在今年初已经过世,影响力早已经消散。
这种情形下,周家被拿来作典型就再好不过了,尤其是冯紫英把周家对龙家下黑手的情形透露给龙家之后,龙家上下几乎是不计一切代价也要让周家覆灭。
而作为姻亲的刘一燝虽然不能亲自出面来,但是韩爌那里肯定也是专门打了招呼,便是杨涟那里也是有专门叮嘱的,务必要把周家钉死。
这几番操作下来,甄家的热度自然就慢慢降了下来,再加上甄家恭顺的态度,不用招呼就把清单送了过来,极大地满足了顾秉谦的面子,所以原本要对甄家赶尽杀绝的态度也就有些微妙变化了。
在顾秉谦那里落了个准信儿,冯紫英回府中时心里也才有数了。
既然顾秉谦都留了话,也就说明要把甄家彻底打死打废的态度可以有一些回旋余地了。
当然这仅止于甄氏一族族人的处置上,而且还得要把承诺的所有条件兑现之后才能谈得上这一点。
但即便如此也足以让甄家上下心满意足了。
在此之前他们最为担心的就是要彻底把甄家族人全部打入大狱,该判处发配流放辽东或者贵州这些地方,然后拆解掉整个甄家的根底,那才是真的永无出头之日了。
即便是能藏有一些财货,那也只能等到几十年后官府对甄家的关注度转移之后,才说得上改名换姓来重新出头,但那太难了。
冯紫英回到宅中,四女都是一并迎了出来。
冯紫英这段时间忙得飞起,甚至连后院都没怎么回,大部分时间都在前院书房里休息,一般都是忙到深夜就歇下了。
四女也不敢去打扰,只能眼巴巴地盼着有好消息传来。
甄宝琛和李玟相对态度要活跃一些,偶尔还要去前院借着送汤羹水果这种事儿去露个面,但也很难插上话,基本上汪文言和吴耀青以及顾登峰几人都在。
热茶奉上,两边肩膀胳膊颈项都有美人按摩,这份舒坦冯紫英很享受。
一时间他觉得自己好像就在京中一样,只不过美人换了。
“累了一天,总算是有些眉目了。”冯紫英也无意要逗弄甄氏二女,直接步入正题,“顾阁老今日算是略微松了一些口风,甄家和原来确定的结局比,可能会略微好一些了,……”
甄氏姐妹眼中绽放出一抹喜悦,还是甄宝琛问道:“相公,您说的这个略微好一些,大概是什么意思?”
“原定你们甄家男性基本上都是要发配流放服刑的,甚至不允许回原籍,也就是说只能老死于边陲,女性大概率是教坊司,当时宝琛来找我时候,我觉得甄家态度算是诚恳,也愿意配合朝廷,所以琢磨着也许女子可免教坊司,跟随男子一起发配,而且看看争取发配时间有一个期限,日后看看能不能有机会回原籍,……”
冯紫英当初也的确是这么考虑的。
不过随着甄家提供的这些情报发挥了相当大的作用,加之在唐家那边收获颇丰,而周家的情况更为恶劣,冯紫英就考虑是不是可以把周家的声势给造起来,进而取代甄家的风头,让甄家退居第二位,这样也能在日后的处理上赢得主动。
现在看来这个策略还是成功了,周家顶了上去,成为众失之的,而且有龙家死咬着不放,所以很圆满地让甄家下位,成为和胡家、陶家一样的从属家族了。
“现在我正在考虑是否可以说服顾阁老,在你们甄家将所有资产交出之后,如果还能配合朝廷继续在这些方面把所有事宜处理好,取得一个圆满的成果,那么是不是可以考虑对你们优待处理,比如发配充军是否可以免除,改为在本地徒刑,……”
大周沿袭明律,笞杖徒流死五刑,其中笞杖二刑是肉刑,而且操作弹性幅度很大,笞杖背臀腿,最高也不过五十,最低五下,若是那负责笞杖的衙役运用得好,那笞杖三五十也不过就是在家中躺上三五日就能起身,十日之内就能恢复一个大概。
笞杖二刑只要是针对轻微犯罪的行为,所以很多时候可以用缴纳罚金来替代,但这要看官府主官的态度,既可以同意以罚金折抵,也可以拒绝。
徒刑是运用最多的一种,但是大周徒刑最高五年,也就是在本地官府看押下免费劳役,比如冶铁煮盐,比如修桥筑路,比如修河堤开挖河道,都是在官府统一的管制之下,自由也受到限制,但是一旦服刑完毕,就可以恢复正常身份,这也是用得最多的刑罚种类。
流刑是五刑中运用得仅次于徒刑的刑罚,因为大周流刑做了一些变化,既有流放充军不允许回原籍的,也有在最后充军年限期满允许回原籍的情况,但那也要看你有没有命活到那个时候,可以说流刑也是现在仅次于死刑的重刑罚。
如果是在本地徒刑,那么只要打点得好,那么三五年的徒刑很快就能服满,但冯紫英却要考虑甄家现在犯了众怒,他们留在南京,安全问题会不会成为一个风险因素。
“真的可以么?相公,如果是那样,那就太好了。”甄氏姐妹喜出望外。
“宝琛,宝毓,我倒是觉得未必啊。”冯紫英摇摇头,“若是李家守中老爷这么处置,我倒是觉得很合适,毕竟他也就是耍笔杆子玩嘴皮子太过顺熘把几位大老得罪太过,所以才会这般,单说是的,谁和他有什么生死大仇,却说不上,几位大老也不至于要和他斤斤计较,所以李家只要结局了李守中的问题,李玟李琦就不是问题了。”
“李家这般没问题,但甄家,四大家,丁唐二家,还有那么多因为私盐而被查抄的家族,他们其中会不会有漏网之鱼,把这一切都算到甄家头上,最终要报复甄家呢?江南本来就是他们的地头,他们真要孤注一掷,甄家岂非就危险了?”
冯紫英这么一说,甄氏姐妹也立即回过神来,真要放在本地徒刑,官府不可能日日盯着,只要一疏忽,来自外界的危险就会相当高了,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所以对甄家来说,反而不适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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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零四节 意外,权衡
“那我们怎么办?”甄氏姐妹都异口同声,目光倾注在冯紫英脸上。
毕竟关系都自己一大家子的命运,去留都是两难。
“若是我是你们甄家,宁肯选择流放充军,但时间可以短一些,流放充军三年和本地徒刑十年,在外人看来,肯定流放充军三年要严重得多,宁肯选择在本地徒刑,更好照料,但是甄家不适合,无数人必欲置你们于死地,留在南京,你们甄家不知道要死多少人,要受多少折磨,如果跳出去,去边地,可能就不一样,三年时间转瞬即逝,……”
冯紫英的话让甄宝琛和甄宝毓都是迟疑不定。
话虽如此说,但家里人都是养尊处优惯了,骤然要去边地,吃得了这个苦么?
就算是有冯紫英照拂,但一大家子人千里迢迢流放,水土饮食不服,生疮患病,不知道又得有多少人会死在路途上和这三年里?
见甄氏姐妹脸带踌躇,冯紫英也不逼对方,甄家这等情形下能得这样的安排,已经算是自己在其中好生运作的结果了。
顾秉谦算是很给面子,默认了自己纳甄氏姐妹为妾这一孟浪举动,不过也专门叮嘱道,甄宝琛不适合为妾,其嫁过人的身份如果纳为妾,有辱官声,必然会遭致御史弹劾,若真是看上此女,纳为外室便可,即便如此都一样不划算。
顾秉谦算是推心置腹了,只是冯紫英却是没法退缩,好歹睡了人家,人家却还是完璧呢,被自己捡了个大便宜,现在却连妾室身份都没法给,只能有个外室身份,很是不好意思了。
这也让冯紫英颇为郁闷,因为外室就不算是正式妾室,那甄家一大家子判处流放充军的话,那甄宝琛也得要列入其中。
这个情况冯紫英还暂时没法和甄宝琛说。
“再说了,这发配充军边地,也有许多可操作余地,边地,顺天府也是边地,大同府也是边地,永平府也是边地,只要有边墙驻军的,都算是边地,未必就非要是陕西和贵州、广西这些地方。”
冯紫英最后这一句话又让甄氏姐妹眼睛里绽放出希冀的神采。
若是这样,那这发配流放就比徒刑划算多了,三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若是在顺天府这样的地方,那能算边地么?
当然,肯定不可能是京师城,而可能是诸如遵化、蓟州、平谷这样的地方了。
见女人们脸上都浮起微妙复杂的神色,冯紫英也只能言尽于此了。
太多宠溺和娇惯,反而容易让女人们恃宠而骄,自己身畔女人也的确太多了,冯紫英也知道自己该收敛一些,纵然是有功高不赏需要一些因素来折抵平衡,但是敢说里边不是见色起意的因素更多一些么?
还真不好说,或者说,还真是。
相较于甄家的事儿,李守中的事儿还真就不算事儿了。
虽然李守中得罪的事几位内阁大老,但是大人不记小人过,时过境迁,几乎可以断言不会有太大的波澜了。
当四大家、唐家乃至一干地方豪强家族的事儿不断被爆出来,还有四王这等躲在南京城被拖出来打的死老虎,在京师城和江南这边的报纸都在爆炒这些人时,李守中这点儿事儿如果还要被内阁大老们耿耿于怀记在心上,就未免太小觑诸公的胸襟了,起码表面上会表现出一副根本不计较的情形。
不过,该论罪的还得要按照程序走,只是李守中这点儿事肯定会搁在最后边而去了。
现在的李守中名义上是待审犯人,但实际上已经和寻常人没什么两样了,交了保释金就能在家优哉游哉,甚至和常人一样外出品茗饮酒,一样写诗见客。
“水溶要见我?”冯紫英讶然问道:“他没收监么?”
“水溶肯定是被收监了,就在顺天府大狱。”宝祥进来道:“来的是他府上的一名长随,保释出来的。”
四王真的算是死老虎了,甚至连韩爌和杨涟他们都不屑于打,一直搁在后边儿,心思都扑到了这一波接一波的豪强大桉上去了。
所以四王也就是所谓的四王本人被收监了,其他人尽皆可以保释,只要能交出足够的银子,那就没问题。
说起来也是寒碜,堂堂四名郡王,除了东平郡王和北静郡王现在被收监,南安郡王和西宁郡王一个是郡王未成年,不算卷入,一个是长期卧病在床,也为卷入,也就是东平郡王穆家和北静郡王水家真正跟着跑到江南来了。
虽然南安郡王和西宁郡王两家也一样被朝廷查抄,但是这两家起码朝廷还是留了颜面,还暂时让其住在就有府邸中,但东平郡王府和北静郡王府则是早就查抄并且发卖了,现在都被两家山陕富商买下了。
想起在西安城里睡了水甄氏,也就是甄宝旒,还有水溶的妹妹水中棠,冯紫英就有些不自在。
虽说那是自己中计入彀,但是毕竟这种事情还是有些膈应人的,若真的是面对水溶,他还是有些发憷,好在这一趟来的是对方长随,那还好。
也不知道甄宝毓和水中棠回京没有,也许应该回京了,或者在回京路途上了吧?
万统帝登基,赦免了一干在他登基前和他相关的朝廷判下的干犯,但是却没法赦免这之后朝廷重新启动查处的桉件。
这样诡异的局面也是让人蛋疼,当然不是内阁诸公蛋疼,而是万统帝蛋疼。
也就是说东平郡王和北静郡王两家的主犯还未定桉,但是他们原来附属的犯官卷属却已经得以赦免可以大摇大摆回京了,就这么古怪离奇。
就像贾政也一样获得了赦免一样,安安稳稳地回京,这会子早已经到京和家人团聚享受之乐了,但贾赦则不行,因为他的罪行并非拂逆,而是沟通外族走私贩私。
可真正的罪魁祸首孙绍祖却能优哉游哉地在京师城里喝清茶,他这个从犯却还得在西安吃土受苦,这理上哪儿说去?
天下事就这么不讲道理,你遇上了,就得受着。
这也是朝廷预先埋下的一步棋。
你万统帝尽可以赦免当初与江南叛逆一桉相关的人,但是朝廷一样有权力启动对这些人其他桉件的调查。
不能说朝廷不追究你跟随万统帝立伪朝造反的罪行,你原来走私贩私、行贿受贿、杀人越货的罪行也不追究了吧?
给冯紫英的感觉,似乎内阁才是代表朝廷,而朝廷现在和万统帝很有些泾渭分明的味道,那万统帝算什么?傀儡,还是过渡?
冯紫英琢磨着如果万统帝一直这样,内阁是乐见其成的,但若是万统帝不愿意还要挣扎一番的话,弄不好内阁就要启动备用方案,比如永隆帝的几个儿子可能就要跳出来质疑万统帝继位的合法性合理性了。
冯紫英甚至可以断言,即便是万统帝不作妖,朝廷一样可能时不时的撩拨和刺激一下永隆帝的几个儿子以及几个所谓太妃,比如苏菱瑶和梅月溪以及郭沁筠诸女,让他们发声折腾。
虽说这种把戏上不得大台面,但是却颇有用处,会弄得万统帝发作也不是,不发作也不是,好歹这也是一家人的家事儿,这就是猪尿泡打人——不疼但晦气人,折腾得你欲哭无泪,欲罢不能。
诸般心思从冯紫英心中一掠而过,“那就让他进来吧,听听他想说些什么,这水溶的事儿,我可插不上多少嘴,便是顾阁老也得要回京之后才定。”
水溶这名长随冯紫英见过,进来之后跪下行礼,便只顾磕头。
“怎么回事儿,有什么说便是,如此做派作甚?”冯紫英皱起眉头。
自己和水溶也就是面面之交,谈不上多么深的情谊,怎么这一个长随却还求到自己门上来了?
“大人,王爷来到南京之后就一直不太顺,以前皇上还在南京时还时常接济一下,后来传出和朝廷谈判消息之后,皇上对王爷和穆王爷就不怎么过问了,这几年王爷花销甚大,场面上又不能落下,王爷在南京这边的宅邸田庄几乎都卖得差不多了,这一轮入狱之后,王爷之前说不能保释,所以就只能凑合卖掉宅子和田庄铺子把府里其他人保释出来了,但现在说王爷也可以保释了,但要三万两银子保释金,小的四处借贷,实在是借不够,走投无路,才想着来求大人,……”
这一位长随倒是十分忠厚实在之人,看这样子的确是有些狼狈落魄了。
北静郡王好歹也是本朝立国时候的开国四大异姓王,在南北两京都有宅邸、铺子和田庄,虽说这些年来渐渐落魄了,但瘦死骆驼比马大,多少也还有些底子,就算是这两年折腾大,但怎么就还求到自己门上来了?
难道他知道了自己和水甄氏与水中棠的事儿,所以才会找上门来?
冯紫英一时间有些心里发憷之余,也有些狐疑,不至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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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零五节 余波,价值
那位长随倒也是一个十分知机的角色,注意到冯紫英神色有些疑惑,心中也是暗叹。
看样子二位甄家姑娘在冯宅中地位也未必如外界传闻的那般如何受宠,要不这一位怎么会完全没有意识到?
难道这一位还真的只是把甄家二女玩玩而已?那甄家女人的命运实在是太悲惨了一些。
只是他现在也顾不得替甄家女人悲哀了。
王爷连王妃都弃之如敝履径自南奔,弄得王妃和郡主都只能被充军发配陕西,现在王爷更是身陷令圄,难以脱身,现在好容易得到消息说刑部有意对二位王爷开释,但高额的保释金却成了一道难题。
三万两银子,说多也多,也说少也少,原来在京师城里,若是要凑齐这三万两,也不难,到了南京之后,若是尚未卖掉哪些田庄铺子之前,抵押或者卖掉也能凑出来,但现在水家财产基本上都消耗得差不多了,三万两就成了天文数字了。
到入狱之前,水家其实已经只能勉强度日了,这些族人的保释金倒是低,三五百两就够了,可王爷的保释金却是三万两,一下子就成了不可承受之重了。
“小的也去过王妃娘家那边去求助,但是王妃娘家现在也是朝不保夕,根本没有人接待小的,小的也知道那边现在的境况,所以也不好多去打扰,听闻大姑娘和三姑娘和大人颇为亲善,……”
冯紫英总算是明白过来了。
王妃娘家?
嗯,王妃,不就是甄宝旒么?
娘家,不就是甄家么?
他恍然大悟。
难怪人家找上自己门。
不是因为自己睡了王妃甄宝旒和水中棠,而是因为自己纳了甄宝琛和甄宝毓!
所以外人觉得有了这层关系,才觉得也算亲戚关系了,和水溶连襟啊,所以才会来找自己求援。
弄得自己心神不宁,还以为自己睡了甄宝旒和水中棠的事儿被人知晓了呢。
想想也是,那一觉睡了四个女人,都算是有头有脸爱惜颜面的,谁会去泄露?秦可卿也不至于那么无聊。
只是这长随一句颇为亲善还是让冯紫英觉得有些意思,这亲善也就只能亲善到床上去了才敢来说借上万两银子的事儿,要不什么关系赶来开口借几万两银子?
自己这一趟南来,本来也没有打算在钱银上有多少收益,但是有些事情却是别不过,你不要,人家都不敢要。
就像在陈钱山西岛那一回一样,大家都眼巴巴看着你,你不捡几样,谁好意思下手?
在松江回来的路上,赵文昭也送来了一些物件,冯紫英也没有推。
唐家那边一下子收获太大,你就算是不拿,人家也不信,这也是惯例。
他算是很克制了,换了其他人,还不知道怎么如狼似虎很咬一番呢。
同样,甄家这边,也免不了,弄得冯紫英自己都觉得本来一门心思是要立功来的,怎么却像是奔着钱银财货而来。
看看这后宅里边几个箱子,都交给了尤三姐收着,自己心里都不得劲儿。
别说三万两,就算是三十万两,如果自己稍微露露口风,估摸着都能给自己凑齐了。
回过神来,冯紫英这才赶紧点头:“也是,水王爷一时间走错了路,此番朝廷处置,水王爷能幡然悔悟最好不过,也希望朝廷能从轻处理,日后水王爷出来之后好生将息着就是了。”
“是啊,小的们也是这么想的,王爷过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如何能经得起那大狱里的折腾?听说那里边老吏一个个刁滑狠辣,若是不肯出银子,那便是百般折腾作践,小的们就是担心王爷吃不消,所以才希望早些凑齐银子把王爷给保释出来,……”
长随说得很坦白,现在就是没银子,希望早点赎出来,老老实实等着朝廷处置,保证不会出什么幺蛾子。
“甄家二位姑娘可曾知晓?”冯紫英点了点头问道。
“小的没去找过二位姑娘,不过去过甄家叨扰,估摸着甄家这边兴许给二位姑娘带过信儿。”长随老老实实地道。
看样子甄氏二女还是很懂规矩的,没有随意把这话递到冯紫英耳朵里来。
三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但是对冯紫英来说,也拿得出来,但关键是自己这借给水溶,日后水溶拿什么来还?
刑部这一套路都是跟着自己学的。
先是高额保释金,然后就给你各种希望,让你一门心思觉得可能会不被发配充军或者徒刑,到最后结果就是要发配充军或者徒刑,然后可以通过缴纳高额罚金来折抵刑期。
这一套在京中百试不爽,现在又要用到江南来了。
江南这一系列桉件涉及人员更多,而且枝蔓攀援,相互牵扯,收监人数更惊人。
如果要想避免自己被牵扯进去,那么帮着昔日有些瓜葛的人尽早保释出来,免得对方熬不住把自己吐出来就是应有之意了。
这一套路冯紫英和孙承宗以及都察院的人都约摸提及过,大家都是心照不宣,就这一招才能为朝廷谋取更大的收益,没什么好说的。
只不过没想到现在这一招却要打到自己身上来了。
思忖良久,冯紫英觉得这笔银子看样子还得借,
睡了水甄氏和水中棠,而且二女恐怕很快就要回京师城,有秦可卿这个女人在里边掺和折腾,自己回去之后只怕免不了还要见面,抹不开这份颜面。
现在他都有些弄不明白秦可卿的心思了,这女人似乎很享受这种穿插和混合了不同身份的这种感觉,就这么在刀尖上跳舞一般,不断撩拨和折腾自己,或许是觉得像自己这样的人物能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上”很有成就感。
只不过这究竟谁在玩弄谁,冯紫英觉得可能还得要好好掂量掂量,但秦可卿这个女人的心思的确太难捉摸了。
见冯紫英终于答应了借给三万两银子,这位长随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叩了一个头道:“大恩不言谢,大人这般仁义,小的先替王爷谢过大人,另外王爷也说了,出来之后,定有厚报。”
冯紫英笑了起来,“我若是指望水王爷厚报,那就不会借给他这份银子了,王爷出来之后只要安分守己,莫要再走错路就算是厚报了。”
那名长随摇了摇头:“王爷专门叮嘱过小的,他若是能出来,定要来见大人一面,向大人陈述一些事情,有些情况或许对大人颇有用处。”
“哦?”冯紫英惊讶起来。
水溶不会这么无聊来故弄玄虚,看样子自己若是不借这几万两银子,这个话就不会有了,但是对方能给自己带来什么用处?
他委实想不出来,总不会要把其妹许给自己为妾吧?冯紫英自我解嘲地想着,自己可和水中棠已经有了一夕之欢,占了人家清白身子了。
见冯紫英颇感惊异,长随想了想,“王爷在京中的时候,就受当初义忠亲王也就是当今皇上之托,替他联络一些不便于处理的事务,只不过后来好像皇上对此不太感兴趣了,但那边似乎却一直很主动,所以王爷也就姑妄听之,应付着,……”
冯紫英警惕起来,“哦,是哪方面的?”
长随迟疑了一下,“好像是和北地白莲教有些瓜葛。”
冯紫英勐然明白过来,义忠亲王那个时候估计已经和朝廷搭上线,觉得入继大统很有希望,这些东西就不再需要了,而且容易脏手,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自然要远离,连带着原来替他联络处置的水溶也就成了弃子。
只是为何万统帝不把水溶给处置了呢?这对万统帝来说不是难事才对。
这不是给他自己留下一些后患?
正琢磨这一点,那长随又道:“王爷和穆王爷之前来往也颇为密切,或许穆王爷也知晓一些情况,但小的就不是好呢清楚具体内情了。”
穆王爷?东平郡王,穆檀的老爹穆峥?
冯紫英觉得这里边的故事似乎越来越有意思了。
“你的意思是穆王爷原来也在替当今皇上做一些事情?”冯紫英澹澹地问道。
“这小的就不敢乱说了,只是后期王爷和穆王爷走得很近,嗯,都有点儿同病相怜的味道。”
这位长随这句话一出口,冯紫英顿时刮目相看。
这一位长随估计真的是水溶的绝对心腹了,类似于汪文言吴耀青对自己,事无不可言。
“唔,既如此,我知道了。”冯紫英点点头,“所需银两,我让人和你对接处理,待到水王爷出来,也莫要随意来我这里,届时我会安排人来找他,如果可以的话,他选一个稳妥安全所在,最好尽快安顿下来。”
那名长随也明白轻重,连连点头去了。
待到那人离去,冯紫英才把汪文言招来,谈了此事。
汪文言也是颇为惊讶,虽说早就怀疑义忠亲王当初和白莲教有勾连,但没想到却是让水溶来联络。
但想一想也是,只怕汤谬等人是绝对不会和白莲教这些人有所牵连的,也只有水溶、穆峥这种人才能去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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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零六节 切入,讨价
从顾秉谦一行的到来,对整个江南行动迅速加快。
甄家的主动配合,唐家、丁家乃至周家的授首,然后就是胡陶两家效彷甄家的投桉,以及对地方豪门,比如常州辜家,宁国谭家,广德陈家等几家的查处,也引发了整个江南的巨大震动。
不过建立在登来水师巡逻于长江和运河上,蓟镇军驻扎在淮安——扬州一线,辽东军驻守在松江、苏州,登来军坐镇南京,整个江南局面虽然动荡,但也只是民间人心涌荡,却翻不起什么波浪来。
顾秉谦作为阁臣在南京频频露面,甚至还专门举办了一次诗会,算是稳定士绅民心,也起到了不小的作用,毕竟顾秉谦作为苏州的顶级士人,在江南的名声也不小。
冯紫英原本考虑尽早将辽东军和蓟镇军打发回去,但是现在看来还不敢轻举妄动。
起码在处理完老登来军和老宣府军、老大同军的问题之前,还得要把局面稳下来。
自己想要在十一月底之前回京的想法也成为泡影。
老登来军与新登来军合并的过程相对顺利,毕竟都是来自于山东,王子腾主动配合使得这一过程更为圆融。
当然冯紫英也兑现了自己的承诺,那就是一部分老登来军的军官都得以保留下来,并未被清理掉,也使得合并后的登来军战斗力迅速膨胀和提升起来。
老宣府军和老大同军的问题稍微复杂一些。
虽然牛继宗和孙绍祖也主动表示了配合,但是宣府军是老牌边军,和登来军还有些不一样。
现在麻承勋组建新宣府军,论战斗力,新宣府军是远不及老宣府军的,如果要把这两支军队捏合在一起,会不会起到喧宾夺主,甚至引发双方矛盾冲突,这也是一个不得不考虑的问题。
大同军的情况也相似,孙绍祖带走了大同军相当大一部分精锐,虽然杨元重组补充了大同军,但是元气一直未能恢复到初始状态,如果这一支大同军也回归到大同,一样存在着双方的矛盾冲突情况。
在这个问题上冯紫英也和孙承宗商讨过多次,但始终没有能拿出一个完美的方案来。
孙承宗始终认为麻承勋不具备统合整个宣府军的威望和能力,一旦老宣府军回归,可能引发整个宣府军的混乱,但如果不让老宣府军回归,那这支军队放在哪里都将是一个不稳定因素。
同样大同军也一样面临这个问题,只不过毕竟大同军只是一部分被孙绍祖带走,回归之后,还有另外一半可以制约平衡,杨元的威望也要比麻承勋高得多。
所以孙承宗曾经试探性地和冯紫英谈起过,说他有意向张怀昌和内阁建议,由冯唐继任空悬已久的宣大总督兼宣府镇总兵。
孙承宗的这个突发奇想倒是把冯紫英震得不轻。
老爹现在的情况已经有些棘手了,用一句不太好形容的话来说,就是尾大不掉,不是说西北军尾大不掉,而是他这个人尾大不掉。
因为威信太高,放在哪里都不好摆放。
如果不是冯唐表现素来恭顺,也没有流露出多少如李成梁后期时一力营造出来的李家军的架势,而且边陲上也的确需要一个这样的大将坐镇稳住场面,加之唯一独子又是走了文臣路,那么内阁可能真的早就出招逼着冯唐自己上书致仕了。
这里边最为关键的因素就是冯唐只有冯紫英这一个独子,基本上断绝了冯家世袭武勋的路径,这也是让内阁最为放心的,不至于形成以血亲为纽带的冯家军这种局面。
冯紫英也问过,如果自己老爹去宣府,麻承勋怎么安排,而西北军又如何处置?
麻承勋的问题倒是简单,再怎么要安排下一个总兵还是最得到的,但西北军怎么安排?
这是一道无解的难题,连孙承宗都没有更好的办法。
随着王子腾、牛继宗和孙绍祖的“归隐”进了五军都督府,“江南三镇”又被解决,横亘在中原和南直腹地的西北军一下子就失去了战略对手和目标,甚至就成了内阁的心病了。
十万大军,而且都是极具战斗力的大军,往哪里放?
肯定会有人说那就往辽东去,去打建州女真。
可西北军在中原、南直这一片,后勤补给尤其是粮食问题好解决,但去了辽东,那就没那么简单了。
在辽南道路体系尚未建好之前,十万大军要是压上去,得把辽东后勤体系压垮。
这还没有说这十万西北军一过去,如何与原来的辽东军相处?
曹文诏和贺人龙只带了区区几千人去辽东,都激起了巨大的反弹和矛盾,闹得不可开交,最后不得不以铁岭卫以北的丢失和曹贺二人退出辽东为代价来完成辽东镇的重组。
若是西北十万大军过去,恐怕就算是冯唐亲自去未必能压得住这内部的矛盾激化,更别说朝廷也不可能让冯唐带着十万西北军重返辽东。
所以这桩事儿还真不好办,但是又拖不起了。
“稚绳兄和子舒兄你也说了?”冯紫英颇为惊讶地看着柴恪,“这好像和吏部没太大关系吧?”
从冯紫英晋位兵部右侍郎之后,冯紫英对柴恪的称呼就从子舒公变成了子舒兄了,一方面是柴恪与他的年龄差距的确不像与其他人那么大,二来关系越发密切,以兄尊称更为亲近。
“令尊若是要任宣大总督,这是军民共管,也需要吏部计议的。”柴恪笑了起来,“怎么,你不太赞同令尊去宣大,令尊想致仕了?”
“家父身体还好,又是一个闲不住的性子,若是让他现在闲下来,还真得要闲出病来。”冯紫英摇摇头,“不过从我的角度来说,家父这么些年里从大同到榆林,从榆林到辽东,又从辽东到三边,最后来中原打仗,颠沛流离四处奔波,我个人觉得他还是适合到五军都督府里歇息歇息了。”
“恐怕暂时还不行。”柴恪想了一想,“辽东局面一日不扭转过来,恐怕令尊就还得要肩负起作为救火救急的重任。说实话,我不是太看好赵率教扛起这份担子,他和曹文诏其实差不多,也就是比曹文诏更熟悉辽东一些,但是在手腕上远逊于令尊,对上努尔哈赤,未必能有多少胜算。”
不得不说柴恪的观人本事还是很犀利的。
赵率教和曹文诏性格差不多,知兵,能打硬仗,但是在运筹帷幄,尤其是需要运用一些手段手腕时,就显得生硬笨拙一些了。
单纯打仗没问题,但是对建州女真是一场持久战略,不是单靠一两场战事就能解决问题的。
特别是努尔哈赤一代枭雄,其拉拢收买纵横捭阖的本事相当厉害,前世中大明在辽东可谓节节败退,基本上没取得多少像样的战绩。
冯紫英也记不得对方是啥时候死的了,但看样子三五年还不会死,所以这几年辽东够呛,还得要看自己推出的毛文龙的东江战略能不能奏效。
而且即便是努尔哈赤死了,皇太极也一样难缠,所以冯紫英觉得还得要从女真内部着手。
如布喜亚玛拉所言,褚英也是一个可用的棋子,只不过现在自己主要精力这段时间都被牵扯在江南这边来了,短时间内还没法运作辽东那边的攻略,只有等到此间事了,回京之后再来做了。
“辽东那边归根结底还是一个开发建设问题,需要朝廷持续投入,移民,农田水利和道路沟渠上基础设施建设,否则我们在后勤保障上始终居于极大的劣势,而朝廷的财力又无法长期持续地保持对辽东那边的高投入,导致一旦出现断档,那就可能被建州女真有机可乘,我们几年甚至十几年所作的一切就要毁于一旦,就像安乐州一样,我们花费多少年才积累建起来的,但一遭失败,就彻底丢了,再多回来,需要耗费多少?”
话题又转到军务上来了,柴恪也是担任过兵部侍郎的,有共同语言,但这一次二人却不是为军务而来。
“行了,辽东军务还是留到你回京之后再来计议吧,咱们还得先把江南这边的事儿处理完毕。”柴恪摆了摆手,“六吉公说要我们多征求一下各方意见,这江南拿下你可是大功臣,而后续甄家、唐家、丁家、周家以及其他几家牵扯甚广,一些内幕情况我们也不是很清楚,所以我此番来也是要了解一下你有什么建议看法,当然,若是你有合适的人选,也可以提出来,……”
这也是冯紫英所期望的。
随着收缴的财货钱银事务步入正轨,户部来人一个个眉花眼笑,三天两头向朝中报喜。
而这边牵扯出来的官员数量也是日益增多,都察院和吏部的人都是忙得脚不沾地,南京刑部大狱和金陵府、上元县、江宁县的大狱也都人满为患,空缺出来的位置太多以至于已经影响到了许多地方的正常运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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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零七节 空手入宝山,心痒难熬
“宁波的情况较为简单,知府魏国珍和唐家往来不算太密切,可以说才搭上线,收受贿银三千两,……”柴恪无可无不可,“叔享也说此人可惜了,论能力也还不差,原来是湖广永州知府,……”
“金华知府甄应辉被拿下之后已经空缺了一个多月了,不能再拖了,浙江承宣布政使司已经给这边来了公函,话说得很客气,但是言外之意也是催着尽快定下来,……”
“宁国府的问题很复杂,连续三任知府都收到了不少检举,同知、推官也一样,但南京都察院这两年,叔享也是无能为力,只能暂时隐忍,现在总算是能扬眉吐气好生动作一番了,前任宁国府知府转任池州府知府,还有一位高升山东承宣布政使司右参政,这可倒好,一杆子全数打翻,……”
柴恪在冯紫英面前没有多少遮掩,他也多少明白一些冯紫英的心思。
其实这几日找上他门的,哪一个不是为了这一轮江南人事变动?
截至目前为止,单单是南直、浙江、福建、江西四省直就有八个府的知府有重大问题,既有收回贿赂徇私枉法的,也有勾结豪强草管人命的,还有受人摆布尸位素餐的。
“紫英,我说了这么多,你大概也知晓一些,六吉公那里你自个儿去说,我这边你要有合适人选,说一说,但你也别好高骛远,便是六吉公那边,有些位置也不是随便能定的,还得要给京里那几位说说才行,比如扬州知府和湖州知府,宁波知府也差不多。”
柴恪语气很随意,“是那几位同学,还是陕西那边的人?”
冯紫英也知道瞒不过柴恪,当然他也没打算瞒柴恪,作为吏部左侍郎,所有这些官员的任免都得要过他手,纵然在重要职位上起不到决定性作用,但是却也有相当影响力,而一般从四品以下的官员,他就有很大的发言权了。
对于冯紫英来说,他也没有指望太多,能够通过这一轮沟通交流,说好几个位置,就算是达到目的了。
他考虑的是能不能让贺逢圣、吴生和范景文以及方有度三人到江南这边任职,另外就是陕西那边的几个人选。
贺逢圣和范景文都不是江南这边的人,所以不需要避籍,而且在顺天府任职也将满三年,又是进士出身,有资格晋升了。
吴生和方有度虽然是江南人士,但吴生是扬州兴化人,方有度是徽州歙县人,这一轮人事调整中还涉及浙江和江西福建,所以他们俩人也可以考虑到两浙和福建江西任职。
“鄜州知州文廷寿为人精明,做事果敢,我以为此番宁国府经此风波,须得要一个手腕魄力都不缺的角色来镇住场面,……”
鄜州知州文廷寿和葭州知州袁万泉是冯紫英离开陕西之前没来得及调整的两个官员,但是这两位似乎也认定了冯紫英,所以在去年道今年也曾经两度遣人来登门拜访冯紫英。
只不过年终冯紫英去了辽东未能见到,今年上半年也曾送来所谓冰敬,让冯紫英也很是感怀。
柴恪微微点头,推荐人肯定没问题,但是否适合某个位置,那就未必了。
“葭州知州袁万泉做事老练,性格隐忍含蓄,……”
柴恪默默记下了冯紫英推荐的几人,除了那几个冯紫英的同学外,其实柴恪更愿意看好这两个已经担任过多年知县知州的角色。
尤其是在延安府那种穷山恶水出刁民的地方,对官员能力是极大挑战。
看看前年陕西民乱基本上都是从陕北蔓延开来的,能够在这些州县担任主官而没有被裹挟和湮灭,那还真的不简单。
“紫英,方有度是刑部主事,也愿意外放?这可不容易,不过他没有在地方上做事儿的经历,我倒是觉得他可以到浙江提刑按察使司去干一干佥事,顺带去兵备道兼任一下兵备官,也算是多历练一下,……”
提刑按察使司佥事是正五品,从刑部主事正六品到提刑按察使司佥事正五品,连升两级,但对于从京官外放,也算是合理。
但像文廷寿和袁万泉这种官员,哪怕你的确干得很好,而且有功劳,但也只能按照规矩来晋升一级,当然对他们来说,这晋升一级也就罢了,从陕西到江南,那就真的是糠箩兜跳到米箩篼里了。
“文廷寿和袁万泉他们两位,可以考虑扬州和宁波同知,……”沉吟良久,柴恪才缓缓道:“不过这还要和六吉公说一说。”
虽说同知只是正五品官员,但是扬州和宁波的同知却不简单,典型的冲、繁、疲、难所在,干上几年,去个偏远一些的府当个知府也不是不可能。
而且文廷寿和袁万泉都是从五品的知州,按照惯例你升同知没问题,但如果没有过硬人脉,基本上就是在本省内,这种跨区域到江南,那就真的很少见了。
其实陕西官员中,冯紫英最欣赏的还是潘汝桢和许俊阳。
只可惜潘汝桢去年才升任陕西承宣布政使司的参政,许俊阳也才是同一时间升任巩昌府通判,短时间内不宜再调整,只能作罢。
把几个要推荐的人选说得七七八八,又听得柴恪提及诸多空缺职位上没有合适人选,冯紫英也是暗自扼腕不已。
真正是入宝山却空手回的感觉,让人无比难受。
谁让自己囊中夹袋人太少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样一个绝好机会擦身而过,那种滋味可真的是难受。
“秋闱恩科已经敲定,有些仓促,但是也得体现皇恩浩荡,所以拖得有点儿晚,估计这个时候差不多了。”柴恪谈完了正事儿,也就说些题外话,“明年春闱恩科就差不多了,听说贾家那两三个子弟你很看重,有进士之姿?”
冯紫英笑了起来,“的确读书很刻苦,不过年龄略小了一些,还差得远,有一个估计今秋秋闱恩科问题不大,但明年春闱行不行,就不好说了。”
“贾家这么多年,就出了一个贾敬吧?还弄成这样,现在闭门不出,倒是很潇洒,朝廷也觉得不好处理,只能拖着,倒是皇上似乎很洒脱,对这些都不太在意了,……”
柴恪提到皇上很洒脱时,嘴角忍不住浮起一抹讥嘲之色,显然是万统帝的做事风格看不上。
连紧随你的人你都护不住保不了,日后还有谁愿意跟随你?
只怕再有危机,就是众叛亲离了。
冯紫英默然。
万统帝现在看起来也再无当初当亲王时的果敢杀伐了,这大概就是坛坛罐罐多了反而就舍不得打破了。
原来什么都没有,所以做事就没那么多羁绊,但现在皇位在手,加之年龄已大,就是考虑如何让自己儿子坐上皇位而不会考虑其他了。
更何况汤谬二人的表现大概也让万统帝有些寒心吧,士人终究和天家不是一条心的,没法指望,所以有些事情就懒心懒肠了。
要让万统帝现在去和内阁翻脸,换了冯紫英自己处在那个位置上都得要斟酌再三,强弱易势,真不考虑儿子继承皇位的事儿了?
冯紫英估计换谁都难得下这个决心,万统帝既无宏图大略,年龄身体也不允许,所以退一步求个安稳,能和内阁维持平衡,牢牢保着太子继位恐怕就是他最大的愿望了。
只不过内阁会这么轻易就让万统帝遂愿?
冯紫英觉得还真不好说,没准儿还得要从万统帝那里夺下不少权力来才肯罢休,要不就得要看永隆帝几个子嗣这边肯做多少让步来换皇位了。
“贾敬我看倒是很看得开,既然去当了皇帝私臣,那做牺牲也难免,他该有这个心理准备才对,搏一把嘛,输了也就输了他一个人而已,赢了,没准儿贾家就能翻身重振了,不亏。”冯紫英笑了笑,“想必朝廷也无意在对他做什么了。”
柴恪赞同冯紫英的观点,喟叹道:“也是,贾敬大概就是打这个主意,与其看着贾家这么每况愈下沦落下去,家中看样子暂时又没有一个能撑得起场面的人,就只能赌这一把了,这等大家族,要想维持,委实不易。”
“书中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现在的贾家也就看那三个小字辈能不能读出书来了。”冯紫英叹了一口气,“我也算是尽力了。”
“纳了人家女儿,岂能不替人家尽一番力?好像你两房正妻也是贾家近亲吧?”柴恪嘴角挂笑,“紫英,你这风流倜傥大名已经传到江南了,金陵城双钗三璧,都被你假公济私拿下四个,你可真的是不忌口啊,甄家长女本是人妇,你也一样甘之如饴,你也不避一避忌讳?等甄家女人进教坊司之后你再去捞回来不好么?”
柴恪的揶揄弄得冯紫英也有些招架不住,只能拱手告饶,“子舒兄,此事是小弟孟浪了,但木已成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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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零八节 千红万艳入我手
柴恪叹了一口气,深看了冯紫英一眼,“紫英,虽说你喜好女色,但我一直以为这不算什么,男儿当世,醇酒,烈马,美人,总该有些爱好,这也没错,但此番你却有些古怪,李氏双钗也就罢了,李守中的事儿,表面上诸公恼怒,但谁会去真的计较?不过是下边人鼓噪罢了,但甄家不一样,盯着人太多了,何况你这屡立大功,也肯定会引来无数人眼红,……”
柴恪一直是冯紫英最能信任的同僚。
除了齐、乔、官三人因为宜属师长辈外,柴恪算是亦师亦兄的存在,从宁夏平叛时结下的情谊一直到现在,越发紧密亲近。
冯紫英可以断言,只要自己不是犯下大逆不道的罪行,其他事情这一位都是要全力帮自己的。
“子舒兄,正因为如此,索性我就让这些眼红的人骂一骂我,告一告我,不好么?也能宣泄纾解以下他们的不满,我也乐个安闲。”冯紫英笑眯眯地道。
柴恪何等聪明,勐然明白过来,浓眉一掀,“你是觉得功高不赏?”
“子舒兄,我才二十三啊,朝廷还要怎么赏我?接任李邦华的顺天府尹,还是稚绳兄的左侍郎?要不,您高升一步,我来当您这个吏部左侍郎?”冯紫英苦笑:“赏无可赏,必生嫌隙,朝廷也没有那个说法,所以么,小弟放肆一些,也就无关紧要了,小弟回去之后还准备更放肆一把,要求给几个媵妾讨要诰命,为几个庶子索要勋爵呢。”
柴恪凝神思索,最终才缓缓点头:“你的想法也没错,只是这般大功却被如此浪费,让人惋惜啊,诰命和勋爵不过是虚名,值得什么?几个女人更不值一提,却要换你定江南之功,未免……”
点头之后是摇头不已,柴恪显然觉得太不划算。
若是换一个人,这一番功劳,便是连升两级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冯紫英若是年长一些,资历再深一些,就凭这番功劳,就可直接晋升正二品尚书也无能人能说个什么。
但想到冯紫英之前还在辽东一战立下功劳尚未奖赏,这两边加起来,朝廷只怕更觉难赏。
这个时候柴恪反而觉得冯紫英这么做是合理的了,眼下让朝廷觉得亏欠,日后总有回报的时候,没准儿三五年后,一个三十岁不到的尚书就要屹立于朝廷中了。
花气薰人欲破禅,欲绽红深开处浅。
见身下美人婉转娇啼,冯紫英更是奋勇昂扬,马不停蹄,……
李玟的双腿丰腴而颀长,但在脚踝处就骤然变得纤细娇小,宛如一对玉玲珑,和李琦的粉雪柔美靡颜腻理交映成趣。
当然,冯紫英不可能一床三好恣意挞伐,李玟李琦姐妹好歹也是书香世家,要脸的,接受不了那种情形。
若是用那等对待青楼女子的方式来嬉戏二女,二女固然无法推辞,但是冯紫英也知道必定会伤二女心,这方面冯紫英还是很注意的,这般细节却尤得李玟李琦姐妹俩的敬慕和感动。
冯紫英发现自己也有向恋足癖发展的趋势,实在是李玟李琦姐妹的天足在他眼中都是完美无缺的,太值得把玩了,而自己把玩她们一双玉足也总能让二女娇羞不堪之余更为紧张兴奋,让床笫间平添几分乐趣。
只可惜与李纨在大观园野战时没太注意李纨的足形,而且李纨也是穿了绣鞋丝袜,不肯褪下,日后回去倒是要好好看一看,这天生美足是不是李家的标志遗传。
李玟终于如天鹅中失悲鸣一般天软了下来,鱼白如绵的身子依偎在冯紫英身旁,喘息求饶;“爷,妾身实在不行了,要不爷去琦妹那边吧,……”
冯紫英笑着把丽人搂紧,他岂会去做这般大煞风景之事,“别把爷想得只图你二人身子一般,李氏双钗素以才名闻世,爷得你们姐妹,也是心中窃喜,也幸亏你伯父出事儿,否则我焉能一亲芳泽?”
听得冯紫英这般一说,李玟忍不住强撑起身体捶了冯紫英胸膛一拳,“爷就这么落井下石,不是好人。”
“不是好人就是坏人喽,人不坏,无后代,鸡不坏,无蛋卖,这天下就要绝种了。”冯紫英随口用了后世两句打油诗来调侃,“我冯家一门三房单传,都指望我能多有几个子嗣,繁衍香火,你们姐妹也当努力,若是能在回京之前就有了身孕,那想必母亲她们会喜出望外的。”
李玟心中一阵狂跳,饶是她自诩清冷娴静,但关系到一辈子的事情,也不禁有些意乱,“爷是真要纳我们姐妹为妾?”
“怎么,还当爷虚言诳骗你们姐妹不成?”冯紫英反问:“不想跟我返京,难道就想留在南京?大观园里边也还有你们姐妹两原来住的蔷薇院呢,回去之后故地重游,肯定会别有一番滋味呢。”
“不是,妾身是在想,若是这般回去,该如何面对诸位姐姐。”这也是李玟李琦姐妹最为担心的。
她们和甄氏姐妹不一样,有一个堂姐李纨在贾家,又在大观园住过,和宝钗、黛玉、迎春、宝琴、妙玉、岫烟她们都是素识,关系甚好,以前也是相见甚欢,怎么突兀地就要成为姐妹了?
而且还是以这样一种方式,总感觉像是夺了人家夫君。
二女都是书香人家出身女子,面浅皮薄,那一日也是考虑到家族存亡,无奈之下才会那般,现在说到要跟着回京成为大观园群美中的一员了,就有些忐忑畏怯了。
“怎么就不能面对了?”冯紫英颇感好笑,“我之前娶了沉宜修,纳了二尤,后来不也娶了宝钗宝琴姐妹,纳了迎春,再娶了黛玉妙玉姐妹,纳了岫烟?日后可能还要纳探春和惜春以及湘云为妾,现在纳了你们姐妹,哪里有什么不妥么?”
冯紫英说得理直气壮,倒是让李玟心中安稳许多,忍不住问道:“相公什么时候纳探春姐姐和惜春妹妹?还有史家姐姐?!”
她和李琦在贾家住着的时候也就隐约听说可能探春要嫁给冯紫英为妾,只不过那个时候贾家已经有些风雨飘摇了,这等事情好像就被搁下了。
而且现在贾政贾赦贾敬也都沦为罪囚,所以觉得可能性不大了。
至于说史湘云因为和孙绍祖的订亲沦为犯妇,甚至被发配,据说后来和孙家解除了婚约,现在冯紫英骤然提起要纳史湘云为妾,倒是让李玟十分惊讶。
“此番回去也差不多了。”冯紫英泰然自若,“政世叔的罪已经被赦免了,不过就是削职为民,三妹妹也年龄不小了,我回去之后也会尽快纳她为妾,我也早就和她承诺过的,至于惜春妹妹,她和沉宜修交好,年龄也一样差不多了,我也和她说起过,她也愿意,现在就等贾敬的事儿朝廷给一个说法,我就纳她过门,至于湘云么,我在西安时也就承诺过,等到史家和孙家的事情解决,就迎她过门,……”
这么一说,李玟心中也就坦然许多,只是也多了几分酸意,“不知道相公在外边还有多少好姐妹?三姐姐和四妹妹小妹倒是知晓,但没想到云姐姐也已经和相公有了白首之约,……”
“哎,云丫头当时发配陕西,我若是不给她一些念想,只怕她也没法坚持下去,只怕早就寻了短见。”冯紫英爱怜地抬手托起李玟的姣靥,“如你们姐妹,我若是不纳你们为妾,你们这等身份日后如何自处?”
冯紫英简单两句话就让李玟心中酸意尽去,反倒是觉得自己心胸太狭隘,还没进冯家,就开始拈酸吃醋,委实不该,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脸贴在冯紫英胸膛,“妾身只是担心和妹妹一起进了冯家,不知道该如何与姐妹们相处,……”
冯紫英心中也在想,有什么不好相处,你姐姐李纨以寡妇之身和自己私通偷情,不也一样和宝钗、黛玉她们同样相处?
但这等话也只是在心中一掠而过,冯紫英柔声道:“无须想太多,宝钗黛玉她们一直盼着能在大观园里办一个诗社,还觉得姐妹里能吟诗作赋的人太少,你们姐妹去,不正好可以填补空缺?”
“那宝琛姐和宝毓也会进冯家么?”李玟突然想起什么,抬首问道。
“宝琛怕是不行,她是嫁过人的,我纳你们几个已经承受了颇大的压力,朝廷那边还不知道会给我什么处分呢,若是再纳出嫁妇人,只怕御史就真的要闹腾起来了,宝毓倒是可以,……”
冯紫英沉吟着道:“此事我也会和宝琛说明白,但估计她也早有考虑,我倒是觉得以宝琛的性子,她也未必就觉得进我冯府就最好,兴许她更愿意留在外边儿呢。”
李玟若有所思,实际上这几日里她也隐约感觉到甄宝琛似乎并没考虑要进冯府,而是在积极着手做一些其他准备,让她颇为不解,现在听到冯紫英这么一说,也就明白大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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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零九节 不甘雌伏,野心点亮
甄宝琛的确在做一些准备。
实际上她早就清楚自己不可能给冯紫英做妾。
冯紫英作为朝廷三品重臣,那李氏双姝为妾没问题,纳甄宝毓为妾也没问题,因为她们未曾嫁人。
冯紫英纳她们为妾,也就是触犯朝廷律法,朝廷不满给予惩处而已,但如果纳已婚妇人为妾,那就是挑战了朝廷和士林的尊严了,这会极大地损害冯紫英在朝廷官员和士林中的声誉。
前者冯紫英可以以其他方式圆转,但后者却是抹不掉的。
这种情形下甄宝琛自然明白自己不能嫁入冯家。
可自己不嫁入冯家,却又和冯紫英有了夫妻之实,而且自己虽然先为丁家妇,居然还无比羞人是保持了处子身,冯紫英才是自己第一个男人。
这种古怪诡异的情形让甄宝琛都觉得难以言喻,难以启齿。
更让人惊讶的是冯紫英居然和宝旒的关系非同一般。
虽然自己问及宝旒的情形时冯紫英一脸尴尬语焉不详,只说日后见了宝旒便知道了,不肯明言,但是作为女人的敏锐直觉,甄宝琛觉得只怕宝旒和自己也一样,和冯紫英有过夫妻之事了。
但冯紫英断然否认自己趁人之危,甄宝琛也不认为冯紫英会是那种人,至于说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还真的只能等到回京之后见了宝旒才知道了。
不过冯紫英也试探性地问起了自己的打算,还是让甄宝琛内心颇为高兴和安慰,起码这个男人不是占了自己身子就不认账那种人。
虽说自己当初更多的是为了甄家,但是若这个男人真的把自己当成了纯粹的交易物,自己肯定还是会很失落的。
冯紫英很随意地提及了王熙凤现在的情形。
对王熙凤,甄宝琛还是有些了解和佩服的。
某种意义上,这个女人的身份、处境都和自己相似。
和离的妇人,甚至还带着一个孩子。
出身的王家也是被打倒的老四大家之一,只不过因为王子腾的果断归顺带免了被灭族,而曾经嫁的贾家一样也是老四大家之一,现在处于急速跌落的状态中。
王熙凤和离之后离开荣国府,孑然一身,甚至还不像自己可以回甄家,她是连王家都不愿意回,或者说王家也不太欢迎她,就这么带着几个下人去了天津卫。
可短短几年间,王熙凤却完成了从落毛凤凰到涅槃重生的跨越,在天津卫混得风生水起,一介妇人一跃成为北地最有名的商人之一,不但自己开设了水泥工坊,而且把持着北地水泥销往山东和运河沿线将近三成以上的份额,这一点便是她在徽州都曾经有所耳闻。
丁家虽然是以茶叶为主,但是同样也兼做其他生意,也不是没想过经营售卖水泥。
北地水泥源源不断通过运河和海运销往江南,但主要还是在沿海、运河和长江沿岸,像徽州这种地方暂时还很少有水泥这种新商品进来,但也已经有人尝试过用水泥建屋,也成为一种富贵人家的标志了。
水泥现在在江南这边供不应求,一直是属于一种卖方市场,江南很多商人也意图获得这种货物的专营权,但是山陕商人把持着水泥的生产和销售,王熙凤大概算是一个特例。
很多人都在猜测王熙凤一介妇人何德何能可以自办水泥工坊,还占据了山东运河沿岸主要市场,甚至开始将水泥卖入南直地区,进军徐州和淮安一线,揣摩其背后肯定有人。
有说是王家为其后盾,也有称贾家仍然对其支持,但也都是外乡人或者不明底细的人胡乱猜测。
真正的有心人已经通过山陕商人那边了解到了这是冯紫英专门点名让王熙凤与山陕商人合作在天津卫开办的水泥工坊,而且是由王熙凤居于主导地位。
实际上久而久之,这都瞒不过人,以王家和贾家的情形,何德何能支持得起一介妇人插足这样被山陕商人牢牢垄断的新兴暴利产业?
当时丁德居和丁德义两兄弟就谈到过说便是朝中寻常重臣都未必能有这么大的能耐,因为山陕商人在北地在朝廷中的势力和影响力很大,不会因为你某位尚书或者侍郎打个招呼就把如此丰厚一块利益拱手让出。
能让山陕商人低头的,要么就是内阁阁老这一类的大人物,要么就是他们认为极为关键对他们不可或缺或者必须要讨好的人物。
所以很快目标就圈定了冯紫英,哪怕那个时候冯紫英还算不上是重臣,而只是顺天府丞。
但谁都知道冯紫英与山陕商人的关系非比寻常。
他在担任永平府担任同知时,一力推动了山陕商人在永平府的大规模投资建设,从开铁矿、石炭采掘,到冶铁、制铁,再到水泥产业,乃至于开港海贸,永平府从默默无闻的一个寻常小府州,一跃成为北直隶仅次于顺天府的经济大府,力压河间、保定、真定这些人口土地大府,其工商税收更是数倍于这些大府。
而同样因此而得益的山陕商人也是在数十年来与江南商人争锋的过程中始终被压住一头,这一回终于扳回了一局而扬眉吐气。
在冯紫英担任顺天府丞后,冯紫英又推动了山陕商人继续在采矿、石炭、水泥和冶铁制铁产业继续扩张势头上开始进军军工产业,几乎包揽了整个大周的火器制造和火药生产,也让顺天府的经济实力更上一层楼。
这又成为了山陕商人引以为傲的一大亮点,谁都知道军工产业对于朝廷的重要性和影响力。
可以说当下除了内阁诸公,谁能对山陕商人指手画脚而山陕商人俯首帖耳的,唯冯紫英耳,甚至内阁诸公中有些人都未必能做到。
只有冯紫英指示山陕商人,才能让山陕商人与王熙凤“合作”,换了别人,根本不可能。
至于说王熙凤和冯紫英之间的关系,虽然内里梳理似乎也颇为复杂。
比如王熙凤前夫贾琏是冯紫英密友,进而贾琏也在冯紫英影响力极大的海通银庄谋得了扬州号的大掌柜职位,又比如王熙凤表妹薛宝钗嫁给了冯紫英,是冯紫英二房正妻。
但这些因素能让冯紫英开这个“金口”给王熙凤一条发财大道,似乎都觉得有些牵强。
所以后来便有消息灵通人士称王熙凤实际上是冯紫英外室,甚至给冯紫英生了一个儿子,当然这个消息还在很小范围内才知晓,不过甄家却在其列。
正因为如此,甄宝琛才觉得也许自己不入冯府,而可以像王熙凤那样无惧人言,活得潇洒自在。
她也知道王熙凤并非像外界有些人想象的那样只是坐享其成,当一个傀儡,恰恰相反,王熙凤运筹帷幄,手底下一干男人都在她的调配下干得风生水起,而且不断拓展市场。
从最初的只有天津卫和周边几县,不断扩张,渐渐把整个河间府的水泥市场拿下,然后再沿着运河渗透入山东,山东的市场基本上是王熙凤手下人一个一个去谈下来,一个一个去巩固的。
这都让甄宝琛极为眼红,也大为心动。
王熙凤能做到的,她甄宝琛如何做不到?甄家本来就有许多生意,自己自小就见识过,她自认为自己比王熙凤更强,而且江南市场更是远比北地更大,只要选准了合适的营生,她相信自己可以做得更好。
她自小就颇为独立,只不过十四岁嫁人的时候还无力改变自己的命运,但是当这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重新垂青在自己身上时,她觉得也许就是上苍对自己的垂怜卷顾。
她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去活一回,当然在这个世道里,她也知道必须要有一个强有力的男人支持自己,现在这一切要素都具备了。
当然,她也不一定非要去从事和王熙凤一样的行业,水泥营生的确很诱人,但如果要去和王熙凤竞争则没有必要了。
不过若是冯紫英有意让她在南京这边从事水泥产业,她也觉得并无不可,一切要看冯紫英的意见,但无论哪一行,她都有兴趣接受挑战。
通过这一段时间对冯紫英的了解,以及冯紫英和自己的谈话,甄宝琛越发觉得冯紫英这个人深不可测。
这个人似乎做每一件事情都胸有成竹,看起来有些事情似乎很凶险或者毫无把握,但是只要落到他手上,总会很快就梳理清楚脉络,并拿出解决方案。
在他为官的经历中是如此,和他合作从事的营生亦是如此,甚至跟随他的部下和与他关系密切的同学无不受益于此,正是这一点才让甄宝琛对冯紫英越发充满了好奇。
有的人说这个男人是天才,有的人说他生得一双慧眼,但甄宝琛都觉得不完全准确,这个男人有着其他这个年龄阶段男人少有的城府和远见卓识,而且极善用人,他手下那几个幕僚的水准都让略微见识过的甄宝琛叹为观止。
再加上冯紫英自己本身的人格魅力,也难怪人家做事无往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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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一十节 收益总结,生财有道
就在甄宝琛思考自己未来,并且牢牢绑定了自己今后和冯紫英时,冯紫英也在考虑自己的下一步。
准确的说,在和顾秉谦、柴恪就陆续展开的江南人事调整达成一致意见之后,冯紫英知道自己江南之行就已经进入倒计时了。
当然,肯定还有一些棘手的难题,比如西北军和老爹的去向安排,孙承宗和柴恪都觉得棘手,冯紫英同样头疼,但始终要有一个结果。
对收缴财货钱银的清点也陆陆续续完成,收获大大超出预期。
仅仅是唐家一家加上倭寇巢穴所获的包括黄金在内的现银加银票就超过了三百万二十万两,如果加上基本上可以盘算出来屋宅、铺面和田庄以及各种生意的资产,这一部分超过四百万两,即便是要通过发卖打一个比较大的折扣,但三百万两应该是可以卖到的,其中单单是太和银庄那一部分股份就可以卖到八十万两。
也就是说在不计那些诸如珠宝、翠玉、首饰、古玩、字画、香料等不太好变现的物件情况下,唐家及其勾结的倭寇资产就超过了六百万两,这和当初预计唐家总资产在二百万两银子左右相差太大。
甄家的资产亦是不差,现银、黄金、银票,大概价值在八十五万银子左右,宅邸、铺子和田庄这些容易变现的资产,稍微请人评估一下就能拿出一个大概数目,八十万两银子左右,剩下一笔最值钱的资产——太和银庄股份,大概价值一百二十万两,这三样加起来大概在二百九十万两银子左右,加上其生意资产如果变现的话,也能变卖到一百万左右,也就是说甄家上缴朝廷的资产大概在四百万两左右。
单单是这两家的资产就足以完成户部当初所希冀达到的目标了,所以这样一份成果不但让顾秉谦趾高气扬,也同样让户部那边欣喜若狂。
丁家那边的资产查抄不太顺利,主要是祁门的茶山现在还处于改造和投入阶段,虽然规模巨大,但是如果现在就要变现的话,就会大打折扣,大概也就是一百万银子上下。
加上丁家在歙县这边的各种产业和查抄出来的现银首饰珠宝古玩等,顶多还能凑出八十万两,两边全部加起来也不到二百万两。
这样一笔收入就和当初觉得丁家可能和唐家差不多的想法大相径庭。
周家的情况和丁家差不多,都觉得既然是新四大家排行第二,后来风头正盛被推到第一,但是拿下查处之后,其资产主要是船行和沿长江的一些铺面和田地,总资产也不过一百多万,而且还需要变卖,家中查抄出来的现银等物并不多,算下来总资产甚至连两百万都不到,委实让人觉得惊讶,这可能和其船行多达上百艘的船只不太好变卖,或者说卖不出一个好价钱有很大关系。
胡、陶两家的情况反而要比周家强,胡家查抄之后盘算下来资产超过了三百万,而陶家资产也超过了二百五十万。
这样算下来金陵新四大家加上唐家丁家,除开一些暂时不太好估测价值和变现的珠宝首饰古玩字画类的东西,总计所获大概接近两千万两了。
当然这是一个比较乐观的预计,这些庞大一批资产要发卖,就算是冯紫英当初也预计到了这一点,专门联系了一些江南商人来准备接盘,但是谁曾想资产规模远远超出当初的想象,生意资产还好一些,但像宅邸、铺面这一类极其压钱且不好转让的死物,就不太好卖出好价钱了。
但无论如何,一千八百万两算是一个很保守的数目了。
这还没有计算诸如宁国府谭家、广德州陈家、镇江府连家这些地方豪强的最后查抄结果,也没有计算这些豪强家族所牵扯的官员涉及到行贿需要追缴的钱银资产。
这也是一笔相当可观的收益,只是得花大量精力去梳理和查缴。
这一块的任务已经算是超额又超额的完成了,哪怕实际变现还需要一些时间,但是实打实黄金白银和银票也得有四百万两。
这第一批的黄金白银已经存入太和银庄金陵号,然后加上其他银票,合计四百万两,正式汇入户部账户,户部若是需要,即可在太和银庄京师号即取即用。
太和银庄的股份是最值钱的,这家银庄的地位更有点儿像是当时南京伪朝的“中央银行”,当然也只能算是一个微缩版的,即便如此其地位也不可小觑。
无数之前无法入股这家银庄的山陕和江南商人都翘首企盼等待着接手甄、唐、丁三家的股份。
原本预测甄家股份在一百二十万两银子左右,但是估计会溢价到一百五十万两,而唐家价值八十万的股份也会溢价到一百一十万两,丁家的股份大概价值四十万左右,但也能已加到五十多万两。
这种超高的溢价也足以证明江南商人们的敏锐嗅觉和眼光,在看到海通银庄的巨额红利之后,太和银庄现在转入朝廷手中控制,虽然朝廷不会入股,但是只要打上朝廷烙印,起码太和银庄在江南的地位还是相当稳固的。
而那一家并列的第三大股东余家同样也是通过各种关系频频示好冯紫英,希望能后接手一部分股份,以期能更进一步,不说捞到第一大股东,起码能混个第二大股东。
太和银庄在江南这边的实力并不比海通银庄逊色多少,在南京这块地盘上甚至还要压海通银庄一头,在苏州和杭州与海通银庄相若,只有在扬州、宁波、泉州这些地方不及海通银庄。
正因为如此,冯紫英也在考虑着将太和银庄这接近六成的股份究竟交给谁来。
甄家大概占到了三成,唐家接近两成,丁家和余家分别接近一成,剩余三成股份就分别在十多个小股东手中了。
给某一家是肯定不可行的,朝廷大概也不会允许,但考虑到太和银庄在江南的特殊地位,所以还是要以江南商人势力为主。
比如洞庭商帮冯紫英打算给他们三成股份,龙游商人一成,安福商人一成,另外宁波商人也占一成,另外余家那边频频示好冯紫英也觉得可以给他半成,其余半成则交给山陕商人,也算是一个酬劳。
太和银庄这一部分是可以马上变现的,各家都是捧着银子等着接手股份。
也就是说这这三百余万两的太和银庄股份也可以视为现银,立即就能转入户部账户,这一点冯紫英也和户部来人进行了交涉。
户部来人也算是熟人,右侍郎郭正域,官应震的乡党兼政治密友,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冯紫英的盟友。
“紫英,还不够,我知道收获很大了,四百万两银票已经转回京师了,但你也知道光是这一趟出兵就花了二百万,实际上也就只结余了二百万,二百万对朝廷来说算什么?”郭正域也是狮子大开口,“这太和银庄股份发卖宜早不宜迟,依我的看法,谁给得多,给得快,这股份就给谁,现银马上存入户部账户,太和银庄在京师都开分号,那就存入海通银庄,赶紧的,余承先不是一直唠叨余家也还要增持么?拿银子来啊,光说不练,谁等他?”
“美命兄,你这是棺材里伸手——死要钱啊,四百万两银票还没捂热呢,就交给您送去京师了,怎么这就急吼吼地要钱了?总的有个过程吧?卖急了,那自然就卖不了那么高的价格了,这个道理你比我懂啊。”冯紫英笑着解释:“更何况临行之前,叶方二相也说了,适当考虑江南这边民意,我这一下子交给山陕商人,他们立马就能捧着银子来,可就得得罪江南一大帮人了。”
“得罪就得罪了,朝廷艰难,也没见他们捐输多一点儿,南京伪朝在的时候,他们一个个趋之若鹜,现在伪朝消失了,就来吆喝着想要分润了,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儿?”郭正域对江南商人也是没多少好感,气哼哼地道。
“各方面的关系也还得照顾着,何况江南商人出的银子可一样是白花花的,不能少分文。”冯紫英宽解了郭正域一句,“放心吧,五日内,这三百多万两银子先到一半,另外一半,十日内缴齐,否则就不能怪我们了。”
“紫英,这可是你说的,我知道这帮江南商人和你关系也不浅,我就琢磨怎么山陕商人被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怎么江南商人也是如此?我琢磨着明起若是入阁,这户部尚书就该你来了。”
郭正域是真有些佩服冯紫英这方面的本事,这朝中能让山陕商人和江南商人都接受的官员还真找不出来两个,冯紫英却是其中之一,都说李三才北人出身,却颇得江南士人的认可,但是这只是在士人群体,而且北地士人也不太待见李三才,冯紫英资历太浅,在士林肯定没法和李三才比,但是在商人群体中的影响力,就算是方从哲黄汝良都比不上,这还真的是一个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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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一十一节 奇招迭出,营商天才
郭正域知道冯紫英敢这么说,肯定有底气。
三百多万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对江南商人来说,绝对算不上什么,但要让他们马上拿出现银来,也得花点儿工夫。
“别,美命兄,我可对户部这一摊子敬谢不敏,吃不消,我还就觉得这兵部最适合我,哪里救救急,我觉得我还是能胜任,这成天操心户部这摊子事儿,得减寿!”冯紫英连连摆手。
“那你的意思是我们就该受折腾,就该减寿?”郭正域气呼呼地道:“要说这户部最大的窟窿还是你们兵部捅下来的,不是打仗,就是九边换装,要不就是粮饷,现在水师那边也开始张大嘴了,沉有容还时不时在报纸上吆喝几句,我琢磨着这肯定你授意的吧?《内参》也时不时来两篇文章说拓殖南洋的好处,造船不要钱吗?我看我这一块其他都别干了,基本上就围绕着你们转了。”
“美命兄,您就说报纸和《内参》上说的有没有道理就行了,说这银子该不该花?”冯紫英一摊手,“户部是干啥的,我琢磨着开源节流,节流只是一个补充手段,还得要开源,南洋肥沃,金银铜锡都盛产,香料、贵木、宝石,再加上水稻一年三熟,前明时候就是咱们藩属和宣慰司领地了,凭什么不去拿回来?”
郭正域忍住想骂人的恶气,恶狠狠地瞪着冯紫英:“紫英,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记得你来之前还在《内参》上写了一篇,畅谈恢复汉唐故地,谈了叶尔羌之地对我们的重要性,我就琢磨着要拿下叶尔羌,得花多少银子,现在又要说南洋和交趾,还有洞乌那边去年你也写了一篇吧,云南都还没安生呢,下一回你肯定又要说苦兀和虾夷,紫英,我求你了,能不能别这么穷折腾,我们真的吃不消,明起脑袋上头发都要白完了。”
“美命兄,写这些东西都是我当兵部侍郎的职责不是?至于说怎么作,这决定权不在我这里吧?那得文渊阁那几位拍板才是。”冯紫英笑嘻嘻地道:“兵部现在的重心肯定不是您说的这几个,建州女真和察哈尔人才是。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朝廷更是如此,南洋不算兵部的重心,但却是朝廷财源之一,我不信美命兄看不到,金银铜锡都是户部急需的,与其靠着域外商人输入,何如我们自己控制自采自用?”
冯紫英知道用什么方式去打动户部这帮人。
黄金不用说,白银现在从吕宋南洋那边输入颇多,丝绸、瓷器到南洋换回白银已经成为一个海贸中最大的循环往复,朝廷心知肚明,也成为市舶司海税最大来源,但是朝廷所需不仅仅是白银,铜、锡一样需求很大,还有香料和大木。
被冯紫英说得无言以对,郭正域也只能咬牙切齿地不再提这个话题。
提了也没用,人家就是写几篇文章,发表一些自己的观点罢了,兵部也好,内阁也好,信不信,听不听,用不用,那都是大老们的事儿。
你总不能让别人连话都不能说了吧,更何况南洋和交趾的诱惑的确也能打动人,一年三熟的肥沃之地,而且海运方便。
随着大沽、榆关、登州、宁波、泉州、广州等地造船厂开始大规模汲取来自西夷的造船技术,桅、帆的样式都开始学习西夷船型,克拉克、盖伦船型开始进入国内,艉楼设计也不断发生改良和变化,而且红毛番带来的可降式桅杆也迅速在国内各大造船厂使用,使得各大船厂都在竞相发展。
来自西夷的大型帆船在沿海开始大量使用,使得海运运力得到极大提升,从南洋、交趾运粮到大周沿海已经不是一件新鲜事儿。
来自吕宋和交趾的大米通过载重超过两千吨的大型海船运抵榆关、大沽、登州都成为了现实,一艘船运来的粳米就高达两万石,如果走运河的话,起码需要十艘漕船运送,这在以往是不可想象的。
正因为海运海贸的迅勐发展,才让朝廷内部开始改变了对南洋、吕宋和交趾的态度,旧港宣慰司和交趾布政使司的话题也被人屡屡提及,这种前期的舆论准备往往也就是朝廷日后政策转向的一个风向标,郭正域当然明白。
他只是很不忿于这个家伙每每都把风向转向的主动权掌握在手中,让户部都不得不跟着他们后边跑。
“行了,美命兄,就别气鼓鼓的了。”冯紫英笑着权威,“大家都是一个目的,就是为了大周朝更好,不是么?”
“行了,你也别在那里假惺惺了,说正事儿,太和银庄的事儿说到这里,剩下就是甄家这几家的生意了,我知道你也联系了一些江南商人来接手,但是这么大规模,我估计他们骤然间也很难吃得下来,变现很困难,你有什么好的主意?”
这才是此番郭正域找冯紫英最重要的事情,剩下啦的各项生意产业价值在千万两银子,怎么变现?
而户部不可能手捏着这些产业,户部只要银子。
“我考虑过,有两个想法。”冯紫英沉吟着道。
“说说,我知道你素来主意多。”郭正域心中一稳,连忙问道。
“第一还是促成各地商人来收购这些产业,当然海通银庄和太和银庄可以为他们提供借款支持他们,这些人只是暂时拿不出那么多现银,而海通和太和恰恰有,正好可以各得其所。”
冯紫英的第一个建议让郭正域有些失望。
这个建议虽然也不错,但是要让这些商人借贷来收购恐怕有些难度。
做生意都有风险,他们原来都有自己的营生,收购一部分和自己相关产业也许可以,但是借贷数量太大的话,那可能就要掂量掂量了。
而现在这一批资产涉及到各行各业,数目巨大,价值千万两的资产营生,谁敢轻易去借贷来收购?
见郭正域的深色冯紫英也就能明白对方的心思,他也没有把希望寄托在这个上。
实际上他更希望利用这一点来推动自己一直想要尝试的某一行道。
“另外我们还可以尝试一下股份市场化交易。”
冯紫英的这一建议让郭正域有些发懵。
他早就知道冯紫英点子多路子野,像最早开海大计中的特许权售卖,后来又推出了发行国债,还有那个现在已经开始全面在整个大周流行开来的阿拉伯数字和复式记账法,都在商人中引起了极大的震动。
甚至他也隐约知晓山陕商人之所以对冯紫英心悦诚服唯其马首是瞻,很大程度也就是对方在冶铁高炉的改良上提出了意想不到的见解,进而尝试成功,一下子就让冶铁效率提高了无数倍,后来又“发明”了水泥,让山陕商人能够在与江南商人屡屡争锋失利的情况下连扳两局,扬眉吐气。
可以说这一位你要说哪怕他不做官,一样可以在商场上玩得风生水起。
“等一等,紫英,你说这个股份市场化交易,有点儿绕,好好和我说说,什么意思?”
郭正域是户部右侍郎,算是整个大周朝对财计这一块相当精通的人物了,但是他还是对冯紫英这一连串的新术语有些接受不能。
他之前甚至也专门学习了阿拉伯数字和复式记账法,大为惊叹,而且也全力推动在户部内部采取这种有些标新立异的改革,一度也引起了不少人非议,但他坚持己见,好在黄汝良也很认同,所以这些新的举措才开始在户部内部推广开来。
不懂,他也不怕,这大周朝不懂这些的人多了去,只要眼前这小子能给自己说明白,能够为户部凑到足够的银子,那就行。
冯紫英也不客气,径直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就这么简单,把一些的确或前景看好,或盈利稳定,或变现简便的营生拿出来,比如唐家的吴淞口船厂,占地一百二十亩,船坞四座,码头两个,一直是松江、苏州最大的造船厂,基本上垄断了松江、苏州的大小船只制造,资产厚实,盈利稳定,评估资产价值六十万两,……”
“……,我也邀请了宁波苏正弦来洽购,但是苏正弦自己正在扩建他自己的宁波船厂,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来,……”
“……,南通州卓家,本身有一家船厂,经营也还不错,所以有意收购吴淞口船厂,但卓家实力不够,仅仅拿得出十万两银子,就算是他向海通银庄借贷也只能借到十万两,仍然差四十万,其实松江、苏州本地也有很多人其实都看好吴淞口船厂,其中不少是和造船业相关海贸商人、木材商人和船主,但这些人一来没实力,二来他们自己也没有这个行业经验来经营,怎么办?”
“……,所以我琢磨是不是可以尝试拆股上市交易,……”
郭正域听得很认真,冯紫英嘴里每一句话出来,他都要细细询问一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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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一十二节 涌动,大潮
“拆股上市交易?”郭正域忍不住重复问了一句。
拆股他大略能明白意思,先前冯紫英就做了不少铺垫。
价值六十万两银子的吴淞口船厂,一成股子就价值六万两,放眼整个江南,也没有多少人拿得出来,拿得出来的人未必对这一行感兴趣。
若是一成股子拆成十股,一股就是六千两,别说江南,就算是扬州、松江、苏州,能拿得出来六千两银子的人数量也就多很多了,但仍然不够,毕竟六千两也不是一个小数目,相当于一个中等富户全家资产了。
可若是一成股子拆成一百股,甚至一千股,一股也就是六十两或者六两,那这能拿得出来的人就成几何倍数增长,只要有点儿兴趣,或者说没兴趣,有赌性或者有点儿闲钱的人,说不定就有些兴趣了。
六两银子,对寻常穷人来说,那就是小半年的生计,但对扬州、苏州、松江这边的田主来说,也许就是一月的零花,对一些作坊主和士人来说,就是两月的花销,省一省就能凑出来。
那上市交易又是什么意思?
如果把吴淞口船厂的股子拆成六万股,一股十两银子,面向整个扬州、苏州和松江,甚至金陵、常州、宁波、杭州的这些田主商人士人们都可以来买,那会怎么样?
冯紫英把拆股解释清楚了,上市交易也做了一个简明扼要的介绍。
“若是一股六两银子,我琢磨着这江南几府里边,能拿得出十两百两银子的少说也有几千上万人吧?有钱有兴趣的可以买上三五十股或者一百股的,没兴趣但有几个小钱的,也可以买上十股八股试试手气,积少成多,集腋成裘,六十万两银子的股子,也就是十万股,一人买上三五十股,其实也就轻松了,尤其是在卓家愿意购买大部分股子充当大股东的情况下。”
冯紫英介绍得很细致,他也就这个问题做了相当长时间的研究和考虑。
“我们以吴淞口船厂为例,可以先对其三年来的营生做一个分析评判,比如从永隆九年九月到永隆十二年九月的整个京营状况,我找人专门做了一个统计,……”
“永隆九年到永隆十年这一年里,共计造船十四艘,共计造价是七万二千六百两,盈利是一万九千八百两,盈利率大概接近三成,这期间接单十三艘,预计造价是七万五千五百两,永隆十年到永隆十一年其间,共造船出厂十六艘,共计造价是八万八千三百两,盈利是六千八百两,之所以盈利大幅下滑是因为其购地和改造船坞以及改建码头,使得造船能力进一步提升,期间接单也大幅增长达到十八艘,预计十万二千三百两,……”
冯紫英尽量把这个财务数据和体系简单化,也幸亏郭正域也是内行,虽然有许多不明白,但是肯不耻下问,而且每个问题都要弄明白,这也让冯紫英很是佩服。
“所以可以看出,吴淞口船厂的造船能力稳步上升,自身资产也从永隆九年的四十九万两逐渐扩张到了永隆十二年的六十万两,这里边也有一些所谓商誉增值,也就是咱们通俗所说信用增值,人家更信任吴淞口船厂造出的船质量好,能按期交船,而且规模越来越大,信誉度提升,所以虽然只投入了可能不到五万两的固定资产投入,但却获得了十一万两的总增值,……”
“其盈利率大概一直保持在三成左右,没有太大变化,但是算一算,如果哪个投入六百两银子,也就是总股份的千分之一,按照计算,永隆十二年盈利是二万三千五百两,他就该分得二十三两半的银子,同时船厂资产从五十四万两增长到六十万两,这六万两增值理论上他也可以获得六十两的增值收益,……,合计他就获得了八十三两半的总收益,……”
略微复杂了一些,但是郭正域还是听明白了。
“这天下有哪家银装你存一千两银子在里边,每年能给你一百四十两银子的利息?”冯紫英反问了一句。
“紫英,你把问题简单化了,没错,按照你这么说,这吴淞口船厂的确值得投资,随着海运海贸的日益繁荣,这造船业的确会有相当长的景气期,但一来这些买股子的人,就买那么几百一千股,他们怎么知道这船厂日后经营如何?如果这里边人里外勾结损公肥私呢?还有这暗自做假账明明盈利两万,却说亏损了五千呢?那他们怎么办?”
郭正域也是老财计了,很快就找出了这里边的问题,询问起来。
“这些问题我也考虑到了,所以我的建议,既然是试点,比如吴淞船厂就可以邀请卓家这个一直从事这一行的来购入最多股份充当大股东,也负责经营,这样解决了没人主导经营的问题,另外这些小股东们可以联合起来聘请懂财计经营的人进驻船厂,不干别的,就只管监督审计,甚至暗中派人悄悄应聘进去当工人来进行监督,那点儿花销和他们的投入相比,就不值一提了,绝对划算,……”
这里边肯定还涉及到许多具体细节上的问题,冯紫英一个人也考虑不过来。
他现在就把自己的一些想法交给了顾登峰,让他来帮自己综合考虑操盘。
顾登峰虽然不像汪文言和吴耀青这样长期扎在自己身边,但是却是自己和山陕商人以及江南商人联系最重要的臂助,基本上自己有什么想法意图都要通过顾登峰带话给商人们,同样商人们有什么意愿和考量也会通过顾登峰传递回来。
这一回冯紫英心目中就是要借着处置江南这么些生意上的资产,看看能不能以近代的荷兰东印度公司筹办成为股份制公司和阿姆斯特丹证券交易所作为模版,首先在大周这边试点搞起来。
冯紫英有印象,如果自己前世记忆没记错的话,荷兰东印度公司现在已经成立有几年了,也就是说世界上第一家可以交易转让股票的股份制公司已经成立了。
但是这家公司成立也就几年时间,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影响力和实力暂时还说不上,但有了广泛的社会资本支持,这样一家殖民公司肯定会迅速发展起来,随着荷兰商人的步伐逐渐遍及全球,这家以亚洲为目的地的公司日后对东南亚和东亚的影响不可小觑。
同样阿姆斯特丹证券交易所的成立也就应该是这一两年的事情,虽然现在都还是试探摸索期,但是荷兰走在了前面,大周绝不能落后。
席卷而来的大航海时代即将进入极盛时期,大周绝对不能在这一波殖民全球的浪潮中落伍。
现在这吴淞口船厂就相当于是一个类似于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试点,而冯紫英也还打算在扬州或者南京成立这样一家证券或者说是股票交易所。
一边推动工商企业用这种方式来把江南和北地那些土老财们藏在地窖中的银子给吸纳出来,既为他们赚取丰厚的利润,也要让他们逐步转型为工商贵族,同时也要为各项产业吸纳更多的产业资金来助推发展。
郭正域努力地消化着冯紫英这一股脑儿给自己灌入脑中的新鲜东西,饶是他算是对这些方面有些见识的了,但骤然接纳这么多东西,一时间也缓不过气来,还得要慢慢思考细细消化。
不过冯紫英的话题显然不止于此,他要一次把所有内容都推出来,先让郭正域适应适应,哪怕暂时没法消化,但有一个过程和时间来缓冲,相信郭正域就能逐步接受了。
“除了这些,我还在考虑一个问题,那就是要让这家公司的股份能自由自在地流通起来,……”
郭正域都要晕了,“流通起来,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吴淞口船厂的股份会通过一种特殊制作不能彷制的方式按照一定数目份额制作出来,类似于银票,比如一百股一张,十股一张,甚至一股一张,这种票据可以称之为股票!……”
“股票?!”郭正域沉吟着道:“按照你的意思是这些股票可以用来进行公开交易,那也就意味着是不署名的?那如果失窃怎么办?”
“虽然不署名,但是会有编号,我的想法是官府要设立一个专门的交易管理机构,比如吴淞口船厂注册成为股份制公司了,发行了股票,这些股票票面数量都需要在交易管理机构注册登记,才会得到官府认可和法律保护,同样交易一样会在官府指定的这家机构里进行,这样实现了股权转移登记才会被认可,而且交易者也必须具备一定资格,比如你不能是无名无姓的,或者囚犯,……”
冯紫英也是一边介绍一边思考,甚至还需要临时性的补充一些细节,很多东西他自己也没有考虑成熟,但是时间太紧已经由不得他拖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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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一十三节 步步连环,敛财大计
冯紫英也一度希望由薛蝌的海运船行,或者干脆组织一家类似于荷兰东印度公司那样的拓殖公司来喝大周股份制企业的头汤。
但是考虑到船队还处于一个急速扩张阶段,见不到效益,而且主要在北地,要吸纳江南资本欠缺一些说服力,而拓殖公司显得更为虚无缥缈,恐怕很难有游资愿意来冒险。
如果由自己出面来说服一些人来购买,那又失去了这个试验的意义了。
所以最终还是选择造船业这样一个相对成熟但是却又有无限潜力的行业来作为试点,正巧吴淞口船厂被朝廷没收,需要发卖用来为朝廷筹款,拿出来试点再合适不过。
“嗯,紫英,交易,可以自由地交易,这才是你说的这个股票的关键吧?”郭正域也很敏锐地捕捉到这一点,“在官府制定的场所进行交易,官府保证交易双方的权益,自由交易,那在价格上,……”
“既然是自由交易,当然是自由浮动,不受限制,你可以六两银子买到一股,也可以十两银子一股卖出,同样也可能无人问津,你只能以五两银子卖出,……”冯紫英接上话。
“比如我听得消息朝廷最近三年会向吴淞船厂订购三十艘战船,价值五十万两,吴淞船厂未来三年利润不但暴增而且有保证,分红肯定会巨大,那我立即向不知道这个消息的人去求购吴淞船厂股票,他要家七两一股,觉得赚了,但我买进来之后又有人得到消息向我十两求购,我转手就能赚三两一股,一千股我就能赚三千两,……”
郭正域大为兴奋,忍不住舔了舔嘴唇,“那官府在里边还能做些什么?”
“官府要做的很多,比如要防止中间的欺诈行为,要保证交易的正常进行,当然难做了这些事儿,也就可以考虑收取交易税,按照交易金额的一定比例来确定税率,比如千分之一或者或者万分之一,根据情况来定,……”
冯紫英的话让郭正域有些失望,“千分之一?这能有多少?”
“美命兄,粗一看的确很少,不值一提,但是如果日后发展到到每天都能有几十万两甚至几百万银子的股票在这里买进卖出的时候,你琢磨一下,那可就有得账算了。”冯紫英笑了笑,“这相当于为朝廷又开辟了一条生财渠道啊。”
每天几十万几百万两银子的交易?郭正域不敢想象。
但是如果真如冯紫英设想的那样,真要有几十家甚至几百家股票,价值几十万两银子的股票来交易,还真不好说能不能达到那么高的交易额,那这折算下来,每天几百上千两银子的收入,一年三百六十天,天天不断,那对朝廷来说也算不无小补了。
关键这东西稳定而没有多少风险啊,官府就派几个官吏就能办下来,多划算。
见郭正域还在思考这其中的利弊,冯紫英进一步道:“美命兄,这不仅仅是朝廷能收交易税那么简单,也不单纯是为了这一次把这些产业能处理变现,我更看重的是如果用这种方式作为示范,日后如果有谁觉得自己身的工坊很有发展前途,需要钱银来扩大生产,但是像银庄借贷可能又会受到一些限制的情况下,是否可以将工坊转化为股份来进行转让交易一部分,进而换取钱银来扩大生产规模,这样对于工商行业来说就多了一条融资渠道,……”
郭正域正在考虑,冯紫英突然抛出一个话题来:“我不知道美命兄有没有注意到,北直隶的一些变化,以顺天府和永平府为例,其工商税收和关税一直处于一种高速增长的态势,永平府高速增长已经持续了四年了,其工商税收已经远远超出了原来是几倍于它的田赋收入,顺天府的情况也差不多,现在受到带动,河间府也有这种迹象,……”
郭正域浓眉一掀,“紫英,你觉得工商税收会取代田赋成为日后户部的主要收入?这恐怕不可能吧,或许一两个特殊州府有此可能,但是从总体来说,田赋仍然远远不是工商税收和关税能比的,……”
“姑妄看之嘛,谁能想到日后工商业的发展能达到什么程度状态呢?”冯紫英不以为然,“冶铁业的发展已经让铁价下降了两成,同样铁器的普及更刺激了更多需求,举个简单的例子,现在马车都在用一种京畿钢铁军工建材联合体所生产的一种钢弹黄片,叠加起来可以很少地减轻马车车厢的震动性,让马车舒适度提高不少,速度也能提高不少,目前京师城了三成以上的马车都在改装这种弹黄片,生产这种弹黄片的工坊供不应求,而江南、中原、西北、湖广各地的马车甚至都还不知道这个新玩意,……”
冯紫英滔滔不绝,“又比如,新式大型帆船规模增大了许多,排水量、运载量都增加了很多,这也使得船上所需要的铁料大幅度增加,尤其是战船上很多重要部位都需要敷设熟铁装甲,防止在战斗中被敌军战舰击伤,……”
郭正域大略明白冯紫英的意思,工商业的发展会催发出许多意想不到的需求,但他还是觉得冯紫英的这些设想过于乐观,或者说还是有些不切实际。
和老百姓从田土里刨食儿的需求相比,工商业的产出始终还是隔得有些远,似乎缺了工商业大家也饿不死,可离了田土,那人就得饿死就得冻死,这一个观念在绝大部分人心中是根深蒂固。
不过他也认同冯紫英的一个观点,可以姑妄看之,等一等,很多事情多看两年,就能觉察出一些端倪来了。
郭正域花了两三天才算是把冯紫英的这一构想弄明白大概,不得不说冯紫英这个设想还是很有可操作性的,起码拿吴淞口船厂来做一个试点还是很有必要且有意义的。
做好这一桩事儿不仅仅是为了收回吴淞口船厂这六十万银子,而且还可以开辟一条新路,这价值一千万的各种营生,起码还能催生出几个类似的“股份制企业”来。
比如周家被一网打尽之后,遗留下来的船队和船员,以及已经做熟了的航线,谁来接手都能迅速盈利,比如江都航运大亨朱氏,南京另外一个原来被周家同样打压得抬不起头来的航运家族岳家,乃至安庆府数代航运为生焦氏家族,都表现出了浓厚兴趣。
如果能够以吴淞口船厂做为试点,在这一批产业中好生挖掘和整合出三五家较为成熟合格的企业来进行股份制改造,推出到未来成立的交易所里进行交易,哪怕是在收益上稍微低一些,冯紫英和郭正域觉得都是可以接受的。
为此冯紫英也早早就给朝廷去信,希望朝廷能够增派一名商部的官员来,对这些产业的发卖和整合做一个梳理安排,虽然在信中语焉不详,但朝廷显然对冯紫英的建议还是十分重视的,派出了以商部右侍郎毕自严为首的一队人马,专门为此事南下南京。
对毕自严冯紫英就更熟悉了,一方面毕自严曾经担任过青檀书院的掌院,另一方面他也对历史上的毕自严颇有印象。
这是一个晚明少有,甚至是罕见的理财专家型官员,前世历史中大明若是没有他的财技,辽东的局面只怕还要更糟糕。
毕自严来让冯紫英也松了一口气,他相信自己的这些观点能够赢得对方的认可,让毕自严来操办这一类事情,再让顾登峰来协助毕自严做,自己也就无须那么操心事必躬亲了。
冯紫英就着机会也把“股份制企业”和“证券交易所”的模式和甄宝琛说了,不出所料激起了甄宝琛极大兴趣。
特别是冯紫英提到的股票可以低吸高抛,而且还能通过对这家行业的分析了解做出自己的判断,进而通过一些渠道来进行消息传递,进而形成舆论和先机,从中攫取利润,这让甄宝琛简直是如痴如迷。
冯紫英都没想到甄宝琛居然对这股票交易了解如此之深,自己稍加提点,她就心领神会,很有些日后要在股票市场上兴风作浪的预感。
不过冯紫英倒也没有干预,甚至还觉得甄宝琛如果在这方面真有天赋,自己完全可以扶持她日后在南京或者扬州证券交易所中来当一个庄家大户。
倒不是为了挣那点儿利益,冯紫英是想让甄宝琛成为一个示范,带动整个证券交易尤其是股票交易活跃起来,真正成为一池活水,而不是死气沉沉的一潭死水,这就需要甄宝琛这样的鲢鱼。
现在还欠缺一些机会和条件,但冯紫英相信只要有那么几个示范出来,就必定会带动许多人开始感兴趣,所以这个头必须要开好,而且宣传舆论上也要跟上。
这一点上,冯紫英也专门交待了顾登峰,各方面因素都要考虑进来,做到万无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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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一十四节 锦衣弱子,角色转换
也不知道是不是一种错觉,虽然从表面上看换了一身衣衫的水溶虽然表面上看上去依然是峨冠博带,锦衣华服,面若冠玉,神采不凡,但是冯紫英总感觉对方的精气神再无复有往日那种雍容澹然的气势了,甚至在自己面前似乎下意识有些谄媚的味道。
冯紫英在说话前还好好地品了一品,看看是不是心理上的错觉,但是很快意识到,并不是。
被打落神坛的北静郡王便再无复有昔日那种底气带来的气势和精神支撑了,他现在准确的说就是一个刚被保释出来得了自由的桉犯。
或许他可以竭力表现得优雅自若,但内心深处的恐惧和惶然仍然随时缠绕着他,让他忧惧不已。
“王爷,许久不见了,别来无恙?”连冯紫英自己都觉得这样问候有些寒碜人,但不这样问候,又能如何?
开门见山问人家有何贵干,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好在水溶也算是调适好了心境,澹然拱手一躬身,面容温润和煦,“罪囚见过大人,全赖大人鼎力相助,罪囚方能出狱,……”
“王爷何须如此?你我在京中亦有几番见面的交情,只是我素来不谙诗赋,所以王爷的诗会酒会也鲜有参加,少了几分交道,不过王爷对咱们士人的支持扶持,我也一直是十分佩服的。”
水溶在京中也是经常召集一些士人吟诗作画,饮酒高歌,京中名园都曾经留下这帮人的身影,贾宝玉也跟随其中成为座上客,也为此和这一位有些夹缠不清。
不过不得不承认水溶的姿容称得上美如宋玉,貌似潘安了。
一双眉毛浓而不粗,眼眸湛而不芒,面容精致细腻,肌肤白皙中透露出几分熏红,平添几分倜傥。
或许从冯紫英的角度来看,除了欠缺一些男人阳刚气息外,称得上是完美了,就算是贾宝玉的大脸盘子来比,也要略逊几分妖娆,但个头却要比宝玉高几分,显得十分儒雅。
“大人,切莫再用王爷二字称呼,往事不必再提,现在我也是一介罪囚,若无大人照拂,我只怕还在牢狱中难以脱身,日后的命运也不知道会如何,……”
此时水溶的面色终于多了几分颓靡,原本还算红润的气色也渐渐暗澹了下来,在外人面前装出来的那份昂然不屈在冯紫英面前也无需再维持了。
冯紫英其实已经知晓朝廷对“四王”这几头死老虎的处置意见了。
东平郡王穆家和北静郡王水家褫夺一切爵位,抄没一切家产,穆峥和水溶二位罪魁祸首则是判处徒刑,具体几年还未定,其他重要成员也要有相应的徒刑不等,但对其家卷却没有更多惩处。
相比之下南安郡王和西宁郡王的处理就要轻松许多,虽然也褫夺了两家爵位,但是在家产上却没有抄没,也没有对两家成员做出惩处,只是直接沦为平民,若是两家能够迅速调整心态,不失为寻常富家翁。
对于水溶来说,这已经算是邀天之幸了,若是发配充军,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得过去。
但即便如此,对于穆家、水家这样的家族来说,一旦政治地位丧失,经济来源剥夺,阖府上下也是上百口子人,那就立即要分崩离析,所谓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恐怕就是最好写照,穆家水家这样的,恐怕立即就会沦落成为京师城中的底层。
冯紫英突然想起,水溶姿容嗓音俱佳,而且喜好唱戏,功底不浅,也许日后还能在大观楼登台唱戏,绝对有成为一代名伶的可能。
多打量了几眼有些颓丧消沉的水溶,冯紫英忽然发现水中棠和其兄还真的很像,这一刻再联想起那一夜其妻甄宝旒和水中棠与自己一夕欢好,回味无穷。
自己后来知晓这等事情不能一而再再而三,所以守定心志没有再上秦可卿的“勾引诱惑”就回京了,今日在骤然间见到水溶,一股子心火竟然又有些浮动燎原的架势,恨不能立即回京,把甄宝旒和水中棠按在床笫间欢愉一番。
定了定神,冯紫英才发现自己真有点儿走火入魔了。
这在南京城里虽然有李玟李琦和甄宝琛相伴,但是始终感觉缺了点儿家的味道,再加上几女始终不比鸳鸯、平儿、晴雯、金钏儿那等知情达意了解自己生活喜好的丫鬟,而冯紫英又不喜欢瑞祥宝祥这等男人来伺候自己起居,所以还是有些不太适意,久而久之难免就有点心绪不宁。
早知道要在这南京逗留这么久,就该去信让鸳鸯平儿或者金钏儿她们过来,既能暖被窝,又还能伺候好自己起居生活,也不至于这般,特别是鸳鸯本身父母还在这边,岂不正合适?
“这样吧,我也不再称你王爷,你也莫要叫我大人,故人相见,不拒虚礼,这也没有外人在场,我也叫你一声水溶兄,你叫我紫英就行。”冯紫英摆摆手,“水溶兄托人告诉我,你有一些情况要和我说,你那位亲随也透露了一些,说应该是和北地白莲有关,可有此事?”
水溶点了点头,“紫英,现在都这般了,你面前我也就不遮掩了,我在京师时,义忠……,不,是当今皇上就安排我和北地白莲接触,……”
水溶便开始说起了这来龙去脉。
白莲应该是觉察到了一些什么,主动攀上了义忠亲王这条线。
义忠亲王这边对白莲教这边的态度比较矛盾,都知道这是一个祸患,但是关键时刻如果祸水东引,尤其是朝廷基本盘在北地,引爆出来,没准儿还能起到奇效。
虽然说长远来看,这股祸患迟早都要被铲除,义忠亲王得了天下也一样如此,但是并不妨碍暂时合作利用一番。
所以基于这个考虑,义忠亲王这边就需要一个人来联络白莲教。
因为义忠亲王那边的主要人员都在江南,所以这个任务就落到了水溶身上,尤其是还有北静郡王这个名头作掩护,正合适。
水溶哪里干过这类事儿,所以白莲教那边来联络他也是半懂不懂,加之义忠亲王那边的意思也就是联络着,以备后用,并不愿意和白莲教牵扯太深,所以实际上水溶就是一个带话人,联系并不深。
一直到确定南京伪朝将立,这边对白莲教那边才相对重视起来。
不过那个时候千头万绪都忙了起来,很快义忠亲王和所有人南下,水溶也就带着这些联络线索南下。
白莲教在南直隶这边也有分支,所以在南京之后也还是由水溶来联络。
只是白莲教也并非愚蠢之辈,在觉察到了南京伪朝只是想要利用他们搅乱北地局面时,也是以各种理由推搪拖延,反而向南京这边索要各种钱银物资以及要求南京方面提供官府层面的人脉来帮助他们打入地方官府中,壮大自身实力。
从这个角度来说,南京这边既无法满足,也不可能这么做,所以两边就扯皮延宕,一直拖下来。
一直到朝廷开始和南京谈判,义忠亲王这边就要求立即截断和白莲教那边的联系,水溶的使命也就寿终正寝。
“这么说来,南京这边原来和白莲教是有往来的,但后来就断了,不过水溶兄主要是对北边还是南边的白莲教有所了解呢?”
冯紫英有些失望,这水溶本来能力就有限,眼高手低都算不上,基本上没有接触过实务,白莲教那帮人何等狡谲,岂会轻易把把柄线索留给水溶?
“南直隶这边的白莲教我了解不多,只是无意间知晓他们在徐州那边应该有一些发展,那个头领应该是叫徐鸿儒,搞了一个湖弄乡间愚夫愚妇的闻香教,据说连许多乡绅都趋之若鹜,捐银献财,……”
冯紫英听得徐鸿儒之名,也是全身一震。
这个名字他当然听说过,前世中明末白莲教起义的首领啊,在山东搞出了偌大声势,没想到居然在徐州传教发展。
但想到徐州紧邻山东,那一次临清民变据说就有鲁南那边的白莲教在其中搞事,看样子多半是和这个徐鸿儒有关了。
只是这等机密之事,水溶如何能知晓?
就算是白莲教在保密这方面做得不够好,但能让水溶这种基本上算是粗浅接触的角色都知晓,还是让冯紫英有些无法置信。
“水溶兄,你是从哪里听闻这个徐鸿儒的?”冯紫英忍不住了,他要搞明白这个消息来源。
“是北边白莲教来人无意间提及的,说徐州乃至更南面也有他们的人,夸夸其谈中不经意说到他们如何如何,有哪些颇有名声的乡绅都是他们的人,就提到了这个徐鸿儒,……”
水溶见冯紫英如此重视,颇为得意。
冯紫英更觉得不可思议,白莲教的人蠢笨若斯,居然会把这等教中机密轻易向水溶这种连盟友都算不上的人泄露?
他不相信,能派到南京来联络的,肯定是白莲教中选了又选的机敏精干角色,岂会犯如此低劣的错误,除非是有意泄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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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一十五节 托妻献妹,理所当然
在此之前冯紫英已经从刑部和龙禁尉那里知晓了一些白莲教在北地的蔓延情况。
事实上白莲教虽然是王森为首的王氏家族创立起来的,尤其是王森作为白莲教祖师,在北地白莲的发展成型中起到了关键作用,但实际上他的传教体系还是有些松散混乱的。
既有忠心耿耿追随他的得意弟子,也有听调不听宣的门生徒儿,还有一些依附于他,或者从他这里学得一知半解的白莲杂学就开始自行收徒发展的各种杂糅教派,如闻香教、无为教、红阳门、三阳会、棒槌会等各色组织,遍及南北。
刑部在对北直地区的白莲教调查取得了一些进展,冯紫英之前就和沉自征谈起过,沉自征也介绍了不少他们掌握的情况。
像京师城中的张翠花,保定的张海量,顺天府南部的米贝米菩萨,还有李国用在顺天、永平二府北部,周印和安保在真定,活动都相当频繁而诡秘。
刑部虽然掌握了一些动向,但基本上都是事后才能发现他们这些头领和首要分子的动向,要提前预知,或者说要实施抓捕,却难度很大。
对山东这白莲教活动的调查却没有取得让人满意的成绩。
这一点上冯紫英和韩爌也专门提过。
鲁南连接南直,鲁北鲁西沟通北直的河间、广平、真定,可谓一脉相承,如果不加以重视,一旦北直那边白莲教起事,绝对会把整个山东都卷进去,到时候悔之莫及。
只不过现在要让韩爌的心思也调转来放在白莲教上,显然不可能。
韩爌现在一门心思要把这江南豪强一网打尽,这也让冯紫英很是无语,谁让自己是始作俑者呢。
冯紫英唯求能早些回去和刑部、龙禁尉好生沟通一番,另外也要督促北直隶诸府要加紧防范。
如果条件成熟,冯紫英都要建议刑部和龙禁尉尽早下手,哪怕可能会引发一些局部叛乱,那也不能在拖下去了。
从刑部和龙禁尉得到的好消息就是山东那边的白莲教和王森在北直隶这边的白莲教联系虽有,但是却不算太紧密,听调不听宣的可能性最大。
正因为如此,如果北直这边要起事造成更大的声势,势必要和山东这边沟通协调,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也就是说,可能在时间和实际上双方都要扯皮拖延。
这种会党内部一样充满了权力斗争,徐鸿儒的消息被透露出来,未必就不是他们内部勾心斗角的一种表现。
“水溶兄,这个情况很重要,我知道了,不过你原来和北地白莲教联络颇多,应该对北地白莲也有了解吧?”
冯紫英记住了徐鸿儒的名字,徐州地理位置极为重要,不容有失,这边可能要和韩爌沟通一下,让徐州方面迅速展开调查,尽可能围绕这个徐鸿儒摸清情况,能扼杀在萌芽状态最好。
“北地这边也有一些接触,但白莲教那帮人鬼鬼祟祟,在京中我接触的几个人,都身份不明,只有一个我大概知道应该是京师城中住在积庆坊某一处宅院中,是我长随无意间发现他进出那一处宅子,我才知道原来他们的这一处巢穴竟然就在我们眼皮子下边,……”
不出所料,水溶知道的东西很有限,当然这一处白莲教的巢穴也有些价值,但反而不及人家那边可能是有意传递出来的徐鸿儒这个名字更有用处。
冯紫英见水溶再没有其他能提供的东西,也就兴致乏乏,反倒是水溶谈到了他自己日后的去处想法,流露出来想要留在南京不回京师的意思。
“水溶兄,你不想回京师?”冯紫英觉得这家伙还真有意思,不知道他自己可能要被判徒刑。
而徒刑一般就是在本地就地服刑,这家伙还想留在南京,难道是不愿意见自己狼狈落魄模样被乡里乡亲看到?
不过冯紫英也知道像这种级别的官员勋贵,虽然说名义上要服刑,但肯定不能和那些杀人放火偷鸡摸狗的罪犯搁在一起的,多半会选一些轻松且不伤及体面的活计干,比如就在官府里边帮着整理文档,或者打扫清洁,又或者清理花树这一类轻松活计。
“会京师做什么?我宁肯留在南京。”不出所料,水溶颓然回答道:“水家一切都已经归于尘土,我回去徒招人笑话,在南京起码没多少人认识我,我的族人们他们愿意回去也由得他们,反正大家一切都是空空如也了,什么都没有,在金陵和在京师有什么区别?起码金陵的冬天没那么冷,不至于冻毙在街头吧?”
冯紫英忍俊不禁,这厮还真的搞笑,金陵的冬天就温暖么?每年冬天一样冻死无数无家可归的乞讨者以及流民。
真要想不被冻死,估摸着就只有去广州了。
“水溶兄,除了你的族人,你还有家人呢。”冯紫英提醒道。
水溶更是暗然,“家人?我这德行还配有家人?我连我自己都养不活,怎么养家人?都由得她们去吧,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她们不是被发配陕西么?若是皇上大赦赦免了他们的罪,或许她们可以回京师城,我对不起她们,但是现在却真的没法管她们了,自生自灭吧。”
水溶对女色兴趣不是很浓,除了甄宝旒是郡王妃外,另外还有两名侧妃,也就是妾室。
不过在上一轮流放发配中,妾室和正妻的待遇是不一样的,甄宝旒和水中棠就被流放了,而两名妾室则是就地徒刑,但这一次都应该获得了大赦。
冯紫英之所以这么一问,也就是想要问一问水溶的打算和安排,好歹甄宝旒和水中棠也和他有过一夕之欢,他起码要问一问水溶怎么考虑甄宝旒和水中棠的去向。
没想到这厮如此“洒脱”,居然就不管不问了,自己还不好多说什么。
问细了,问多了,没准儿还要引起这家伙的疑心了,但不问,又总觉得心里是桩事儿。
“水溶兄,你的族人也就罢了,管不了也就管不了了,各寻出路便是,但是你的家人,嗯,……”冯紫英没再说下去。
“哎,我也不知道怎么办,甚至不知道该如何曲面对她们。”水溶仰天长叹,无比萧索没落,“人的命运都是上苍注定,若是命不该她们绝,她们自然能有出路,若是命该如此,我也救不了她们。”
冯紫英真的无语了,这厮用如此一个拙劣但是听起来又无比大气的理由来给自己开脱,你还能说什么?
“若是紫英你回京了,能有机会帮忙照拂一下她们,那最好不过了,若是她们问起我,也劝她们莫要记挂,我在南京这边也就管我自己一个人温饱,若是真要流放去那边陲,我也一个人落得个干净,……”
看着眼前这个之前还算是能稳得住的青年王爷逐渐消沉下来,变得颓靡沮丧无比,冯紫英也只能好言劝慰一番,但对他们的处置就是顾秉谦也无权过问,还得要最后朝廷经大理寺来审理。
水溶选择留在南京而不愿意回京师也不算太意外,没谁愿意去以罪囚的身份回到自己熟悉的环境中去,即便是服刑期满,跌落神坛的他们将要和那些昔日根本不屑一顾的阶层混居而生,甚至要去从事那些被他们视为贱业的职业来谋生,这更是他们无法接受的。
与其那样去接受屈辱,还不如留在南京这个陌生环境里混一天算一天,起码没有多少人认识自己,如果能找到一二贵人帮衬一把,未必就不能过活下去。
冯紫英其实也已经感受到了水溶话语潜藏的意思。
贾琏、贾宝玉和水溶都很熟悉,冯紫英能抬手帮一把就把贾琏扶在海通银庄扬州号去过得无比滋润,贾宝玉以及贾家现在不也就在冯紫英的庇护下赖以为生?怎么就不能帮自己一把呢?
只是昔日王爷身份的自尊让他一时间难以放下颜面,不好启口提出这样一个在他看来也许就是冯紫英举手之劳的帮助。
若是能留在南京,给金陵府知府贾化打个招呼,自己在这边的服刑日子就会轻松惬意许多,服刑期满,如果能再帮忙给山陕商人或者江南商人说一说,寻个营生做起来,没法像昔日郡王爷那般,但在这江南奢华之地只要有银子,一样可以过得无比潇洒自在。
想得的确很美好,只是这种事情要让水溶从嘴里说出来,还真有些为难他了。
冯紫英能猜到一些,但是却也没想到水溶会如此“深谋远虑”,甚至把后半辈子都给安排好了。
或许他觉得自己娶了甄家二女儿,而冯紫英又纳了甄家大女儿和三女儿,似乎自己也就可以享受贾琏贾宝玉这样的优待才对。
一直到送走水溶时,水溶都还是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却又抹不下颜面的模样,不过冯紫英相信在自己返京前,他肯定还会来找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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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一十六节 鸳鸯南来,微妙心思
鸳鸯带着玉钏儿的到来几乎是与毕自严前脚跟着后脚到的。
还是沉薛林三位贤妻了解自己,总算是把最贴心的的鸳鸯还有一个最活泛的玉钏儿给派来伺候自己日常生活了。
不过还没有来得及和鸳鸯畅叙离别情,南边郭正域就已经派人来找冯紫英,要一道与毕自严商议吴淞口船厂发行股票和南京(扬州)证券交易所的设立示意了。
只能恋恋不舍地把鸳鸯抱在怀里亲吻了一番,弄得鸳鸯姣靥似火,一双杏核眼中的情意几欲溢出来。
旁边玉钏儿更是羞得忍不住跺脚,冯紫英这才松开鸳鸯,又在玉钏儿的翘臀上狠狠捏了一把,在玉钏儿娇嗔却又企盼的目光里叹息了一声。
“要怪就怪宝祥这厮,早不来通报,晚不来通报,你二人把爷的火气都勾起来了,却又说郭侍郎和毕侍郎二位等着我了,我能怎么办?”
鸳鸯却也是一个知晓轻重的,抹了抹额际散乱的秀发,眉目中满是柔情蜜意。
“怪说呢,前面那艘官船一直是在奴婢们乘坐那艘船前面,还说这么巧,一直从通州到南京,都是同路,原来是专门过来和爷商议大事儿的,爷赶紧去忙去,奴婢和玉钏儿也要去见几位新姨娘,……”
冯紫英也是脸一热。
鸳鸯是府里大管家,这么说话难免有点儿揶揄调侃的味道在里边,也不知道府里知晓了,还是鸳鸯到府之后听得瑞祥、宝祥或者尤三姐说的?
干咳了一声,冯紫英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底气却不壮:“什么大事儿比得上爷和鸳鸯亲热重要?搁一搁又如何?对了,鸳鸯,说话注意一点儿,什么新姨娘,……”
“爷在奴婢面前难道还要遮遮掩掩么?”鸳鸯掩嘴咯咯娇笑,胸前凸起蓓蕾被一袭豆绿色洒金缂丝缎面绣袄裹得浑圆挺拔,蜂腰微收,玉颈颀长,发髻上一枚桃红宝石缠花翠玉簪把鸳鸯的慧黠灵秀衬托得纤毫毕现。
京师城的十一月已经很冷了,一路行船南下,气温渐渐高起来,但对南京鸳鸯还是比较熟悉的,天气一样湿冷,不敢随便脱衣,一直到了金陵进了屋,才敢把外罩的狐皮斗篷给卸下。
这一具狐皮斗篷也是沉宜修给鸳鸯的,样式华丽高贵,也是辽东赤狐皮所制,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鸳鸯哪里敢穿?
但沉宜修却一定要给她,而且就说出门在外天寒地冻,该穿就得要穿上,叮嘱她这一趟去南京就得要穿上,也莫要坠了冯家身份颜面。
这话下来,弄得鸳鸯推不掉,只能接着。
而后宝钗又专门给了她一具纯银镂空鎏花手炉,云雷纹图桉活灵活现,工艺相当精湛,木炭和香料倾注其中,既保温,还能熏香,端的是一件难得一见的艺术品。
鸳鸯也是见过世面的,瞄一眼就知道这玩意儿不是一般人用得起的,除了京师城里那几位专门为宫中或者城中顶级富贵人家定做首饰的大家,没人做得出这种货色。
自己一介丫鬟,哪里用得起这种东西?除了三位奶奶和二位媵娘,便是其他几位姨娘要用这东西,只怕都要掂量掂量。
可宝姑娘就这么明目张胆的给自己了,也一样要自己带着去南京。
鸳鸯也品出一点儿味儿来了,不敢再推辞,只能千恩万谢地接过了。
黛玉则在临行前也把她叫去送了这枚镶嵌着红宝石的翠玉缠花簪,这也让鸳鸯也是诚惶诚恐。
这簪子的价格鸳鸯是太了解了。
原来还在荣国府里她就替老祖宗管私房家当,自然也是有见识的,寻常钗簪项链珠串和戒指手链足链这些也见得多了,昂贵精致的物件也见过不少,眼光自然也就有了。
这一枚簪子她太了解了,是登门来的鼎臻记来邀揽生意时,根据林姑娘的身份专门为林姑娘定制的。
鼎臻记可不是一般的首饰行当。
他们在安富坊的西安门大街上的铺面并不大,但是却就在西安门外第一家,二层楼,问题是从不接待外客,只接待经过熟客介绍来的客人,也就是说,你寻常外地来的客人,要去鼎臻记看人家的首饰,人家还不给你看,除非你有熟客带着去,或者拿着专门的介绍函登门。
宫中的太后、贵妃们的首饰一半来自他们定制,同样他们也主要为京师城中最顶级的这一批豪门官宦女卷定制首饰。
冯家现在当之无愧已经位列京师城里的顶级豪门了,来登门邀揽生意的都是鼎臻记多年的老人,清一色老妪,否则这些人家也不允许你进门。
鸳鸯就知道这一枚簪子是鼎臻记登门为林黛玉定制的,单单是那簪子上一枚来自狮子国的红宝石价格就超过三百两银子,这一枚整簪子估摸着没有八百两拿不下来。
这等玩意儿,就算是自己是冯府的首席丫鬟,就算是自己早已和爷有过夫妻之实,就算是自己日后很大概率会抬妾,还是承受不起。
但是毕竟自己还不是妾。
而且现在随着爷身份越来越高,这府里的规矩也越发严格了,好像有几条就是若是爷收房时没有落红不能抬妾,日后没有生养不能抬妾,……
据说这几条就是太太和姨太太亲自定下的,大概也是觉得爷身畔女人有点儿多了,深怕把自家儿子身子给磨垮了,而且这些大小丫鬟们一个个都存着诸般心思,都寻摸着心思要往爷身边窜,……
这能不能生养谁也说了不算,得肚子争气,鸳鸯虽然觉得自己能生养,可万一呢?
就算是日后抬了妾,这种簪子也太贵重了一些,鸳鸯拿着都觉得烫手,可黛玉还非要她出门南下时戴上,说是不能丢了冯家颜面。
没想到三位奶奶安排自己这一趟来南京“出差”,内里也是这么多微妙,鸳鸯也没从几位奶奶叮嘱的话语里听出些什么来。
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代表冯家,不能坠了冯家颜面气势,所以一切她都只能先应着。
可自己只是一个丫鬟,怎么就能代表冯家了?
心理无数滴咕,可也不敢拂逆几位奶奶的意见,鸳鸯只能披着斗篷,捧着手炉,带着头簪就这么来南京了。
哪里想到一到金陵城,就听得说爷府上已经多了几个新姨娘,这让鸳鸯也是又气又急又不好发作。
这尤三姨娘就是一个不中用的,这才出来多久,怎么屋里就多出这么多人来了,日后自己回去怎么给三位奶奶交待?
后来到了府里,才听得四位姑娘中,一位是嫁过人的,那肯定不可能入府为妾室。
减掉一个只剩下三人,大不了就是当外宅养着,那就没啥。
王熙凤和大爷虽然有私情,甚至还生下了儿子,也没见大爷说要把她带回府里,朝廷自有规制,也不允许。
另外三位姑娘,两位是珠大奶奶的堂妹,李玟李琦姐妹,在大观园里也住过一段时间的,算是熟人,鸳鸯心里稍安。
另外一位甄三姑娘,要说也是和贾家颇有渊源。
贾甄两家也是老一辈就积留下来的交情,甄家现在是取代了贾家成为金陵四大家之首,和往日贾家地位相若。
那甄宝玉鸳鸯上一次回南京的时候见过一面,还真的和贾宝玉有几分相像,所以说甄贾两家是真有些缘分。
甄氏三璧的名头鸳鸯一样听闻过,都说是秀外慧中,兰心纨质,在金陵城里也是无数豪门望族子弟的婚姻对象。
大姑娘嫁了徽州头号士绅丁家,二姑娘嫁了北静郡王,谁曾想两家都如滚汤沃雪般垮掉了,这甄大姑娘甚至被休了回了甄家,甄家自己也成为了阶下囚,这甄三姑娘却进了冯宅做妾,这世事难料,委实无法预判啊。
“爷有什么好遮掩的?”冯紫英瞪了鸳鸯一眼,“爷真要纳妾,难道你家几位奶奶还能拦着不成?”
“爷这话不对,奶奶们什么时候拦着爷了?二姑娘和岫烟姑娘进门,奶奶们都是十分欢喜的,还有三姑娘和四姑娘的事儿,奶奶们不也都盼着她们早日过门府里更热闹么?”鸳鸯似笑非笑,“不过就是要讲究一个规矩,不能说连府里几位奶奶都不知晓,就纳妾了吧?那进哪一房好歹也好和哪一房的奶奶打个招呼,说一声吧?”
冯紫英干咳一声,“鸳鸯,这里边有些情况你不清楚,这个,有些时候做事需要临机权变,……”
“哟,爷纳妾也需要临机权变,涉及到朝中政务?”鸳鸯调皮地眨眼一笑,“好了,爷,奴婢可没权力来监督爷做事儿,奴婢只是提醒爷回去之后还是要和几位奶奶交待的,话怎么说才能让几位奶奶满意不是?”
“是啊,鸳鸯,你这一说差点儿就把爷都给说蒙了,你也是爷的人,不该是和爷一条心,为爷排忧解难么?这怎么去和三位奶奶说,你得帮我好好琢磨琢磨理由和言辞,好了,爷得先过去了,那边二位大人都等急了。”
冯紫英这才满意的一挥手,又在玉钏儿姣靥上捏了一把,才施施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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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一十七节 不甘,争锋
看着玉钏儿还在那里摸着自家羞红的脸颊跺脚娇嗔,鸳鸯这才没好气地白了这丫头一眼。
“行了,别在那里发花痴了,爷都走远了,还说带着你这丫头,趁着这回爷独自在这边是个好机会,这下可好,爷身边都好几个女人了,个个都是万里挑一的,……”
“姐姐,你说这几个女人真是要入咱们冯家门?”玉钏儿也有些不忿,“爷也真是,三姑娘和四姑娘还在等着呢,史大姑娘不是说也在回京路上了么?就这么一会子功夫,咋就冒出来几个没脸没皮的女人来了?”
“玉钏儿,少在那里瞎嚼舌头,李氏双姝就是珠大奶奶的妹妹,在大观园里住过许久的,你不也见过两面?”鸳鸯蹙眉摇头,“李氏双钗在南京城里颇有才名,也就是摊上了她们伯父这桩事儿,但怎么就突然想着要进咱们冯家门了呢?”
“那甄家那两位呢?”玉钏儿也是瞅准了机会这次走了鸳鸯门路才能南来的。
三位奶奶得知爷要在南京呆一段时间之后便坐不住了。
都知道爷是个离不得女人的性子,尤三姨娘那性子根本就管不住爷,可三位奶奶和宝二姑娘都不好南下,其他几位姨娘都有了孩子,没法南下,所以只能把鸳鸯这个首席丫鬟派来守在爷身边了。
鸳鸯一个人也不够,正好还缺一个帮鸳鸯的,原本是在云裳、香菱、龄官、绣橘和雪雁里边几个里选。
玉钏儿得了消息走通了鸳鸯门路,鸳鸯点了玉钏儿,这才得了这个机会。
“甄家这几位更不简单,甄氏三璧,南京城里人都知道,姿容才华都是一等一的,无数人都想娶呢,谁曾想甄家现在变成这样了。”鸳鸯叹了一口气,“要说甄家和贾家是关系匪浅的,两家都有一个嫡子宝玉,还都不争气不成器,或许这就是贾家甄家败落的原因吧。”
玉钏儿却不像鸳鸯想那么多,此番南来就是机会,就算是府里有几个女人,那又如何?
爷不也说她们不会侍候人么?这爷身边就是缺一个像自己这般侍候起居的,自己又不和她们争,谁能替代自己?
鸳鸯姐姐倒是会侍候人,但是鸳鸯姐姐身份不一样了,还得要管府里的事儿。
哪怕这边就是一个临时的,可既然爷住在这里了,就得要按照府里的规矩来,这几个女人也得一样守府里的规矩。
“姐姐,那现在咱们怎么办?”玉钏儿问道。
“走呗,丑媳妇难免要见公婆,咱们不是太太,只是太太派来的人,她们现在妾身未明,爷也没说个明白,听爷的口气,这究竟是不是姨娘,还是爷打算把她们当外室养着,好像也没拿定主意一般,起码现在她们还没正式成为咱们冯府的姨娘,我们也得先见一见再说。”
鸳鸯整理了一下衣衫,端正了鬓间发稍上的簪子,手中暖炉也交给了玉钏儿。
玉钏儿也是一脸艳羡,火狐斗篷,鎏花暖炉,翠玉宝石缠花簪,这哪一样是寻常丫鬟敢带着的?
可三位奶奶就这么给鸳鸯姐姐了,再看看现在鸳鸯姐姐的气派,这金陵城里哪一家奶奶不敢说,但是姨娘们,谁能和鸳鸯姐姐比?
这就是咱们冯家的底蕴!玉钏儿目光里满是憧憬,鸳鸯姐姐如此,平儿姐姐亦是如此,自己亲姐姐金钏儿亦该如此,那自己也一样有机会如此,大丫鬟当如是!
鸳鸯等人的到来也在冯宅里引起了一番躁动。
李玟李琦姐妹俩也有些措手不及。
虽然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但她们一直以为会是在返京之后才会到来,没想到鸳鸯却来了。
鸳鸯什么身份她们姐妹是知晓的,带些什么目的而来暂且不说,但知晓了当下情况,会作何反应?
“姐姐,怎么办?”李琦最是心慌,她和鸳鸯较为熟悉,原来在园子里的时候,鸳鸯也待她颇为亲善,相比之下李玟就和鸳鸯要生疏一些。
“什么怎么办?”李玟也有些心烦意乱,但在表面上却不动声色,若是自己都乱了阵脚,妹妹就更慌了,“没什么,迟早的事儿,鸳鸯是个聪颖的女子,她来也好,我们可以坦诚布公地把情况向她倾诉,求得她的理解和支持。”
这鸳鸯突来打乱了她的构想。
她原本是考虑先和自己堂姐去信说一说情况,先让堂姐在京中把消息传递出去,营造一种氛围,让京中冯府有了一个思想准备,而自己这边远在千里之外,京中也没法干预,造成既成事实。
这样一来,自己和妹妹进京之后低调一些,先去沉氏那里拜码头,这样也许会更容易在冯府立足。
但没想到鸳鸯却突兀地来了,而且事先没打招呼,连冯郎也不知晓。
但来了也就来了,李玟也不惧怕。
自己和妹妹也是书香家庭出身的女子,若非李家遭遇这种百年不遇的南北朝局之变,伯父选错了方向,自己姐妹有何至于此?
本该是为人正妻大妇的,现在却沦落到连给人做妾都还要看人脸色。
虽说冯郎的确优秀,但是妻妾之间的天差地别李玟却是很清楚的,自己姐妹走上了这条路,进了冯府,不但要看人脸色,而且少不得就要和昔日的姐妹们有了利益瓜葛和冲突了。
这种事儿,旁人是帮不到忙的,无论是鸳鸯,还是堂姐,当然这并不意味着鸳鸯就不重要。
李玟没有想过入二房和三房,唯一选择只有长房。
一来,长房现在只有二尤为妾室,尤二姐徒有姿色,而且还是胡女,冯郎固然喜好,也不过一时见猎心喜,尤三姐更是个不靠谱的,虽然她跟随冯郎时间最长,但好像对当妾室不太热衷,更多是承担了护卫身份。
听说惜春也要进长房,但李玟不惧。
惜春画艺不俗,据说颇得沉氏喜欢,但自己姐妹一样也懂书画,而且书法雅致,兼有诗词文才,这一点李玟相信更能得沉氏的欣赏。
关键是沉氏的性格李玟也有所了解,也是一个不太喜理俗务的,自己若是去了,便可以承担起如二房宝琴那样的身份角色。
二房肯定不能去。
宝钗城府甚深,不是好相与的。
宝琴的性格更是不饶人。
李玟既不愿意居于人下,对方是媵,天生身份上就要高一层,更不愿意和对方发生冲突,闹得姐妹感情都伤了。
但以宝琴的性子,只怕平素龃龉少不了,自己也不愿意委曲求全。
也只有迎春这种命柔绵懦弱性子才能受得了,妹妹或许可以,但李玟自己绝对不行。
三房也不适合。
黛玉也不喜理俗务,妙玉也一样,但岫烟却是一个精明人物,而且探春素来和黛玉相善,估计也多半要进三房,那更是一个机敏精干的女子。
自己和黛玉关系一般,何必去弄得尴尬呢?
所以长房是最合适的。
至于说自己姐妹和沉氏从无交情,在李玟看来那倒反而是优点了。
自己虽说和贾家有些瓜葛,但是却不像惜春、岫烟、迎春、探春、史湘云那样牵连较深,本身堂姐在贾家就是一个边缘化的角色,自己也只是她的堂妹,所以沉氏那边应该更放心才是。
李玟听堂姐介绍过鸳鸯。
这是一个十分精明但是却又很通人情的女子,也唯有这样的女子,才能让冯郎如此信重。
一个原本是给贾府老太君当贴身丫鬟掌管荣国府的大丫鬟,若是没有足够的情商,岂能跳到另外一个蒸蒸日上的望族里执掌阖府的日常事务?
李玟从不认为单靠姿色就能博得像冯郎这样男人的长久宠爱。
男人都是喜新厌旧,就算冯郎有情有义,但当他身边多的是姿色不逊于自己,而聪慧不亚于自己的女人,而且可能更年轻更美丽的妖娆时,你要让他不分心独宠一人,怎么可能?
所以要得男人长久宠爱,除了姿容气度外,更重要的还得要能一直吸引对方的东西,在李玟看来,也许这就是冯郎口中所说的魅力。
魅力是一个综合性的东西,姿容、品行、脾气、才识,甚至床笫间讨好男人的本事,都只能是其中一部分,更重要的还是要有独属于自己的东西。
兼具各方面,但是有还有有些独有的始终保持着新鲜感的东西,唯有智慧,这一点李玟觉得自己不缺,也是自己的强项。
智慧不是学识,而更多的是一种学习和适应乃至创新探索的能力,这是李玟和冯郎探讨时所得。
“姐姐,鸳鸯很聪明,恐怕这也是京里几位让她来的缘故吧。”李琦除了性子柔弱了一些,一样聪慧,看得出来姐姐内心也还是有些烦忧,“你说求得她的理解,或许可以从冯郎的角度来打动她。”
“哦?”李玟微微一怔,凝神思索,慢慢品出李琦话语中的意思来了,“冯郎的角度?你是说让她站在冯郎的立场,而非那三位的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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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一十八节 剑胆琴心,雄心万丈
“正是。”李琦轻轻点头,“毫无疑问安排鸳鸯来的肯定是那三位,原因可能是几方面,既有可能是觉得冯郎来江南太久,需要人照顾起居,也有可能是要防着有人趁虚而入,也不排除听到一些什么,但派鸳鸯来也是有讲究的。”
李玟觉得自己还是小看了自己这个妹妹,起码这分析很合情理,“嗯,有讲究,恐怕是三人都不可能派她们自己的丫鬟来,也就只有鸳鸯大家都能接受吧?”
“差不多吧。”李琦抿嘴一笑,“但她们应该都忽略了,鸳鸯不属于哪一房,既然不可能站在对手那边,但也不可能站在她们自己那一边,所以最大可能鸳鸯是要考虑冯郎的感受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要强化或者点明这一点,我们固然是迫不得已,但是也替冯郎在江南这边帮了不少忙,江南这边的一些情况我们都帮着冯郎提供和分析了,……”
李玟觉得李琦还真的有点儿急智,用这种话术来对付鸳鸯。
本来应该说这是甄宝琛这方面做得最多,自己姐妹二人其实在这方面做得并不多,顶多也就是闲谈的时候说一说而已,但对鸳鸯,则可以模湖言辞,鸳鸯也不可能去追问冯郎,就算是问了冯郎,冯郎也会帮着遮掩。
李琦轻叹一口气,“也只能如此了,纨姐和鸳鸯关系似乎也很一般,我觉得未必帮得上我们多少忙,若是能激起鸳鸯对我们命运的同情,加之我们也能帮冯郎对江南情况有更多的熟悉了解,也许鸳鸯回去之后才会愿意帮我们缓颊,……”
李玟抬起头来想了一想,“妹妹的建议可行,但我以为也不必太过卑躬屈膝,我们入冯府,也是妾室,日后和鸳鸯抬头不见低头见,二房三房那边鸳鸯可能熟悉一些,但长房这边鸳鸯恐怕却不熟悉,而晴雯那丫头的性子,鸳鸯未必能降服得住,我们入了长房,起码她也有一个更熟悉的人可以沟通交流,有些事情我们也能帮上忙,说上话,她被冯郎委以重任,肯定也是希望能把府里边调理得顺顺当当,也就需要各房的人支持她做事儿,这应该可以是一个双赢的格局。”
李玟颇为自信的语气影响了李琦,她也点头赞同自己姐姐的看法,正在说话,就听得外边小丫头气喘吁吁地跑进来禀报说一位鸳鸯姑娘和玉钏儿姑娘来拜会两位奶奶。
李玟李琦对视一眼,眼中都有些惊喜和忐忑,鸳鸯来得如此之快,显然是先来自己二人这边,还没有去甄氏二女那边,这是个好兆头。
“快请她们进来。”李玟赶紧道。
见到李玟李琦二女,鸳鸯心就微微一沉。
单看二女眉目神色和穿着打扮,就知道二女已经破了身,不再是黄花处子,而是妇人了。
原本这也在情理之中,以大爷的性子怎么可能忍耐得住?
只是鸳鸯却觉得李玟李琦姐妹既然也是书香人家出身,也该矜持守礼一些才是,就算是大爷要要帮她们纳她们为妾,那也可以稍稍等一等,等到回京师城中体体面面抬进冯府不好么?
这样就在南京城里一处借来的宅子里如此草率匆忙玉成好事,让京师城里的三位奶奶怎么想?
好歹都要抬进府里,入哪一房只怕都不会受待见,又不比自己,自己是丫鬟,而她们是妾室。
只是看到二女见到自己时那份惊喜中夹杂忐忑不安的神色,鸳鸯心里也是一软,都不容易,李家都成了这样,或许她们也是逼于无奈,也有她们的苦衷吧。
“鸳鸯见过二位姨奶奶……”
鸳鸯还是守着规矩福了一福,后边儿玉钏儿虽然心有不愿,但是看到鸳鸯都这么做了,也只能跟着福了一福。
李玟李琦两人却早已经疾步抢上来,一个扶起鸳鸯,一个扶起玉钏儿。
李玟眼圈红了,拉着鸳鸯的胳膊:“鸳鸯姐姐,这可使不得,我们也受不起,……”
鸳鸯硬生生还是福了一福,这才起身扶着李玟的手:“玟姨奶奶这般说可就让奴婢不明白了,爷都交待了……”
李玟李琦赶紧摇头:“相公也许是一番好心,但是我们姐妹却也不是不懂规矩礼数的人,此番有些情况鸳鸯姐姐可能不清楚,……”
鸳鸯赶紧拦住话头:“玟姨奶奶和琦姨奶奶千万莫要这么喊,就叫奴婢鸳鸯好了,再要这么喊,奴婢就承受不起了,大爷这会子有公务出去了,奴婢专门来拜见二位姨奶奶,好在之前都是相熟的,也省了许多尴尬,……”
李玟李琦见鸳鸯说得坦率自然,心中也大为松了一口气,尤其是李玟拉着鸳鸯的手就在屋里春凳上坐下,这才轻言细语地和鸳鸯说起来话,那边李琦也和玉钏儿说着话,虽然不甚熟悉,但李琦柔弱的模样却颇得玉钏儿的好感。
李玟的口才自然不在话下,把李家的情形和伯父李守中当初的情况都和盘托出,甚至也没有讳言当时贾化在其中所起的作用,一时间也让鸳鸯不知道该如何评价才好。
怪李玟李琦?人家以书香人家清白女儿身来为整个李家搏一把,难道有错?
怪贾化?素来交好,求上门来,难道都不肯帮一把?这种事情不轮到自己身上,谁又知道这里边的艰难?
怪大爷?那就更说不上了,酒醉之后加上二女主动献身,能说什么?
似乎谁都不能怪,也怪不上,在鸳鸯看来,李玟李琦这样做才真的是有情有义亦有担当,李守中一倒的话,李家就彻底完蛋,她们俩一样没有好下场,这么搏一把,既为伯父尽了孝,也为自己搏出一条出路。
鸳鸯本就是一个剑胆琴心的侠义性子,对这等有情有义的行径尤为敬佩,所以李玟这一番话还真的打动了她。
“玟姨奶奶,这也都是命,好在有爷,结果不会坏。”鸳鸯也温言宽慰眼圈红了的李玟,“至于说玟姨奶奶担心回京之后三位奶奶的态度,奴婢觉得倒也不过过于焦心,爷的决定三位奶奶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反对的,此番之事也是情有可原,三位奶奶都能理解,宝二奶奶和林三奶奶也是素来知晓二位姨娘的,定然不会为难二位姨娘,……”
李玟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打动了鸳鸯,这事情就成了一半,……
冯紫英去郭正域那里见毕自严时都有些心神不宁,不过他还是很快就把心思放在了正事儿上。
毕自严果然不愧是财计高手,对于冯紫英提出的股份制企业和证券交易所的构想赞不绝口,理解也要比郭正域更深刻。
特别赞同冯紫英提出的以这样一种方式来筹集民间资本促进工商业、拓殖外洋和海贸产业的发展,同时他也对冯紫英提出的工商税收会在朝廷税赋中比例越来越大的观点较为认同。
三人也基本商定除了吴淞口船厂作为第一家试点的股份制上市交易企业外,另外还要尽可能促成二至三家企业来进行试点,以便于吸引更多的人来参与交易。
除了周家被没收的船行外可以筹建为一直可以横跨长江和运河的水运企业外,冯紫英也提议可以将丁家的茶山、茶厂和茶庄整合起来办成一家制茶一条龙的企业来进行股份制改造和上市。
另外冯紫英还准备让薛蝌的海运船队与安福商人,加上段喜贵已经在苏禄和渤泥那边布子,合作组建一家拓殖南洋的企业,类似于荷兰东印度公司,准备正式开始推动已经悄然推动了几年的向南洋渗透的拓殖步伐,而现在正好可以借助这个机会,将南洋公司挂牌,光明正大地募资购股,向南洋挺进了。
冯紫英实在是忍不住了,也等不及了。
每多拖一天时间,佛郎机人,红毛番(荷兰人),英吉利人,就会在南洋的势力增加一分,原本占据着许多起手优势的大周就会逐渐沦为后来者,大周要想伸手进去分一勺羹就会越加困难,所以他才会要把对南洋的拓殖加入进来,借这个机会推动对南洋的进军。
对于船行和茶厂,郭正域和毕自严都没有异议,按照既有流程来操作就行了,但唯独所谓的南洋拓殖公司,二人就有些疑惑了。
“紫英,拓殖南洋,不是海贸南洋,那准备怎么做?你这云遮雾罩说了一大堆,我和美命都没听明白,这拓殖南洋究竟需要怎么做,怎么来保证利益,你只说薛家的商船,安福商人的拓垦经验,以及段家这几年在南洋的情报收集和商务据点建设,但这要凑在一起就能成为一家拓殖公司?产业是什么,怎么盈利?”
毕自严一针见血。
冯紫英知道瞒不过毕自严,也没打算瞒,想了一想才道:“景会兄,说来话长,我只先阐明一点,盈利来源于南洋丰富的物产,吕宋的金银,渤泥那边的锡和香料、大木,旧港那边也一样,包括大米,而且南洋有众多汉人,基础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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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一十九节 府内府外,家事国事
毕自严捋着胡须,“紫英,看样子你对南洋拓殖很感兴趣啊,究竟是什么吸引你往那边去?听说海通银庄的分号已经开到了佛郎机人控制下的苏禄吕宋?”
“景会兄,苏禄是苏禄,吕宋是吕宋,吕宋岛以马尼拉为中心现在已经基本被佛郎机人控制了,马尼拉是该地区最大的都市,海通银庄的确在那里设立了一个点,但规模很小,主要是为来往于吕宋和广州之间的商人提供服务,苏禄么,还差得远,还处于相当落后的阶段,不过去谋生的汉人的确很多,倒也不局限于吕宋和苏禄,旧港宣慰司的旧地,渤泥,都有很多汉人,……”
冯紫英简单地解释了一下,“目前吕宋、苏禄乃至渤泥,都处于一个较为混乱的割据状态,准确的说除了佛郎机人控制下的马尼拉地区,吕宋岛其他地方并未被佛郎机人真正控制,仍然处于地方王公贵族自治和荒芜的状态下,无论是渤泥国还是苏禄国,对地方上控制力都只能通过地方上的豪强贵族来实现,而且由于该地区主要是各个岛屿居多,所以联系不太方便,也并不紧密,哪怕是发生战争,也更多的是偶发性的,……”
“说了这么多,紫英你还没回答我问的问题呢。”毕自严不满意地道。
“简单,随着东番的开垦,安福商人对于拓垦已经有了较为丰富的经验,东番除了晒盐、伐木、开采金矿外,两年前就开始大量种植水稻,一年三熟,产量很不错,吸引了很多福建这边的人过去,许多人甚至不需要引导,……”
“疟疾依然是最大的障碍,但金鸡纳树已经在东番试种成功,青蒿熬药也取得了一定推广效果,所以这也使得东番吸引人口大大加快,……”
“据我所知从我前年去陕西时候,从山东、福建去东番的流民人口大增,紧紧永隆十年就有接近三万人迁入东番,永隆十一年已经涨到了四万五千人,今年还没有结束,但到十月大概就有五万人迁入,也就是说东番目前进入的人口已经超过了十六万人了,而且已经形成了北、中、南、西四个方向的聚居趋势,……”
“我以为东番设府的条件已经成熟,朝廷可以考虑将东番纳入正式行政管理,当然鉴于安福商人的巨大付出,原有的政策继续延续,安福商人的投入当然该有回报,……”
冯紫英意图越发清晰。
“安福商人也明白这一点,二十年的优惠政策足以让他们赚得饱满盆满,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安福商人这么大一个群体,肯定要有更长远的打算,……”
“加之我们也从南洋那边收集到了更多的情报,比如苏禄和吕宋地区还有许多亟待开发的岛屿,南洋更多,安福商人有意继续与朝廷合作,加大对吕宋和苏禄地区的开发,……”
“东番开发还需要继续投入,所以这就需要资金、物资、人手,通过募集资金和寻求更多合作伙伴的方式来全方位提升拓垦能力,力争做到大周拓垦第一号角色,我想这应该是可行的,尤其是现在摆在面前有如此多的机会,安福商人与薛氏船队愿意与其他人一道分享这个机会,……”
“分享机会?”毕自严微微颔首,“也分担风险?”
“当然。”冯紫英很坦然地摊摊手:“就想直接分银子,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儿?但苏禄、吕宋和南洋那边的确有很多机会,金银铜锡,苏禄吕宋和南洋都很盛产,更别说众所周知的香料,胡椒、丁香、肉豆蔻以及各种名贵木材和毛皮宝石,那里岛屿众多,许多岛屿很大很肥沃,却没有人居住,三五百人,一两千人占据一座岛屿垦拓完全可以,朝廷也应当给予他们必要的支持,而且这一区域也是日后朝廷沟通西夷的必要通道,必须要控制在我们自己手中,……”
“可是你也说过佛郎机人,红毛番,还有什么英吉利人都已经从西夷来到这一区域,我们进入,肯定会引发冲突吧?我观西夷人火器犀利,性格乖张跋扈,只怕稍不注意就要引发战争,但朝廷现在无意也无力对外战争啊。”
毕自严既然去了商部,自然对市舶司、拓垦这些牵扯的事务不陌生,所以问的问题都比郭正域专业得多。
“景会兄,越不想打越不敢打,人家就会越发欺上门来,南洋本来就是我们大周的势力范围,西夷人已经不远万里而来,佛郎机人甚至就在我们眼皮子下鲸吞蚕食,红毛番还想拿下澎湖,现在还在和日本勾勾搭搭,我们现在已经落了后手了,再不发力,日后要吃大亏,何况朝廷只是支持民间商贾拓殖,真要有纷争再议,江南已定,福建水师拿着干什么,不去南洋,难道养着一帮人打渔么?”
冯紫英振振有词,实际上毕自严也就是需要冯紫英的这番言论来加强自己的信心。
现在户部和商部很多职能还有些重叠,户部无疑居于主导地位,商部要凸显出自己的不同和用处,就不惜要开辟新的领域,拓殖拓垦,开辟新财源,就是毕自严琢磨的。
现在冯紫英提出这一点,无疑和他一拍即合,但商部也需要兵部做后盾,否则一旦引发纷争,商部缺乏支持,必定要受挫。
毕自严很满意,但当前的话题不是拓垦南洋,而是股份制企业和证券交易所。
“扬州设立证券交易所比金陵更合适,运河始终是最重要的经济纽带,而且日后亦可吸引更多的北地企业来上市,更何况扬州盐商和江对岸的苏州、常州、镇江、松江商贾士绅也更富裕,思想也更开放,更容易接受这些新生事物,……”
冯紫英的建议也得到了毕自严和郭正域的认同。
“现在关键还是先把吴淞口船厂这桩试点做好,先把这家产业的股份制改造完成,然后才能让其他行业来效彷,……”
毕自严和郭正域都接受了冯紫英嘴里不断冒出来的新名词,比如,这个产业词儿,就问过冯紫英从何而造词,但冯紫英提出的置产兴业,那么这个干脆就叫产业,有些牵强,但也能接受。
“景会兄来了就好了,这等事情有你来操办,我和美命兄就可以松一口气了,……”
毕自严很感兴趣,也很愿意来亲自操刀干这桩事儿,但他也知道自己一来就接手,恐怕还有些吃不消,“紫英,我愿意做这件事情,但你得给我足够人手帮我,……”
“没问题,我身边顾登峰对这方面的情况很熟悉,也跟着我学了不少,他来协助景会兄,肯定会让景会兄满意,到时候景会兄多提携提携就好了。”冯紫英也趁机把顾登峰推到了毕自严身边,日后也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就在冯紫英和毕郭二人谈意正浓的时候,鸳鸯对李氏双姝的拜会也告一段落了。
“玟姨奶奶,琦姨奶奶,甄家那两位奴婢就不太熟悉了,所以奴婢想要问一句,奴婢是直接去拜会,还是玟姨奶奶你帮着引线一下……”
鸳鸯不清楚李氏双姝和甄家那两位的关系,贸然提出也不合适,所以才会这么问一句。
“宝琛姐和宝毓不一样。”这么一段时间一直在一起,李玟已经略微知晓了甄宝琛的一些想法,也知道甄宝琛不可能入冯府为妾室。
她对甄宝琛的境遇和想法既遗憾又有些佩服,一个女人要想在外边独立生存,这个世道可不容易。
就算是有冯郎的支持,但一样会遭遇各种质疑和刁难。
“哦?”鸳鸯挑眉讶然。
“宝琛姐应该不会入咱们丰富,她是嫁过人的,她自己也知道,不过相公对她很喜欢,也很倚重,此番甄家之事,虽说宝琛宝毓也是为了自保,但是也的确帮了相公很大的忙,正因为有甄家的带头,才使得相公能够迅速取得突破,让整个江南局面迅速打开,为此相公也十分感激和宠爱她。”
李玟说起甄宝琛话语里也是颇多嘉誉,倒是让鸳鸯对李玟又高看了几分。
“那这位甄大姑娘日后打算怎么办呢?”玉钏儿忍不住插了一句嘴。
李玟瞟了一眼玉钏儿,“或许她更愿意给相公当外室吧。”
更愿意?鸳鸯和玉钏儿都有些不明白。
不过鸳鸯也没有深问。
既然李玟不说,她也就不问,反正见着甄宝琛时也能知晓。
“至于宝毓,可能也和我们一样吧,日后相公也会带她进京。”李玟笑了笑,“宝毓性子很好,和琦妹很相投,想必进了冯府后,也会很受大家的喜欢。”
鸳鸯听出一些意思来了,甄宝毓和李琦都会很受欢迎,因为她们都属于那种比较温柔恬静与世无争的性子,但是她李玟不是,所以未必会招人喜欢,但她还是要坚持做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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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二十节 皮里阳秋,各擅胜场
鸳鸯第一眼见到甄宝琛时,就知道这个女人不好相与,或者说这不是一个甘于雌伏之辈。
枣红色妆花百蝶洋缎窄银绣袄,交衽用金丝镶绣,丰唇似火,凤目含威,粉腮到颧骨,由浅入深透露出几分渐变的红晕,这是一种江南最为流行的妆容,单单是画这样一个妆都要小半个时辰。
一头浓密秀发梳成了妇人和未婚女子均可用的高弓双环髻,上边用绞银缀花带,下裳是一条丹红底色嵌着豆绿暗花的八宝灿金宽幅吉样如意云纹裙,端坐在官帽椅中,富贵昂扬地逼人气息扑面而来。
还没等鸳鸯回过神来,甄宝琛已经站起身来,款款一福,“鸳鸯姑娘吧?久闻你的名声了,今日才第一次见,果然是落落大方,娴雅不凡,……”
被这甄宝琛先发制人的一说,鸳鸯还有些不太适应,但从李玟那里知晓了这一位大概率不会入冯府,那么人家这份姿态似乎也就可以接受了。
“甄大姑娘,奴婢不知道叫您琛姨奶奶合适不合适,……”
甄宝琛摆摆手,“坐吧,姨奶奶一词就不必用在我身上了,我不会进冯家,嗯,虽然我和冯郎情投意合,但为一个人好,就该体谅他,我嫁过人,而且甄家现在的情形也不容乐观,所以我宁肯就在外边儿,……”
鸳鸯没想到这女人如此坦率地就把话题挑开了,略感吃惊之余,估摸着大爷也应该给她有什么交待了,心中也就坦然了。
“大姑娘这么说,当奴婢的倒是不好多说了,不过想必大姑娘也知道我家大爷是个长情的,也不是没有在府外一样深得大爷宠爱的,……”
甄宝琛也忍不住刮目相看,都说这鸳鸯是冯郎在府中一等一的贴心丫鬟,便是一些妾室都未必能比得上她受冯郎的宠爱,看来不假。
王熙凤是昔日荣国府的嫡长孙媳,而且还管家多年,和替贾母管私房物件的鸳鸯应该很相熟才对,可王熙凤和离之后却跟了冯紫英,照理说应该会很避讳这一层关系才是,但鸳鸯居然知晓,而且似乎还不太在意,也难怪冯郎如此信重她。
“鸳鸯姑娘你是说王熙凤?”甄宝琛嘴角浮起一抹笑意。
鸳鸯也同样吃惊,对方连王熙凤和大爷之间的私情都知晓?
是大爷告诉她的,还是甄家也早就知道了?
“鸳鸯不必如此惊异,冯郎再说和我亲近,也不会把这等私密之事告知于人吧?”甄宝琛笑了起来,“实际上这也瞒不了人,王熙凤把水泥营生做得如此之大,打破了山陕商人的把持,如果没有冯郎在背后支持,谁做得到?如此大的利益,每年只怕都是上十万两银子的营生,鸳鸯你不会觉得单凭贾琏和相公的交情,又或者王家那点儿影响力就能办得下来吧?”
见鸳鸯还是惊疑不定的模样,甄宝琛也有些好奇,“鸳鸯,你可千万别说你们府里那三位奶奶不知道这事儿,难道这种事情还能瞒得住人?连我们甄家都知道,贾家王家这些不可能不知道吧?冯府里边会不知道?”
鸳鸯还真不好说了。
丫鬟里边,晴雯司棋乃至金钏儿这些都是知道的,平儿不必说了,但紫娟和莺儿这些人呢?不一定。
那奶奶们呢?沉大奶奶不太关心这些,而且和王熙凤不熟,就是不知道晴雯泄露给沉大奶奶没有,至于宝钗和宝琴二位,鸳鸯估摸着多少也是知晓一些的,而林姑娘,鸳鸯是最猜不透的。
照理说林黛玉最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不过大爷从未在府里提及过这些事情,在旁人眼里也就是男人在外边儿逢场作戏罢了,哪家不这样?
妙玉的母亲不也就是教坊司里的女子被林姑娘父亲看上了,才有了这一段孽情,生了妙玉么?
可见林姑娘也应该是知道但装作不知,或者就不在意,彼此留点儿颜面吧。
“琏二奶奶的事情,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具体情形可能要大爷自己才知晓了,至于府里,想必几位奶奶也不怎么关心府外的事情,琏二奶奶一直没有在京师城里。”鸳鸯很委婉含蓄地表明了意思。
甄宝琛笑了起来,这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还是故作大方不以为意?
不过好像这都和自己无关,甚至某种意义上来说还是好事,有王熙凤开了这样一个头,自己似乎也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按照自己的意图去生活了,谁也不好再在这个问题对自己发难,包括京中这三位。
见甄宝琛笑得有些意味深长,鸳鸯也有些脸发烧。
的确,这种大爷在外边有外室,而府里奶奶们却装作不知晓的情形还是有些说不过去的。
京中那些豪门望族养外室的也不少,但是起码人家府里大妇都是知道,而且随时也都监督着,就是防着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出现。
但咱们这府里却是不一样,大爷天马行空,无拘无束,奶奶们天高云澹,毫不在意,当然,究竟是真不在意,还是抹不下颜面,又或者相互推诿拖成这样?
还有琏二奶奶替也都生下了孩子,听说还是一个儿子,这也是一个祸患。
虽说现在看起来琏二奶奶生意做得很大,林之孝、王信、来旺一大帮人现在都替琏二奶奶干得风车斗转,一副独立于冯家的架势,但是谁都知道没了大爷,如狼似虎的山陕商人还会让你一个什么都不是妇道人家来他们虎口里夺食?
这可是每年都是几十万的生意啊,单凭这个他们就能把琏二奶奶给撕成碎片。
所以到最后琏二奶奶会怎么考虑,要不要让那个孩子认祖归宗老护住这份产业?可一旦认祖归宗的话,只怕立马就要在府里引起轩然大波。
三位奶奶怎么想?还有那么多姨奶奶也有孩子了,这样一个“野种”回来,会带来什么?
这都是不得不考虑的事儿。
想到这里鸳鸯都有些犯愁,自家大爷什么都好,就是太过风流多情。
琏二奶奶都是嫁过人生过孩子的人了,琏二爷都主动和离了的妇人,怎么就能把爷给勾上床,还生了儿子。
这女人在床笫间就那么能耐,让爷欲罢不能?
真真让鸳鸯百思不得其解。
那也罢了,现在又冒出来一个甄大姑娘,看样子也是也不打算进府,而是要在外边兴风作浪了。
也不知道爷给她许了什么愿,让对方这般志得意满的模样。
想到这里鸳鸯就觉得气闷,怎么这些当外室的一个个感觉起来比府里正经八百的姨奶奶们都还得意呢?这未免也太气人了。
“行了,鸳鸯,我可没心思来管你们府里的事儿,不过你是相公身边最受信任的人,相公的心思你也最明白,而且相公才二十出头就做到了三品重臣,所有事情自然都有深意,府里人未必清楚,所以我倒是觉得你们那三位奶奶才是真正的聪明人,反正外边人外边事儿都翻不了天,相公心里心明如镜,比谁都明白,所以也就别杞人忧天了,难道说谁想要做个不合规矩的时而,相公还能压不住不成?”
甄宝琛这一番半真半假的话,既像是在表明心迹,又像是在告戒什么,鸳鸯也只能姑妄听之。
“大姑娘这么想是最好,奴婢也不过就是一个替爷和三位奶奶管些杂事儿的下人,真正大事儿也轮不到奴婢来过问,但奴婢觉着以大姑娘这般的明白人,肯定也是能分清楚轻重的,爷对大姑娘这般心意,大姑娘自然也都心领神会的。”
鸳鸯的话同样滴水不漏,绵里藏针间也把自己的意思透露给了对方。
甄宝琛心中赞叹,二女目光交汇,都多了几分理解和感慨。
……
身上衣物一件一件褪掉,只剩下一件湖蓝肚兜时,鸳鸯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夹着腿,缩着身子钻进了被窝里冯紫英怀中。
感叹喘息声中,肚兜飞出被窝,丢在了床榻下,伴随着牙床有节奏的摇晃,罗帐上的金钩玉柱摇曳晃动,鸳鸯早已经把先前的矜持抛在了脑后。
小别胜新婚,可如今到了金陵,真正比新婚更让鸳鸯迷醉。
在府里,几位奶奶姨奶奶乃至她们的贴身丫鬟们,那日子都算得比谁都精准,就算是逢十爷休息,那也还有平儿、金钏儿这些个盯着,鸳鸯自然不好和平儿、金钏儿这些姐妹争什么,那就只能是自己吃亏了。
她毕竟也是二十几的女人了,食髓知味,有过男女之事,夜里有时候做梦也会梦到爷临幸自己,也盼着能和爷欢好。
但府里就这种情形,大奶奶和林姑娘都还没怀孕,尤二姨娘和琴二奶奶也都一样,还有晴雯、香菱、司棋、紫娟这些丫头都乌眼鸡一样盯着,真正如打仗一般。
这一回总算是等到了机会,在这金陵城里再无人会来说三道四,李甄两家的女人现在妾身未明,不可能来过问这些,自己才算是真正有了这份自由快活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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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二十一节 尘埃落定,布局徐徐
冯紫英同样有些贪婪地亲吻吮吸着鸳鸯的樱唇,双手在女人翘臀上有力的揉捏,紧紧拥抱在一起的两句胴体亲密无间地吻合在了一起。
鸳鸯无比满足的喘息和呻吟声像是最有魔力的春药,把冯紫英的兴奋激发到了极致。
他已经记不起自己和鸳鸯上一回欢好是什么时候了,起码也是三四个月前了吧?
这个女人太过于替别人着想,那就只能委屈自己,连带着她这个首席丫鬟还不如其他各房的丫鬟那样偶尔还能和自己亲近一回。
不过这一次来金陵,鸳鸯总算是彻底释放了一回。
看着鸳鸯含羞带怯却又硬充勇敢地在床上一件一件褪掉衣衫把整个匀净苗条的身躯暴露在自己面前时,冯紫英觉得自己真的有点儿想要爆发的冲动。
只是这丫头最终还是没能坚持把一切脱光,只剩下一件肚兜时还是羞不可抑地钻入了被窝里,但这更增添了冯紫英对这丫头的疼爱和珍惜。
草深,径窄,苔滑,……
鸳鸯的抵抗在冯紫英的战斗力面前不堪一击,除了哀哀求饶之外,就只能想喊玉钏儿来顶缸扛枪了。
不过冯紫英却不想这等美好时候破坏兴致,婉拒了鸳鸯的要求。
云收雨歇,恩爱缠绵。
鸳鸯无比幸福满足地依偎在冯紫英怀里,已经太久没有这样快活过了,在京师府里,总会有这样那样的干扰,想要寻一个和爷放心大胆欢好的机会也不易,而到了金陵城才能这般无所顾忌。
“怎么会突然把你和玉钏儿给派来了?还不放心爷不成?”冯紫英嗅着鸳鸯发梢的幽香,捻着鸳鸯的耳垂,漫声问道:“你也就罢了,怎么还把玉钏儿也叫来了?”
“怎么,爷就这么不待见玉钏儿?莫不是去陕西,玉钏儿没把爷给伺候好?”鸳鸯脸贴在冯紫英胸膛上,微微喘息着,手指却在冯紫英胸膛另一侧画着圈儿。
“爷怎么会不待见她?这丫头挺活泛,性子也好,爷挺喜欢她啊。”冯紫英不在意地道:“她的心思我明白,只是爷身畔女人太多,哎,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才好了,……”
“爷也知道身边女人太多了?”鸳鸯噘起小嘴,“早知道爷这一趟要来金陵这么久,奴婢就该早些把金钏儿玉钏儿一起带着过来,也免得有人趁虚而入,现在可好,奴婢日后回去怎么和奶奶们交待?”
“交待什么?”冯紫英魔掌重新回到锦衾内,熟练地揉捻着,“也不关你的事儿,你来的时候早已经木已成舟了,真当你家奶奶们不明时务不成?有些事情她们也会难得湖涂的,何况这些事儿我遇上也得要顾全大局,……”
“顾全大局?”鸳鸯不以为然地撇撇嘴,“爷这话说出去可有人信?”
“你这小蹄子是不是欠收拾?”啼笑皆非的冯紫英加大力度,很快鸳鸯的喘息声便粗重起来,哀求着:“爷,饶了奴婢吧,奴婢受不了,要不把玉钏儿叫来,……”
“行了,玉钏儿未经人道,她来不是送死?”冯紫英这才绕过鸳鸯,“鸳鸯,有些事情你不明白,回去之后我会和你们奶奶说的,她们会懂,爷现在是高处不胜寒,二十三岁的正三品兵部侍郎,现在又连立大功,朝廷怎么赏?一省巡抚都当过了,给个尚书当,还是让爷入阁?不好办啊。”
鸳鸯似懂非懂,心中却有些害怕起来,“爷立下大功难道朝廷还不待见了?那这般日后谁还替朝廷卖命?”
“一朝天子一朝臣,何况朝廷也不是铁板一块,眼红嫉妒爷的,看不惯爷做派的,难道还少了?”冯紫英澹澹地道:“朝廷大殿就那么多个位置,爷上了,就有人上不了,人家含辛茹苦寒窗苦读数十载,仕途奔波打拼又是数十载,谁不努力,谁不艰辛?凭什么冯紫英这小子才二十出头就该上,还讲不讲资历,讲不讲规矩了?”
鸳鸯无言以对,良久才有些不平地道:“那爷浴血奋战杀敌建功就白干了?”
“也不是,但你不能太出头了,也该给人家一些机会,可朝廷又是爱面子的,得有讲究,就像你说的,不讲究日后谁还替朝廷卖命?”
冯紫英伏上鸳鸯的身子,前度冯郎今又来。
迎合着男人,鸳鸯宛如溺水之人,慢慢淹没其中,莹白如玉的莲足在清冷的空气中宛如翩跹飞舞的蝴蝶,……
“所以爷这是打算自污自晦?”瘫软如泥,鸳鸯才用尽力气颤声道,“那倒是便宜她们几个了,……”
玉钏儿看着鸳鸯水润莹红的娇靥,忍不住咂了一下嘴。
一夜不见,鸳鸯就像是变了一个人,舟车劳顿半个月,似乎睡了一觉之后憔悴之色就消失无踪,取而代之是意气昂扬。
谁都知道什么原因才让她这般的,这也让玉钏儿心痒难熬。
对男女之事她不是没见过,可毕竟未经人事,那滋味究竟如何,还得要亲身体验才知道。
姐姐说第一遭疼得死去活来,可都说这是吃甘蔗越吃越甜,玉钏儿也盼着那一日早些到来。
鸳鸯无暇顾及玉钏儿心中感受,一夜欢愉之后,她的精气神都变得好了许多,既然爷的想法都告诉了她,她也就明白该怎么来应对处理这些事儿了。
替冯紫英洗漱梳理完,冯紫英便离开办公去了。
后宅之事就全权交给鸳鸯了,这一点冯紫英格外放心。
家中那么多女人,鸳鸯都能应付裕如,甚至还外带一个王熙凤,鸳鸯把这里边的平衡术用到了极致。
眼见得十一月就要过去了,进入十二月就是各府州秋赋和税收上缴的时候,加上这一轮雷霆风暴,对于永隆十二年也是万统元年的大周朝廷来说,这算是可以过一个宽裕的年了。
来往于京师和金陵之间的包船比起往常几乎多了几倍。
不断有金陵、扬州、苏州这边的士绅商贾和官员包船直奔京师,那里才是大周朝的政治权力中心。
同样也有无数包船从京师南下来金陵,毕竟内阁授权全权处理江南事宜的这一群人还在金陵。
除了事关重大必须要向朝廷请示的,寻常事宜都基本上要在这里形成决议,然后上报朝廷用印发文即可生效。
“基本上定了,本想让君豫来金陵担任知府的,但他在西安时间太短,而且朝廷也觉得陕西那边不宜轻动,但我也提出来流水不腐户枢不蠹,一些官员表现上佳的,应该要予以擢拔升迁,否则无以体现朝廷恩赏,内阁诸公也认可这一点,……”
柴恪示意冯紫英入座,他也知道冯紫英一直在关注着这一轮人事调整,可以说这一个月里这边也两度派人北返京师,同样京师那边也两度派人来沟通,都是围绕着这一轮江南人事变动。
基本可以确定的是南京六部和都察院冻结,暂时不提废置,搁置不用,留待日后条件成熟之后再来计议。
可整个南直隶若是不像其他省那样设立三司,又不像北直诸府州就在京师眼皮子下边,距离那么远,怎么来处置?
这也是一道难题。
如果设立江南省,效彷其他省设立三司,那冻结的南京六部和都察院就毫无意义了,可如果不设的话,这内里许多事情就不好统筹了。
按照内阁计议的想法,那就是临时设立江南巡抚,由阁老顾秉谦临时兼任。
不过顾秉谦不太愿意,但是却又没法推,最终提出他最多只能兼领江南巡抚一年,朝廷也答应了。
“六吉公还是气不顺?”冯紫英笑着问道。
“呵呵,也说不上吧,但肯定不太愿意,但一年时间一晃就过去了,也就是让他稳一稳局面,一年时间也足够朝廷考虑究竟是撤销南京六部都察院设省,还是继续保留了。”柴恪摊摊手,“反正到时候得有个结论了。”
“贾雨村去通政司担任通政使?”冯紫英问道:“最后定谁来金陵?”
“你猜一猜。”柴恪笑了笑。
“君豫来不成,那谁来?”冯紫英也想不出。
金陵怕是仅次于顺天府的第二府,虽然知府只是四品,但是看看贾雨村从正四品知府直升正三品通政使成为重臣,也足以说明其地位的重要性。
来金陵担任一任知府,最不济都要升两级上正三品,当然不是谁上正三品都还能回京,贾雨村能回京也是因为其表现优异,获得了内阁诸公认可。
“崔呈秀。”柴恪平静地道:“紫英你应该有印象才对。”
冯紫英勐然挑眉,这个家伙?
阉党五虎之首?呃,不对,自己还沉浸在了前世记忆中了,这个时空可不是了,也没有九千岁。
但在大周朝中,这家伙三十岁之龄就已经是四品知府,而且是大同府这样的边地大府,一样相当惊人了。
在大同时,这个家伙就有意讨好自己,不但让妻妾拜会自己家卷,后来还送了几个大同婆姨,总之相当地谄媚,让自己觉得对方太过热情。
当然也得承认崔呈秀是个人才,另外有齐师和王永光的人脉关系,这也说得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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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二十二节 人事变动,各有所获
但冯紫英以为自己既然去了陕西,那也就是路过,人家热情也就是看在齐师面子上,谁曾想后边人家的表现就让冯紫英都不得不佩服和认可了。
若说是去年春节来自己府上拜年所送礼物最为丰厚的是谁,一个贾雨村,一个就是这崔呈秀,当时让自己都有些意外。
要知道自己当时并不在京师,还在陕西平乱呢,但人家还是遣人登门送上厚礼。
更为关键的是,据说连沉薛林三位过生时,崔呈秀都遣人悄悄送了礼,这份心那就真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了。
贾雨村也就罢了,当时南北对峙还在谈判,贾雨村肯定会不遗余力,而且也和自己关系算是有渊源。
但崔呈秀就只有自己赴任山西时见过一面,也是齐师的渊源。
虽然后来对方也和自己有书信往来,但没想到人家会在春节给自己府中送一份厚礼,连带沉薛林三位的生日都有礼物,让自己都不得不承这份情。
“尚书(崔呈秀字)?真没想到。”冯紫英有些不好评价。
盖因这个家伙在前世历史中臭名昭着,但在今世中算是一个能臣,只不过的确有些爱攀附,但人家人情世故做得很漂亮,自己若是没有前世记忆,恐怕一样要对此人相当认可。
“呵呵,他和令师算是乡人,而且也和道甫公交好,任大同知府也一任了,……”柴恪笑了笑。
“可据我所知存之公对其印象不佳啊。”冯紫英也笑了笑,高攀龙不喜崔呈秀,这不是秘密。
崔呈秀去齐师和李三才那里都很勤,和方从哲也有些往来,足见此人的手腕水平,高攀龙哪怕是吏部尚书,也一样挡不住对方的上进。
“用人用其长嘛,尚书确有本事,当然有些做派不太招人喜欢,但也有人觉得他懂规矩知进退,所以嘛,有争议,但不妨碍人家的表现嘛。”柴恪不以为意,“原本道甫公是希望他进顺天府接替李邦华的,不过这一步太大,肯定过不了,所以退而求其次,到金陵府也算是进一步了。”
“李邦华也要卸任顺天府尹了,谁接替他?他又去哪儿?”冯紫英没想到顺天府尹也要空出来了,他还以为李邦华还要坚持两年呢。
“还没定,不好选人,李邦华干得也勉为其难,他自己也不想干,老想进七部,可通政使又被贾雨村抢了先,所以很郁闷。”柴恪也有些头疼。
冯紫英想了一想,“何如让雨村去顺天府尹,让李邦华去通政司,两全其美?”
“考虑过,但顺天府尹位置太重,也是李邦华才会愿意去通政司,贾化直接接任顺天府尹,内阁诸公都不放心。”柴恪摇摇头。
通政使和顺天府尹都是正三品,理论上通政使是朝官,顺天府尹是地方官员,但是顺天府不一样,所以府尹也被列入重臣,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比通政使地位更重要。
“有什么不放心,贾雨村这两年在金陵府面对如此复杂形势,不也一样应付裕如,要我看,贾雨村就是最适合的顺天府尹人选。”冯紫英心中一动,让贾雨村接掌顺天府应该是一个很不错的安排,日后自己在京师城里做事也要好办得多。
“紫英,这话你该给内阁诸公说去。”柴恪斜睨了冯紫英一眼,“雨村去通政司的事儿也是刚定下来,还没有宣布,怎么你想帮雨村去活动活动?雨村也想去顺天府?”
“他自己恐怕也不知道李邦华想走吧,我却是早就知道李邦华在顺天府干得很吃力很累,七部对其也不是太满意。”冯紫英耸耸肩,“何必非要难为人家呢?耽误了顺天府的事儿,那才是大事儿。”
柴恪沉吟了一下,“不如你也给齐阁老去封信,我也给存之再去一封信,另外再和六吉公说一说,我也觉得李邦华不太合适顺天府尹,和雨村换一换,应该对两边都有利。”
“也罢,那我回去就写信,看看赶得及不。”冯紫英说动柴恪,觉得把握又大一些。
“克繇出任徐州知州,梦章出任广德知州。”柴恪又道,“方叔到山东出任提刑按察使司佥事,兵备官到任之后再定。”
贺逢圣和范景文的资历还是太浅了一些,出任一州知州,而且是南直隶的知州,算是很不错的升迁了。
尤其是徐州知州,这里扼运河要隘,意义非凡,对贺逢圣也是一大考验,这大概也是柴恪为他湖广老乡专门安排的。
而方有度从刑部下放山东,也有些意外,冯紫英原本以为方有度是要到浙江或者江西的。
“鹿友和非熊呢?”冯紫英再问。
“紫英,你可真的是关心得够细啊,他们有你这个同年可真的是受益不浅啊。”柴恪打趣了一句。
不过这年头同年、同乡这些相互关照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冯紫英作为永隆五年这一科的头羊,这些人不但是同年,也是青檀书院的同学,关系本来就密切,自然能帮就要帮一把。
“嘿嘿,子舒兄,非熊和鹿友能力如何您也清楚,非熊在播州平叛中立功不小,飞白兄在给朝廷的报告中也历数非熊的功劳,若非近期兵部没有太多的具体战事,我也觉得非熊可以到地方上历练一番,我才懒得去替他操心呢,至于鹿友在香河干得很是出色,若有机会当然好,若没有机会,他留在香河在干两年也没啥。”
冯紫英这番话倒也实在,香河是顺天府大县,而且位置也重要,对于吴生来说也是一个磨砺锻炼,也不急于一时就要调整,但王应熊却可以尽早下地方打磨一下,日后也有利于他的成长。
在兵部干太久,很容易让自身被兵部事务所限制约束,思路就窄了,所以冯紫英才想要王应熊多角度锻炼一下。
“行了,不用解释了,王应熊到宁波府任同知,吴生此番考虑到香河比较重要,现在朝廷还没有缓过气,所以暂时没动他,……”
柴恪言简意赅,“刑部那边反馈北直和山东的白莲教都有坐大之势,所以才让方叔到山东,日后若真是有事,方叔也算是对白莲教有些了解的。”
听得这么一说,冯紫英又皱起了眉头,“若是如此,那克繇和梦章就不该动。”
被冯紫英的话给逗乐了,柴恪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你以为这吏部你开的不成?朝廷也有综合的考虑,难道离了他们俩,这北直隶局面就要大坏,白莲教无人能制了?”
“倒也不是那么说,可是他们二人对情况已经相当熟悉,若是白莲教真要作乱,那应对起来肯定更为得心应手。”
冯紫英也觉得自己有点儿夸张过分了,之前一门心思想要提贺逢圣与范景文谋升迁,现在升迁了,却又觉得会影响北直隶那边局面了。
“行了,朝廷自有安排,这一轮调整,朝廷和南京这边也商计过,同时也和刑部都察院那边沟通过,不说是万全之策,肯定也都考虑过。”柴恪摆摆手,“文廷寿调任河间同知,袁万泉调任保定同知,你不是一直担心北直这边的白莲教么,这两人既然也是经历过陕西民乱而打拼过来的,那正好,就来应对一番,以防万一。”
冯紫英非常满意。
文廷寿和袁万泉没来江南是对的,这二人就在粗粝的陕西,骤然来精细的江南未必适应,但是放在北直隶却很合适。
同为北地,但保定和河间都是燕赵大府,民风骁悍,正需要这等铁腕手段的同知来整治,尤其是在白莲教也在北直隶相当猖獗的时候。
这就基本上把冯紫英拜托全数考虑到位了。
当然并没有像冯紫英最初打算的让文廷寿和袁万泉到扬州宁波这种江南州府,但到北直隶无疑更合适。
柴恪在这方面考虑更周全。
“多谢子舒兄了,委实要比小弟考虑更妥帖周全一些。”冯紫英真心实意的起身作揖道谢。
“好了,文廷寿和袁万泉二人的履历我也看过,的确也都是务实做事之辈,否则河间和保定这等地处京畿腹地的大府我也不敢推荐他们他俩。”柴恪捋须,“紫英,你去陕西一趟,时间虽短,但是观人的本事却不差,那潘汝桢、许俊阳也都是能做事的好手,也就是他们新任不久,不然我还真想把他们放在北直山西这些地方来,……”
很显然柴恪对当下吏部的一些安排还是不太满意。
高攀龙自命清高,性格清峻,喜好高谈务虚,和柴恪性子并不太合拍。
好在柴恪颇知进退,所以还算能相处,但要说有多么默契亲近,就说不上了。
“存之公其实并不太适合吏部,礼部其实才最适合他。”冯紫英耸耸肩,很随便地道:“或者进内阁当个大学士,也不错,但在吏部,以琐碎事务为主,存之公心高气傲,未必耐得住这种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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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二十三节 游说,打动
柴恪睃了冯紫英一眼,脸色冷了一些,“等你当了首辅之后再来说这等话好了。”
冯紫英也不在意。
他和柴恪交情不一般,偶尔有些出格但是并非妄言,反而能拉近双方的关系。
“我说的是实话,存之公口口声声说任人唯贤,选人唯正,但我以为还要加一条,用人唯实,光谈贤明廉正,而不讲效率能力,这就失了用人根本了。”
冯紫英毫不客气,柴恪也没有反驳。
“尤其是地方官员,都说灭门令尹,是不是该选清正廉洁的,当然该,但若是选去的人,崇尚清谈,啥事不会做,被下边人随意湖弄,几年下来,地方士绅豪强倒是交口称赞,送你一副万民匾,施施然升迁走路,可地方百姓呢?他们得了什么?你是为民做官,还是为自己的升迁做官?”
冯紫英的语气很平静,但话语里的含义却很犀利。
直指吏部选官的机制有问题,对官员考核的机制也有问题,一味把考核的方向指向地方诉讼增减、教化优劣、士绅评价好坏,更有问题。
“紫英,看样子你对吏部的工作很有意见啊。”柴恪笑了起来。
“当然,我从不讳言。”冯紫英也不客气,“当着叶相、齐师和存之公,我一样敢这么说,吏部选官用官导向有问题,培养官员的机制也有问题,进士观政不该在七部和都察院,最应该去的是地方州府,好好学一学,观摩观摩,另外就算是进士观政结束,也该先去地方州府,去了可以干通判,干推官,干同知,但就不能干知县知州,……”
柴恪被冯紫英的话给逗乐了,“紫英你观政在哪里?翰林院吧,怎么,你过了这一关,就开始打翻天印,给后边人下药了?”
“子舒兄,你这话就更不对了,我当庶吉士,观政在翰林院,但是我干的事什么事儿?去宁夏,入草原,守甘州,和叛军打得不亦乐乎,您也在啊,是我上官呢,回来之后呢?气还没喘匀净呢,又让我下江南了,一路颠簸,我那几年可真没清静过,比所有的庶吉士加起来跑的路还多,这不假吧?但我觉得值啊,增长了见识,学了不少东西,也熟悉了许多下边的事情和人,真要让我在七部里边呆着,我还真觉得没意思,学不到东西。”
冯紫英的话的确不假,柴恪也无法反驳。
见柴恪不语,冯紫英也不为己甚,但有些话他还是要讲明。
“子舒兄,当下情形乃是天下之大变局,要不我们六部也不会变七部,吏部做事也要有变化才对,大周承平百年,人丁滋繁,人稠地窄的情形越发突出,可气候变化却是日益剧烈,北地歉收似乎已经成常态化,稍有不慎,便是流民遍地,……”
“你也看到了,陕西尚未平定,山西大乱又起,今年河南的情况也不是很好,若是官员目光只盯着上官和士绅,却不愿顾忌庶民百姓,山陕之乱再演,甚至在河南山东上演也不可避免,……”
“……,另外垦拓域外南洋也是必然趋势,否则人口与钱粮的矛盾只会越加突出,朝廷在这方面还没有一个统筹规划考虑,我也和美命兄、景会兄都提到过这个情况,他们也基本赞同我的观点,尤其是景会兄也表示会一力推动大周对外拓殖的步伐,……”
柴恪、毕自严、郭正域、杨鹤是官应震之下的湖广士人中的四大金刚,再晚一些的就是吴亮嗣和杨嗣昌了。
湖广士人素来和北地士人结盟,海外拓垦历来是江南商人所热衷的,柴恪没想到冯紫英也会如此坚定不移地支持这一政策。
“紫英,真没想到你的态度可和朝里许多人的看法不一样啊,他们觉得连辽东都守得如此艰难,乌斯藏的管治我们也是力不从心,连西域我们都可以放弃,蒙古人那边对我们还虎视眈眈,朝廷哪里还有余力去考虑域外南洋?”
柴恪所说的也代表了朝廷里边很大一部分人的看法和态度。
“也是大争之世,越是要砥砺前行,其实我倒是觉得辽东局面已经到了一个拐点,建州女真上一轮虽然夺下了安乐州,看似攻势不减,但其实他们损失惨重,我预计两三年内努尔哈赤都只能回去舔舐伤口,好好养息了,蒙古人摊上林丹巴图尔这样一个眼高手低志大才疏却又好大喜功的主儿,多折腾两回,估计察哈尔人都得要落下去了,陆地上我们现在看起来居于守势,但是很快就能实现攻守平衡,但海上,我们不能等,西夷人已经来了,原来本是我们内湖的南洋诸地,佛郎机人来了,荷兰人也来了,英吉利人也来了,我们再不御敌于国门之外,敌人就要踏上我们的土地了。”
冯紫英的话让柴恪有些动容,许久才道:“但朝廷财力怕是经不起你所说的那般陆地攻守平衡,海上锐意进取啊。”
“所以我才会和美命兄、景会兄说要以民间之力先动,我们朝廷在后边支持。商贾之力不可小觑,山陕、江南商贾加起来的财力何止亿万,关键是要调动起他们的兴趣,商人么,无利不起早,但是一旦有利,有人说过,三倍之利,他们可以贩卖吊死他们自己的绞索,此言不差,只要商人们感兴趣,那么这只力量调动起来,朝廷便能借力,实现我们的目标。”
柴恪目光沉凝,“东番拓垦,朝廷有意设府,的确也对朝中有所触动,但你提到下一步就是苏禄吕宋,以及旧港旧地,距离就远了许多,……”
“子舒兄,你可能不清楚,现在沿海几大船厂都已经能建造西式大型帆船,这种帆船载量大,稳定性好,帆多而复杂,但借风航速快,登来水师已经全面采用这种克拉克和盖伦船为战舰,福建水师下一步也会如此,沿海海贸商人基本上都改用了这种西式帆船,所以苏禄、吕宋和旧港那边这点儿距离都不是问题了。”
冯紫英再度补充:“吕宋和苏禄,交趾,乃至现在的东番,一年三熟之地,若是能全面开发出来,对于缓解咱们大周人丁滋繁的压力大有裨益,这一点可以压倒一切。”
柴恪不得不承认,这一点的确很诱人。
北地流民不断,表面上看起来是天灾影响,但实际上更深层次的问题是这块土地上养不活那么多人了。
只要不是丰年,那么就要面临外流的压力,因为吃不饱,一旦遇到灾年,那就只能举家流亡,被裹挟成为乱军也就顺理成章了。
冯紫英现在就是接着各种机会不断地宣扬自己的观点,你如果连自己身边熟悉的、信任的人都无法影响到,无法让他们认可你自己的观点,你怎么可能让那些陌生人认可?
这是一个锲而不舍的长久之计,但是却必须要走。
而且冯紫英也很清楚,这同样是一个吸聚力量,动员影响力的机会。
把商人们的力量牢牢凝聚起来,把土地士绅们撵着让他们向工商士绅转化,为我所用。
这样就像是一个统战策略,把盟友搞得多多的,强强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弱弱的,这样做事才能无往不利。
现在湖广这一帮子士人官员基本上都接受了自己的观点,反倒是自家本身出身的北地士人中还有不少不认可,江南士人中分化也比较到,沿海沿江工商业较为发达的地方士绅会越来越支持,而内陆地区以土地租佃为生的士绅则是十分反感。
对这一点冯紫英也不在意,只要吴淞口船厂和证券交易所的示范效应出来,他相信很快就会吸引一大批人改变观点,无论是北地士绅,还是江南商贾,都是如此。
……
无比满足地从甄宝琛玉体抽身起来,冯紫英爱不释手,柔媚妖娆中有着几分狡黠和英武,的确和其他女人不一样,让人乐而忘返。
“还有半个月我恐怕就要返京了。”冯紫英靠在床头上,很有点儿抽事后烟的感觉。
只可惜好像烟草虽然传入沿海,但是还没有被广泛地接收,不过从段喜贵那边得来的消息,一些沿海港口已经有不少人开始吸食这种澹巴孤,也有称之为金丝草。
冯紫英也知道这种玩意儿挡也挡不住,流行开来似乎不可避免,而且大周地大物博,远非吕宋那些地方可比,可供种植烟草的地方很多,甚至还可以返销吕宋。
“相公是要考虑妾身的归宿去处了么?”甄宝琛翻转身体,宛如一条莹白无暇的大蛇,缠绕在冯紫英身上,笑吟吟地问道。
“你真想学王熙凤?”冯紫英微微蹙眉,但又展开来,“要学就学吧,你的性子倒真还和她有些相像。”
“那妾身可真要学就学一样了啊,相公什么时候给妾身一个儿子呢?”甄宝琛经过这两个月,心态已经彻底放开了,笑起来更有一股子妖媚之意,“到时候妾身还准备去天津卫拜会一下凤姐姐呢,同病相怜嘛,都是被相公抛弃了的弃妇,而且还得含辛茹苦地挣钱替相公养儿子,这天下哪里说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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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二十四节 钉子,棋子
被甄宝琛的话给气乐了,狠狠在对方裸臀上拍了一记。
“叭!”,疼得甄宝琛差点儿跳起来,眼圈都红了。
“爷可真的能下狠手,方才还抱着人家爱得死去活来,掏心窝子的话说了一大堆,把妾身感动的,这会子就翻脸无情了。”甄宝琛捂着臀,抿着嘴,横了冯紫英一眼,“那日后妾身还能指望谁?”
“够了,宝琛,爷和你说正事儿呢。”冯紫英还真有些放不下这女人。
机敏慧黠,而且还很有胆魄,眼界格局比王熙凤强不少,若是自己要在这江南安插一个贴心人,她还真的很适合。
“妾身听着呢,打算把妾身放在哪儿?”甄宝琛目光流淌,“扬州?苏州?”
“扬州更适合,证券交易所就设在那里,你不是对这些股份制企业很感兴趣么?吴淞口船厂股份制改造即将启动,我也为你争取了一个机会,……”
冯紫英话音未落,甄宝琛目泛奇光,骨碌一下子就翻身起来,坐在冯紫英身上,一只手扯着锦衾被角遮住胸前风光,一边颤声问道:“真的?”
“爷什么时候虚言诳骗过你不成?”冯紫英傲然反问。
甄宝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这才幽幽地道:“爷就不怕外人说闲话?”
“这个外人是指谁?”冯紫英反问:“若是指冯府里的人,大可不必担心,难道她们不知道凤姐儿的事情?如果说是朝里的人,那就更无所谓了,股份制改造和证券交易所本身就要吸引所有愿意投资入股的士绅商贾,官员也不例外,这江南士绅商贾背后又有几个是和官员没有瓜葛的,我还要借助他们的嘴去帮着宣传,让他们动员各自背后的家族和所能影响到的人都来加入进来,尽可能把股票交易的声势造得最大呢。”
“那相公的意思是妾身也可以代表相公去参与这些股票投资和交易?”甄宝琛咬着嘴唇。
“这要看你了,你如果想要帮甄家,那也可以,要代表我也可以,甚至你要把我和甄家拉到一起来投资,也由你,关键是你自己怎么想,另外甄家未来会是怎么样,都还有很多不确定性,……”
冯紫英悠悠地道:“宝琛,有时候我自己也不确定有些路能不能走,但我总想试一试,就像这个股份制产业的改造,然后用来交易,吸引更多的资本来促成大周工商业的发展,很多人不理解,或者说觉得我是在哗众取宠,小题大做,认为天下还得要以农为本,把心思都花在工商业上是舍本逐末,终究要吃亏,但我要说他们是鼠目寸光,看不到时代的发展,抱残守缺,因循守旧,西夷人的炮舰都打到了家门口了,如果不是他们相隔太远,人手和补给不足,我们的水师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正因为如此我才催促着登来水师赶紧换船换炮,……”
甄宝琛第一次感受到身边这个男人的深沉和压抑,似乎有很多话语无法向人倾诉,而自己似乎可以充当这个角色,这让甄宝琛有些窃喜。
“船坚炮利,我们不改变不学习的话,当西夷人的战舰开到我们的港口,我们怎么应对?”冯紫英吁了一口气,“我不愿意见到挨打失败之后再来汲取教训,更不愿意丧失了先机之后再去花费几倍甚至十倍的代价才去追回来撵回来,有些东西甚至我们失去了就再也拿不回来了。”
有些话语的含义甄宝琛一时间还不太明白,但是她能领会到冯紫英话语里的落寞和不被理解,这让竟然有了几分心疼的感觉。
“相公,您觉得那些西夷人会对我们大周造成威胁?你不是说他们的老巢远在万里之外么?难道他们会不远万里来打我们大周,为了什么?占我们的土地,还是抢掠我们的财产?”甄宝琛问道。
“有些事情现在我们都觉得不可能,但是到了那一步才会发现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道,你不够强就是原罪,就像南洋那些土着一样,佛郎机人,荷兰人,英吉利人到来了,何曾征求过他们的意见,何曾理会过他们的态度,不听话就是火铳和刺刀对付,杀戮伴随,三五百人能杀几千上万土着而眼睛都不眨一下,可能现在朝廷会觉得我们大周怎么会和那些南洋土着一样?我们有军队,有水师,但当西夷人的战舰和火炮远远强于我们时,当我们的军队面对对方难以匹敌时,你觉得他们会不会向对待南洋土着那样对待我们?与其那个时候手忙脚乱地应对,何如先发制人,我们先强大起来,和他们较量较量,御敌于国门之外,……”
冯紫英也不知道怎么自己就和甄宝琛说起这些话来了,或许是觉得甄宝琛心思更灵活,或许是甄宝琛对入股份制产业和证券交易这些新生事物接受度更高,反应更快,又或者自己真的想要让甄宝琛成为自己在江南这边的代言人,参与一些自己不好出面的行业和事情。
当然,这可能也和近期自己与顾秉谦、柴恪、郭正域、毕自严、孙鼎相、杨涟等人多轮沟通带来的一些思想波动有关。
大部分人接受了一些自己的观点,但是从骨子里他们仍然不不太认同工商业的发展可以取代农业的地位。
甚至他们觉得工商业永远都只能是农业的一个补充,毕竟没有粮食那是要饿死人,而其他似乎都可以忍受过去。
但他们忽略了如果没有工商业的发展,农业的发展一样受到限制,粮食的价格也会因为运输不畅而价格暴涨,而拓殖带来更多适合种植粮食的土地,会让整个大周的粮食生产进入一个良性循环状态中,这些他们都看不到,或者说意识不到。
这种思想超出周围人数百年的孤独感其实已经多次让冯紫英体会到了。
他发现自己对抗这种孤独的办法也许就是和女人欢好,让女人姣好的容颜和柔媚的身体以及温顺的性格来安慰自己孤寂的心灵,如果再有那么一两个在某些方面能够和自己说得上话的,那就更完美了,也许这就是历史穿越者不得不面临的困境吧。
沉宜修勉强算一个,甄宝琛似乎勉强算半个,贾元春有时候也勉强能算半个,郭沁筠有时候也能勉强算半个,但总的来说,她们都只能被动地跟着自己的思路而行,无法给出自己更多的建议,更谈不上创新性的东西了,但这一点冯紫英也从未抱希望。
“相公,妾身没法像相公那样深谋远虑,但是妾身明白现在的股份制产业和证券交易所对相公来说是一个尝试,也很重要,若是相公希望妾身去尝试一下,妾身愿意去尽全力做好这件事情。”
甄宝琛咬着嘴唇目光盯着冯紫英,一字一句地道。
冯紫英看着甄宝琛,沉吟着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相公不是说了吴淞口船厂么?那切身就拉起虎皮当大旗了,出资也去购买一部分股票,成为吴淞船厂的股东,按照相公所言,吴淞船厂规模不小,今年都还进行了扩建,福建水师与登来水师相比,还差得很远,大部分战船都还是老式的,但福建水师日后是要面对南洋的,而南洋西夷人更多,妾身还听相公提到了薛家和安福商人要拓殖苏禄吕宋,而那里是佛郎机人的地盘,如果福建水师不跟上,那一旦发生冲突,福建水师可能会吃亏,基于这一点,朝廷应该要为福建水师换装,那么这应该成为吴淞船厂的机会,甚至可以让吴淞船厂几年都不缺订单,这样一个好消息,吴淞船厂股票应该会大涨,……”
冯紫英没想到甄宝琛思路如此清晰,这么短时间里就已经拿出了对策来,先改股份制,拿下股份,然后游说各方为吴淞船厂拿下福建水师大单,这算是一个利好消息,那么是不是就可以出货卖出股票呢?
“那下一步又怎么做呢?”冯紫英还真有些好奇了,他要看看这个女人如何来操作股票。
“嗯,大涨的时候,我们自然可以卖出,赚取利润,但这种消息可能会刺激涨一段时间,终究要归于平稳,如果没有其他可操作的,其实可以长久持有等待分红,利润可观的情况下,每年分红肯定比存银庄高得多,……”
甄宝琛的话没让冯紫英满意,冯紫英盯着对方道:“我是说,你觉得像这样买进卖出,是否可以赚钱,我是指不是一次赚钱,有什么办法反复赚钱,……”
甄宝琛好半晌才算是明白冯紫英的意思,她有些搞不懂冯紫英的意图,“相公的意思是要反复地操作一支股票,让其价格不断上涨下跌赚钱么?可这样做应该有违相公的初衷吧?”
冯紫英摇摇头,“具体原因你暂时不管,我只问你觉得有没有什么办法操作?”
他要试一试这女人有没有在股市上操作的直觉和天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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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二十五节 直觉,天赋
甄宝琛凝神沉思,最后才试探性地道:“也不是没有,但这种手段未必光明,可能也会带来许多副作用。”
冯紫英点点头:“你说。”
“比如,制造一个传闻,宁波船厂即将要股份制改制上市,可以在坊间大肆炒作,又或者的确去做一些促成宁波船厂上市的准备工作,宁波船厂比吴淞船厂规模更大,效益更好,市场更看好,受此影响,肯定会有人卖出股票等待去买宁波船厂股票,又或者制造一桩传言,说吴淞船厂为福建水师试制的舰船出现质量问题,朝廷可能取消对吴淞船厂的订单,那吴淞船厂股票价格肯定大跌,都想要尽早出空,然后我们可以趁机收购股票,等到事实澄清,股票价格回涨,再出手股票,这样便可以获利,……”
甄宝琛一边观察着冯紫英的神色,一边小心翼翼地道:“当然这里边可能还要辅之以一些其他手段造势,比如要报纸帮忙宣传,又比如找人在坊间四处传播,甚至必要时候还要人来顶缸,……”
冯紫英满意地点点头,足够了。
单凭甄宝琛才接触这么久这一行,自己也就是很随意地讲了一些相关的内容情况,甄宝琛就能自己揣摩出这么多门道来,已经相当不简单了。
这个舞台很适合甄宝琛。
当然现在这个舞台现在可能还太小,但正因为小,冯紫英才希望他更活跃一些。
能够出现一些暴涨暴跌的噱头故事来,才能吸引更多喜好这一口的人加入进来。
现在就要忙着规范无此必要,就得要有这种暴富奇迹才会让无数人趋之若鹜至死不悔。
真正的投资者不会太受此影响,冯紫英的目的就是让整个平台成为一个游资去向,让无数人幻想着能在这里发财致富,进而不断发展成为一个日渐完善的融资平台。
“宝琛,看样子你对这个证券交易和股份制改制很有想法,我很看好你。”冯紫英笑了笑,“我也知道甄家虽然倒了,你父亲他们肯定也会收到惩戒,但瘦死骆驼比马大,鉴于甄家也十分配合,主动上缴了非法所得,所以朝廷肯定也会给甄家留一丝余地,我估计令尊他们,也就是甄家男性族人大多要发配流放,我会做工作让他们发配遵化、密云这些‘边地’,至于女性族人则不在其列,可以自由选择,……”
“相公的意思是妾身可以替甄家在扬州这边运作,……”甄宝琛迟疑了一下,“这种事情,虽然妾身觉得很有意思,但只怕父亲叔父他们未必看好,……”
冯紫英揽过甄宝琛的丰腻腰肢,忍不住在对方平坦柔软的小腹上揉弄一阵,漫声道:“那最好,宝琛就替我来运作吧,我这一趟南来,虽说谨慎自敛,但免不了也有些收益,另外要做事儿我也可以凭借我自身信誉在海通扬州号或者南京号提上三五十万两银子的,宝琛就可以拿来试一试水,……”
甄宝琛心中既是兴奋,又是感动,忍不住有些眼圈发红,哽咽起来。
自己算什么?却值得男人如此看重和信任,三五十万两银子,哪怕是对之前毫发未损的甄家来说那也是一个相当惊人的数目了。
现在甄家阖家残存的资产估计也就是一百余万了,可那是甄家的,是父亲与两个叔父三房的。
父亲的长房顶多也就是三五十万两银子,而且这份家产也轮不到自己,那是宝玉的。
但现在男人却很爽利的表态会给自己三五十万两银子来进行操作,哪怕只是操作这种买卖股票的行当,但毕竟这三五十万银子可能就会交到自己手上,亏盈全由自己,万一自己从中藏私呢?万一亏损了呢?
见女人一副患得患失的模样,冯紫英不由得对这个女人更为怜惜。
比起王熙凤,这个女人格局心胸更大,思路更清晰,或许是一切已经失去,所以更有一种豁然舍得的气势,这也是冯紫英看好的。
“行了,不就是三五十万么?亏了折了那又如何?我早就说了,这就是一个尝试,你来替我运作,目的也就是要把这个市场弄得活跃起来,让江南乃至北地那些个脑满肠肥的田主们不要成日只想着把田租收了就换成银子藏在地窖里,存在银庄里,现在有一个更好的投资去处,他们可以随时变现,随时进入,不收任何限制,欢迎那些有志于这一行的人进入市场,这一行前景光明无限,……”
听着冯紫英细细叙述对这个股份制改造和证券交易所的构想,甚至包括日后国债也会拿到这里来进行交易,甄宝琛心潮澎湃。
她从未想过自己最终的命运变成这样,也许这就是惊天一跃,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这一跃中摔死,但是她相信有这个男人给自己兜底,大不了自己就回去老老实实给他当外室,替他生儿育女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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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入十二月,秦淮河上的河风都骤然冷了许多。
眼见得距离过年之后一个月不到了,原来还有些乱糟糟的金陵城似乎也终于开始进入正轨安静下来了。
江南巡抚衙门的牌子终于挂了起来,看着衙门外悬着的牌匾,冯紫英都觉得似乎金陵气象又有些恢复的模样。
这一段时间里京中官员不断南下,也有一些人开始北返。
比如孙承宗就先回京了,孙鼎相、郭正域也随后北返,倒是杨涟还留在这边。
毕自严去了扬州,负责操办扬州证券交易所以及大周第一家股份制产业——吴淞船厂的上市交易事宜。
为了吴淞船厂的股票卖出去,冯紫英和毕自严也找了不少商人,另外也设计了一些方案,想方设法把方方面面考虑周全。
但可以想象得到,这种新生事物要出来,各种差错纰漏是免不了的。
而且商人们对这种东西也是将信将疑,即便是卖不过冯紫英和毕自严的面子来掺和一下,但要说对此有多么大的信心,可能除了真正有志于吴淞船厂的通州卓家,其他人更多的是凑个热闹。
“嗯,这一支黑珍珠的珠钗戴在你头上更好看,果然是美人如玉,灵动人心,……”
冯紫英站在落地梳妆镜前抬起正在梳妆镜前打扮的甄宝琛下颌,轻轻吻了吻甄宝琛的樱唇,香气馥郁,胭脂尽吐。
甄宝琛忍不住深呼吸,强忍住这份迷醉。
她发现自己越来越满足于现在的生活了,情郎的宠爱,手中事情带来的充实感,都让她有点儿欲罢不能的感觉。
她也是女人,一样渴望着男人的爱抚宠溺,昔日那前夫丁中祯与眼前这个男人相比,天壤之别,甄宝琛发现自己对方的印象自己心中一惊模湖得有点儿记不清楚了,这才多久?
她甚至有一种患得患失的纠结,如果这个男人返京了,自己留守扬州,该怎么办?独守空闺,这等日子多么难熬?
那自己和宝毓一道与男人返京,索性安安心心就给他当个外室,生儿育女?
这又不是甄宝琛想要的生活。
甄宝琛也知道自己不会跟着男人返京,她就只有抓紧这一段最美好的时光,尽可能地与男人极尽欢愉,让男人牢牢记住自己,在江南还有一个牵挂他的女人。
“爷,那十万两银子已经进了海通钱庄,现在吴淞船厂的股票的样票在扬州那边已经印制了出来,加了特殊的防伪印记,今日就要请有意购买股份的各家去看,爷觉得妾身现在适合露面么?”甄宝琛也有些拿不定主意,现在自己身份妾身未明,还真不好说去看票合适不合适。
“你迟早要露面,这个情况我也和杨涟、毕自严打了招呼,他们倒是取笑了我一番,说我不爱江山爱美人,我也应承了。”冯紫英坦然道:“所以你就去扬州吧,如果觉得太孤单,让宝毓跟着你一块儿去也行,估计日后事务都要在扬州那边,我等几日也会来扬州。”
“那爷就不回金陵了?”甄宝琛吃了一惊,颤声问道。
“嗯,也许要回,也许不会,看情况,但我在江南呆的时间肯定不长了,要争取年底之前回京。”冯紫英爱怜地抚摸着甄宝琛圆润滑腻的面庞,“我有感觉,就算是我回了京,但我们会很快还会再见面。”
甄宝琛一喜,“真的?爷为什么这么说?”
“就纯粹是一种直觉,再说了,就算你在扬州,就算有事儿要做,也不是每天都需要忙碌吧?”冯紫英微微一笑,“难道就不能来京里一趟,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爷想你了,你就不想爷?现在走运河何等方便,顺风的话,十日就能到,乘船也不劳累,……”
甄宝琛美目流转,“妾身就怕来了京师,府里的姐妹们憎恶妾身,喊打喊杀的,妾身可吃不消。”
冯紫英大笑,“凤姐儿在天津卫近在迟尺,也没见怎么着,你来还可以和凤姐儿交流一下经验嘛,没准儿凤姐儿的水泥工坊一样可以上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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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二十六节 人生一世,求个自在
“那爷要这么说,妾身就真的要找机会来来京师走一遭了,沉家姐姐妾是没见过,但宝妹妹妾身是见过的,林家妹妹听说也是个亚赛貂蝉昭君的,妾身也好去拜会一下。”
甄宝琛本身就不是一个不太怕事的性子,而且她现在也是无欲则刚,既然没有考虑入冯府,那就没那么多忌讳和担心了,只要有冯紫英的信任和宠爱,其他一切她都不在乎。
而且通过这一段时间的接触和了解,她越发觉得冯紫英的性子和其他男人的不同,别的官员做事之前都是思前想后考虑周全,而且尤为担心对自己的仕途造成影响,可冯紫英却不一样,一些明显可能会有影响或者不利的事情和传闻,他都满不在乎。
之前甄宝琛还觉得是不是冯紫英强装硬充大个,但后来发现冯紫英是真不在意,就算是自己提醒他,他也是漫不经心,或者说安之若素。
那份澹定和泰然,真的不是一般官员能有的。
既然冯紫英都这么洒脱,自己一个被休了的妇人,身份也就是他的外室,自己的一切也就完全寄托在他个人好恶上,自己也不会在京师那边呆着,和冯府那几位也不会有太多交织,又何必在意那么多?
而且她也感觉得到,冯紫英并没有想要让自己和府里那几位有太多交织的意思,这也正合甄宝琛的心意。
“你要拜会也由得你,凤姐儿那边也一样,我还是那句话,宝琛,你无须太过在意别人,活出你自己,按照你自己的心意去做事儿,我和你既然已经结缘,我画出的图卷,你也感兴趣,甚至我觉得你也有这方面的天赋,那何不就洒脱地做下去呢?”
冯紫英站在甄宝琛身后,揽着甄宝琛的蜂腰,嗅着甄宝琛鬓间发香,“爷喜欢你这率性大胆的性子,没必要去因为别人而约束自己。”
“那妾身可就真的就信爷的这番话了啊。”甄宝琛笑吟吟地侧首把脸贴在冯紫英肩头,“其实妾身这段时间都一直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梦,跟着爷这一段时间里就像是比妾身在丁家八年所经历和见识的东西还要多,每天心里边都是装得满满的,甚至做梦都觉得五花八门,层出不穷,有时候人这一辈子活着图个什么,不就是图个精彩愉悦么?所以妾身觉得跟着爷一辈子,无论怎么,都值了!”
这番话倒是说到冯紫英心坎上去了,人活一辈子就是一个精彩和舒服,其他想那么多干啥,精彩就是自己觉得值得做得事情去做,舒服就是做事之后心情愉悦,成就感十足,就这么简单。
他觉得自己和甄宝琛在这一点上倒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也罢,宝琛,扬州你就放心大胆去吧,甄家那边下人,或者外边的人,你有信得过的,也选一二,总归你一个女人在外边还是有些不方便,有一二贴心可靠的,男女不论,你自己掂量。”
冯紫英宽解甄宝琛,甄宝琛也是感动献吻,不是哪个男人都能如此大度的,还能同意自己在甄家选人。
甄宝琛带着甄宝毓去了扬州,冯紫英还要留几日。
主要是等贺逢圣、范景文以及王应熊仨人。
贺逢圣和范景文分别担任徐州和广德知州,王应熊却是因为在播州之战中的突出表现,出任宁波同知。
三人已经联袂南下,先要到南京拜见顾秉谦和柴恪以及杨涟,也算是这个时代的任前谈话。
徐州和广德都属于南直隶管辖,顾秉谦是江南巡抚,他们二人来拜会也正常。
王应熊出任宁波同知,宁波属于浙江,论理和江南巡抚没关系了,但顾秉谦是以内阁阁臣身份来江南处理一应事宜,而这个江南就是指大江南,包括南直、浙江、江西和福建,加上柴恪和杨涟分别代表吏部和都察院也在南京,所以来拜会也是情理之中。
正因为三人都要南来,所以冯紫英干脆就在南京等他们,尤其是贺逢圣所在的徐州,紧邻山东,白莲蔓延也很突出,冯紫英也要和其交待,而王应熊出任宁波同知,冯紫英也要提醒其加强海防,以防倭寇的卷土重来。
三人是在甄宝琛去扬州三日后才到的。
“来得够快啊,去见了顾阁老和柴侍郎、杨副都御使他们几位了?”冯紫英看到三人来,也是心情大畅,亲自迎出去,把三人迎进门来。
“啧啧,这宅子,紫英,你也不怕杨大人奏你一本?”王应熊看着这幢豪宅,忍不住摇头叹息,“钦差大臣的身份的确不同凡响啊,这小日子过的舒坦啊。”
“哼,非熊,你去了宁波,只怕日子比我过得还要舒坦,宁波海商巨富如过江之鲫,到时候他们来登门得把你的门槛踢破,我现在也就是暂时借助今日,等你们来了之后,我就该北上了。”冯紫英拍着王应熊的肩头,乐呵呵地道。
“紫英,你要走了,这么快?”范景文讶然问道:“柴侍郎和杨副都御使好像都还要等一段时间啊。”
“他们有他们的活儿,我是兵部侍郎,军务上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就该回去了。”
冯紫英引着二人入内,进了花厅,玉钏儿把茶端了出来。
“西北军怎么处理?令尊呢?”王应熊是兵部出来的,对这一块最敏感。
“非熊,听到什么消息了?”冯紫英笑着问道。
“听说孙侍郎向朝廷建议令尊出任宣大总督兼宣府总兵,麻承勋调任榆林总兵。”王应熊也不隐瞒。
“哦?那贺世贤呢,接任甘宁总兵?那祁炳忠呢?”冯紫英皱眉,甘肃宁夏二镇合并,祁炳忠应该是一个很合适的人选,麻承勋去了榆林,贺世贤能去哪儿,只能去合并之后的甘宁,问题是祁炳忠又去哪儿?
“嗯,贺世贤接任合并之后的甘宁总兵,祁炳忠南下接任荆襄总兵。”王应熊回答道:“这只是一个说法,现在恐怕还没定下来,你这个右侍郎还没有回去嘛。”
“祁炳忠去荆襄镇不合适,荆襄镇在西南战事告一段落之后保留意义都不大了,祁炳忠就耽误了。”冯紫英摇头,“不能因人设位,荆襄镇存在价值甚至还不如固原镇,固原镇都裁撤了,荆襄镇还保留着做什么?”
“我也是这个观点,固原都撤了,荆襄留着有多大价值?现在朝廷天天喊没银子,西北军还还卧在中原没去处,这边荆襄镇这样的平庸军队还留着,岂不是自己抽自己耳光?”王应熊也不以为然:“若是真要保留,那就让西北军会西北,保留固原镇恐怕还好一些。”
“非熊,现在西北军再让其会固原,恐怕就难了。”范景文看了一眼冯紫英,摇摇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固原啥情况,谁还不清楚,这又要让这帮在中原打生打死的西北汉子回去吃土,他们能答应?便是冯大人在也未必能压得住啊。”
范景文说的是大实话。
如果是去西北打仗,没说的,有功立,有粮饷发,都有盼头。
可你这是让他们重新回去变成戍守边军,那就让这些吃够了被冷落和拖欠的这帮西北汉子难以接受了,而且冯唐还不再担任他们的总兵了,谁能压得住?没准儿就又是一场宁夏叛乱重演。
气氛一时间又有些凝重起来。
一支没有仗打却又没有安排的军队始终是一个问题,要么就是日渐松弛腐化沦为废物,要么就是滋生野心意图不轨,这都很危险。
冯紫英摆摆手,“好了,这事儿暂时轮不到咱们插嘴,虽然我也很想知道朝廷的考量,但是现在还说不上,说说你们自己的打算吧,这样骤然南来,恐怕都没想到吧?”
“刚才我们在路上就在讨论,柴侍郎言外之意也透露出来是紫英你推荐的,虽说我们都觉得升迁了,但为何非要来江南呢?”贺逢圣忍不住问道。
“多熟悉一下南北情况,感受一下南北的不同,可能会对你们日后大有裨益,克繇,你那里最麻烦,我到时候过徐州还得和你好好谈谈,白莲教猖獗程度恐怕不亚于北直隶,而且徐州白莲和山东白莲沆瀣一气,很有可能会在近期起事。”
冯紫英直接把话挑明,把几个人都吓了一大跳。
贺逢圣和范景文在顺天府这边两年也早就觉察到了白莲教在活动的频繁,也和顺天府那边反馈过,但顺天府那边似乎有些不在状态,反倒是刑部那边经常和顺天府下边州县有往来。
现在骤然提及徐州和山东白莲教都很猖獗,就让几人都意识到问题严重性。
“那西北军一直驻留在凤阳,可是为了应对白莲教?”王应熊也问道。
“也许有这个原因,但白莲教牵扯很宽,连山西那边都一样根深蒂固,真要蔓延开来,四面开花,西北军也够呛。”
冯紫英苦笑摇头,刑部那边传来的消息不容乐观,这也是催着他赶紧回京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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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二十七节 一波未平,一波将起
从京师城里传回来关于白莲教的消息不是不容乐观,而是很不乐观。
各地形形色色的白莲教,以及派生出来的的各种教会都日益活跃,尤其是北直隶和山东地区。
而且情报显示,各地都有不少士绅加入了白莲教,甚至有不少已经成为其中骨干和笃信者。
他们认为弥陀降世,即将开创一个再无垢尘的白莲净土真空家乡,号召所有人都加入进来,打造一个专属于白莲教众的极乐净土而奉献一切,乃至生命。
这种局面继续下去,恐怕就真的要不可控制了。
刘一燝和韩爌频繁交换意见,对如何处置白莲教开始商议对策。
龙禁尉那边卢嵩和张瑾他们也觉察到了形势的危险性,一样在布局。
所以到这个时候,白莲教的威胁风险已经提交到了内阁层面来进行商讨计议了。
内阁也给兵部指示,恐怕要配合刑部和龙禁尉做好应对。
预计在开年后,刑部和龙禁尉和各地就要对已经掌握的一些人头进行大收网,彻底铲除白莲教的威胁。
但冯紫英觉得恐怕情况不会如刑部和龙禁尉所设想的那样,依靠龙禁尉和刑部以及地方官府一帮捕快就能解决各地的白莲教问题。
就算是动用卫军民壮,能不能彻底解决,都还是一个未知数。
所以孙承宗也建议将西北军暂时保留,驻留在北直和山东交界地带,以防万一。
但即便是最担心的孙承宗也只是觉得白莲教可能会在一些局部地区引发一些叛乱,不可能像陕西和山西那种因为大旱灾害导致流民生计无着爆发的民乱那种规模,所以西北军驻留在中原也是预防万一,能不能派上用场,也不一定。
只有还在山西平乱的袁可立在给兵部和内阁的信中提到了要高度警惕和重视白莲教。
袁可立认为目前山西民乱迟迟未能平定下来,除了从草原上来的丰州白莲战斗力不弱,以及素囊台吉的支持牵制外,很大程度的原因就是山西的白莲教浸透进了乱民中,成功地把乱民洗脑转变成了白莲教徒,使得他们败而不散,散而复聚,很有些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感觉。
冯紫英都没料到自己来江南都三个月了,袁可立都还没有把山西的乱局彻底控制下来,这让内阁也很不满意。
冯紫英觉得袁可立的军事能力不差,对山西有杨元和柴国柱的协助,应该是可以顺利解决掉山西乱局的,怎么拖了大半年了,居然还在拉锯战?
虽说现在看起来是取得了一些优势,但朝廷却拖不起了。
山西局面就像一个无底洞一样吞噬着户部本来就很拮据的国库,如果不是冯紫英他们及时从江南这边收益拿出一部分提前上缴户部,只怕黄汝良真的要暂停对山西的拨款了,那真要把袁可立逼死。
冯紫英在南京只多呆了一日,和几人谈了一番之后,就与贺逢圣一到乘船经长江和运河北上了。
不过冯紫英还要在扬州逗留两日才会北上,而贺逢圣则是直接北返去徐州走马上任。
在船上冯紫英就和贺逢圣专门就白莲教的问题和徐州的特殊地理位置谈了一些意见看法,要求贺逢圣一上任就要立即加强对徐州地区的白莲教活动情况的摸底调查,并有针对性的采取约束和压制手段,但在朝廷尚未拿出一个具体的对策时,也不宜直接挑破引发白莲教公然叛乱。
能做的,冯紫英都尽量做了,但有些事情真要发生,那他也拦不住。
“按照毕大人的意见,卓家把他们的船厂资产与吴淞船厂合在一起了,算是注资入股,这样卓家可以避免拿出更多的银子来购股,留作流动资金,目前有七家,加上我们一共是八家来增购吴淞船厂与卓家的通州船厂合并之后的资产,总计大概是九十万两左右。”
甄宝琛依偎在冯紫英怀中娓娓道来。
来扬州才几日,她便已经扯起了一个摊子。
甄家寻了两个精明能干的外姓人,阐明了利害关系,加上原来本身也有些渊源,听得甄宝琛背后是冯家,自然喜出望外,愿意效命。
另外甄宝琛又去徽州那边招来一个丁姓人,虽然是丁姓,但是却和丁德义丁中祯丁家关系隔得很远,算是她在丁家当少奶奶时拉拢的一个丁姓族人,也颇为能干。
这样一来有三个男人在外边帮衬,生意上的事务基本上就能扯圆了。
身边丫鬟婆子这些反而简单了,甄家和丁家之罪之殃及族人,对下人并无牵连瓜葛,所以原来跟甄宝琛的自然也都跟了回来。
“毕大人想得很细致一些,当初您提出的是否可以五两或者六两银子一股,毕大人认为太过于昂贵了,难以吸引到更多的入股投资的来买卖交易,说像我们这初期请来的大商贾还行,后边要把这资产盘活,让其交易活泛起来,得压低价格才行,所以他提出九钱银子一股,总计为一百万股,……”
冯紫英还陶醉在先前欢好的余韵中,手也在宝琛丰腴的腰肢上游移着。
玉脐圆圆,肌肤娇润,再往上走,浑圆挺拔,软中带硬,让人不忍释手。
他甚至发现甄宝琛似乎比自己更在乎这番生意了,之前恩爱缠绵,在身下娇喘不已,但一提到这通州吴淞船厂的改制,那就立即旗鼓重振,精神抖擞起来了。
“景会兄这么做也是好事,可以吸引更多的小有产者来进场交易,不过可能会引发的震荡更大,他们承受颠簸的能力更差,……”
冯紫英笑了笑。
他无意去干涉毕自严的规划,本来这也就是商部的事情,和他这个兵部侍郎无关。
他能给郭正域和毕自严出这个主意,那也是主要面对要消化调近千万收没的产业,需要变现,才出了这么一个主意。
但这个主意出来,会引发一些什么变化,说实话,冯紫英自己一样也很期待,就像他也期待甄宝琛能够在这一轮大风大浪中成长成为什么样。
“卓家目前以通州船厂资产入股加上六万两银子,拿下了四十万股,苏州翁家出资十八万两拿下了二十万股,扬州何家出资十三万五千两拿下了十五万股,妾身和金陵余家各出资九万两银子,各拿下二十万股,另外五万股分别被其余三家拿下了。”
“那三家是什么来头?”冯紫英问道。
翁家和何家是他找来接盘的,当然这也不算委屈他们,这样一个新生事物,朝廷摆明车马是要支持的,不会亏。
只要股份瓜分完毕,然后就要发行可用于上市交易的股票,用于补充流动资金添购大木、铁料、胶漆、车床等。
初步发行十万股,按照原定价格九钱银子来配送,先由股东们购买,然后买到的这十万股便可以上市流通,而原来的一百万股则按照约定半年后方可上市流通。
如果不是原始股东,此番新购可上市交易的股票并没有资格。
“扬州两家、苏州一家,扬州和苏州各有一家都是船运牙行,另外扬州一家是盐商的纨绔儿子,……”甄宝琛想了一想才回答道:“那盐商霍家的儿子据说与红毛番商人素有往来,大概是受到红毛番人影响,觉得这种新生事物有利益可赚吧。”
“哦,那倒是有点儿意思,牙行居然也敢来参与,这不简单啊。”冯紫英当然清楚牙行。
这就是行会组织,如甄宝琛所言,水运牙行对这一行道肯定是最熟悉的,了解通州卓家和吴淞船厂的情形,觉得有搞头才来掺和一手,三家瓜分了四万多两银子的股份也算不上太多。
“妾身也让人打听过,他们觉得官府既然搞出这么一出,肯定会扶持通州吴淞船厂,起码未来两三年这家船厂都能得到水师这件的订单,福建水师的战船如果要全数换装为登来水师的话,起码还需要上百艘船,哪怕有一半,甚至三分之一订单给通州吴淞船厂,那都大赚不亏了,……”
甄宝琛的话让冯紫英忍不住笑了起来。
就现在的形势来说,还真的需要这等各行各业形形色色的角色加入进来,只有这样才能最大限度的把证券交易所活跃起来,形成一个良好的开端,也就是说要让人看到赚钱就在眼前并非虚妄,才会有更多的人更多的资金流入。
“那发行十万新股,你准备认购多少?”
冯紫英揉捻着那对肉丘,甄宝琛呼吸开始急促起来,扭动身子嗔怨地要躲开那对魔掌,大概是觉得说正事儿的时候要分心很不适应。
“妾身想要认购六万股,卓家不打算认购,翁家和何家也无可无不可,妾身和他们商议了,认购六万,最多不超过七万,其余三到四万准备拿出两到三万股,交由那三家,其余一万股直接上市公开售卖,价高者得,如果没有人愿意买,妾身再直接底价接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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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二十八节 冷战,求之不得
冯紫英没等到证券交易所正式开业以及第一家股票上市交易就离开扬州北上了。
不过等他回到京中半个月之后,也就是年末三十的时候了,收到了甄宝琛的来信叙述了整个证券交易所第一只股票——通州吴淞船厂上市情况。
“冯郎,见字如面。……,上市一万股一直无人问津,但围观的商人百姓却多达百余人,从己初两刻一直拖到己正三刻,才算是打破僵局,有一个来自苏州的牙人以发行价买下了五十股,……,有了这个开头,便陆陆续续有人入场购买,截止到午初三刻,共计卖掉三千九百二十股,……”
“……,未正二刻继续开市营业,申初一刻时,有大买家入市,买走三千股,后来才了解到时,淮安清江浦原南京工部一位致仕官员,可能是在京中有一些消息渠道,……”
“这带动了股市交易,截止到身申正二刻时,整个原始股票已经全数以九钱银子每股底价全数售出,……”
“到申正三刻时已经有人开出了九钱五的价格愿意收购一千股,但无人回应,一直到酉初一刻时,终于有人回应,以九钱五每股出售了一百股,算下来,那个人净赚五两,……”
“……,妾身后来也去打探过,那个卖出的人就是扬州一个赌徒,因为头天在赌场侥幸赢了二百两银子,所以听得这里证券交易所开张,想来图个吉利买了一百股,结果到下午正觉得有些太冲动,居然有人愿意高出五两银子买回去,自然就售出了,……”
“整个第一日交易就是全部卖出,但是真正的交易就只有申正三刻时的那一百股算是买进又卖出的,妾身当时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也不清楚这些人买了通州吴淞船厂的股票是真的看好船厂未来发展可能带来持久分红收益,还是觉得闲钱没地方搁,存银庄利息太低,买点儿股票试试水,又或者干脆就是赌钱式的下注?”
“第二日的交易最初也有些波澜不惊,而且来的看客也少了许多,这可能和只有一支股票交易有很大关系,毕竟和造船相关或者了解这方面情况的人是有限的,人家也不可能每日来看热闹,再说了,也不是每个人买了就想卖,像那种赌徒心理买了就盼着卖出赚大钱的人毕竟是少数,……。,整个上午都没有人交易,到下午人更少,只有区区几个人在那里闲聊,但在要闭市的时候,有人出价以九钱银子原价买走了两千股,……”
“后来妾身了解,这应该是福建漳州的一个木材商人,希望用这种方式来和通州吴淞船厂搭上线,以便于可以向船厂销售他从东番运来的大木,……”
应该说甄宝琛的文采不错,把一个交易过程描述得既简略又清晰,也让冯紫英能够最直观地了解整个交易进程。
鸳鸯和平儿进来的时候,看到冯紫英正在翻来覆去地把那封信看得正认真,忍不住有些发酸。
“也就这么想甄大姑娘?真要惦记,过年爷就该把甄大姑娘接回京来,奴婢看三位奶奶也未必就容不得她,琏二奶奶不也……”
话一出口鸳鸯赶紧闭口,但看到身边是平儿才又松了一口气。
虽说府里人许多都知道琏二奶奶和大爷的私情了,但是自己身份不一样,说出口来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平儿在一旁也红着脸推搡了鸳鸯肩头一下。
当初王熙凤和大爷有了私情,自己还替凤姐儿遮掩着,连自己最要好的闺蜜也是讳莫如深,哪怕鸳鸯看出了一些端倪,她也一概不认。
现在鸳鸯旧事重提,弄得平儿也有些不好意思。
“怎么,这又没外人,小蹄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你要真想来府里,也不该把爷和二奶奶给拖下水,他们有那种趋势,就该制止,这可倒好,几位奶奶表面上不说,心里没准儿肯定有疙瘩呢。”鸳鸯没理会平儿,堵着嘴唇道。
冯紫英赶紧打断,揽过一切罪过,免得两个闺蜜起龃龉,“好了,都是爷的错,爷就是看上了凤姐儿身上那股子浪劲儿,想要睡凤姐儿,行了吧?和平儿无关,她也劝过,结果呢,就是把自己也赔上了,弄得到府里来给爷暖被窝了。”
冯紫英荤素不忌大包大揽的话把鸳鸯和平儿都弄得脸红过耳。
鸳鸯跺脚,平儿遮脸,都是嗔怨不已。
冯紫英粗野直接的话太过刺激,饶是她们也早就和冯紫英有过夫妻之实,但也还是接受不了。
冯紫英很喜欢看到像鸳鸯和平儿这等平时都是娴雅文静的女子如此娇嗔羞懆的模样,似乎这种时候的女孩子才是最真实的一面。
鸳鸯在床笫间也是含蓄委婉的,平儿略好,但都属于那种贤妻良母型的性子,不肯有太多的出格之举,远不及司棋、红玉那般狂野放浪,甚至李纨都比她们俩放得开,更别说王熙凤了。
“爷,您现在还这么心大,看这封信如此上心,也不怕三位奶奶看到不高兴?”鸳鸯还是提醒了一句。
这位爷还真的是乐在其中还是怎么的?不是说他无女不欢么?
这都半个月了,家里人都不咸不澹把他晾着,他还就这么“熬”过来了?
李玟李琦姐妹,加上甄宝毓都已经进京了,而且都进了大观园,免不了又要上演一场悲喜剧。
李玟李琦和宝钗、黛玉都还算相熟,而甄宝毓则因为甄家贾家的缘故,与迎春、探春、惜春那么也能牵扯上一些关系,所以在木已成舟,纵然心里有些怨气,但表面上还得要保持着气度。
不过这段时间里冯紫英刚回京,忙着向内阁汇报整个江南的情况,同时又涉及到老登来军、老宣府军和老大同军重新归建进入新的登来军、宣府军和大同军的示意,忙得飞起。
户部那边也对后续江南资产的处置盯着不放,因为是冯紫英主要操刀,连顾秉谦等人他们后来跟进也基本上在冯紫英确立的框架下运作,所以黄汝良基本上天天都要把冯紫英拉到户部去商议。
这期间因为三女的入京,还有一个甄宝毓在扬州,也成为府里诸女心气不顺的源头,连带着对冯紫英的态度也都保持着统一战线。
大家都有意无意地有些“冷落”冯紫英的意思,甚至连李玟李琦和甄宝毓也都不得不跟着三房加入这一阵线。
拿司棋的话来说,这个时候谁要敢对大爷有好脸色,或者敢私下里和冯紫英欢好,被拿住了,那真的就要成为阖府上下的公敌。
甚至连大小段氏这一次都罕见地支持府里女人们的立场,认为现在府中孩子不少,宝钗也是怀孕三月的情况下,冯紫英还在外边“拈花惹草”委实不像样,也足见大小段氏在迎春、妙玉生下两个儿子,而宝钗又怀孕的情况下,底气也足了许多,不再对冯紫英在外风流花心持“开放”态度了。
鸳鸯和平儿一起来这边,也未尝不是避嫌,起码大家“相互监督”不给冯紫英得手的机会,对奶奶们也有一个交代。
“宝琛来信也就是说正事儿,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冯紫英瞟了一眼,“鸳鸯,你不也说给宛君宝钗和黛玉她们说了么,宝琛是我养的外室,宝琛自己都承认了,不会进咱们冯府,咋她们还是这么不待见,不顺气?”
鸳鸯咬着嘴唇,杏核眼都有些走神了,“爷这是怪奴婢么?”
“怎么叫怪呢,你这是实话实说,不说,反而让她们心里不踏实,可说了呢,她们又觉得膈应,你说当老实人怎么就这么难呢?”冯紫英一脸无奈的模样,“早知道我就和你说好,不告诉她们,久而久之,她们也就坦然了。”
“那不行,日后知晓了,奴婢还怎么见奶奶们?”鸳鸯头摇得拨浪鼓一样,“而且还有玉钏儿在,她也肯定是纸包不住火的。”
“行了,鸳鸯,你就别和爷在这里拌嘴皮子了,你看爷那劲儿,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爷,您是真打算和奶奶们这样对抗下去,就不肯去低一下头,和奶奶们赔个不是?”
平儿走到冯紫英身旁,端起冯紫英身旁茶盅,感觉到水有些冷了,连忙亲自出门去换了热水才又进来。
“赌气也不是这么个法子,宝二奶奶还有着身孕呢。”
冯紫英似笑非笑看着这两个来当说客的丫头,“怎么,谁给你们俩递话了,说什么了?还是见不得爷清闲两日不成?我和她们几位没你们想象的那么复杂,这段时间爷就是事儿多一些,忙着,没见爷不是每日一样轮着在她们那边歇息?”
鸳鸯脸露不信神色,“哼,爷说着话也不脸红?前日里在二房歇着,想脱香菱的裙子,香菱都快急哭了,昨日谁在三房那边悄悄去邢姑娘屋里被挡在门外,又跑去紫娟那里爬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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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二十九节 纷乱之冬,萌芽
被鸳鸯的反怼弄得张口结舌,旁边平儿更是捂嘴吃吃娇笑,搞得冯紫英心火大盛,忍不住又想去抱平儿,却被平儿一个灵巧的躲闪避开。
“爷就莫要为难奴婢和鸳鸯了,若是这番遂了爷的意,奴婢和鸳鸯日后在这府里就寸步难行了。先前奴婢遇到司棋,连司棋这么嘴犟脾气大的人,都说不敢见爷,就怕爷乱来她忍不住,……”
平儿的话让冯紫英忍不住仰天长叹,“爷现在在府里还成了瘟神了,人见人厌?不至于吧,我看你们几位奶奶待我也一样如故啊。”
“爷说这话是自我安慰吧?奶奶们都是有气度的,哪里会露在表面上?但爷这么久怕是连大奶奶和林姑娘那里身都没挨上吧?”平儿笑吟吟地道:“爷还不如找个机会自个儿给自个儿一个台阶下,给三位奶奶赔个不是,不就皆大欢喜了?”
冯紫英心中冷笑一声,沉大奶奶固然没挨上身,但另一位珠大奶奶自己可是大快朵颐,爽了个够了。
只不过这等天气自然不敢再去拿假山石上,但园子里原来东府那边的凝曦轩背后的暖阁却是再合适不过的偷情所在了。
那一日让宝祥悄悄把李纨从后门放进来,在凝曦轩暖阁里好生放浪了一回,弄得李纨都是被素云碧月两个丫头搀扶着出门上马车的。
不过李纨也不敢来频繁了,毕竟她一个寡妇出门出得频繁了,而且又是进冯府,一次还可以说是来为贾兰的春闱大比之事说道说道,多来两次,就难免招人闲话而且还要起疑了。
不过冯紫英却是半点不寂寞,这半个月虽然在府里边“清心寡欲”,但史湘云、秦可卿以及甄宝旒、水中棠、穆檀和穆柳氏都回京了。
孙绍祖和史家的谋逆罪都在万统帝的大赦中被赦免了,但史鼎一样有其他桉子牵扯,刑部还一直在调查。
也是一桩成年旧桉,十多年前史鼎因为一桩古玩买卖打伤了对方,原本双方都已经和解了,史家也给了一些银子,就算是事情了断了。
谁曾想两个月后这家伙伤重不治还死了,也有说是因为受伤之后身体不好,受了凉,变成夹食伤寒,所以一命呜呼了。
总而言之,苦主家属就不答应了,一直告着,要么史家再拿三千两银子了断,要么就要史鼎蹲大狱。
原来你是一门双侯,官府自然就以早就了断的桉子不再审,就此扎断,所以也就压了下去,上边也无人过问,但现在大赦虽然把你的谋逆罪赦免了,但也一样剥夺了你一门双侯的身份。
也就是说史家已经不折不扣沦为平民了,加之家中资产也被没收一空,本身就是入不敷出的,现在就更惨澹了,自然也就有些人要翻成年旧账了。
这打落水狗的人想要从中分一勺羹的人京师城里从来就不缺。
史家虽然沦为平民,但是好歹也还有几十年的辉煌历史,在外人看来,只要咬上一口,几千两银子还是能拿得出来的,所以这段时间也一直在宛平县、顺天府和刑部里告状,甚至还跑到大理寺喊冤,要求还他们一个公道。
还有一些讼棍和剌虎也都搅合其中,想要趁机在里边好生吃一嘴。
只要你史鼎还在,不愿意去打官司坐牢,那就只能妥协和解,都盼着能在史家身上咬下一大口来。
秦可卿和史湘云还暂时不能回大观园去住,好在冯家在京中也不止这一处宅子,挨着三爵街不远也替秦可卿和史湘云安排了一处宅院,而甄宝毓、水中棠、穆檀和穆柳氏等几人冯紫英也只有帮忙寻了一处宅子暂时住下,只是条件肯定就不及秦可卿和史湘云住的那么好了。
还真别说,甄宝旒和水中棠几女回京,顿时就让冯紫英有些心痒难熬的感觉。
在陕西时自己还真有点儿深怕沾上了丢不掉的感觉,对秦可卿的这一手也是格外不满,但现在看来,这秦可卿很是把自己的心思揣摩得透彻啊,似乎明白自己的某些别样心思一般。
只不过心痒难熬归心痒难熬,暂时也还没有多少机会,也幸亏林红玉前日从天津卫那边悄悄回来了一趟,临时救急,让冯紫英算是降了降火。
放眼这府里一二十号女人,自己居然成了守着井口没水吃了,冯紫英也觉得挺有意思。
沉宜修她们似乎故意要和自己斗气,才会这般,冯紫英索性就着这段时间公务繁忙,好生休养休养。
“好了,鸳鸯,平儿,我和你们奶奶之间的事儿,你们也就别跟着瞎掺和了,爷知道你们也为难,爷也不会为难你们,等爷这段时间忙过了,再来计较这些琐碎事儿。”冯紫英摆摆手,“爷该在哪一房睡照旧,外边忙着爷有时候也没法回来,大家都相互理解理解,……”
听得冯紫英说这话,鸳鸯和平儿都面面相觑,看样子爷还真的不打算服软认输啊,这可有点儿不像以往的爷啊。
“爷,以奴婢之见,爷还是……”平儿忍不住再劝。
“平儿,别想那么多,爷没那么小气,真当爷和她们置气不成?爷难道不明白她们是为爷好?”冯紫英捏了一把平儿的丰臀,又摸了一把鸳鸯的俏靥,不等二人多说什么,便起身,“该忙啥忙去,爷还有事儿要出去。”
一出门冯紫英就放飞自我,直奔崇玄观,都拖了好几日了,再不去,真要“后宫起火”了。
如果说贾元春只是六神无主,那郭沁筠觉得天都塌下来了。
义忠亲王骤然间入继大宝,永隆皇帝禅位为太上皇,这一轮“弟终兄及”原来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但是却在内阁诡异地表示有条件接受之后变成了现实。
永隆皇帝倒是无所谓了,反正也就是大部分时间昏睡,苏醒的时候也无法说法视事,仅仅只能用目光来表达一些简单的意思,稍微复杂一些就无法做到了,而且进入下半年之后他的身体越发孱弱,这也是内阁最终决定接受和义忠亲王谈判结果的一个原因。
问题是受到影响最大的人就是永隆皇帝身边人了,尤其是许、苏、梅、郭四人,当然也包括元春、周、吴、郑几位年轻的贵妃。
许、苏、梅、郭四人是最为绝望愤满和失落的,骤然间自己竟然就成太妃了,而儿子却都几近丧失了继承大宝的机会,虽然内阁那边貌似还留了一分希望,但是谁能把希望寄托在那样一句虚无缥缈的话上。
郭沁筠甚至觉得冯紫英就是在躲自己,悄无声息地就带兵南下江南去了,而一直到义忠亲王登基成为万统帝都没有回来,拖到年末才算是回京来,这个时候似乎早就大局已定了。
事实上冯紫英也给来见自己的周培盛说了,无论自己下不下江南,大局也早就定了,但是现在大局定了,也并不意味着日后大局也就定了,几年前谁能想得到义忠亲王会以这样一种诡异的方式重返京师城入继大宝?
既然一切皆有可能,那么日后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你可总算是来了,是不是恨不得一辈子不见本宫?”
郭沁筠冷艳俏丽的姣靥上仿佛能挂下一层霜来,一只手捏在另一只手腕上,放在小腹前,银鼠皮斗篷披在身上,内里杏黄色宫缎绣缠枝蔷薇锦袄,胭脂红海棠纹的丝绵襦裙遮住半个莲足,让这个女人身材显得高挑了不少。
旁边的周培盛目不斜视,紧闭着嘴。
“要说不见,那我今日也就不来了。”冯紫英显得很随意,“你让培盛成日在外边晃荡打探我的行踪,难道不知道我每日里不是在内阁那边就是在户部那边么?”
“哟呵,看样子你要升任户部左侍郎的消息不是空穴来风了?”郭沁筠凤目一亮,双手放了下来,“真的要去?”
一句话就把郭沁筠的心思给转移了,冯紫英心中也是暗自摇头。
就冲着你这么热衷于朝务,日后内阁都决不能让恭王入继大统,这女人却还不自知。
“少听这些没谱儿的传言,我才到兵部几天,就因为我去江南替朝廷清理了一下,解了户部囊中羞涩的窘况,我就要去户部了?”冯紫英没好气地抬腿直接往里边走,今日不大战一场没法安这个女人的心,越是这般恣意,这个女人反而才能安心。
见冯紫英根本就不理会自己摆出来的气势,自顾自就往内里走,郭沁筠气得饱满的胸脯急剧欺负,忍不住就想发作。
还是周培盛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示意她跟进去,郭沁筠才压住蹭蹭往外窜的心火,咬着嘴唇跟着进去。
周培盛也是摇摇头。
现在都这般情形了,荃妃却还是中不肯放弃,就算是要有机会,也不是现在万统帝刚即位这个时候吧,没个三五年,万统帝能一命呜呼?
不过话说回来,荃妃现在不仅仅担心的是恭王日后的机会,更担心恭王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这却是一个迫在眉睫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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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三十节 小女人,大心思
抚弄着郭沁筠宛如古瓷一般珠圆玉润的肌体,感受着女人在自己身下卖力地迎合和娇喘声,冯紫英忍不住在心中叹息一声。
权力真好,有了足够的权力,像郭沁筠这样贵妃身份的女人,一样要匍匐在自己面前摇尾乞怜。
只不过她想要追求的东西无疑就是痴心妄想了。
恭王现在的情形,能自保就不错了,还想奢望什么?
可郭沁筠还在痴迷着让恭王有机会登皇位,他日她也能登临太后之位。
在冯紫英看来,这就是把恭王架在火上烤,甚至让人家把明枪暗箭指向她的儿子,真想让万统帝把目标对准恭王么?
虽说万统帝在和内阁的对峙中居于下风,并不代表他手中就没有实力了,像郭沁筠这种已经搬到偏远的冷宫中去的,现在还有几个人买你的账?
万统帝真要觉得恭王成为他这一脉继统皇嗣的阻碍,进而起了狠心思,要弄死恭王乃至你郭沁筠,那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难题。
万统帝就有四个儿子,除了世子一直是很受士人和前太上皇的喜欢外,其他三个儿子也都成年了,一样在翘首期盼呢。
这种情形下,他能容忍其他人来夺取他辛辛苦苦谋求的一脉基业传承?
说句不客气的话,他这个皇帝也许当不了几年,也很难把现在内阁独大的局面扭转过来,但这不代表他的儿子们做不到。
只要坐上那个位置,自然就有人愿意来投效。
士人中,朝中重臣中,甚至内阁中也一样不是铁板一块。
一样有愿意借助皇权来打压相权,进而为之谋取利益的。
这一点上万统帝还是看得很清楚的。
万统帝现在要做的就是夯实基础,刻意营造局面,拉拢人心,甚至对朝中群臣和士林中人一样刻意抚慰关怀。
没见着前几日还专门去了青檀书院、通惠书院、崇正书院几家书院,为在学院里读书准备明年春闱大比的学子们鼓励打气?
这是在做什么?就是在与内阁争取士林民心。
高居在上的内阁诸公固然是士林文臣们的首领和代表,但并不代表所有人都能享受到你这些首领代表的关怀。
而这一次恩科秋闱和春闱,就是万统帝登基带来的福利好处,万统帝当然要让这些士子们都明白这一点。
而到了最后金笔点龙的时候还是得他万统帝来朱笔圈定,所以万统帝要用这种方式来宣示自己的主权。
不得不说万统帝在经历了这么多年起伏跌宕的风波之后已经成熟了许多了,隐忍这一道更是领悟更深。
万统帝知晓现在要去和强势无比的内阁去争锋斗气,毫无意义,只会碰得头破血流,立足眼下,布局长远,这才是他该做的。
哪怕他这一代没有希望平衡皇权和相权,但是起码他要为自己儿子登基之后打好基础。
他也清楚他所做的一切内阁诸公一样会看在眼里,一样会用各种手段来反制。
但他不能退缩,也没得选择,除非心甘情愿当一辈子傀儡,甚至自己儿子也一样,这是他不能接受的。
这种情形下,内阁肯定会利用永隆帝这一脉的几个皇子来反击和制约万统帝,那个时候万统帝岂会轻易让步罢手?
任何手段都可能使出来,那时候永隆帝几个子嗣都会有生命危险,这一点郭沁筠应该明白才是。
冯紫英要提醒一下郭沁筠,过犹不及,现在跳得太起真不是好事,何况你现在有什么资格跳太起?
除了给寿王、福王、礼王这几个成年皇子当了替死鬼,有何意义?
“有何意义?”
捂着妙处蜷着身子从侧边小屋里出来,郭沁筠甚至丝毫不避讳,就这么赤条条的走了过来,重新上床。
似乎注意到冯紫英的目光,郭沁筠甚至有意挺起胸脯,迈步走动,婀娜娉婷,韵律感十足。
全身上下都在透过窗纸散射进来的阳光洋溢着晶莹润泽光彩的那具胴体,似乎让室内的空气都变得香艳起来。
这具身体并非冯紫英所见过的最妖媚动人的,但是绝对是最具美感的几具身体之一。
匀称而紧致,白皙细腻中透出几分晕红,充满了和谐美感。
冯紫英知晓郭沁筠躲到隔壁静室做什么。
她方才就说了她在易孕期,须得要解决隐患,宫廷中自有避孕妙法,所以得先处理好。
谁让自己没忍住呢。
“意义很多,你觉得恭王委曲求全躲在最后就能苟安?”
郭沁筠上了床,这才贴着冯紫英斜靠在床头,冷声道。
“所以你觉得现在就要去搏一把?”冯紫英侧首反问。
“若是什么都不做,恭王日后有希望么?”郭沁筠同样反问。
“没希望。”冯紫英毫不客气地回应:“一般情况下,内阁不会选恭王这个太上皇几个儿子中年龄最小的儿子。”
“既如此,那何不让恭王声势造得最大,让恭王最耀眼,既能让内阁看在眼里,同时也让恭王暴露在京城百姓眼中,谁要想意欲不轨,也要忌惮几分呢?”
郭沁筠的话倒是让冯紫英一愣。
细细品味一下,似乎这个法子也有一定道理。
万统帝到最后,也许真的不会放过任何可能威胁到他儿子继位的威胁。
无论恭王怎么隐忍苟安,但恭王在青檀书院读书,小有贤名,在外人看来可能就是最合适的人选,万统帝不会看不到。
现在索性把名声造得最大,让恭王始终在朝中诸公和京师城民众眼光下,也许会更安全?
万统帝要对付恭王,任何手段都要掂量掂量会不会引来反噬?
冯紫英抚弄了一下郭沁筠略微有些散乱的高耸发髻,手指滑落在对方肩头,“那你要考虑好,这是一柄双刃剑,利弊都很大,另外,梅月溪那边看到你这一招,也许会效彷,禄王这方面肯定更有优势,……”
“我知道,但我考虑好了,就这么干,但我需要你的帮助。”郭沁筠把胸脯贴在冯紫英胸前,仰起娇靥,“你必须帮我。”
“怎么帮你?”冯紫英漫声道。
“今后几年,随着恭王名声越来越大,若是皇上没法从其他方式下手,肯定就会出阴招。”
郭沁筠目光晶亮,“甚至如你所说张骕也会效彷,还会有各种手段来对付骦儿,甚至嫁祸他人,总而言之,肯定会无所不用其极。”
冯紫英点点头,这是难免的,皇位之争,哪有什么亲情可讲。
“我现在很难,骦儿也一样,我们都被扫地出门,撵到内宫外去了。”郭沁筠脸上露出一抹萧索和无奈,“身边人也少了一大半,也幸亏培盛海不离不弃,每月常例钱银少了九成,……”
冯紫英没想到这万统帝还真能做得出来,但转念一想,不这么做,难道留着给自己养成祸患?
打入冷宫,让其自然悄无声息湮没才是最好。
宫中分拨的常例银子,你都在冷宫里呆着了,没甚花销,管你吃穿就足够了,还想什么?
“你现在在哪一宫?”冯紫英随口问道。
郭沁筠脸上露出一抹尴尬而又不好意思的神色,“咸若馆,恐怕你不知道,不在内宫里了,慈宁花园知道吧,慈宁花园前边,前明司礼监用房旁边,……”
冯紫英摇摇头,他对宫内的情况不熟悉,除了乾清宫、坤宁宫外,也就是东书房熟悉一些了。
“都被赶出来了,许君如被赶去英华殿,最西北端,梅月溪被赶去皆凤宫,最小最偏的一个宫院,东北角上,梅月溪都快要气疯了,……”
似乎这个时候郭沁筠才稍微恢复了一些生气,“苏菱瑶被撵到慈庆宫,……”
“慈庆宫不小吧?就在仁寿宫前面?”冯紫英对慈庆宫还有些印象,挨着东书房不远,东书房也就是前明的元辉殿。
“嗯,的确不小。”郭沁筠一些不忿地咬牙道:“仅次于仁寿宫和慈宁宫,这未必是好事,说明皇上故意把苏菱瑶推到众失之的上,……”
冯紫英笑了笑,也不言语,这女人连这些都还要嫉妒一番,这都啥时候了,事关身家性命了,还在乎这个?
可见这女人嫉妒心无所不在,无时不在啊。
“我现在很难,原来每月的宫中常例银子是两千两,骦儿还有一千两,但现在我被降到只有二百两,骦儿也是二百两,四百两银子能做什么?连打赏都不够!”
郭沁筠咬牙切齿,“听说翻年还要降一半,每人只有一百两了,所有胭脂水粉花销一应都包含在其中,都需要在其中扣除,这怎么活?骦儿在外边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便是自己府里的女人也才几十两银子的月钱,你这一百两还不满足?
当然情形不一样了,大手大脚惯了,现在骤然变成如此,肯定就没法过了。
和自己说这个,难道是要找自己要钱?不会吧?
堂堂贵妃,居然沦落到要找自己要银子的地步?
在宫中这么多年,这女人就没有一点积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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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三十一节 不依不饶,锲而不舍
注意到冯紫英的一脸讶然,郭沁筠心中也是一酸,眼圈一红,险些要哭出声来。
一直以来她在冯紫英面前都是表现出一副强势霸道的姿态。
哪怕是在床笫间招架不住,那也是不肯轻易求饶的。
在其他方面,她觉得自己是贵妃,皇上的女人,面对冯紫英这样一个外臣,似乎天然就具备心理优势。
但在义忠亲王登基为帝之后,这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原有的心理优势荡然无存。
原来是皇上的贵妃,现在却是太上皇的太妃,一个太字,也就意味着一切都是过去式了,甚至一下子让人年龄都骤然增加了十岁一般。
更为严峻的是她们被扫地出门,远离了皇宫中心。
所有人的目光不在向她们汇聚,取而代之的是新的皇后和贵妃们。
哪怕那几个老女人早就姿容不在,老迈不堪,但她们现在却成了宫中人追捧的中心。
一切都变了,身边侍候的人从原来侍候的四五十人骤然降到了只剩下区区六人,连周德海近期都有点儿三心二意,不见了踪影。
也幸亏还有周培盛不离不弃地跟着自己,当然郭沁筠也知道周培盛也是的确无处可去,只能跟在自己身边。
新皇和皇后贵妃们都有自己的班底,带来的人都是潜邸中的故人,宫中原有的,只要稍微得意的,都几乎被排斥在外。
当然,这不是只有自己得到这样的待遇,许君如、苏菱瑶和梅月溪也一样。
像贾元春、郑止影、吴孤侠、周碧梧几个没有皇子的贵妃更惨,每人身边就保留了三人,连日常杂活儿都得要贴身丫鬟这些来干了。
对郭沁筠来说,自己受点儿冷遇和夹磨都还能接受,但儿子那边却是不行。
在青檀书院里大手大脚惯了,和同学们在一起,时不时要办个诗会酒会这一类的,动辄就是上百两银子,哪里得够?
自己这边开销一样不小,这由奢入俭难的滋味郭沁筠是深刻体会到了。
而自己原来从未想过沦落到这种地步,所以在宫里也没有存多少,三五两下就得折腾光了。
再要伸手向娘家要,一回两回可以,多了,恐怕家里就要问个明白了。
而儿子的事情,便是向娘家父兄也是不好深说的。
现在新皇摆明车马是要立太子,你现在要说自己儿子也想去争一争那个位置,只怕父兄就未必愿意了。
甚至可能会反过来劝自己不要东想西想,自寻烦恼了。
冯紫英有些诧异,他的确没想到堂堂贵妃居然还要和自己谈钱银这等俗物。
你来找我帮忙,要这样那样,不该是你大手一挥,赏个金珠玉饰若干,纹银几万两,让自己只管去办事,不用考虑钱银么?
怎么现在反倒是倒转来了,在自己面前哭穷说难处,难道说自己还得要资助你堂堂贵妃起来不成?
那这算啥?
投资?
还是嫖资?
一时间冯紫英还有些拿不准,别只是人家随口叫一下苦,自己这接上话,反而被人家视为羞辱了啊。
“荃妃,……”
“不要叫我荃妃了,我现在已经不是了。”郭沁筠脸上浮起一抹无奈凄楚之意,“就咱们俩了,你就叫我闺名吧,反正咱们之间,培盛他们也都知道,现在也不像以往,还有人盯着看着,现在你就是想要求着人家来盯你,人家都未必感兴趣了。”
“沁筠?”冯紫英念叨一句,还觉得别有一番味道,居然唤一名贵妃的闺名,而且喊得如此亲热,怎么都觉得有点儿异样。
“你也知道我闺名?”郭沁筠倒也不意外。
以冯紫英现在的威势和人脉,龙禁尉那边也是和他来往密切,周培盛甚至都要主动向他靠拢,又有什么隐秘不知道?
“嗯,知道。”冯紫英手在郭沁筠高耸的宫廷式发髻上揉弄,乌发浓密厚重,卷成的发髻沉甸甸的,很有质感,“你现在很难?连日常用度都保证不了了?”
冯紫英没太客气,但是确实没必要再客气什么,都睡在一张床上了,还有什么好客气的?
郭沁筠的难受尴尬也只是一瞬间就消失了,不承认又怎么办?
再说了,这都坦陈相对,夫妻敦伦之事都做过了,还纠结什么不好意思?
“唔,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没什么心机,原来也从未想过会走到这一步,现在才发现一旦失去了,什么都变得现实了,就算是要在宫外采买点儿胭脂水粉,你要好点儿的,就得要自己出钱,以往何曾有过这种事情?”
郭沁筠又忍不住咬牙切齿,“骦儿回来说书院要搞一次与通惠书院同年的聚会,他不太明白情势变化,便主动答应资助五百两银子,若是以往自然不必说,但现在,却从哪里来?要不就得要去典当我自家的首饰,……”
冯紫英再也忍不住了,“沁筠,你好歹你在宫中这么多年,原来每年皇上的赏赐以及常例加起来,一年好歹也有几万两吧,你就没攒下一点儿?现在连几百两银子都拿不出来了?日后日子还长着呢,你打算怎么过?”
被冯紫英这一问,还真把郭沁筠差点儿给问得哽咽起来了。
这太丢脸了,连冯紫英都觉得不能置信,可自己这么些年来就是这样挥霍过来的,骤然间面对这种情形,就无法承受了。
见郭沁筠眼圈也红了,眼眶里水雾迷离,冯紫英知道自己这一问让对方破防了,连忙摆手。
“好了,好了,算我多嘴,你现在需要多少银子?我的情形你知道,钱银财物都是家里管着的,多了只怕就够呛,……”
郭沁筠越发觉得屈辱,泪水终于控制不住的盈眶而出。
她感觉自己就像是被对方包养的外室一般,现在居然要向对方索要起钱财来了,可不这样,那日后怎么过?
忽略过了需要多少钱银,冯紫英也觉得头疼,这种事情居然最终还说到钱银上来了,想想都觉得荒唐。
郭沁筠也不愿意再在这个事儿上多说,转而说到了恭王张骦的事儿上。
“他现在在青檀书院读书,本来这一门恩科想要参考的,但我考虑他年龄以及这一次是恩科,所以还是没有让他参加,想要等到万统三年的正科来考,那时候他的年龄也正好合适,……”
冯紫英似笑非笑,“沁筠,你还真打算让恭王科举成名不成?”
郭沁筠目光里多了几分幽怨,“紫英,你说的轻巧,当母亲的如何不担心他的未来?虽然我也希望他能入继大统,但你都知道这里边风险极大,可能性极小,若是事情真的不遂,他若是能考中一个进士,起码也能替他多一重身份来遮护他的安全吧,日后真不行,那边做个清闲官儿也胜过战战兢兢当个闲散宗室,……”
冯紫英没想到郭沁筠居然能想到这一出,顿时高看了郭沁筠几分。
他还以为这一位是不管不顾就一门心思要推恭王上位呢,现在看来其实也不是没有做好后路准备嘛。
似乎是感受到了冯紫英这一瞥的含义,郭沁筠幽幽一叹。
“我何尝不知道要去争那个位置的风险?但是日后若真是万统帝的子嗣继位那也罢了,但就怕是寿王福王礼王或者禄王中哪一位继位,而我又没有为骦儿去做过任何努力,骦儿会怪我一辈子,我不愿意那样去背着这份责怪,所以我宁肯……”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之前冯紫英对郭沁筠是很不以为然的。
对方甚至不惜牺牲色相来勾引拉拢自己,虽说自己占了便宜得了快活,但内心深处还是有些不屑的。
但现在这么一品味,你还不得不慨叹当母亲的伟大,宁肯牺牲自己名节,也要给儿子一个交待,免得日后埋怨。
“好了好了,不说这桩事儿了,既然你都要去做了,那还说什么?”冯紫英手从女人肥厚的发髻上放下,抚弄着对方的粉颈,“考中进士的确有一层保障,起码他就算是士人阶层了,士人们会更有认同感,当然他的身份略微特殊一些,但若是日后真的大位无望,到礼部、都察院或者翰林院、国子监去谋个清贵职位,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郭沁筠连连点头,“我看梅月溪也是这么考虑的,恩科秋闱大比,张骕都考过了,她也很得意,估计春闱大比张骕也要参加,就看能不能考中进士了。”
“进士没那么好考,能考中一个举人都很不错了,没想到禄王还真的有些文才啊,看样子在青檀书院没白读书。”冯紫英没想到禄王居然秋闱大比过了,他回来之后也没有关心过这些,看样子郭沁筠也应该是受了梅月溪的启发才对,“你也是受梅月溪的启发?”
“嗯,算是吧,梅月溪这个女人还是相当机敏的,禄王现在名气很大,……”郭沁筠犹豫了一下,“你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利弊皆有,看皇上心思了。”冯紫英轻轻一笑,翻身上马,“恭王躲藏在禄王背影后其实也不错。”
“讨厌,人家还要和你说正事呢,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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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三十二节 年夜,喜酬
从崇玄观脱身回到家中,冯紫英赓即回了怡红院,也就是现在的静气书斋洗了一个澡。
宝祥早就悄悄把玉钏儿叫来等着,冯紫英一回来,玉钏儿就伺候着冯紫英洗完澡换了一身衣衫,以免露馅。
毕竟郭沁筠喜欢浓香,缠绵半下午,那香气浸润在身上,不洗澡铁定是瞒不过人。
玉钏儿都着嘴满脸不情愿,但是手脚却是格外麻利,很快就替冯紫英擦拭干净身子,也把头发烘干梳理好。
“爷也真是,这外边儿女人就那么香?甄大姑娘不是没回京么,爷这又是哪里去打野食去了?又是那个不知羞的骚蹄子缠着爷?”
玉钏儿话语里也有些火气。
跟着鸳鸯跑了一趟南京,都以为终于能遂愿了,结果什么事儿都没发生就回来了。
这让她在府里被晴雯、司棋以及姐姐她们几个嘲笑了好几天,也让她委屈得大哭了一场。
冯紫英回京之后就因为李氏和甄氏几女的事儿和府里奶奶们陷入了“冷战”,惹得府里女人们都只能遵照奶奶们的约定,不准和爷亲热,玉钏儿自然就更没机会了。
谁曾想冯紫英居然又跑出去偷食儿,现在还让自己来替他遮掩痕迹,若是让奶奶们知晓了,只怕自己又得要受委屈了。
冯紫英任由玉钏儿替自己梳理着头发,靠在官帽椅中瞑目养神。
一下午的欢娱固然舒坦,但是还是有些耗神的。
今儿个是三十夜了,再怎么冷落自己,这团年饭也得要和和美美团团圆圆吃一顿的,所以冯紫英并不担心这个。
辛勤劳碌了一整年,若是连这点儿大局观都没有,那沉薛林她们三位也不配主持自己后宅了。
闹点儿小脾气,有意冷落一下自己,都很正常,但自己毕竟是一家之主,面子还得要保留,大不了今夜之后自己好好讨好一下她们三位罢了。
“怎么这么大火气,谁又招惹你了?”冯紫英慢条斯理地回应道。
“奴婢哪敢有什么火气?就是觉得爷放着家里边这么多奶奶姨奶奶,却还往外边儿跑,让外人知晓了,还不知道怎么消化咱们府里的人呢,连自家爷都守不住,这像什么话?”
玉钏儿气鼓鼓地替冯紫英把发髻扎好,又替冯紫英把衣衫整理好,拉着冯紫英到落地梳妆镜前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才满意地抿着嘴气哼哼地道:“都大年三十了,爷多少也该有所表示,……”
冯紫英装傻:“什么表示?是府里边人的月钱和红包还没法么?那可不成,我得去问问你们几位奶奶和鸳鸯,怎么搞的,冯家何曾欠过下边人这些银钱?”
玉钏儿忍不住轻捶了冯紫英一拳,“爷少在那里胡诌,爷知道奴婢说的是什么,奶奶们心里都不畅然,别弄得过个年都心里不舒坦,……”
冯紫英没想到玉钏儿都能替自己考虑这么周到,忍不住捏了对方姣靥一把,顺手拉过来,手便往对方绣袄衣襟下钻,隔着单薄的小衣一把握住那对依然颇有规模的峰峦。
玉钏儿还未曾经历过这些,身体顿时瘫软下来,但却念及府中“禁令”,挣扎着哀求:“爷,这会子奴婢可不敢,若是过了这段时间,爷和奶奶们和好如初了,爷想要奴婢,便由得爷……”
冯紫英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乱来,他也不过就是手上轻薄一番,见玉钏儿如此娇憨可爱,心里也有些意动,抬起玉钏儿的粉靥,亲了一口对方的娇唇,“放心吧,你跑不掉,爷寻个好时间……”
冯府的年三十夜年夜饭终于来了。
可以说今年是冯家阖家人员最齐全的一次。
去年冯紫英还在辽东,前年还在陕西,在前几年,黛玉、宝钗她们还没有过门,现在三房妻媵妾都齐全了,纵然还有探春、惜春和湘云这些尚未过门,但是李氏双姝和甄宝毓却已经进府,哪怕是妾身未明,但实际上进了府也就足够说明一切了。
团年饭安排在了原来荣禧堂里,现在更名为圆方厅,取意天圆地方或者外圆内方。
大小段氏加苏谢二位姨娘四桌,外加一个冯紫英的妹妹一桌;长房二房三房一家三桌,另外还有李玟李琦和甄宝毓也敬陪末座,再加上冯紫英,这样一来,分列开来,正好遥遥相对。
听得门外爆竹已经开始响了起来,冯紫英当仁不让,在老爹没回来之前,他就是一家之主。
虽然一直传言说内阁要让老爹去宣大,但是迟迟没有动静,大概也是怕老爹一走,这西北军如何安顿,还没有考虑成熟。
“母亲,姨娘,妹妹,还有各位贤妻,今年我们家终于可以过一个好年了,虽然父亲尚未回来,但是估摸着年后不久,父亲应该可以返京,但让返京未必就能留京,但我想也许不会再跑太远,也算是一桩喜事,……”
冯紫英端起酒杯准备敬酒,但话却要说个够。
“从前年到今年,我一直在外边奔波,虽说是为国事,但是却愧对家中诸位贤妻娘子们,这么些年来,我基本上没怎么管过家里的事儿,除了母亲姨娘帮着掌家外,更多的还是诸位娘子在家里替我照料,桐娘他们几个也都健健康康,我也很满足,可能我这个人在外边有时候难免荒唐,有时候也是情势所迫,所以如果为夫有什么做得不妥的,还请诸位娘子多多包涵,这三杯酒,一杯敬母亲和姨娘,一杯敬三位贤妻,一杯敬诸位娘子,感谢你们在我在外奔波忙碌的时候替我管好了家,带好了孩子,……”
冯紫英端起酒盅,一口气连饮三杯,方才罢手。
这一番话可谓让整个厅里都是一片肃然。
当老爷的,何曾给妻妾们如此说过话?
无论是沉宜修薛宝钗林黛玉,还是刚入门的李玟李琦和甄宝毓,亦或是鸳鸯平儿晴雯她们在荣国府也算是见过世面的大丫鬟,但也从未有过哪个一家之主当爷的会这样来发祝酒词,而且主动道歉,还要请妻妾们包涵,这可真的是破天荒第一遭。
沉宜修和薛宝钗、林黛玉都坐不住了,赶紧起身,端起酒杯,“相公这一番倒是让妾身汗颜了,相公在外边奔波辛苦,我们在家中享福,若是还要有什么不满足的,那就真的是昧了良心了,……,若是我们做得有什么不好的,还请太太和姨太太与相公尽管指出来,……”
几个嫡妻都轮流表态,也变相地缓和了场面,这持续十多日的冷战就以这样一种悄无声息的方式消失于无形。
几轮酒过,冯紫英也再度举杯,在这般值得高兴的时候,他自然也要宣布一些好消息,为这个节日增添气氛。
“诸位娘子,鉴于为夫前次辽东之战和此番平定江南的功劳,可为夫现在已经是三品重臣,再要升迁就显得有些太过突出,所以内阁和吏部、礼部也和为夫谈过,希望理解朝廷的苦衷,为夫呢,也就大胆地提出了一些‘无礼’要求,……”
一番话立即就把几人心思都勾了起来,她们想象不出,这个时候冯紫英提及所谓的“无礼要求”会是什么。
“为夫说既然朝廷为难,那么为夫也不求其他,但冯家一门三房,还有二房三房都还有两个媵,另外现在冯家也有两个男嗣,希望朝廷能够在诰命和勋官上予以考虑,……”
“本来为夫也就是顺口一提,谁曾想顾阁老出身礼部,在江南一起做事十分愉快投契,现在礼部尚书官师又是为夫座师,所以么,……”
话音未落,整个厅堂内已经沸腾起来了。
尤其是薛宝琴和妙玉,加上迎春和岫烟,可以说除了尤二尤三充满羡慕嫉妒恨外,其余几女都是欣喜若狂。
薛宝琴和妙玉是因为自己骤然得了诰命,这意味着二女以后逢年过节一样可以穿上原来只有沉薛林三人才有资格穿的官服,成为了真正的命妇。
而迎春和岫烟则是为自己的儿子兴奋,庶子的身份突然获得了勋官身份,哪怕日后读书不成,一样也有了选官资格。
即便是最眼红的尤二姐,也一样是嫉妒中充满期盼。
迎春和岫烟生下儿子可以得勋官,那也就意味着这两个庶子从一开始就摆脱了寻常大户人家庶子的可怜虫命运,有了勋官就意味着有了官身,她如果能生下儿子,也一样可以获得这样的机会。
虽说这个官身和爵位不一样,也不能继承,但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自小这两人就已经具备了做官的资格了,只不过勋官资格想要做官还要受很多限制,但是勋官的身份却比那等如赖大那样通过捐输身份谋官又要强得多了。
阖家狂喜的结果就是冯紫英大醉而归,而醒来的时候却是躺在了妙玉和岫烟两个女人的娇躯中。
这可是二女嫁入冯家的第一回,这一辈子也许就只此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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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三十三节 新大观园里有旧事
看着醒来之后羞不可抑的岫烟手忙脚乱地穿好穿好肚兜,划拉起衣衫便下床,招呼着外边儿的佳惠来服侍自己披好斗篷便匆匆离去了。
冯紫英见岫烟脸都羞得连颈项都红了,步履踉跄,连忙道:“岫烟,小心些,外边雪大路滑,莫要摔倒了,斗篷穿好,莫要着凉,……”
岫烟心中也是一暖,昨夜酒后荒唐,想着自己儿子也终于得了官身,心醉神迷,却被爷给拉到栊翠庵这边,一床三好,成就好事了。
她和妙玉关系不一般,不是没和妙玉在一起睡过,但是要说两人同时伺候冯紫英一个人,这般荒唐事儿,便是侍妾之间也不能接受。
好歹她也是良家女子嫁过来的,是良妾,不是那等教坊司买进来或者通房丫头抬妾,这点儿脸面还是要的。
昨夜也纯粹是心喜过甚,才会入了冯紫英的彀。
而妙玉也因为得了诰命,喜不自胜,对冯紫英也没有了抵抗力,所以才被冯紫英得手放浪了一回。
以后是万万不能再有这等荒唐之举了,让人知道还不得成家里笑话。
“妾身知晓了。”本不想回话,却又不忍不理相公的好意,岫烟仓促应了一句,便催着佳惠扶着自己出门去了。
只是这一夜缠绵,脚软筋酥,走起路来也有些虚浮,还得要丫头扶着。
看着撅着大半个丰腴裸臀得正香,一直到听到自己和岫烟对话才惺忪醒来的妙玉,冯紫英也不得不承认境遇和环境对一个人改变太大了。
包括栊翠庵在内大观园里许多院子原来的房间比较小,当姑娘时候住着合适,但现在变成奶奶了,那就不行了
后来冯家买下荣宁二府之后便开始对各个小院都进行了一些更切合日后生活实际需要的改造。
比如像这栊翠庵,妙玉都是生了孩子的,要在这栊翠庵住,就得要有丫头、奶娘、婆子、妇人一大堆。
原来她一个人住倒是宽敞无比绰绰有余,这骤然多了一大堆人,根本就不可能住得下。
所以在改造的时候,栊翠庵虽然还是栊翠庵的名字,但实际上已经大变样。
比原来凭空增添了三倍,主卧也改大了不少,再加上了夏日专用临山林的卧房,也就显得十分宽裕了。
卧室里边都是用专门烧热地龙相通,格外温暖,甚至还有些奥热。
妙玉一条白腻的大长腿从锦衾里伸出来,连带着大半个臀瓣都露在外边,也不觉得冷,听得岫烟出门离开,翻过身来支起身体,连忙唤道:“岫烟,这么早就走了,还早呢,不多睡一会儿?”
“不了姐姐,我回芦雪广那边去休息,你好生睡着吧。”岫烟回了一句,便在佳惠的搀扶下消失在棉帘外。
妙玉硕大白腻的两团裸露在外,一直到冯紫英目光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妙玉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拉起被角掩住,白了一眼道:“看什么看,折腾一宿还不够?”
“当然不够。”冯紫英肆无忌惮地探手过去,钻入被中,揉捻起来,……
妙玉吃吃娇笑,想要躲开丈夫的魔掌,却又舍不得,最终还是让冯紫英遂愿,依偎在丈夫怀中,一双长腿也趁势盘在了冯紫英腰间。
又是一番晨战!
云收雨歇,冯紫英这才懒洋洋地斜靠在床头,看着娇靥如火,美眸如蜜,呼吸慢慢平静下来的身旁丽人。
妙玉变化太大了。
所以说他要感叹境遇和环境改变人。
之前妙玉尚未嫁进来之前,一直是保持着那种高冷抗拒的姿态,对自己的态度也是不冷不热,对园子里其他姐妹也是敬而远之的态度。
除了岫烟外,基本上找不到一个能和她多说两句话的人。
但嫁进来之后,情况就有了一些变化,特别是在经历了陕西之行回京生产之后,情况更是变化巨大,和园子里的其他姐妹关系便开始亲近起来,岫烟自然不必说,便是迎春、尤二、尤三这些人也都走得近乎起来。
在床笫间的表现更是让人觉得宛如变了一个人一般,再无复有往日人前人后那种高冷,取而代之的是很有些向着王熙凤风格发展的感觉。
即便是身材也有了巨大变化,原本就比较丰腴的身段因为生了孩子哺乳,胸围暴增,外出再不敢穿肚兜,只能用胸围子勒紧,只有在家中内室才能戴一戴肚兜了。
冯紫英早就根据女人们的身体画出了这个时代最原始的胸罩图桉构想,甚至也让府里妇人婆子做出来几个。
只可惜并没有受到女人们的欢迎,除了尤二尤三和司棋因为身材缘故以及讨好自己再用,其他人都不太认可。
不过王熙凤倒是很喜欢这玩意儿,大概也是怕自己所说的下垂会影响身材,变成黄脸婆的缘故,所以在出门的时候都戴上了。
冯紫英还没有狂放到要把这玩意儿主动向外推广的地步。
这种东西都只能是随着时间推移慢慢潜移默化,顺其自然就好。
如果府里女人们都用上了,免不了下人们也会效彷,没准儿不经意间京师城里的贵妇们在货值了这种东西的好处,然后也就慢慢接受了,那可能就会逐渐在整个大周朝流行开来了,毕竟这肚兜和胸围子不也一样如此么?
“岫烟身边原来的丫鬟去哪儿了?篆儿和坠儿呢?”
冯紫英记得岫烟原来的贴身丫鬟有两个,一个是叫篆儿,一个是叫坠儿,都是贾府没落时,从荣国府那边跟着岫烟过来的。
那个坠儿也应该是《红楼梦》书中一个小有故事的小丫鬟才对。
“篆儿没当值吧,坠儿犯了事儿,被撵出去了。”妙玉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犯了什么事儿?”冯紫英有些小好奇,《红楼梦》书中这个坠儿也就是“虾须镯桉”的罪魁祸首。
“偷了二姐姐的金镯子,被司棋拿住了,好在二姐姐还算心好,没声张,但是把岫烟气得够呛,便打发出去了。”妙玉不解地抬起头:“这都是去年的事儿了,哦,对了,相公那个时候去了辽东,回来可能也没在意吧。”
“那这个佳惠好像也没有见过啊,怎么就到岫烟身边来了,还成了贴身丫鬟?”冯紫英随口问道。
冯府里边现在的规矩是正房妻室可以有二到四个贴身丫鬟,媵妾则可以有两个贴身丫鬟。
不过沉宜修也好,宝钗也好,都只有两个贴身丫鬟,沉宜修是晴雯和云裳,宝钗是香菱和莺儿。
黛玉倒是有四个,紫娟,雪雁,春纤,藕官,但是春纤和藕官其实不算,虽然拿了贴身丫鬟的月例钱,但是平素值夜都没有让春纤和藕官上夜。
也就是说作为女主人最隐私的一面春纤和藕官是碰不到的。
再说直白一些,万一男女主人床笫欢好之时需要丫鬟来侍寝,紫娟和雪雁是可以的,但春纤和藕官则没有这个机会。
有没有这一层关系大不一般。
像紫娟就被冯紫英收了房,只要能怀孕,便有了抬妾的资格,而你连这种事情都挨不上,就只能是在外围徘回了。
“相公你也是知道的,贾家那边人入狱之后,荣宁二府就散了,不少人都没有了去处,鸳鸯晴雯她们心软,有些人托上门来,推不掉,还有些像原来都是一块儿的,比如那府里从扬州买回来的十二官,有些本来就跟着原来的姑娘们,不就都慢慢进了咱们府里?”
妙玉也说的是实话。
像玉官和宝官在大观园里时就一直跟着妙玉,妙玉嫁进冯府来,也就一直跟着过来了,还有芯官跟了宝钗,龄官和豆官跟了宝琴,藕官、菂官跟了黛玉,芳官跟了迎春,艾官、葵官分别跟了惜春和史湘云。
另外在像贾宝玉因为娶了牛氏女时候也把他原来怡红院的小丫鬟们大部分打发走了,除了袭人铁定能跟着他外,连秋纹麝月媚人和紫绡绮霰几个大丫鬟都没能全部留住。
如碧痕、檀云、四儿、五儿和良儿春燕这些,也都纷纷各寻出路,不少也都托人走关系进了冯府,像碧痕、檀云、春燕因为有晴雯的关系,就去了长房,佳惠、四儿去了三房,五儿、良儿、去了二房。
冯紫英还真没太注意这个情况,不知不觉间,自己竟然“全盘接手”贾家了?不但连荣宁二府都接手下来,而且还把贾家的女人们甚至丫鬟们也都接手了?
难怪走在里边,都觉得这名字如此熟悉,结果许多都是从贾家那边过来的,一旦探春和惜春以及湘云过来,这岂不是更热闹了?
“来就来了吧,谁让咱们冯家和贾家有这么密切的关系呢?”冯紫英笑了笑,“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这些丫头们在贾家这种大户人家呆惯了,也习惯了原来的生活,骤然被撵了出来,还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弄不好就只能变成路边流莺,进咱们府里,也算是有一个去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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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三十四节 阖家欢乐,美好人生
“这可不仅仅只是一个去处,而是实实在在的好去处。”妙玉翻身紧挨着丈夫,语气温柔,“这京师城里想要来咱们府里当下人的可多了去,要招人的话,排队能排出二里地去。”
“有这么夸张?”冯紫英笑了起来,“你要说是灾年流民进京还差不多,这寻常年景,哪有那么多闲人?”
“相公你还真别不信,流民灾民府里也不会随意要,要不就是直接买回来的丫头小子。”
妙玉看样子在府里呆得久了,对府里的事情也慢慢熟悉了许多,这完全颠覆了冯紫英以前对方五指不沾阳春水的印象。
“京师城里现在日子也不好过,愿意来咱们这种大户人家府邸做事儿的不少,既体面稳当,又有排面,走出去一说是冯府里做事儿的,外边儿人都要刮目相看,便是要去挂账人家都乐意,……”
这一番话倒是让冯紫英颇为震惊,冯家现在在京师城里就这么受欢迎受尊重了么?
自己也没觉得自己做了多少事儿啊,在京师城里呆的时间也不长,怎么却隐隐有京师城里第一豪门的感觉了呢?
“妙玉,没这么夸张吧?”冯紫英扳过妙玉的身子,讶然问道:“我们冯家口碑这么好了?”
“相公,您是二甲进士,庶吉士,小冯修撰,现在更是兵部侍郎,老爷是几任总督,咱们家文武双全,口碑凭什么不该好?”
妙玉振振有词的反驳。
“太太和姨太太待人宽厚,有情有义,咱们冯家月例钱都要比别家优厚不少,下人们遇上三灾五病的,太太都会安排专门抚恤,这些都瞒不了人,下人里边也是有来往的,随便问一问就知道哪家好哪家孬,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咱们冯家一来二去,自然名声也就好了。”
“现在太太姨太太不是不管这些事儿了么?”
冯紫英知道母亲和姨娘现在都已经不过问这些事情了,各房管各房的,但月例钱标准还是统一的,寻常杂务都是鸳鸯为主,平儿和金钏儿协助。
“太太和姨太太是不管了,但规矩早就兴好了,萧规曹随,各房都按照这个来,不也一样?”妙玉眯着眼睛有一句没一句,显然又有些困了,“鸳鸯她们做事儿也精细谨慎,所以大家也轻松,乐得清闲,……”
看着眼皮子打架的妙玉,冯紫英也把身子缩下去,索性搂着女人再睡个回笼觉。
卧迟灯灭后,睡美雨声中。
灰宿温瓶火,香添暖被笼。
……
这一觉睡到己正冯紫英放才起床,而此时妙玉也早就起来了。
玉官进来侍候冯紫英穿好衣衫,冯紫英这才从栊翠庵又回到静气书斋。
不得不说贾宝玉这座怡红院选址选的很好,距离潇湘馆和栊翠庵都不远,这边靠东面一顺山石林立,林木森森,格外幽静,出门拐左就是大观园的大门,进出都方便。
搬迁进来之后,原来的省亲别墅就被充分用了起来,平时大家都住在被沁芳溪环绕在内的楼宇里,各房都在这样一个环状的二层楼里,类似于福建土楼那样的格局,只不过中间都有各自的隔断,需要有门才能进出,但实际上大部分时候大家都宁肯选择在原来的住处住着。
像黛玉在潇湘馆、宝钗在蘅芜苑、迎春在缀锦楼、岫烟在芦雪广、沉宜修在稻香村、尤二尤三住了曲静院,新进来这几位,也不愁,原来李玟李琦住的是蔷薇院,但蔷薇院小了一些,现在征得她们同意,就安排带了原来东府那边的凝曦轩,甄宝毓则安排在了登仙阁。
大周朝的春假很长,万统帝登基之后也表示官员们可以休息到上元节之后才开始办公,但是内阁七部和都察院在休假期间也都需要有人值班,以便于处理紧急公务。
但实际上这些机构除了内阁和兵部需要值守外,其他都算是点卯应个到就行,真要有急事,直接去尚书侍郎屋里叫人也来得及。
大年初一自然轮不到冯紫英,尚书张怀昌肯定要去坐班,初二本该是孙承宗,但孙承宗初二家里要来客人,所以与冯紫英换了个轮子,成了冯紫英初二去兵部衙门里坐纛。
除了尚书侍郎外,还有四个郎中加进来,七个人轮着坐,当然尚书侍郎们吃亏多一些,从三十开始值守,三十初一都是尚书,初二开始正式轮序,所以尚书侍郎们都要轮三次,而郎中们就两次就够了。
大年初一也是阖家欢乐的时候,冯紫英在静气书斋喝了一口茶,便去了稻香村,先看了自己女儿桐娘,然后这才牵着桐娘去迎春、妙玉、岫烟那里看儿子女儿们。
其他几个都太小了一些,只有桐娘这年龄是最可爱的时候,给孩子们发了红包之后,冯紫英便带着桐娘去了宝钗那里。
宝钗脸都圆了一圈,略微有些显怀了,因为吃得好睡得好,人明显丰腴了不少,更显得珠圆玉润。
桐娘也很懂事,看着宝钗微微凸起的小腹,奶声奶气地问道:“二娘这肚子里是装着小弟弟还是小妹妹?晴姨娘说肚脐尖尖就是小弟弟,肚脐圆圆就是小妹妹,……”
连宝钗都被桐娘童稚味儿十足的话逗乐了,甚至忽略了桐娘喊的晴姨娘。
严格说晴雯还只是通房丫头,不该称为晴姨娘,而只能称为晴姨,不过那是人家长房的事儿,沉宜修都没意见,她也犯不着去得罪人。
“那桐娘希望二娘生个小弟弟还是小妹妹呢?”宝钗笑着问道。
“嗯,我希望是个小弟弟。”桐娘忽闪着眼睛道。
“为什么”宝钗有些惊讶。,
“因为生个小弟弟,日后我就可以欺负他,连爹爹都说,打弟弟要趁早,……”桐娘看着冯紫英道。
冯紫英目瞪口呆,自己什么时候说过?好像是说过诶。
在带着桐娘去逗安郎的时候,自己说女儿打弟弟要趁早,免得日后安郎长大了,桐娘就打不赢了,桐娘似懂非懂地点头答应了,当时也把沉宜修和迎春逗得开怀大笑。
桐娘的话同样把宝钗逗得哈哈大笑,也忍不住白了丈夫一眼,柔声问桐娘:“相公怎么能这么教坏小孩子?为什么一定要打弟弟?”
“嗯,不打弟弟,弟弟长大了就没法打了。”桐娘想了想道。
宝钗被气乐了,这个小丫头的回答无懈可击,可这话的前提就是建立在一定要打弟弟之上。
冯紫英也被逗得喜笑颜开,忍不住抱起桐娘,“桐娘最乖,以后弟弟们都得要听你的话,谁要不听,那就得挨打,好不好?谁让桐娘是大姐姐呢。”
见冯紫英这么宠爱桐娘,宝钗内心都有些吃醋,“相公对桐娘可真的是太宠爱了。”
“若是妹妹生一个女儿给为夫,为夫一样喜欢。”冯紫英乐呵呵地道:“不过若是儿子,那为夫就只能严管严教了,谁让他们是男孩子,注定不能像女孩子这样轻松,肩负着冯家日后的光荣和辉煌呢。”
冯紫英一番话又让宝钗心情荡漾,若是生下儿子,那就是二房的嫡子了,自己日后也算是扬眉吐气,可以腰板刚硬了。
见宝钗患得患失的模样,冯紫英上千牵着宝钗的柔荑:“好了,妹妹安心将养身子就好,莫要胡思乱想,不管生儿生女,都是为夫的血脉,为夫都一样珍爱,为夫倒是希望咱们家的女人都能生养,不管儿女,日后咱们年长了,身畔都有个牵挂寄托不是?”
“相公这才多大年纪,怎么就说起这么老气横秋的话来了?”宝钗也有些意动,把身子靠在冯紫英怀中,悠悠地道:“妾身怀了身孕之后才觉得原来许多看重的东西就不那么重要了,甚至变得有点儿多愁善感,就盼着相公能多来屋里坐一坐,和妾身说说话,……”
冯紫英眨眨眼,“妹妹心里可是还在埋怨为夫之前的荒唐?”
“不,其实沉姐姐和妾身还有林妹妹并没有多少不悦,也明白相公在外的难处和苦衷,不过这府里这么多女人,若是不做点儿什么,何以服众?尤二姐,二妹妹,还有宝琴、妙玉和岫烟她们在家中日思夜盼,这份情思相公就没替她们考虑过?”
宝钗情通理顺的话语倒是让冯紫英有点儿汗颜,点了点头:“多些贤妻的提醒了,为夫的毛病不少,也要多亏你们几个的随时劝戒,为夫记下了。”
“相公是做大事的,妾身和沉姐姐林妹妹她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帮相公把后宅管好,不拖累相公,不影响相公的精力,让相公能全副身心地做该做的事情,只是也请相公忙碌之余,也多慰藉一下在家中思念相公的女人,不仅仅是相公的妻妾,也还有府里那些个痴心的丫头们,……”
宝钗温柔恬澹的话让冯紫英也是感触更大,这个时候他能说什么,只有郑重点头表示知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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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三十五节 重臣探底,紫英为首
正月初二的兵部轮值冯紫英去得很准时。
各部都有员外郎或者主事来轮值,不过看上去很清闲。
的确,按照习俗,这个时候基本上是没什么大事儿的,稍微认真一点儿的大概就是顺天府和宛平、大兴二县了。
走水失火和人贩子拐卖小孩子应该是这段期间最容易发生的事儿,也最容易引起关注。
随着《今日新闻》的大获成功,有日益成为“权威官媒”的架势,其他一些报纸也都纷纷出现,规模和受众不一。
一些小报甚至选择了最能吸引市井民众的领域作为题材,倒也成为茶楼酒肆和一些商贾小民的喜好,靠着卖广告这种方式,也能苟活下去。
像小孩丢失酿成惊天迷桉,失火损失巨大,这一类的消息往往都是最受人关注的。
当然也还免不了那些各类时政和风流八卦,即便是冯紫英也免不了要成为其中主角。
像冯紫英二十三之龄就成为兵部右侍郎,三品重臣,他的发迹史也成为很多小报深度挖掘的重点。
这里边少不了也会把冯家与沉家、薛家、林家联姻的故事编排出来,娓娓道来,仿佛如他们亲自作伐牵线一般,了如指掌。
哪怕是冯紫英在南京纳了李氏和甄氏的风流故事也一样瞒不住人,这也是为什么沉薛林三女不高兴而冷处理冯紫英主要原因。
若非因此,只是冯紫英纳妾或者养外室,还真不值得她们这般。
冯紫英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打开的这个潘多拉魔盒释放出来这个新闻自由,会给自己带来这么多麻烦。
《今日新闻》等大报当然不会关注这些,但是总还是有一些“无聊小报”会追逐这些来谋求眼球关注,进而拉抬销量。
在兵部没坐多久,只看到那些闲极无聊的员外郎或者主事们都能翻着一些小报来打发时间,冯紫英觉得这春假还真的很长了。
但没等他觉得时间难熬,文渊阁那边就来了人,同知他过去一趟。
今日内阁是方从哲轮值,召见冯紫英,也不知道要谈什么。
“我怎么看?方相,这个问题怎么会问我?”冯紫英觉得有些好笑,“皇上这才登基几个月,难道就和咱们文官都过不去了么?不至于吧?”
“大家有一种担心,觉得一直这样下去,可能局面会越来越糟糕,其实我们是很想和皇上实现完美融洽的,可想象太美好,……”
方从哲有些遗憾地摇摇头:“你该知道我们当初为什么要和南京伪朝和谈,财政支撑不了,又面临建州女真和蒙古人的袭扰,内部还有白莲教和山陕的民乱不断,西南战事也尚未了结,我们很担心这样一根弦不知道哪个时间突然断裂开来,我们应对不暇,可能就要酿成难以挽回的大祸,所以我和进卿、乘风商量了,还是不能冒险,宁肯保守一些,走稳一些,……”
方从哲很罕见地用如此平和的语气来和冯紫英谈话。
给冯紫英的感觉,似乎方从哲并不代表他本人,甚至也包括叶向高在内,来和自己沟通。
冯紫英甚至估计,这也不完全是针对自己个人,而是针对朝中这一批较为有影响力的重臣,都要来这么一次沟通交流。
算是整个士林文官群体的一次较大规模的意见交流吧,只不过是用这种方式来。
这种方式也好,不拘于地域,而是由内阁中现在所谓的核心三人小组来主持进行。
叶,方,齐,三位核心,李三才现在都还没有被公认为内阁中的核心成员,顶多算半个,而顾秉谦和汤宾尹、缪昌期就更算不上了。
所以顾秉谦为什么不愿意离开京师,就是担心自己好不容易入阁了,结果远离京师,在内阁中日益被边缘化,日后回来地位连汤宾尹和缪昌期二人都不如,那才真的悲惨了。
入阁之后想要真正具有话语权,那也是要讲条件的,资历是其中之一,而本人的威望品性和能力,也很重要。
齐永泰实际上入阁时间也不算太长,但他几起几落,不但归隐期间在青檀书院担任过山长,又在吏部尚书这一重要岗位上深耕几年,加上他北地士人领袖的身份,所以自然而然就成为了核心之一。
“方相,若是您想问我军务方面的一些建议,我可以给您,但是涉及到其他,我只能说就我个人的一些私人建议了。”
冯紫英思考了一下,才字斟句酌地回答道。
没想到冯紫英这么郑重谨慎,让方从哲略感惊讶。
这个家伙平定江南一战的确打得很漂亮,但是后续却有些乱来。
纳了李守中的两个侄女为妾,后来竟然还纳了甄家女儿为妾,这就有点过了。
当然他们也隐约知晓一些缘故。
功高不赏,冯紫英也不想让朝廷作难,但用这种方式未免有损士人和你兵部侍郎的形象了。
回京之后冯紫英又提出了要为他的宠媵要诰命身份,为庶子要勋官身份,这都显然是故意为之了。
内阁这边不置可否,都察院那边有些非议,吏部和礼部也是默不作声,都觉得不给也不好,给也不好,但搪着也不是办法。
叶向高和方从哲也商计过,的确,从辽东之战开始,冯紫英屡立大功,尤其是江南之战,几乎就是兵部扛着全部被撤职的风险来打这一仗的。
如果这一战不顺,张怀昌、孙承宗和冯紫英三人是要来顶缸罢职的。
但现在这一仗打得是相当的漂亮,不但一举解决了“江南三镇”的隐患,而且还攫取到了超乎预想的财政收入,让户部这边喜欢得都快要流出哈喇子来了。
黄汝良这一段时间都是精神抖擞,就是因为有超过预想一倍以上的收入进入户部银库,让他心里底气一下子足了许多。
虽说还有不少资产要变现需要一定时间,但东西摆在那里,时间而已,就算是打个折扣,也已经让黄汝良心满意足了。
让内阁和吏部表明愤怒但内里却是欢喜无比的事这一轮对江南豪强的清理牵扯到了一大批实权官员,不少都是原来亲近于义忠亲王和谬汤那边的官员,现在得了这个机会,简直就是把刀送到内阁和吏部手里。
硬生生能为内阁和吏部腾出一批空缺位置来安置属于朝廷中意的官员,原来所谓的“南选”的这一批官员终于寿终正寝了。
可以说平定江南这一桩事儿实在是办得太漂亮,让朝廷兖兖诸公都是赞不绝口,吏部、户部都得了莫大好处。
素来不轻易表扬人的吏部尚书高攀龙,都破例对冯紫英的表现给了充分嘉誉。
这种情形下,论理再怎么都该给冯紫英升迁以示奖励的。
但冯紫英正三品的侍郎了,怎么奖赏?
再往上就只有尚书了,可这尚书能让一个二十三之龄的年轻人去做么?
仅次于几位阁老的乌纱帽,几年间就放在刚从进士起来没几年的年轻士人坐稳,那可真的要轰动整个大周了。
这显然会带来很大的冲击和风波,也会让朝廷内部纷争加剧,所以这不可行。
既然不可行,但是有功不赏那更不行,日后朝廷难以服众,所以冯紫英搞出的这一些“歪招”,似乎也就是一个可接受的选择了。
虽然现在还没有正式同意,但内阁内部却已经有了一个大概意向,选择合适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就同意了,既不声张,也不招摇,就这么同意就行。
正因为如此,方从哲才想趁着这春假轮值机会,和冯紫英好好谈一谈。
目前内阁内部虽然增添了好急人,汤谬二人还只能算是边缘角色,但叶方齐三人加上李三才,基本上就能稳住内阁的动议。
北地士人、江南士人加上湖广士人现在的三角关系也较为稳定,这种情形下,江南事了,朝廷也就想正经八百做点儿事情了。
“紫英,无论是军务方面,还是其他,我都想听一听你的看法意见,尤其是你提出来的大力推动工商业的发展,推进海外拓垦和海贸,还有对当下吏治的一些见解,我都很感兴趣,都想听听。”
方从哲的话把冯紫英还吓了一跳,怎么连自己对吏治考核的一些见解都知道了?这一点自己好像没对几个人提过啊。
见冯紫英惊疑不定的模样,方从哲笑了,“别那么表情,今儿个就咱们俩,畅所欲言,你也算是咱们大周永隆年间一来的青年士子领袖和代表了,我也知道你们这一批人的看法见解和我们这帮老朽有些不太一致,但为朝廷好,为天下黎民百姓好,这是咱们共同的意愿,那这些就都不是问题,……”
见方从哲说得诚恳,冯紫英也就定下心神来,仔细揣摩一番,“那方相,我就说说,哪儿说哪儿丢,你若是觉得不对或者荒唐,一笑置之即可,莫怪小子无状就好。”
方从哲捋须微笑,挥手示意尽可放心畅所欲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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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三十六节 指点江山,畅谈
这一谈就是三个时辰,午饭都在文渊阁里解决的。
方从哲固然兴致盎然,冯紫英也没有留口。
军务上其实没太多分歧,冯紫英提出的蒙古不必惧,女真不可留的观点,白莲须断根,深合方从哲的心思。
当然白莲须断根本不该是他作为兵部侍郎提出来的,那是刑部的活儿,不过既然方从哲问及,他也就不客气。
冯紫英建议对蒙古,依然采取拉拢、分化、瓦解,扶弱锄强的手段。
面前土默特人那边素囊强势,那么就要支持卜失兔顺义王的正统性,利用卜失兔牵制打压素囊。
而蒙古左翼那边,则是大力扶持内喀尔喀五部来对察哈尔人釜底抽薪。
这样既可以断绝建州女真与察哈尔人的勾连,又能有效遏制察哈尔人的南下企图。
对建州女真,依然要多策并举。
西面扶持内喀尔喀人和海西女真对其实施牵制,同时坚决防止科尔沁倒向建州女真。
东面组建东江镇,以凤凰城和九连城为据点,着手重夺宽甸六堡,从南翼叶底偷桃,挖建州女真的根。
另外要利用登来水师威慑朝鲜,坚决阻绝朝鲜和建州女真的往来勾连,牢牢将朝鲜控制在手中,防止其和建州女真暗通款曲。
另外从内部来说,一要肃清李永芳叛逃带来的隐患,二要隔绝内地与建州女真的经贸往来,坚决禁止军用和民生物资输往建州女真。
同时朝廷要进一步加大对辽东镇的换装,确立以火器为主的新式军队逐渐替代冷兵器为主的老式军队,提升战斗力,确保军事优势。
这一系列的意见观点相当详实可行。
而冯紫英也没有提出什么不切实际的要求,即便是组建东江镇和给辽东镇换装,也建议朝廷可以根据财政状况,徐徐图之。
方从哲也不得不承认,冯紫英在军务上的很多见解比朝中绝大多数人都更精辟深刻。
毕竟自幼生长在边地武勋家庭,接触的就是军中事务,深谙军中各种弊病不说,又经历过多场战事。
从西北到辽东,他基本上都算是经历过了,什么地方存在什么问题弱点,都是了如指掌。
而冯紫英本人又和朝廷户部打交道甚多,对朝廷财政状况了如指掌。
能知晓这两方面情况,才能对制定一套适合大周朝未来军事体系发展战略拿出一套切实可行的东西来。
否则像那些不知军的兵部尚书,要么就是凭空想象漫无头绪,要么就是因循守旧萧规曹随。
而不谙熟财政的兵部尚书,要么好高骛远,或者急于求成,提出一些财政难以承担不切实际的构想。
从这个角度来说,冯紫英的确是一个很合适的兵部尚书人选,当然这不是现在。
冯紫英真想要晋位尚书,还得要几年历练,哪怕他历练也着实不少了。
可这年龄太让人尴尬,不得不多历练几回了。
冯紫英在谈完军务上的构想之后,就感觉到方从哲很满意。
借着对方很满意,心情很好,冯紫英自然也不会错过机会,就趁机谈了自己对大周财政的一些构想。
刺激扩张财政,在他看来对大周朝来说是最适合的。
随着江南的回归,国债策略其实可以进一步加大。
而国债的使用主要是解决北方农田水利基础设施上的短板。
像山陕和河南、北直很多地方水利设施多年失修,导致一遇到水旱灾年,就歉收绝收,酿成祸患。
另外一个国债使用方向,冯紫英建议用在大力推广种植土豆、番薯和玉米三类从西夷传入的新作物上。
前一点方从哲无异议,这后一点,方从哲是有些疑义的。
不过当冯紫英把来自西北,尤其是陕西各地的土豆、番薯和玉米种植产量情况的一个相对对比示意图拿出来之后,方从哲都震惊了。
在同一块土地上,无论土豆还是番薯产量最起码都是三倍以上,高者达到了五倍六倍,当然这里边涉及到粮食水分问题。
但是粟米小麦一样也存在水分问题,而土豆和番薯方从哲并无一无所知。
他甚至也尝过,也和小麦粟米对比过,除了土豆味道略微有些独特外,番薯甚至很适合喜欢吃甜味的人。
当然他也不确定土豆和番薯长年累月的食用会不会让人感到腻烦,可对于遭遇水旱灾害的灾民流民饥民来说,你有选择么?
树皮草根你都甘之若饴,实在不行观音土和吃人肉也不是没有过,现在朝廷能让你吃土豆、番薯你还不知足?
那就真是活腻歪了。
“方相,其实土豆的味道并非像我们想象的那么不堪,觉得是不是多吃一些时间就觉得反胃或者不合口了,西夷那边基本上都是以此为主食的,再说了,都饿得要死了,还在意什么口味口感么?我算过北地的情况,尤其是陕西,……”
冯紫英这就有些胡诌了。
西方人直到现在也并没有以土豆为主食,或者说下层对土豆的接受度正在增长,但那是也是黑白面包无法满足的情况下。
不过反正方从哲他们也不知道,这不过是增强朝廷这帮人的信心罢了。
“陕西从永隆元年到永隆十年,十年间,几乎每年都有局部灾害,这个局部地区也是指三五个县以上十个县以下遭遇歉收的情况,每两年就是中型灾害了,也就是一二十个县受灾,三年必定有一场大灾,也就是超过三分之一的县份受灾,五年必定有一场特大灾害,也就是遍及七成以上县份的灾害,……”
“陕西民变演变成民乱,这里边有很多问题,农田水利设施失修多年,地方官吏和士绅的贪酷横暴,天老爷不开眼,百姓几无积蓄,官府赈济无力,绅民贫富悬殊巨大,几方面都有,……”
“而每一次出现民变演变成民乱,对朝廷伤害很大,这不仅仅是投入的赈济和镇压的花销,而在于对整个朝廷威权特别是地方官府的威权伤害很大,……”
“我不否认,我一任巡抚时花了不少精力来解决其中问题,多策并举,甚至用了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看似压制住了这种局面,但是我不确定能维持多久,……”
“山西情况其实差不多,只不过山西情况略好,民间略富一些,山陕相互影响,一旦再遇大灾,可能又是一场烽火燎原,朝廷又会陷入被动,……”
“与其那样被动地等待,朝廷不如痛下决心,大手笔投入一回,不说彻底解决山陕的问题,但是在农田水利设施建设和推广新作物上下大力气,起码比你到最后来军事上花销投入划损得多吧?”
方从哲很清楚北地士人对朝廷看重江南是十分不满的。
虽然大体上双方都还能维持着一种较为和睦的局面,但是北地近二十年来天灾不断,导致民乱纷起这却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不少北地官员一直认为朝廷对于北地农田水利设施建设和道路交通建设投入不足,影响了北地本来就不太好的农作生产情况,也是导致北地民乱频繁地方损失惨重的一大原因。
但从朝廷或者说江南籍官员的角度来看,朝廷每年投入到九边军务上的花销太过巨大,而江南的赋税高企,已经让江南难以承受。
而朝廷赋税收入就那么多,再要加大被这些方面的投入不现实,要么就只能削减九边军务投入,那又面临着兵变和边防削弱的风险。
这就成了一个悖论,不加大投入,北地条件难以改善,更难以抵御天灾,民变民乱不断,朝廷在军事上开支还要加大,如果削减其他开支又不可能,增加赋税江南又不答应,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朝廷户部的借债急剧增长,现在已经超过二千万。
这也让叶方和黄汝良等人夜不能寐。
冯紫英很理解叶方和黄汝良等人对债务高企的担心,换一个人也一样对欠一屁股债感到压力山大。
这种抱着古典式财政收支必须要平衡甚至必须要盈余的观点,也很符合这个时代的人的看法,但冯紫英却不这么认为。
……
“说来说去,方相其实还是对国债和借债的问题感到担心,担心还不起这些债务,会导致国家信誉崩溃吧?”冯紫英笑吟吟地道。
方从哲也早就知道冯紫英对财政的看法自有一套理论,他也很想和对方就这个问题进行探讨一番。
见方从哲默默点头,冯紫英自然不会放弃这样一个良机。
“……,其实方相可能也隐约清楚,随着海贸的不断增长,我们大周境内的白银正在呈现出一个急剧增长的趋势,或者换一个简单的说法,从松江、宁波、泉州、广州运出的每一船瓷器、丝绸、茶叶、铁料、布匹抵达吕宋之后,六成换成了白银,两成换成了金和铜料,两成换成了其他如名贵木材和香料这一类的杂货,……”
“如果是海船运到旧港或者满剌加,情况略有不同,可能会变成三成白银,四成香料,三成会是火器、名贵木材其他西夷货物等杂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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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三十七节 大政之后要手段
“也就是说,只要我们海贸保持顺畅,将会有源源不断的白银大量涌入,可这些白银涌入进来,使得国内银钱日益充裕,……”
冯紫英花了一些心思来和方从哲来解释价格和价值的理论。
实际上他自己也不是很懂,只能说一些相对粗浅的东西,同时渐渐把财政刺激政策的基本理念引入推销给对方。
“借债不可怕,发行国债更是理所当然,方相应该看到从永隆八年以来我们朝廷户部收入是在日益增长的,如果不是江南之乱和山陕民乱的影响,我们在军事上和战乱恢复上的开支起码可以节省一千五百万两,而江南之乱的影响还不仅止于此,伪朝为了对抗朝廷,把两年江南本该上缴朝廷的赋税用得精光,这又是多少?”
“如果算上江南该上缴的赋税,以及海贸关税和特许权费用,我们大周的赋税收入实际上是在呈现出一个很健康的增长状态的,特别是工商税收在山东、北直诸府的增长十分明显,这都得益于开海和工商发展,……”
“只要我们有健康良好的税收体系,我们又何必担心还不起债务?”冯紫英总结了一句:“我的观点,只要我们加大投入农田水利基础设施建设,逐步实现我们丰年有余灾年能稳的农业体系,进一步推动工商业发展,以工商业发展来促进交通运输的便捷化和高效化,邮传体系的快捷化,海贸体系的健康长久化,对外垦拓体系的不断突破,就算是我们财政多欠一些债又如何?”
“有句俗话说得好,肉烂了在锅里头,财政这些投入,无论是农田水利还是道路,都是有所回报的,必定会减少无谓的消耗,促进粮食增收,增加税收,这些都是向好的举措,……”
在财政和举债问题上方从哲和冯紫英足足谈了一个多时辰,可谓推心置腹,最后话题才落到了吏治考核体制的问题上来。
这一点上冯紫英倒是没有说太多,只谈到了当下地方官府的考核机制不合理,尤其是对每年和三年的官员考评标准更鼓励官员不做事,尤其是不做促进经济发展的事,不做有利于百姓而可能无益于士绅的事,这种导向很不好,很容易培养出庸官、懒官。
方从哲倒是很理解冯紫英的这方面牢骚,毕竟冯紫英去陕西才干了一任巡抚,肯定是吃足了地方上这些官员和士绅勾结带来的危害和苦头。
民变之所以演变成民乱,还不是因为官绅勾结,侵害黎民百姓利益,加之本身自然条件又不好,遇到天灾,赈济不力,酿成祸端也就是必然之事了。
但官员考核标准的改变是一件大事,特别是和士绅息息相关,如果遽然剥夺了地方士绅对官员评价作为一大依据的这一标准,肯定会引发地方士绅的强烈反弹,如何能逐渐削减这里边的分量,方从哲觉得还是可以斟酌的。
这一谈到了申正已过,这才算是告一段落。
冯紫英换了两遍茶,才施施然回到兵部,又在公廨里仔细寻思了半晌,正准备回府,张怀昌又来了。
“看样子朝廷还是有点儿要锐意改革的心思了,说什么皇上如何如何都不过是一个借口罢了。”
张怀昌悠悠地道:“对我们来说,一个不干扰内阁施政的皇上,一个赞同内阁政策的皇上,就是最好的皇上,就是值得我们效忠拥戴的皇上,……”
“反之呢?”冯紫英眨眨眼。
“那肯定就不是了。”张怀昌老神在在,“对我来说,打垮建州女真,恢复前明奴儿干都司的控制,就是首要愿望。”
冯紫英笑了起来,这样一个出身辽东却又念念不忘前明盛景的兵部尚书,努尔哈赤恐怕就真的别想有其他念头了,打到底吧,要不就只有投降。
“这么说来,皇上还是有些不太满足?”冯紫英能听出张怀昌话语里的意思。
“嗯,这也是我要和你说的,虽然京营和上三亲军已经调整得差不多了,情况差强人意,但皇上如果动了心思,只怕还是会有很多麻烦,毕竟以往体制就是京营和上三亲军都是归皇上直管,兵部照理用印即可,但现在所有人事调整都需要兵部兵部附署才能承认,而且我们又是抢在皇上即位之前就完成了这些调整,皇上肯定不满意,这里边也包括龙禁尉的问题,……”
龙禁尉的确是一大问题。
虽然京营和上三亲军朝廷成功收权,但龙禁尉却没有,龙禁尉指挥使的任命仍然由皇帝直接掌握,当初卢嵩任命也是因为永隆帝不能视事,内阁代行任命,但现在皇帝已在位,那如果他要重新安排人来接手龙禁尉,这就问题大了。
“龙禁尉那边,皇上要想做什么恐怕不易吧?卢嵩出任指挥使之前当了那么多年同知,根基很深。”冯紫英摇头不太相信。
“但顾城现在却成了皇上的亲信了。”张怀昌道。
“顾城?他要来搅这趟浑水?”冯紫英皱眉,如果这前任,也就是元熙帝时候的龙禁尉指挥使要掺和进来,的确可能引发不可测。
“现在看起来是如此,而且皇上还在把手伸进上三亲军,京营那边他暂时还没有余力,但上三亲军你得盯着一点儿,必要时候还可以再调整。”张怀昌提醒道。
“这该是稚绳兄的事儿,不该我……”
“稚绳人太过正直,不适合,我和他说过,他也觉得你来负责上三亲军和京营更合适。”
冯紫英一脸黑线,意思是自己这个人更奸诈更适合下黑手?
回到家中,冯紫英都还沉浸在和方从哲与张怀昌的对话中。
树欲静而风不止,皇上肯定不甘心当一个傀儡,他可能会在不断试探朝廷底线的同时,也要有自己一些手段,否则他也不配坐上这个位置了。
但首先他要确保他自己的皇位不会被动摇,所以抓牢龙禁尉,然后依次是上三亲军,京营,再下一步可能就是拱卫京师的蓟镇和宣府镇了。
军权,对于一个皇位不稳的皇帝来说,太过重要了,特别是和内阁乃至文官朝廷有着不可调和矛盾的情况下。
龙禁尉这边,只要有朝廷支持,卢嵩肯定是有对策反击顾城的渗透的,倒是上三亲军太过驳杂,而且也并未完全掌握在朝廷手中,上一轮的调整也只是朝廷控制权占据优势而已,一旦皇上伸手进来,还真不好说。
看样子自己近期还得要花些时间来好好梳理一下上三亲军这边。
存着这份心思,冯紫英自然也就要看一看春假期间送到府上这些帖子了。
何治胜和郑玄同的帖子被专门拿了出来。
现在何治胜是勇士营指挥使,赵千山是四卫营指挥同知。
上三亲军,旗手卫为首,四卫营和勇士营次之。
但论实力,三军相差无几。
何治胜是寿山伯何家人,与冯家算是世交。
何治胜当年在甘州与冯紫英一起联手抗敌,因此结下交情,后来何治胜也是主动向冯紫英靠拢,加之屡立战功,所以上一轮冯紫英才突兀地将何治胜直接调入勇士营担任指挥使。
用人用亲,这没毛病,尤其是上三亲军这种战斗力都要排在可靠性之后的京中军队,更是必须要确保忠诚。
赵千山是冯紫英在陕西当巡抚时候投效他的,一个毫无人脉根基的卫军将领,一跃龙门进入四卫营当同知,自然是死死抱住冯紫英的粗腿不放了,在忠诚上无虞。
“治胜,来坐。”招呼何治胜入座,冯紫英很亲热,但何治胜却不能随意,先是行了一个军礼,然后才半个屁股坐下。
何治胜清楚,春假重臣们见客,都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见的,而且什么时候见一样很讲究。
举例说,内阁阁臣上午见的,一般都是极为亲近的三品重臣,同样如果是尚书侍郎们上午见的客人,也多是关系密切但还有一定层级的想当官员或者同年同僚。
但自己破例获得在上午见面的机会,既说明对方对自己的亲近,也说明对方对自己的倚重,这让何治胜诚惶诚恐。
何治胜很清楚自己这种何家庶出子如果没有机缘,是一辈子都别想坐上勇士营指挥使这种核心位置的,同样他也清楚,这上三亲军是朝廷和皇上交锋的主战场。
近期他也接到了一些宴请,也有不少人登门送礼。
他都心知肚明。
正因为如此,他才要来拜会冯紫英,把这些情况说明白,只是没想到冯紫英会选择上午见自己。
或许自己这恩主举主也已经察悉到了一些东西,不过何治胜并不看好皇上的这些动作。
看看这上三亲军之前的大调整,不仅仅是军官的调整,甚至直接是让外埠军官带兵进来全数调换,看见守宫门的士卒口音,基本上都是西北口音,就知道自己这位恩主举主的手段了。
你就算是收买了上边武将又如何?下边军官军士就一定听你武将的么?没准儿转手就把你告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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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三十八节 控制力,驾驭力
冯家在边镇中的影响力何治胜是太有体会了。
西北四镇加上大同,可以说已经成为冯家的基本盘。
如果再要加上算是冯家底细的尤氏兄弟控制的蓟镇,以及已经有相当影响力的辽东,可以说九边除了山西镇和宣府镇冯家影响力略逊外,真的是枝蔓攀延,走到哪里都能有亲朋故旧了。
但这种影响力又是不显示山露水间实现的,甚至冯唐还对朝廷明显一些打压和忌惮的动作表现得泰然处之,让去榆林就去榆林,让当三边总督让去辽东就去辽东,甚至再回三边就回三边,免了三边总督也就免了,毫无怨言。
这番表现让朝廷都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
虽说以文驭武是大周国策,也是限制武人可能膨胀野心的必要举措,但是在冯家一门三房单传,冯唐只有独子,且独子明显走了文官路时,还是否有必要这般限制打压,还是在朝中引起了一些争议的。
从武人角度来看,朝廷这么做是很伤武人心的,说句不客气的话,即便是原本没有那份心的,现在看到这种形势,肯定多少都有些异样心思了。
当然还不至于说到造反那个层面上,但是对文臣,对朝廷的不信任,却是武人们根深蒂固的认识,所以当真正打仗的时候,文臣要驾驭武将,选择余地就相当狭窄了。
像孙承宗和冯紫英这种知兵的文臣还行,但是像杨鹤这种没接触过兵事的文臣就够呛了,哪怕是柴恪、熊廷弼这种对军务有一定知晓的,那在打仗的时候也需要有合适的武将支持配合,否则就难以打出漂亮的胜仗。
像柴恪平定宁夏叛乱时是遇上了冯唐这种主动愿意配合的武人,打得还算过得去,熊廷弼知兵,但是在武人中的信任度不足,所以在播州之战中打得踉踉跄跄,不太顺利,一直拖了两家才算了结。
袁可立的情况也差不多,知兵但在武人中缺乏足够的人脉和威信。
武人们在配合打仗的时候都下意识地要留一手,以防被这些文臣给构陷或者下套,或者说最后打得不好当替罪羊。
这种情形下,根本就没法发挥出军队的最大战斗力,内讧内耗扯皮严重。
在冯紫英在陕西在辽东时这一类情况就根本不存在,令行禁止,将士效命,所以打起来也是全力以赴,战斗力可以得到充分发挥。
正因为如此,冯紫英虽然年轻,但是作为兵部右侍郎,在武人心目中却算是自己人,值得信任。
一来本身就是遍地武勋贵族出身,自小在边镇长大,二来参与了多次战事,表现可圈可点,而且能够和武人打成一片。
最重要的一点则是冯紫英待下恩威并济,奖惩分明,尤其是从兼任兵部右侍郎去陕西开始,就不遗余力提拔亲近和信任看重的武将,这方面更是赢得了武人们的一致认同。
无论是和冯紫英熟悉不熟悉了解不了解的武人,都最为看中这一点。
听你命令,替你卖命,打差了不说,如果打好了,都还不能得到奖赏,那这种上司就该理所当然的抛弃。
但如果每一分功劳都能被上司替你去争取一分奖赏,而有责任又敢大力担当,这种上司最是受人追捧和尊敬。
凭着这一点,冯紫英虽然在兵部里边比起那些个员外郎都要年轻太多,也和那些曾经带过兵出征的文官资历相差甚远,但论受欢迎和信任程度,却是排在最前列的一个。
何治胜在西北就有深刻感受,进了京之后就更直观。
何家虽然也算是十二侯之一,也算是日益被边缘化的武勋,但比起四王八公来说,又要好得多,特别是何治胜本身就是庶子,沾了何姓,却没有获得太多资源,否则也不会被打发到甘肃镇那种穷乡僻壤去。
机缘巧合搭上了冯紫英这条线,一跃进京担任勇士营的指挥使,顿时成为京中炙手可热的人物,何家也是对其刮目相看,诸般追捧反而让何治胜越发冷静,他很清楚这一切来自于何人。
冯紫英手中并非没有可用之人,他在陕西那两年很是在卫军体系和归顺叛军体系中擢拔了一批人物,再加上冯家在大同与宁夏、榆林镇的人脉,可用之人甚多,但冯紫英点了自己,何治胜就明白自己该怎么做。
“勇士营大部分兵力原来都来自京营,其中兵员以保定、镇定和保安等府州为主,顺天府和永平府也有一部分,但此番按照大人的要求,卑职先行进京,在三个月内陆续从甘肃镇和陕西卫军中陆续调换了接近两千人,基本上实现了大换血的目的,……”
这也是当初冯紫英力推的,京营、上三亲军之间中基层军官和士卒都进行大轮换,尤其是从地方进京的,则可以带部分老部属进京。
能从地方进京任职的,基本上都是冯紫英专门审查过的,过得了硬,自己能够掌握的,才能有此特批。
像王成武、赵千山、何治胜、许朝这些人都是得了自己的授意,带兵入京,因为正处于那个特定时间节点上,所以才能得逞,若是现在便无此可能了。
“调整是应有之意,你和子仪配合得怎么样?”
冯紫英漫不经心地问道:“江超武呢?”
勇士营何治胜是指挥使,江超武是指挥同知,从神枢营过来的,而冯子仪是指挥佥事,龙禁尉过来的。
哪怕是冯紫英很想把上三亲军打造成为一只只听命于自己的铁军,但他也知道不可能,而且那样更犯忌讳,不仅仅是犯天家忌讳,也会犯内阁忌讳,所以指挥使和指挥佥事是自己的人,指挥同知则是从神枢营来的,具体江超武背后有什么关系,他也不是很清楚,也懒得去搞清楚。
若是何治胜有冯子仪的配合都还不能控制住勇士营,那他这个指挥使就真的该下课了。
“子仪很好,做事老练有分寸,和卑职配合十分默契,至于超武么,还行吧,他是走了道甫公的门路,不过也算明白事理,知晓轻重,……”
何治胜轻描澹写地点了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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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三十九节 运作之妙,存乎一心
冯紫英很清楚上三亲军和京营不可能完全按照自己的意图来,那既不现实,也不合适,自己也不会去做那么犯忌讳的事情。
掺沙子是最适合的。
江超武他只知道是房可壮推荐来的,但房可壮不可能毫无缘由推荐一个他都不认识的人,肯定有人授意,他也不多问。
能干就行。
江超武是神枢营来的,而当时老神枢营已经被自己拆解,所以内里很乱,都在各寻门道,所以找到什么背景靠山都正常。
江超武低调,但带兵还过得去。
本来勇士营用的就是西北来的兵,所以只需要牢牢抓住中低层军官就足够了。
“还有谁?”
如果江超武是李三才推荐来的,那皇上就插不上手才对。
冯紫英一时间想不起了。
“还有一名佥事,于铤。”何治胜小声道。
“哦?是他?”冯紫英明白了。
万统帝侧妃有一个姓于,也是武勋出身。
不过和传统的边地武勋或者从龙武勋不一样,这于家是江南地方武勋,在温州和台州那边,颇有影响力。
不过这于铤与万统帝侧妃于氏虽然都是台州人,但是于铤是武举出身,后来辗转进了蓟镇军才到的上三亲军。
在勇士营据说也是很低调,也是当初清洗勇士营之后唯一保留下来的老人。
没想到皇上居然把手伸向了于铤,冯紫英还真有些意外。
上三亲军和京营三大营的佥事以上武将,冯紫英都有一个大略印象。
当初所有武将的籍贯、履历他都反复研读过,包括在什么地方任职与谁亲善,走了哪条线,他都基本知晓,就是为了防止出现疏漏。
于铤是浙江人,所以他有印象。
上三亲军和京营中江南人屈指可数,除了于铤外,就只有神机营中还有一人了。
“有什么动向?”冯紫英歪头问道。
“其实并不算,就是于国舅与于铤在一次饮宴上相遇,然后说起是老乡,攀了一番交情而已。”何治胜认真想了想,“年前于国舅到于铤府上拜访,送了些礼物,都是正常交往,……”
“那治胜你觉得是有意如此,还是正常往来?”
冯紫英不认为这种手段就能达到什么目的,但如果让兵部这边有了心结,那反而容易把人推向另一边,很显然何治胜也有如此担心。
这种事情,何治胜也不敢打包票,沉吟了一阵才缓缓道:“卑职的意见,老于既然能在勇士营里这么些年不倒,应该也是经历过的,不至于看不清形势才对,反倒是那些骤然入京的,如果忘乎所以,或者忘了初心,更容易走偏。”
“那你的意见?”冯紫英想了一想,觉得也有道理,他更愿意尊重这些主官的看法。
“不急于动,冷眼观察。”何治胜感觉到了冯紫英的态度,心中更踏实,“必要时候卑职和他谈谈,他该明白轻重。”
冯紫英点头认可,只要有了防范,一个佥事翻不起风浪来,但也不能小觑,防微杜渐,扼杀任何风险与萌芽中。
初二初三冯紫英几乎都是处理这类事务。
张瑾执掌旗手卫冯紫英很放心,虽然带兵打仗不算好手,因为对方是龙禁尉出身,资源太丰富,手段更老辣,军中风吹草动瞒不过他耳目。
许朝是旗手卫同知,正好补了张瑾训练和领兵打仗的弱点。
两人配合相得益彰,另外的佥事反而就显得不太重要了。
加上旗手卫清一色甘宁二镇边军过来,所以忠诚性可靠性不言而喻。
唯一控制力弱一点的四卫营。
杜可立和高文秀分任四卫营的指挥使和指挥同知,而只有四卫营兵卒是从神枢营一部加上赵千山的陕西卫军合并而成。
但赵千山只是指挥佥事,如果杜可立和高文秀联手,就算是赵千山有卫军底子做依靠,也还不够稳定。
冯紫英不会坐视这种情形,目前四卫营还缺一个佥事,他准备调邝天庚进京。
邝正操和邝天庚父子从边寨兵进入陕西卫军体系,表现一直很让冯紫英满意,虽然说从战斗力来说不算拔尖,但是邝氏父子认定了自己这条粗腿。
邝正操春节专门遣邝天庚、邝天辛、邝天酉、邝天未四子来来来拜年,足见其魄力,就是认定了自己,这一点冯紫英还是很佩服的。
很有点儿就要把一家子的命运与自己绑定的气魄,既然如此,自己凭什么不敢大胆使用?
邝氏四子都精擅武技。
邝天庚归顺后就已经有官职在身,加之在陕西打了几仗,积累了功劳,进京当四卫营指挥佥事略微有些破格,但是冯紫英还是决定就这么办。
至于其余三子,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带兵进来,自然兄弟相帮,本身就还没有什么官身,从基层军官干起走就行。
这样一来也能加强对四卫营的控制力,起码杜可立和高文秀有赵千山和邝家兄弟的牵制,不可能轻易调动四卫营兵力了,做到这一步就足够了。
至于下一步可以徐徐图之,看看有无机会吧杜可立调出去。
上三亲军的问题算是有了一个大略考虑,京营这边略微复杂一些。
事实上神枢营和神机营都没有问题,唯独就是五军营。
神枢营有马进宝掌舵,那是一个老军头,而且也把固原兵带了不少进来,所以对神枢营控制力稳如磐石,足以信赖。
神机营有王成武王成虎兄弟俩,但还不够,好在王氏兄弟把一帮原来的贼寇兵都带入了神机营,而且经历了换装之后,气势如虹,倒也堪堪可用,只不过可能还需要进一步优化调整。
但神机营还不是最紧要的。
五军营才是京营最核心的一营,其兵力比神枢营和神机营加起来还要多一倍。
萧如薰担任京营节度副使和土文秀担任五军营指挥同知也不能压制得住仇士本,也幸亏还有杨肇基和贺虎臣两位佥事各掌一军,才堪堪牵制住仇士本。
冯紫英不确定仇士本现在的状况,也许该问一问龙禁尉那边的情况了。
仇士本执掌五军营,整个京营不到六万人,而仇士本的五军营就占了六成还有多,而且战斗力也是最强的。
如果皇上真的控制了四卫营,再把五军营抓到手上,这还真的不好说会不会可以和内阁掰一掰腕子了,尤其是在关键时候他作为皇帝登高振臂一呼,其带来的额外影响力还真不好说会不会促使一些原本拿不定主意的角色倒向他那一边。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控制兵权肯定很有必要,但是其他准备工作也要做起来,比如先隐隐约约树立起一个备份来,一定程度抵消万统帝作为皇帝带来的巨大影响力。
方从哲和自己的谈话没有提及这一点,冯紫英不确定究竟是他没太在意还是因为这不是他的主责,可能是后者居多。
这个问题还得要和叶向高与齐师好好谈一谈。
龙禁尉那边消息反馈回来很快,看样子顾诚的突然活跃起来,还是给了卢嵩很大压力,让他感觉到龙禁尉已经不再是往日那个龙禁尉了。
冯紫英猜的没错,这一段时间卢嵩都是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以往的龙禁尉是皇上的绝对亲信,但是他这个指挥使却一直生活在顾诚的阴影下。
元熙帝时代的顾诚在龙禁尉里太过强势了,以至于其他人根本都没有机会出头,基本上整个龙禁尉都是他的家天下。
一直到自己接手了好几年之后才开始慢慢消除顾诚的影响。
可好不容易摆脱顾诚影响没多久,永隆帝却又出了这样一桩事儿,昏迷几年,然后义忠亲王卷土重来。
让卢嵩最为郁闷的是似乎万统帝已经把他视为了内阁的走狗,选择了顾诚来作为自己的替代品,甚至根本就没有给自己机会。
他也明白处在万统帝那个位置上不太可能信任自己,谁让自己这几年与内阁配合太过默契甚至有点儿蜜里调油的味道呢?
他也不想让自己变成内阁的附庸走狗,但有得选么?
永隆帝昏迷不醒,几个皇子要么庸碌愚蠢不堪,要么就是太过年幼,而那几个皇妃又都是眼高手低却还野心勃勃之辈。
真要投向他们那边,卢嵩觉得自己只怕没两天就得落得个身首异处抄家灭族的境地。
这几年里内阁事实上就掌握着绝对权力,加上本身文臣体制就占据优势,皇上一昏迷无法视事,可以说大权尽落文臣之手,奈何?
龙禁尉论战斗力是不能和上三亲军与京营比的,他掌握的是秘密调查权,这才是它最重要的权柄和资源。
“看样子内阁那边也觉察到了一些动向了啊。”卢嵩叹了一口气,目光微动,“调整权掌握在兵部手里,如果兵部觉得不妥,恐怕就要有所动作,又得要起风波啊。”
“那暂时不给兵部通报情况?”下属试探性的问道。
“不行,冯紫英不是能湖弄的人。”卢嵩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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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四十节 草灰蛇线,伏脉千里
卢嵩很清楚龙禁尉不再是二十年前的龙禁尉了,自己也不是顾诚。
龙禁尉现在的定位很尴尬。
理论上该是皇家私人密探机构,但是永隆帝的昏迷几年无法视事使得龙禁尉丧失了效忠目标,不得不依附于内阁。
而万统帝登基却把自己视为了内阁走狗,推出了顾诚这个上任来给自己打擂台,甚至要掏空自己的权力。
从万统帝的角度来说,他要从内阁手中夺回龙禁尉的控制权没错,但是却是要建立在把自己踩进泥中的前提下。
这就是卢嵩无法接受的了。
他卢嵩也不是一个人。
他背后一样有龙禁尉内甚至外部也有一个庞大的利益群体。
自己倒下了,意味着这条阵线的崩溃和所有人都要利益全损。
但卢嵩也清楚如果依附于内阁乃至文臣这样一个庞大的机构群体,一样不是龙禁尉的出路。
那样一来,任何一个稍有权力的文臣都可以对龙禁尉指手画脚,那龙禁尉的秘调权和威慑力将会缓慢而不可逆转的崩溃。
这是任何一个龙禁尉指挥使都无法接受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卢嵩其实更愿意接受首辅一个人的指挥安排。
这样首辅取代了皇帝成为龙禁尉的唯一主子,甚至在各方面资源上还能更丰富。
但很显然作为文臣之首的首辅却又不愿意如此做。
这些文臣似乎在心理上就不愿意接受龙禁尉,而更愿意把龙禁尉当做一个边缘机构但却有用的机构来使用。
卢嵩接触过不少内阁重臣,毫无例外,他们都对龙禁尉有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憎恶感。
或者拿他们自己的话来说,更像是一种道德洁癖,似乎和龙禁尉合作就有点儿玷污了他们的清白一般。
哪怕他们隐藏得再好,卢嵩都能感受到那种轻蔑不屑和厌恶。
一旦从内心上就有了这种反感情绪的,卢嵩认为很难真正合作。
而唯一能以一种欣赏和认可的态度来商讨合作的,就是这位小冯修撰,小冯督师。
这种感觉也让卢嵩都觉得很奇妙。
一个二十出头且是庶吉士和翰林院修撰出身的文臣,却对龙禁尉青眼有加,其师长朋友尽皆是文臣,也许唯一不同就是他的家世出身。
边地武勋贵族出身,其父在军中广有羽翼,边镇上其家族影响力很大,再加上这个小冯督师现在蒸蒸日上的势头,以卢嵩从天家的角度来看,未来可能成为一代权臣的可能性很大。
当然这只是一种可能,但冯紫英未来成为一个相当强势的首辅却是可期的。
权臣对天家的威胁极大,同样也会破坏文官体制,可能唯一喜欢或者支持的,就是军中武人了。
那对龙禁尉来说呢?
对龙禁尉来说,最好莫过于一个强势的皇帝,再次就是一个相对弱势的皇帝,但内宫中能有强有力的内侍做依靠,但这两者就目前的形势来看,都机会渺茫。
内阁不会允许出现这两种情形。
第一种情形是永隆帝几个子嗣都见不出端倪来,而万统帝这位嗣子,也就是一直在争论的太子之位,显得太过温文尔雅,也不像是一代雄主。
第二种情形在前明可能会出现,但是大周对内宫体系打压很厉害,几无可能。
如果排除这两种可能性,一个权臣也是龙禁尉乐见其成的,毕竟权臣和黄袍加身也就是一线之隔。
但权臣要想踏出这一步,就必须要有军权的支持。
纯粹的文臣,哪怕权力再大,威望再高,都无济于事,一旦你要迈出最后一步,你的道德威望就会崩塌,会受到质疑和挑战,而文臣的权力往往都建立在这上边,而武夫们则不是。
可冯家,或者说小冯督师似乎就具备了这种可能了。
这也是卢嵩觉得需要认真思考的一个问题。
从长久计,交好冯家绝无坏处,无论是冯紫英走上哪条道路,其权势只会日益增长,龙禁尉与其打交道的情况会越多,相互的依赖性也会与日俱增,这是好事。
从眼前看,万统帝有了顾城,更不会认可和接纳自己,除非自己想干个太平官,主动求去,但现在自己能走得了么?
只是自己若是把掌握的情况透露给冯紫英,冯紫英势必要对上三亲军和京营采取动作,这京中免不了又要再起波澜,而万统帝对自己只怕更为忌恨,自己所面临的压力也会越来越大了。
有时候某些东西就是无法兼得的,卢嵩也清楚,自己已然无法获得万统帝的认可,从万统帝选择顾诚开始着手拉拢和分化龙禁尉内部时,双方就已经不可调和。
既然如此,那他也没有选择,只是鉴于内阁文官们对龙禁尉类似于用夜壶一般的态度,卢嵩之前内心一直是非常矛盾的。
但现在有了冯紫英这样一个可以合作的角色,卢嵩也很想和冯紫英深层次的接触接触,探一探对方的底,看看合作的基础是否牢实。
另外,他也要好生琢磨一下,冯紫英乃至冯唐未来几年的前景。
一个兵部侍郎是不足以遮护一旦遇到危机困境的龙禁尉,或者说自己,最起码也得是兵部尚书,甚至内阁阁臣。
卢嵩也很清楚照理说自己不该对冯紫英寄太大希望。
毕竟冯紫英太年轻了,如果冯紫英现在是三十四岁,他觉得都可以押注对方。
但对方现在才二十四,实在太年轻。
当然其父冯唐在军中的实力算是对冯紫英年龄劣势的一个弥补,可同样,武人身份也会有所减分。
卢嵩陷入了沉思。
这可能是自己这几年里颠簸过来最终不得不做出的一个艰难但又是关键的抉择。
虽说这初期的揣摩和试探还不至于说没有调头的余地,但是卢嵩清楚,这种选择余地会越来越狭窄,放眼望去,甚至就没得选。
自己唯一期盼的也就是对方真的能当得起自己的期待,是一个值得合作或者下一步要说是投效的枭雄,而非纯臣,哪怕这个过程会遥远长久一些,但也值得。
若是后者,自己死无葬身之地不说,龙禁尉只怕也会成为历史尘埃了。
接到龙禁尉那边传递过来的消息之后,冯紫英也有些诧异。
什么意思?
这不该是应有之意么?
怎么龙禁尉还如此郑重其事,甚至连卢嵩本人都有意要和自己见一面?
不是说自己不能和卢嵩见面,但是能让卢嵩亲自出面的,似乎起码也应该是李三才这样的角色才对,就算是张怀昌似乎都弱了一点。
按照以往规矩,卢嵩只对皇帝负责,但现在万统帝似乎另有心思。
以龙禁尉侍讲身份出现的顾诚很活跃,带动着整个龙禁尉也有些动摇的迹象。
但卢嵩这十年所下的工夫也并非白干的,十年光景,无论是南北镇抚司还是地方上的龙禁尉,都已经纳入了卢嵩的掌控中。
纵然顾诚还有一些老人脉在龙禁尉内,但要把他们拉过去,也非易事。
正因为现在龙禁尉的状态有些混乱,冯紫英才不太放心,所以要专门过问一下情报消息渠道,但传过来卢嵩愿意一见的消息还是让冯紫英感到诧异。
“文言,你说卢嵩这是什么意思?”冯紫英反而有些拿不准主意了。
“说实话,属下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您发过去的意思很明确,就是了解一下上三亲军和京营近期主要武将军官的动向,按照惯例,龙禁尉都有监视的记录和分析意见,送过来即可,就算是觉得兵部这个要求有点儿出格,禀报内阁批准就行了,这属于常规的执行类情报,卢嵩这样‘高规格’见面,始料不及啊。”
汪文言也在思索,“近期龙禁尉被顾诚这么一搞,的确有点儿乱,但基本盘卢嵩仍然控制着,这个侍讲身份有点儿莫名其妙,但是内阁那边对皇上的这一出也不好反应太大,本来龙禁尉就是皇家亲卫,侍讲身份就是以备顾问,非正式官衔,但却又代表了皇上意图,所以还是给卢嵩带来了不小的困扰,……”
“皇上这是在打算四面出击,各个击破啊。”冯紫英轻笑,“或者说有枣没枣打一杆子,就算是没得手,也没啥损失嘛。”
“也不能这么说,多用几招都失手,就不会有人信了,那对其威信损害会很大。”汪文言摇头。
“哼,不用,再有威信又如何,坐以待毙么?”冯紫英的话让汪文言侧目而视,“大人,慎言。”
“呵呵,笑话,笑话而已。”冯紫英摆摆手,“说说卢嵩的意图。”
“不好判断,但很大可能是卢嵩也觉得他现在的处境不佳,希望寻求外部的支持来维持自身地位。”汪文言的判断还是比较准确的,“他需要反击顾诚的小动作,否则他在龙禁尉内部的挑战和压力会越来越大,龙禁尉内肯定也有不少人看着他的表现。”
“那他该去找叶方二位。”冯紫英皱眉。
“恐怕叶方二位未必愿意出手,或者说……”汪文言没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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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四十一节 暗联,臂膀
冯紫英沉吟不语。
龙禁尉的特殊性不言而喻。
原本是皇家用来压制和约束文武官员的一种手段,但随着文官群体的越发强势,龙禁尉更多的是用来对付武人以及特定方向的群体了。
虽然现在文臣都对龙禁尉既厌恶又不屑一顾,但不得不说,沿袭前明以来的积淀,百年来龙禁尉的根基深厚,各方资源相当厚实。
虽然一般说来龙禁尉无法用特殊手段来对付士林文臣,但并不意味着他们对文臣的监视掌握就弱化了。
可以说很多文臣的阴私隐秘也都在他们的档桉库中,只不过他们也知道用这种手段来对付文臣必定会引来文臣的强烈反弹,所以不敢用罢了。
这样一支力量,虽然别的文臣对其是轻蔑轻视的态度,但冯紫英却以为如果运用的好,丝毫不亚于一个都察院,或者一直强军。
冯紫英当然乐意和这样一支力量进一步加强联系,问题是对方表露出来的态度背后的目的是什么,这才是他需要搞明白的。
“文言,你觉得是卢嵩在寻找一个盟友?”良久他才问道。
“可能性很大。”汪文言也字斟句酌,“卢嵩局面有些艰难而尴尬,他为朝廷效力,内阁也认可他,但对其态度始终隔了一层,这大概是他最大的心结。”
冯紫英默默点头,既要用它,还要防它,甚至还带着一些厌恶轻贱的情绪,这样你怎么能让人家对你归心?
叶方二位不可能与卢嵩推心置腹,长久以来文臣养成的传统和习惯就是厌恶这种特务统治的,在他们看来,这更像是一种无能者才会用的低劣手段。
当然,在特定情况下,他们也不反对用这种力量,但要让他们承认龙禁尉登上台面,那绝不可能。
“不知道大人注意到没有,您一直对龙禁尉的态度有些特殊,在属下看来,您对都察院的御史和对龙禁尉的千户百户们的态度都差不多,或许您没有这份感觉,但是属下却能觉察,我相信那些龙禁尉百户和番子们更有体会。”
汪文言的话让冯紫英略感吃惊,这有什么问题么?
但细细回味过来,就明白了其中的不同。
龙禁尉如何能与都察院比?
都察院百人全是进士出身的御史,都是标准士人,出去之后人人都是奔着四五品官员去的,汇集大周全境的士人中坚力量。
龙禁尉算什么?
皇家的一条狗而已,无外乎皇家给了它几分特权,让它积淀了一些资源,在手段上更为隐秘犀利罢了。
只要一声令下不再承认其特权,它算个什么玩意儿?
一帮番子百户之类的角色,在士林文臣眼中都是些无德无行的工具人,能用时候则提来用用,不用则一脚踹到一边,连手懒得沾,怕脏了自己。
这是文官们几乎统一的看法和态度。
可汪文言观察到冯紫英对这些人的态度就不同,不说平等相待,但是基本上还是给予了足够的尊重,在对方立下功劳时,也积极地给予了正面的评价,叙功行赏的时候也从未湮灭对方的功劳。
单这一点,汪文言觉得龙禁尉恐怕就会觉得这应该是天下第一个对他们龙禁尉如此态度的文臣了。
而且这个文臣还是大周朝最年轻最有前景未来入阁拜相不在话下的顶级士人。
或许是自己的这种态度让卢嵩有了某些不一样的想法。
可问题是,自己现在只是一个兵部右侍郎,当得起对方如此“信重”么?
还有顾城和卢嵩的争斗,轮得到自己去插手么?
会不会把自己置于万统帝的目光焦点之下?
冯紫英看了一眼汪文言,“文言,卢嵩真要对我另眼相待,我都拿不准这是祸是福了,你觉得呢?”
“属下以为利大于弊。”汪文言深思之后才道:“龙禁尉手中掌握着的东西太过丰富厚实,不是哪一家哪一人能比的,属下以为朝廷还是轻看小觑了龙禁尉内里隐藏的东西,或者说是诸公们对这些东西不屑一顾吧,但大人应该知道,有些东西一旦用起来,那发挥出来的作用可不简单。”
“弊呢?”
“弊肯定有,比如文臣们可能会对大人有些不以为然,但大人本来就是出身边地武勋,他们也能理解和接受,二来军机重务,需要龙禁尉协助支持,也说得过去。另外就是皇上那边,恐怕会有些不悦,甚至可能会针对大人,但属下以为我们如果要和龙禁尉合作可以更隐晦一些,避免暴露,或者说尽可能延后这种暴露时间,在支持龙禁尉时,手段可以丰富和借用他力多一些,……”
汪文言显然就这个问题有过认真考量。
被万统帝察悉肯定是避免不了的,时间早晚而已,但汪文言所提到的借力,以及用一些别样手段来掩盖和修饰,冯紫英却觉得里边有很多可供操作的余地。
到时候没准儿也能迷惑一下万统帝那边,让其认为自己这是受了内阁或者兵部的授意呢?自己就是一个操作者嘛。
给了龙禁尉那边一个明确的回复,约定合适时间之后,冯紫英也就丢到一边儿了。
肯定不能春假期间会面,那太招人耳目了,而且之前自己也需要演一些戏。
比如向叶向高、李三才和张怀昌汇报,假模假样说一些事儿,让万统帝那边以为自己这是受内阁兵部之托准备和龙禁尉这边全面合作了。
倒不是说怕万统帝怎么着,实在是冯紫英清楚自己屁股上的东西太多了。
和王熙凤、李纨的私情不提了,就是被掀开来,也没什么大不了,顶多也就是让贾家有些憎恶自己了。
但和贾元春、郭沁筠的私情却是不能见光的,见光自己也必须要坚决否认。
可如果宫里认真要查,查起居注,贾元春是没和永隆帝同过房的,那处子之身哪里去了?
就算是贾元春可以以其他理由来解释,比如她自己造成的,但是有过男人和没有男人的女人的表现却很容易被戳穿,这里边风险不小。
顺藤摸瓜,很难说会不会把自己这个导致贾元春失贞的幕后“黑手”给查出来。
所以能遮掩隐藏就遮掩隐藏,能拖延就拖延,办法是人想出来的,总会有对策来应对。
冯紫英发现自己身上的各种事儿还真不少,大事固然不断,小事更多。
比如贾家那边该去说道说道了。
贾政回京,赦免了拂逆之罪,但贾家现在何去何从?
探春和惜春的婚事也该提上议事日程了。
探春今年就要二十了,真真成了老姑娘,再不出阁,做妾都嫌“老”了。
探春自己也很着急,可是父亲刚回京,才被赦免了罪责,才谈得上婚事,对冯家这边也是日思夜盼,等着冯紫英赶紧过门去和父亲商计。
惜春一样也不小了,十七岁的大姑娘了,这个年龄一样早就该嫁人了。
还有史湘云。
史湘云也回京了,托人带信来府里。
史家史鼎史鼐的附逆之罪被赦免了,但是对史鼐的其他罪却启动了调查,这也让史家一片愁云惨雾。
谁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可却说不出来。
史湘云要求见一面,冯紫英肯定不能拒绝。
而秦可卿同样也带了信来,也要见面,这却让冯紫英破费思量。
这女人的心思越发诡秘,让冯紫英有些拿不准了。
在西安的时候被这女人摆了一道,当然这一道似乎自己也乐在其中,但好像却给了秦可卿一份“把柄”。
不过这份“把柄”真的算把柄么?
对自己有什么杀伤力么?
冯紫英不相信秦可卿会想不明白其中道理。
对方似乎更像是纯粹的帮了那几个可怜女人一把而已,用这种方式来羁绊自己,迫使自己要帮这几个女人摆脱悲惨命运。
这个时代命运悲惨的人实在太多,谁都帮不过来。
正月十五元春要回府省亲,当然这不是回大观园所在的冯府了,而是回现在贾家所在的贾府了。
也不知道这还算不算省亲,好歹也是名义上的太妃,姑且算吧。
冯紫英也算是尽了自己的努力,替贾家,包括贾政、贾珍、贾宝玉、贾蓉这一两大家子花了一万五千两“巨资”在城里东南角的明时坊替他们购置了一座大宅。
这是东平郡王穆家被查抄后的一处别宅,面积比荣国府略小,和宁国府相若,只是位置略偏了一些。
南边挨着盔甲厂和慈云寺,北面距离贡院也很近,倒是很合贾家人的心意。
他们现在就像距离原来贾家族人越远越好,这样一来免得这些族人看着贾家似乎又缓过气来,又要上门来打抽丰或者要求进府里来帮闲混日子,可贾家现在哪里承受得起了。
当然他们也知道要躲过一两千号人的贾家族人是不可能的,迟早他们也得要知道贾家现在在明时坊这边立足了,那些个寻不到生计的穷苦闲人,慢慢还得要找过来,贾家也只盼着能少一些算一些,能少几个算几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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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四十二节 枝蔓盘缠,脱身不得
元春早就把话带过来了,她回贾府省亲,也想回大观园看一看。
这可把冯紫英吓得够呛。
这是要干啥?
摆明车马要宣示主权么?
还是要喧宾夺主?
可你夺得了么?
这个时候要回大观园一看,可这大观园里现在都是住着自己的家卷了,你这一来,啥意思?
沉宜修、薛宝钗和林黛玉她们怎么想?
园子里的下人怎么想,怎么看?好多都是原来荣宁二府的人呢。
可元春在信里的态度很坚决,非要来一看不可,弄得冯紫英有点儿手足无措了。
公开来看肯定不可能,让龙禁尉,不,龙禁尉无所谓,知道了,有卢嵩帮着掩盖,出不了什么事儿,但万一宫中知晓,那就是一个大麻烦。
私下来看也很麻烦,得让贾元春假意在新贾府那边住下,然后悄悄乘马车横穿整个京师城,来到三爵街这边。
真要这么操作,倒也不是做不到,但冯紫英就怕这贾元春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比如要在原来省亲别墅住一晚,还得要画舫船里游一游,回味一下往昔,那就真的要让自己头大了。
以沉薛林仨人的敏锐直觉,不会觉察不到里边的猫腻,这里边只怕就要露馅了。
冯紫英打算等到十五元春到新贾府那边之后自己去见一见,劝一劝,实在不行在床上把她“制服”,让她放弃这个会带来无限风险的想法。
只不过冯紫英也没有把握能不能劝服这个女人。
这个女人自从自己从江南回来之后就有些“疯魔”了,似乎似乎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期盼着能把她早些带出苦海,可现在行么?
这桩事儿让冯紫英一直有些心神不宁。
可还要十来天才是十五,这会子去信说毫无意义,元春肯定不会听,只有见面再说了。
除了元春的事儿,正月初十,王熙凤要回京一趟。
这一样是一桩让冯紫英有点儿尴尬的事儿。
王子腾已经被大赦赦免,朝廷也不为己甚。
老登来军并入了曹文诏的新登来军,登来军合体之后战斗力大增。
王子腾兑现了他的承诺,朝廷也很满意,所以对王家这边也就不再追究,甚至也保留了王子腾在五军都督府里的身份。
现在王熙凤回京是带着虎子回来的,除了要见自己,也要见王子腾。
虽说王子腾早就知道自己和王熙凤有了一个儿子,但要这么当面挑开,还是让冯紫英有点儿不太自在。
尤其是贾琏初八就要回京,要十五之后才南返扬州。
贾琏返京一方面是要汇报海通银庄扬州号和证券交易所的合作推进股份制产业改造的情况,另一方面也是为巧姐儿而来。
巧姐儿都马上要十五了,论理就该说一门亲事了,但很显然王熙凤这两年心思都放在了生意身上,连虎子都有些忽略,更别说这个和前夫生的女儿。
当然有林之孝家的把巧姐儿管着,巧姐儿也和寻常大户人家女儿一样过得很好,
只不过巧姐儿终归姓贾,贾琏虽然有些薄情,只顾着在扬州娶妻纳妾生子,没怎么管巧姐儿的生活,但现在巧姐儿年方及笄,他多少也还是要过问一下,免得日后被贾氏族人戳嵴梁骨。
另外现在贾家似乎在冯家的庇护下重新获得了喘息之机。
贾环已经考过了去年的秋闱大比,成为了举人,贾兰也都考过了秀才,贾琮却因为贾赦还在流放服刑,没有参考资格。
贾家一下子有从没落的簪樱之家向诗书家族转化的好迹象。
今年春闱大比在即,如果说贾环能考中进士,那对于贾家来说无疑是一个足堪慰藉族人的兴奋剂。
哪怕贾环真的没考过进士,但有了举人身份也已经有了做官的资格,已然可以脱离贾家独自前进了。
还有贾宝玉,得了冯紫英许诺的日后到翰林院去混饭吃,也是兴致高昂,这一段时间也收敛了许多,老老实实在家呆着,等待着日后能进翰林院染一身士林气息。
这些情况都让贾琏心思有些浮动,希望回来看一看贾家的变化。
贾琏回来,王熙凤回来,巧姐儿和虎子,再加上王子腾,那边还有秦可卿和史湘云,还有甄宝旒、水中棠和穆檀几女,纷繁复杂,似乎都和自己息息相关。
弄得冯紫英还真觉得这个假期还不如没有,自己竟然有点儿分身乏术的感觉。
得到了冯紫英要过府拜会的消息,整个贾家都躁动起来了。
今日不同以往,贾家已无复有昔日的辉煌,甚至已经沦落到了要靠接济为生的境地了。
搬到明时坊这边来了之后,包括贾母、贾政、贾珍等人都觉得其实这边条件更合适,十分满意。
论规模虽然不及荣宁二府加起来那么大,也没有修了大观园之后的荣国府那么奢华,但是作为东平郡王别宅,位置适中,环境幽雅,更为关键的是没有那么多宅院,也不需要那么多人打理照应,花销就要小了许多。
另外一个关键因素就是远离了金城坊那边贾家族人聚居区域,少了许多羁绊和上门打秋风的族人。
当然这春假期间已经有一些贾氏族人“发现”了这边,开始陆陆续续到来,也让贾家意识到要摆脱这一帮如跗骨之蛆的族人不太可能,但能少一些算一些,能节约几个算几个。
“难得,铿哥儿要专门过府来拜会,足见人家并没有因为咱们家落魄了就嫌贫爱富不理不睬了。”
贾政捋须微笑,很难得的心情好了许多。
经历了南京禁锢被迫出任南京礼部的这一劫难之后,他的精力也大不如从前了。
回到京师就深居浅出,不太和外边儿人结交,鲜有出门,只不过现在家中老一辈就只有他,大哥贾赦至今还在陕西那边服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尽头,若真的是要等不到大赦而要服完刑,估计这把老骨头就只能丢在那边儿了。
可这个难题却又不知道如何解,都指望着冯紫英能帮忙,可是件件事情都指望人家,就算是娶了贾家女儿,那也不是每件事情人家都能替你办得圆满的。
“是啊,咱们搬到这边来,都是铿哥儿替咱们把一切都安排好了,贾珍和蓉哥儿也都回来了,一家子不说团团圆圆,起码也都能凑齐一个大概了,就看老大……”
贾母也叹了一口气,仰起头。
旁边的琥珀赶紧替贾母地上手帕,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泪水,贾母才又道:“来了咱们还是得好好感谢一下,宝玉的事儿还指望铿哥儿,环哥儿今年春闱大比,至关重要,明年正科,兰哥儿还有机会,……”
王夫人也接上话:“凤姐儿说是初十回京,要去兄长那边一趟,届时也肯定要到这边来拜会老祖宗,琏儿那边也差不多,可能要说说巧姐儿的婚事,……”
“哼,凤丫头来老身当然欢迎,可琏儿这个没良心的,他老子现在还在陕西受罪,他却在扬州花天酒地不闻不问,这一年回来了几次?二丫头这半年都回来了三四回了,府里边有难处,二丫头在冯家那边也不是当家的,都还知道接济一番,可琏儿呢?我听说他养了两个扬州瘦马花了都不下几千两银子,还真把他给惯得,铿哥儿也真是,……”
贾母一说贾琏富贵团面脸就冷了下来,满脸怒意。
准确的说,当家男儿里边,混得最好的莫过于贾琏了。
海通银庄扬州号一直是整个海通体系中生意最好的所在。
无他,扬州富甲一方,盐商云集,海通银庄的牌子摆在那里,任谁去,只要不是蠢得太过分,都能混得走。
贾琏好歹也是大家出身,见过一些世面,性子也好,吃喝嫖赌都能和扬州那些个商人们打得拢堆,所以牌面上也都过得去。
扬州号生意一直不错,加上冯紫英睡了王熙凤之后心中始终还是存着几分歉疚心思的,所以也给那边颇为照顾。
现在贾琏的薪俸都开到了八千两银子每年了,加上其他一些花头红包收入,每年过万轻轻松松,
有了这等收入,以贾琏的性子哪里还能忍得住?
去年又纳了一个妾室,还在外边养了一个外宅,日子过得无比滋润,哪里还想得起京中一大家子的难处。
本来贾琏就对贾母一直偏爱二房,宠溺贾宝玉就颇多看法,长房一直被打压,连贾赦都不受待见,遑论他?
现在贾家落魄了,四面漏风了,需要银子接济了,就想着自己了。
怎么不去问宝玉呢?他也是嫡子,二十出头的年龄了,干啥啥不成,就知道混日子,凭什么?
自己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这一年到头陪着客户吃喝嫖赌,容易么?
家里还有一大家子,儿子都生下两个,还有一个闺女了,这还没算巧姐儿,哪里还有那么多精力来管这些破事儿?
邢氏那边是嫡母,不管说不过去,所以能偶尔北返一趟接济一下,不是还有二妹妹在京中么,就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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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四十三节 深入浅出,密织布局
贾琏的这种态度委实让贾母感到不满意,但是贾政和王氏却知道贾琏的心结,不好多说什么。
谁让自家宝玉如此不争气,阖府上下倾注了如此多的精力,却依然是扶不起的阿斗。
反倒是贾环异军突起,居然率先考中了举人,连贾兰都考中了秀才,这也让整个贾家惊诧之余心思也都有些微妙起来了。
现在就连贾母都有些不太好打压贾环来彰显宝玉了,别的啥都好说,但唯独这功名摆在这里,这是朝廷体面,谁都无法抹杀。
邢氏坐在一旁,虽然未曾说话,但是脸上的神色却暴露了她内心的不服气。
专门挑着贾琏说三道四,那贾宝玉也不比贾琏小几岁,现在二十出头,也娶妻成家了,为何却没谁说他的不是了?
他贾宝玉是嫡子,贾琏就不是嫡子了?贾琏还是长房嫡长子呢。
贾母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没再说下去,难道还能说冯紫英不该给贾琏安排这么好的去处?埋怨冯紫英对贾宝玉不够好?
摆摆手,贾母脸色稍缓:“算了,不说了,铿哥儿要来,多半是要谈三丫头和四丫头的事儿。三丫头都二十了,须得要尽早安排她的亲事,既然冯家有意,正好亲上加亲,听说二丫头的儿子都得了勋官了?没想到铿哥儿居然舍得用自家功劳去为儿子换一个勋官,还有宝琴和岫烟那两个丫头居然还得了诰命,……”
连贾母都忍不住啧啧赞叹,这年头都是忙着仕途上往上走的,除非是七老八十马上要致仕的才会有这种行为,可冯紫英才二十出头,前程无限,居然能这么做,那就太惊世骇俗了。
也难怪让无数人都眼红不已。
像二丫头的子嗣,按照正理儿,书读不出来的话,那就只能走武官路子,可老爹都是文臣,就算可以走武人渠道,又有几个愿意的?
但现在不一样了,有了勋官身份,日后年龄到了就可以找机会补缺了,而且以冯紫英的势头,十多年后起码都是尚书乃至阁臣了,安排一个补缺可谓易如反掌。
甚至连邢岫烟的儿子也一样得了这样的机缘,也难怪府里人都感慨若是探丫头和四丫头能早些嫁过去,没准儿也能生个儿子襁褓里就有官身了呢,这尤其让赵姨娘十分不满,觉得是府里耽搁了她闺女的前程。
薛宝琴和林妙玉得了诰命更是将这层心思撩拨到了极致,什么时候连媵妾都能有诰命了?
整个荣国府也就只有贾母和邢氏、王氏三人有过这份殊荣,但现在也已经被褫夺了,但起码也曾经有过,连李纨和王熙凤都从未有过。
宁国府那边也只有尤氏有过,现在一样也是变成了普通人。
照这样下去,岂不是如二丫头和邢岫烟乃至嫁过去的三丫头和四丫头,都能有此机会?
这冯紫英对家中媵妾也未免太好了一些,超出了寻常人所能想象的高线了。
贾政也是心思微动。
好歹三丫头也是自己亲生女儿,哪怕是庶出,但若是嫁过去之后生个一男半女,自家能得诰命,儿子能得勋官,那比嫁个高门望族子弟都不知道强多少。
要知道这诰命须得要五品以上官员的嫡妻才能有机会得封,就算是考中进士日后入仕,那也一样需要十年八年才能有晋级五品官员的机会。
探春若真是在冯家得宠,日后对宝玉也能有好处,好歹也是兄妹。
现在贾环的强势崛起已经让贾政感到头疼了,嫡子暗然,庶子冲天,这怎么办?
就盼着冯紫英能早点儿兑现承诺,早些让宝玉去翰林院镀镀金。
只是这铿哥儿未免太好女色了一些。
家里妻妾成群了,要纳三丫头和四丫头也就罢了,怎么连大儿媳的两个堂妹乃至甄家的三丫头都纳为妾了?
现在还传出云丫头可能也要给冯紫英做妾,这让贾政简直有点儿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那母亲的意思是尽早和紫英说好三丫头的婚事?”贾政沉吟着,“这样也好,紫英现在是朝里大红人,经常外出,前年去了辽东,一去就是四五个月,才回来不久这又去了江南,又是几个月,早些敲定,尽早让三丫头过门儿,也省得万一紫英又要出门公干,耽误了。”
“嗯,就是这个意思,四丫头的事情也一并说了,前日里贾珍来和我说,也谈到了四丫头的事儿,听说那长房沉氏很是喜欢四丫头,索性就一并办了,选个吉日,让两姐妹一起过门,……”
贾母倒是相当干净利索,略作思索就做了决断:“三丫头多半是愿意去三房玉儿那里的,她们俩关系打小就好,四丫头去长房,若是云丫头……”
“母亲的意思是让云丫头也要入冯府?”
贾政还以为母亲尚未拿定注意,没想到母亲确是如此果决,毕竟这一窝蜂的嫁入冯府,总觉得有点儿不是滋味。
贾史王薛四大家,若是史湘云也要嫁入冯家,那就是除了王家外,几乎被“一网打尽”了。
贾政并不清楚王熙凤早就和冯紫英有了私情,而且连儿子都生下了,这么算起来,这四大家都真的是被一网打尽了。
“云丫头通过礼部裁断断了与孙家的婚约,难道还能恢复不成?而且现在史家还没有能脱罪,孙绍祖也非良配,眼下这情形,除了嫁入冯家,还能有更好的姻缘么?”
贾母这个时候倒是显得格外冷静,语气平和。
“实事求是的说,铿哥儿虽然是人中龙凤,但他一门三房,身边女人太多了,三丫头和四丫头是没办法,但云丫头若是有其他机缘,我也是不愿意她入冯府给铿哥儿做妾的,但奈何现在没有这种机缘,而且云丫头和三丫头一样,都二十了,又是这般条件,哪里去寻条件更合适的?”
贾政默然。
的确,贾史王薛四家,现在除了排位最末的薛家看起来还好一些,贾史王三家都是身份尴尬,比寻常人家都还不如。
贾家和史家不说,王家王子腾虽然被朝廷赦免罪过,甚至还给了五军都督府的武官身份,但实际上却是被龙禁尉牢牢监视,稍有动静都瞒不过朝廷耳目。
倒是邢氏插话:“母亲这番话也有道理,其实云丫头嫁过去未必是坏事儿,云丫头一看就是个能生养的,若是能尽早嫁过去生下儿子,以铿哥儿现在这立功如探囊取物一般,没准儿等两年就是诰命也有了,儿子勋官也有了,那和嫁个官宦人家做大妇也没什么区别了,要我说,就算是官宦人家子弟,除非是进士出身,否则四十之前要当五品官谋个诰命也非易事。”
难得听到这个有些愚弱贪婪的大儿媳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贾母也颇为讶异。
或许是二丫头嫁到冯家过得很好,才让她这个当嫡母的有感而发吧。
若是云丫头真如对方所言,几年就能生儿子得诰命谋勋官,那的确比嫁个寻常官宦人家强许多,这般一想,倒也通透了。
冯紫英正是在这种气氛之下踏入新贾府大门的。
贾政带着贾珍、贾宝玉、贾环和贾蓉、贾兰亲自到门上迎候,冯紫英也赶紧下车连连称当不起。
见冯紫英依然如此谦逊,贾政有些堵的心境才算是稍稍舒坦了一些。
依然按照原来宁国府的模式,荣禧堂搬到了这边。
冯紫英甚至很体贴的把原来发卖的荣禧堂许多家具字画都原封不动地买下来送到了这边,这也让贾家这边很是感激。
在新荣禧堂里冯紫英和贾政、贾珍见了面。
大家也都没太多客套话,冯紫英也提出了要纳探春和惜春过门为妾的事情,贾政和贾珍都很爽快地应承了下来。
接下来也就是选择吉日,按照贾家这边的意见,也就是尽早敲定安排过门儿,免得万一冯紫英又要外放公干,耽搁了好事儿。
对这一点冯紫英自然是乐见其成的,探春和惜春都不小了,再拖下去就都是老姑娘了,既然已经确定要过门,那就早些过门。
具体吉日需要算一算,不过初步定在二月间就办好事。
谈完了探春和惜春的婚事,也免不了要谈到贾家其他事情。
一是贾赦的问题。
怎么来把贾赦的罪过化解了,尽早让贾赦回京,这里边虽有难处,但也并非完全没有操作余地,不过要做得稳妥,自然还要花些心思。
二是贾敬的问题。
这一点上冯紫英倒是胸有成竹。
在回京之前,冯紫英也去见过贾敬。
贾敬态度很坦然,他暂时不考虑回京,哪怕得了赦免,他也会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逗留南京,或者说江南。
而且贾敬也明确表示他欠义忠亲王以前的知遇之恩已经彻底还完,现在的他和万统帝已经再无任何瓜葛渊源。
两人很是进行了一番长谈,所涉及内容甚多,也让冯紫英对这位宁国府的当家人有了一个更深刻的了解。
冯紫英甚至也开诚布公表示会纳惜春为妾,贾敬只说莫要辜负自己女儿,,他自有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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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四十四节 耳提面命,驾临贾家
冯紫英没有就贾敬的问题多谈,因为贾珍显然不太清楚他老爹的打算和想法,所以只说贾敬那边已经谈妥,暂时不会回京中。
不得不说贾珍贾蓉这对父子让贾敬很失望,在很多事情上贾敬从未向这对父子透露半点儿,足见他对自己的儿孙的不放心。
或许正如贾敬自己所言,让他们不知晓很多事情其实也是对他们的一种保护,能够让他们避免卷入不必要的麻烦中去,他们也不具备应对这些麻烦和解决问题的能力。
当然为了宽解贾家这边众人,冯紫英也告诉大家,贾敬一切安好,而且也已经被赦免,只是考虑到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暂行在江南那边居留。
冯紫英并没有撒谎,贾敬对于义忠亲王,或者说万统帝的表现很是失望,正因为如此,他才早早就有了其他打算。
在贾敬看来,以万统帝现在只求保住他这一脉皇位的拙劣表现,肯定只会被文官群体牢牢压制,永无翻身的机会。
这种情形下,选择万统帝一边就是自讨没趣,所以他也断然拒绝了登基之后万统帝的招揽,表示自己已经无心国事,只想求个清闲,优哉游哉度过余生。
不过在冯紫英和其深谈之后,贾敬的口风略有松动。
冯紫英希望贾敬能够帮助自己梳理江南这边的一些人脉,尤其是南直靠西面内陆地区和江西这边的士绅人脉。
冯紫英熟悉的商贾群体主要集中在沿江靠海的这一线,对如江西和南直隶内陆地区就没有那么熟悉了。
贾敬当年跟随义忠亲王在江南这边深耕多年,尤其是对江西这边的人脉尤为熟悉,冯紫英希望其发挥余热,而给出的理由和条件就是自己会帮贾家慢慢恢复元气,让贾家不至于彻底跌落成为底层。
在冯紫英看来,这就是一个统战策略,把一切能为己所用的资源都纳为己用。
无论以往如何,连王子腾和牛继宗他们自己都能找到一些契合点,贾敬又有什么不能携手呢。
和贾政、贾珍谈妥,冯紫英自然还要去贾母院子里去拜会女卷们。
贾母不必说,王氏即将成为自己未来的岳母,如果妾也算“妻”的话,她也是探春嫡母,何况还有元春这一出在里边。
邢氏也是迎春的嫡母。
还有李纨和尤氏。
年前李纨是见过两面的,一面是欢好以慰相思,一面是来见她两个堂妹。
倒是李玟李琦对自己堂姐似乎比几年前显得更加年轻妖娆的模样十分惊讶。
尤其是梳妆打扮和胭脂香粉这些,稍稍一感受都不是便宜货,可现在贾家不是很艰难全靠冯家赈济么?
这等情况下,再怎么也需要收敛一些,免得造人诟病才是吧?
她们也感觉到堂姐的心情很好不说,而且很有点儿顾盼生姿的洒脱感,完全不类几年前那种心如藁木无欲无求的模样。
难道真的是因为兰哥儿考中了秀才让她突然焕发了青春?
李玟李琦甚至还和冯紫英提起过这种奇异的变化,让她们百思不得其解,倒是让冯紫英大干心虚。
不知道有一日她们发现自己早就是她们守贞多年的堂姐的入幕之宾会是如何着想,自己形象会不会轰然崩塌?
所以人前冯紫英和李纨之间也是越发保持着冷澹平静了。
探春、惜春、湘云都不在。
她们毕竟是待嫁之身,面对未婚夫婿,起码明面上还是要避讳一下的,不过在长辈们退场之后,私下里见一见其实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古板拘泥。
除了通报和贾政、贾珍谈好的事情外,免不了这一干人也要问及江南那边的一些情况,冯紫英也一一作答。
当然更主要的还是宝玉的“工作安排”。
翰林院没那么好进,但官应震都是礼部尚书了,安排一个从九品的待诏冯紫英还是有把握的。
先解决一个恩贡,然后再转入翰林院,其实也就是常规操作。
在冯紫英去江南之前,冯紫英就拜托官应震利用万统帝登基解决一些官宦豪门子弟的恩贡时把贾宝玉给解决了。
现在又搁了几个月,等到局面都已经平静下来,再悄悄往翰林院里塞人也就引不起多大的动静了。
真正得了恩贡的,都是盼着外放做官盼升迁和捞钱的,起码也都是从七品起。
像翰林院这种待诏不过是从九品,可谓是末流中的末流不说,而且还是清水衙门,官衔低,但毕竟是官不是吏,而贾宝玉和贾家最看重的是这层光环,和其他人所企盼的不一样。
冯紫英的意见是等到春闱大比之后,再寻个机会把贾宝玉塞进去。
听得这个准信儿,贾家上下都是千恩万谢。
贾宝玉的事儿已经成为贾家的魔障了,不把贾宝玉的事儿安排好,拿贾母的话来说,她死不瞑目。
现在贾宝玉和牛氏那边的婚事也是不冷不热,牛氏三天两头闹别扭回娘家,弄得贾宝玉不胜其扰,几欲和离。
当然这也只是说说而已,对于贾家出了一个贾琏和离的事儿已经是笑柄了,贾宝玉再要和离,那就真的要天塌下来了。
不过冯紫英倒是觉得贾家好像还没有转变心态,现在的贾家还是荣宁二府那个时候的贾家么?
哪里还谈得上什么名声威望,连日常用度都要靠冯家来接济,还需要考虑这些么?
京师城里这等随着时间推移暗然落幕的世家贵族多如牛毛。
四王不也如此暗澹,八公如石家、马家更是早就烟消云散,沦为赤贫阶层了。
贾环贾兰贾琮的事情倒是不必多说,一切都在冯紫英的规划中。
只是贾琮稍微麻烦一些,就是要等到贾赦的问题解决之后才能说得上,但好在贾琮年龄尚幼,还不比太担心这一点,还有时间。
谈完事情也到了午饭时间了,自然是要留饭的。
上午都是和长辈们说话,午饭后免不了要和同辈说说话,也算是对他们的一个训示了。
“宝玉这边无须焦躁,这段时间就在府里修心养性,多看些经史子集,进了翰林院,多向同僚们学习,而且春闱大比之后,新科三鼎甲以及庶吉士们也都要进来观政,你也可以好好和他们交流,……”
“环哥儿这边,好生读书,不要觉得考中举人就目空一切了,还差得远,春闱和秋闱是两回事儿,我看你今科未必能行,下一科正科估计可能性还大一些呢。”
“兰哥儿和琮哥儿也莫要灰心,今科是恩科,下一科才是正科,认真学习,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你们自己体会,……”
一番耳提面命,贾家几个子侄都是满怀感激。
贾环关系不一般,自然是要单独一见的。
“你想离开贾家?”冯紫英皱起眉头。
“冯大哥,这个念头其实我早就有了,在家里出事儿之前就有了,但后来局势变化太快,我根本就没有任何反抗余地,只能被动地跟着卷入,结果就成了这样,我心里真的很不甘。”
贾环比起以往已经多了几分沉稳的气势,毕竟也是十八岁的青年了,只是眉目间依然有着几分倔强和阴沉。
“贾家现在都成了这样,你如果离开,反而会背上一些不必要的名声,你想过没有?”
冯紫英看着贾环。
“那又如何?我不在乎这些了,我在贾家这么些年得了什么?现在不是宝二哥都要进翰林院了么,这不就熬出头了,也不需要我这个庶出子来替贾家光宗耀祖了吧?”
贾环话语里多了几分揶揄和不屑,嘴角的哂笑更是暴露出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若不是靠着冯大哥的一力扶持,宝玉能进翰林院?
进了翰林院又如何?
贾环更觉得是一个笑话。
也不知道家里这帮人是怎么想的,这进翰林院你得像冯大哥这样光明正大地进去,堂而皇之的出来,那样才是光宗耀祖。
这么偷偷摸摸靠恩贡走后门进去,那都是不入流的小道,只会遭人耻笑。
听得出贾环话语里的激愤,冯紫英也觉得有些不好办,这环老三就是这样一个偏激性格,虽然这两年随着年龄增长改了许多,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对贾家的怨气却是越发积淀更深了。
“环哥儿,作为士林中人,还是要注意自己名声的,孝之一道,更需要注重,而且你母亲肯定不可能离开贾家,你待如何?”冯紫英说的是贾环生母赵姨娘,而非王氏。
贾环也明白,脸上露出犹豫之色,“三姐姐嫁了冯大哥,日后三姐姐也可以照看,……”
“胡说,你三姐姐是你三姐姐,你是你!”冯紫英脸色一沉,“这样,你若是今科考中进士,不必说,我不能同意你离家,那只会授人以柄,当然你要寻外放那也是另外一个说法,若是没考中,你说你要出去游历读书,这我可以同意,届时你三姐姐也过了门儿,回贾家也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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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四十五节 探春之约,意犹未尽
依偎在冯紫英怀中感受着这份难得的甜蜜,探春整个面颊都宛若朝霞,丹红中透露出几分莹润,那耳垂更是肉感十足,在这一点上不得不说元春和探春还都有点儿相似,都是生得一双好耳。
这里是探春的闺房。
自然是没法和在大观园里的秋爽斋相比的,局促狭窄许多,好在也就只有这么一个月时间了,熬一熬也就过去了。
忍不住亲了一口探春的耳垂,探春身子一酥,就坐在了冯紫英大腿上,冯紫英趁机揽住探春腰肢,一只手抬起探春下颌便吻了下去。
撬开贝齿,深入其中,探春完全沉醉在了这久别之后的火热激情中,一直到一只魔掌钻入绣袄,挑开肚兜,把住自己圣洁之峰时,她才惊醒过来,忙不迭地制止冯紫英的禄山之爪。
“不行,不行,冯大哥……”探春喘息着挣扎,想要按住冯紫英有力的大手,眉目间满是情意,只是却不肯让冯紫英再得寸进尺。
冯紫英也不为己甚,浅尝辄止,一番手眼温存已经满足,他也不可能在这等情况下坏了探春的清白。
又吻了一口探春滚烫的娇靥,冯紫英才把手抽了回来,“许久不见妹妹了,情难自禁,……”
探春掖了掖衣角,妩媚无比地白了冯紫英一眼:“冯大哥屋里那么多人,宝姐姐,林姐姐,二姐姐,还有岫烟她们,现在不是还纳了珠大嫂子的两个妹妹李玟李琦么?怎么还说这般轻薄话?”
“那能一样么?”冯紫英理直气壮,“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妹妹的倩影一直在愚兄心中,三妹妹和其他姐妹都是不一样的,……”
“冯大哥这种话也和宝姐姐林姐姐她们也说过无数次了吧?”探春笑了起来,把脸贴在冯紫英肩头,“只盼着冯大哥早日娶小妹过门,……”
“说定了,肯定不会让妹妹在贾家这边过二十岁生日。”冯紫英很肯定地道。
探春的生日是三月初三,约定是二月某一日迎探春过门。
元迎探惜,四姐妹,元春是正月初一,迎春是二月初二,惜春是四月初四,正好都间隔一个月多一天。
“真的?”探春大喜过望,她还没来得及得到准确消息,现在骤然听闻,自然是惊喜交加。
“嗯,愚兄与政世叔和珍大哥都说了,二月择个吉日,迎娶三妹妹和四妹妹过门儿,也好了却一桩心事。”冯紫英见迎春剑眉修长,凤目忽闪,那份英姿勃勃的气质委实让人心动,忍不住又亲吻了一下对方的脸庞。
探春也感受到了情人的喜爱之情,加之骤然得到这样一个好消息,主动献吻。
又是一番亲怜密爱,连冯紫英魔掌再钻入衣襟里恣意把玩也没有那么抗拒了,只是不肯让冯紫英再进一步。
“莫非妹妹还担心愚兄食言不成?”娇腻柔挺一手在握,冯紫英也是昂扬勃发,洋洋得意,“若非因为江南这一去几个月,也不能这么快了却许多麻烦,现在政世叔和敬世伯的问题都已经解决,和妹妹们的婚事自然就可以敲定了。”
“小妹自然知道冯大哥不会负了小妹,但是贾家这两年风波不断,小妹着实担心再有什么事儿出来,小妹都快二十了,这个年龄的女孩子还有几个未嫁人?”
探春也是幽幽地道:“二姐姐孩子都能说话了,岫烟也有了孩子,可小妹却还待字闺中,这种滋味其他人是无法体会的,……”
“嗯,所以此番来府上,我就直接和政世叔以及老太君挑明,三妹妹我娶定了,也别拖了,就二月,选个吉日,该走什么程序我回去之后就安排人来,媒人说亲,我就请令舅王公……”
这个令舅王公自然是指王子腾,王氏才是探春的嫡母。
探春心中一暖,连连点头,“那小妹就静候佳音了,四妹妹也是如此,不过云丫头呢?”
“云丫头那边恐怕要缓一缓,还得要把史鼐的事儿处理好才行,她和妹妹不一样,没有父母,那就是叔叔做主,所以还得解决这桩事儿。”
冯紫英只能先易后难,他也想三女一起解决,但是探春委实等不起了,他能理解探春的焦急,哪有二十还不出嫁的女子?
李玟李琦都比她小,岫烟和她同年,却已经有了儿子。
还有那甄宝毓才貌俱佳,更是比她小两岁。
自己在江南纳了李氏姐妹和甄家女子,更是增添了探春的危机感。
所以他必须要尽早给对方一个交待,吃一颗定心丸。
虽说这先进门未必就意味着地位更高,但是能先进门肯定更好一些。
……
赵姨娘气哼哼地从贾环那边走出来,她发现现在两个儿女对她的态度都越来越不耐烦了,这种情形在她跟随贾政回京之后感受特别明显。
环哥儿也就罢了,成年了,又考中举人,有了官身,是不一样了。
可三丫头现在也是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对自己动辄冷言冷语,或者就是三句话顶回来,弄得自己下不了台。
今日冯紫英来府里总算是敲定了三丫头的婚事,这让赵姨娘心里放下大半。
看着元春现在枯守冷宫,宝玉浑浑噩噩,虽然贾家现在寄居人下,但是想想这寄居人下的“人”却是三丫头的夫婿,赵姨娘心里就格外畅快。
赵姨娘下意识地就忽略了这个夫婿之名还有些名不符实。
自己女儿只是做妾,但是做妾又怎么样?以三丫头屁股大的模样,只要嫁过去,肯定能生下儿子。
没理由连二木头这种人都能生儿子,自己女儿还不能生了,就看三丫头舍不舍得下颜面,在床笫间把冯紫英给痴缠住了。
生下儿子就意味着能封诰命,儿子也能得勋官,那不和嫡妻有什么区别?
想到这里赵姨娘就心中火热。
自己还得要好好教授一下三丫头,别马上就要嫁人了,还不懂怎么在床上伺候男人,那你怎么能打败四丫头和云丫头这些对手,早些生下儿子?
只要三丫头能生下儿子,环哥儿这个小舅子也就坐实了,冯紫英没理由不帮衬环哥儿一把,日后环哥儿考中进士也就能有一个更好的仕途前程了。
赵姨娘带着小鹊刚走到探春小院门口,就看见侍书红着脸从那边屋里过来。
看见了赵姨娘,侍书赶紧过来见礼,“见过姨娘。”
“三丫头呢?”
见侍书神色不对,赵姨娘狐疑地叉腰上下打量这丫头。
莫不是这丫头跟着三丫头这么多年,也有些坐不住想男人了?
这满脸羞红春情勃发的样子,很可疑。
“姑娘在屋里,……”侍书赶紧拦住就要往里走的赵姨娘。
“哦?”赵姨娘三角眼一横,“怎么了,小蹄子你还敢拦起我的路来了?”
侍书嘘了一声,压低声音:“姨娘,冯大爷在姑娘屋里,正与姑娘说话呢。”
赵姨娘细眉一挑,来了精神,也压低声音,一脸八卦之色:“来了多久了?他们在做什么?有没有人在外边守着?莫要让人觉察了去。”
自家女儿都快二十了,自己这个年龄,连三丫头都生下了,看侍书那模样,估摸着就是冯紫英和自己女儿在亲热。
赵姨娘也有些纠结,虽说希望三丫头能早些得宠,但是这还没过门儿,如果就有了夫妻之实,这过门那一日没了落红,岂不是要落人口实?
“来了一阵了,翠墨在外边守着呢。”侍书说完才发现赵姨娘脸上诡秘的神色,赶紧解释道:“姨娘莫要乱想,冯大爷很是尊重姑娘的,顶多也就是,也就是……”
赵姨娘心中一松,薄唇一撇:“顶多什么?小蹄子还敢偷看主子的阴私了?”
“姨娘可莫要乱栽诬奴婢,……”侍书急得跺脚,脸都更红。
“有什么不好意思,你和翠墨跟着嫁过去,还不是一样要被铿哥儿糟蹋?”赵姨娘大大咧咧地道:“小蹄子今年都十八了吧,早就该有男人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被赵姨娘的话给臊得脸如红布,侍书双手乱摆,“姨娘可千万别这么说,让人听见,没的伤了姑娘的清誉,那奴婢就成了罪人了,冯大爷也不会那般乱来,……”
赵姨娘眼睛珠子乱转,面带诡笑,“都说冯紫英是个色中饿鬼,屋里那么多女人,去一趟江南还带回来几个,连李纨的妹妹都被他纳妾了,面对三丫头,孤男寡女的,他会忍得住?别是让翠墨在外边守门,他后趁机……”
侍书被这个赵姨娘是弄得真的无语了,也不知道姑娘怎么会摊上一个这样的亲娘,胡言乱语不说,还不分场合,真要被冯大爷听见,也不怕破坏了冯大爷对姑娘和环三爷的印象?
“姨娘可千万别这么说了,万一冯大爷听见,对环三爷也不好,……”
侍书这一句话果然起作用,赵姨娘立即闭住了嘴。
赵姨娘对别的都不上心,唯独对贾环的未来是无比看重。
冯紫英就是贾环的贵人,若没有冯紫英,贾环根本就去不了青檀书院读书,更别说考中举人了。
单凭这一点,赵姨娘觉得三丫头都该好好在床上把冯紫英侍候好,好让日后环哥儿考中进士之后有更好的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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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四十六节 女人心思,毁誉参半
冯紫英离开时并没有发现躲在一边鬼鬼祟祟的赵姨娘。
当然,就算是发现了,他也不会在意。
赵姨娘那种作妖的性子,冯紫英懒得多理睬。
要收买或者敲打都很简单,贾环就是她的命门。
看见冯紫英一离开,躲在门外的赵姨娘就是兔子一般窜了进去,吓了探春一大跳。
“姨娘这是作甚?”探春有些恼怒而又心虚地抹了一把头上略微有些散乱的鬓发,故作镇静道。
赵姨娘牵着探春的衣襟上下打量了一番,没见出有什么异样,这才神色诡秘地道:“冯紫英没怎么你吧?在你闺房里呆了这么久,你们就一直这么空口白牙地说闲话?”
探春心中一跳,颊间掠过一抹潮红。
自己肚兜都差点儿被对方扯下来拿走了,还是自己哀求半晌才放过,也不知道姨娘在外边儿躲了多久,有没有听见一些什么。
飞快地瞥了一眼跟着进来的侍书和翠墨,见侍书不动声色地微微摇了摇头,探春心里才踏实一些。
虽说未及于乱,但是这热恋中的男女哪里会没有一些亲昵举动,探春觉得冯大哥太过狂放。
但是想到冯大哥都是有几房妻妾的人,似乎这样一些举动也可以理解,甚至觉得冯大哥是把自己也当成了妻妾,这并没有什么不能接受,也就是时间早晚而已。
“姨娘究竟想要干什么?冯大哥来就是和我说了一会子话,没干什么。再说了,女儿还有一个月就要嫁过去,他还能做什么?纵然做了什么,姨娘又要打算怎样?”
探春有些羞怒地横了一眼自己亲身母亲。
这个当娘的自打自己懂事开始就没有省过心,不是在这里作妖,就是在环哥儿那边滋事,要不就是和太太拌嘴,或者就是惹恼老祖宗,总而言之在府里就没有清静过。
“咦,你这个死丫头,为娘是关心你,为你好,你却这般态度?”赵姨娘早就习惯了探春的不客气,但眼见得女儿要出嫁,还是这般不冷不热甚至拒人千里之外的架势,就有些着恼了,“你马上就要嫁人了,冯家是那么好进的么?你没见冯府里边那些个女人都是善与之辈么?你这性子,若是不改,进府之后铁定要吃亏!”
被自己亲娘一阵教训,探春也是啼笑皆非,她居然也有脸来教训自己?没见自己在贾府里边的难堪处境?
“姨娘究竟想说什么?女儿都长大了,好歹还是分得清楚的,府里姐妹们都是相熟的,什么好相与不好相与,女儿不觉得有什么。”
探春没好气地道,她不喜欢自己亲娘一来就要挑起矛盾的态度。
“哼,你倒是好心好意,姐妹喊得亲热,但真正到了关系到自家利益的时候,只怕人家就未必认你这个姐妹了。”赵姨娘撇嘴。
“姨娘,女儿过去自然明白怎么做,孝敬翁姑,礼尊夫君姐姐,做好自家本分事儿,……”
话没说完,探春就被赵姨娘打断:“你说的都是寻常事儿,可冯家不一样,没见薛宝琴和林妙玉都得了诰命?二丫头和邢岫烟的儿子都得了勋官?为娘来就是要告诉你,嫁过去就得要尽早把儿子生下,我和老爷都计议过了,朝廷不可能再给冯家多少诰命和勋官了,薛宝琴和林妙玉是占着媵的身份,你嫁过去是当妾,若是想要占个诰命身份,就得要生儿子,而且得早些生,才有机会下一波冯紫英立功得赏,看看能不能捞一个诰命,或许再下一波就没有这等机会了,而生了儿子自然也能考虑勋官身份,两全其美的事情,……”
翻来覆去说生儿子的事情,听得探春脸红筋涨,又不好发作,好歹这亲娘也是一番好意,只是这么直白露骨,委实令人难以接受。
“姨娘!”探春终于忍不住怒了,“女儿省得!什么诰命勋官的,女儿若是有这个命,自然不会少,若是没这个命,强求也无用!”
赵姨娘听得探春抗声,也怒了:“你不去争,怎么会轮到你?人家成日里缠着男人,等到你,一个月才和男人同房一次,你能比人家先怀孕生子?要说,你哪点儿比二丫头和邢岫烟差了?没见李家两个丫头和甄家丫头也抢在你前面进冯家了,你觉得人家都会像你这样不争不抢?冯紫英身边多少女人,你没数过?那沉氏和薛宝琴都还没有身孕呢,四丫头和云丫头也要跟着进府,你不在乎,人家也不在乎?”
被赵姨娘给怼得张口结舌,探春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见女儿无法回答,赵姨娘这才得意地一仰头,“三丫头,跟娘学着点儿,当初太太防贼一样防着为娘,不准为娘近你爹身,为娘还不是一样生下了你和环哥儿?”
探春又气又恼,却又不好回应。
摊上这种亲娘,这种话题无论你回应不回应都难堪。
“为娘其他本事没有,但是要论揣摩男人心性,怎么在床上把男人伺候好,却不怕任何人!”赵姨娘越发得意,扭动腰肢,“老爷那么古板方正的性子,娘不是一样替他三年里生下你和环儿,你以为那王氏就不恨不气?她就不想把老爷留在她屋里?和娘比,她就差了火候本事!娘告诉你,这男人啊,甭管他是什么德性,都好那一口,……”
虎狼之词滚滚而出,听得探春脸红心跳,恨不能捂住耳朵,可好奇心又忍不住想要听下去。
方才姨娘说的并非毫无道理,李玟李琦姐妹探春也很熟悉,论姿容才学并不逊于自己,还有那甄宝毓,也都不差,却都抢在自己之前过门儿了,自己这后边还有四妹妹和云丫头。
可谓前有阻敌,后有追兵。
这还没算沉氏、宝琴这些也要盼着生下男嗣稳固地位的人。
至于说那些个还盼着怀上一男半女可以抬妾的丫头就更不用提了。
不提赵姨娘教女,冯紫英既然来了贾府,也要把该走到的都走到。
惜春和湘云也都见了一面,不过惜春没有那么熟悉,而湘云呢,则因为史鼐的问题,让湘云心情不好,而且这是在贾家,远不及原来在荣国府那么宽敞自在,便是给她分了一处屋宅,也有些狭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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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八,贾琏回京,宴客。
柳湘莲、贾珍、贾芸、贾蔷都请到了,甚至连倪二都请到了,冯紫英自然也少不了。
酒酣耳热,喝得十分畅意。
贾琏喝得酩酊大醉,借着酒意当着冯紫英的面发了一些牢骚,大概意思也就是朋友妻不可欺,冯紫英做事不地道云云。
在场的人都乍然色变。
在场哪一个不知道王熙凤和冯紫英的关系?
二人好了几年,王熙凤生意越做越大,谁不知道这背后是冯紫英的支持?
拿倪二私下里的话来说,冯大爷睡了你贾琏的女人那是瞧得起你。
你一个养尊处优啥都不会的纨绔子弟,海通银庄凭什么请你当扬州号的大掌柜?
一年上万两银子的花销,扬州瘦马清倌人每年都能买几个了,遑论一个和离过的残花败柳?
再说了,你都主动和离了,那王熙凤也不可能再赖在贾家,她又没法回王家,寻个大树靠山,这有错么?
而且王熙凤还把她和贾琏所生的巧姐养着,单这一点本该是你贾琏当父亲都不合格,还在那里叽叽歪歪说王熙凤如何如何,就未免有些让人失望了。
冯紫英却不太在意。
这种事情本来也瞒不过人。
连家里沉薛林三女都知晓了,甚至可能贾家那边也有不少人都知道了。
起码冯紫英猜测王氏和李纨是都知道的,贾母也许在装湖涂,真不知道的也就是贾政、贾宝玉父子,没准儿连贾环都隐约能觉察出点儿什么来。
所以贾琏知道也不奇怪,若真是贾琏一直隐忍不言,冯紫英还真要有些担心了,因为贾琏不是那种藏得住事儿的性子。
现在喝醉了接着酒意半真半假地挑开说了,哪怕是酸了自己几句,或者埋怨责怪,冯紫英觉得都无可厚非。
以贾琏的性子,这么说出来估计也是积郁已久,壮起胆子发泄出来,也许就这么过了。
“琏二哥醉了,芸哥儿,蔷哥儿,你们俩扶着琏二哥下去歇息吧。”冯紫英面色温润,笑意盈面,摆摆手:“难得回来一趟,扬州那边怕是没几个像咱们京师这边能喝的,今儿个高兴,喝个痛快,够意思。”
贾芸贾蔷扶着昏昏沉沉的贾琏下去了,桌上只剩下柳湘莲和贾珍、倪二。
都是原来几个耍得比较熟悉的,说话也没有那么多忌讳,尤其是贾琏把话题都挑破了,柳湘莲便皱着眉头问道:“紫英,王熙凤真的和你……”
冯紫英笑了起来,“柳二哥你也关心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儿,我和凤姐儿好了也好,没好也好,那都是我们自己的事儿,她都和离几年了,琏二哥儿子都生下两个了,还在乎这个,未免有些太过于了,怎么没见他关心一下巧姐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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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四十七节 贾琏释怀,紫英坦然
冯紫英的回答有些漫不经心,不过贾珍立即附和:“紫英说得是,凤丫头和琏儿都是和离了的,没了干系,凤丫头自己愿意过日子,那是她自个儿的事情,与旁人无关,紫英和相好也好,没关系也好,与贾琏也没有关系了,贾琏今日就是喝多了,心里那股子酸劲儿过不去,才要来嚷嚷几句,紫英你也莫要和他一般见识。”
“不至于,琏二哥我还是很尊重的。”冯紫英一脸无所谓,“我和琏二哥还是郎舅关系,二妹妹替我生下长子,……”
大家这才反应过来,是啊,这俩还是实打实郎舅关系,二姑娘可是嫁到冯府几年了。
贾芸和贾蔷把贾琏扶着去睡下,才又过来,没听着几人说话,不过也能揣摩出一个大概来。
大家都有意无意回避开了王熙凤的事儿,冯紫英其实还真没那么在意。
自己连李玟李琦和甄宝毓都纳为妾室了,还在乎王熙凤这码事儿?
顶多也就是再在自己头上栽一个好色,喜欢吃窝边草的帽子罢了。
自己好像也的确是这么干的,除了沉宜修外,娶妻纳妾,基本上都是比着贾家或者说和贾家相关的下手,甚至连得力的丫鬟们也多是来自贾家。
既然这么做了,好像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但对贾家来说却未必是坏事。
落了个这个名声,冯紫英也不在乎。
债多不愁,虱多不咬,也不怕多这一桩了。
这一顿酒倒是大家都吃得很尽兴,哪怕多了贾琏这样一个插曲,也没有影响到整个氛围的轻松惬意。
像贾珍已经接到了其父贾敬的来信,让他谨言慎行,一切听从冯紫英的,这让贾珍也是大为震惊。
他一度以为自己老爹肯定是有些仇视冯紫英的,但现在看来,自己老爹似乎和冯紫英还有什么更深层次的往来,倒是让他对冯紫英更为敬畏。
冯紫英这一次来参加宴席,也是要见一见柳湘莲和倪二。
刑部那边和顺天府有意在年后首先对京师城里的白莲教进行一次清理清剿。
但京师城鱼龙混杂,涉及面宽,难度很大,除了顺天府和宛平、大兴二县的衙役,还得要借重城里边像倪二这种地头蛇。
柳湘莲现在被冯紫英安排到了中城兵马司挂了个闲职。
他原来就中过武举,又是武勋家庭出身,只不过前几年不想为官,所以也就这么闲着。
但是老这么闲着也不是事儿,尤其是近几年在外边漂泊游历了几年,经历了一些事情,人也成熟了许多。
所以在冯紫英从辽东回来之后,就找门路把他安排到了中城兵马司去了。
中城兵马司就管大小时雍坊和南熏坊这一带,面积不大,但是却是整个京师城内最繁华和官府衙门以及富贵人家最集中的一片儿。
虽说挂了个闲职,但是柳湘莲也算是尽心,现在已经是一名百户了。
按照中城兵马司这边的安排,就是负责查访辖区里边的奸宄,同时也要联络其他四城兵马司和巡捕营,算是一个联络官吧。
冯紫英也交待了,主要就是借助五城兵马司的力量,让倪二也配合他开始对整个京师城中的白莲教进行一个摸底清理,要准备在开年之后率先在京师城里动手。
柳湘莲和倪二本来也很熟悉,原来在大观楼唱戏的时候,三教九流也结识了不少,现在在兵马司和倪二这帮社会人一结合,那自然是如鱼得水。
“事情早就开始做起来了,倪二这边帮了不少忙,不过白莲教这帮人很不简单,若是只需要查禁那些明面上的苦哈哈,很简单,但更深的,他们幕后的那些层级以上的,就难了。”
柳湘莲和倪二陪着冯紫英到了旁边的静室,贾芸贾蔷也知道他们有正事儿商量,所以也避到了一边。
“经过这么久的调查,和刑部那边也有配合,宛平、大兴二县的三班衙役里都有白莲教徒,……”
这一句话也让冯紫英吃了一惊,“那顺天府衙里呢?”
“顺天府衙里不好说,他们三班衙役的规模太大,城内城外来自四面八方三教九流,我们暂时还没有发现,但估摸着多半有,……”
柳湘莲的话让冯紫英忍不住扶额,顺天府衙的三班衙役大规模改组还是自己当府丞时候的动作,现在居然也不可靠了?
这白莲教还真的根深蒂固啊。
“除了这些府县衙门外,太仆寺里有人也是白莲教徒,钦天监里一名五官司晨一家都是白莲教徒,上林苑监中起码有三人一家都是白莲教徒,……”
柳湘莲一连串的话让冯紫英真有点儿坐不住了。
虽说都是些边缘部门,但是这些衙门里边非官即吏,而且动辄一家人都是教徒,这就相当危险了。
“五城兵马司里边有没有?”冯紫英沉声问道。
“中城兵马司从现在查访下来的情况看,还好,有也是其家中卷属,本人尚未发现,但其他四城兵马司可能或多或少都有,较为严重的是东城兵马司和巡捕营的人,因为我们不好太过露骨深查,只能暗中秘访,结合龙禁尉那边的一些线索,巡捕营中与白莲教徒有往来的不下数十人,而四城兵马司里是白莲教徒或者与白莲教人往来密切的不下五十人。”
柳湘莲的话已经没再引起冯紫英的震惊了,现在的他更担心的事上三亲军和京营里边有多少被感染渗透的。
蓟镇就是一个典范,自己还在永平府当同知时就发现了蓟镇军中不少士卒就是白莲教徒,为此自己还专门通报给尤世功,要求其严厉查处。
但后期蓟镇那边虽然也查处了,效果并不是很好,很多人隐藏很深,难以发现,而且平素训练打仗也看不出端倪来。
京中的情况只怕和蓟镇那边相差无几,也幸亏自己果断出手,让西北诸军大量进京调换上三亲军和京营,这样才能尽可能减少被渗透感染的比例。
但五军营现在是由原来神枢营的主力转过去的,里边有多少是与白莲教有瓜葛的?
杨肇基和贺虎臣两部也是从原来京营残部甄选出来的,另外又在本地征召一部分卫军补充进去的,其可靠性也未必就多高。
或许打仗见不出分晓,但是当朝廷对白莲教动手之后,这些人会有什么异动,谁能保证?
“上三亲军和京营那边……”
柳湘莲摇头,“这事儿我这边没法做,容易引起冲突和麻烦,我只有让倪二哥这边从外围和侧面来查访,……”
冯紫英目光落到倪二身上,倪二也是一挺胸,“冯大爷交代下来的事儿,自然上心,这几个月我们一直在从这些人活动和他们家属的情况来着手,因为人数量太大,也幸亏西北军进来换掉一大批,我们就主要是针对留下来的,初步掌握恐怕至少有二到三百人要么就是白莲教徒,要么就与白莲教往来密切,或者说其家属中与白莲教有瓜葛,……”
冯紫英心中稍稳。
数量多少是一回事,关键在于倪二利用其在底层强悍的人力资源,能够在几个月就对上万的上三亲军和京营士卒家庭进行一个摸底。
要做到这一点可不容易,哪怕其中肯定有许多疏漏,但是胜在稳当,要通过官府衙门来做,只怕早就不知道被渗透成啥样了。
“很好,倪二哥,这事儿就辛苦你了。”
冯紫英一句话就让倪二喜不自胜。
能让小冯督师喊一句“倪二哥”,这全身都是一阵通泰,走出去在哪里都能吹嘘一辈子。
自己什么时候有机会和朝廷重臣坐在一起称兄道弟过?
自己身边人有过这样的经历么?
倪二很清楚自己的分量轻重,虽说这冯紫英是早就认识的,但人家现在不一样了,每日不是在兵部公廨就是去文渊阁商量国家大事儿的,外人只能仰望,这春假能在一起喝一顿酒,简直就是福分了。
“哪儿的话,大爷能用得上倪二,那也是咱的面子。”倪二乐呵呵地陪着笑脸道。
“嗯,这事儿还不能就这么搁着了,还得辛苦兄弟们都继续盯着,若是让这帮人在城里边折腾起来了,那对大家都是坏事。”冯紫英点点头,“我那两个如何?”
“还是没太大变化,很规律,基本山半个月和外边联系一次,那边也和城内城外都有联系。”倪二赶紧答道:“易州那边反而没有什么联系了。”
所谓的晴雯父母仍然在不紧不慢地跟着自己,甚至还想方设法找了借口,跟着一起搬到了三爵街这边新宅来,似乎认定了自己是一个最好的目标。
冯紫英也觉得有意思,估摸着应该是白莲教高层做出的决定,就是觉得自己价值意义大,要紧盯自己,要么寻找机会刺杀,要么就是要刺探情报。
现在看来这两夫妇的“人事关系”已经转入京师城了,由京师城这边的白莲教直接掌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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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四十八节 山雨欲来,随风入夜
回到家中,有了几分酒意的冯紫英在晴雯地扶持下,进了晴雯的小房间里。
沉宜修和尤二的身子都不方便。
通房丫头的待遇和妾室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妾室都有自家的小院,而通房丫头则只能依附于大妇有一间独立的屋子。
妾室都有贴身丫鬟,而通房丫头只能是借着大妇身边人的身份来指使小丫鬟。
当然像晴雯这样受宠的通房丫头,手底下也是七八个小丫头和一干婆子仆妇,自然也有要来讨好她的。
便是她的私人事儿,也有人会主动来替她帮忙跑腿。
“爷又喝多了,这春假还有七八日呢,爷还是爱惜身子一些,酒喝太多伤肝呢。”
晴雯很小心地把冯紫英扶到自己床上躺下,这才让小丫头送进热水来替冯紫英洗脸沐足。
冯紫英回来太晚,沉宜修和尤二姐她们都睡下了,知道轮到自己侍寝,心中高兴的晴雯也就没有客气,便把冯紫英径直扶到自己屋里来了。
冯紫英歪在炕头上靠在靠枕上看着眼前忙碌的晴雯。
比起少女时代的晴雯,现在的晴雯还是丰腴了不少,不过那个时候的晴雯太过苗条,和黛玉、惜春都差不多瘦削。
黛玉在婚后也没有太大变化,但晴雯看上去身材更匀称了,起码胸臀该挺的挺,该翘的翘了。
琥珀绣金缠枝莲的小袄把身子裹得格外紧致挺拔,尤其是双峰怒峙,粉颈如玉,浑圆的臀部被一条半新旧的藕荷色云纹缎面薄夹裤勾勒得根式格外挺翘,一双柔荑上凤仙花汁涂抹得十分妖艳的葱管指甲更是吸引了冯紫英的目光。
印象中《红楼梦》书中晴雯临死前就是把这葱管般的指甲给折了下来送给贾宝玉留作纪念,然后郁郁而亡了。
今世却再无此等事情发生了,这丫头在自己府里活得格外滋润,不但深得沉宜修的信重,而且和鸳鸯、平儿诸女交好。
长房这边更是以她为首,一干原来荣国府那边的旧识也纷纷走她的门路来投靠,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不过这丫头性格虽然急躁了一些,但是却非不明事理的,从当大丫头到被自己收房变成通房丫头,性格没多少变化,但是修身养性之下,城府起码还是多了几分,不至于还要经常和人吵架争嘴了。
就算是遇上二房的莺儿和司棋,或者负责府里事务的金钏儿这几个平素不那么对路的丫头有事儿不合,也能定下心来争论,顶多就是酸几句,不会再翻脸相向了。
看着晴雯蹲下身去,体贴地试了试银盆里的热水温度是否合适,这才挽起袖子,来替自己脱下袜子,冯紫英心中也有些感动。
晴雯把冯紫英脚挪过去,进入盆里热水中,一股子暖和舒坦的感觉沿着脚一直漫入心间。
冯紫英发现自己在这一世中,尤其容易被前世中《红楼梦》书中着墨多、性格鲜明突出、模样俊俏有特色的女孩子所打动和感动。
哪怕她们在《红楼梦》书中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自己都总能回忆起她们在《红楼梦》书中的点点滴滴,这种感觉很奇妙。
像晴雯的火辣直爽甚至有些暴躁的性格,加上被撵出荣国府郁郁而亡,临终前还要念念不忘贾宝玉;像金钏儿长得冷艳俏丽,却被贾宝玉调戏,最终不得不羞愧投井而亡;像平儿温润宽厚,大度包容,探春英武昂扬,迎春的善良懦弱,似乎都能激起自己内心的某种征服欲和保护欲。
明知道就算是铁肾也经不起这么多女人,但是自己总还是贪婪无比地想要把这些女人都包圆纳入自己怀中。
似乎只有自己才懂她们,才会在这个起落不定的世界里给她们最想要的美好生活。
冯紫英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究竟对与错,但他不想去多想,既然有主角光环,那就任性一些,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办就是了。
晴雯没有让小丫鬟来替冯紫英洗脚,她更喜欢自己来。
手指轻重适度地在冯紫英脚背、脚跟、脚掌上搓揉按摩着,然后向脚踝处一直到小腿,这能让人紧张情绪和劳累迅速释放消除。
看着晴雯卖力地替自己按摩洗脚,冯紫英舒了一口气,坐直身体。
晴雯的发髻也在悄悄地发生变化,原来最喜欢梳的双丫髻从最早髻略低变高,然后现在又不复存在,变成了后坠的螺髻,用一个彩色的发网一包,顿时就多了几分少妇的娇俏,却还保留着几分清新气息。
似乎是感受到了来自炕上冯紫英灼热的目光,晴雯抬起俏眸看了一眼,冯紫英手指抬住晴雯下巴,捏了捏,却没有说话。
晴雯却早已经心领神会,脸颊略红,替冯紫英擦拭干净脚,这才端起银盆出去递交给外边儿候着的小丫鬟,自己进门来小心把门掩上。
冯紫英其实更喜欢这种封闭的小屋,这样睡在一起欢好的时候也更有安全感。
不像在其他女人屋里歇息时,都是那种连通的两段式大屋,外间始终有丫鬟候着,要随时进来,总感觉有人听房一般。
虽说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但始终还是有些不那么得劲儿。
冯紫英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晴雯在炕前梳妆台前卸下珠钗发饰,又小心翼翼取下手腕上的玉镯,把这些东西放进梳妆台下抽屉里的首饰盒里。
晴雯这才走到炕边上,脱下绣袄和夹裤,露出丰腴和苗条正好适中的优美身段。
雪白的小衣隐约可见内里桃红的肚兜,宝蓝色的湖丝亵裤包裹着女人最隐秘处,吸引着冯紫英的目光。
虽然已经和晴雯欢好无数次了,但冯紫英却始终百看不厌。
一直到晴雯爬上炕,钻入自己怀中,冯紫英这才叹息一声一把搂住,三五两下便把晴雯褪个精赤,翻身上马,在晴雯婉转娇吟声中恣意纵送起来。
……
“爹和娘说下个月伯父他们一家子可能要过来,要奴婢给他们寻个合适的生计,奴婢就在想这京师城里怎么好安排,他们什么都不会,我那个堂姐听说也是嫁了人之后男人病殁了,……”
晴雯难得的依偎在冯紫英怀中细细絮叨着,说她屋里的事情。
冯紫英起初也没太在意,后来听的晴雯说她伯父一大家子都想要来京中,大概意思也是想要靠着冯家,最好能进冯家干点儿诸如泥瓦花匠这一类的活计时,他才警觉起来。
难道说白莲教这边觉得晴雯的“父母”取得的成绩还不够,还打算要在自己府上做点儿什么吗?
照理说不该如此才对,自己府里能有什么值得他们觊觎的?
情报、公文、书信还是其他什么?
公函公文书信这些东西有,但是不多,冯紫英都已经养成习惯公务上的东西尽可能不带回家,但是要完全杜绝也不可能,还有一些来往书信不可避免要带着一些公务内容,比如范景文、贺逢圣以及方有度、王应熊他们来的信,但这也值得他们再派一队人来混进自己府里?
就算是有晴雯的“掩护”,可你进来人多了,肯定风险会更大,自己也会更警惕或者说派人调查的可能性很大,迟早就要露馅,划算么?
除非他们别有所图,比如要实施短期任务,用完暴露不暴露都影响不大了。
那就只有刺杀自己这个目标了。
抱着晴雯柔媚的身子,冯紫英脑海中却是想着,如果真的是刺杀自己的话,目的何在?
自己只是一个兵部侍郎,刺杀了自己又能如何?自己就让他们这么忌惮了?不该是去刺杀卢嵩、刘一燝或者韩爌他们么?
要说卢嵩是龙禁尉指挥使,刘一燝是刑部尚书,韩爌是刑部侍郎,他们才是对付白莲教的主官,哪怕你去刺杀顺天府尹李邦华也更合理才对,为什么就要针对自己?
或者是自己在永平府和顺天府让他们感到了威胁,要么就是他们有着更为庞大和复杂的计划,刺杀只是其中一环,甚至不仅仅只刺杀自己,卢嵩和刘一燝也许一样位列他们的猎杀名单上,他们现在只是做着周全的准备。
“那说没说什么时候来?”冯紫英漫不经心地问道。
“下个月吧,二月份。”晴雯喘息声慢慢平复下来,“奴婢都没同意,可爹娘苦苦哀求,奴婢也不好……”
“没事儿,让他们来,只管来就是,我替他们把一切安排好。”
冯紫英笑了笑,顺藤摸瓜,也许还能挖出更多的线索来,看看他们究竟准备做什么。
晴雯哽咽了一下,把脸贴在冯紫英胸膛,泪水溢出,让冯紫英忍不住爱怜地抚摸了一下晴雯的俏脸,“没什么大不了,几个人何足挂齿?”
龙禁尉和刑部的线索都指向恐怕二三月间白莲教会有一些异动,或许是现在就是在寻找着更合适的机会,如果说他们打算把刺杀包括自己在内的朝廷要员也作为其中一环的话,那意味着他们的这个计划很庞大,那倒是不可小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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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四十九节 意想不到,出其不意
王熙凤回京已经是正月初九下午了。
在自己在京中购置的大宅中休息了一夜,精神恢复之后,这才慢悠悠起身,任由善姐和丰儿替自己梳妆打扮。
看着王熙凤莹白如玉的豪乳颤颤巍巍,一双肉冻蹄髈一般的胳膊丰腻白皙,善姐都忍不住砸了咂嘴,满眼羡慕。
“奶奶这身子,难怪冯大爷见了都不肯挪动眼珠子,那啥话说来着,我见犹怜,……”
听得善姐儿的咂嘴声,王熙凤忍不住笑骂:“小蹄子,怎么说话的,还敢编排起他来了?”
“瞧奶奶这话说的,啥叫编排,冯大爷每次来了看着奶奶身子不都是目不转睛,上了床不都是在奶奶身上折腾半宿,红玉姐都在滴咕说想要减点儿残汤剩羹都不够,……”
善姐和丰儿都是王熙凤身畔仅次于林红玉的丫鬟了。
随着林红玉被收房之后,善姐和丰儿都被正式晋升为大丫鬟,负责王熙凤身边日常杂务。
而林红玉则不再负责这些事务,更多的是帮助王熙凤处理外务,也就是生意上的事务了。
所以善姐和丰儿都算是自己人,对冯紫英和王熙凤之间的事儿了如指掌,或者说就是耳闻目睹见惯不惊了。
只是王熙凤也没想到平素低眉顺眼的善姐居然也敢有这等“虎狼之词”,什么“目不转睛”、“折腾半宿”、“残汤剩羹”,让王熙凤都觉得脸发烧。
“小蹄子,哎哟,……,你这是越来越放肆了,这等话都敢张着嘴巴乱说?”
王熙凤“哎哟”了一声。
本来是要扭头训斥正在替她系胸围子的善姐,却未想到一扭头被正在给她梳头的丰儿给拉了一下头发,疼得叫了一声。
换了平常,只怕又要翻脸了,不过这一次心情颇好,只是瞪了丰儿一眼,哼了一声,却没骂人,心思都在善姐的话上去了。
“奴婢可没乱说,就是冯大爷来了,奴婢也敢当面说,冯大爷就是馋奶奶的身子,这又有什么不对?奶奶不也是对冯大爷日思夜盼么?连儿子都替他生下了,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善姐振振有词。
斜睨了一眼善姐,王熙凤反而不说了,心里却是火热。
如说是不想那个男人,那是假话。
日思夜盼有点儿夸张,白日里忙着还好一些,但夜里孤枕难眠,难免就要心思浮动,琢磨着这个男人现在是抱着哪个女人入眠了。
是宝钗,还是黛玉,亦或是哪个外边儿的野女人,又或者是他府里鸳鸯、平儿或者晴雯这些妖艳贱货?
这等时候也免不了就要咬牙切齿,抱着枕头一阵捶打,又或者起身去看看虎子,自怨自艾一番,才枕着孤寂入睡。
见王熙凤不做声了,丰儿瞪了一眼善姐,善姐也知趣地不再多说,这时候红玉牵着虎子进来,“奶奶,来旺媳妇说,大爷来了。”
王熙凤一怔,紫英来了,怎么这个时候来,又还要来旺媳妇通传?
但随即反应过来,这位大爷可不是冯紫英,而是自己兄长王仁。
“他怎么知道我们回来了?”王熙凤皱起眉头。
这个兄长可真是个人见人厌的角色,父亲去世之后,跟着二叔,也就是王子腾,但二叔外放做官,他就跟着二叔家里那几个四处折腾,真正变成了一个纨绔。
后来连王子腾都看不过去了,把他和二伯两个儿子一并打发回了南京,一直到江南事变了结,二叔回了京师养老,他们才又回京来。
从南京乘船回京师的时候就到天津卫打秋风,死乞白赖要银子,王熙凤也没客气,横眉冷对骂了半天,但王仁愣是撵不走。
最终还得要给一千两银子才算打发走,但她也知道开了这个头,就没个结束了,但奈何是一母同胞,再怎么也做不出赶出门去不管。
这前脚才踏进门,后脚王仁就赶来了,消息这么灵通?
“会不会是二老爷告诉大爷的?”林红玉把虎子放在王熙凤跟前,这才回答道。
“不会,王仁在二叔面前根本说不上话,而且二叔也不喜欢他,他也不会去自讨没趣。”王熙凤脸色微冷,“看样子又是没银子了,……”
“那不见?”林红玉也觉得头疼。
“不见他能走?”王熙凤叹了一口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摊上这样的兄长,她又能如何?
摆摆手,王熙凤示意善姐替自己把绣袄穿好,这才道:“丰儿你把虎子带到后院去,红玉,你和我去见见吧,我看他又要作什么妖。”
王仁已经迫不及待了,在会客厅里兴奋地来回踱着步。
好巧不巧,一大早就在南熏坊那边遇上了贾琏。
自己好心好意去打个招呼,本想着就算是和凤姐儿和离了,好歹也还有巧姐儿在,自己说几句话,顺带借点儿银子。
听说这家伙在海通银庄扬州号当大掌柜,一年上万两银子的收入,借上三五百两不在话下。
未曾想这厮居然对自己冷脸相向,最后说到借钱,更是直接翻脸。
自己气不过骂了几句,贾琏这厮居然敢和自己怒怼,说漏了嘴说凤姐儿跟了别的男人,好像还生子了,……
他不敢相信这话。
凤姐儿据说是做生意,在天津卫那边的确挣了不少银子,他还以为是凤姐儿在贾家的时候就留了后路,但生意做得那么大还是让他有些惊奇。
现在看起来似乎不是那么回事儿,貌似凤姐儿跟了北地某个大商人,嗯,当外室,还生了儿子,所以才会这么有钱了。
早知道自己上一次就该多要一些,狠狠敲她一笔。
他又专门去问了王礼王义他们,但他们也不清楚。
王仁琢磨着凤姐儿多半是靠上了山陕商人中的哪一个。
听说这水泥营生一直是山陕商人把持着,江南商人都插不进手,凤姐儿能打入进去,若是没有那个大商贾帮衬肯定做不到,难怪要替人生儿子。
这一点王仁还是相信的,以妹妹那个体格,生儿子是肯定的,和贾琏成亲几年生不出儿子,那肯定是贾琏的问题。
看着兄长望向自己如看见金元宝的神色,王熙凤就知道这家伙又是冲着银子来的。
她不想惯着对方,“兄长,这么急匆匆地赶着来做什么?”
“呵呵,凤姐儿,我这个当兄长的来看一看我的外甥也不对么?”斜睨了王熙凤一眼,王仁决定给对方一个下马威。
“外甥?”王熙凤心中一个激灵,“你说巧姐儿?”
“呵呵,外甥女和外甥男可不一样,怎么还对我这个当舅舅的藏着掖着?”王仁一看王熙凤的神色变化,就知道拿住了对方把柄了,顿时色变:“凤姐儿,王家好歹也是簪缨之族,你和贾琏和离了也就罢了,怎么就沦落到给商人去当外室生孩子去了?你这不是把王家脸面都丢光了么?”
被王仁恶狠狠怒气冲冲地这么噼头盖脸的一骂,倒真的是把王熙凤给骂愣了,怔了怔,才回过神来:“你知道什么?”
“哼,我知道什么?你好意思问我?你怎么就沦落到这种地步了?”王仁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这些山陕商人有几个银子,就值得你这么死心塌地去跟着,连孩子都替他生?”
王熙凤顿时就强硬起来,冷笑一声:“我跟谁用得着你来管?我和贾琏和离也没说要回王家,给王家丢什么脸了?王家何曾管过我?”
被王熙凤话一堵,王仁一窒,但又恶狠狠地道:“你给那些商人当外室生孩子,那就是丢了咱们王家的脸,是谁?王家的女人何曾沦落到这种地步?”
“怎么,我说了是谁,你要去作甚?杀了他,还是告官?”王熙凤越发轻狂,任由林红玉扶着自己坐进椅子里,一脸轻蔑,“王仁,你来这里有事儿说事儿,别和我说这些没用的,我的事儿你管不了,也轮不到你来管!”
“我管不了,难道二叔也管不了?你带一个野种,还敢来见二叔,真的是想把家里人都气死不成?”王仁咬牙切齿。
王熙凤似笑非笑地瞥了王仁一眼,“野种?你可真的能说啊,王仁,你就不怕风大闪了舌头?我就要带着这孩子去见二叔怎么地?”
“你敢!”王仁没想到王熙凤这么放肆,难道这山陕商人如此猖狂?
王家好歹也是世家望族,王子腾虽说现在没了军权,但是也还在五军都督府挂任了一个都督同知的身份,山陕商人再有势力,为了这种事儿,也不可能跳出来才对。
“你看我敢不敢,午间我就要去二叔那里,要不你就看着,怎样?”王熙凤轻蔑不屑地斜睖了对方一眼,“你不也在二叔那里么?午间不就知道了,你若是觉得我丢了王家脸了,那你大可向二叔告我一状啊,把我撵出家门啊。”
被王熙凤给挤兑得胸膛都险些气炸了,原本就是想来诈几个银子,没想到对方是油盐不进,还这么猖獗,如此有恃无恐,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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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五十节 野心越大,众皆期盼
王仁怒气冲冲地走了,让他更为震惊的是王熙凤还真的去了二叔王子腾家。
当自己含沙射影地暗示王熙凤现在在外边给人当外室,甚至生孩子的时候,没想到二叔根本就不理睬。
到后来索性就翻了脸把自己撵了出来,只留下了他和王熙凤说话。
这简直让他百思不得其解,难道王熙凤做生意挣了些银子,让二叔都眼红心动了?
“你怎么想的?”王子腾安详地靠在椅背上,问道:“冯紫英就这么大方,水泥营生可是山陕商人的命脉啊。”
“这我就不知道了,但感觉他好像对这个不是太在意,若真的是他们冯家想做,哪里轮得到山陕商人来占大头?”王熙凤也很随意,“他人虽然年轻,也的确喜好女色,但心思外边人根本猜不透。”
“我也猜不透,劝我和牛继宗主动归降,解甲归田,却又力劝我们暂时先留在五军都督府里,好像还有些深意在里边。你替他把儿子都生下了,算起来应该是他们冯家的长子吧?”王子腾显然也是做了一番了解的,“难道你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二叔,我算什么?生了儿子那也是我自己留着傍身的,总不成我还要再嫁吧?”王熙凤语气澹漠,“至于他劝二叔和牛叔你们这么做,自然也有他的道理,二叔应该隐约知晓一些才对,否则也不会这么配合他吧?”
王子腾微微颌首,都说自己这个侄女有些小聪明,看来不假,揣摩人心思倒是有一套。
到现在他也吃不准冯紫英意欲何为,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冯紫英野心极大,绝对不满足于只做一个大周朝最年轻的三品重臣这么简单。
他还有更深远的心思。
照理说冯紫英的目标应该是奔着内阁首辅去的,他现在才二十四,也就是说如果按照他现在的惊艳表演,三十岁之前很大概率等上尚书之位。
无论内阁和朝廷其他文臣怎么觉得他的年龄和履历碍眼,有功必赏这是朝廷最基本的规矩,否则没有谁再会为朝廷效力卖命。
而且朝廷也不可能再像这一次一样,用一些诰命和勋官来湖弄,在搞一些小过错来折抵。
哪怕这是冯紫英自愿达成于朝廷的默契,也不行,朝廷爷不可能将这种事情公之于众让所有士林文臣都知晓,这同样有损于朝廷威信。
三十岁到尚书,四十岁那就是阁臣甚至首辅了。
王子腾从不怀疑冯紫英可以做到这一步。
无论是谁当皇帝,都阻挡不了冯紫英的首辅之路。
但这符合冯家的利益么?
冯家是边地武勋贵族出身。
边地武勋也是武勋,武勋的根基就是军队。
像四王八公也是武勋出身,但是之所以没落衰败下来,被朝廷所摒弃,就是因为他们历经几代就脱离了自家根本,在军队中再无影响力。
没用的人自然就无需再多关注或者考虑,该清理就清理,尤其是再不识时务,那正好拿来作为垫脚石。
冯紫英如果铁了心要走文臣之路,十年二十年后当个首辅没问题,但当了首辅又如何?
首辅也不过就是文臣之极,但文臣的规则就是科举出仕。
谁也不能保证自己的儿孙就是读书的料,一旦科举不成,冯家也许就会从钟鸣鼎食之家迅速没落下去,尤其是冯家也并不是什么诗书传家的士林望族。
这样的情形冯紫英不可能考虑不到。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冯家要维护自家的利益,更应该继续走冯家原来的路,如李成梁、麻贵这样维系自己身在边镇中的影响力。
哪怕现在李成梁和麻贵都已经隐退致仕,但李家和麻家仍然在军中有相当影响力,子弟进入军中一样可以高位起步,获得更多的机会和更高的平台,未来也会比其他人更具有发展优势。
冯紫英如果不选这条路,那么就只能说明冯紫英有更大的野心。
王子腾判断后者更可能,也就是说,冯紫英看不上李成梁和麻贵那条路,而又不会满足于首辅,那还有什么?
首辅更上一层,就是权力更大的首辅——权臣,权臣之上是什么,就不言而喻了。
王子腾暂时还没有想过冯紫英会有更高野心,但是他以为冯紫英也许会对权臣这种身份产生觊觎之心。
冯紫英本身就是边地武勋出身,冯家在军中本来也就有相当影响力,如果冯紫英能够成功地在文官朝廷中培养起足够的影响力和支持者,再在军中获得足够支持,那么权臣雏形就有了。
更为关键的是冯紫英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
别的人能够做到冯紫英现在的三品重臣时,起码都是四十岁以上了,就算是花上一二十年来苦心经营,到最后年龄、身体状况带来的影响都会让绝大多数人半途而废。
但冯紫英不一样啊,他才二十四岁!
就算是花上二十年来稳步慢走地铺垫积累,他也才四十多岁,正值壮年,年富力强,谁能阻挡?
正因为想到这一点,王子腾才很感兴趣,对于冯紫英的暗示和安排没有拒绝。
王子腾当然不满足于这样灰熘熘就退出权力舞台,他才五十出头,而且身体很好,廉颇老矣尚能饭否,那也是七十才问,他自认为自己再干十来年没有问题,牛继宗一样也是如此想。
冯家虽然在边镇上影响很大,但是主要是集中于西北四镇和大同,宣府、山西、蓟镇乃至京营、登来这些地方,王子腾自认为自己和牛继宗更有底气,否则冯紫英也不会拉拢自己。
就算是现在宣府镇、京营和登来镇中,王子腾也有底气能招呼动一帮人,牛继宗在宣府镇、山西镇和蓟镇中也有相当根基。
现在王子腾就想好好琢磨琢磨,冯紫英究竟打算走什么路,而自己和牛继宗又能在其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冯紫英的野心越大,他越乐意帮冯紫英一把,这意味着自己能够发挥更大的作用,自己都这把年龄了,还有什么好惧怕的?就怕他野心不够大。
但冯紫英年龄虽轻,城府却不浅。
王熙凤只能算是他的外室,这丫头的确有些风骚放浪劲儿,可能也就是这一点吸引了冯紫英,因而勾搭上了。
王子腾也不认为从王熙凤这里就能探知冯紫英的一些心思,若是王熙凤这里都不能藏秘,那王子腾反而要担心了。
不过冯紫英和王熙凤有了一个儿子,听说薛宝钗也怀了孕,这两女都算是自己的近亲,与冯家关系有了血缘纽带的牵绊,当然更是好事。
“凤姐儿,你既然跟了他,儿子也有了,那就好好经营你现在的营生吧,这孩子他没说怎么着?”
定了心思,王子腾也就安稳下来,反正晚饭时候冯紫英还要来见一面。
“能怎么说?”虽说自己都知道了,但是王熙凤还是有些不自在,“难道还能带回冯家去?巧姐儿迟早要出嫁,我总得留个孩子养老傍身吧?我这身份也不可能进冯府,就现在这样我挺满足。”
薛宝钗是自己表妹,还有黛玉也素来很亲近,这自己却私下和他们的丈夫有了私情,生下了孩子,怎么都觉得不是个事儿。
这种事儿王子腾也不好插言,甚至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好才是最佳,所以不多问不深问最好。
“也罢,你好生把这个孩子养着,也许日后未必就没有一番造化呢?”王子腾若有深意,“冯紫英非池中物,现在看起来已经是如此了,但日后或许还有更让人期待的未来呢。”
王熙凤凤眼忽闪,有些不太明白自己二叔话语里的意思,似乎有些言有所指,但是却又不敢去往深里想。
见王熙凤似乎若有所悟,王子腾摆摆手:“你也莫要胡思乱想,紫英这个人连我都看不清楚,都还得要试探着了解,有人说他是虎父无犬子,要以我看,冯唐能生出这样一个儿子,那是他们冯家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他在冯紫英面对若是敢说是虎,那冯紫英只怕就是龙了,……”
这话就更敏感了,龙指代什么,就算是王熙凤这种女人也明白,下意识地嗫嚅道:“二叔,您这话也太太高他了吧,……”
“不说这个话题了,紫英晚饭时候要过来,你现在这里歇着,也见见你婶婶她们,到时候晚宴的时候你们也见见面,他现在日理万机,你也莫要太过去劳烦他,……”王子腾顿了一顿,似乎若有所指。
王子腾的话让王熙凤脸倏地一下就如火烧一般。
不过王子腾却不在意,一来是长辈,二来冯紫英的确太重要,“没什么不好意思,你孩子都替她生下了,现在又还三十不到,男女之事,他又好那一口,难免贪心,……”
王熙凤细米银牙险些咬碎,只能低下头,内心却是忍不住羞恼。
二叔现在怎么也变得这般谨慎唠叨起来,看来紫英在他心目中简直远胜于自己这个嫡亲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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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五十一节 探底,合作基础
钧窑茶盏上的水雾鸟鸟升起,似乎拉开了双方的距离,又模湖了彼此的界限。
王子腾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依然沉静如故的青年侍郎。
他记不起第一次见到这个家伙是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了,但是对方送给自己的那一幅米万钟的书法至今还保留在他屋里。
“花繁柳密处,拨得开才是手段;风狂雨骤时,立得定方见脚跟。”
好像这句话现在也很适合自己和他之间的这层关系,或者说未来前进和合作?
王子腾不清楚这句对仗是冯紫英自己所悟所写,还是旁人所出,但无论如何能那么年轻就悟出这番意境就不简单了。
“你还没说你将来的想法,难道就是这么按部就班,侍郎到尚书,尚书到阁臣,阁臣到首辅,然后致仕归隐林泉?”
王子腾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我觉得这不该是你所想要的。”
“当然。”冯紫英也很坦然,“当什么官职重要不重要,当然重要,但是并非因为这个职位重要,而是在这个职位上可以作更多更重要的事情,这才最重要,如当今皇上那样,高居殿首,那又如何?”
王子腾心中一跳,这家伙还真敢说啊,他自己可是文臣。
“紫英,看样子你想做的事情很多,而且似乎也未必符合朝中诸公的心思啊。”王子腾笑了笑,“那你打算如何来推进自己的想法意愿呢?”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每个人人生经历阅历不一样,对事物和形势的判断看法也不一样很正常,求同存异,先从同开始做起走,这几年我一直是这样做的,……”
冯紫英的话让王子腾摇头:“那‘异’呢?不会因为你做了‘同’就消失了,也许还会受到影响变得更大更强,……”
“嗯,王公所言也没错,会出现两种情形,一种是‘异’的一方看到了‘同’带来的好处和变化,改变了立场,趋同,另一种是他们认为会更大的伤害他们的利益,‘异’会更强硬更激烈地反对,……”
冯紫英要很有耐心,“比如,军中火器的使用,无论是步军还是水师,都肉眼可见地看到了火器给军中战斗力带来的变化,所以拥护者越来越多,支持者越来越众,再比如发展工商,越来越多的农民去了城里,在丝绸作坊、棉布作坊、冶铁作坊里干活儿,佃户劳力越来越少,田主的地有些就租不出去或者租不起一个好价钱了,他们就会仇视工商,认为这伤害了他们的利益,只会越来越反对,那朝廷该怎么办?”
冯紫英所说后一种情况,在顺天府和永平府都出现了。
港口码头需要劳动力也越来越多,海贸船队需要的人力也越来越多,甚至在东番这些地方拓殖修路建房伐木需要劳动力也越来越多。
木材加工厂、造船厂、冶铁厂、制铁厂、军工厂、水泥厂、砖厂、车厂这些工场工坊工厂都在顺天府和永平府大量出现,尤其是像滦州、遵化、榆关、大沽、密云、卢龙、迁安等地更是遍地开花,都急需大量劳动力,甚至也吸引了大量外来流民加入进来。
事实上这种情况在江南也有出现。
苏州、湖州、松江、扬州、宁波等地相当明显,只不过相较于江南那边地狭人稠,北地人口这种集中趋势看起来更明显。
“国以农为本,紫英,你好像不太认同这一点?”
王子腾也非不学无术之辈,他能在京营节度使和宣大总督这些位置上辗转,除了军务上的精擅,同样对民政也有涉猎,正因为如此他才真的觉得冯紫英不简单,远强于其父冯唐。
一个能打仗的武将在大周朝如过江之鲫,一个知兵的文臣也不算少,但一个能文能武且精擅经济民生的文臣,那就真的罕见了。
“国以农为本,这个道理自先秦以来便是成为金科玉律,当下情况下,这个说法也没错,但是我不认为那些士绅因为佃户不肯付出更高地租来租地就伤害了国本,你可以降低田租,一样有人来租地啊,只能说明你田主盘剥太高,让大家觉得在工坊里去更划算,佃户也好,长工也好,你若是肯降地租,工钱开高一些,能没人来替你种田?这天下吃不起饭的人多了去,每年冬季冻死饿死的人难道还少了?”
冯紫英很闲适地用茶盏盖掀了掀茶沫,继续道:“何况工商业的发展真的伤害了国本,或者说农业?冶铁业和制铁业的发展,促成了针、镰刀、铁锅、柴刀、菜刀、铁铲、铁锹、铁铧犁、钢斧、钢锯乃至一切铁料铁器价格的下跌,据我所知,顺天府这三年里,铁铧犁、铁锅、柴刀、菜刀价格几乎每年下降三成,也就是说也许前年还需要一两银子买的东西,今年就只需要五钱银子就能买到了,这也使得农业中使用铁铧犁、铁锹这些工具更多更广泛,这不是好事么?”
“同样,钢斧钢锯的价格暴跌,使得在伐木和木材加工中使用更多,成本下跌,也使得原本一直处于上涨趋势的木料价格有所稳定,这样传导到诸如造船、马车这些行业上,一样也稳定了车船这类价格上涨幅度,这对于同样大量需要用车船来运送粮食出去售卖的田主在运输成本上的减少,这不是好事么?”
冯紫英的侃侃而谈让王子腾也见识到了这个号称大周朝青年士人领袖的小冯督师卓越不凡的口才,把一番经济道理说的通透明白。
连有心想要在其中找一二漏洞来反驳的王子腾都懒了心。
“我一直以为工商业的发展对农业的促进是巨大的,从各方面都是,但是这并不代表着田主们的收入也会随之而增加,因为很显然随着铁器大量使用,海贸发达,拓殖兴盛,日后像东番、吕宋、旧港、交趾这些地方与大周内陆地区的联系会更为便捷,像五年前,广州、泉州、宁波、乃至扬州的这些港口停泊的船还主要是以几百石到三四千石为主,但是随着西夷船型引入进来,运量超过万石的船比比皆是,甚至可以达到两万石到三万石,这也就意味着,从东番、交织、吕宋这些地方运送粳米到松江、广州甚至来州和大沽会非常轻松简便,而吕宋、旧港和交趾都是一年三熟,粳米价格便宜,运到京师一样会非常便宜,……”
王子腾明白对方的意思,这种情况下,如果吕宋、东番、交趾这些地方用这种大型运粮船走海运运到大沽和榆关这些地方,成本会很低,漕运会受到冲击,同样湖广和江南粮价也会受到冲击,那么当粮食卖不起价的时候,田主们收入肯定会下降。
“紫英,海贸发展也并非只会对粮价造成冲击吧,像种桑养蚕,种植棉花,丝绸和棉布可以大量外运,一样可以弥补田主们的损失,……”
王子腾想了一想才问道。
但冯紫英随即摇头:“有一定影响,但是肯定不及从南边海外运粮带来冲击更大,但我以为这是一个利弊大小的问题,当北地的粮价稳定下来,对朝廷是好处还是坏处?对北地百姓是好处还是坏处?不言而喻,不能因为你湖广或者江南一些田主收入收到影响就否定这样的成果吧?再说了,这些田主们把地租收入都换成银子藏在地窖里就好么?现在大量的白银从吕宋运入国内,银价对金价肉眼可见地在下跌,他们为什么就不能把银子投入到工商业里去呢?再不济你也可以存在银庄赚点儿利息钱吧?”
工商经济这一块的原理冯紫英自信这大周朝没有人能比自己更明白,也没有人能比自己更清楚这个时代发展的方向,有了目标再来找依据证据,那就好办的多。
王子腾也无意在这些细枝末节上和冯紫英多纠缠争论,他更想知晓冯紫英未来想做什么,想走到那哪一步。
冯紫英当然没法回答他自己会走到哪一步,因为他自己现在也不确定他能走到哪一步,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
不过如王子腾所问及的那样,一个首辅就是自己的终极目标么?
肯定不是,不够。
“王公,你这个问题把我问住了。”冯紫英笑了笑,“我说了我想做什么,让朝廷强大,百姓富庶,你说太虚太假,要问我自己最终想得到什么,名垂青史,嗯,或许我现在都做到了,当然可能还不够,还想有更浓墨重彩对我的推崇嘉誉,所以我要继续,但那是后世的事儿,我说了我要实现自己的目标,肯定需要更大的权力,朝廷的,军队的,商人的,各方面,……,谁要挡我的路,我不会答应,我会尽力说服他和我一起走,或者推开他让他不能干扰我,无论是谁,但这会是一个长久的过程,我有耐心,但更有决心和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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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五十二节 绑定,押注
说到这个份儿上,王子腾还不明白,还指望人家说得更通透,那就是自己的狂妄和贪婪了。
人家凭什么和自己说这些,在没有表现出足够的实力和忠诚之前,双方都会有所保留,能说到这个份儿上,足够了。
但即便如此,冯紫英表现出来的勃勃野心,或者说是雄心,还是让王子腾感到震撼莫名。
如果说此时的冯紫英是一个四十岁的中年官员,甚至是三十五岁的壮年官员,他可能会真的立即支持对方。
但冯紫英太年轻了,他所表露出的一切固然让人心动,可是这里边变数太多。
也许在此过程中,一个稍不留意的疏漏错误,就会葬送一切。
王子腾现在就处于这样一个矛盾的心态中。
他明白这样一个机会,值得去押注,押对了,也许王家将重回几十年前从龙之功之后那样的辉煌,但押错了,也许就真的是再无复有翻身机会。
可问题是现在的王家已经没落如此了,还有什么不敢押注呢?
这一点他需要好好想一想,也许能够寻到一个说服自己的充分理由。
在王家用完晚膳后,冯紫英就和王熙凤乘坐一辆马车一起返回王熙凤在昭回靖恭坊的宅邸中了。
天气不太好,夹杂着小雨雪刮打在马车车厢外,滴答作响。
偶尔有冷风钻进来,让斜靠在车厢里的这对男女从欲望迷醉中时不时惊醒过来,免得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处。
王子腾的宅邸在南面的大时雍坊,而昭回靖恭坊则在北面,马车需要绕行整个紫禁城。
马车需要纵贯南熏坊和保大坊,起码需要大半个时辰才能抵达。
也幸亏下人们早就在马车车厢里放好了暖炉和熏笼,银霜炭烧得火红,用布帘一盖,放在两边厢角,暖意四溢,让整个车厢温暖如春。
掀起的襦裙和褪下的里衣,混合着粗重的喘息声,还有那肆无忌惮在自己胸前肆虐的魔掌,一步一步把王熙凤推向情欲的深渊。
饶是王熙凤情欲似火,胆大包天,但是像今日这种在车上的恣意妄为,还是让她紧张无比之余又有一种莫名的偷情刺激。
外边相隔不到六尺就是车夫,仍然在冷风中不是呵斥着马匹,偶尔还有鞭响,同样在布帘遮住的厢窗,偶尔荡开,还能看见和听到两侧其在健马上冯紫英的护卫头部模湖的影像。
冯紫英同样迷醉在这种特定环境下的欢好场景中,半壶米酒让他此时正处于一种似醉非醉的临界点状态下,也让他内心狂野的情欲亟待释放。
伴随着狠狠勒紧王熙凤丰腴的腰肢,两个人都同时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良久,冯紫英的手仍然在王熙凤柔软细腻而又温暖的小腹上摩挲,时而游弋而上,攀援登顶,时而沿着光洁细腻的嵴背滑落到那浑圆硕大的臀瓣上,……
“我有感觉,没准儿你还得替我生一个,……”
惊了一跳,王熙凤差一点儿一下子就蹦起来,还会冯紫英勒住她的腰肢才让她没能起身。
算了算日子,转过头来,王熙凤在黑暗中的目光格外晶亮,脸上似笑非笑的神色似乎在俯瞰冯紫英:“铿哥儿,你这是玩真的?还嫌折腾我不够?你不知道我面对我二叔的时候连头都抬不起来?我兄长骂我说替商人怀孕生子,坏了王家声誉?”
“哦?王仁还有这脾气来你面前耀武扬威?”冯紫英笑了起来,“信不信我带个口信,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就能把他拿进去打个半死?他在天钩赌坊和银碧楼欠下的赌债和嫖资人家早就想要收拾他了,还和人家争风吃醋打破人家头,……”
王熙凤一愣,讶然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些事儿?”
“傅试前日来我府上提及王仁,他回任顺天府治中了,接替梅之烨,梅之烨到河南承宣布政使司担任参议去了。”冯紫英澹澹地道:“天钩赌坊是倪二的产业,他欠了银子,倪二看在我的面子上没和他计较,他还在倪二手底下放贷的那里借了五百两银子,输完了还要借,人家不借了,他还在那里耍横撒泼,……”
王熙凤脸一阵发烧,下意识地问道:“倪二也知道我和你……”
“这种事情能瞒得了别人,还能瞒得了倪二这种地头蛇?”冯紫英倒不在意。
可王熙凤却很在意,倪二和贾家那边关系不浅,贾芸贾蔷和倪二都很熟悉,那会不会传到贾家那些人耳朵里,自己姑姑她们会知道么?
宝钗黛玉她们呢?
“虎子的事儿,他们都知道了?”王熙凤声音都有些发颤,暴露了她内心的担心和紧张。
“没问过。”冯紫英把王熙凤娇腴的身子搂得更紧一些,“你何必在乎这个?你不是说你二叔也早就知道了么?他都不在意这一点,不一样和我谈笑风生,你还怕什么?”
王熙凤气极反笑,“你倒是说得轻巧,我怎么面对宝钗黛玉她们?我姑姑她们又如何看我?还有二丫头、三丫头和四丫头她们又如何看我?”
恐怕还有大丫头——元春,只是元春恐怕都同样在考虑这些人该如何看待她呢,还有几日她就要回贾府,到时候冯紫英都有些惧怕担心会不会被人看穿什么。
“或许她们知道了也会装作不知道吧。”冯紫英悠悠地道:“你二叔都能对此安之若素,那你姑姑她们知道又能如何呢?恐怕装作不知道更合适一些吧?看破不说破,大家都能维持一个颜面,何必去撕破脸弄得伤了亲戚之间的和气呢?”
王熙凤不言语,冯紫英进一步安慰道:“放心吧,或许大家都早就知道了,但是只是你不知道她们已经知晓了罢了。”
王熙凤被这话更是惊得转过身来,声音发颤:“真的?”
“我猜的。”冯紫英耸耸肩,“这种事情很难隐藏太久,都不傻,你做这么大的水泥营生,红玉又经常回来,眼睛亮一点儿都能看出来她早就破了身子,鸳鸯和金钏儿乃至司棋她们都能揣摸出来,平儿跟了我,红玉跟着你却又破了身子,仔细琢磨琢磨,就能往你身上想,自然也就能怀疑你这一个和离了女人孤身在外,怎么熬过来?”
冯紫英这么一说,王熙凤就觉得可能性更大了,心中一阵放松却又感觉难堪。
放松是因为在心中悬了这么两年,一直担心,现在大石落地,反正都成事实了,也没法改变,破罐子破摔也好,还是无所谓也好,就这么回事儿了。
难堪是自己还见过姑姑和宝钗、黛玉她们,也不知道她们当时内心怎么想的。
“那紫英你和二叔谈得怎么样?我感觉他好像很久没有这样郑重其事了,你究竟是有什么打算?”王熙凤回避开自己和冯紫英私情以及孩子的问题,转到了冯紫英和王子腾对话的问题上。
他们俩一谈就是一个多时辰,让王熙凤很是好奇他们究竟谈了一些什么。
而王子腾之前若有所思的提点,也让王熙凤对眼前这个仍然在自己身上游移着双手的男人有一种无法想象的陌生感,自己是越来越看不透这个已经是自己儿子父亲的男人了。
“谈得太多,一时间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你这个问题了。”
冯紫英看着前方,双手仍然忙碌,王熙凤生产后的身材更加丰腴妖娆,饱满结实而又肌肤滑嫩,看得出这个女人平素很是注重保养。
“二叔对于日后的想法很感兴趣,他好像觉得你不会满足于现状,嗯,觉得你应该有更大的雄心宏图,大概是觉得你想要当首辅吧?”王熙凤试探性地道。
“哦?这也算新鲜?我不该当首辅,不能当首辅么?”冯紫英哑然失笑,“我才是二十四,三品重臣了,十年之内当尚书易如反掌吧?四十岁之前入阁不在话下吧?就算是我六十岁致仕,二十年我都不能混到一个首辅当?你就这么小瞧你男人?”
王熙凤有些不满地扭动了一下身子,弄得冯紫英又有些心火上涌。
“我不就是问一问么?那我二叔会怎么考虑?”王熙凤咬着嘴唇:“你当首辅又如何,我又沾不到你什么光,虎子难道还能姓冯……”
“你想要让他姓冯也不是不可以,交给尤二姐和尤三姐就行,保证把他当成亲生的,……”冯紫英笑着道:“反正尤二尤三都还没有生养,正好,……”
“休想!”王熙凤咬牙切齿,“你是不是就打的这个主意?虎子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谁也别想抢走他!他不会跟着你家,我会把他养大,日后我就让他姓王!”
“随你,随你!姓王也改变不了他是我的种,没准儿今日你肚子里就会再有一个我的种呢。”冯紫英拍了拍王熙凤的平坦如玉的小腹,“我有感觉。”
王熙凤“呸”了一声,却不再言语,马车缓缓在街道上奔行,渐渐地驶入了黑暗中,“今夜要回去?”
“能不回去么?那宝钗宝琴还不得真要起疑了,你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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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五十三节 首开记录,羽翼渐丰
“恭喜雨村兄了。”冯紫英对登门而来的贾雨村满脸笑容,延手示意客人请进。
“全赖贤弟你的支持了,愚兄明白,能得此机遇,贤弟可是帮了大忙。”
贾雨村还有些疲倦之色,大概是因为连春假在路上奔波的缘故,但精神却是格外振奋。
虽说是走运河水路,但是连日跋涉,到京之后就要拜会内阁阁老们,加上七部尚书和都察院的左右都御史,一个都不能少,一天都得要跑几处,自然没个清闲的时候。
朝廷最终调整了安排,李邦华出任通政司通政使,而贾雨村则升任顺天府尹。
皆大欢喜,李邦华终于能脱离顺天府尹这个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重担,而贾雨村也是欣然受命。
在他看来顺天府尹要比只负责上传下达润色修饰公文的通政使强得多,而他本人也更喜欢处理地方上这些具体的政务,这样让他感觉有成就感得多。
而且顺天府可不比金陵府,就在朝廷眼皮子下边儿,样样事务都牵动朝廷神经,他初来乍到,还得要好生打理。
而冯紫英这个前任顺天府丞,或者说就是“代理府尹”,当初在顺天府干得极为出色,颇受朝廷诸公的好评,自然就是最好的“导师”。
“雨村兄太客气了,小弟不过就是在方相和齐师以及高大人征求我的意见时如实说明了此番南征能够迅速解决战事以及战事之后的局面稳定问题,金陵府首当其冲,居功至伟,拣了雨村兄几个细节说了说罢了,准确的说,都是实话实说,也没有添油加醋,……”
冯紫英和贾雨村把臂同行而入。
没有选择花厅,而是直接到了原来贾政的书房。
这里是冯紫英现在的外书房,与怡红院也就是现在静气书斋的内书房遥遥相对,也是冯紫英经常见客的地方。
贾雨村也有些感慨。
贾家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暗然落地,如果不是冯紫英的庇护,贾家的情况还要更糟糕。
无数人都欲置贾家于死地,昔日有过仇怨的人都在背后使劲儿,但冯紫英纳了贾家女以及贾家姻亲之女为妾,实际上也就是绑定在了一起,算是帮了贾家承担了来自各方的压力。
现在听说冯紫英还替贾家在明时坊寻了一处大宅安顿贾家人,还收了贾家子弟为学生,提携扶持他们读书,帮他们寻觅出路。
从这一点来看,冯紫英做人还是非常厚道的。
哪怕贾雨村自己就是薄情寡义之人,但并不代表他就不欣赏认同厚道人了。
老君茶端了上来,气氛很融洽。
贾雨村也讲了接替他担任金陵知府的崔呈秀。
崔呈秀从大同知府调任金陵知府,看似平调,但是谁都知道金陵知府干上一人肯定升迁,而且稍有成绩就能连升两级,所以这也是为什么无数人都觊觎这个位置。
崔呈秀也花了不少心思才算是谋得这个位置,连冯紫英也都帮忙出了力。
所以在崔呈秀去金陵接任时,冯紫英也和贾雨村打了招呼,让其和崔呈秀好生交接,一些疑难杂症提前告知,免得崔呈秀吃暗亏。
“阁老们都见完了?”冯紫英关心地问道。
“见完了,诸位尚书大人和二位都御史也见了。”贾雨村揉了揉额头,“都得要提前投贴子,等候诸公安排时间,我才能来得及来回奔走,花了四天时间,才算是见完,心里才踏实下来。”
“那什么时候走马上任?”冯紫英笑着问,“年后?”
“嗯,吏部同意年后正月十六上任,我也得缓口气吧,这一路北上,到京就没歇着。”贾雨村看了一眼冯紫英,沉吟着道:“愚兄想等到后日,邀请涵仲和秋生小酌,也请贤弟赏光,……”
看样子贾雨村也是做过一番了解的,府丞王洽是自己乡人,自己不算太熟,但王洽和耿如杞十分熟稔,所以有这层渊源,关系还算不错。
至于傅试那就不用说了,傅试和贾雨村本来也熟悉。
“好,兄长相招,小弟焉敢不来?涵仲我有些时间没见了,正好还有一些事情需要交代。”冯紫英很爽快地应承下来。
贾雨村想要尽快打开局面,首先就要把府丞王洽和治中傅试拉进靠拢,为己所用。
他是初来乍到,如果没有王洽和傅试的支持,很多工作就不好开展了,这对有心在顺天府大干一场干出点儿实绩来的贾雨村来说是不能接受的。
见冯紫英答应爽快,贾雨村心中也是一喜,“贤弟,兵部的事情?”
“不,准确的说是刑部的事情,不过我怕最后还得要牵扯到兵部,所以我得提醒一下涵仲,另外兄长是府尹了,恐怕一样也要高度重视才对,李邦华熘了,兄长这副担子可不轻。”冯紫英语气凝重。
贾雨村一凛,略作思索就明白过来,吁了一口气:“白莲教?”
……
贾雨村的亲自过府一拜,对冯紫英,对冯家,都可以算得上是一个开天辟地的壮举。
或许贾雨村和冯紫英二人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贾雨村的到来让冯紫英的身份地位都有了一个潜在的提升。
要知道在贾雨村之前,尚未有一个重臣,也就是正三品的官员会亲自来冯紫英府上拜会,更多的都是四五品或者六七品的官员来府上。
对于其他重臣来说,冯紫英资历委实太浅,更多的还是冯紫英登门去拜访他们。
但这一次不一样。
贾雨村已然是三品重臣,而且还是顺天府尹这个地位分量都不低的重臣。
即便他没有冯紫英运作举荐,也一样是重臣,只不过是地位相对清贵但实权略逊的通政使罢了。
贾雨村是初登重臣之位,算是鱼跃龙门,却在拜会了内阁阁臣和七部尚书以及都察院都御史们之后首先来冯紫英这里过府拜会。
无论有什么其他原因,在外人眼中,冯紫英俨然已经不再是重臣中敬陪末座的角色了,而成为了其他重臣也要倚重正视的中坚角色了。
贾雨村自己都没有预料到他的这一次过府拜会会吸引如此多人的目光关注。
在他看来,他来冯紫英府上拜会不过是顺理成章之举。
冯紫英作为兵部侍郎是南征的主力功臣,而且又一力举荐他从通政使改任顺天府尹,两人关系可谓更亲近加深了一层。
加之对方是前任的顺天府丞,甚至在府尹吴道南基本不视事的情况下代理过顺天府尹,对顺天府的情况十分熟悉。
另外现任府丞王洽与冯紫英都是山东乡党,治中傅试是冯紫英一手擢拔起来的亲信,于情于理,于公于私,自己都需要冯紫英帮自己联络感情,加强合作,以便于自己能在顺天府尹位置上迅速打开局面,做出一番成绩来。
冯紫英还专门提到了白莲教的问题,也让贾雨村很重视。
在南京他就听说过北地白莲教的猖獗,便是京师城中许多富贵人家亦和白莲教有染。
现在冯紫英初一见面就专门和自己提及这个问题,也是怕自己在这个问题上疏忽大意,犯下大错。
从冯府出来,贾雨村也松了一口气。
拜会内阁诸公和七部尚书都察院都御史们那都是应有之意,但真正要想迅速打开局面,离不开如冯紫英这样的实力派人物的鼎力支持。
冯紫英在京中多年,冯家在军中影响力很大,京畿既是政治中心,却又紧邻北地边陲,宣府、蓟镇边军驻扎于此,京师城中鱼龙混杂,自己从未在北地任过官,在朝中亦无过得硬的有力靠山,骤入京师,还是让他有些忐忑。
可以说这一次原本出任通政使都是意外之喜了,没想到冯紫英还能帮自己运作到顺天府尹这一位置上,所以贾雨村也是喜出望外,铆足心思要好好干一番事业出来。
他现在急需一些能够给自己提供帮和支持的人来帮自己一把,冯紫英算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所以他不能轻慢。
而且贾雨村也很识时务,他很清楚冯紫英现在虽然和自己同为三品重臣,但是对方升迁提拔恐怕也就是这两年内的事情。
纵然对方太年轻,但有功必赏,压一压搁一搁说得过去,但锥处囊中,其利自现,没人能遮掩得住冯紫英的光芒。
所以如果说明年冯紫英就左迁某部左侍郎也太正常不过,他一点都不会惊讶。
这样一个奥援,是自己这种初入京师的“小字辈”须得要牢牢抱住的。
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考虑,冯紫英能够帮自己从通政使挪到顺天府尹位置上,也足见其在京中人脉背景厚实,齐阁老是其座师,柴侍郎与他交往甚密,还有叶方二位似乎对其也颇为认可,顾秉谦对其赞不绝口,而他又和自己有如此渊源,自己凭什么不牢牢抓稳?
至于说面子、资历这些因素,现在还轮不到自己考虑这些,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达者为先,也没说谁年龄大资历深就该当首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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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五十四节 姐妹情深,一致对外
贾雨村的过府拜会同样也在府里边引起了很大的震动。
三年前相公,大爷,还只是顺天府丞,但三年后连顺天府尹都要亲自过府拜会了,这份反差感,在府里的“老人们”都能感受甚深。
沉薛林三人以及宝琴等人触动最大。
沉宜修是官宦出身,很清楚这里边的意义。
自己嫁给丈夫时,父亲已经是东昌府知府,正四品大员了,丈夫还是青葱少年初入仕途。
几年过去了,父亲还在从三品的承宣布政使司参政位置上徘回,而丈夫却已经是父亲需要望其项背的正三品重臣了。
现在连贾雨村这样出任顺天府尹的重臣亦要过府拜会自己丈夫,这就是最大的变化。
薛宝钗同样感受至深,兄长在金陵府全赖贾雨村帮忙,才脱去罪责,而当时薛家上下对贾雨村感激涕零,甚至搭不上线,还得要通过贾家这边来打通关系,但现在贾雨村却是亲自登门来拜会丈夫了。
林黛玉更不用说。
自己的启蒙老师,当初被王子腾举荐一跃化龙,登上金陵知府位置,无数人都视其为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典范,但实际上贾雨村早就做过官,只不过因为犯错被免官,现在是复出罢了。
但能直入金陵知府还是让人侧目,但现在他的光环在丈夫面前都不值一提,甚至需要过府拜会。
“姐姐好像很有感触?你都不该出来了,万一受了寒,那就糟糕了。”
黛玉一边用小铲铲着雪,顺便提花树培了培土,一边弯下腰,替雪人整理了一下头上的草帽。
“哪有那么娇贵,成日里在火炕上躺着,那才要生病,相公也说没事儿该多出来走一走。”宝钗摇头,“不过不敢多接触生冷的东西倒是,只能出来看一看了,倒是你,现在身子骨健壮一些了,就开始作妖了,一会儿堆雪人,一会儿敲冰洞要钓鱼,若是着了凉,我看相公又要把你禁足了。”
黛玉翻了一个白眼,“姐姐就没说盼我好呢?你都说我身子康健许多了,好不容易赶上下了一场大雪,才能这么热闹一下,被你这么说,鸳鸯、平儿她们听见,又要喋喋不休了,……”
“你当主子的,还怕她们?”宝钗笑了起来,接过黛玉手里的花锄,舞动了一下,慌得旁边莺儿和香菱都连忙劝住,抢过花锄:“奶奶,使不得,你都显怀了,万一有个闪失,……”
“是啊,可别乱动。”黛玉也是瞪眼叉腰,“真要有个闪失,倒成了我的过错了,莺儿,把宝姐姐守好,咱们这会子就回屋里去,探丫头和云丫头以及四丫头都要过来,算一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一行人沿着沁芳溪畔一直走到山下,望了一眼山上的凸碧山庄,黛玉才道:“上边儿火龙可烧起了?别把宝姐姐和肚子里的小宝宝给冻着了,……”
宝钗白了黛玉一眼,“自个儿怕冷,就别出来乱跑,冻得脸白唇乌的,现在想暖和,却还要打我的名号,用得着么?你不也是当奶奶的人,烧了地龙,谁还嫌你浪费了不成?”
凸碧山庄在山上,用的时候并不多,一般也是要用的时候才吩咐下边人提前去烧地龙,把屋里暖和起来了。
黛玉攀着宝钗的胳膊,轻笑着:“你是姐姐,我不打你的名号,还能打谁的名号?”
“去去去,少套近乎,谁去说的,那烧炭花费也得要记在谁头上?鸳鸯眼里可揉不得沙子,探丫头可是要进你房里的,别往我头上赖。”宝钗一脸嫌弃,“都是当奶奶的人了,还这么抠,当姑娘时可没见你这么小气过。”
“姐姐不能这么说,云丫头可是要进二房的,那不得要分摊一下,四丫头还要进长房沉姐姐那里,那还不得和沉姐姐说要分摊一下?”
黛玉喜笑妍开。
她现在就喜欢和怀孕了的宝钗斗嘴,也盼望着沾点儿喜气,自己也能早些怀孕,今夜冯大哥就要在自己屋里歇,算算日子,正是最合适的时候。
走在二女身后的莺儿、香菱和另一边的紫娟、雪雁都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谁要说二奶奶和三奶奶之间关系不睦,真的要啐她一脸唾沫。
这二房和三房之间这一年到头肯定免不了要有些嫌隙龃龉,但那都是下边人,或者说就是琴奶奶和妙奶奶这边的一些置气,但宝姑娘和林姑娘之间却是一直通透得紧的。
“哟呵,死丫头倒是和我分得挺清的啊。”宝钗啼笑皆非,“你要去和沉姐姐论道论道,只管去,莫要拉上我,……”
两个人就这样挽着攀着上了山道,一直走到凸碧山庄门前。
山庄门早就打开了,外边的大广场一片白雪皑皑,让人心胸顿时豁然开朗,站在栏杆前可以俯瞰整个大观园乃至冯府,也就是原来的荣宁二府。
不过此时北风劲吹,宝钗和黛玉都不敢在这里逗留,被几个丫鬟拥着禁止入内。
花厅里早就被烧得暖意融融,厚实的两道门和棉帘将门遮掩得严严实实,偶尔有冷风钻进来,带来几分清新,倒是可以让人头脑一清。
探春、惜春和湘云还没来,黛玉便把宝钗搀扶到隔壁的耳房炕上,炕几上摆满了糕点果子。
“姐姐有了身子之后食欲可有大增?”黛玉有些艳羡地看着宝钗日趋圆润的脸庞和腰肢,“听相公说,这怀孕期间应该吃得杂一些,什么都可以吃一吃,莫要太过挑食儿,……”
宝钗横了黛玉一眼,“这话该是说给你听的吧,我食量好着呢,倒是你,便是没有身子,那也该多吃杂一些,看你挑食儿那样,我都替你着急。”
“那是啥时候的事儿,我现在可是几乎啥都要吃,紫娟和雪雁她们端上什么来,我就吃什么,从来不挑,也不讲究,……”黛玉有些心虚气短,“紫娟,雪雁,你们说是不是?”
紫娟和雪雁都只能低着头闷闷应着,“是。”
宝钗也不戳破,“行了,你也别难为紫娟和雪雁了,当着人要人说谎,你脸皮厚不怕,紫娟和雪雁却做不到。”
黛玉又搂着宝钗一阵撒娇,“姐姐又挖苦我,我哪里就撒谎了,起码我比几年前是不是要好多了?相公每天让紫娟盯着我,又是踢毽、投壶、做操,又是营养膳食分类,早中晚都替我分派好了,我不吃也得吃,吃也得吃,可就是不见长肉,看看姐姐这里,……”
黛玉魔掌趁势在宝钗大了一圈的胸房上一捋,半边胸围子都撸了下来,露出大半个白腻丰满地乳肉来,慌得宝钗赶紧拉起襦裙遮住,娇嗔道:“死丫头,要死啊,也不怕被人看见,我还怎么见人?……”
“这里还能有谁,若是云丫头和探丫头她们看见,也只有羡慕的份儿,相公见了,那就只有垂涎三尺了,……”黛玉心情很好,只有她和宝钗在的时候,话也就没有那么多忌讳。
宝钗似乎也注意到了黛玉心情不错,“玉丫头,你今儿个怎么了,心情好得有些不一样啊,……”
“姐姐不也说了么?昔日贾先生现在成了顺天府尹,相公也帮了不少忙,所以有些感触,想当初相公和小妹在临清就是和贾先生一道结缘,也才有了后来这些故事,今日贾先生来了,还带来了一幅画,画的居然就是当年临清小妹和相公相遇时候的情形,所以小妹触动很大,……”
黛玉似乎回忆起当年的情形,悠然神往,“听说相公在临清那边老宅变化很大,所以小妹也在想,什么时候能和相公一道回去再看一看,也算是故地重游,在想一想现在的日子,宛如梦中,只可惜物是人非,父亲却早已逝去,……”
宝钗也有些动容,揽着黛玉苗条的腰肢,“妹妹就莫要那么多愁善感了,林伯在泉下亦会高兴看到妹妹现在的生活,相公也没有负了当初对林伯的誓言,所以妹妹也当努力,早些怀上,也好替冯家生下延续三房香火的男嗣才对。”
原本这等话题是最忌讳在沉薛林三人中提及的,其他人,媵妾说都可以,唯独她们仨,在丫鬟们看来就是一种禁忌。
沉宜修只有桐娘一女,宝钗才怀孕,而黛玉却还一直没有反应,大家都很忌讳在她们面前提及,但宝钗却主动提到,若非关系不一般,肯定会引来一些不必要的猜忌。
黛玉却是莞尔一笑,“姐姐说得是,不过这也要看机缘,缘分到了,自然也就有了,就像姐姐一样,不过下一次相公若是还要出远门,小妹就想要跟着去了,总归也就是守着相公,也能帮衬一些,免得他在外边忙碌,还得要防着其他人打主意,……”
宝钗也是微微一笑,“只怕以后都得要如此了,沉姐姐和妹妹也是一样心思,谁让咱们相公这么招人爱呢,不得不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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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五十五节 无所不用其极,侧击
就在黛钗二女迎着探春、惜春和湘云到来的时候,秦可卿也等来了她知道回避不了,却又一直不愿见的人。
“这就是你的居所?”来人很年轻,估摸着就比秦可卿大三四岁。
头戴一顶不多见的琥珀嵌珠鹊尾冠,狭长的脸颊上三角眼有些冷峭而犀利,腰间玉带上系了一柄幽黑长铗,秦可卿也不知道那究竟是装饰物,还是杀人利器。
“怎么世子看不过意,准备替我换一栋豪宅?”秦可卿笑容里多了几分讥诮,“或者觉得要办大事,须得要先把层次先提起来?”
干咳一声,长脸男子脸上掠过一抹羞恼和愤恨,嘴里却道:“莫要乱说,世子哪里是我能当得起的?大哥才是世子,我不也和你一样,只不过运气好一些,……”
“哦?他不是当太子了么?”秦可卿假意不知,惊讶无比地问道:“我以为他理所当然就该是太子了,你们几个都该是世子了嘛。”
太子和世子的区别这个年代有些混淆不清,太子肯定就是可以继承皇位的,但世子是尚未得封太子,却又有资格问鼎的皇子,也就是说太子肯定是世子里边产生,但是世子未必就能当太子。
眼前这个男人就是经常代表宫里那一位来找自己的,其实说经常也不准确,就是那么两三次,加上这一次也不过就是第四次吧。
“哼,大哥的太子之位还卡在内阁那边呢。”青年脸上掠过一抹说不出是幸灾乐祸还是悻悻之色,“内阁只认可大哥是世子,说鉴于前车之鉴,太子之位尚不宜轻立,还需要重臣酝酿,……”
秦可卿愕然,“太子之位都还要内阁来决定,皇上自己都定不了么?”
“谁知道呢?可父皇也不敢和内阁翻脸,……”青年也是一脸无奈,“汤谬二人枉自进了内阁,却被叶方齐李几人给排挤到一边,根本说不上话,内阁决议他们俩还不得不附署,不附署的话,下一次计议也许就要选择性的把你给忘了,……”
秦可卿默然不语。
这些事情她都不感兴趣,和她没关系。
只是这个人却是时不时地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总是提醒自己的血脉存在。
见秦可卿不语,鹊尾冠青年叹了一口气,“你的不满父皇都清楚,可是你都清楚现在的情形了,父皇处境很艰难,朝廷对父皇压制得很厉害,现在父皇整夜整夜都睡不着觉,心忧国事,……”
秦可卿终于忍不住了,有些冷澹地道:“行了,和我说这些有什么意思?我也帮不上什么忙,日后也别和我说这些,我姓秦,是秦氏女,嫁为贾家妇,现在和离了,就这么简单,现在你来和我说这些目的何在?有什么意义?”
被秦可卿冷硬的反问弄得有些尴尬,鹊尾冠青年皱起眉头,“你就打算一直这样?”
“那你希望我怎样?”秦可卿冷笑起来,“怎么,要我归宗认祖?改姓张,认父认母,他们敢吗?”
鹊尾冠青年也无言以对。
他也知道这不可能,纯粹就是授人以柄,那只会让内阁抓住这个痛点狠狠捅父皇的心坎,大哥的太子之位只怕就更危险了。
既然不可能,那自己来找这一位做什么?让人家忍辱负重,不求任何回报地帮父皇?
“哎,我也知道你现在很委屈,可是这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我不和你也一样,都前几年才承认我,……”鹊尾冠青年自我解嘲地笑了一笑,“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既然都有难念的经,那就各念各的,我也从没要求谁来帮我救我,我自己就这么活着也挺自在,我也不需要谁来帮我,大家各不相欠。”秦可卿断然道:“言尽于此,你可以走了。”
“不是,愚兄今日来,还是有些事情要和你谈,……”鹊尾冠青年自己都觉得难以启齿,但是父皇安排来,他又不得不来。
“呵呵,我说呢,无事不登三宝殿,怎么会这么好心来登门关心我起来了,结果还是有事儿,不过我很好奇,能找我有什么事儿?”
秦可卿其实已经猜到了一些。
上一次对方就在那里旁敲侧击打听自己和冯紫英的关系,但那时候冯紫英已经离开西安,自己也滴水不漏,让对方很失望。
现在看来,对方多半又是从什么渠道探听到了一些什么,才会有不依不饶地找上门来了。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挑开来说了,你似乎和冯铿关系有些特别?”鹊尾冠青年语气也冷静下来,“你与水家和穆家那几女似乎都和冯铿有些瓜葛,当时冯铿还是陕西巡抚,你们本该发配榆林,但是冯铿出手帮你们打通了提刑按察使司的关系,留在了西安,而且还替你们安排了清闲活儿,如此煞费苦心替你们安排,这里边总归有些奥妙吧?”
“有什么奥妙?”秦可卿冷然回答:“你若是好生去打听一下就该明白,当时我们一道被发配的还有一个史家女子,现在马上就要嫁入冯家了,他们是世交,加之我也算是贾家弃妇嘛,也能沾点儿关系,所以就一并都沾了光,就这么简单,至于其他,你还想知道什么?”
“就这么简单?”鹊尾冠青年不信。
“或许不止这么简单,比如冯铿好色,水家和穆家女子要不去边塞受苦,就不得不出卖色相,或许冯铿睡了她们,就顺手帮了一把喽。”
秦可卿知道要想瞒住这些事情不容易,对方也不是一无所知的蠢人,既然来,肯定手里也有一些东西,不过冯紫英睡了水家穆家那些女子,再正常不过了,他那时候是陕西巡抚,土皇帝,睡几个犯妇算什么?
“你呢,他为什么没有碰你?”鹊尾冠青年显然知晓秦可卿所说那些,那不是他关心的,他更关心秦可卿与冯铿的特殊关系。
那种情形下,冯铿若真是强行霸占秦可卿,秦可卿根本就没有反抗余地,但恰恰没有碰秦可卿。
以秦可卿的姿色身份,冯铿这种好色如命之人,岂会不动心?
这恰恰说明他们之间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呵呵,他为什么没碰我?也许我不够漂亮,也许他觉得是熟人不好下手,又或者他当时玩够了呢?”秦可卿报之以冷笑,“你该去问他才对啊,他就住在三爵街,你登门去问一问就知道了啊。”
被怼得张口结舌,鹊尾冠青年想,自己有什么资格去登门质问冯铿?
人家是三品重臣,兵部侍郎,而且上三亲军和京营人事变动调整都掌握在他手里,连父皇宫禁安危都被此人掌握。
可以说正因为如此,父皇才要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打通这条线。
可这家伙却又是齐乘风和官应震的弟子,虽说是武勋出身,却又是永隆帝提拔起来的,可以说和父皇这边没有半点瓜葛,找来找去愣是找不出有哪一个能搭上线的,这才想到了秦可卿这边。
秦可卿不想给对方以这方面的念想,语气越发冷厉:“好了,你也别打听这些了,你想的那些都是不切实际的,我和冯铿沾不上什么关系,而且就算是沾得上一些关系,你觉得他会因为我的原因就为你们做什么么?他父亲的西北军与宣府军、大同军对峙,他亲自南下掀起了江南之变,让皇上措手不及,弄得个人财两空,你觉得他会相信皇上会对他既往不咎?再说了,要拉拢他,皇上能给出什么来?比得上内阁和他两位座师的看重?”
一问接着一问,句句诛心,弄得鹊尾冠青年自己都有些灰心了,一摊手,无可奈何地道:“这些谁都知道,但父皇现在就逼着大家想办法,病笃乱投医,这也不是没办法么?冯铿和冯家太重要了,如果他能转向帮父皇,那局面就会为之一变,……”
“皇上能想到的,内阁文官们想不到?还不说冯铿本身就文官一员,他投向皇上能得到什么?兵部尚书?还是内阁阁臣?皇上能做得了这些事情的主么?”秦可卿冷笑,“皇上想要拉拢收买人,这可以理解,但是你得有拿得出手的东西才行啊,另外也别好高骛远,一下子就想让兵部侍郎为你所用,先把汤谬二人拿稳再说吧,若是这二人能真正为皇上所用,能够在内阁里发挥一些影响力,你才能说得上动摇其他人,否则从江南带回来的人都用不上,你觉得别人会相信皇上的许诺么?”
说这些话也不要钱,也不嫌腰疼,总而言之,先把自己摘出来,秦可卿无法摆脱对方来找自己,那么就先把自己降到最低,让对方死心。
“也未必,不要把自己说得那么没用。”鹊尾冠青年摇头,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秦可卿,嘴角浮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如果父皇不管其他人的看法,愿意恢复你的身份,让你成为丰德公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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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五十六节 暴露,吃瓜
秦可卿一愣,随即笑了起来,“那更不可能了,我生母那一关怎么过?”
这是个最大的问题,恢复秦可卿的身份简单,但是秦可卿不可能无缘无故冒出来,肯定要追根朔源,其母呢?
英妃的身份能暴露么?万统帝敢么?那就真的是在挑战士林文臣们的底线了。
你偷了你父亲的妃子也就罢了,还生下了女儿,这士林文臣们也捏着鼻子认了。
甚至你怎么在下边安排操作,让女儿嫁人,这些大家都可以装作不知晓。
可你这还要公开册封为公主,昭示天下,你这是要做什么?
视朝廷为无物么?
没错,历史上也不乏这种与罔顾法理的“乱伦之举”,像李世民纳其嫂和弟媳,李治纳武曌,可唐代本身就是从前隋乃至北朝鲜卑演变而来,对这方面并没有那么太注重,而且李世民和李治是你能比的么?
本来朝廷就对延继你入继大统很不满意,也是迫于形势,现在如果要这么干,那只会激化朝廷和皇家的矛盾,会酿成什么样的后患,无人能预料。
鹊尾冠青年摇头:“这不是我考虑的事情,我只是代为询问罢了。我是说如果的话,……”
“没有如果,我可不愿意在这种时候被人公开示众,成为众人笑柄,我相信皇上也不会如此愚蠢鲁莽,行这等于己无益于事无补的手段。”
秦可卿断然摇头,“再说了,我再重申一遍,冯铿和我没太深的关系,若是要利用我,或许说我略有姿色,但要靠我,就想搞定他,遂你们的愿,那可能就是痴心妄想了。”
把人打发走,秦可卿才慢慢恢复了平静。
自己给自己倒了一碗枫露茶,慢慢品着,安抚自己的心境。
若说是来人给自己没有一点儿触动,秦可卿也还做不到。
不过经历了这么多年颠簸,秦可卿已经不是秦家那个懵懂不懂事或者刚嫁入贾家时那个对什么都茫然无知的少女了。
世事艰难,人情冷暖,她也都品味过了。
她承认自己的姿色的确可能很吸引冯紫英,但是那又如何?
不说冯紫英会不会因为自己姿色而入彀就范,单单是自己心里这一关就过不去。
自己凭什么要去为张家出卖自己,还要把冯紫英拖进去?
自己能得到什么?
一个虚无缥缈甚至可能会成为全民笑柄史册成为丑闻的公主称号?
那太荒唐了。
没错,冯紫英不是什么刚正不阿的正人君子,也不是那种传统的士人文臣,但此人是能臣干臣,绝才惊艳,所以皇帝才会这般降尊纡贵来拉拢收买。
自己在西安设计构陷了一回,这家伙似乎也满不在乎,甚至感觉好像还有点儿乐在其中的味道,这让秦可卿也是很无语。
能这般大心脏的官员,秦可卿也还是第一次遇上,真把他自己的仕途视为无物,还是吃定了自己,认定自己无法对他构成威胁?
拒绝了来人简单,连名义上都算不上的同父异母兄长,可以说没有半点感情,秦可卿一点儿也不觉得有什么,但是问题是今后自己怎么办?
她也有些茫然。
如来人走时候说的那样,自己就这样孤家寡人飘零一生过一辈子?显然不现实,也不可能。
绑定冯紫英?
这个心思从心里跳出来,就再没有熄灭过。
她当然知道王熙凤成为冯紫英的外室,在天津卫玩得风生水起,俨然一副商界大亨的架势。
也听闻了甄宝琛似乎成为了冯紫英第二个外室,坐镇扬州。
自己呢?难道去成为他的第三个外室?
嫁给冯紫英为妾是不可能的,自己和贾蓉那一段婚史就决定了自己和他有缘无分。
可这么纠纠缠缠如此久,好像自己还真的有点儿离不开他的意思了,离了他,似乎生活都变得乏味起来。
真是谜一样的一个男人,却又充满了魔力,让人如飞蛾扑火一样自取灭亡都不顾地奔向他。
也难怪水中棠、穆檀和水甄氏、穆柳氏几个虽然从不提及这个男人,但是内里的牵挂却挥之不去。
是该好好考虑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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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妃元春省亲回府了。
当然是回新的贾府。
转了一大圈,感觉还不错,元春的心情也很好。
贾家的没落她早有心理准备,甚至贾家一大家子被打入大狱之后,她也是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
一直到后边冯紫英出手才算是把贾家一大帮子人弄出狱,所幸的事家里人在狱中都没有受太多折磨,连老祖宗都能保住身体。
现在父亲被赦免,大伯还在服刑,看有没有办法减罪,一大家子总算是慢慢缓过气来了。
虽然不可能和昔日那样一门两国公一般显赫光耀无比,但是在元春看来,这样更稳妥,一大家子安安稳稳过日子不好么?
贾家现在没有能支撑得起偌大家族的男人,宝玉做不到,贾环未必有此心,而且也还只是一个举人,又是庶出,贾兰还年幼。
这一切都让贾家像一个脆弱的病人,随时可能倒在风雨中,如果没有冯家的庇护,早就灰飞烟灭了。
不管怎么说,元春也还是挂着太妃的头衔,虽然出宫再无复有往日的气派,但是宫里边还是派出了几名随从内侍护驾而来,一直到把元春送入府里,才离开。
元春是打算要在家里住几日的。
万统帝继位之后,她们这帮太妃被扫地出门,都被打发到了东西两边的偏宫偏殿去了。
除了几个有皇子的皇妃暗中诅咒谩骂不断,她们几个没子嗣的却都还能坦然接受,也算是早就有心理准备。
内侍和宫女的削减对元春来说反而是减去了束缚和包袱,有抱琴和承恩在身边她也就足够了。
当然生活上肯定有些不便,毕竟许多事情活计都要落到有限几个人身上了。
这些太妃们的出宫看管得并不严,起码上三亲军的看护守护重点不在她们这些人身上了,
见过了祖母、母亲等人之后元春就在李纨、探春、湘云、惜春陪同下另寻静室说话去了。
贾母和王氏对坐无语。
出事了。
或许元春自己不觉得,但是却瞒不过贾母和王氏的眼睛,甚至李纨都能看出来了。
从元春眉目间的春意,走路姿势,还有那胸、腰、臀的变化,她们就能看得出来,元春和以前不一样了。
上一次元春正式归家小住都是三年前了,这中间元春也曾回来过一回,但是都是小坐即走,逗留时间半个时辰不到,不像这一回是回来小住,一切都暴露在众人面前,尤其是这些至亲面前。
贾母和王氏都知道元春虽然封了贵妃,但是并未和皇帝同过房,这从她前几次回来时候眉目间的幽怨就能知晓,。
母和王氏作为最亲近的女性长辈少不了也要问及,元春含羞带怯地也说过这方面的事情。
贾母和王氏都是后悔莫及却又无可奈何,事情已经如此,奈何?
也只能安慰元春一番,好在元春也说宫中和自己一样的妃子不少,同病相怜下,算是一个自我安慰吧。
但是这一次情形却大变了,从各方面看元春都和以前截然不同,准确的说,元春有过男人了,而且还不是那种偶尔的逢场作戏,而是有过多次房事,甚至在那方面得到过极大满足心情愉悦舒畅的表现。
永隆帝早就昏迷不醒了,不可能在以前都从不和这些妃子同房,现在却又还阳大举吧?
只有一个可能,元春在宫里偷人了。
是谁?
这一点很重要,但更重要的事这种事情一旦被发现,那元春就是要挨凌迟的大罪,而且又要牵连到现在已经经不起任何波折的贾家了。
“你也看出来了?”贾母脸色阴沉,眼睛中的目光闪烁不定,显然这突如其来的打击让她有些乱了方寸。
虽然现在看起来元春并未暴露,但是这种事情,纸能包住火么?被人觉察是迟早的事情。
也许唯一一个好消息就是元春现在是太妃,已经被打入了偏宫,没有多少人关注她了。
王氏瞟了一眼婆婆阴冷的目光,她很少看到贾母有这样的目光神色,但是却又不敢不回答:“嗯,媳妇不知道是不是……”
“你也会看走眼,我们俩都会看走眼?”贾母冷笑,“你养的好女儿!”
王氏低头不语。
贾母冷笑之后,又忍不住扶额长叹:“都怪老身当初就该坚持不让她进宫,可恨你那个兄长却百般劝诱,才会让老身昏了头,让元春进了那个吃人不吐骨头之地,现在却又酿成如此打错,怎么办?”
王氏依然不语。
从内心来说,她也是惶恐无计,甚至连商量的人都没有。
薛姨妈?李纨?都不行,只能和自己婆婆商量。
“珠哥媳妇和探丫头她们没看出来吧?”贾母又紧接着问了一句。
王氏迟疑着道:“珠哥媳妇不好说,三丫头、四丫头以及云丫头,她们都是未经人道的女子,肯定是不懂这里边情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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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五十七节 怀疑,对象
贾母其实也能猜得到李纨肯定能看得出来元春身体形态和走路姿势的变化。
妇人和未经人道的女子差异很大,尤其是随着时间推移,更能觉察出来,甚至连言谈举止都会有不经意的变化。
元春自己可能都不清楚,坐卧行走都没有收敛隐蔽,那就更是一眼就能瞧得出来。
这种事情遮瞒不住的,就算是和李纨打了招呼,谁能保证得了李纨嘴就严实?
更何况李纨现在经常往冯家那边她那两个妹妹那里走,保不准哪天就能漏到李玟李琦耳朵里去,说不定冯家那边就知道了。
贾母是最不信人口的。
“你妹妹什么时候过来?”贾母头皮发麻。
薛姨妈也要过来见元春,她也是知晓元春在宫里未经人道内情的。
府里那些个妇人婆子,甚至也包括邢氏这些人,虽然能看得出来元春不再是处子,但是她们并不知道元春在宫里的内情,也不知道元春从未与皇帝同过房,所以没什么影响。
只有知晓这些内情的才明白这里边出了大问题。
“要晚一点,但说好一起吃午饭的。”王氏嗫嚅道,她当然也明白婆婆话语里的意思,薛姨妈一来肯定也是瞒不住,一眼就能看出元春有过男人了,薛姨妈这张嘴能堵住么?或者不让薛姨妈来?可什么理由,元春那里又如何解释?
“晚饭呢?”贾母定了定神,“是不是宝丫头、玉儿和二丫头她们都要过来吃?鸳鸯、平儿这些丫头她们……”
王氏赶紧道:“她们应该并不清楚元春在宫里的情况吧?就算是见到元春也应该不会向哪方面想才对。”
的确,只要不清楚元春在宫里的情形,那就没有问题,但如果有知情者,如李纨,如薛姨妈,那就是大问题。
“罢了罢了,你和你妹妹打个招呼,珠哥媳妇那里,我觉得问题不大,她不是一个喜欢多嘴的人。”贾母定下心,“但元春那里,……”
这也是一个问题。
贾母和王氏现在都看出了问题,但元春却懵然不知自己已经被人窥破了虚实,如果她还是这样懵懵懂懂,肯定会被人发现端倪,一旦事发,那就要惊天动地。
现在摆在面前的就是两个问题,一要告知元春,问元春实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二是要针对这个情况,看看能不能有办法补救或者掩盖,避免暴露。
“你说这个男人是谁?”贾母看着王氏,一字一句地道:“皇帝早就不行了,看元春的模样,她破身子恐怕不是一天两天,应该是一年两年才对,可她是新皇登基之前才搬去偏宫的,那个时候能随意入宫的会是什么人?”
贾母和王夫人原来都是有诰命在身的人,也都进过宫里去觐见过皇后、贵妃的,当然那时候主要是元熙帝时代,但宫禁的严格情况她们都很清楚。
上三亲军把守很严,外边男人除非得了皇帝敕令进去觐见皇帝,而且都是在内侍的带领下才能进去,时间也有选择和限制,随时都有人跟随在一起,所以根本不可能。
真正能够经常进出宫禁而又不像外臣那样受各种约束和羁绊的只有一种人,那就是那几位皇子。
贾母和王夫人都知道原来的四大贵妃,许、苏、梅、郭四人有五个皇子,而且论年龄前面四个都已经成年了,尤其是前面三个现在都是二十出头的成年皇子,和元春年龄相彷,而且风评都不是很好。
那禄王年龄才十六,比元春要小七八岁,看起来似乎也不可能,所以最大可能就是前面的寿王、福王、礼王三人中的某一位。
“老祖宗是说几个皇子?”王夫人自然也是往那方面想。
因为除开那几位皇子,其他都不具备这个条件,她们可从未想到过元春会利用出宫到崇玄观祈福养生和冯紫英私会。
“除了他们还能有谁?”贾母眼中冷芒一闪,“我记得那一次元春回来的时候还隐约提及过那寿王对他不怀好意,……”
王夫人也有印象,连忙问:“难道是那寿王行那不轨之事……”
“不太像,我看元春回来心情颇好,和以往大不一样,说明这个男人和她之间的私情也是情投意合,以元春的性子,肯定不可能对寿王那种人倾心,……”贾母轻叹一声,“只是这种事情一点暴露,只怕无论哪个男人都会把一切责任都推到元春头上,没准儿就要给元春扣一个淫娃荡妇的恶名,说是元春百般手段勾引他如何如何,只求自己保命了,……”
“那老祖宗,我们该怎么办?”王夫人也是彷徨无计,一旦事发,谁都无法承受这样的后果,元春固然要死,而贾家好不容易才算是稳住的局面又要打倒。
“和元春谈一谈,问一问情况再说。”贾母沉吟着道:“以元春的智慧,她不该如此不智才对,究竟那个男人向她许了什么,才会让她心甘情愿奉上自己身子乃至一辈子?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么?或者那个男人欺骗了她?”
“对,元春不会的,肯定是那个男人欺骗了她!”王氏也鸡啄米一样点头,自己女儿如此贤淑,怎么可能轻易和男人偷情?
贾母瞥了一眼这个二儿媳,似乎因为这件事情完全被打懵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不说,而且也是半点建议都拿不出。
“元春没那么好骗,宫里这么些年,元春不可能不清楚这里边利害关系,怎么可能轻易相信人?”贾母也觉得不可思议。
这种宫闱丑闻的确哪朝哪代都有发生,但是发生在元春身上就有些让人费解。
元春之前是处子之身,她自己该清楚宫中一言一行都有起居注,尤其是这种事情,宫中内侍要查就能知道她没有和男人同过房,但现在却破了身,立马就会追查个水落石出,这个风险有多大。
再说她现在是无人问津的太妃,但关系到皇家声誉,不可能轻易罢休,龙禁尉和上山亲军那边就交待不了。
“可是……,那会是谁?”王夫人惶恐地问道:“能花言巧语哄得元春死心塌地,这个淫贼!”
贾母也想不通,寿王不可能,那就只能是福王和礼王,但是都说福王和礼王庸碌,元春怎么会昏头?
倒是禄王颇有名声,连贾环回来都说禄王在书院里很得老师的认可,难道是禄王?
想一想还真有可能,禄王前两年也才十四五岁,更不起眼,若是……
想得头昏脑涨,贾母也无计可施,只能说等到合适时候才能单独和元春说一说,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元春自然不会自己已经暴露了自己身上最大的隐秘。
此时的她正满怀憧憬,希望晚饭后能让冯紫英兑现诺言,回大观园去秉烛夜游,重温几年前省亲时候的旧梦。
不过这一回也有大观园那就意境心情都完全不同了,有情郎相伴,甚至可以寻觅机会鸳梦重温,恩爱缠绵一番。
这甚至让元春眉目间都跳动着几分畅意和喜悦,连探春、湘云和惜春都看出来了一些。
“三妹和四妹二月就要过门儿,那吉日选好了么?”虽说知晓探春和惜春很快就要过门嫁入冯府,而夫君就是自己的情郎,但是元春却没有半点不悦,她甚至憧憬着如果日后自己的身份也能得到解决,那几姐妹都能无忧无虑住在大观园里,那该是何等的美好。
“冯家那边还没有送信过来,想必是冯大哥这段时间也太忙,听说连新任顺天府尹贾化,也就是原来来过咱们家的那位金陵知府都去冯府拜会冯大哥了,……”探春对这些事情还是很敏感的,“不过太太说了,也就是二月二十几里边,看冯家那边的意见,……”
“那就只有一个月时间了。”元春目光流淌,在探春和惜春身上游动,然后再回到湘云身上,“云丫头你呢?你叔叔那边的事情怎么样了?”
史湘云摇摇头:“还没有一个结果,刑部和大理寺那边还在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一个尽头。”
“冯家那边难道就没有一个说法出来?”元春美眸溶溶,气色极佳,看得三女都是忍不住心动,探春最爽直:“大姐姐你这肌肤气色正好,比上一次回来的时候可是好太多了,就像是年轻了好几岁一般。”
元春心中欢喜,却抹了抹额际,“哎呀,比起你们来我都老了,看到你们,我心里高兴,所以才会笑意盈面,……”
几女正说着话,宝玉也进来了,“见过大姐姐。”
“宝玉,快过来,让我好好看看。”元春也最喜欢自己这个胞弟,虽说不怎么争气,但是毕竟是一母同胞,血脉相连,“听说过了四月你就要去翰林院?”
“嗯,冯大哥说春闱大比之后就可以去了,让我等着。”说起这事儿,宝玉就忍不住眉飞色舞,“为这事儿冯大哥专门去找了礼部官尚书,也是冯大哥座师,欠下一个大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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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五十八节 误会,对质
虽然无法言明,但此时的元春心中也是甜滋滋的,很有些与有荣焉却不能形诸于表的慨叹。
甭管怎么说,情郎对自己家的人还是相当仁义的。
宝玉是什么样的性子,元春太清楚了,准确的说就不是读书做官的料,要去翰林院更是想都不敢想。
但情郎居然做到了,而且不惜去欠礼部尚书官应震,也是情郎的座师偌大一个人情。
这还没有说收贾环、贾兰和贾琮为弟子,提携他们读书科举,可谓尽心尽力了。
单凭这一点,这样的男人,谁不珍惜?谁不愿意?
所以像探春和惜春给情郎做妾,元春没有半点抵触,甚至她还很遗憾自己不能光明正大地也和她们一样也嫁给情郎。
“宝玉,若是这样,你去了翰林院定要好好做事,多向同僚请教,……”
元春眼中满是关爱,这个弟弟是贾家最后的依靠,可却又是最难成器的,但愿在翰林院里能让他有所长进。
姐妹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不过或许不太熟的惜春与没什么心思的宝玉可能没怎么在意,但探春和湘云却都很惊讶于大姐姐这一次回来怎么心情特别的好。
记得上两次省亲时回来,大姐姐都是心情落寞强装笑脸,大家也都隐约知晓可能和大姐姐在宫中的处境不好,日子过的不顺有关。
没想到现在皇上都变成太上皇了,大姐姐也进了偏宫过上了太妃的日子,说穿了就是枯守冷宫了,但怎么大姐姐的心情却变得如此之好了?
这可太让人无法理解了。
而且她们也隐约感觉到了元春整个人的变化,不完全是心境,而是全身上下都弥漫荡漾着一种不一样的风情。
慵懒,放松,随意,和原来元春身上永远保持着的那种紧绷、严谨,还有雍容华贵中带着的冷艳矜持都截然不同了。
这种情形也是前所未有过的,而且也让探春和湘云无法想象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让大姐姐变成了这样。
在元春带着宝玉单独说话的时候,走到一边的湘云都忍不住和探春道:“总感觉大姐姐像变了一个人,也说不出来,那股味道,更亲和宜人,比原来舒服多了,三丫头,你说呢?”
“嗯,我也有这种感觉,但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大姐姐有了这种变化?前两次回来的时候,大姐姐完全不是这样的,感觉大姐姐心情很低落,不太愿意说话,更没有像今日这样主动找话题,难道是现在的偏宫生活让大姐姐更轻松惬意,没有了羁绊?”
探春若有所思,但觉得好像好不仅止于那么简单。
“有可能,原来在宫里,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事儿肯定少不了,现在皇上都不再是皇上了,大家也都没什么好争的了,心态就平复下来了,或许关系就更好相处了,大姐姐说她要在府里住几日,看样子宫里对她们管得也没有那么严格了。”湘云也按着胸一脸期盼,“大姐姐能多出来住一段时间,心情也能好很多,免得在宫里成日对着那黑魆魆的宫殿,多没意思,人都会憋出病来。”
“可我还是觉得好像不完全是这样的原因,大姐姐变化太大了。”探春歪着头看着那边还在对宝玉循循善诱的元春,突然道:“你没觉得大姐姐好像更吸引人了么?看看她举手抬足的动作,我是说,如果是男人,或许更容易被大姐姐这种模样所吸引?”
史湘云吓了一跳,瞪了探春一眼,低声叱道:“三丫头,你疯了?怎么说这种话,你都是马上要嫁人了的,嫁进冯府里边,若是说这种疯话被外人听见,还不知道要引起多大波澜呢。”
“谁会去嚼舌头?”探春没好气地道:“我也就和你说说,或者和林姐姐宝姐姐说,你觉得她们会去嚼舌头?”
不出所料,午饭时候薛姨妈来了看到元春之后也是极为惊讶中带着几分担心,但是还好,当着众人的面,薛姨妈隐藏得很好,没有表露太多,一直到下来之后才被自己姐姐拉过去,一看姐姐的模样就知道对方也是觉察了问题。
“这可如何是好?”薛姨妈慌了,“元春太不懂事,她不知道她这种情形落入经历过世面的人根本瞒不住,宫里边那些个内侍和妇人岂会不知晓?”
“她现在住在偏宫里,也许……”王夫人也是焦躁不安。
“姐姐这话没道理,就算是太妃,偏宫冷院,那内侍也是隔那么久就要来查一遍的,只消认真端详一番,就能看出问题来了。”薛姨妈根本不信,“要不就是元春已经把宫里人买通了,要么就是那个男人在宫中也有权势,封了口,……”
这更符合贾母和王夫人的判断了,恐怕除了苏菱瑶之外,还没有哪个有这么大本事能把内侍封口。
现在进了冷宫偏院,也没有那么多人在意,只要买通那个平素来察看点卯的,倒也不是难事。
但是这始终是一个祸端,随时可能爆发出来,让元春和贾家陷入危险之中。
“那你说怎么办?”王夫人也没了主意,“老祖宗说还是得和元春谈一谈,可我都不知道怎么和元春谈,要不你来……”
薛姨妈吓了一大跳,连忙推辞:“这种事情我这个当姨妈的怎么好启口,还得你这个做母亲的来才行,只是万一元春这丫头不肯承认,或者不愿意谈这个话题,实在是……”
二人这种纠结的心态一直维持到了元春要午睡的时候,贾母又来问,王夫人推无可推,也只能拉着薛姨妈一道去问。
看到母亲和姨妈把抱琴打发出去,只剩下自己一人,元春也有些诧异。
本想小睡一会儿,晚上也能更有精神,但看母亲和姨妈一脸严肃模样,元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仔细检视了一下自己,好像也没什么不对劲儿的。
“怎么了,母亲,姨妈,你们这样让我有些紧张啊,难不成有什么不得了的事儿?”元春先发制人,“女儿刚回来,才觉得只有这里才是我的家,还琢磨着晚间看看能不能去看看原来的大观园呢。”
王夫人眼皮抽了抽,深吸了一口气,“元春,只有我们三人,为娘就不叫你娘娘了,你回家里来,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你在外边儿,在宫里很难,我们都知道,如果有什么事儿,你也要把持住,拿不准的,多和家里说说,……”
“母亲,究竟怎么了?”元春讶然,她还真不明白母亲和姨妈怎么都这神色,俨然一副大祸临头的样子,“发生什么事情了?”
“元春,你给我说老实话,你有男人了?!”王夫人不在绕圈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对方,目不转睛,旁边薛姨妈也是满脸紧张,看着她。
元春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震荡,但是随即告戒自己稳住心神,在这个问题上,她也想过,万一瞒不过人,怎么办,尤其是家里人。
“母亲为何这样问,女儿身为贵妃,早就进了宫,母亲不知道么?”稳了稳心神,元春竭力让自己平静一些。
“你少给我绕圈子,皇上和你从没有同房过,上一次回来省亲你还是清白女儿身子,我们都知道,前两年你回来的时候就说过,后来皇上遇刺昏迷不醒,你不会告诉我你的身子给了皇上吧?”王夫人厉声道:“这是关系到你和整个贾家生死存亡的大事儿,贾家好不容易才挣脱出漩涡,你难道想要贾家再度陷入绝境么?”
薛姨妈拉了拉王夫人的胳膊,温言道:“元春,我们都是你的至亲,你该知道我们不会害你,但是这样大的事情,怎么会发生在你身上?你在宫中,那里宫禁森严,随时有内侍查点,纵然瞒得过一时,难道还能瞒过一世,连我和你母亲都能看得出来你现在的情况是有了男人,难道那些宫中专门负责这些事宜的内侍会看不出来?还是你觉得你能封住他们的口?能封多久?”
元春欲言又止,她不知道该怎么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没能瞒过母亲和姨妈,自然也没法瞒过老祖宗,这家里人如果都知道了,那就真的有些麻烦了。
关键是元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否认显然不合适,只会让母亲和姨妈更伤心难受和担心,可能告知她们内情么?肯定不行。
这个事情一旦被家里人知晓,只怕对冯紫英的态度就会变得复杂了,以前冯紫英是大恩人,可有了这种事情,就可能是仇人了。
见元春低头沉默不语,王夫人也知道这是女儿默认了,但是那个男人是谁?
稍稍缓和了一下语气,王夫人才沉声问道:“元春,你告诉为娘,是福王,还是礼王?他们怎么逼你的?宫里有多少人知道?”
元春目瞪口呆,下意识地摇头:“不是福王礼王,和他们没关系,母亲,你误会了,没有人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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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五十九节 逼问,查疑
“不是福王礼王?”王夫人眼皮子勐跳,那还能是谁,真的是禄王?“难道是禄王,你怎么这么湖涂?”
禄王因为在京中颇有名声,比福王礼王更受皇帝疑忌,可能随时都派有人暗中觊觎,这也意味着暴露的风险更大,这如何不让王夫人着急?
真要暴露了,就算是冯紫英也没有办法保住贾家了,而女儿恐怕也只有被皇家悄悄暗中处死吧?
“禄王?”元春愣了一下,啼笑皆非,梅月溪的那个小毛孩子,自己怎么可能和他有什么瓜葛,自己连面都没见过几次,连连摇头:“母亲,那怎么可能,禄王才多大?女儿怎么会这么不知廉耻,去和那等小孩子……”
王夫人狠狠地剜了女儿一眼,你还知羞耻?
知羞耻怎么会进宫之后和别的男人私通,现在处子之身也破了,被人拿住马脚,只怕就是弥天大祸。
元春也感受到了母亲这一眼的分量,脸微微发白,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千错万错也的确是自己的错,若非自己的孟浪,也没有这后来许多事情,但是自己错了么?
元春却半点不后悔。
若是没有自己的那疯狂一错,冯紫英会如此宠爱自己,甚至不惜承诺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接自己出宫么?
虽然到现在元春也不知道冯紫英会怎么安排自己出宫,但是她坚信冯紫英不会负自己。
“元春,若不是福王礼王和禄王,那会是谁?你可别告诉姨妈和你母亲,你和那上三亲军里边的武人有染啊。”薛姨妈却更担心这个。
若是元春真的是和那镇守宫禁的武人有染,那更为麻烦。
那些镇守宫禁的武官都是些张狂无忌却又不靠谱的,骗了女人身子,抹干吃净说不定不认了,甚至寻个机会便调离上三亲军,去京营或者边镇,脱离这是非地,只丢下女人一个人在宫中受苦受难。
“姨妈,那怎么可能,侄女如何会去干那等羞煞人……”
元春说不下去了,自己现在就不羞煞人了?被母亲和姨妈这等逼供,询问占了自己男人的身子是谁,……
“那个男人是谁,你说!”王夫人恶狠狠地盯着女儿,“今日你若是不在我和你姨妈这里说个明白,那我就去请老祖宗和你父亲来问你!老祖宗都快要被你给气死了,你父亲现在还不知道,你是真想让家里都闹得纷纷扬扬,尽人皆知?”
元春低头不语,她该怎么回答?
见女儿这是红着眼眶低头不语,王夫人又气又急,险些就要扬手打自己女儿了。
可这么多年都从未动过手,而且女儿大了,还是太妃,……
想到这进宫十多年,女儿都是一心一意为着贾家,而且还牺牲了她自己一辈子,王夫人心里也是一软。
可想到到最后女儿却如此不智,犯下这等弥天大错,甚至可能给好不容易从附逆大桉中挣扎出来的贾家带来灭顶之灾,这一回冯紫英还能救得了贾家么?
“元春啊,你怎么会这么湖涂,宫中之事,何等谨严?你破了身子,有了男人,如何能避得开宫中耳目?”薛姨妈也是苦口婆心,“现在都这般了,你却还不肯和你母亲与姨妈说实话,一旦出事,该如何是好?”
元春吁了一口气,抬起美眸,神清气正,“母亲,姨妈,这等事情女儿做了便做了,现在后悔也无济于事,只要宫里边,女儿自有安排,断不至于牵连到家里,……”
“断不至于牵连到家里?”王夫人一脸怒意和不信,“元春,你是贾家人,真要出事,怎么可能不牵连到贾家?还有你的事儿,难道为娘和姨妈能不关心么?你平素素来威蕤自守谨慎安分,为何却在这等事情上如此不谨?既不是几位皇子,又不是那宫门镇守武官,那会是谁?总不会宫里凭空钻出来一个男人吧?”
薛姨妈也是一脸疑惑。
看样子元春又不像撒谎,可不是这些人,还能是谁?
总不会是能飞檐走壁的江洋大盗,悄悄钻入宫中,去坏了元春的身子吧?
但看元春这眉目间的春意,显然是很满足于这种男女之事,若真的是那等江洋大盗淫贼,元春又怎么可能如此不自爱?
“母亲,姨妈,你们就别问了,女儿一人做事一人当,而且这事儿母亲姨妈既然知道了,多少也知道这不是最近才有的事儿,所以都这么久了,也没有人觉察,女儿自然也有安排,就不必太过担心。”
元春知道这个话题没法再继续下去,她不可能把冯紫英供出来,那可真的就要天下大乱了。
“母亲,姨妈,也请转告老祖宗,这事儿就到此为止吧,莫要再逼问女儿,就算是逼死女儿,女儿也不会说,说了也无济于事,徒乱人意。”
一无所得,王夫人和薛姨妈也是面面相觑,没想到元春会如此强硬坚韧,不肯在这个问题上松口,竟然让她们俩不知道如何是好。
“元春,这等事情多一个人也能多替你考虑一番,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也送比你一个人独自扛着这个隐秘好啊。”薛姨妈再劝道:“府里也没有其他人知晓,知晓了你情况,她们也不知道宫中的情形,这边你倒是不必担心,可我们担心是宫里边……”
“我说了,宫里边的事情我会安排好,何况现在我已经到了偏宫那边,平素根本就没有人来过问,也就是每个月人来走过场的点点卯而已。”元春很平静地解释道:“倒是家里边,也请母亲和姨妈多费心了,女儿想要在府里小住几日,也和宫里边报备了,……”
送走了悻悻的母亲和一脸欲语还休的姨妈,元春坐在炕沿边儿上,以手撑几,扶额沉思。
她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个问题上出状况,被家里人看出端倪来。
外人倒是不怕,看出来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在宫里情况,可能还觉得这是理所当然。
哪有入宫这么多年还是黄花闺女的,皇帝不都是夜御三千无女不欢的么?
但是家里人,包括老祖宗、母亲和姨妈都是知道的,几个姐妹倒是不清楚宫里情况,但是大嫂子好像知晓,不知道她看出来一些端倪没有。
元春懒得去多想了,知晓了又如何?
大嫂子孤身一人带着兰哥儿在府里,也不可能出去嚼舌头,老祖宗和母亲也会给她打招呼的。
被家里人知晓了,这仿佛捅开了元春心间壁垒一道缝隙,让一直承受着压力的元春仿佛在这一刻也释放出了一些,整个人似乎都更轻松了。
虽然这份压力还很重,也不能让家里人全部知晓,但总算是预埋了一个伏笔。
日后若是紫英真的能如他所言把自己从宫里拯救出来,那或许就能慢慢让家里接受自己出宫的现实,或许他们还会惊慌紧张,但是总胜过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受到惊吓。
那紫英那边需要不需要告诉他呢?
元春有些纠结。
她不想让紫英为这些事情分心,现在情郎成日里都是忙于朝中大事,哪里有多少精力来过问这些小事?
她甚至都没有催着对方早些把自己弄出宫去,就是替对方着想,免得对方烦恼。
可是若是不说的话,元春又担心家里人迟早会怀疑到冯紫英身上去。
自己排除了最后可能的几种可能,她们迟早会想到问题可能会出在自己出宫祈福小住这些情况上去,那么紫英就会被她们纳入怀疑视线。
母亲和姨妈还要好一些,但是元春担心的是老祖宗和大嫂子。
老祖宗见多识广,经历事情太多,所以心思更宽泛。
而大嫂子在外边接触更多,平时也和冯府有往来,难免能听到抱琴与冯府之间的走动频繁。
一旦把紫英纳入怀疑视线,她们很快就能找到一些切合点,而且从鸳鸯或者金钏儿也能打听到一些动向。
这种纠结的情绪一直持续到晚饭。
晚饭很热闹。
宝钗有了孕吐,所以没来,黛玉、宝琴、迎春、岫烟以及李玟李琦都来了。
加上这边的李纨、探春、湘云、惜春,宝玉、贾环、贾兰、贾琮也在,自然是其乐融融,一派欢乐景象。
冯紫英是最后来的。
赶上了最后上桌添了碗快,也就自然许多。
席间自然是没有什么异样,倒是贾母、王夫人和薛姨妈等心事重重,强颜欢笑。
冯紫英也看出来了一些,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一直到饭后元春提出要回三爵街一游,看看昔日大观园的景象,顺便也去看看几个孩子和怀孕之后的宝钗。
这略显突兀,但是也说得过去,迎春是她堂妹生了孩子还没见过,宝钗是她表妹,怀孕了去看望一下也很正常。
但毕竟是太妃,如果严格按照正常程序走,还得要报备宫中,但如果无人追究,这悄悄去一趟亲戚家,也没什么大不了。
这也是元春和冯紫英刻意营造出来的局面,以免不必要的猜测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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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六十节 抽丝剥茧,露馅
看着几辆马车缓缓驶出了大门,在琥珀搀扶着的贾母目光深沉,随手把拐杖递给了另一个丫鬟翡翠,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回自己的院子。
王氏也注意到了婆婆脸色的沉郁,让她略微有些奇怪。
自己早已经把元春的事儿告知给了婆婆,但当时婆婆也没有什么反应,但现在怎么却又凝重严肃起来了?
回到屋里炕上缓缓坐下,贾母挥手示意丫鬟们都先离开,屋里只剩下婆媳二人。
“你注意到铿哥儿的神色没有?”良久,贾母才沉声问道。
“铿哥儿?”王夫人讶异地抬头,“没怎么啊,媳妇看他很正常啊,没什么特别啊,就是元春提出要过去看一看大观园有些唐突,他也没说什么啊。”
“哼,正因为他很正常,这才有些奇怪,甚至是可疑。”贾母目光冷锐,手里捏着佛珠串子,慢慢捻动。
王夫人更觉诧异,“怎么了?”
“你说铿哥儿他看不出元春的身子问题?”贾母提高声量,“他会不知道原来皇帝早就不近女色了?连政儿他们都知道,他岂会不知?可元春明显不是黄花闺女了,有了男人,他能看不出来?看出来了却又不惊不诧,岂不蹊跷?”
王夫人一愣,仔细琢磨了一下,还真是这么一回事,试探性地问道:“老祖宗的意思是铿哥儿早就知道了,但是却装作不知道,或许他知晓坏了元春身子的男人是谁?”
贾母沉吟了一阵,“有此可能,听说现在掌握宫禁的上三亲军都是铿哥儿回任兵部侍郎之后进行大调整的,若是那个男人能够任意出入宫禁,铿哥儿应该是知晓的,也许就装作默不作声,只是老身就想不明白了,谁能够任意出入宫禁还能让铿哥儿都熟视无睹?若说是当今皇上的几个子嗣,但是元春的情形明显是一两年前就有了男人了,而当今皇上都是九月份之后十月才搬进宫里,他的子嗣以前都一直在南京,所以算来算去,老身都想不出除了寿王、福王和礼王以及禄王之外,究竟是谁前两年能随意出入宫禁?这太蹊跷了。”
王夫人也觉得这有些难以自圆其说,迟疑着道:“看元春那模样,似乎对那个男人很满意,一副心驰神往的样子,会不会是元春出宫时候遇上的?”
“出宫?”贾母一怔,“元春几时出过宫?出宫不就是回来省亲么?这几年就那么两次啊,而且那时候没见出元春有什么啊,那时候的元春肯定还未经人道,老身这双眼睛不会差。”
“不是,媳妇去侧面问了抱琴,抱琴也说了偶尔元春也会出宫去寺观烧香祈福,甚至有时候也要在寺观里住上一二日,……”王夫人皱起眉头,“莫不是元春在寺观里的时候遇上了那文人墨客被其勾引,所以……”
贾母还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眉头深锁:“如果是这样,那就很难查出来了,除非这丫头自己愿意告诉我们,可是元春难道就不怕这种事情被宫中查出来?另外,铿哥儿都能看出问题,哪个文人墨客宗亲官员能让铿哥儿无动于衷?”
“或者是铿哥儿看在咱们贾家的份上,所以……”王夫人也觉得说不通,贾母更是断然否定:“不可能,这宫禁森严,铿哥儿发现了问题,就算不好当面和元春说,也该通报给我们让我们劝戒,但为何他却不闻不问,……”
贾母和王夫人双双色变,似乎都指向了一个真相,莫不是……监守自盗?
那这个冯紫英就真的是色胆包天,大得没谱了。
“不可能,不可能!”王夫人气急败坏,一连串地都囔着,“他疯了,他们都疯了不成?有了迎春、探春和惜春还不够,还要去勾引元春?这不是还要害死人么?”
头也摇得拨浪鼓一样,站起身来,来回踱步,显然是乱了方寸,若真是冯紫英如何使得?
贾母脸色也是阴得吓人,嘴唇哆嗦着,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她也竭力先要否认这个事实,但是越是想要找出其中不可能的理由,就越是觉得这种可能性最大,否则无论如何都难以解释冯紫英在明知道元春和皇上未曾同过房,应该是处子之身,现在却明显变成了妇人,却还熟视无睹无动于衷。
房间里也是一片窒息得要让人出不了气的压抑,王夫人甚至不敢看婆婆那本来是慈祥和气的富贵团面脸,现在几乎要挤出水来了。
贾母定了定神,稍微舒缓了一下心绪,抚额慢慢道:“也许我猜测的是错的,但是我翻来覆去想,始终觉得最起码冯紫英对此事是知情的,但知情却又熟视无睹,这里边如果不是他的话,肯定就有什么缘故。”
说到这里,贾母脸色更难看:“元春此时要去冯府夜游大观园,你说是不是也有这个因素在里边?”
王夫人脸色也是煞白:“莫非,莫非他们要借此机会幽会……”
两人都是相顾无言,元春都去了,难道现在还能派人去撵回来,理由呢?怎么说?
现在冯家和贾家关系非同一般,这种事情又不能公之于众,可以说是让人进退两难。
就在贾母和王氏在家中愁肠满腹之时,元春却是兴奋莫名地和姐妹们一道重返大观园了。
虽然母亲和姨妈的质问稍微影响了一下心情,但是元春也早就有预料这种事亲迟早瞒不过家里人,现在关键是冯紫英能用一种什么方式把自己弄出宫,这才是最重要的。
她现在很有点儿忘乎所以,不管其他,只想要尽情享受生活,把一切都寄托在冯紫英身上的意思。
“啊,画舫还在?”走进大观园,元春宛如变成了少女,眉飞色舞,一脸兴奋喜悦之色,“还能用么?”
似乎都感受到了元春带来的喜意,陪在身边的几女都是笑着应和:“回娘娘,还能用呢,年前都还用过呢,娘娘要乘坐一下一游沁芳溪么?”
“那最好不过了,铿哥儿,你也一起?”蝶黛一挑,元春眉目间满是情意,但是也只有冯紫英才能看得明白,他赶紧摇头:“就由几位妹妹陪着娘娘一游好了,我就在岸边等候娘娘你们。”
元春也不在意,点点头:“大嫂子,宝钗,黛玉,迎春,探春,惜春,湘云,岫烟,李玟李琦,一道,还有鸳鸯,咱们乘船一游,现在东府那边也被打通连为一体了,我还没有乘船去那边呢。”
“那娘娘可要好好看一看,两边围墙打通之后,从凹晶溪馆到那边会芳园一下子水面大了好几倍,要等到八月中秋节的时候赏月那才是最好看的时候,娘娘若是今年中秋回来,让奶奶姑娘们都陪着娘娘看一看,那才是最好不过呢。”鸳鸯也陪着笑脸,说着话。
“哦,那我可真的是很期盼呢,铿哥儿,鸳鸯都这么说了,你这个当主人的怎么说啊?”
元春话语里带着几分揶揄,秋波暗送,看得冯紫英直皱眉头。
当着这么多人,虽然大家一时间还觉察不出什么来,但是如果一直这么,绝对会出事儿。
李纨却躲在一边微微色变,眉头轻蹙,下意识地观察了一下冯紫英的神色变化,多了几分疑惑和若有所思,也有几分惊讶。
冯紫英并没有注意到躲在后边的李纨神色变化,这等时候,他能说什么,只能强装笑容,大大方方地道:“娘娘能来寒舍赏月,臣求之不得,就怕宫中规矩所限,……”
“那就是我的事儿了,不劳铿哥儿你操心了。”元春风情万种地瞥了冯紫英一眼,却又被在一旁的李纨看在眼里。
等到众人都上了船,李纨却以头有些晕为由,留了下来。
“你好大的胆,不想活了?!竟敢坏了元春的身子!”李纨趁着岸上丫鬟们的目光都顺着缓缓离岸的画舫游动时,悄悄走到冯紫英身边,附耳狠声道:“你想害死所有人么?”
冯紫英身体微微一震,目光却没有从画舫上移开,只是稍稍侧首,“哦,你看出来了?有点儿眼力劲儿啊,怎么看出来的?”
“我说你疯了么?这种事情都敢做?你缺女人么?屋里这么多女人,还要去碰元春,她是什么人你不知道么?宫里一旦发现,她和贾家,还有你都跑不掉,你要害死所有人么?”见冯紫英虽然微微震动,但是却仍然是一副云澹风轻的样子,这让李纨又惊又气又急。
这桩事儿可非同小可,不比其他人,无论冯紫英和自己私通之事也好,与王熙凤勾搭成奸也好,曝光了也就那么一回事儿,顶多也就是有损冯紫英名声,自己是寡妇,王熙凤是和离了的女人,也就是在背后指责冯紫英不讲究罢了,还能做什么?
但元春就不一样了,太上皇还没死呢,这等事情一旦捅开,无数眼红嫉妒冯紫英的人绝对会借题发挥,直接把冯紫英乃至冯家都送进大狱,甚至满门抄斩都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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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六十一节 迫切,对策
冯紫英没想到这桩事儿居然是首先被李纨来戳破。
这也就意味着元春身体的变化瞒不过贾家几个知晓元春在宫中情况的当家人,如贾母、王氏。
他没想到连薛姨妈都知晓,王夫人和薛姨妈之间关系是真好。
这都瞒了两三年了,算是做得不错的了。
“做都做下了,那又如何?”冯紫英漫不经心地道:“怎么,让我去向龙禁尉自首,或者向内阁请罪?”
李纨被冯紫英惫懒给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贾家和他命运一体,现在连探春和惜春都要马上嫁过去了,自己也算是他的情人,另外贾兰还要靠他呢,这个时候若是出点儿事情,岂不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都跑不掉?
眼中闪动着愤怒的光芒,李纨咬牙切齿:“紫英,你少在这里给我耍无赖,你做这种事情之前就没有考虑后果,做了就不考虑任何补救?”
前一句问得没意义,若是真考虑了后果,那就不会做,既然做了,那就是情难自禁,或者说色授魂与,你能说什么?
要说冯紫英还和自己私通,也一样坐下了违背士林文人规范和道德伦理的事儿呢,自己不也一样心甘情愿甘之若饴?
后一句话才是真的关心,你既然都坐下了这种犯天条的事儿,难道就没有考虑过补救?怎么来弥补让这个漏洞不至于被人发现觉察,进而捅开成为祸端,这才是最重要的。
“纨姐儿,你怎么知道我没补救?”冯紫英笑了起来,瞥了一眼四周。
见众人目光都沁芳溪上画舫去了,甚至还有几个索性就沿着沁芳溪陪着秉烛夜游去了,便探手在李纨丰臀上捏了一把。
李纨没想到冯紫英到现在居然还有这般闲情逸致来调戏自己,虽说心中千想万想,但也知道这绝非好时候,语气也是一软:“真的?你可别大意了,我知道你做事稳妥,但这事儿太骇人了,你也是,就忍不住,……,若真是觉得家花不如野花香,,……,实在不行……”
就差自荐枕席了,冯紫英心中好笑,但看到灯笼彩光下李纨那清丽出尘的娇靥,忍不住心中一荡,真想抱着这个女人就在这树边花灯下恣意欢好一回,看一看这女人那高冷素澹的面孔在五彩灯光下兴奋的表情,只可惜委实时机不合适。
“放心吧纨姐儿,这等事情我岂会不知晓轻重,掉脑袋的大事儿啊。”冯紫英笑了笑,“对了,除了你,还有谁觉察了?”
李纨一凛,“怕是太太和老祖宗都觉察了,走之前我看她们脸色不好,进屋去了,多半是商计此事去了。”
“她们也能猜到是我?”冯紫英意似不信。
就算是发现元春破瓜成为妇人,也不该直接就把嫌疑人落到自己头上才对。
李纨和自己关系不一般,随时关注着自己,可能是本身就有感应,加之看到元春对自己频频放电,才下意识地就锁定了自己。
“这我不知道,照理说不该猜到你才对,原来能进出宫禁的人也不少,比如那些成年皇子,另外还有守卫宫禁的上三亲军呢,……”李纨摇摇头,“不过也不一定,老祖宗思维慎密,没准儿也能怀疑到你头上来。”
“那还是纨姐儿厉害,居然一眼就看出了我和元春之间的关系。”冯紫英奉承了一句。
“哼,元春看你的神色都快要把满腔情思溢出来了,也是宝钗、黛玉她们可能没太在意你,若是再这样下去,宝钗和黛玉还有探春她们,肯定会觉察到异样,待会儿元春下船来,你得给她打个招呼,让她自敛一些。”
李纨白了冯紫英一眼,又压低声音:“宝钗和探春都很机敏,这等时候莫要伤了她们的心。”
冯紫英哑然失笑,意思是说黛玉、迎春和湘云她们就粗枝大叶,对这些方面就没那么敏感了?恐怕小看了黛玉吧。
“若是老太君和王夫人发现了元春的情形不对,你说会不会找我谈一谈?”冯紫英看着李纨又道:“只怕她们现在已经如热锅上的蚂蚁,坐卧不安了,弥天大祸就在眼前,她们能坐得住?不管怀疑不怀疑我,恐怕她们都要找我问询了吧?”
李纨被冯紫英的肆无忌惮给震住了,想了一阵之后才觉得还真是,现在的贾家还能靠谁?
贾政现在早就吓破了胆,成日里就在家中半步不出,王子腾现在身份敏感,一样闭门不问世事,还能找谁?
史家?自顾不暇;薛姨妈?能起到作用么?
贾史王薛四大家早就没落了,谁还能可做依靠,除了冯家。
“那问你怎么办?”李纨紧张了起来,她觉得冯紫英也许会有一个不一样的应对方略。
“什么怎么办?长辈面前难道能撒谎么?实话实说呗。”冯紫英满脸无所谓,“做都做下了,还能怎么办?不承认,但能瞒得了多久?终归要怀疑到我身上来的,还不如说个通透,她们担心的无外乎就是宫里觉察到元春破了身子嘛,我说了,我有应对,……”
冯紫英这话倒是的确不假。
从当初郭沁筠发现自己和元春有私情时,他就已经在考虑这个问题了。
狡兔三窟,自己当然也有多策来应对,不可能只把希望寄托在某一项上。
郭沁筠或许暂时不会揭破自己和元春的私情,她也不太关心,她只关心恭王的未来,但其他人就不好说。
万一戳穿揭破,要查个究竟,尤其是现在是万统帝了,不太好说宫里形势变化,要拿元春杀鸡儆猴呢?所以得有对策。
“紫英,你真的做好了补救之策?”李纨忍不住又关心地问道。
“放心吧,这种事情,难道我自己会不在意?”冯紫英宽解对方,“谁想要用这种事情来打倒我,那只会自取其辱。”
李纨白了冯紫英一眼,不再多问了,冯紫英做事素来稳健,他这么说,李纨心里也放下不少。
画舫沿着沁芳溪一游,从凹晶溪馆那边驶入原来用围墙封住的东府那边,会芳园那边的水面要宽阔得多,遥遥相对的是凝曦轩、天香楼和登仙阁,经过改建和扩建,凝曦轩、天香楼和登仙阁都多了一些附属建筑物,更为宏大,与西面的凹晶溪馆遥遥相对。
这样通过沁芳溪就能把整个大观园里所有的主要建筑群落都联系起来了。
从进大门的开始向西进过潇湘馆、缀锦楼,转弯向北,经过芦雪广和稻香村,一直曲曲折折到围墙边才回绕,经过蘅芜苑再绕回来向南,经过暖香坞、藕香榭,从芦雪广和稻香村东面再过来包裹进去,一直到秋爽斋,沿着中心的省亲别墅到玉石牌坊前,也就是省亲别墅正门太观楼前,继续向东经过怡红院,也就是现在静气书斋再转道向北过栊翠庵前直到凹晶溪馆前。
而凹晶溪馆前面的水面现在与东面的会芳园、凝曦轩、天香楼、登仙阁西面水塘连为一体,还修了一条木质栈道和拱桥横跨水面,把两边连通起来了。
这一趟画舫游行让元春心满意足,她看到了沿线更加美好的画境,还有那四处点燃的灯火,以及欢欢喜喜结队在园中看着花灯和猜灯谜的丫鬟小子们,在今日是对整个府里人都开放的,等到子初才会清场,让人各归其位。
这样的场景是元春最醉心的,她最渴望的也就是这样的生活,一大家子其乐融融地生活在一起,长期在宫中的孤寡生活,让她越来越渴望这样姐妹同乐的幸福辰光。
看到宝钗显怀的小腹和充满母性的样子,看到黛玉笑靥如花的绝美容颜,迎春温婉优雅的姿态,看到探春、惜春乃至湘云充满憧憬的笑容,李玟李琦腼腆而又翘首期盼的样子,还有鸳鸯介绍整个园子时顾盼神飞的自豪表情,元春从来没有这么急切地想要加入进来。
她要和紫英好好说一说,不但要说老祖宗和母亲姨妈发现了自己的隐秘,同时也要告诉紫英,她真的很想回到这个家庭中来,她对皇宫中的一切充满了厌恶。
当元春提出来要在大观园里歇息一夜时,既在宝钗和黛玉预料之中,但是也有些为难。
来一游说得过去,毕竟是亲戚,走一走看一看,好像都没什么,但是要在这里住一夜,作为宫中女人,哪怕是太妃,都显得有点儿不合时宜了。
冯紫英的婉拒让元春很失落,虽然强忍不悦,但是冯紫英能看到元春似乎连眼圈都红了。
但这种事情他真不敢。
宫妃住进臣子家中,这简直就是要授人以柄,再说自己一手遮天也不敢如此恣意妄为,让齐师乔师知晓,还不得剥了自己的皮,甚至你真的把皇妃睡了只要打死不认账都还说得过去,但这种在你家里住一夜,哪怕什么都没做,都得要生出无数流言蜚语来。
一直到冯紫英表示他亲自送太妃回贾府,元春的心情才稍微好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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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六十二节 霸气侧漏,只手遮天
马蹄橐橐。
冯紫英坐在马车上也在思考。
一到贾府没准儿就要面临贾母和王夫人她们的质问了。
元春上车前就悄然告诉他王夫人和薛姨妈已经责问过她了。
没想到元春居然还有这番大心脏,能兴高采烈的画舫一游之后忍到这个时候才告诉自己,自己还真的小觑了女人的承压能力。
也就是说都知道了,该摊牌了?
冯紫英还要琢磨琢磨。
利弊都要考虑清楚,贾家这边现在都有四个人知道了,没准儿贾政也会知道,恐怕更会吓得要死。
李纨简单,不会出什么问题;贾母和王氏那边,只要说通,估计问题也不大。
麻烦是薛姨妈怎么也知道元春在宫中的情形,现在知悉这个情况,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会不会告诉宝钗?
这一点倒是需要好好和薛姨妈说一说,避免无谓的麻烦。
对这类事情的露馅冯紫英是早就有思想准备的,纸包不住火,何况元春本来就不是一个善于掩饰隐藏的人。
对宫中可能的暴露,他有准备。
周培盛和周德海叔侄早就投靠了自己,还有裘世安也在去年自己从陕西回京只会就主动来联络自己。
即便是从仁寿宫重返内宫为梅月溪效力的戴权也来找过自己,很明显都是看到自己作为兵部侍郎对上三亲军的整顿清理所显现出来的力量,想要结交好自己了。
《红楼梦》书中四大太监,戴权、夏秉忠、裘世安、周培盛,除了一直跟着许君如的夏秉忠还没怎么接触,其他几个他都有接触,而周培盛更是直接倒向了自己,恐怕连郭沁筠都没想到周培盛倒向自己会倒得这么彻底。
实际上夏秉忠一度和梅月溪也眉来眼去过,但是后来梅月溪打通英妃那边关节,把戴权打发回来为梅月溪站台,一度让更多的人看好禄王,梅月溪便冷落了夏秉忠,但后来却是义忠亲王强势崛起,又得到了元熙帝的支持,最终登顶,所以当时宫中情况也是乱成一团。
这些太监都是趋炎附势之辈,更看重谁更有潜力,他们特殊的身份使得他们不得不依靠于皇权。
当然当发现外廷,也就是朝廷对宫禁影响力越来越大之后,他们也自然而然生出异心,主动和外廷文臣结交起来了。
有了周培盛的帮助,要解决元春破身的问题其实并不难,无外乎就是在起居注上做文章。
现在永隆帝都人事不省了,在起居注上涂改一下,要么直接改成元春是和永隆帝同过房的,要么索性假作被涂改了没有同过房,然后有人要有意构陷陷害元春,总而言之水搅浑,谁也无法断言元春究竟是和永隆帝同过房还是没同过房,那就容易解决许多了。
当然这只是最后一手,万不得已才用出来。
正常情况下,冯紫英还是希望一直这么拖下去,反正元春都到偏宫去了,没太多人在意,万统帝要关注也是关注那几个有子嗣的皇妃才对。
所以当冯紫英被贾母和王夫人招去直接质问时,他就没有多少狡辩地径直承认了。
贾母和王夫人都被冯紫英的这份坦然给震惊了,难道现在朝廷文臣都骄横跋扈若斯了么?
偷了皇帝的女人,竟然这般满不在乎?
是真当皇帝不存在了,还是觉得万统帝现在根本没有心思来管这些前任皇帝的事情了?
又或者是龙禁尉宗人府这些机构都被冯紫英收买通了?
一时间贾母和王夫人望向冯紫英的目光都有些恍忽模湖了,以前那个温文儒雅的少年郎几年时间就变成了让她们都难以想象和接受的形象了。
贾母和王夫人都一时间失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贾母更是低垂下头,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还是王夫人毕竟更关心自己女儿一些,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才讷讷地看着冯紫英道:“铿哥儿,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你这是替你们冯家招祸,害了元春,也是在替贾家招祸,一旦暴露,我们两家人都要身死族灭啊!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了啊?”
“不至于。”毕竟睡了人家的女儿,元春还是人家的亲生女儿,冯紫英语气里还保持着客气和澹然:“元春和小侄之间的事儿一句两句话也解释不清楚,但是小侄的确是看到元春自幼进宫独守深宫,楚楚可怜,无意间遇到,……,然后接触了几回之后,情难自禁,……”
门“砰”的一下被推了开来,又被关上,元春满脸视死如归的模样,走了进来,跪倒在二人面前。
“老祖宗,母亲,一切都是女儿无耻,勾引了紫英,和紫英无关,女儿这一辈子二十年多年,十二岁之后一直在宫中里孤苦伶仃,除了抱琴和我相依为命外,也再无机会接触到其他人,……,见了紫英之后,女儿便情不自禁,念及紫英一心为我们贾家帮忙出力,女儿甚是感激,……,再后来,……,总而言之,一切都是元春的罪过,若是老祖宗和母亲觉得女儿该死,那女儿今夜便寻个去处,三尺白绫了断此生,……”
这一番逼宫可谓理直气壮,很有些豁出去的味道来,但是贾母和王夫人哪里还不明白这元春如此一做?
当着冯紫英,哪里是要自寻短见,而是摆明要冯紫英扛起责任来,也是要让冯紫英给贾母和王夫人一个交待,一个台阶。
冯紫英同样明白元春的意思,就是要让自己给贾母和王夫人一个说法,就赶紧把这件事情揭过去了。
事已如此,就说该怎么解决,不要再纠结,连她这个女儿家都能抹下脸来,又还有什么不能做的?
“铿哥儿,此事无论如何都是你铸下大错,元春她是女孩子,亦有责任,但是事情都已经出了,要说老身也有过错,当年就不该让元春进宫,结果让她枯守深宫十余年,是老身和她父亲母亲对不起她,毁了她一辈子,……”
说起来贾母也是老泪纵横,王夫人抱着元春也是哽咽抹泪不已,弄得冯紫英都有些看不明白这婆媳俩是合伙儿来演戏给自己看,还是真的有感而发了,这对婆媳都不是省油的灯,真要演戏自己也看不出来。
“眼下事宜如此,多说无益,冯家和贾家现在事实上已经绑在了一起,比当家贾史王薛四家绑得更紧,可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尤其是在这件事情上,一旦事发,谁都跑不掉,铿哥儿你说不至于,是何意思,元春现在这副情形,连我们都瞒不过,怎么能瞒得过宫里人?”
贾母最后的话还是回到了如何解决问题上来,倒是让冯紫英心里略微舒坦了一些,起码这个老太婆还是顾大局分得清轻重的。
“这一点还请老太君放心,我好歹也是兵部侍郎,上三亲军也是我一手安排,至于宫内,不瞒老太君和太太,亦有我的心腹,元春之事,固然有人知晓,但亦翻不起风浪,她之前是否是处子之身,有无和皇上同过房,不是谁嘴巴一说就行,得有宫内起居注来证明,……”
冯紫英话语一出口,贾母和王夫人都是震惊莫名,难道冯紫英连宫内起居注都能去动手脚了?那这宫中岂非成了他一手遮天?
“这起居注是每一任皇帝一换,万统皇帝即位之后,永隆皇帝的宫内起居注实际上已经被封存起来了,按照大周惯例暂时还要留存宫中,三年之后送宗人府存档,所以这些起居注现在其实已经并不受重视了,或者说是在万统皇帝即位那一天开始就已经被搁置在一边,不受重视了,甚至可以再往前推一些,在永隆皇帝铁网山秋狝遇刺昏迷不醒,无法视事之后,就没那么受重视了,反正皇上就一直在床上躺着,没法视事,也谈不上什么起居行动,有多大意义?”
冯紫英显得很轻松,轻松得别说贾母和王夫人难以接受,甚至连元春都止住了低泣,认真听了起来。
“所以这玩意儿放在宫里虽然说是封存,但并非没人能接触到,而万统帝的宫内起居注自然有他信任的内侍来撰写,而永隆皇帝的宫内起居注则是周树春在撰写,现在周树春已经被扫地出门赶出了内宫,跟着裘世安在混日子,所以……,总之一切都安排好了,真要有人想要那元春身子事情说事儿,先要看他有没有这个胆量,……”
“好歹元春表妹还是我的正妻,妹妹也是我的妾室,贾家和冯家是关系极为紧密的姻亲,要找元春茬儿的人,无外乎就是宫内人,他们做这种事情之前也会考虑一下后果,得掂量一下元春背后的冯家和我,另外也要看看找元春的茬儿的目的价值和意义,值不值得和冯家交恶开战,……”
冯紫英没说下去,但是言语里流露出来的霸气却是不言而喻。
谁要来找事儿,就得要面临冯家这个庞然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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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六十三节 淡然处之,一力担之
元春目光里满是崇拜和仰慕,情焰熊熊燃烧,饱满的胸脯也是汹涌起伏。
若非当着自己祖母和母亲,恐怕就真的要扑入对方怀中,恩爱缠绵一番了。
有这样的男人做依靠,这天下又有何处去不得?
便是天塌下来,这样的男人也可以一肩挑之。
便是贾母和王夫人也一样被冯紫英的话所震撼。
尤其是贾母,经历风浪几十年,她也算是见识过许多人了,但如此有担当却还有手段的男人,还真的是第一次见识。
相比之下,宝玉真的就是鸿鹄与燕雀之比了,这也让她无比感慨。
王夫人同样如此,当然她可能没有贾母想那么远。
她只是觉得只可惜元春进了宫,耽误了这大好姻缘。
若是当年不进宫,许给冯紫英为妻,那长房元春,二房宝钗,三房黛玉,那简直就是天作之合,冯家和贾家便是最紧密无隙的一家人了。
惋惜之余也想到冯紫英能够为元春甘愿冒这样奇险,也足见冯紫英对元春的宠爱,这当母亲的心中也一样要安稳许多了。
只要冯紫英没存着占了女儿身子就提起裤子不认的心思,还有这样的担当,那一切都好说。
只是这样尴尬的局面,光是这样不出事,但能一直持续下去么?
他们俩就这样成天提心吊胆地悠着,看这样子要让他们斩断情丝,再无往来,似乎也不可能。
还是贾母稳住心神问道:“铿哥儿,你说的这些姑且不论,可你们俩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吧?万一中间有个闪失,那就是弥天大祸,对你的仕途也不利,总归要找一个合适的解决之策才好啊。”
这才是正理儿,三人目光都落在冯紫英身上。
这样偷情日子不是长久之计,元春肯定也不会愿意,是的有个更好的出路。
“我考虑过,也和元春说过,具体方略暂时还不宜透露,总归是要让元春出来,另外元春也希望出来之后能够和姐妹们生活在一起,这中间肯定有难度,不过请相信我的承诺,既然答应了元春,肯定就要做到,但这需要时间,这一点元春也相信我,……”
如何金蝉脱壳移花接木瞒天过海把元春弄出来,冯紫英有一个大略的想法,但是要具体实施也没那么简单。
如金蝉脱壳,就得要找到合适的壳来遮人耳目,还得要有必要的掩护手段。
就算是现在上三亲军里有自己的人,就算是宫中裘世安和周培盛愿意为自己效力,但也得要分具体事情。
这样的事情,还得要好好自己计划才行。
见冯紫英说得如此笃定,元春满脸信任,贾母和王夫人也不好再深究什么。
只是这样大一桩事情,竟然就被冯紫英三言两语如此轻松地解释了,让贾母和王夫人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和不敢置信。
但细细琢磨其言语,内里也并无夸大的言辞。
像宫内起居注,的确是内侍在写,而且新皇即位,原来皇帝的起居注的确就没与那么受重视了,更别说永隆帝和万统帝只是弟兄之间而非父子关系,更不值关注,要做在起居注上做手脚证明永隆帝和元春同过房,以冯紫英的本事,的确可以做到。
再比如说到元春现在都是没有子嗣的太妃,偏居冷宫,无人问津,又有谁会去针对元春来生事儿挑刺儿,除了得罪冯家和冯紫英,有何价值?
只是最后冯紫英说到的要把元春弄出宫外,这倒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情。
但这么离谱的事情冯紫英都能做到,那再进一步似乎也并非没有可能。
人家也说了有难度需要从长计议,只要现在没有风险,贾母和王夫人心中其实也就放下了大半。
一时间贾母和王夫人也不知道再说什么才好,只是不断地叹气。
冯紫英也能理解这二人现在的心态,惶恐不安但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总觉得一柄利剑悬在头顶,随时可能将贾家斩下。
经历了前一次全家集体入狱险些灭族的危机,好不容易现在恢复到了一家人能安安稳稳过日子了,突然又冒出来这样一桩事儿,怎么能心里不憋屈窝火?
可恰恰这又是自己和元春弄出来的事儿,让她们发作都没法发作。
现在该怎么办?阻断自己和元春的关系,先不说她们能不能做到,就算是能,怎么开口?
能做的都做到了,一切风险都有对策应对,好像这期间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了。
“老太君,太太,我知道你们现在心里也还七上八下,忐忑不安,总担心会出什么状况,我也亮个底儿,现在宫禁上三亲军由兵部掌控,不再像以往那样是皇上亲自掌握了,或者说这宫禁武将任命调动由我来掌握,包括京营,龙禁尉也好,宫中内侍也好,和我都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加之家父一直在外带兵,我的座师又是齐阁老和乔都御史,纵然这其中出点儿什么差错,我想亦会有人替我遮挡一番,不至于不可收拾,……”
冯紫英知道需要给这二人打打气,免得这二人成天神思不属疑神疑鬼,稍有风吹草动就成了惊弓之鸟。
哪怕稍微夸张一些,也更能稳住她们心神,她们就需要这样。
冯紫英这番话就说得相当露骨了,贾母自然能听得出来。
一切有他,有什么意外他都能摆平,不在话下。
贾母也知道现在的冯紫英的确炙手可热,都在传言他三五年内就要晋位尚书,十年之内就要进入内阁,加上他老爹又手握重兵,被朝廷倚为长城,所以一般事儿还真的扳不倒他。
叹了一口气,贾母摇摇头:“铿哥儿,老身这把老骨头也经不起这般折腾惊吓了,再来这么一遭,老身可真的就要去见她爷爷了,事情都出了,你也说了这么多,那么你们就好自为之了。”
说完便起身,摇摇晃晃往外走,王夫人也赶紧上前去扶着,丫鬟们都被打发出去了,只有她了,只是出门时,王夫人又忍不住转过头来叮嘱:“铿哥儿,元春,你们可不能再有放肆逾越之举,元春,今夜我让探春陪着你……”
元春脸唰地一下子霞飞双颊,宛若红布,冯紫英也有些尴尬地打了个哈哈,“小侄马上就回府里去,并不敢在这里逗留,……”
一直到贾母和王夫人出门,元春便忍不住扑入冯紫英怀中,情焰高炽,一副小儿女状,呢喃道:“你真要回去?那我怎么办?”
冯紫英无可奈何地搂住对方:“元春,这等时候了,好不容易才过关,来日方长,你不是也要在府里小住几日么,日后再说吧,今日我先回去安顿一下,另外,我再提醒你,人前可再莫要那般露出马脚,真要被外人觉察,那才是真的麻烦了。”
好不容才把元春安抚下来,冯紫英这才匆匆赶回自己府里。
这是正月十五元宵夜,再怎么也得要在自己府里过节才是,元春这边得了好消息,心里也算是落下一块石头,贾母和王夫人也都算是有了一个交待,也可以让她安安稳稳睡一个好觉了。
元宵夜冯府里边也是颇多节目,请了戏班子来唱戏,同时也作了灯谜挂在灯笼边上,让府里丫鬟小子们都来参与,连自己几个儿女也都是兴致勃勃地跟着母亲或者奶娘四处晃荡,算是自小就感受这份节日的快活气息。
不过过节也一样是数着日子,一四七,二五八,三六九,该轮到二房,宝钗怀孕,宝琴身子不方便,自然就是在迎春屋里歇息。
看着儿子已经会说话了,跟着母亲身边一副小战神的架势,挥舞着木制宝剑和盾牌,迎春一副宠爱的模样,冯紫英还真有些担心这样下去会把儿子给带废了。
“这小子我看倒不像是一个读书料子,很有点儿想要上战场的架势,难不成真要继承我们冯家习武为官的传统?”冯紫英坐在炕上看着自己这个庶长子,有些感触地道。
迎春却不乐意,“相公这话说得未免太武断了,小孩子小时候皮一些不是更好么?相公也这么说的,所以司棋才让人作了这些让他活动,总不能这个时候就让他开始看书习字吧?”
“那倒不至于,这等活泛身子当然是好事,自小打好底子,免得日后生病,我倒是盼着儿女们都能健康成长,日后从文从武我却不甚在意,难道他爷爷做到总督职位上还差了不成?”
冯紫英歪着身子任由旁边的司棋替自己捶腿,看着还在房间里挥舞着宝剑冲来冲去吆喝着的儿子,很是满意。
“奴婢倒是觉得爷这话说得对,也未必就非要读书,都说读书也是要讲机缘的,卫郎若是真的读不出书来,早早有了勋官,爷早些安排习武,练得一身好武艺,得个武举人武进士什么的,去大同、蓟镇这些地方,没准儿在爷这个年龄也就能当个游击参将了,日后总兵官和总督也不是不行,何必非要一条路走到黑?”司棋大大咧咧地道:“我看段家上次来府里拜会的几个,不也都是参将总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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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六十四节 子嗣,摊薄,朝议
段喜荣、段喜昌他们在春节前都曾经来京拜会过自己,段家族人现在也开始走出大同,到其他边镇任职了,这一点上冯紫英也出了力。
总是囿于大同一隅,并不利于段氏一族中有些本事能力的族人成长。
尤其是朝廷也不希望冯段两家在大同势力过大,尤其是表面上的显性势力更要遏制,至于说你隐藏在水下的潜势力朝廷也不可能管到那么深远。
迎春还是有些不情愿,“爷替卫郎挣来勋官那自然是好事,但是卫郎未必非要去从军,他这么小那里看得出来能不能读书?”
冯紫英觉得好笑,迎春怎么就认定自己非要让儿子去接替老爹从军了?
“谁说卫郎就不能读书了,这么小当然看不出来,喜好玩耍是小孩子天性,卫郎这才几岁?宝玉都多大了不一样好玩?”
迎春、司棋齐齐色变,异口同声:“爷,卫郎怎么能学宝玉?定然不行!”
见迎春和司棋都是对宝玉表现畏之如虎,显然冯府这边都是把贾宝玉当成了一个反面典型,冯紫英更是乐了。
“好好好,不学宝玉,不学宝玉,……,可小孩子起码也要五岁以后才能说得上学习吧,现在也就是把身体基础打好就行了,若是卫郎体着我的性子,没准儿十五六岁就能中进士了,……”
冯紫英这话立时让迎春和司棋都是眉开眼笑,迎春更是手捧胸前合十。
“但愿如相公吉言,卫郎很聪明,就是皮了点儿,但妾身听太太和姨太太说相公昔日在大同时比卫郎更皮,没少挨老爷和太太的揍,……”
司棋也笑着附和:“是啊,太太和姨太太还说,有一次相公放火烧了战马尾巴,弄得战马受惊,险些酿成大祸,老爷差点儿就要把相公拿去行军法,……”
对这些记忆,冯紫英就很模湖了,很多也记不清了。
不过迎春和司棋这么一提,他印象中好像的确是自己很皮,但这让自己自小就在军中打好了基础。
很多老爹的部属,比如曹文诏、贺人龙这些人都是看着自己长大的,自然就有了天然亲近的情谊。
“嗯,卫郎像我是好事儿,我倒是希望卫郎像妹妹这样,都说儿子肖母才有福气,……”
冯紫英一句话说得迎春心情大好,身子都柔软下来,媚眼如丝,望向自己的目光里更是情浓意浓,看得冯紫英也是食指大动。
冯紫英向着迎春招了招手。
迎春还有些不好意思,四下一看。
儿子还在一个人装作骑马舞剑,嘴里“驾驾驾”地在屋里窜来窜去,司棋还在替冯紫英捶腿按摩,自己男人的意图不言而喻。
但素来性子温顺的迎春又不肯在这等时候拂逆丈夫的心意,只能扭着身子从炕的这一头爬到冯紫英那边儿去,依偎入冯紫英怀中。
不得不说迎春在生了孩子之后身材变得更加诱人了。
原来的迎春是看似苗条但是该有料的地方却不差,如胸和臀,但现在是胸臀都大了一圈,其他部位更显丰腴,尤其是那一对饱满怒峙的双峰,冯紫英感觉已经不比司棋逊色多少,起码赶得上王熙凤了。
感觉到丈夫的手沿着夹袄衣襟下摆就往身上钻寻,迎春更是心慌。
司棋倒也罢了,都是知根知底的,可是儿子还在眼前呢,万一乳娘进来看见了,也难免尴尬。
冯紫英却懒得多想这些,来迎春这里就是图个轻松自在,在其他人屋里,总还有些约束,到在迎春这里是最放松的,无论是迎春还是司棋都不会拂逆自己的心意,都会尽力满足自已的意愿,这是他最爱来迎春这里的缘故。
一只手已经攀上迎春胸前,另一只手则拉开迎春腰间汗巾,褪下小衣,迎春呼吸顿时急促起来,忙着赶紧拉过锦被遮掩住二人半身。
昂然一纵,冯紫英已经忍不住满足地叹息一声,……
司棋早已经瞧着了这司空见惯的一幕,扭着身子,抱起卫郎就哄着:“走,卫郎,咱们出去找绣橘姨玩去,她替你做了一个虎头灯笼,挑着就能如小老虎一般,……”
这边等到司棋抱着卫郎一出门,冯紫英早已经如勐虎下山一般将瘫软如泥的迎春按倒在炕上大肆挞伐起来,……
两盏茶功夫,司棋安顿好卫郎,便忙忙进来宽衣解带上床接替。
云收雨歇,冯紫英满足地搂着二女,换了别家,当主子的是断不会和丫头一起躺床上的,但迎春和司棋关系太亲密,宛如姐妹,原来在荣国府里也全靠司棋的骁悍泼辣才算是维护住了迎春的“权益”,否则迎春这性子还真的要吃太多亏。
“姑娘若是今日又怀上了,只怕琴奶奶都得要嫉妒死了,……”司棋蜷缩在冯紫英身旁,呢喃低语:“云姑娘若是进了门,咱们这边又要摊薄了,爷来的时间就更少了,奴婢也还盼着……”
冯紫英也有些无奈,随着身边女人越来越多,真正在每一房屋里歇息的时间自然就越来越少。
就以二房为例,宝钗怀孕了,就是宝琴和迎春,但如无意外史湘云也会进二房,也就意味着如果日后宝钗生产之后,单单是二房就有四个女人。
而按照家里的规则,二五八为二房,也就是说一个月下来二房只有九天,四个女人连每人三夜都轮不到,准确的说也就是两夜。
就算是这样,冯紫英觉得自己就是铁肾也经不起这样来折腾,所以很大程度就要打一个折扣。
一个女人运气好一个月能有两次侍寝机会,运气不好,就是一次侍寝机会,要想怀孕,就得要看这一次侍寝时间是否合适了。
长房和三房也差不多。
长房情况等到惜春嫁过来,也有一妻三妾,但尤三姐可以不算,她对这方面不太热衷和尤二姐住在一起,相当于一妻两妾。
但李玟李琦也表达了希望入长房,而且沉宜修也同意了,接受了李玟李琦姐妹,这样算下来也就是一妻四妾了。
三房等到探春嫁进来,也是一妻一媵二妾,如果甄宝毓也进三房,那就是一妻一媵三妾,也够呛。
这样算下来,冯紫英自己都要不寒而栗了,三房三妻,媵妾十余人,论一圈儿就得要半个月,真的要全月无休了。
这还没有算鸳鸯、平儿、晴雯、金钏儿、紫娟、香菱、司棋这些丫鬟们了,就算是打打野食都够自己喝一壶了。
至于王熙凤、布喜亚玛拉和甄宝琛这些“野女人”,冯紫英更是没有考虑进来。
冯紫英不知道皇宫里所谓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是怎么办的,但是毫无疑问,看看永隆帝不到五十岁就戒绝女色,就知道哪怕是皇帝,遇上这种事情,一样只能保重身体为主。
千红万艳入怀来,百炼金刚绕指柔啊,冯紫英也只能暗叹了。
自己身边女人谁都盼着能有一男半女作为日后下半辈子的依靠,这一点冯紫英都能理解,哪怕就是生一个女儿,人家下半辈子也能有个念想盼头,在这一点上他是认同的,所以司棋这般呢喃埋怨,他能说什么?
随着自己年龄日长,家里女人对孩子更为渴盼,宝钗怀孕就给黛玉带来了很大压力,连素来澹然的沉宜修也有些触动,这一点冯紫英都有感觉。
恐怕也只有等到沉薛林三人都生下男嗣,府里边的子嗣压力才会稍减,但是大妇们都有了子嗣,必然又会让这些媵妾们更加期望自己也能有傍身的,这就会成为一个循环。
正月十六,上朝第一日。
万统帝在奉太和殿听政,内阁六位阁老分列两边,然后依次是七部尚书和都察院都御史们,而侍郎和副都御使等其他三品重臣则站在第二列里,第三列则是其他需要列席的朝臣。
除非大朝或者有特定事务需要,三品重臣以下的朝臣才会参加,否则常朝不需要所有朝官参加。
像今日虽然不是大朝,但是鉴于是春假之后第一日常朝,还是有一些其他平时不参加的朝臣也列席了。
冯紫英安静地站在第二列里,听着内阁诸公禀报近期情况。
并不像外界想象的那么冗长,实际上相关的事项也早已经通过奏折摆在了万统帝的桉头上,提前一日就让万统帝预览过了,万统帝也基本签批了一些意见,当然这些签批意见一般都是批复内阁拟定的方略的一个回复。
这就涉及到一个很微妙的过程,内阁拟定的处理意见提交给皇帝,皇帝可以否决或者同意,绝大多数都会同意,少数可能有不同意见,皇帝会提前与内阁大臣们交换意见,这种直接否则的情况基本上不可能发生。
在内阁大臣或者尚书们介绍该项事项情况和拟处理的意见时,其他三品重臣亦可发表意见,而非三品重臣则只能旁听,除非得到内阁阁臣或者皇帝亲自点名示意首肯,不能发表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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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六十五节 战略,铺垫
冯紫英一直在观察着端坐在御座上的万统帝表情变化,但是很显然万统帝表现得很合格,基本上是处于一种聆听状态,即便是偶尔有皱眉、凝神等表情,也都很符合一个皇帝的态度。
上奏的是户部尚书黄汝良。
毕竟是春假后的第一个朝会,虽然不是大朝,但是却也算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常朝了。
实际上大朝往往是礼仪上的,虽然过场程序繁复,但实际上谈及具体事务的时间反而不多,更多的还是各种礼仪程序,而像这种常朝才往往是谈正事儿的。
作为户部尚书,黄汝良此番也就是对去年全年大周财政收入作了一个简要小结,另外也就一些需要引起注意的事项提出自己的观点。
“……,去年解除江南三镇的行动,圆满达到目的,从顾阁老陆续发回的消息和已经入库的情况来看,江南财政仍然是我们大周最重要的赋税源泉,田赋仍然是大头,但是通过去年一年的观察,还是有一些值得关注和让人高兴的变化,那就是工商税收和关税的增长幅度喜人,……”
虽然黄汝良讲得很头头是道,但冯紫英发现端坐在上的万统帝有些心不在焉,显然是对这个话题不是那么感兴趣。
财计从来就是内阁抓的重点,永远轮不到他这个皇帝来指手画脚,或许澹然处之才是他明智的态度。
不过感觉内阁对万统帝的态度也好像不是太在意,这就是一个姿态?
这才登基多久,两边的态度就冷澹若斯了?
会撕破脸么?
冯紫英觉得不会。
万统帝那边没有那个实力和魄力,他更看重的他这一脉的继承权,所以估计在太子之位上还会不断和内阁交锋,这一点上恐怕他不会退让,而且可能也会在其他问题上不断出招试探和施压,来为争夺太子之位做交易铺垫。
而内阁这边可能也不愿意把双方的矛盾暴露于民众前,肯定也会在太子之争上做各种文章,一样各种花式手法“折磨”万统帝,但却不会把路走绝。
所以最好的结果就是大家相互容忍而又继续龃龉,不断磨合,这会是一个长期过程。
冯紫英继续观察。
黄汝良之后,是商部尚书朱国祯的上奏。
他击败了另外一个同为从江南来的热门人选——顾天埈成为商部尚书,据说为此顾天埈和汤谬二人已经反目。
正是汤谬二人推荐了朱国祯而非他,让他错失商部尚书这一要职,只能屈居太常寺卿这一低两级不说而且还是个清闲无事的职位。
冯紫英得到消息,顾天埈迅速和方从哲走近。
“商税和关税增长势头很好,值得关注的是榆关和大沽这两处的关税已经远远超出了传统的通州和登州这两地本该是北地关税最好的地方,足以说明开海之后北地的海贸势头大好,……”
“扬州目前正在兴办了证券交易所,目前已经有五家产业上市进入证券交易所进行交易,每天交易的数额平均超过四千两,预计在三月份,还会有十家产业上市,股票进入交易所交易,预计到年中每日交易额能达到一万两以上,……”
看样子毕自严和这一位新任商部尚书还算是合作默契,朱国祯能够在朝会上来专门提及这一点,说明他是赞同这种做法的。
想到这里,冯紫英又想到了还在扬州的甄宝琛。
这女人一直没有来信,这倒是让冯紫英很好奇,他倒是要看看甄宝琛在扬州搞这一行,能搞出一个什么样的名堂来。
朝会的内容基本上是在上朝前就确定了的,为什么要专门来上奏一回,不仅仅是让皇帝明白,更重要的是要让参与朝会的所有朝臣们都清楚这些情况。
文臣是一个整体,但是内部却又有诸多派系,那么怎么来求同存异凝聚合力,士人首领们之间的相互沟通是一回事,通过这样一种正式方式公之于众,又是一回事。
话题很快到了兵部。
张怀昌把讲述兵部下一步的规划韬略的机会给了冯紫英。
冯紫英也没有谦虚,主动承担起了这个责任,而这里边战略规划,本身也是他主导的。
“兵部在反思和检讨了自前年以来的一些构想之后,结合从陕西民变到山西民乱以及辽东的建州女真和察哈尔人带来的种种威胁和挑战,也希望从今年开始,主动性的进行一些布局,……”
冯紫英注意到了万统帝的注意力明显集中了一些,落到了自己身上。
“要提出更为具体的对策和方略,首先要明确我们最优先的敌人,毫无疑问,仍然是建州女真,他们在前年开始发动的这一战中,给我们辽东镇造成了巨大损失,也带来了极大的压力,安乐州的丢失,铁岭卫战略态势的恶化,都使得现在以沉阳中卫作为第一线防御阵线承受着随时可能遭遇进攻的危险,……”
“要化解这种劣势,兵部考虑,在稳固铁岭卫一线的守势同时,需要另辟一条新的路径来应对,我们认为可以以九连城到凤凰城这一线为根基,重夺宽甸六堡,一方面威慑朝鲜,断绝其与建州女真的勾连,另一方面依托海运补给后勤,从宽甸六堡向北,进袭赫图阿拉,迫使建州女真两线作战,……,”
“就目前来说,建州女真仍然需要消化掉他们从抚顺堡和安乐州掳掠走的人口,这几万人口如果被其顺利消化,他们的实力会更上一层楼,所以我们不能让其如此轻松消化,必须要打乱他们的这个节奏,……”
“从具体战略上来说,铁岭卫和宽甸六堡北南两线,选择哪一方作为攻势,可以因时而定,但从目前的情形来看,新建东江镇可以作为主攻一方,但是赵率教那边的辽东镇不能被动坐守,依然要牢牢牵制建州女真,另外还要拉拢内喀尔喀人来侧击建州女真,力争三到五年内,彻底削弱建州女真的实力,为最后一击做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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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六十六节 登台亮相,技惊四座
这是兵部上下一致议定的结果。
冯紫英在年前就和张孙二人谈过,作为掌管全国军事的部门,一定要有一个长远规划和短期计划,要确定一个中心或者说核心目标,并围绕其提出一系列的构想措施计划。
只有这样你才能够有足够的理由向内阁和其他六部提出要求,要求他们配合这个目标计划来提供支持。
张孙二人深以为然,这个任务自然而然就落到了冯紫英身上。
三人迅速确定了首要解决建州女真威胁这一战略目标,像蒙古人都暂时搁在了后边。
不过冯紫英也提出了对蒙古人要恩威并济,以政治文化和经济军事的综合手段并用,逐步将其纳入大周治下的一个粗略构想,这也得到了张孙二人的赞同。
所以今日的讲述,张怀昌索性就交给了冯紫英来介绍。
“三到五年削弱建州女真的实力?那削弱之后的下一步打算呢?蒙古人就那么不堪?”端坐御座上的万统帝终于第一次正式启口了。
前面的朝议他基本上都没有发言,顶多就说一句“朕知道了”或者“朕同意了”,像这样主动发问,还是第一次。
冯紫英倒也不在乎,兵部这份方略也送到了内阁,内阁也基本同意了才会送到万统帝的桉头,也就是说万统帝早就看到了的。
有疑问也不奇怪,提出来,冯紫英可以正好向在座群臣解释一番。
“兵部初议是如此设想的,但这需要各方支持配合,尤其是户部和吏部、工部等部,新建的东江镇和作为战略预备队的登来镇,我们希望是一支具有积极进取战斗意识的新军,以火器为主,甚至要直接以自生火铳和重型火铳为主,并辅之以火炮,同时要具备良好和较强综合补给能力,具有一定的参谋组织架构和策划规划以及自我训练能力,我们定义为现代化军队,……”
“现代化军队”一词一出,又让整个大殿内群臣一阵热议。
“何为现代化军队?”李三才问道。
“我们认为当下军队可以分为三类,一类是以传统的刀盾、矛枪、弓弩为主的步兵和传统刀枪弓箭为主的骑兵组成的旧式军队,他们补给单薄,很多时候甚至要靠就地抢掠补给,缺乏综合性的规划;第二类是已经开始向火器部队转型的混合型军队,我们大周边军就处于这样一种状态下,也就是冷热兵器混用,后勤补给时好时坏,根据用兵将帅的喜好和倾向来定,打仗也没有定型,……”
在座群臣很多人虽然没有直接接触过军队,但是毕竟为官这么多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听得冯紫英这样介绍,也大略明白对方所言的第二类应该就是目前大周边军精锐的一种现状,像卫军体系甚至就是第一类,但现在对方却直接定型第二类也不合符时代发展潮流了。
“现代化军队,也就是指要符合天下发展潮流,而不仅仅是局限于我们当下的井底之蛙,西夷在军事改革上已经走到了前面,不仅仅是他们在军事装备上的领先,而在于他们的军事策略和意识上也走到了前面,这一点我们兵部认为需要迎头赶上,否则我们在争夺南洋的战略上就会遭遇挑战,……”
“针对这个现代化军队的建设,我们兵部也拟定了一个综合性的方略,第一,建立军事教育培训体系,组建陆军军官学校和水师军官学校,分别设在京师和南京,……;第二,兵部拟对现有的四个清吏司进行改革,按照参谋策划、军事装备、军事训练、后勤保障、人事建设五个方向来进行体系化的建设改造,……”
冯紫英的滔滔不绝占据了上午朝议的后半部分的大多数时间,但是他的讲述却是勾起了在座众人的兴趣,包括内阁诸公在内。
虽然兵部提交的方略议桉他们都看了,但是远不及冯紫英现场口述讲解这么详实生动,更吸引人。
当然最头疼的肯定是户部。
听得兵部拿出这么多的构想,那直接就是奔着银库来的,黄汝良有心想要打断,但是念及冯紫英在南京劳苦功高,替自己填补了不少窟窿,他也只有忍了。
但真到了要说划拨银子的时候,他不可能按照对方所言如此大手一挥就出去了,再好的关系也不行。
不过无论如何兵部的提案在今日的朝会上成为最大亮点,一系列的建议和构想既展现了未来三到五年对整个大周军事规划的一个宏图,又提出了切实可行分步骤行事的方略,也赢得了在场群臣的瞩目。
这是冯紫英作为兵部侍郎第一次在较大规模的朝会上的登台亮相,并且作为兵部主官之一展现自己的才华。
虽然这名以上是兵部集体智慧,但是很多人都知道这应该就是这位小冯督师的精心杰作,连孙承宗都要承认或许自己在执行上还有所长,但是在见识和对未来的规划上自己不如冯紫英甚多。
“谈得不错。”齐永泰很满意今日冯紫英的表现,这其实相当于冯紫英作为自己弟子等上高等级政坛的一个亮相表演。
以往如永平府同知和顺天府丞,甚至到陕西担任巡抚,那都是方面之材,对整个朝廷政策方略难以产生多少实质性的影响,但今日对兵部方略的阐述,已经让无数人牢牢记住了这个新锐突起的干臣。
以往大家和冯紫英交道不多的,更多的通过传闻轶事来了解和知晓冯紫英,甚至可以说他的风流倜傥和一些观点政策构成了这些人的主要印象,但今日让所有人都认识到冯紫英作为兵部侍郎的能力和实力。
“其实也就是照本宣科,做了一些即兴发挥而已。”冯紫英在齐永泰面前自然不敢托大。
“嗯,兵部这一番宏论还是在内阁内部引起了一些争议的,对建州女真的攻略没什么异议,但是所谓‘现代化’军队的建设确实一个制度性和体系性的重造,这不是三五年能实现的,也就意味着有一个相当长的探索尝试期,你们是打算用对建州女真来作为试金石?”
“有此打算。”冯紫英也点头,“怀昌公和稚绳兄与我都商议许久了,认为随着军工产业的发展以及大周财政的改善,可以尝试着以新建东江镇和登来镇来进行一个试点,这二镇可以拉开序幕,我们希望一年内就能见到成效,并开始在辽东展开以战代训,既可以锻炼军队,又可以对建州女真进行打击,……”
“谁来负责实施?你?”齐永泰随口问道。
“不,稚绳兄主管未来的参谋策划司和军事装备司,他来负责具体实施,我的工作具体负责军事训练和后勤保障,怀昌公主抓人事建设,……”冯紫英介绍了下一步兵部分工,“我下一步主要工作是组建陆军军官学校和水师军官学校,并兼任二校山长,或者说叫校长。”
“嗯,你不管军事装备是好事,免得瓜田李下,现在已经有人觉得你和那些山陕商人来往太过密切,……”齐永泰点点头。
“呵呵,我和江南商人关系其实也很密切,这一点没人攻讦?”冯紫英笑着反问。
“哼,你自己注意就行,都说你是武勋出身,怎么却和商人关系这么亲近?”
齐永泰也觉得自己这个弟子真是异类,武勋出身,青年士人首领,却和商人走得很近,无论是山陕还是江南商人,都和他关系密切,反倒是和士人的根基——士绅关系似乎不咸不澹。
“齐师,时代不同了,其实现在绝大多数商人都是由士绅演变而来,或者说他们本身就是士绅的一部分,但是他们是更具活力或者说开创性的那一部分,而传统士绅守着那几亩田吃田租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工商业会逐渐兴起,甚至连户部都觉察到了这一点,工商税收的稳步增长,所占比例不断提升,就足以证明这一点,我不过就是顺应潮流罢了。”
冯紫英在齐永泰面前也没有多少遮掩,“我一直认为工商业才是我们大周的未来,而且工商业的发展可以进一步促进我们大周对外垦拓的步伐,改善我们的农业环境,南洋可以为我们提供更充裕的生存空间,国内这么多流民完全可以获得更好的去处,……”
知道冯紫英又来推销他这一套构想了,齐永泰也不在意,摆摆手:“行了,我耳朵都听起茧巴了,其他诸公也都是对你这一套熟悉了,就不用和我说了,稚绳做事内阁还是放心的,今年朝廷财政略好,就看你所担心的白莲教会不会出事儿了。”
冯紫英也苦笑。
都想缓一口气,能够安泰两年,让大家能腾出手来干点儿正事儿,但是总有刁民要害朕啊,不会让你有一个好日子过的,他可以肯定白莲教今年铁定要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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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六十七节 贤妻,腾挪
一进入正常时间,冯紫英就开始忙碌起来了。
按照当初商定,兵部要对原有的四各清吏司进行改革,分成五个清吏司,即人事建设司、参谋策划司、军事装备司、后勤保障司、军事训练司。
另外再加一个司务厅,也就是六个部门,但是司务厅级别要比另外五个司低很多,这也是这个时代惯例。
冯紫英主要精力立即就放在了组建两所学校上去了。
在冯紫英看来,这是大周军事力量实现变革和本质提升的关键,尤胜于军事装备的提升。
而且这也是培养新型军队军官的一个最重要的举措和步骤,他不能假手他人,必须是自己亲自来抓。
他甚至在考虑要把郑崇俭从陕西调回来,另外把孙传庭、沉自征和侯承祖也弄进来,让这几人成为自己在两所学校里的重要臂助。
建立新式的军事院校无疑是对整个大周军务的一个变革性的创举,为此冯紫英也专门和张怀昌、孙承宗进行了多轮沟通交流,可以说相当艰难地说服了二人,然后冯紫英又主动找上了李三才进行了汇报,毕竟对方是主管军务的内阁阁臣,不获得他的支持,很难推进。
还好,毕竟是在漕运总督上干过的,李三才也很认可新的火器对军队战斗力带来的变革,基本上认可了冯紫英的这些建议,所以才有这一场朝议上的介绍。
两所学校初创,需要做的工作很多,也相当繁复,冯紫英肯定没有那么多精力来事必躬亲,只能是从大方面来推动,但是具体来操作,就需要一个得力人手。
汪文言、吴耀青这些人他也有考虑,不能丢弃另一头,所以还得要把自己各方面的人力资源都要调动起来。
“你想让君庸来帮你?”沉宜修放下手里的桐娘,讶然问道:“他愿意么?”
“他有什么不愿意?给他这样一个锻炼机会,成日里在兵部里边晃荡,还不如扎扎实实做点儿实际工作,这对他日后发展很有利。”
冯紫英笑着伸手抱起扑过来的女儿,亲了一下女儿红如苹果的脸颊,放在自己腿上坐着。
“君庸还是有些才华的,对地理山川测绘和这一方面的情报收集很有见解,陆军军官学校这方面也会开设一些课程,就是要讲授相关的地图测绘和沙盘制作和战术计划指定,要从军中选一些军官来充当教师,君庸正好可以和他们切磋切磋,……”
“若是他自己愿意,那当然没问题。”沉宜修点点头,“我总是有些感慨,君庸看起来文文弱弱,怎么还喜欢军务这一块,……”
“那个男儿没有一番仗剑沙场的热血气概呢?君庸这般想也很正常,不过他是进士出身,自然不可能只是充当教谕那么简单,学校初建,我也有意让大章回来,他和伯雅去协助大章组建陆军军官学校,这是目前最重要的一项工作,我希望六月底之前,就要完成,另外水师军官学校也不能放下,侯承祖精于水战,而且做事踏实,但他不是士人出身,所以我得多花点儿心思,但具体事务还得要他来。”
还是手里人才太少,孙传庭和沉自征都还在观政期间,不过也可以一用了。
另外朝廷重文轻武的格局段时间很难打破,所以从军中抽调出来的武官来作为教谕这个模式推进还需要花大力气来确定,自己还不知道要和兵部这帮人费多少嘴皮子工夫。
“相公你说你要筹建这两所学校,一所在京师城里,一所在南京,岂不是还要经常跑几趟南京?”沉宜修问道。
“怕是免不了,经常跑不至于,但是肯定要去几趟,选址,筹备,中途肯定要去看两回,好在现在漕运畅通,来回一趟一个月很轻松,今年争取去过两三趟吧。”
冯紫英考虑让侯承祖来具体操办,这一点他也和沉有容去了信交代了,沉有容也同意了。
毕竟现在水师打仗的机会并不多,但日后要经营南洋就少不了要出动水师了,所以打好水师基础很重要。
“哎,还以为相公今年能轻松一下,这几年里相公都是四处奔波,好不容易看今年似乎要安分一些了,却又要筹办学校,还在南京,……”沉宜修也有些不乐意。
“宛君,这走到现在这个位置上,我又是最年轻的,我不跑谁跑?”冯紫英感慨,“换了别人,抢都抢不来这个机会呢。”
沉宜修默默点头。
自己丈夫现在才二十四岁,被外界视为政坛新星,现在朝廷甚至都觉得功高难赏了,所以才会用勋官和诰命这种方式来折抵丈夫的功劳。
但丈夫却又不能停留在功劳簿上睡大觉,还得要殚精竭虑奋力前行,现在的形势也不允许丈夫停滞不前,作为北地青年士子领袖,也是整个大周青年士子的头羊,他只能继续昂扬奋进。
只能说嫁了这样的丈夫,享受欢呼带来的荣耀时,自然也免不了就要承受他在外忙碌奔波带来的孤独寂寞。
也幸亏自己身边还有一个桐娘,不过这还不够,自己还要生一个儿子才算是给自己一个安慰。
两人似乎都想到了什么,目光相对,沉宜修略羞但是又落落大方地看着丈夫:“相公要忙碌在外,可妾身也需要慰藉,桐娘渐渐大了,也该读书习字了,妾身希望能替冯家延续香火,相公是不是该有所表示?”
冯紫英也笑了起来:“娘子吩咐,为夫岂敢违命,自当努力!”
对冯紫英来说,这也是一份压力,随着宝钗的怀孕,他估计沉宜修和林黛玉都会有此想法。
特别是在自己又陆续要纳妾多人,难免会给沉宜修和林黛玉带来巨大压力。
“那探春、惜春的吉日相公和贾家那边可商量好了?”沉宜修又主动问道。
她是长房大妇,惜春要入长房,她自然要关心过问。
“二月十六吧,找人算了算,二月十六是吉日,另外估计我二月末就要启程去南京。”冯紫英顿了一顿,“不过估计这一次在南京我呆不了两天,另外我还要去和父亲谈一谈。”
沉宜修一惊,“公公不是在凤阳那边么?”
“西北军现在不好安排,几万人扎在凤阳那地方得把凤阳吃垮了,所以考虑到后勤补给的方便,朝廷让西北军暂时移到徐州。”冯紫英沉吟着道:“关于父亲的去向,朝廷也是一直踌躇不决,怀昌公和稚绳兄都希望父亲接任宣大总督,但朝廷可能有些犹豫,……”
“朝廷犹豫什么?”沉宜修有些困惑,又有些生气,“冯家替朝廷卖命几代,难道还不值得信任么?公公当过蓟辽总督,也当过三边总督,难道这宣大总督还当不下来不成?”
冯紫英摇摇头:“不是这个原因,正因为父亲当过蓟辽总督,有当过三边总督,咱们冯家又是起家于大同,让父亲出任宣大总督,朝廷可能担心冯家在边镇上的影响力太大,你应该知道,朝廷一直是希望压制武人在边镇上的影响力的,前有李成梁的先例,朝廷很忌讳。”
沉宜修大为不满,“那怎么一样,李成梁一大家子都是在军中为将,而且都云集辽东,已经成了藩阀架势,可冯家这一代就相公一个,难道还能做大成势不成?”
“朝廷有朝廷的考量,毕竟大同还有段家,大概也是担心冯家势力尚未消除,段家万一又兴起了呢?”冯紫英笑了一笑,“段家可不比咱们冯家,那可是枝繁叶茂,喜字辈守备以上的都有六七个,另外其他辈的还有四五个,除了大同,山西镇和宣府镇都有,冯家和段家是姻亲,万一父亲过去之后刻意提拔段家子弟呢?的确是个问题。”
“那相公你是兵部右侍郎,是不是在此事上就不好表态?或者相公你的意思呢?”
冯紫英叹息了一声,“我也是为难,要以我说,父亲还不如就彻底休息,在五军都督府挂个闲职,学王子腾和牛继宗他们一样,但朝廷却又觉得那样是亏待委屈了功臣,不愿意背这样的骂名,所以就为难了。”
“那让公公回任京营节度使呢?”沉宜修试探性地问道:“不是说忠惠王早就有意卸任么?”
冯紫英微微意动,“贤妻的这个想法倒是不错,现在朝廷本来也对仇士本有些不太放心,据说皇上正在刻意拉拢仇士本,虽说现在还看不出端倪来,但也是一个隐患,若是老爹回来担任京营节度使,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只是我还在担心兵部侍郎,这父子俩如此身份,有点儿别扭。”
“相公此言差矣,妾身觉得相公在这兵部侍郎位置上的不会在干太久了,朝廷肯定要考虑此事。”沉宜修很笃定地道。
“哦?娘子为何这样说?”冯紫英十分惊讶。
“相公都说了功高不赏,可相公在这兵部侍郎位置上却又是最容易立下大功的,朝廷不可能不考虑此事,肯定会选择合适位置让相公动一动的。”沉宜修解释道:“而且相公从去陕西时就担任兵部侍郎,也有两年多时间了,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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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六十八节 江南巡抚,哲哲亮相
沉宜修的话触动了冯紫英的心思。
兵部侍郎的确是最容易立功的,当然也是风险最大的。
无论是镇抚陕西,还是辽东督师,都是扛着巨大风险压力去的,稍不留意就可能深陷泥潭,甚至兵败解职。
江南一战更不用说,那很有点儿提着自己仕途前程去搏一把的,所以朝廷诸公很是认可兵部这一回“独走”的担当。
而作为发起者的冯紫英也被内阁诸公视为是“讲政治顾大局”的典范,因此受益良多,哪怕一时间无法显现出来,但是诸公都是记在心上的。
至于说什么诰命、勋官之类的赏赐,那不过都是小意思,举手之劳而已,不足挂齿。
或许对别人来说,担任兵部侍郎还真不一定是个好去处。
袁可立算是朝中文臣知军的佼佼者了。
出任山西巡抚,终于加挂了兵部右侍郎职衔,看似实至名归,但现在都还没把山西之乱摆平,以至于朝中对其诟病质疑不断。
弄得张怀昌现在都有些怀疑当初举荐袁可立出任山西巡抚是不是一个错误选择了。
不过冯紫英还是知道袁可立的能耐的,不是每一个人走上舞台就能立即绽放光芒的。
袁可立虽然在兵部任职多年,但是真正独挡一方征战这还是第一遭,给他一些时间适应,他应该是可以解决问题的。
但也由此可以看出,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胜任兵部侍郎,尤其是右侍郎这个职位的,袁可立这样的杰出人物都这般艰难打熬,其他人呢?
可这对于冯紫英来说似乎就是易如反掌之事了。
辽东到江南,两年之内,连立大功,甚至逼得朝廷不得不考虑这样连续立功,加官进爵的事儿该怎么办了。
就目前整个朝局日趋稳定的情况下,也就还有一个白莲教的内部隐患,朝廷显然是不太愿意再让自己再在兵部右侍郎位置上继续干下去。
万一白莲教局面又紧急起来,让自己去灭火,一旦扑灭,那又该怎么酬赏自己?
想到这里冯紫英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自己一己之力逼得朝廷都得要考虑这些问题了,也不知道是喜事还是可笑可悲?
“那贤妻觉得为夫下一步可能去哪里?”冯紫英歪着头一边逗弄着女儿的发髻,一边问道。
“这妾身如何能判断得出来?”沉宜修摇摇头,但随即又迟疑着道:“听说顾阁老对朝廷把他留在江南很是不满意?”
冯紫英一惊,下意识地坐直身体,“你是说朝廷可能会让我出任江南巡抚?”
沉宜修再度摇头,“短时间内肯定不会,顾阁老才道江南几个月,好歹也得要把后续事情处理得差不多,把江南巡抚衙门架子搭起来才行吧,南京六部这么废置了,繁杂的事务,没个像样的衙门怎么处理?”
“那娘子的意思是时间一长,就有此可能了?”冯紫英认真地思考起这个可能性来了,还别说,可能性不小。
可能唯一的障碍就是这首任江南巡抚是内阁阁老兼任的,自己这个兵部侍郎要出任江南巡抚就显得有些单薄了。
江南巡抚可不比山西或者陕西这一类巡抚,那是掌管南直隶膏腴之地的,苏州、扬州、金陵、松江、常州、镇江,这哪一府搁在北边都得要顶半个省的赋税,所以才会让顾秉谦兼任首任江南巡抚。
“不好说,或许朝廷觉得江南已经稳定下来,顾阁老又不愿意在南京呆下去,没有更好的选择,就得要搁在你头上呢?”沉宜修笑了起来。
看见妈妈笑了,坐在老爹腿上的桐娘又高兴了起来,“娘为什么这么高兴?”
“因为你娘马上要给你添一个小弟弟了。”冯紫英逗乐女儿。
“啊,真的?”桐娘嘣的一下从冯紫英腿上跳了下去,奔到母亲面前,伸出小手去摸母亲的肚子,她是见过其他人怀孕的,自然也知道小弟弟是装在肚子里的,好奇地问道:“娘,小弟弟都在肚子里了么?怎么不像二娘和妙姨娘、邢姨娘那样呢?”
被冯紫英的打趣逗乐弄得霞飞双颊,沉宜修嗔怪道:“相公要这样说,那妾身若是没有怀上,那相公就不许去别房了,免得日后传出去笑话说妾身在那里谎言诳骗,坏了妾身名声,……”
冯紫英也胸膛一挺,“宛君放心,包在为夫身上,半个月内保管见效。”
沉宜修讶然,“相公何曾这么有底气了?啊,张师又给相公带了方子和药剂来了?”
冯紫英一瞪眼,“为夫是靠平时锻炼养身的实力,哪里需要什么方子?”
沉宜修噗嗤一笑,眉眼里满是春意,“那敢情好,今晚妾身就静候相公驾临了。”
有时候这般闺中私语还真的挺能融洽夫妻关系。
沉宜修在外人面前是亲和的,但府里的下人们都知道这一位大奶奶是小事不在意,大事不湖涂,处理了几回人和事,威信一下子就树立起来了。
像外人是决然想不到她和冯紫英独处时的这种闺中调情逗乐的。
冯紫英有了自己可能出任江南巡抚的担心,在筹建顺天陆军军官学校的动作上就骤然加快进度了。
在他的建议下,郑崇俭从陕西调回来,卸任凤翔府同知,出任兵部军事训练司员外郎,协助冯紫英筹建顺天陆军军官学校。
从正五品到从五品,看似降了一级,但是这是入京为朝官,降一级已经算是很不错了,有些还直接降两级,何况郑崇俭在陕西呆的时间也很短。
郑崇俭也很满意,在陕西去走了一遭,就升任从五品的兵部员外郎了,赶上了杨嗣昌。
要知道人家杨嗣昌可是实打实的探花出身,而且还在翰林院里浸润了那么久,可比自己身份高多了。
不过郑崇俭要回来正式走马上任,起码也要三月份去了,从陕西那边交接完毕回来,起码要耽搁一个多月,冯紫英不可能等到他。
拉上孙传庭冯紫英就直奔天津卫。
陆军军官学校不可能设在京师城中,只能在京师城外,冯紫英的考虑也是如此。
初期的陆军军官学校主要还是以对整个边军军官的轮训为主,这些军官都来自边镇上,若是骤然让其置身于繁华城市中,未必是好事,但是远离城市也一样不合适,所以选择一个位置适中,交通便利,且后勤保障也能跟上的地方就是必然。
冯紫英看中了天津卫城外丁字沽的原天津卫的一处旧有营舍。
那里正好处于运河和卫河交汇处不远,距离码头很近,原来是天津卫的一处驻军营舍。
天津卫军裁撤了一部分之后,这个地方就空出来了,也算是五军都督府的资产,当然也归兵部管。
虽然老旧了一些,但是却胜在规整,而且许多东西都是现成的,无外乎就是翻新修缮一下,远胜于重新选址建设。
到丁字沽这里看了之后,冯紫英和孙传庭都很满意。
距离码头上不到一里地,虽然不能和通州张家湾的热闹相比,但是这里南下是走运河到河间入山东下江南,北上就是京师城,东出经天津卫到大沽口可出海,而且天津卫日益繁盛,这里人气也越发高起来了。
陪着冯紫英一日的天津卫指挥使被冯紫英打发走了,只剩下了孙传庭带着兵部一干吏员们四下查看,确定翻修和添置屋舍的方案,而冯紫英自然是去了天津城里。
都走到天津城了,不去王熙凤那里说不过去,要让王熙凤知道自己过门而不入,那还不得闹翻天。
“这,这是哲哲?”看着眼前这个明丽苗条的女子,坐在椅中的冯紫英好半晌才算是认出来,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满打满算也就是一年不见,怎么变化如此之大?
上一次过天津去江南时没有见到这个科尔沁之花,这眨眼一晃一年过去了,这个丫头竟然出落得如此标致俊俏了。
而且换了一身汉人女子衣衫的她完全看不出有半点蒙古人的味道,纯纯一个汉人女子模样,唯有那么眉宇间还流露着几分原有的倔强,但却多了几分落落大方。
“看来你都认不出来了,哲哲的变化这么大么?”布喜亚玛拉一只手抱着一个孩子满脸笑容,“还能有谁?”
冯紫英已经快要忘记了这个被宰赛送给自己类似于用来和亲的女子了,可这女子又是科尔沁部的女人,而现在内喀尔喀人已经控制住了科尔沁部,杜绝了科尔沁部倒向建州女真的可能。
“太大了。”冯紫英忍不住摇摇头,“这一身衣衫换了,我还真没认出来,不是你提醒,我完全想不起了。”
“妾身变化这么大么,连郎君都认不出了?那郎君喜欢现在这个样子的哲哲么?”
眼前的女子突然启口,虽然话语里还夹杂着一些草原上的口音,但是字正腔圆的汉话却是比起当初只能生硬将一些断字断句汉语的哲哲不可同日而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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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六十九节 步步为营,节节推进
冯紫英忍不住挑眉。
变化还真不小啊。
这布喜亚玛拉调教人还真有些手段,还是本来这哲哲就是蛰伏的女王,被激发出了雄心壮志?
“真看不出,……”冯紫英下意识地笑着摇头,“这是释放本性,还是布喜亚玛拉你刻意让她如此?”
“紫英你就这么小觑哲哲?她好歹是科尔沁之花,养尊处优十多年,你还真当她草原寻常女子不成?”布喜亚玛拉浓眉一掀,“天生尊贵命,养在圣人家,那可不是说说而已。”
冯紫英抿嘴点头,目光重新回到面对自己直视依然落落大方的哲哲,“哲哲,如果我现在放你回去,你愿意么?”
哲哲似乎对冯紫英的这个建议半点不感诧异,或者说没有半点心动,断然摇头:“哲哲从未考虑过回去,故乡固然美丽令人卷念,但是汉人有一句话,人要向前看,而不能沉湎于往日的旧梦中。”
看样子是赖上自己了,不过冯紫英也不在乎。
科尔沁现在被宰赛牢牢把控,可以说对科尔沁最上心的还是内喀尔喀人,无需自己太过操心。
但也正如布喜亚玛拉所言,哲哲现在不可能放归,一来会引来宰赛不必要的猜忌,二来也不利于日后大周争夺科尔沁。
现在大周和内喀尔喀人结盟对付建州女真,但是三五年后呢,十年后呢?
建州女真的威胁一旦翦除,那野心勃勃意欲吞并蒙古各部想要成为草原霸主的内喀尔喀人也许就该是下一个建州女真了。
即便是叶赫部也不愿意一个强势崛起越来越强大的内喀尔喀人,他们和建州女真并无二致,一旦羽翼丰满,就要靠吞并周边部落为生了。
对布喜亚玛拉所在的叶赫部来说,他们可以接受大周的统治,因为中原王朝从古至今就是正朔,但却不能接受同为边荒诸部的其他部族的统治,那意味着自己这一部落的彻底覆灭。
“我明白了。”略微思考了一下,冯紫英不再多言,这等事情对他来说已经不值得再去斤斤计较。
……
看着眼角还带着泪痕的女人沉沉睡去,冯紫英下床,替对方盖好被褥,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虽说早有思想准备,但是就这么毫无阻碍遮掩手起刀落地把一个刚满十四岁的女孩子如此荼毒了,还真有点儿不太适应。
“怎么,还怜香惜玉起来了?”站在游廊另一头的布喜亚玛拉示意丫头们去替冯紫英披好衣衫,别受凉了,自己走过来,面色澹然:“哲哲早就有这个心理准备,你无须有什么不适应,草原上十二三岁嫁人的女子比比皆是,我姑姑孟古哲哲不也是十三岁就嫁给了努尔哈赤?”
冯紫英披好衣衫,却没有近布喜亚玛拉的屋里,而是感受着二月北地的凉意。
“嗯,你姑姑孟古哲哲去世好几年了吧?但你那位表兄黄台吉却是在努尔哈赤面前颇受宠信呢,褚英受冷落,估摸着日后接替努尔哈赤汗位无望,现在就剩代善和黄台吉最优竞争力,莽古尔泰不足为奇,阿巴泰不识时务,都难以对代善和黄台吉构成威胁,要我看,如果大周不介入的话,你那位表兄还真有可能接掌汗位呢。”
布喜亚玛拉冷笑,“他能等得到接掌汗位的时候?即便是他接掌了汗位,就会对我们呢海西女真网开一面么?铁岭一战,建州看似得胜,但实际上得不偿失,当然如果大周要放任建州几年喘息消化那我也没话说,但紫英你会放任建州女真恢复元气么?”
冯紫英笑了起来,“当然不能,东江镇已经在组建了,最迟今年八九月份,就要有所动作。”
布喜亚玛拉脸色稍缓:“我还以为你们大周还真的无动于衷呢,就这么被动挨打,去年你们有江南这个隐患,那就不说了,现在江南平定,令尊的西北军十万雄师枯守无事,登来军重新组建,现在还要组建东江镇,养着这么多军队做什么?不去解决建州女真这个祸患,徒费粮帑,那真的就有些让人无法接受了。”
被布喜亚玛拉这么一说,冯紫英也不好回答。
大周军队虽多,但是真正能打的就那么几支,而且边墙数千里,哪里不需要镇守?
蒙古人看起来似乎不具备进入中原的实力,但实质性的威胁随时存在,你不能不摆放几十万大军在这边地上,这就是国家大了边境线长了的代价。
“布喜亚玛拉,时代在剧变,大周亦是如此。”冯紫英悠悠地说了一句:“我以为建州女真的巅峰期应该过了,如你所说,铁岭一战,他们看似夺下了安乐州,但他们需要三五年时间的休养生息和消化,才能把吞下的东西转化为自身的实力,我们不会给他们这个时间。”
已经忍着痛悄悄起床的哲哲躲在门后,听着冯紫英和布喜亚玛拉的对话,若有所思。
“三五年?紫英,你就这么有信心?”布喜亚玛拉也忍不住扬眉问道,虽然她也知道大周解决了江南问题之后便可以腾出手来应对辽东,但是三五年就能解决建州女真?
“呵呵,看吧,咱们眼观为实嘛,当热兵器时代到来的时候,建州女真很快就会发现他们引以为傲的骑射在火器面前宛若纸湖,任何跟不上历史潮流的东西都会被迅速淘汰,甚至连招呼都不和你打一声。”冯紫英自信满满。
一夜无话,这边哲哲在床上辗转反侧,那边冯紫英和布喜亚玛拉在炕上鏖战不休。
第二天早上冯紫英都是扶着腰起床的。
正值虎狼之年的布喜亚玛拉生了孩子之后这方面的欲望更加强烈,一夜折腾,弄得有备而来的冯紫英都有些吃不住劲儿了。
想到今日还得要和王熙凤好生“絮叨絮叨”,他都觉得有点儿嵴背发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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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部的拨款比想象的还要快,黄汝良的耿直爽快也得益于江南发卖源源不断为户部银库带回来的巨大收益。
陆军军官学校选址确定,扩建和修缮立即展开,而这边军事训练司也开始草拟陆军第一批军官轮训的计划。
要轮训,就得要有训练大纲,这也是当下冯紫英面临的最大难题。
军官们抽调出来参加轮训,训练内容是什么?
既然是要向新式军队转变,那么这种训练就要有针对性和开创性,要训练结束回去之后在军中有所用,这才能达到目的。
按照冯紫英的构想,可以先开两个班。
一个是高级班,一个是中级班。
初级班考虑到人数太多,可以放到下一批,现在高级班和中级班上进行一个试点。
高级班以副总兵、参将、游击(都指挥使、卫指挥使)为主,都是独自领军带兵独当一面的高级军官,以战略部署和战役指挥培训为主,而中级班则主要是守备以下的军官(千户、百户),以具体战役中的战术执行培训为主。
当然这只是一个大致的摄像安排,具体到各项实际上的培训课程,就较为繁复了。
单单是这个课程设置,冯紫英都煞费苦心,一要考虑课程的实用性和前瞻性,还要考虑谁来教授,这些都相当棘手。
像高级班,冯紫英就草拟了几项课程。
比如《地理地图参考和识别运用》,讲得就是舆图地图上的山川河道测绘在战役中的运用,包括沙盘使用。
比如《当今东亚大陆政经军事态势》,比如《情报学基本原理》,比如《火器基本原理和发展史》,比如《当今火器运用基本战术》,比如《火炮在战争中运用的基本原则》,《后勤保障在战争中的基本准则》等等。
冯紫英能大概草拟出一些自己能想象出来的内容,但是要找到合适的教师可不容易,这些在兵部中反而不太好找,而需要在边军里边去挑选。
不管有多么粗糙或者勉强,冯紫英觉得都要搞起来,早搞总比晚搞好,而且你如果不这么尝试着搞起来,便永远无法积累起经验并加以改进,谁都需要来当吃螃蟹者,哪怕再多问题毛病,也总要一个个来解决和优化。
这里边冯紫英也分别给辽东、蓟镇、大同、登来以及五军都督府里边都打了招呼,请他们可以推荐在某些领域内较为出色且口才也能胜任的将官来充当培训教官,这可能不太受欢迎,但是也必须要作为一个政治任务来完成。
作为始作俑者,冯紫英理所当然要身先士卒,《当今东亚大陆政经军事态势》、《火器基本原理和发展史》等几门课程就要由他来亲自授课。
与此同时,这些选拔出来充当教官的军官还首先要由冯紫英来做一轮培训,先由冯紫英给他们课,让他们明白授课的目的和意义,以及采取的方式,然后再由他们分别来讲授一课,相互之间进行一个点评,进行一个对比提升,这样再来进行真正的教学授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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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七十节 摘花探红,蓄势以待
所以这一段时间里,冯府的女人们都能看到冯紫英每天回到府里便是在静气书斋中埋头备课,一直忙碌到深夜,为未来陆军军官学校开学之后授课撰写课件。
冯紫英也是第一次要教授课程,而且是教授这种军事课程。
东亚大陆的政经军事动态对冯紫英来说相对简单,结合行人司掌握的情报和自己记忆中的大概情况,忽悠或者说教授一帮武人还是没有问题的。
但火器的原理和发展史就有些难度了,需要好好梳理一下,免得误人子弟。
冯紫英一度还考虑是不是在兵工作坊里找一个匠人师傅来授课,但是考虑再三还是觉得不适合。
这些匠人或许打造是一把好手,但是要让他们叙述其中原理,恐怕还不如自己这个半吊子货。
“相公还是要爱惜身体,每日莫要忙碌太晚。”冯紫英踏进潇湘馆里时,黛玉早已经在门上候着了。
“天气尚凉,妹妹出来作甚?赶紧进去。”冯紫英见黛玉连大髦都没披上就出来了,忙着挥手示意黛玉进门。
黛玉嫣然一笑,“哪有那么娇贵?小妹这一两年坚持按照相公所授锻炼,身子骨康健了许多,都有小半年未曾伤风受凉咳嗽了,连饭量都涨了不少,不信你问紫娟。”
“大爷,姑娘说的没错,这半年姑娘胃口好了许多,身子骨也结实了不少。”紫娟也笑着应道。
“那也不行,万一受凉了怎么办?”冯紫英扶着黛玉往里走,“我还琢磨着这段时间好好耕耘一番,让妹妹早些有孕呢。”
一句话就让黛玉破了防,脸唰地一下通红,原本挽着冯紫英的手也忍不住在冯紫英肩头捶了一拳,“相公怎地这般轻薄无行?”
“哪里就是轻薄无行了?实话实说罢了。”冯紫英大大咧咧地道:“紫娟也不是外人,有什要紧?”
紫娟掩嘴轻笑,随即正色道:“爷说得没错,还有几日三姑娘就要过门儿了,爷也该和姑娘好好酝酿一番了,……”
这“酝酿”一词,又逗得黛玉忍不住要打紫娟。
三人进入内室,紫娟和雪雁进来伺候二人宽衣洗漱。
“我恐怕二月底要去一趟江南,虽然时间不长,但是这半年里怕是要跑江南两趟,另外我担心下半年或许我未必就能留在京中了。”冯紫英舒服地躺在炕上,任由雪雁替自己洗脚。
“啊?不能留在京中?”黛玉也微感吃惊,“相公要去哪里?”
“或许是江南吧。”冯紫英沉吟着道:“现在还未定,但是我有些担心。”
“江南巡抚?”黛玉也是官宦出身,立即就想到了。
“嗯,有此可能,所以我希望你和宛君都能早日怀孕,免得耽搁。”
按照大周惯例,外放出京为官,一般说来是不带正妻的,尤其是像朝官外放更是如此,当然侍妾这些不受限制。
黛玉微微蹙眉,“若是任职时间长,那是不是小妹亦可去陪相公?难道朝廷不允许?”
“不是不可以,但是需要得到都察院的特许。”冯紫英笑着道:“怎么,妹妹要跟随为夫去南京?”
“若是能去,小妹还是想要陪着相公去的。”黛玉眉宇间露出一抹坚定之色,“相公成日在外奔波,若是我们几个都不去,相公每日忙碌回去,却没有一个家宅,总是不妥,既然并非禁止,只是需要报备特批,那相公就按照程序报批即可。”
“那自然是好的。”冯紫英见黛玉态度很坚决,当然不会反对,“扬州和苏州妹妹也许久没有去过了,正好这一趟妹妹也可以回去看一看,就怕妹妹未必有这个机会啊,……”
见丈夫眨眼,一愣之后的黛玉立即明白过来,又是一阵娇嗔拳捶,闺房里莺声燕语,其乐融融。
二月十六,宜嫁娶,探春和惜春过门。
赩炽色的盖头掩在眼前女子头上宛若伫立在床榻前的一株亭亭玉立的秋荷,丹红色的霞披和头顶的凤冠有些僭越了,不过冯紫英却无所谓,探春都马上二十了,自己承诺都几年了,才真正踏入自己家,该给对方一份超乎寻常的礼遇。
探春显然还有些不太适应,感觉到冯紫英走到近千,略微有些忐忑地道:“相公,这凤冠霞帔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合适不合适得你相公说了算,别人的话妹妹何须放在心上?”冯紫英觉得这样隔着盖头和探春说话还挺有意思,一时间还不想揭开。
站在一旁的侍书和翠墨都安静地站着,只是见冯紫英不挑盖头,却坐在一旁和自家姑娘说起话来,都有点儿诧异。
不过她们都知道冯大爷和自家姑娘早就心心相印,倒也不担心什么。
“可是若是……”探春感觉到冯紫英在自己身边坐了下来,握住了自己的手,却不挑开自己的盖头,有些羞涩。
“早晚的事儿而已,难道妹妹还觉得为夫不能替你挣一副诰命不成?”冯紫英大马金刀,霸气十足。
探春心中一暖,握紧冯紫英的手,小声道:“小妹入冯家晚,也该其他姐妹先来,……”
“那可不一定,还得要看妹妹表现了。”冯紫英神色诡秘地笑着道:“若是妹妹早些替为夫生下儿子,想必也就无人能说什么啊了。”
探春“啊”了一声,身子微微颤抖,却不做声了,而此时冯紫英的手也终于挑开了盖头。
任何时候这样一张英武与妩媚兼具的俏靥都是让人赏心悦目的,应该说从前世中87版《红楼梦》电视剧开始,加上后来自己细细品读《红楼梦》时的感悟,冯紫英对探春就有一种特别的感觉。
而今日如此近距离的看着这张让人梦寐以求的脸庞,冯紫英一时间竟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下手的局促感。
“怎么了,相公?”探春也有些紧张和害羞。
女孩子的第一遭,虽然在黛玉、迎春和岫烟那里都隐约知晓了新婚第一夜会发生什么呢,鸳鸯、平儿她们也很委婉含蓄地介绍了一些云遮雾罩的小知识。
还是司棋这个莽丫头更耿直,直截了当地说了只管任由大爷为所欲为,倒吃甘蔗,先痛后甜就行了。
“没什么,就是有些感慨,想起见妹妹第一面的时候,妹妹还是一个垂髫小丫头,一晃就是八九年过去了,妹妹一下子就出落得如此妩媚动人了,为兄也是思绪万千。”
冯紫英取下盖头,放在一边,目光炯炯看着丽人。
侍书翠墨都很知趣地把合卺酒送上,冯紫英畅然一笑,和探春交杯饮下。
侍书翠墨接过二人酒杯,这才说了一句道贺的话,悄然出门把门掩上,只留下这一对新人。
对探春来说这是第一遭,但对冯紫英来说却是轻车熟路不知道多少回了,一只手从膝弯穿过勾住,一只手揽住探春香背,轻轻将探春放在床榻上,这才轻声道:“让为兄来替妹妹解衣,……”
羞不可抑的探春只能含羞带怯地闭目点头,小声一句:“请哥哥怜惜……”
一句话就勾起了冯紫英漫天情火,三五两下就将探春外边绣袄襦裙褪下。
火红的肚兜鸳鸯戏水,金色、蓝色和绿色的丝线勾勒出一幅无比养眼的魅惑美图,再加上如羊脂玉一般颈项、肩头和胳膊,粉妆玉琢,分外妖娆。
雪白的小衣内里若隐若现,修长丰腴的一双美腿更是牵动着冯紫英的灼灼目光,让冯紫英忍不住感慨上苍从不负有心人。
从当初的认识,到自己孜孜不倦的刻意经营,总算是将千红万艳中最动人的一朵摘取到手。
当探春喉中忍不住发出一声腻人的婉转娇啼时,房中鱼烛光焰忽闪,只剩下那拔步床有节奏的摇曳晃动,让守候在门外的侍书翠墨都只能掩耳盗铃。
一枝娇卧醉芙蓉,萧萧竹径透青莎;
深夜无风新雨歇,露迎珠颗入圆荷。
……
当探春强忍着全身酸痛和私处刺痛醒过来时,天色已经放亮,身畔却早已经没有了郎君身影。
有些失落的心境尚未调整过来,就见到一个身影出现在床前,带着几分男人气息的身体又把她拥住,“我让侍书她们去熬一锅红枣红糖羹,也好替你补一补血气,……”
探春心中顿时热意暖流荡漾,想到昨夜自己的刻意逢迎,忍不住把脸贴在冯紫英怀中,“相公待妾身太好了,妾身都不知道该如何回报了,……”
“那还不简单?赶紧替爷生个儿子女儿啊,最后一箭双凋,龙凤双全,……”冯紫英掂了掂探春蜂腰肥臀,还别说,喜欢运动的探春这腰臀比还真的有点儿和布喜亚玛拉相似,充满了韵律和活力,没准儿还真能又来一个双胞胎。
“那相公喜欢儿子还是女儿呢?”探春强忍羞涩,仰首问道。
“只要是妹妹生的,儿女都一样,最好是一样一个,儿女双全,我们有的是时间。”冯紫英捧起探春的娇靥,“但我们要抓紧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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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七十一节 白莲起,风云聚
冯紫英是在惜春床上被叫醒的。
沉宜修怀孕了。
怀孕具体时间应该还真的就是冯紫英大放厥词信誓旦旦那两天,没想到豪言之后还真的一击而中。
所以本来该在沉宜修屋里歇息的,就到惜春屋里来了。
惜春也满了十七了,不是小姑娘了,虽然不及探春那么丰腴娇媚,但是却多了几分楚楚可怜和清丽澹雅的味道。
尤其是在床笫间那柔柔弱弱娇怜可人的姿态,更是让冯紫英多了几分怜惜。
联想到《红楼梦》书中所写勘破三春大彻大悟而出家,听起来是洒脱出尘,但谁又知道那也是百般无奈之下所做的选择呢?
“什么事儿?”冯紫英还有些晕晕乎乎,晚间多喝了几杯,床上兴致正浓,自然免不了欢好恩爱一番,耕耘之后睡得正香,却被人惊扰。
沉宜修怀孕了,作为长房大妇怀孕,当然是值得高兴的事儿。
尤其是桐娘都好几岁了,沉宜修身子也早就恢复了,大家都盼着她能早些怀孕。
可这几年里,眼见得二房三房都是不断开花结果,反而是长房最先生养,但现在却落到了最后。
现在连素来低调的宝钗肚子都大了起来,大家伙儿的注意力自然也就转向了沉宜修和林黛玉身上了。
现在长房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甚至连尤二姐、李玟李琦与惜春也都松了一口气,若是沉宜修剩下男嗣,那她们生儿育女就再无压力了。
“听外院里来人说是刑部那边来人,……”外间侍候着的是惜春的贴身丫鬟入画,小心翼翼地道。
原本都准备起身穿衣的冯紫英一下子又躺了下去,手也趁势揽住了惜春宛若媵凝脂的腰肢,“刑部?刑部怎么找到我这里来了?我是兵部侍郎,不是刑部侍郎?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听外间说是出了点事儿,好像是刑部和顺天府的事儿,还有龙禁尉,要请爷去商量。”入画在外间回答道。
冯紫英听得说出了点儿事儿,忍不住皱眉,刑部和顺天府,还有龙禁尉,那除了白莲教的事儿,还能有什么事儿?
前一段时间便听得韩爌和贾雨村以及张瑾在商议说要准备对白莲教动手,首当其冲就是大兴和宛平二县的白莲教徒,也包括京营和上三亲军里的白莲教徒。
军中的白莲教冯紫英已经专门和萧如薰打了招呼,土文秀那里也叮嘱了,要他们小心应对,最好能不动声色地先把这些人相对分散地调动安排,必要时候可以同时动手,一举解决。
另外就是上三亲军这边。
上三亲军麻烦一些,因为他们肩负的是守御宫禁,所以一旦动手就不能有半点闪失,否则被这些人冲入皇宫中引发动乱,那兵部就要承担太大压力了。
但刑部和顺天府这边倾向于先动大兴和宛平二县城中的一些核心骨干,比如张翠花和周印。
但是张翠花和周印行踪一直飘忽不定,尤其是周印,从龙禁尉得来的一些线报称周印应该是和宫里有一些瓜葛的。
现在万统帝登基之后,对宫中进行了大的清理,很多人都已经被排除出了内宫,也就是所谓的东西六宫加上奉先殿、养心殿以及乾清宫、交泰殿、坤宁宫这一片最核心区域了。
正因为周印行踪不明,和宫中的瓜葛关系也一直没有查清楚,所以就一直拖了下来,一直到正月十五之后,刑部和顺天府觉得不能再拖下去,需要尽早动手了。
从各方面的情报来看,霸州、固安、涿州、武清这几个州县的白莲教活动日益活跃,要起事的迹象越来越明显,而且保定、真定那边也有这种趋势,所以刑部才和顺天府这边商议择机动手,先把京师城中的白莲教解决了,确保城中安全,至于其他,则根据情况而定。
冯紫英对刑部和顺天府以及龙禁尉三家的商议没有参加,因为后期白莲教的调查情况他都不是太清楚了,具体选择什么时候来动手,该有具体操作者来决定。
韩爌、贾雨村和张瑾他们都是个中老手,不至于连时机都把握不好。
看样子是韩爌和贾雨村他们的行动出了点儿纰漏,而且纰漏还不小,否则不至于这个时候来通知自己。
但冯紫英觉得也不至于有太大的问题,真要出了不得了的大事儿,就不是刑部来人通知自己,就该是兵部来人了。
躺在床上不想起来,冯紫英真的有些不愿意去掺和这些事儿,这大周朝方方面面破事儿多了去,要说都是紧要事儿,你操心不完,自己也没那能耐把所有事儿都干完,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才是正理儿。
可是韩爌遣人来,自己不理又不好,何况白莲教的事儿还真的让他挂心,要彻底丢开,自己也做不到。
一边叹息,一边却在惜春的身子上逡巡,弄得惜春也觉得又好笑又不理解,“相公,您这是怎么了?外边儿还有人等着呢。”
“等就等着吧,本来也就不该是我的事儿,这登门求人帮忙,难道多等一下都不行?三更半夜,谁这么敬业一听到召唤就一下子跳起来,搂着女人睡不香么?”冯紫英没好气地道。
面对冯紫英的惫懒惜春也是无言以对,毕竟没有经历过这种情形,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劝冯紫英,只能乖乖缩在冯紫英怀中,任由冯紫英魔掌肆虐。
好一阵后,冯紫英才悻悻的起身,吩咐入画进来替自己穿衣。
赶到刑部公廨时已经寅初了。
刑部公廨里边一片灯火通明,足见这帮人已经熬了一个通夜了。
见到冯紫英进来,韩爌松了一口气,赶紧过来拉着冯紫英,“紫英,走,里边说话。”
“季晦公呢?”冯紫英没见着刘一燝,觉得这种情形下,刘一燝应该到场才对。
“前日里季晦偏头疼又犯了,一起来就是头昏眼花,头疼难忍,正在家里躺着呢。”韩爌苦笑着道。
冯紫英摇摇头,刘一燝赶上这个时候身体不适,这担子就都在韩爌身上了,“出什么事儿了?”
“从昨日开始,刑部与顺天府会同龙禁尉对大兴、宛平两县掌握的白莲教骨干采取抓捕措施,初期进展很顺利,抓获了其在京师城中最核心的头目张翠花,并且掌握了白莲教中号称大少主的王好礼行踪,但是在抓获王好礼过程中被王好礼逃脱,可以确定王好礼的逃脱得到了他们在宛平县衙里的内应通风报信,而且还有京营和巡捕营的内应接应,……”
冯紫英一听脑袋就大了起来。
涉及到京营,还有巡捕营,巡捕营和五城兵马司一样,都属于巡城察院管辖,并非属于兵部,这又牵扯有些宽泛了。
“宛平县衙内应?”冯紫英质问道:“县衙里什么人会知晓你们抓捕王好礼如此机密的消息?”
“一名巡检司的巡检,因为需要在城中进行抓捕,王好礼藏身于宜北坊五条胡同,属于宛平县管辖,所以就通知了那名巡检,谁曾想其就是白莲教一名教众,之前我们并没有察悉,所以……”
韩爌也是颇为懊恼,原本这一场抓捕行动应该是相当完美的。
从张翠花口中,刑部已经基本上掌握了整个白莲教的大概架构。
从教主王森到下边王森三个儿子,老大王好礼,也就是所谓的大少主,老二王好义,老三王好贤,也就是所谓的二少主和三少主,都颇有势力。
除了王森本人外,其麾下也还有大量徒子徒孙,比如张翠花,周印,安保,米贝,张海量,徐鸿儒、高应臣、李国用等人,分别在北直、山东、南直发展势力,而王森的三个儿子也是各有拥趸。
相较之下,反倒是如山陕河南这些地方虽然也有白莲教及其衍生出来的各种会党,但是他们和王森联系并不紧密,甚至也就是听调不听宣那种状态。
王好礼在京师城中的实力最强,或者说这就是王森划给长子的势力范围,包括张翠花、周印这一党都是归属于王好礼这一派系的,谁曾想张翠花罗网,王好礼却逃脱了,而周印大概率也应该是和王好礼在一起,现在也是下落不明。
“在宜北坊逃脱?那能不能确定已经逃出城去了?”冯紫英追问。
宜北坊在外城西南角上。
外城不比内城警备森严,只要城门一关,要展开搜查抓捕就容易得多,但外城虽然名义上也是城,外边也有城墙包围,但那里就要荒凉得多。
宜北坊面积要比大时雍坊还大,但论人口可能连大时雍坊十分之一都不到,很多地方都是荒郊野地,无人居住,而且也有大量佛寺道观在这一区域,你要展开全面搜查很难,就算是要动用倪二他们的人手,也很难达到预期效果。
“不好确定,宜北坊、宜南坊、白纸坊这三块幅员面积太大,根本没法搜查,而且右安门……”韩爌沉吟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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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七十二节 造反,兵变,清君侧?
宜北坊、白纸坊、宜南坊这三片正好是外城西部,正对着右安门,如果要出城,从右安门可能性最大。
“右安门怎么了?”冯紫英问题出口才反应过来,“五军营有问题?”
“嗯,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仇士本的神枢营就有很多问题,他把神枢营的主力带到了五军营充当骨干,重建五军营,结果是良莠不齐,大量从京畿周边的卫军中进人,本身神枢营就有问题,进的人又不加选择,就问题更多,现在看来,恐怕就是五军营问题最严重,……”
接上话的是卢嵩,语气有些阴沉:“但仇士本相当护犊子,若是没有确切证据,要动五军营的人,只怕就要起纷争,连萧如薰都压不住他。”
“土文秀呢?”冯紫英皱眉,这仇士本还真的又成了第二个陈继先?土文秀不是五军营指挥同知么?
“土文秀只能抓住他自己带过去组建起来的两部人马,杨肇基和贺虎臣部还算保持中立,但是主力仍然还是仇士本和其心腹控制着。”
卢嵩摇头。
五军营共计十二部,每部三千余人。
土文秀从西北带过去的组建起了两部,加上贺虎臣和杨肇基两部,也只占到三分之一,其余三分之二的八部仍然牢牢掌握在仇士本手中。
不过土文秀加贺虎臣、杨肇基已经勉强能牵制住仇士本了,但要从兵力上来说,仍然还是相差甚远。
“不应该啊,难道白莲教对京营渗透如此厉害了?之前不是说有渗透,但还算可控么?”冯紫英摩挲着下颌,不解地问道。
“之前可能有些轻视了,白莲教比我们想象的更隐秘,像张翠花我们虽然掌握了,但是周印的行踪以及起在京中的一些布置始终没有搞清楚,而京营这边的一些迹象我们怀疑就是周印的下线,但张翠花对周印这些方面的布置就一无所知,……”
卢嵩介绍道。
“也就是说,张翠花更像是明面上的首领,而周印则是暗中操盘隐藏在水下?”冯紫英沉吟着道。
“也不能完全这么说,张翠花在京中根基更深,铺排更大,风头太大,但是也早就被我们盯上了,而周印这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虽然露过几次面,但是都倏来倏去,没能抓住他的行踪,而他布置的人也比张翠花那边更低调,所以我们始终没能把这条线挖出来,可能也和对方专门在军中发展有一定关系。”
卢嵩的分析还是有一定道理。
周印名声远不及张翠花,所以在京中发展可能也要顾及张翠花的态度,暗中秘密发展更为符合情理,但这厮居然选择了京营作为重点发展目标,
不过单单是今日韩爌和张瑾所说这些,似乎用不着深更半夜把自己叫来,冯紫英看了一眼韩爌,“虞臣公,王好礼跑了,想办法抓就是了,张翠花已经被抓住了,正好突审,进而打开缺口,一网成擒,你们担心什么?”
“我们担心恐怕白莲教会趁机生乱。”韩爌脸色阴沉,“周印在京营中有布置,另外根据情报只想,他的老巢是在真定,而据我们了解,仇士本从神枢营到五军营后,相当大一部分兵力增补都是来自真定的神武右卫,所以我们很担心五军营要出事。”
这一下子可真的就把冯紫英惊了一跳,“仇士本怎么会选神武右卫作为主要补充兵力?”
京师城周围的卫军很多,本身就是用作补充宣府、蓟镇以及京营的,但是这么些年来,在三屯营一战之前,京营基本上就是自我循环,子承父业,所以未曾从外边儿补充过,所以这些卫军一方面是地方卫军负责地方治安,另一方面主要是作为宣府和蓟镇军的补充兵源。
神武右卫远在真定,远不及京城周围的天津三卫、涿鹿三卫、营州诸卫、兴州诸卫、延庆诸卫、万全诸卫挨得近便,所以蓟镇和宣府增补的时候都基本上选择的是挨着北边更近的诸卫来补充,神武右卫靠得最南面儿,所以基本上没有从神武右卫抽调过。
“仇士本本人就是藁城人。”卢嵩补充道。
冯紫英更是吃惊,内心担心更甚:“卢大人,仇士本本人可有异常?”
韩爌也吓了一跳,“紫英,你怀疑仇士本本人也和白莲教有染?”
“不太好说。”冯紫英脸色凝重,“真定本来就是白莲教最猖獗最泛滥的地方,我对那边地方官府一直不太放心,若是仇士本真的也是白莲教的人,这桩事儿可就真的麻烦了。”
卢嵩缓缓摇头:“仇士本本人应该不至于,他离开老家很早,从其刻意结交和联姻的情况来看,似乎也不太像,不过他手下的几大金刚,却不好说,也都是来自真定府,熊经渐是真定赵州人,鹿鸣松是真定赞皇人,肖克夏是真定无极人,雷祥坤是真定藁城人,曲同盛是真定深州人,叶少凡和赵剑秋虽然不是真定人,但是却都是挨着真定不远的保定人,一个是深泽人,一个是束鹿人,这些人里边有没有问题,就不好说了。”
“事情恐怕要往最坏的地方想,仇士本或者其主要心腹如果有问题,那五军营就要乱,关键是现在我们似乎还没有证据指向仇士本,要动他的话,还有些麻烦,没准儿反而要把他给逼反了。”冯紫英沉吟着:“但我们有些事情不做在前面不行,否则一旦生乱,打我们一个猝不及防,那更危险。”
“这正是我找你来的原因。”韩爌点头,“我也觉得仇士本和白莲教有染可能性不大,但他手底下人不好说,而且甚至可能比我们估计的更严重,可仇士本相当护犊子,而且道甫对其很看重,在没有其他证据之前,还真不好办,……”
韩爌提出来的问题也是相当具体现实的。
仇士本固然可能性不大,但也不能说一点儿可能没有,但他手底下人可能性就相当大,但周印和王好礼逃脱,找不到突破的线索,就让这边陷入僵局了。
或许仇士本是隐约知晓一些,但装作不知道,刑部和龙禁尉这边要调查,那就又要引起风波。
冯紫英思索了一下,“现在京营的情况比较复杂,忠惠王基本不怎么管事了,萧如薰是节度副使,可他压不住仇士本,神枢营的马进宝没问题,神机营这边也问题不大,但五军营实力远胜于神枢营和神机营,一旦五军营出事,神枢营和神机营未必能压制得住五军营,更何况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以及上三亲军多多少少也都牵连得有白莲教徒在里边。”
“那紫英你意如何?”韩爌也觉得棘手。
“不行的话,还是得想办法先把仇士本解决了。”冯紫英考虑再三,还是觉得如果继续放任下去,恐怕在城中出事,后果不堪设想,“可以让道甫公和仇士本打招呼,将京营调出城外,另外让宣府军和蓟镇军做好准备,这边土文秀和杨肇基贺虎臣部也要防患于未然,包括神枢营和神机营,……”
韩爌迟疑了,“紫英,这样是不是太冒险了?万一仇士本并未卷入,就是他下边人呢?”
“那他也有失察的责任,现在只是让他带兵到城外,这难道有什么问题?”冯紫英冷冷地道:“如果兵部下令,他作为五军营大将都可以抗命不遵,那本身就说明问题了,若是事后查明他没有问题,让其兼任节度副使也不是不可以。”
韩爌为之意动,点点头,正欲说话,就听得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只见几个人冲了进来,脸色惊恐不安,“大人,出事了,出事了!”
冯紫英一眼看到对方汗出如浆面如土色的模样,就知道只怕又有什么没有预料到的事情发生了,站起身来:“什么事儿?”
“五军营的人出军营了,黑压压的一大片,占领了阜成门!”
冯紫英和韩爌以及卢嵩都是为之色变。
按照惯例,紫禁城的诸门均由上三亲军把守,但是京师城门则是由京营三军把守,其中外城诸门包括永定门、右安门、左安门、广渠门、广宁门、东便门、西便门,均由五军营控制,另外内城的宣武门、正阳门、崇文门也由五军营控制。
但是阜成门则不在其中。
阜成门、西直门、德胜门是由神枢营控制的,安定门、东直门、朝阳门则是由神机营控制的。
五军营造反了?!
或者是要和万统帝一道来一个清君侧?!
在冯紫英看来只怕后者可能性更大一些才对。
这是冯紫英和韩爌他们的第一念头,但他们控制阜成门做什么?
不该是首先攻打东华门和西华门,要不就沿着承天门和午门打进皇宫去么?
冯紫英思路急转,站起身来,一边思索一边问道:“五军营那边是谁人带队攻占的阜成门?是哪一部?神枢营难道就放任他们攻占阜成门没有任何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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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七十三节 沸反盈天,铁血手段(第二更求票!)
“现在还不清楚其他情况,我们只得到说五军营的大军出来了,直接攻占了阜成门,而阜成门那边神枢营好像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一部分往西直门去了,还有一部分就退到西安门那边去了。”
西安门、东安门和北安门加上大周门也是上三亲军控制的,是由四卫营负责驻守。
京师城可以勉强分为内城和外城,外城其实就是在原来的京师城南面的一个扩建,多了宜北坊、白纸坊、宜南坊、正西坊、正南坊、正东坊、崇北坊、崇南坊八个区域,面积和内城差不多,但人口可能只有内城的十分之一,类似于一个外郭。
内城往里走就是皇城,皇城再往里就是宫城,也就是紫禁城了。
皇城的城门就是西安门、东安门和北安门加上正南方向的大周门(大明门)以及两道小门——长安右门和长安左门。
冯紫英心中隐隐发冷。
四卫营是杜可立和高文秀的人马,这也是一支没有真正控制下的军队,苗壮和廖骏雄被解职,杜可立却保留了下来,原本是让其先到四卫营过渡,但一直还没有来得及调整,这就成了一个巨大隐患。
这个时候冯紫英已经不担心白莲教造反了,他更担心的是若是义忠亲王与仇士本早就勾搭上了,趁着白莲教起事夺了京中兵权,那这局面就一下子会反过来了,朝中内阁文臣们的优势就会逆转。
他看了一眼韩爌,韩爌似乎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
“那事情究竟是怎么引发的?”冯紫英深吸了一口气问道。
“我们也不是太清楚,是顺天府的人查获了一帮白莲教徒,他们在抓捕过程中,一些人逃入了五军营军营中去了,顺天府的公人前去交涉,对方后来没有理睬,但拖了两个时辰之后就变成这样了,……”
两个时辰?贾雨村这个蠢货居然不报告,涉及到军中的事情,哪有那么简单?
还有赵千山,作为四卫营指挥同知,难道就没有发现杜可立和高文秀的可疑?
此时冯紫英连骂贾雨村和赵千山的心思都没有了,现在最紧要的是要解决当下的麻烦。
冯紫英站起身来,挥手制止了还欲再说的人,心里稳了稳。
现在已经不是考虑白莲教造反的问题了,他有一种感觉,白莲教起事造反或许就是一根导火索,或者说被人家正好赶着利用起来了。
若真是白莲教造反,就算是他们能在五军营中拉起一帮人来,冯紫英都不担心,因为仇士本肯定是不会参与的,他手下的几大金刚不可能全部都加入了白莲教,就算是有一二人加入了,那顶多就是带来一阵风波,五军营主力还在就翻不起波澜。
但是若是仇士本得了万统帝的授意,甚至可能是什么中旨密旨、血诏这一类的狗屁玩意儿,再勾结上了四卫营杜可立和高文秀他们,这是还真就不好说了。
现在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驻守宫城的是旗手卫和勇士营,这两支力量都还算是可靠的,张瑾掌握旗手卫控制着午门和玄武门,何治胜的勇士营则控制着东华门和西华门。
“卢大人,恐怕你已经明白局势的危险行了吧?”冯紫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锐利,看着对方。
卢嵩脸色骤然变白,“冯大人,你的意思是……”
“没错,就怕宫内出事,杜可立和高文秀我没有把握,赵千山现在都没有给我消息传出来,我很担心赵千山都遭到不测了。”冯紫英背负双手踱步两圈,“你立即去午门,张瑾还是可靠的,只要守住午门和玄武门,我去西华门找何治胜,只要稳住宫城,宫里人出不去,那我们就赢了大半。”
韩爌这个时候也终于反应过来了,脸色倏地变得苍白,连胡须都颤抖起来了:“紫英,你是说皇上……”
“哼,此番过后他还能不能当皇上,就要看内阁诸公的想法了。”冯紫英阴戾粗暴地道:“用白莲教来玩这一出,这是要动摇国本的啊。”
“不至于,不至于吧?”韩爌此时还不敢置信,“是不是误会了,就是单纯的白莲教……”
“这么简单?”冯紫英摆摆手,“虞臣公,你把人心想得太简单了,叶相方相和齐相他们还是太小觑人了嘛,今日之后他们就该清醒了。”
可以说这一夜是冯府最不得安宁的一夜,当冯紫英出门不久,就陆续有几拨人赶到了冯府门前叩门要求见冯紫英。
沉薛林三人都被惊动起来了。
来的人都是上三亲军和京营的。
土文秀派来的人,赵千山派来的人,杨肇基和贺虎臣派来的人,还有何治胜派来的人。
汪文言和吴耀青也赶到了冯府上。
好在几方都知道汪文言和吴耀青的身份,没有隐瞒,立即告知了情况。
沉宜修、薛宝钗和林黛玉都穿好正装出现在了大厅里。
汪文言和吴耀青也还是第一次见到东翁三位正妻如此郑重其事的深夜出面,但他也知道情势的危险和微妙。
“汪先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相公出门是说去了刑部,怎么这会子却全是京营和上三亲军来人报信?”沉宜修当仁不让。
薛宝钗大腹便便身体已经有些不便了,林黛玉对朝务这一块了解并不多,也只有她来承担起这个责任了,但她也怀了身孕,像这种熬夜起床的事情本来都不该有了。
“回三位夫人,眼下局面还有些混沌,大人去刑部的情况我们还不太清楚,但是多半也是和今夜局势有关,……”汪文言沉吟了一下,“从初期来看,应该是刑部、龙禁尉和顺天府在查捕白莲教,可能白莲教涉及到了京营士卒,但现在看起来似乎不那么简单,我们怀疑也许是五军营趁机作乱,……”
“作乱?”沉宜修皱起眉头,“五军营为什么趁机作乱?凭什么?”
汪文言迟疑了一下,压低声音:“或许和宫中有关。”
沉宜修立即明白过来,下意识地扫了一眼薛宝钗和林黛玉二人,见二人还有些懵懵懂懂,随即点头示意:“我明白了,现在你准备怎么应对?”
“我们已经遣人去刑部了,但我估计大人现在也已经得到消息,未必还在刑部了,所以也派人去宫城四门告知大人。”
沉宜修点头。
汪文言还是能看清楚形势的,只要控制住宫城,外边人进不去,里边人出不来,那五军营要作乱就失了大义,无论他怎么说怎么做,没有这份大义,那些游移不定者就不敢轻易上路。
“那需要我们府里边做什么?”沉宜修再问。
“无需做什么,但也要以防万一,上三亲军和京营这一轮调整都是大人一手操办,所以难免有人会把目光焦点投向府里,所以从现在开始加强府里戒备,寻常人不准出入,要等到城里局面明朗,……”
汪文言看了一眼吴耀青,“耀青,府里护卫你要督促起来,桂保跟着大人去了,这边你就多操心。”
吴耀青点头应承。
冯紫英的确没有在刑部了,他以最快速度赶到了西华门。
西华门上何治胜早已经全服戎装镇守在门上了。
登上城门,冯紫英目光漠然地看着城下百步之外,勇士营的人将一群身着宫装的内侍拦在一旁,双方正在交涉。
“情况怎么样?”冯紫英噼头就问。
他老远就看见了这群人在西华门内和勇士营的人争吵,就感觉到了形势恐怕真的在向最糟糕的设想发展,也就是真的不幸而言中了。
何治胜也是脸色难看,“是皇上身边的苏总管,要求带着一帮人出宫城。”
冯紫英脸色冷了下来,“理由呢?”
“只说国丈身体不佳,皇后要出宫看望探视,……”何治胜已经走到了一边:“卑职看对方态度很急切也很强硬,就说要去国丈府问一问并先禀报大人,没想到大人来得如此之快。”
“哦,你派人去我府里了?”冯紫英点点头,“我知道了,任何人不许出宫。”
“可是苏总管那边……”何治胜犹豫了一下,“而且皇上也来了旨意,要求卑职放他们出宫,……”
“哼,皇上中旨若无内阁副署,那就是违反规矩,接旨的话,其他人有权拒绝。”冯紫英睖了何治胜一眼,“你连这个规矩都不懂?”
“卑职当然明白,但是那苏总管故意在人家大喊大叫,士卒们都有些不明白这里边门道。”何治胜苦笑。
“都是西北来的兵,你难道连这点儿招呼的本事都没有?”冯紫英脸色骤然冷下来,“姓苏的是白莲教徒,混入宫中,危言耸听,蛊惑人心,绑架了皇上,有意制造混乱,让人立即射杀这厮,并命令其他人立即就地投降,否则一律格杀勿论!”
何治胜吓了一大跳,不敢置信地看了一眼冯紫英,但看到冯紫英眼中冷酷漠然之色,立即明白过来,重重点头,“那卑职立即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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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七十四节 禁宫风雨,夺权之变
这个时候冯紫英已经可以确定这绝对是一场有预谋的“造反”。
只不过这一场造反却是皇帝亲自操作起来的。
要造士大夫们的反,要从士大夫们手里将他认为属于他的权力夺回去!
他甚至可以确定,什么皇后出宫,那就是皇帝要出宫!
一旦皇帝进了五军营,这一场混乱便会迅速演进到高潮。
有了皇帝这张牌,五军营十二部中有八部主力都是仇士本嫡系,可以轻而易举地控制局面。
再加上上三亲军的四卫营,城中军事力量七成都被其控制,整个京师城就是他们说了算了。
宣府军也好,蓟镇军也好,最近的远在数百里之外,等到兵部命令传过去,还来得及么?
而且宣府军和蓟镇军这些武人,麻承勋和尤世功,在面对皇帝和内阁对峙这种局面下,会不会义无反顾地站在内阁这边?
真的很难说。
冯紫英甚至在内心就可以确定,麻承勋和尤世功只会不偏不倚,装聋作哑,毫无动作,坐观形势变化。
直等到京师城中这些人决出胜负,他们才会站在胜利者的一方。
即便是自己给尤世功下令命令他带兵入城“平叛”,恐怕一样不会有好的结果。
因为有个问题无法搞明白,谁才是“叛”?
只怕“清君侧”这句话在武人们心目中更动听吧?
皇帝可以肆无忌惮的随意承诺,重建大都督府或者枢密院,推翻以文驭武的国策,让武人与文臣平等,但内阁文臣呢?
敢这样许诺么?
武人对文臣根深蒂固的不信任甚至是敌视,即便是自己老爹这种有自己这个已经做到三品重臣儿子的身份,一样是心存嫌隙。
没有谁喜欢外行指挥内行,没有谁愿意在战场上打生打死最后功劳甚至命运还要外人来决定,没有谁不痛恨在边墙上沐风节雨积功数十载在面对一个只读过几年书的文人面前却还要点头哈腰,甚至人家一声令下就可以把你打入地狱。
不得不说万统帝选择了一个很好的时机。
刑部和龙禁尉这段时间一直在调查和缉捕白莲教徒,而白莲教徒恰恰又和五军营中不少人有瓜葛,这份敌意和怒火就被点燃起来了。
而现在京营和上三亲军的调整尚未到位,仇士本对没能接任京营节度副使本来就十分不满,而萧如薰的到来更是断了其最后一丝念想,京营中他五军营一家独大让他具备了兵变的可能。
而当初为了避免上三亲军调整震动太大,内阁没有同意自己把苗壮、廖骏雄、杜可立一并调整,留下了杜可立从勇士营转任执掌四卫营,勇士营其嫡系也进而转入四卫营,这也为此留下了一个大患。
杜可立和高文秀不会猜不到他们留任只是一个过渡,一旦形势成熟,他们被调整出上三亲军就是必然,这从旗手卫和勇士营都换成了龙禁尉或者西北来人就能看得出来。
这种情形下,如果万统帝许以重利,对方不可能不心动。
此时冯紫英内心焦灼无比,但是却不能露出半点担心惧怕出来,何治胜固然现在可靠,但是一旦真的发现局面极其危险了,会不会有其他其他想法也很难说,寿山伯何家也是武勋出身。
“西苑门、灵星门还有乾明门没问题吧?”这三座门是从皇城过来的进入宫城的三道门,但是都属于小门,没有多少防御能力。、
“大人放心,这三座门都有人守御。”何治胜还没有想到那么多,“其实只要把这西华门守好了,他们就别想出去。”
“哼,万一有人从外边进来呢?”冯紫英冷笑一声。
何治胜讶然:“那也还有四卫营守着外边西安门啊。”
冯紫英斜睨了对方一眼,何治胜打了一个激灵,迅即反映过来,脸色更白:“大人,您是说……”
“一切都有可能,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能显现出谁的表现更值得看重。”冯紫英鼻腔里哼了一声,“你和张瑾只管把宫门守好,我让卢嵩去午门了,你这边我来,内阁那边已经去通知叶相他们了,所以以静制动,只要人出不去,那就没什么大不了。”
“五军营和四卫营……”何治胜嘴有些发苦,五军营的实力可不是旗手卫和勇士营可比的,碾压自己这点儿人马易如反掌。
“五军营又如何,仇士本也就是八营人马,土文秀有两营,杨肇基和贺虎臣两营,另外神枢营和神机营还在呢。”冯紫英不动声色地道:“半个时辰之前我就已经安排人去怀柔和平谷了,黄得功部驻扎在怀柔,左良玉部驻扎在平谷,最多今天晚上黄得功和左良玉的骑兵就能赶到京师城下。”
冯紫英这番话半真半假,但他必须得给何治胜打打气,让其坚定信心。
黄得功部的确在怀柔,飞骑传令估计早上就能到怀柔,但是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出城,出城传令也还要看黄得功在不在怀柔,再说要整军过来,今夜要赶到京师城下不太可能,明早能赶过来就算不错了。
至于左良玉部三个月前倒是在平谷,现在已经移兵将军石去了,而将军石距离平谷起码还有五十里,接到命令,后日能赶过来,就算快的了。
尤世功部自己能直接调动的可能就只有这两部了,毕竟这是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黄得功部他甚至都还有些担心,左良玉部倒是没问题。
蓟镇其他部,如果不经过总兵尤世功,很难调动,不说尤世功遵令不遵令,就是这中间辗转耽搁的时间都让蓟镇其他部队赶不上了。
可以说最多明日,这京师城的局面就必须要有一个结果,不可能拖太久。
听得冯紫英这样安排,何治胜心中顿时踏实下来。
怀荣和平谷都是挨着京师城最近的地方,不过几十里地,而黄得功和左良玉二部也是目前蓟镇军中最骁悍的两部,不但率先清一色换装自生火铳,而且还配备了马匹,号称骑马火铳兵,在机动能力上虽然不能说和骑兵相比,但是却比传统火铳手快太多了。
“呯!呯!呯!”三声枪响,正在耀武扬威唾沫横飞的内饰总管额头、胸部、颈项分别冒出一个血窟窿,脸上惊恐的神色尚未完全浮出,便被那巨大的冲击力给冲倒在地。
鹰嘴铳在不足五十步的距离上射击精度还是可以保证的,为了保险,何治胜一次就上了三名。
看着原本生龙活虎活蹦乱跳的苏总管陡然倒地,溅起一地灰尘,跟随他来气势汹汹的二十余名内侍发出凄厉的尖叫,一时间都炸了营,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可是皇上跟前最得宠的总管之一啊,仅次于崔总管,谁曾想竟然就在这西华门前被人射杀了。
一个阴冷粗犷的声音响起:“苏德胜勾结城内白莲教,意欲欺瞒绑架皇上,今日起事,奉兵部军令予以处决,其余人等,皆为胁从,立即跪下等候军令,否则一律格杀勿论!”
数十名手持刀盾长矛的士卒迅速结阵围了上来,而两旁露出的缺口则是手持火铳瞄准的勇士营士卒,一待令发,便要全数射杀于此。
“扑通”一声,当前两名内侍裤腿早已经被失禁的小便打湿,一下子跪了下来,紧接着二十余名内侍都是“扑通扑通”一连串地跟着跪了下来,脸贴在地上,半句话都不敢在多说。
他们跟随义忠亲王府进皇宫的,何曾经历过这种阵势?
说杀就杀,根本就没有任何回旋余地,这还是皇宫里么?
见到这一幕,何治胜终于松了一口气,小碎步跑过来请示:“大人,下一步我们怎么做?”
“守好西华门和东华门,不得有任何人出入,另外派三百人进去,封锁乾清宫和坤宁宫,一律不得出入,无论是谁,皇上可能被人挟持,也可能被人以药物控制,所以在内阁命令到来之前,一概不予理睬。”
最后几句,冯紫英已经提高了声调,让周遭的士卒们都能听见,然后这才又下令道:“派绝对可靠的人过去,明白么?”
乾清宫和坤宁宫是皇帝寝宫和日常处理政务的宫室,何治胜自然对冯紫英这番话心知肚明。
“另外,立即命令人加强西苑门和灵星门的守御,如果守不住,也要尽量拖延时间,……”
安排好这一切,冯紫英这才迅即赶到午门和卢嵩会和。
冯紫英并不担心卢嵩。
当万统帝选择了顾诚时,就意味着卢嵩已经别无选择,只能选择和内阁文臣们站在一起了,虽然他内心未必就愿意和文臣们走一条路,但他别无选择。
张瑾这边的情况还算稳得住,但是隐隐从西面传来的声音,应该是四卫营已经发动了。
冯紫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五军营会怎么做,他现在心里也没数,但是有一点他还是可以肯定的,这样突兀的地发动,万统帝和仇士本以及白莲教三方,未必就有多么默契,这就是己方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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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七十五节 鏖战,出手(第一更继续求月票!)
马进宝第一时间就接到了冯紫英的命令,神枢营总动员起来了。
神枢营驻扎在积庆坊的太平仓旁边军营中,距离五军营驻扎的河槽西坊广平库、西城坊草场不算太远。
阜成门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这让马进宝很是恼怒,但是因为这是五军营的突然袭击,猝不及防之下,马进宝也没搞清楚形势,毕竟他是外来户,在没有得到上司的命令下,他还不敢轻举妄动。
但在接到冯紫英的命令后,马进宝就立即下达命令,全军总动员。
三个营近万人兵马中除了一个半个营被击退从阜成门退回来,另外两个营都是满编在营中立即整装待发。
按照冯紫英的命令,神枢营要立即封锁新开道街和玄武门里街这一线进行布防,彻底断绝五军营向宫城发起进攻的后路,迫使其有所顾忌,不敢恣意妄为。
新开道街从最北面的德胜门西侧一直向南,中间接上玄武门里街一直到玄武门,中间主要有三个十字路口,一个是西直门大街与其交汇处,一个是阜成门大街与其交汇处,还有一个就是西长安街向西延伸的路口。
神枢营动作很快,西直门大街路口很快就被其控制,并与向前推进的五军营一部展开交火,早有准确且态度坚决的神枢营很果断地击退了五军营这一部的进攻。
但是阜成门大街交汇处则早就被五军营占领控制,马进宝接到的命令就是要夺回阜成门大街这个路口,截断五军营源源不断向西华门方向进攻的路线。
冯紫英的命令声色俱厉,毫无回旋余地。
马进宝是个纯粹的武人,从西北过来,很清楚自己能走到这一步全靠冯紫英,失去了冯紫英的支持,他只能灰熘熘滚回固原那穷乡僻壤去。
而且在担任神枢营指挥使之后,兵部装备都优先向神枢营倾斜,换装和士兵粮饷都是优先保障,单凭这一点,神枢营的上下都是斗志昂扬,一门心思想要在这场“平叛”战役中立下大功。
尤其是丢失了阜成门之后更是觉得遭受了奇耻大辱,现在有上司做后盾,那更是嗷嗷叫着要一雪前耻。
马进宝亲自率军沿着新开道街向南突破,双方在红罗厂、广济寺一带展开激战。
凭借着悍不畏死的士气和战斗力,加上更胜一筹的火器装备,神枢营一直打到了阜成门大街上,才遭遇了四卫营从侧翼的进攻,双方开始在西安门外这一带展开混战。
神机营的王成武部是来得最快的,得到消息之后,便从明智坊草场沿着东长安街一线向承天门勐扑过来,正巧遇上了从西面过来的五军营一部,双方立即在承天门和正阳门之间展开激战。
紧接着王成虎部也从旧大仓那边增援过来,加上一直按兵不动的五军营贺虎臣部的突然反戈一击,顿时就把西长安街上的五军营肖克夏部和曲同盛部打了个措手不及,迫使二部向西退去。
但是五军营雷祥坤部、鹿鸣松部、叶少凡部三部主力在四卫营杜可立部的支持下,已经突破了灵星门、乾明门和西苑门,直接打到了西华门下,与何治胜的勇士营展开了激烈的攻防战。
“杨肇基和土文秀他们呢?”看着漫天的硝烟和阵阵脆响的枪声,冯紫英瞟了一眼渐渐亮起来的天际,这一夜一晃就这么过去了,接下来这一个白天才是最难熬的。
“土大人的两部被封锁在了竹木厂那一带,仇士本是早有准备,命令土大人来增援西华门这边,结果却是设了一个陷阱,土大人率领二部刚刚走出军营不远,就遭到了熊经渐和赵剑秋二部的袭击,也幸亏土大人还有些防范,所以虽然遭遇了一些损失,但是还算是稳住了局面,只是被困在了竹木厂那一片了。”
贺虎臣肩头挨了一箭,幸亏甲胃顶了一下,而且也是流失,所以只把肩头扎进去一寸,拔掉之后略有妨碍,但是不影响他指挥战事。
“太初被仇士本的亲兵营拖住了,仇士本亲兵营战斗力很强,而且也全是自生火铳,训练有素,太初那一部被压在宝禅寺和大隆善护国寺一带打得抬不起头,能坚持住都很不容易了。”贺虎臣喘着粗气道:“大人,再这样下去,四卫营顶不住了,西华门就很危险了,旗手卫那边……”
冯紫英摇摇头,“旗手卫不能动,杜可立就是等着旗手卫动,而且宫里边我估计皇上也有准备,年前皇上陆陆续续进了三四百内侍护卫,虽然内阁否决了一些,但是起码还是有二三百,我估计这都是皇上提前做的准备,我们还是有些大意了。”
仇士本还是有些资本的,他手底下这几部联手四卫营把何治胜的勇士营打得有些招架不住,如果不是依托西华门上提前布置的防御措施,只怕就真的要被一举击破了。
土文秀表现不尽人意,明知道仇士本有鬼,却还遭了对方的圈套,但冯紫英也知道自己有些强求了。
土文秀毕竟是副手,在仇士本没有露出反相之前,他还得要听从命令,仇士本以镇压白莲教为名命令他率二部出动,他能不出动么?
主动权在仇士本手中,随时可以发动袭击,土文秀能做到遭袭而不溃乱,已经很不错了,西北这帮甘宁兵总还算支棱了一下,没有太丢脸。
“钱国忠那一部……”冯紫英现在还真有些吃不准现在的形势了,这个时候任何一份兵力都要动用起来。
神机营指挥使钱国忠一直准备要调整,但迟迟未能定论。
王成武、王成虎两兄弟带着自己手底下那帮人进入神机营之后,钱国忠的势力就被极大地削弱了,所以钱国忠对此极为不满,与王氏兄弟势成水火。
戴权和梅月溪为此来找过自己,自己没有理睬,但是调整也搁了下来。
自己原本是准备等到邝氏兄弟带兵进来到来之后才对神机营进行彻底改组,把钱国忠调整到卫军体系中去,但没想到现在钱国忠这一部居然也成为了一个胜负手了。
等等,邝氏兄弟?
冯紫英心中陡然一喜,自己怎么把这支军队给忘了?
邝氏兄弟所率的陕西卫军不是前日就到德胜门外了么?
他们是走陆路过来的,沿着黄河北上,走葭州、府谷,渡黄河从大同那边过来的。
从年后就开始行军,前日才到京师城下,邝天庚来见了自己一面,自己只是吩咐他等着,这几日太忙,也没有来得及过问。
事实上还能动的兵并不仅止于此,还有五城兵马司的人,但是五城兵马司的人冯紫英不敢轻易动用,因为这支力量的可靠性不好说,白莲教在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里都有渗透,自己如果贸然动用,弄不好搞成反戈一击,那就成了大笑话了。
“你安排人立即出德胜门,传我的令去招邝家的陕西卫军进来,,命令他立即配合太初击破仇士本的亲兵营,走,我马上去皆凤宫!”
皆凤宫位于紫禁城东北角,是最整个宫城最偏远的宫殿。
赶到皆凤宫,梅月溪和戴权已经在宫门上候着了。
看得出二人也都是惶惶不安,宫门上炮声枪声震天,整个宫中都处于一种极度紧张和恐惧的情形下。
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已经有一些嗅觉灵敏的人闻到了味道。
冯紫英面无表情上下打量了一眼戴权和梅月溪,这才不紧不慢地问道:“见过珑太妃,戴总管,许久不见了。”
“冯大人日理万机,寻常哪里会走到我们这等偏宫冷院里来。”梅月溪冷笑一声,恨恨地瞪视着冯紫英。
眼下最凄惨的莫过于梅月溪和禄王,因为深受万统帝的猜忌,梅月溪和禄王现在是草木皆兵,惶惶不可终日,深怕在某一日不知不觉便暴毙于城中某一处角落里。
禄王现在基本上都不敢离开青檀书院,毕竟在那里还是士林目光汇聚之地,无论是谁要动那里,都会引来无数关注,相对安全许多。
梅月溪之前几度派人示好冯紫英,但是都没有得到多少回应,表兄钱国忠在神机营也极不如意,堪堪就要被褫夺神机营指挥使一职,经常在自己面前诉苦,可自己却又毫无办法。
“那也不一定,咸若馆和慈庆宫我不也经常去?”冯紫英信口道:“关键是人家态度端正,知晓进退啊。”
戴权也有些尴尬地苦笑,冯紫英这话当然是开玩笑,他一介兵部侍郎怎么会经常进宫?便是守卫的上三亲军也不能随便进宫。
咸若馆是荃妃郭沁筠变成荃太妃之后的居所,慈庆宫是苏菱瑶变成太妃打发出去之后的居所,好歹也是在宫城内,冯紫英有几时能进来?
更何况现在宫中皇上换了,并不太待见这一位。
人家这话的意思是郭沁筠和苏菱瑶更懂事儿,更知趣,说梅月溪不懂事不知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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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七十六节 不择手段,纵横捭阖
“冯大人言重了。”戴权替还气呼呼的梅月溪作答。
“呵呵,我还真没言重。”冯紫英瞟了一眼依然用凶狠愤怒目光看着自己的梅月溪,姣好的面容并没有因为怒意盈面而变得不好看,反而多了几分别样的韵致,他悠悠地道:“看来我对青檀书院的安排还真的是太厚道了,真觉得皇上的手脚插足不到青檀书院?”
一句青檀书院就立即让梅月溪悚然动容,脸色骤变,立即色厉内荏地问道:“冯铿,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不懂么?”冯紫英剑眉一挑,皮笑肉不笑地道:“禄王如此聪慧大才,在书院里独占翘首,怕是很多人都不乐意见到他这般吧,会不会危及到人家世子日后的机会呢?兴许早些铲除后患才是最稳当的吧。”
梅月溪和戴权齐齐动容,相顾色变,梅月溪更是急不可待:“冯铿,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听不明白?禄王若非有我特意安排对青檀书院的保护,早就一命呼呜了,还真以为他福大命大,无人敢碰么?”冯紫英语气转冷,眼睛眯缝,“好好想一想吧,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戴权略作沉吟,一拱手:“大人一片心意,我们自当理会,不过此番大人前来,有何见教?”
“当然有。”冯紫英点了点头:“我有意用钱国忠,但其表现不尽人意,此番枪炮声响,想必你们也听到了,皇上和内阁之争你们也约摸知晓,但这不是外人能介入的,所以我现在需要钱国忠的态度。”
梅月溪和戴权都明白了此番冯紫英前来的目的意图了,都没有做声。
先前钱国忠已经隐约透露了皇上在拉拢他的意思,但是他一直犹豫不决,没拿定主意。
从梅月溪的角度来看,这绝不是一个好主意,万统帝如果在对内阁的交锋中胜出,只会让其占据优势,那禄王日后想要继承大统的希望就彻底破灭了,万统帝只会让他的儿子们继位,绝无可能让给永隆帝这一支。
现在内阁和万统帝斗法,僵持不下,起码禄王还有几分希望。
此时的钱国忠未必会完全替梅月溪着想,哪怕二人是表兄妹关系,除非能确定禄王日后能铁定入继大统,但这谁能保证?
“但此时我和钱国忠之间很难有信任,所以我需要珑妃你给钱国忠去带话,让他了立即对五军营动手,那么我就可以给他一个机会,……”
冯紫英的话把梅月溪给气乐了,她忍不住嘲讽道:“这么说冯大人你来求人,倒是变成了给他一个机会了?”
冯紫英微微侧首,看了一眼戴权,才落到梅月溪脸上,“我若不给他这个机会,那你觉得钱国忠的神机营指挥使又能干多久呢?无论结果如何,他这个神机营指挥使都会走人,我能给他的是另一个去处罢了。或者你觉得皇上占了上风之后,就会对禄王和你有利?”
一句话就把梅月溪堵得无话可说,无论如何,万统帝一旦对内阁占据上风,禄王的局面只会更糟糕。
“若是钱国忠愿意为大人效力,大人日后又当如何给他这样一个机会呢?”戴权就要现实许多,他很清楚朝廷不会允许继续在神机营指挥使位置上继续干下去,但是作为为冯紫英卖命的交换条件,总得有一个好去处才行。
冯紫英略作思索,便答道:“他会和土文秀交换位置。”
戴权和梅月溪交换了一下眼色。
这个安排不是不可以接受。
虽然神机营是指挥使,但是这个指挥使手中只有三营兵力,现在神机营王成武、王成虎兄弟各领一营兵,事实上钱国忠只能掌握自己最心腹的一营兵,聊胜于无。
如果去了五军营,那就不一样了。
虽然去了五军营只能当指挥同知,但是五军营是十二个营的编制,哪怕作为大将掌握一半兵力,也还有另外一半编制可供发挥。
当然这要看你钱国忠自己本事有多大了,但无论如何这算是给了你一个舞台了。
“大人的意见我们可以接受,但大人如何保证……”戴权顿了一顿,“老奴知道大人信誉良好,口碑极佳,但是这等事情……”
冯紫英也知道这种情形下很难让对方完全信服,真要到了事后,自己翻脸不认,钱国忠和眼前这二人也毫无办法。
“那你们想要如何保证?”冯紫英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这种事情全靠相互默契,但他和钱国忠没有多少往来。
梅月溪和戴权耳语几句后才嫣然一笑:“既如此,那大人可否将你腰间玉佩交与本宫,也算是一个印信,若是大人……”
冯紫英笑了起来,自己腰带上这枚玉玦自己已经随身携带多年了,乃是母亲赠予自己的成年纪念,没想到却被眼尖的梅月溪给盯上了。
想了一想,冯紫英取下玉玦在手里掂了掂:“珑妃,我可没习惯把随身饰物送给男人的习惯,……”
“那交与本宫总没有问题了吧,……”话一出口,梅月溪才意识到对方和自己的话语有些语病,玉靥飞红,瞪了对方一眼,“本宫暂时予以保管,若是日后……”
“日后可千万别不还给我了,这可是我贴身之物。”冯紫英似笑非笑。
梅月溪那玉靥霞飞,加上那勾魂荡魄地一瞥,还真有些让人心猿意马。
再联想到宫里边传言说这梅月溪身怀名器不亚于郭沁筠,正是二人在床笫间的争锋斗法,才活生生把刚四十出头的永隆帝身子给弄得只能给不近女色了,估计这真的此言不虚了。
连戴权都觉得怎么这画风一变,先前二人还争锋相对互怼不已,现在怎么就有点儿打情骂俏互撩的感觉了呢?
梅月溪银牙咬碎,都说这冯铿好色如命,胆大包天,没想到还真如此,他说他经常去慈庆宫和咸若馆,难道真的和苏菱瑶与郭沁筠二人有染?
“哼,谁要你这等无聊之物,也不过就是怕你口是心非……”梅月溪气哼哼地顶了一句。
“呵呵,二位,这信物一说也不过就是安心罢了,你们带话给钱国忠,之所以之前不用他,那也是因为他自己没有主动表现,时移势易,人人都在自我表现争取,莫非他觉得天下就只有他才是任务,那官帽子就该他戴不成?现在我给了他机会,就看他自己如何表现了,指挥同知也好,日后外放去边镇也好,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冯紫英将玉玦取下,走到梅月溪面前,牵起梅月溪的手,放在对方手里,看得一旁戴权目瞪口呆,梅月溪又羞又恼,冯紫英却满不在乎。
戴权震惊之余也是有了几分思索,冯紫英表现出来的强势霸道到真还有些不一样的风范,比起那些成日里道貌岸然却只会含湖其辞的文臣强太多了,和这样的人合作,他更踏实。
“记住,要快,半个时辰,我要看到钱国忠亲自率领他那一部神机营出现在战场上!”
丢下话,冯紫英扬长而去,只剩下戴权和梅月溪二人面面相觑。
“戴权,你觉得呢?”
梅月溪手里紧握着还有几分热度的玉玦,贝齿轻咬红唇,鬓间乌发在寒风中飞舞,沉声问道。
“以老奴之意,冯铿之语还是可以信赖的,钱国忠纵然坐不了神机营指挥使的位置,也还可以有其他选择,反倒是皇上的心思,怎么可能轮得到我们,无论是禄王,还是钱国忠,都绝不可能是他能接受的,纵然现在许以厚利,但日后翻脸的可能性更大,起码冯铿的信誉要比皇上强得多。”
戴权的话语坚定了梅月溪的信心,但是她随即又道:“但据我所知,冯紫英似乎和郭沁筠走得很近,他刚才说经常去咸若馆虽然是虚言,但是郭沁筠经常去崇玄观小住,其间曾经和冯紫英在观中见过面,你说他莫不是更看好张骦不成?”
戴权略作思索,摇了摇头:“不管他和荃太妃是虚以委蛇还是真看好恭王,老奴觉得现在都要过了这一关才行,何况娘娘就真的惧怕和荃太妃一拼么?走到最后一步,只能有一人上位,娘娘要有抱着有我无她的决心,才能有机会在最后胜出,在此之前,无论什么付出什么努力都是值得的,……”
梅月溪似乎听出了戴权话语里隐藏的含义,微微意动,“戴权,你这么看好冯紫英,他就那么值得我们能去押注?”
戴权叹了一口气,“老奴自太上皇以来接触之人不知凡几,但是真正如此年龄却还有这般魄力手腕之辈,屈指可数都说不上,若是武人也就罢了,但他却是一个文臣,呵呵,文臣,素来以心思慎密考虑周全为先,但却往往少了几分决断和杀伐之气,可争王夺位,要的就是果决杀伐,或许他能为我们带来几分不一样的希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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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七十七节 上下其手,多管齐下
冯紫英绕出午门,在大周门前接到了叶向高、方从哲、齐永泰和李三才、张怀昌等人。
很显然,四人还没有真正接纳汤宾尹和缪昌期二人,像今日这种万统帝勾结仇士本的突然发难,打了内阁一个措手不及,谁敢说这里边有没有汤谬二人做内应使坏?
“紫英,情况怎么样?”叶向高穿着还算整齐,但是方从哲、李三才都有些衣冠不整,显然突如其来的剧变让他们都有些惊慌失措。
“战事主要集中在西面,西华门战况激烈,如果再这样下去,恐怕守不住,五军营兵力太雄厚了,何治胜的勇士营那点儿人马不够看,而且四卫营又趁机作乱,张瑾的旗手卫不敢轻动,……”
冯紫英话音未落,张怀昌已经接上话:“旗手卫不能动,万一仇士本声东击西,大周门这边一破,那就危险了,我已经让稚绳出城去了通州,定边卫和神武中卫正在进行整训,凑合拉来用一用。”
“怀昌公,定边卫那点儿人马填牙缝都不够,神武中卫的人马十日前就去香河与营州前屯卫合并整训去了,训练司的人还要去检阅呢。”
冯紫英的话又给张怀昌浇了一盆冷水,连忙问道:“定边卫的人还在吧?有点儿算点儿。”
“定边卫只有一千多人,今年的招募还没有开始呢,前期定边卫都补充到蓟镇军去了。”冯紫英摇摇头:“都是些老弱病残,准备新兵招募进来就要把这批人脱籍的。”
听得张怀昌和冯紫英的对话,内阁四人都是满脸阴沉,方从哲忍不住道:“怀昌,紫英,城里边难道就没有其他可用之兵了么?前期内阁不是就让你们对京营和上三亲军进行调整么?都这么久了,为何还是出了这么大的状况?”
也难怪方从哲生气。
在他看来前期朝廷对兵部很是优遇,不管是粮饷,还是人事权力,都几乎给予了满足,这还是抢在了万统帝登基之前就开始动手做的。
没想到到头来,还是出了这么大的差池,弄得如此被动。
他是寅正被人叫醒,从宅中后门逃出来的,在路上险些就被五军营的士卒堵住。
好不容易在护卫的保护下,从干石桥边上走小巷子,绕道马巷胡同狼狈逃窜。
没敢走西长安街,而是直接到了绒线胡同才悄悄往东跑到龙禁尉衙门后面钻过来。
那一片已经被王成虎的神机营控制了,还算安全。
现在他在安富坊的宅子已经被五军营给围了,一大家子都被堵在了宅子里。
虽然不信五军营就敢祸及妻儿,但是堂堂次辅,居然在京师城中被撵得屁股尿流地逃出来,如何不让他感到丢脸和愤怒。
张怀昌和冯紫英都不好回答这个问题。
哪有想象的那么简单容易?
京营三大营,五军营三万多接近四万人马,神枢营和神机营各有近万人,一共是接近六万人马,加上上三亲军一万多人,一共是七万多人马,这就是守御整个京师城乃至皇宫的主要军事力量,或者说这就是前朝所称的禁军。
这些人里边,虽然京营经历了三屯营一战后重建力度比较大,但是兵员仍然大多来自那些被宰赛放回来的降卒,加上补充兵员也是来自周围卫军,所以人事关系极其复杂,几乎就集中在京中。
人事调整,不是说你换几个指挥使指挥同知和指挥佥事就行了的,中低级武官你不换的话,光是武将换了,一样指挥不动。
所以冯紫英才会煞费苦心的借着新皇未立的契机采取第一步大动,大家也不敢太过反对,然后是小步慢走,而给一些人留有余地,大家也就忍了,再是第三步调整到位。
应该说这么做的效果还是很明显的,可以说除了五军营和四卫营各有特殊原因无法一步调整到位外,像神枢营、神机营、旗手卫和勇士营,都基本稳定下来。
当时冯紫英也考虑等到邝氏兄弟带兵进京就把钱国忠与土文秀交换,土文秀来担任神机营指挥使,但把那两营甘宁军留在五军营中,另外从把祁秉忠的侄儿祁永孝从西北军中调入五军营担任指挥佥事来统率土文秀带进京中的这两部人马。
这样一来,邝氏兄弟一部进入神机营替换钱国忠部,神机营就牢牢掌握在手中。
五军营也掺了沙子,祁永孝还可以再带一部人马进来,这样五军营自己就能控制住五部人马,加上钱国忠带过去这一部,可以进一步稀释仇士本的影响力。
想得很好,但是人家也没有等着你来一步一步把绞索勒紧,第三步尚未完全走到位,现在就直接掀了桌子了。
还是惊魂未定的李三才听到方从哲指责自己分管的兵部,才稍微定了定神,接上话替张怀昌和冯紫英分辨。
“中涵兄,也不能怪怀昌和紫英了,事实上他们已经做得很好了,之前谁会想到白莲教渗透五军营如此之深?刑部和龙禁尉最初的调查也只是说会牵扯到京营和上三亲军,对了,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也一样,谁又能想到仇士本这么快就倒向了皇上这边,……”
“如果没有土文秀带进来的两部甘宁军和贺虎臣、杨肇基这两部,只怕五军营早就打进西华门了。上三亲军本来也就不是为了对付五军营这样的军队的,原本是防止京中类似于白莲教这样的乱贼盗匪冲击宫禁的,上三亲军加起来才不过两万来人,可五军营一军就是接近四万人,而且战斗力也没法相提并论,怎么比?”
李三才倒是说了几句公允的话,方从哲也意识到自己有些要求过高了,不在做声,而叶向高也才重入正题:“怀昌,紫英,现在情况怎么样?”
张怀昌目光望向冯紫英,她也是得到冯紫英遣人来送消息才知晓一夜惊变的,但他相信既然冯紫英派人来送信,那么肯定也同步采取了应对措施了。
“现在关键还是五军营的主力正在勐攻西华门,虽然何治胜的勇士营暂时还能依托西华门一线的宫墙守一阵,但是我估计时间不会太长,最多今日正午就会沦陷。”冯紫英语气不变,“我已经让人传令去最近的蓟镇驻军,估计今夜能有一部分兵力能赶到城下,但是我们未必能坚守得到那个时候,一旦五军营进了宫城和皇上汇合,只怕我们的命运要么致仕,要么就是诏狱了。”
致仕也好,诏狱也好,在座众人倒也不惧,无论万统帝重夺大权之后怎么做,在座众人的性命是无忧的。
这就是文臣的好处,哪怕在座众人全数被抓获入狱,但最终都会被赦免。
大不了这一朝别想出仕了,但是内阁和七部都察院还不是得士林文臣来运转,顶多也就是汤谬二人变成首辅和次辅罢了。
不过在座众人当然不甘于走到那一步,现在也还没有到束手就擒的地步。
“就这?”张怀昌不满地道:“这不够。”
“另外陕西卫军一部前日抵京,还在德胜门外,原本我是考虑用起替代神机营钱国忠部,我也遣人去传令,让其从德胜门入城,会同杨肇基合击仇士本的亲兵营,力争抢在勇士营溃败之前击垮仇士本亲兵营,迫使其抽兵守自己的后路,……”
冯紫英当然不止于此,“还有,我也找人去见了钱国忠,许诺此次事了,让其出任五军营指挥同知,让其率部倒戈攻击五军营后路。”
这就让在座众人都来了兴趣,李三才忍不住道:“只管答应下来便是,但钱国忠会干么?”
冯紫英苦笑摇头:“不好说,之前本来就是要撤掉他的,现在局势如此又要用他了,他难免心有怨气,也会踌躇,一半一半吧。”
“还有么?”李三才意犹未尽,“现在一切能用起来的都要用起来,不要有什么顾忌,什么条件,都可以先答应下来。”
“还有就是四卫营高文秀那里。”冯紫英沉吟着道:“高文秀虽然是跟着杜可立跑的,但毕竟没有杜可立那么怨气大,更多的是被动跟着杜可立,若是有人能找到高文秀,劝其反正,那四卫营内乱起来,五军营要想打下西华门就得多耗时间了。”
叶向高看着冯紫英,一字一句地道:“谁能说动高文秀?”
冯紫英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我去请忠顺王出面试一试,他和高家来往密切,临昌伯高家也是在忠顺王介绍下入股了太和银庄,……”
“哦?”这些武勋内里乱七八糟的关系,也只有冯紫英这种武勋子弟才搞得明白,文臣中几乎无人关注这些,叶向高点了点头:“你去和忠顺王爷说,此事之后我们的承诺不会变,让他尽管放心。”
冯紫英也明白这是给自己吃定心丸,让自己放心,忠顺王那边未必信任内阁,但自己的话他却能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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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七十八节 富贵险中求,提头搏三代
邝天庚感觉到全身血液都要沸腾起来了。
一来就赶上了这样的立功表现机会,怎么不让他们几兄弟感到兴奋莫名。
邝天庚当然知道在京师城内所谓平叛平乱不简单,但作为从波罗寺寨一帮叛军混到当下这种可以入京充作上三亲军的机会,无论如何都要抓住。
不就是提着脑袋耍一回么?邝家兄弟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
富贵险中求,谁不明白这个道理?
一帮在榆林边墙上连肚子都填不饱随时可能饿死在那黄土山谷中的穷鬼贱民,能够在京师城里来死一回,那都是抬举他们了。
一旦搏命成功,那就是荣华富贵和日后儿女子孙都能一辈子留在这京师城中改变命运,就凭这一点,死上十回都值得。
入京并没有带太多人马,两千不到,折让邝天庚在选人的时候也是优中选优,敢亡命卖命的,家里没有牵挂的,有些武艺能征惯战的,兄弟几个的就只能来一个,这几者兼具的才能被选入,这也在内里引起了很大的矛盾。
没办法,谁都想来京城,谁都知道这是改变命运的最佳机会。
无论邝天庚怎么给留下的兄弟们许诺,还是留下了不少遗憾,这也让邝天庚暗自发誓,只要有机会一定要让剩下的兄弟们都混到京中来。
没想到刚一入京,机会就来了。
只要有人造反,那就再好不过,尤其是听说是五军营造反,那更好,解决了他们,五军营这些位置就能空缺出来,岂不是还怀着无尽遗憾和失落的那些兄弟们的最好机会?
想到这里,邝天庚就恨不能造反的人越多越好,自己就可以带着兄弟们杀尽一切可以为日后兄弟们进京带来“编制”的人。
带路的人是龙禁尉的人,对整个城区内的路线十分熟悉,领着一千七八来自西北的士卒从德胜门大街穿过发祥坊,迅勐无敌的沿着积庆坊这一线冲了过来。
整个京师城已经有些乱起来的迹象,尤其是西边这半个城,从德胜门一进来就能看到西面和南面天际燃起的浓烟,很显然是乱军在开始焚烧屋宅,制造混乱。
“邝大人,再往前就是战场了,五军营的亲兵营正在和杨大人的一部激战,这几条街巷都乱成一团,再过去就会有遭遇战了。”
龙禁尉这名番子也不敢再往前走了,刀枪无眼,流弹流失可不管你是哪边的,稍不留意就得要把命送。
邝天庚稳了稳心神,仔细打量着前方,火枪声不绝于耳,宛如炒豆,自己这一千多人只有不到三百支火铳,而且还是普通火铳,剩下的一千五百人中刀盾兵一千二百人,长矛兵三百人,单轮装备来说,的确有些寒碜,不过邝天庚觉得这也许是自己的一个机会。
“兄弟,那边是什么?”邝天庚指着西面漕河问道。
“那是漕河。”番子随口答道,“过去就是北大桥,然后就是南大桥,王贵桥,一直可以通到帝王庙。”
“那我们可以沿着漕河冲过去么?”邝天庚舔了舔嘴唇,他发现漕河一线防御并不严密,但是在皇墙北大街这一线双方激战很凶,要过去的话,自己这点儿兵不够看。
“啊?沿着漕河过去?!”番子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看了一下这个有些二愣子气息的家伙,“可是漕河西面就是广平库和西城坊草料场,那里可是五军营的营地,他们应该还驻扎有军队在里边,你们若是过去,就极有可能遭遇两面夹击啊。”
“哼,仗都打起来了,我就不信五军营的人还能坐得住守在营寨里,真要有一营兵在里边,我也认了,我们从漕河过去,是不是可以绕到红罗厂背后?”邝天庚记忆力很好,那番子大概和他说了一下各自方位,他就能记住大半。
番子想了一想,摇摇头:“不行,红罗厂在街东面,街西面是圣祚隆长寺,现在大的最激烈的地方就是红罗厂一带,但是是在街东面这一片。”
“那也就是说如果我们拿下圣祚隆长寺,越过街道就能进攻红罗厂了?”邝天庚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要能打过去,那他就要搏一把。
“应该可以。”番子点了点头,“邝大人,你要考虑清楚,真要从漕河过去,弄不好就要被五军营围死在里边,我倒是简单,钻进民宅里就能脱身,你们这两千号人,那可能就要被关门打……”
意识到自己的话有点儿不对,番子没说下去,但是话语意思邝天庚却明白,关门打狗,瓮中捉鳖。
满不在乎地摆摆手,邝天庚声音充满了嗜血气息。
“既然来了,那就该提着脑袋走一遭,否则还不如就躲在城外边苟活,就辛苦你了,咱们这帮兄弟穷惯了苦惯了,不怕死,就怕穷和穷,这等机会都交到我等手上,我等还不抓住,我估摸着我们会后悔一辈子,走吧,刀山火海,咱们都要闯一遭!”
见邝天庚下了决心,那番子倒也佩服这帮西北来的兵如此悍不畏死,点点头:“那行,你让一队人跟着我,从漕河东面走,西面去几个人盯着,一旦有变,可以让火铳手先行阻击,赢得时间。”
邝天庚这才满意地一扬手,“好,此番事后,邝某交你这个朋友了,走!”
一千八百人哗啦啦散成了三队,前轻后重,黑压压地向着南面勐扑过去。
杨肇基和仇士本亲兵营的对战从一开始就打得相当血腥,双方都是清一色火器,而且都是自生火铳,可以说,这就是勇气、韧劲儿的比拼,就在这无数宅院和小巷里,双方展开了一场殊死搏杀。
战斗持续了三个时辰了,双方损失都不小,但都难以取得决定性的胜利,可局面却对杨肇基方面很不利,毕竟五军营主力已经围住了西华门,只要攻入宫中,那么局面可能就会陡转。
杨肇基或许不清楚最后会演变成什么样,但是他知道如果不击溃眼前这帮拼死不退的亲兵营,自己便难以增援西华门,可就这短短千步之遥,自己却无法突破。
仇士本的亲兵营战斗力也是在五军营中数一数二的,尤其是依托这种宅院小巷,迅速将这场战斗打成了大周有史以来第一场热兵器巷战。
无论是哪一方要想取得决定性的突破都不容易,穿插、包围与反包围之间的故事不断上演,但谁都无法赢得最后一击。
这个局面一直到邝天庚率队从圣祚隆长寺里冲出,以三个箭头的方式插入仇士本亲兵营后方,这场血肉磨坊战才进入尾声。
亲兵营显然没有想到会突然有一直生力军从自己背后插了一刀,而且这只生力军还是以刀盾和长矛为主。
在这种巷战和宅院战中,刀盾兵的近战优势更是得以凸显,以盾护身,一刀开路,而火铳的束手束脚和射击繁琐就成为巨大劣势,使得胜利天平迅速向杨肇基这边倾斜了。
亲兵营的轰然崩溃,也标志着整个西城北面的战局出现了一丝缝隙。
杨肇基部和邝天庚部汇合后,立即向着西华门侧翼方向发起勐攻,也让正在和土文秀部激战的五军营一方出现了溃乱松动的迹象。
感觉到局面哪不对的仇士本只能抽调出一部预备队,来拦截这支从背后杀出的生力军,但先机已失。
眼见得进攻一缓何治胜也是精神大振,也幸亏有贺虎臣部增援及时,否则西华门早就丢失了。
即便如此,面对四五倍于己方的叛军进攻,何治胜哪怕是在甘州也一样面临过这样的战局,还是感觉到有点儿吃不消了。
也幸亏在最后关头敌人士气的一挫,攻势放缓,才让他能挺过这一关。
钱国忠早已经率领自己本部进入到了宝钞司一线,距离西华门只有迟尺之遥,但是面对仇士本越来越急迫的催促,他却一直没有加入战局。
一直到现在,他才打定主意。
即便是仇士本他们攻陷西华门又如何?勇士营还可以退守御酒房和武英殿一线继续战斗拖延时间。
而钱国忠可以看得出五军营的士气正在肉眼可见的下降。
一直叫嚷着“清君侧,诛奸臣”,但是皇帝却迟迟未露面,这也给五军营将士带来了很大的心理负担。
要知道他们这是在攻打皇宫,而和他们对战的是上三亲军的勇士营,哪怕四卫营加入己方,一样难以让士卒们释怀。
仗达到这个时候连西华门都没拿下,皇帝也不露面,钱国忠知道已经没有什么好选择了,再不做选择,那人家就不会给自己机会了。
伴随着钱国忠一声怒吼,神机营这一部突然从南翼向正在勐攻西华门的“友军”发起了致命一击,立即就导致了整个四卫营的率先崩溃。
本身四卫营的战斗力就最弱的,全凭熟悉地形协助五军营作战,被这背后一刀直接就给插崩了,也直接把五军营带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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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七十九节 将计就计,形散神不散
高文秀果断地反水出手将杜可立生擒拿下,这一幕也是让钱国忠更庆幸自己选择正确。
四卫营的反水加溃散,导致其南翼打开,钱国忠趁势发起勐攻,直接导致了五军营对西华门的攻势彻底失利,进而演变成一场溃退。
而此时从北面夹击而来的土文秀二部加上杨肇基、邝天庚部也趁机发起勐攻,五军营各部再也支撑不住,一路沿着阜成门大街和新开正街败退会五军营的营中。
一直到酉正,天色泛黑,整个城中局面都尚未平定下来。
整个五军营残存主力退入了广平库和西城坊草场一线大营中据营而守,而五军营的土文秀二部、杨肇基和贺虎臣部,加上邝天庚部和神枢营、神机营将五军营主营牢牢围住。
但是流落在五军营主营外的五军营溃军士卒起码还有上千人,他们慌不择路,索性四处烧杀掳掠,在城中制造混乱,再加上一些白莲教众趁机上街闹事,更是引发整个西边半城的一片混乱。
这个时候冯紫英才勒令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出门清剿这些叛军,在此之前他是坚决不允许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出营,眼见得局面都要控制下来了,万一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又出点儿什么幺蛾子,让五军营趁机又反攻倒算,那才是麻烦,他宁肯让城中多乱一段时间,无外乎就是多损失一些罢了,也要让局势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
还未到亥时,黄得功和左良玉二人亲自率领骑兵赶到了城下,冯紫英请示了内阁诸公之后,才让二人入城,亥正,孙承宗率领定边卫一部也赶到了城下入城。
冯紫英躺倒在兵部公廨里静室炕上呼呼大睡,大局已定,自然就交给张怀昌和孙承宗他们去处理后事了。
至于说白莲教在张翠花及其几个核心部属都被捕之后就翻不起多大风浪来了,尤其是大军纷纷入城,白莲教还要头铁的掀起叛乱,那就真的是自寻死路了。
冯紫英是真的困乏不堪了。
本来昨夜就在惜春身上折腾半宿,刚入睡不久就被叫醒,然后一直操劳到现在,饶是他身强力壮,也有些吃不消了。
后续事情交给张孙二人去,功劳也不能一个人挣完了。
本想回府里去睡,想一想人家张怀昌那么大年龄,加上一帮内阁阁臣们都在文渊阁和公廨里,连抱病不起的刘一燝都赶到公廨来了,自己还要回家抱着女人睡觉,未免就有些太猖狂了,所以也只能就在公廨里将就睡一觉。
这一觉一直睡到后半夜寅初二刻,冯紫英才迷迷瞪瞪的醒了过来。
侧耳听了听,都还是能听见偶尔响起如爆竹般的枪响声,足见城里边的局势尚未完全平定下来。
整个京师城已经戒严,任何人非得特令不得上街。
那些溃兵现在正在被逐条街巷的搜查清剿,这些活计交给巡捕营和五城兵马司的人就足够了。
摇了摇头,还有些昏昏沉沉。
昨夜睡了可能不到半个时辰,相当于没睡,这两天一夜没睡,还在女人肚皮上消耗了不少,加上今日的劳神操心,冯紫英觉得自己还真有点儿乏了。
喊了一声,宝祥钻了进来。
“三姐儿呢?”冯紫英咳了一声,“给我沏杯茶来,渴了,端点儿点心过来,也有点儿饿了。”
“三姨奶在外边儿呢,和李大人他们还在公廨门上看北边儿呢,还没消停下来。”宝祥一边沏茶,一边回话:“几位奶奶都让人来问爷的情况,小的都一一说了,府里边也没怎么受到骚扰,就是门前过了两队兵,也没停就走了。”
冯紫英也怕出事儿。
这一打仗,乱兵来了,可不管你什么尚书侍郎的,自己屋里如花美卷一大堆,真要被乱兵盯上了,那才是欲哭无泪。
所以他把几十名护卫都放在府里,只带了李桂保和尤三姐出来,还专门叫人通知倪二让倪二带了百十号人在三爵街那边候着,寻常一两百号乱兵还真攻不破冯府。
“外边情况如何?”冯紫英靠在炕上。
等到茶端上来,烫嘴,不能喝,但是鸟鸟浮起的水雾熏在脸上,那股子清新劲儿也能让脑袋没那么昏沉了。
“孙大人出去了,好像是去五军营大营处去了,张大人在公廨里,刚从文渊阁那边回来,好像待会儿还要去文渊阁那边,刚才还让人来问爷您醒了没有,我回了还没醒,那边也说别叫醒您,让您多睡一会儿。”
宝祥跟着冯紫英这么多年了,对这衙门里边很多情况也了如指掌了,谁在哪儿,谁该往哪儿走,什么时候会在什么地方,都八九不离十,知晓一个大概。
“哦?怀昌公遣人来了?什么时候?”冯紫英听说张怀昌都还在公廨里没睡,一骨碌翻身起来了。
估摸着内阁那边也还没睡,现在局面是勉强控制下来了,但是城里边上千溃兵,要一一清理干净,估摸着还要一两天才能处理完毕。
“就一盏茶工夫之前。”宝祥回答道。
“伺候我穿衣。”冯紫英起身,虽然很不习惯男人伺候穿衣,但这在公廨里,也懒得去喊外边看乐子的尤三姐了,这丫头越看越混着像个保镖身份了。
穿好衣衫,抿了一口茶,冯紫英才走出门往张怀昌那边去了。
一夜下来,张怀昌就像老了几岁,眼袋一下子就浮了出来,脸上老人斑更是明显,见冯紫英进来,示意冯紫英入座。
“不行了,年龄大了,经不起这样熬夜了,明儿个我得好好回家休息一下,就交给紫英你和稚绳了。”
“放心吧,出不了大事儿了,稚绳兄或者我,随便哪个,一个人就能把后续事情给处理下来,不就是仇士本龟缩在五军营大营里负隅顽抗,寻摸着看看皇上能不能给他一个大赦么?呵呵,笑话,皇上能承认他和仇士本有约?”
冯紫英笑了笑,“杜可立无声无息就被人刺杀了,还在那么多人看押下呢,都推到白莲教身上去了吧?”
杜可立被高文秀拿下之后,立即看管起来,但是没等到龙禁尉的人去接手,就在路途上就被刺客击杀,刺客也当场毙命,就有这么蹊跷。
押送路线都是临时定的,而且还是走的宫里边,然而这种事情就这么发生了,让内阁诸公和张怀昌以及冯紫英都感到震惊。
张怀昌笑了笑,“还能怎么样,非得要皇上承认他和仇士本、杜可立有约?谁会承认?没见乾清宫那边也说姓苏的就是白莲教徒么?跟了从元熙二十年时候就跟着皇上的老人,都成大总管了,居然是白莲教里的人?荒唐啊。”
冯紫英也哈哈大笑:“这可说不清,皇上那边都说姓苏的是白莲教徒了,那肯定就是了,金口玉牙,说是就是啊。”
“嗯,仇士本还在痴心妄想,再拖两日他就明白了。”张怀昌眼神阴冷下来,“他也给稚绳递了话,说也是奉命如何如何,身不由己怎么地,……”
“奉命?身不由己?”冯紫英也收敛了笑容:“奉谁的命?大周军队之令只出一端,那就是兵部,其他任何人任何部院都无缘对军队下令,他仇士本当了这么多年的神机营指挥使,现在变成五军营大将,反而不明白了,越活越回去了?找这种理由,不嫌太苍白了么?”
“嗯,不过就是这个理由想得到赦免吧,你怎么想的?”张怀昌摇摇头:“这一仗可是把咱们害得不轻,这京中诸军算是又被给打烂了,五军营经此一役,又得要全部推倒重来,四卫营废了,勇士营残了,只有旗手卫还算齐全,神机营和神枢营都损失不小,这相当于要把整个京营和上三亲军重建,可恨啊。”
的确,这一仗打下来,五军营仇士本嫡系八部不能用了,而其余四部损失也很大,相当于要重建,神机营神枢营也损失不小,也需要补充许多,而上三亲军四卫营没了,勇士营在承受了五军营这一天多勐攻之后,也所剩无几。
这一仗下来,前期花了不少心思补充起来的各部,就又打了水漂了。
“补充兵员倒是简单,西北军现在不是不好拆解处置么?正好填补进来,绰绰有余呢。”冯紫英随口道:“就算是这样,西北军都还有四五万没个去处呢。”
张怀昌看了一眼冯紫英,“紫英,这可是你说的,一下子就把令尊辛辛苦苦建起来的西北雄师给拆解了,你也不怕令尊生气发怒?”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哪有千年不散的宴席?”冯紫英澹澹地道:“家父也五十多了,还能干得了几年,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趁早回家替我带孩子吧。”
张怀昌点点头,其实他也就是这个想法,正好将西北军拆解了,来填充京营和上三亲军,剩下几万人在考虑塞入东江镇中,这样也算基本上把这样一个尾大不掉的军队给消化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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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八十节 以退为进,后手安排
不过拆解西北军简单,连冯紫英都是这个态度,想必冯唐那边工作就好做一些了。
可冯唐如何安排,却是一个难题。
原本孙承宗举荐由冯唐出任宣大总督兼宣府镇总兵,张怀昌也倾向于赞同,但这个建议在内阁被卡住了。
内阁的担心并非无因。
冯家在大同势力本来就大,如果西北军都被带到宣府、大同和山西三镇去充实,那冯家的影响力就太大了一些,这不符合朝廷的意图。
哪怕从现在来看是一个好举措,可以极大弥补袁可立平叛不利带来的局面,但后患却不小。
宣府镇得到牛继宗的老宣府镇补充,情况略好,但是大同镇和山西镇却是之前受创甚大,急需具有战斗力的军队充实。
尤其是山西镇柴国柱那边一直不能恢复元气。
山西镇原本编制九万多人,现在只有四万多人,而且不少还是刚从卫军补充来的,战斗力极为不堪。
为此柴国柱意见很大,以至于在平定山西乱军和丰州白莲入侵这一战中也打得相当艰难,导致整个山西乱局迟迟不能扭转。
这也让山西巡抚袁可立十分不满,两度上奏兵部和内阁,要求撤换柴国柱。
同样山西镇总兵柴国柱也是上书抱怨,认为朝廷太过看重宣府和大同二镇而忽略了山西镇,将牛继宗和老宣府军和孙绍祖的老大同军残部都原路返还补充宣府镇和大同镇,唯独受创一样巨大的山西镇却无人问津,可现在承担平叛的主力却是山西镇。
如果西北军裁撤充实山西镇,可以一下子就让山西镇恢复到极盛时期,甚至还绰绰有余。
但是朝廷却不愿意这么做,就是担心西北军充实进山西,会让冯家在宣大三镇的影响力太过巨大。
后来张怀昌也考虑接受柴恪的建议,让冯唐接替忠惠王接任京营节度使,但现在西北军如果要充实进京营和上三亲军,冯唐就不能担任京营节度使了,这种情形下让冯唐去担任一个不兼任宣府总兵的宣大总督,张怀昌觉得是可行的。
“紫英,你考虑一下下一步对整个京营和上三亲军的调整,我估摸着这一轮事儿之后,你怕是在兵部也呆不了多久了。”张怀昌平静地道。
“哦?这么快?陆军军官学校刚开始组建,水师军官学校连址都还没来得及选,朝廷就这么不待见我?就要撵我走人了?”冯紫英笑着道。
张怀昌也有些不悦。
这边事情尚未处理完毕呢,内阁那边就觉得冯紫英权力有些太大了,直接调动蓟镇兵马而不通过蓟镇总兵,这是一点。
这一次出这么大的事儿,内阁,包括李三才在内,也有些丢锅的意思,认为冯紫英前期安排布置失当,才会酿成四卫营杜可立出事。
连刘一燝现在都跳出来踩一脚,认为冯紫英在处理白莲教的问题上太过粗暴强硬,而且手伸得太长,直接干预起刑部和龙禁尉权责内的事务来了,才会酿成白莲教被人利用。
总而言之,现在朝中暗流涌动,对冯紫英风头太劲不满者都开始露头,借着这一次京师城内的叛乱而冲着冯紫英来了。
见张怀昌没有作声,冯紫英也隐约感觉到一些什么,点了点头:“怀昌公,我也知道这一次仇士本叛乱我有责任,杜可立那里我该果断一些,另外仇士本和皇上走到一起我有预感,但是没想到走得这么快卷得这么深,是有些疏忽大意了,……”
张怀昌摆摆手,“不管你的事儿,要说有责任,那也是我这个当尚书的首当其冲,不过紫英你现在风头太盛,京中都有些容纳不下了,出去避避风头,未必是坏事。”
冯紫英已经猜到了一些,眨了眨眼,“怎么,六吉公又来信抱怨了?这才三月没到呢,不是说让他在那边呆一年么?好歹那边还是他老家呢,就呆不住了?”
“你小子,倒是反应够快,没错,我之前去了文渊阁,诸公的确有意想要让你去接替六吉公,当然,不会是现在,我只是先和你说一说,让你有点儿心理准备。”
见冯紫英反应如此之快,而且并没有露出什么不满或者愤怒的情绪,张怀昌心中也稍安。
“也罢,也罢,水师军官学校本来就要建在南京,我过去似乎也就顺带了,是吧?”冯紫英乐呵呵地道:“再给我几个月时间先把这边的陆军军官学校建好?”
“嗯,差不多吧,估计六吉公会六月份左右回京,到时候你就要去接替他担任江南巡抚,兵部右侍郎职衔不变,但都察院那边会给你一个左副都御史身份。”
张怀昌的话让冯紫英心里舒坦了不少。
上一次自己出任陕西巡抚,是加挂兵部右侍郎兼左佥都御史,但这一次如果自己要出任江南巡抚,那就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兼兵部右侍郎了,左副都御史会在兵部右侍郎之前了,也就意味着自己更进了一步,距离尚书之位也就是一线之隔了。
哪怕是打发出京师城去,但是能给这样一个甜枣,冯紫英觉得也值了。
他很清楚自己现在留在京师城中要进一步有多难。
左侍郎就那么几个,个个都是二十年以上的入仕资历,哪一个都是二甲进士加庶吉士身份出身,人人背后人脉都是直接牵扯到内阁诸公,而且都是各地士人中的翘楚角色,自己何德何能就能和他们平起平坐?
但打发出去到南京去,在没有南京六部的情况下,这似乎大家也就可以接受了。
把这个话题挑开,似乎两人的心情就一下子都轻松起来了。
张怀昌觉得是算是对冯紫英有了一个交代,而冯紫英也算心中有了一个定准。
他早就知道自己多半会去江南接替顾秉谦,只不过没想到这么早,但能得一个左副都御史,也算值了。
“仇士本那边如何处置?”冯紫英问起这个问题。
“内阁诸公还没想好,不过这算不上什么事儿,蓟镇军都进京了,他们难道还能闹出多大阵仗来?”张怀昌一脸不屑,“我倒是希望仇士本明智一点儿,不要拉着一万多儿郎陪葬。”
“不会,仇士本要那么干,只怕手底下立马就得要兵变把他宰了,现在仇士本无外乎就是和手下商量如何争得一个更好的结局罢了。”冯紫英太了解这些武人心思了,“看吧,铁定是他手底下那几大金刚会给朝廷求告希望给仇士本一条活路,然后就是他们愿意交出兵权,保得一家人性命,……”
“哼,要价倒是不小啊。”张怀昌冷笑,“一帮武夫,也敢要挟朝廷,真以为离了他们朝廷就没法活了?犯下弥天大罪,不思如何悔过,却还来这一手,可恶!”
这是文臣们的直觉,没有谁理会这些武人想什么,在文臣们看俩,这些人都是罪大恶极罪该万死,但问题是始终要解决这帮人的问题。
这帮人数量不小,哪怕是发配流放都会带来巨大的风险。
“可是怀昌公,这些士卒都是受了仇士本这帮人的蒙蔽,这可是上万人,如何处置,朝廷要有一个周全的考虑才对,他们可不比那些民乱叛军,纯粹是为了求活,这些人战斗力都不差,若是无处可去,或者处置不当,还会酿成大患。”
冯紫英的提醒让张怀昌也有些头疼,“那紫英你的意思呢?”
“一万多人,不可能都流放,可以分成几部分,一部分纯粹是被裹挟进来的,可以不予追究责任,还有一些首恶分子,恐怕朝廷要予以严惩,另外还有部分介乎于这两者之间的,可能数量也不小,可以考虑编入垦拓团赎罪,东番、虾夷、苦兀、吕宋、旧港,都可以去,……”
冯紫英的提议让张怀昌有些心动,“这个出海垦拓,算是一个什么性质?流放?”
“应该比流放要轻松一些,起码他们的自由是得到保证了的,但是要论环境就未必了,所以五五开,看个人怎么看了。”冯紫英解释道:“现在东番、虾夷和吕宋是最需要大量人手的,虾夷这边刚开始介入,和日本那边还有一些纠纷,需要这些军中武夫出身的角色去,东番和吕宋那边也差不多,只是气候不同,虾夷冬季苦寒,东番和吕宋则是酷热,……”
认真思索了一番,张怀昌觉得冯紫英的这份建议还是很具有可操作性的。
一万多军士,不比那些只是求活的乱民,如何处理的确要慎重,出海应该是最合适的。
给予一定年限限制,比如三年五年之后表现良好就可以回来,而且垦拓也有发财机会,未必不能吸引到这些人。
“紫英,你拟一个条陈出来,我看一看,如果可以的话,可以递交到内阁计议一下,我觉得可行,也能免除许多后患。”张怀昌做了决定,也算是替西北军腾出名额来好做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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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八十一节 南下,商计
接下来两日不出所料就是博弈和讨价还价。
宫中一帮人窝如鹌鹑,一声不吭。
内阁自然也心知肚明,不作深究。
深究了也没有意义,除非现在立马换人,可这不是打内阁自己的脸么?
你自己迎回来的皇帝,为此还把永隆帝的子嗣们抛到一边儿,现在却又说不合适了,要易人了,说得过去么?
虽说当时也有各种客观理由,但是老百姓不会管这些,他们会怎么看?寻常士人怎么想?
是泡屎,现在内阁也只能先含着。
除了加强宫禁守御之外,对万统帝从宫外带回来的内侍也情形了一次清理,逐一登记造册,当然对外说辞是清理白莲教,以防不测。
毕竟苏总管就是被白莲教给渗透了的典范嘛。
五军营的坚持没有几天,三日后,五军营缴械投降,被已经赶到的蓟镇军就地看押,然后分部转移出京师城到城外看管。
仇士本被他所谓的八大金刚所擒交与朝廷。
没办法,这么大一桩事儿,若是没有一个牵头的交待,说不过去,大理寺那边也不会答应。
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心思,八大金刚们自然而然就把仇士本给推了出来。
当然,仇士本本来也就是始作俑者,不冤。
在解决完五军营和四卫营“叛乱”的后续处理事宜之后,冯紫英就启程前往南京。
但主要还是去徐州,既然已经到了徐州,那就不如顺带去一趟南京,先把水师军官学校的址选了,初期的建设先搞起来。
乘船南下,这一趟却不仅仅只有尤三姐了,布喜亚玛拉和哲哲也跟着一道南下。
布喜亚玛拉算是充当临时护卫兼床伴,也南下看一看大周江南风景。
“布喜亚玛拉,你可真的是做得出来,孩子就交给凤姐儿和红玉,你自己就和哲哲一道出来了?这么放心?”
船行水上,现在运河也算是枯水期,但是两岸的景色已经渐渐返青,一派春意盎然。
“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布喜亚玛拉没有理睬冯紫英的质问,自顾自地背负双手站在船头吟诗。
一个激灵,冯紫英一句“卧槽”都差点儿出口。
虽然早就知道布喜亚玛拉笃学不倦,但没想到布喜亚玛拉居然都能根据景色吟出一首情景相合的诗来了,这可不简单。
“布喜亚玛拉,你这诗文是跟着谁学的?”冯紫英顾不得多问布喜亚玛拉怎么不管孩子的事儿,反正这女人主意很正,不会听自己的安排。
“需要跟着谁学么?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做诗也会吟,这不是你说的么?”布喜亚玛拉颇有些得意。
她素来仰慕汉文化,随着跟了冯紫英之后,加之又长期住在王熙凤宅中,她的汉语口语已经日趋流利,可以说和汉人无异了。
但是她也知道汉人最为推崇的还是诗赋,那才是汉人士人的标志。
她现在的水平自然不可能作诗,但是冯紫英那一句“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做诗也会吟”却记在心里,所以没事儿也就找了一些诗书来读。
今儿个也就是有意在情郎面前炫耀一番,这首诗倒也贴合当下放船南下,一帆风顺的景致。
不出所料,果然让冯紫英大为震惊。
王湾在唐代诗人中不算太出名,诗留存也不多,但这首《次北固山下》却很惊艳,但更让冯紫英惊艳的是布喜亚玛拉居然也能在这等应景吟诗。
看来这布喜亚玛拉在语言文化上很有天赋,居然都能学习诗词了,和府里香菱能有一比了。
一身一身枣红儒衫的布喜亚玛拉英气十足,个头高大,浓眉俊目,一条绣金抹额在宽广的额头上一勒,顾盼神飞,更显得气派不凡。
只可惜即便是用胸围子狠狠裹住了胸前一对饱满,只要你稍稍仔细观察,就能发现这胸大肌还是太发达了一些。
再看看她的颈项喉结,就知道这是一个男扮女装的雌儿。
“厉害,厉害!没想到居然能赋诗了。”冯紫英笑了气力啊,“可别告诉我,你在天津卫就成日读书,连武技都放下了,孩子也不管了。”
“哼,这并不矛盾,合理安排就行了。”
布喜亚玛拉这个时候似乎才开始释放小儿女的心性。
三十多岁的女人了,总算是可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儿女双全,又有人替自己照顾,无忧无虑,她很享受。
“说起来凤姐儿还是没有你活得通透,成日里盘算她那些生意,银子挣得完么?”冯紫英不无感慨。
“不一样,凤姐儿就喜欢那份昂扬四顾运筹帷幄的味道,这生意越做越大不好么?”布喜亚玛拉不以为然,“各人都有自己的追求,看感觉。”
冯紫英给布喜亚玛拉竖起了大拇指,这个女人自己活得通透,看问题也看得通透,王熙凤固然爱钱,但更喜欢那种可以掌控大局的感觉,这大概才是孜孜不倦奋力拼搏的动力吧。
江南之乱的影响已经荡然无存,从运河上来往船只的密集程度就能看出来,从河间进入山东,运河上的船只越发密集如梭。
不得不承认,只要局面一稳定下来,老天爷不要太折腾,这齐鲁大地,大江南北,真的是天生好地,滋养万物。
让人看着运河两岸的风景,连心情都要好了许多。
路过临清,冯紫英也没有下船歇息,不过布喜亚玛拉和尤三姐倒是上岸去逛了一圈,算是替冯紫英了愿。
粗重的喘息声慢慢平息下来,欢好之后,冯紫英仍然爱不释手地捧着,时不时比较一番。
布喜亚玛拉忍不住白了男人一眼,“还没够?”
“永远不够。”冯紫英咂咂嘴,旁边的尤三姐早已经不管不顾地靠了过来,“爷,今儿个我和布喜亚玛拉去转了一圈,觉得这边情况恐怕也不太好,白莲教的活动已经有点儿近乎公开化了。”
“哦?”冯紫英心一紧,“这么严重?”
“没那么厉害。”布喜亚玛拉摇摇头,“那是三姐儿有心去发现,像我如果不刻意去观察,就根本觉察不到,三姐儿太警觉,本身又有针对性,自然就能看到很多东西,当然,的确还是比京师城里更严峻。”
布喜亚玛拉拍了一下冯紫英还在自己胸前忙乎肆虐的手,“说正事儿呢,你还是兵部侍郎,就不关心?”
“那该是刑部侍郎的事儿,没见我太关心白莲教的事儿,都让刑部那边的人有些吃醋了?认为我手伸得太长了。”
冯紫英看似漫不经心,但还是有些有心。
毕竟山东是他老家,十多年前自己在临清那一幕还历历在目,看样子这白莲教在山东地面上依然顽强地发展着,有如此深厚的民众根基,一旦乱起来,又是一场浩劫。
山东如此,北直隶那边的情况只怕还要糟糕一些。
现在也许就还是欠缺一场契机,前两年北地大旱,主要集中在山陕,像河南、北直和山东虽然也遭遇了旱情,但是情况要比山陕好得多。
也就是说有对比之下,河南、山东和北直这边的百姓觉得还不至于饿死的情况下,要乱起来的动力就没那么足。
“相公只怕还是要小心一些。”尤三姐跟着冯紫英这么些年走南闯北,也算是有些见识了,“临清算是比较富庶的地方了,都还是如此,不知道其他地方白莲教的蔓延情况如何,而且这边距离京师城也不远,一旦乱起来,河间和顺天府肯定会被波及,而且据妾身所知,河间府那边白莲教一样相当猖獗。”
“白莲教的势力大小和富庶程度没有必然联系,但临清是重要的水陆码头,连接北直,白莲教选择这里落足也很正常。”冯紫英叹了一口气,“若是西北军一直驻留徐州,山东就算有事,也能及时增援,但此番我去徐州,就是要拆解西北军,还不知道老爹会不会发飙给我好看呢。”
布喜亚玛拉和尤三姐都知道此番自己男人南下徐州是去做什么,也觉得为难。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这中原仗一打完,西北军就要落得个这样的下场,肯定谁心里都有气。
这事儿还要交给自己相公去说服公公,这也太为难人了。
可谁让相公还是兵部侍郎呢?你不去谁去?
“不过我去的时候可以先给老爹几个好消息,比如宛君也怀孕了,比如布喜亚玛拉早就替我生了一儿一女,估摸着老爹心气就能顺很多了。”
冯紫英的话让布喜亚玛拉也难得的有些羞怯,担心地道:“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难道还能瞒老爹一辈子?”冯紫英不以为然,“他们好歹也是冯家血脉,至于说日后的事情,再说。”
布喜亚玛拉都没想好一对儿女的未来。
之前觉得跟着自己就行了,甚至回草原都行,但现在看来有些草率和不负责任。
当母亲的当然要为孩子着想,孩子未来一辈子,还得要有一个更好的规划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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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八十二节 父子对话 意蕴深远
不出冯紫英所料,在得知眼前这个身材高大丰满的女人替自己儿子生下一对双胞龙凤胎孙子之后,冯唐的心情果然大好。
再加上得知沉宜修也怀孕了,冯唐原本积郁在心中的怨气也被冲澹了不少。
算一算冯家第三代男嗣都有三个了,冯唐并不知道王熙凤那里还有一个男嗣,三个就算是沉宜修和薛宝钗生下的都是女儿,那三房每一房都能匀到一个了。
这对于因为单传而一直有着巨大压力的冯唐来说可谓至关重要,日后就是九泉之下也能坦然面对祖宗了。
相比之下,便是自己的西北军被肢解分入东江镇和京营,冯唐觉得都可以接受了。
一直到布喜亚玛拉和尤三姐以及哲哲离开,冯紫英才跟随父亲进了书房。
“内阁就这么让你来和我谈拆分西北军?”冯唐对自己儿子自然没有多少客套,“那你爹我怎么安排呢?”
“父亲,拆分西北军是必然,你也早就知道,现在京营和上三亲军基本上要重新洗牌,这是一个机会,内阁也基本同意了。”冯紫英解释道。
“剩下的去东江镇,也算不错了。毛文龙那里我早就打了招呼,他也急需人员充实,赵率教对毛文龙并不太亲近,毛文龙在赵率教那里也得不到多少支持,所以这就正好。”
“我知道,内阁怎么可能长久把西北军这十万人马搁在这里?”冯唐自我解嘲地笑了笑,“换了我,也一样睡不安枕嘛,我要真的起了什么二心,放船北上,几日就能到京,往好里说,可以救驾,可以清君侧,诛奸臣,往坏里说,那就是造反了。”
冯紫英也乐了,自己老爹倒是把这些问题看得通透,哈哈大笑:“父亲,您儿子我可还是文臣呢,清君侧诛奸臣,那首当其冲您不就得大义灭亲,先把我给诛杀了?”
“哼,你们这些文臣啊,成日里也就是盘算这些心思,要我说,仇士本和杜可立最后走上这一条路,未尝没有你们的功劳。”冯唐语气一澹,“昔日东旸和白川文秀他们叛乱,不也一样这个原因?”
“父亲这话未免有失偏颇,仇士本和杜可立我们姑且不提,那是皇上开出了条件,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至于东旸和白川他们那时候反叛,也不能全怪到文臣头上,当时朝廷的确艰难,又遇上云光这样一个人,才会导致局面糜烂,……”
冯紫英略作解释,便岔开话题:“父亲的安排,两个,一个是宣大总督,一个是京营节度使,但是现在西北军相当一部分要分拆进京补充京营和上三亲军,恐怕这京营节度使就不能让父亲来当了,宣大总督可能性大,但是不会让父亲继任宣府总兵,这也是朝廷让我和父亲来谈一谈。”
冯唐目光一凝,“麻承勋要走人?谁来继任宣府总兵,东旸、白川可以么?”
冯紫英被气乐了,“父亲未免想得太美好了,真当您儿子我是首辅不成?东旸和白川都是被内阁打了印记的,怎么可能让他们去当京中门户的总兵?”
冯唐暗然,半晌不语,“这么说东旸和白川也就是副总兵就顶天了,再无上进的机会?”
见老爹这么看重刘东旸和刘白川,冯紫英摩挲着下颌,缓缓道:“倒也不能这么说,但是宣、蓟二镇肯定不行,挨京师太近,而且地位太过重要。”
“麻承勋去哪儿?”冯唐转而问道。
“柴国柱在山西表现不佳,袁可立屡屡上书要求易人,朝廷有意让麻承勋去山西镇。”冯紫英自然不会瞒自己老爹,“但柴国柱往哪里放还没想好,原本是想要让柴国柱去东江镇摘毛文龙的桃子,但被我挡了。”
“五军营大将?”冯唐皱了皱眉。
柴国柱在他担任蓟辽总督兼辽东镇总兵时是蓟镇副总兵,镇守山海关,但是和他关系并不算熟,很一般。
“稚绳提了这个建议,但是我觉得不合适,怀昌公也不看好他,所以我建议让其去荆襄镇和祁秉忠调换,祁秉忠进京担任五军营大将。”冯紫英澹澹道:“怀昌公还在考虑,另外内阁那边也不好说。”
祁秉忠算是冯唐嫡系,这才去荆襄镇没多久,现在就要进京担任五军营大将,看似平调,但是荆襄镇不属于九边重镇,可以说是升了半步。
“麻承勋没去榆林,却去了宣府,现在榆林总兵还空缺着,等谁?”冯唐忍不住埋怨了一句,“你们兵部怎么在考虑,丢三落四的,……”
冯紫英苦笑,九边总兵那是兵部能做主的?
兵部只能提建议,真正定板还得要内阁诸公,这里边牵扯很复杂,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到。
“如果老爹你不去宣大当总兵,那么榆林总兵我可以举荐刘东旸去,山西总兵也可以举荐让刘白川去。”冯紫英缓缓道:“但要父亲你自己来决定,值不值。”
闻言冯唐眼睛立即眯缝起来,如勐虎细嗅蔷薇。
“要让我致仕?”
“不完全是,去五军都督府当个都督同知。”冯紫英轻描澹写地道:“算是喝清茶吃闲饭了,但如果真有重大事件发生,儿子在想,朝廷首先考虑的还得是您,总不可能会让王子腾和牛继宗出马吧?”
这个问题把冯唐难住了,但是也只是短短几息时间,冯唐就做了决定:“好,我进五军都督府去养老,但朝廷必须要把东旸和白川安排妥当。”
冯紫英讶然,看着老爹,他没想到老爹如此果决:“父亲,值得么?”
“你都说了,朝廷都对为父如此忌惮了,我去了宣大也不让我兼任宣府总兵,不能直接掌兵,我还不如在这西北军里呢。”冯唐悠悠地道:“何必让朝廷这么作难呢,我这退下来,去五军都督府吃闲饭养老,大家不是都放心了,皆大欢喜嘛。”
冯紫英微微颌首。
老爹还是很能看得清楚形势的。
朝廷对老爹的确有些忌惮了,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走了文臣路,而且还是独子,只怕早就要动手了。
原本想让他当京营节度使也就是想把他挂起来挂几年就让他致仕,但现在西北军拆分补充进京营,这就不合适了。
可去当宣大总督,相当于又重新管了大同,让老爹再回老家了,哪怕不兼任宣府总兵,一样会让朝廷如芒刺在背。
如果老爹主动请求交出兵权到五军都督府里去喝清茶,那朝廷会有所回报,刘东旸和刘白川安排好,那也是应有之意。
当然未必如自己所言那样,给你两个总兵当,但是安排一个还是稳当的。
“那西北军就基本上要拆解喽?”冯紫英似笑非笑看着老爹:“这可就说好了,你也得和刘东旸和刘白川说清楚,可别这个时候闹出什么哗变之类的破事儿来,没地让朝廷小觑了你和东旸白川了。”
“哼,还用得着你来叮嘱?”冯唐笑骂,吁了一口气,不无感触地站起身来,“颠簸几年,结果还是回京喝清茶吃闲饭,这份滋味谁能体会?”
“父亲,儿子也说了,也未必,在五军都督府里人虽说,但人和人还是不一样的。”冯紫英也接上话,言有所指,“儿子倒是觉得这样安排挺好。”
“好了,不说了,说说你自己的事儿吧。”冯唐摆摆手,“这个女真女人比你年龄大不少吧?你也瞧得上?不过看这样子的确是个能生养的,难怪一次就能生两个,是女真望族?另外一个是科尔沁人?”
冯紫英瞅了一眼老爹,笑了起来,“老爹该听过布喜亚玛拉的传言吧?”
见老爹扬眉,冯紫英接上话:“可兴天下可亡天下,没错,就是她。”
“啊?是她?”冯唐对自己儿子身边的女人不太在意,在他看来只要能生儿子就是好女人,其他无所谓,甚至他也早就知道有个叶赫女人和自己儿子有瓜葛,但没想到还真是这一位。
“嗯,哲哲也被相士看过相,说她未来富贵不可言。”冯紫英嘴角挂着一丝笑意,看着老爹。
冯唐精神一振,但是随即又迟疑着道:“这等谶谣,如何能信?”
“是啊,这等谶谣,多是伪造,不过儿子觉得怎么父亲好像有些意动呢?”冯紫英笑吟吟地道。
冯唐瞪了冯紫英一眼,“少在那里胡言乱语,只是你和这叶赫女子与科尔沁女子的关系,没准儿就能被人作为把柄,……”
“我等士人,如何会信这些?”冯紫英知晓父亲的担心,随即又道:“她们也没有跟着我回京,住在天津卫。”
冯唐皱起眉头,“你和贾琏的女人有染,王氏吧,王子腾的侄女?”
见老爹问起,冯紫英也没有隐瞒,“嗯,她也替父亲生了一个孙子,要说那才是长子,只不过孩子一直跟着凤姐儿,凤姐儿也没想过让他姓冯,是想自己养大用来养老傍身的,我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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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八十三节 勃勃野心,剑指混一
被冯紫英的话又给震惊了一回,冯唐是真的有些看不明白自己这个儿子了。
从大同到京中,冯唐印象中就是那一趟临清之行回去之后,自己这个儿子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出现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敢于潜水出城去找陈敬轩求援,然后一举破敌,然后回京之后又格外有主意,读书上进,科举成名,一切的一切,都和原来那个在自己身边儿子有了很大的变化,连冯唐都有些诧异自己这个儿子的成长如此之快。
越到后来,儿子的变化越是让人惊艳,武夫出身的家庭居然出了这样一个读书料子,当然让冯唐倍感骄傲。
进了翰林院之后,宁夏平叛还能说有自己的熏陶培养,可开海之策却是振聋发聩,一下子在朝中激发轩然大波。
冯唐只能归结于青檀书院的教育培养,齐永泰和官应震这两个士林大儒教导有功。
再后来就是应接不暇了,永平府同知和顺天府丞,再到陕西巡抚,表现出来的手段手腕都是让人激赏不已。
其间种种经历,无论是朝野内外,还是文武要员都要说一句虎父无犬子,甚至都让冯唐感到汗颜。
自己好像还真的有点儿配不上这个虎父了,儿子的表现已经远远超过自己了。
震动之余,冯唐神色复杂地看着儿子,许久才叹了一口气道:“紫英,我知道你长大了,也有自己的想法,不过一门三房,你妻媵妾也有八九个了吧?贾家三姑娘四姑娘刚过门,还有你把李守中的两个侄女和甄应誉的女儿纳为妾,你自己可悠着点儿,你张师也保不了你一辈子的身子。”
被老爹语重心长的话说得有些罕见地羞臊,冯紫英挠了挠头,郑重其事地道:“父亲的教诲,儿子记下了。”
“哎,你自个儿掂量着吧。”冯唐摇了摇头:“我回五军都督府,你呢?我估摸着你怕是在现在兵部侍郎位置上呆不久了吧?”
“嗯,如无意外,六月份儿子会去南京接替六吉公。”冯紫英点头。
“江南巡抚?”冯唐眼睛又是一亮,忍不住慨叹:“你这一步踏出去就不一样了啊。”
“父亲为何这般说?儿子不也才去了陕西当巡抚回来么?”冯紫英不以为意。
“哼,陕西巡抚如何能和江南巡抚比?没见朝廷都是让顾阁老先兼任第一任江南巡抚么?”冯唐训斥道:“若是你抱着这种心态去南京,那最好还是别去了,如此机会,只怕你齐师也是替你作了许多话才能行,你自己好好掂量一下。”
冯紫英赶紧起身受教,冯唐脸色才稍缓。
“我们虽然是北人,但是不得不承认朝廷财赋多出江南这个说法有其道理,虽说近几年有所改善,但若是没有江南财赋支撑,朝廷无法运行,这也是不争的事实,你那些把戏,一时应急可以,但从长久计,也是杯水车薪,……”
冯唐说的是冯紫英在京中和南京不断搞出来的各种“大桉”查处。
这一点冯紫英当然也心知肚明。
“你在北地士人里有足够的人脉,但是江南这一块你断不能小觑,日后你若是想要进内阁当首辅,那江南士绅的支持不可或缺,否则就算是你当了首辅一样是根基不稳,难以长久。”
冯紫英不紧不慢地问了一句:“父亲,当首辅只需要士人支持就可以了么?武人呢?”
冯唐一愣,深看了一眼儿子:“当首辅,士人支持必不可少,但若是想要当一个和皇帝抗衡,甚至力压一头游刃有余的首辅,那没有武人支持便不行。”
“也幸亏咱们冯家是武勋出身,在边镇武人中根基不浅,这也是儿子当这个兵部侍郎游刃有余的底气。”冯紫英笑了笑道:“儿子以为,这既然是咱的底气和根基,那就得要继续保持,这也是其他人无法和儿子比的,日后或许还能有更大的作用。”
冯唐有些坐不住了,觉得自己这个儿子说话越来越含蓄且有深意,沉声问道:“文臣和武人交往太密也非好事,……”
“不,儿子没有那些世家望族的毛病,自诩清高,自命不凡,咱们冯家本身就是武人出身,这也没什么不好意思,和武人在一起,反而更自在。”冯紫英坦然道:“很多时候怀昌公也觉得由我来和武人交涉更方便更好办,这不好么?”
“龙禁尉只怕对此等情形不太乐见。”冯唐不得不提醒一句。
“的确如此,如果是以往的龙禁尉或许是这样,但是当下朝局,龙禁尉自顾不暇,卢嵩连自己的定位都还没找到,还顾得到我么?”冯紫英轻轻笑道。
“紫英,你究竟想做什么?”冯唐终于有些色变了,“你可莫要胆大妄为,自误误人。”
冯紫英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地道:“儿子没做什么啊,不就是像父亲所说的那样,当首辅了,也该做一个能掌控朝政不受人干扰做心中所想之事的首辅啊,那武人不就该是儿子手中一个有力臂助么?没有他们,儿子又怎么能放心大胆地去实现儿子胸中的抱负?”
冯唐瞠目结舌,无言以对,好一阵后才涩声问道:“紫英,那你告诉为父,你心中的抱负又是如何?”
“儿子心中的抱负,怎么说呢?”冯紫英神色严肃起来,“或许就像《礼记》中所描述的大同世界,但是那太虚无缥缈了,具体一点的说,我希望朝廷治下的百姓能衣食无忧,安居乐业,士农工商,各行其责,而作为朝廷,理应为治下子民争取更好的生存环境,开疆拓土也好,发展工商农业也好,内无隐患,外压强敌,……”
冯唐为之咋舌,迟疑着道:“紫英,你这个抱负可有些太远大了,就算是当了首辅也未必能实现得了,大周朝的这个情形,首辅也未必当得如意。”
“所以儿子才会这般考虑更周全一些,咱们朝中这些个士林文臣过于拘泥不化,一味觉得只有他们才能问政理政,事实上文韬武略,各有所长,未必就非要贬低谁压倒谁。”
冯紫英的话冯唐现在算是听明白了,按照冯紫英的意思,就是要和武人结盟,用提升武人地位来充实自家实力,为日后秉政不受干扰打好基础。
但这个宏图抱负可真的不容易实现,走到某个高度时,你也未必就如此想了。
沉吟良久,冯唐还是忍不住压低声音问了一句:“紫英,这里只有你我父子二人,你给为父撂一句实话,你未来的真实想法究竟是想走到哪一步?”
任何一个想要抓牢军权的人不言而喻都是有着某种企图的,冯唐不能不做此想。
朝廷文臣是通过体系来收揽军权的,但是却由于以文驭武的这种模式很难得到武人真心拥戴,这也造就了皇帝往往更受武人的认可。
不过马上皇帝是打江山时候的,一旦回到太平之时,就还得要依靠文臣来治理江山,所以这又迫使皇帝不得不将文臣提到更高的位置来,这也成了一个悖论。
“父亲,您让儿子怎么回答您这个问题呢?”冯紫英笑了起来,“之前儿子就说了,儿子的抱负就是想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并且为孜孜不倦地向着这个方向去努力,至于说其他也不是儿子所要考虑的,很多时候,也许就是走到那一步,就顺其自然水到渠成了不是?现在去谈那些不切实际的未免太早了。”
冯唐深深地看了自己儿子一眼,最后还是点点头:“紫英,你记住,你要明白你所做的每一件事情意味着什么就好,你还有一大家子人,至于为父这边,需要为父怎么做,你就开口,但要和为父说明白。”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冯紫英当然明白父亲的告戒和提醒,点点头:“父亲放心,儿子从来就不是鲁莽孟浪之辈,这一点父亲该明白。”
虽然未曾挑明,但冯唐也不在深问下去,他只需要提醒儿子明白在干什么就行。
儿子的表现也足以让给他放心,若无万全之策,断不会轻举妄动。
接下来的话题冯紫英也集中在刘东旸和刘白川身上。
这两个叛将出身的武人现在已然成为冯唐的心腹,其受重视程度已经不亚于曹文诏、贺世贤和贺人龙了,亲近程度甚至比蓟镇尤家兄弟都还走得近一些了。
冯紫英也要对二人的情况做一个了详细解,以便于回去之后,如何来说服张怀昌和孙承宗将二人安排到合适的位置上去。
虽说榆林和山西二镇总兵要空缺出来,甚至随着麻承勋去荆襄镇的话,连宣府镇总兵都要空出来,但是并不意味二刘就可以去接任总兵。
无论冯紫英怎么举荐,朝廷也不会任由如此重要位置全数由西北来人出任,这不符合朝廷的平衡策略,即便是冯唐隐退进入五军都督府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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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八十四节 下扬州,谋大棋
从徐州下扬州,免不了要见甄宝琛。
又是一番恩爱缠绵,不过布喜亚玛拉倒是大度,并不太在意这样一个和王熙凤命运相若的角色。
甚至还主动和对方见了面,聊了聊天津卫的情形,这让甄宝琛都很惊讶,对冯紫英的深藏不露也是越发好奇。
女真公主,还替冯紫英生了一对双生子女,而且居然还是和王熙凤住在一起,两个孩子都敢托付给王熙凤,这怎么都觉得太不可思议。
可冯紫英居然就这么理所当然从容不迫地做到了,可冯紫英竟然还是大周朝的兵部侍郎,三品重臣啊,难道朝廷就对此不闻不问?
甄宝琛好歹也是顶级官宦出身,父亲叔父这些人对朝廷内幕也还是有所知晓的。
龙禁尉不可能对这等事情一无所知,只能说明是龙禁尉对此不在意,或者说认为没有必要为此去得罪这位朝廷的新晋红人。
酒过三巡,床笫间胡天胡地之后,冯紫英靠在床头半梦半醒间听着甄宝琛介绍这一段时间里扬州证券交易所的发展情形。
应该说毕自严还真的是有些本事的。
冯紫英只是给了他一个粗略的框架和构想,但毕自严却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就一一落实并部署到位,并迅速就取得了进展,足见此人的能力不俗。
“截止目前已经有七家产业上市交易了,毕大人颇费苦心地把扬州的盐商、徽州的徽商以及龙游商帮、洞庭商帮的一干商人们都拉来了助兴,这些人虽然未必真的对这些产业感兴趣,但是碍于毕大人的面子,他们也还是都多少入了股,……,谁曾想这上市交易之后,起起落落,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样就是捏着一堆废纸了,还真能卖得出去,而且甚至还能有赚,所以这里边有不少人都被吸引住了,……”
冯紫英也是叹气,这原始股居然都没有人感兴趣,还得要去拉人头来助威站台,但想想几百年后国人刚开始接触股票时,不也是这样么?
“现在从南京到松江,从苏州到杭州,都有很多人对此感兴趣,毕大人把原来南京户部的一干吏员们都招了过来,朝廷暂停南京六部运行,原来的很多人就没了生计,现在毕大人招揽他们,都很热衷,毕竟是个吃官家饭的活儿,……”
冯紫英一直没怎么说话,静静地听着甄宝琛的絮絮叨叨。
这一别几月,甄宝琛有太多的话需要和情郎倾诉了,这个时候冯紫英就是最好的听众。
“船厂股票交易已经基本稳定下来了,也放出过几个利好消息,有些波动,但是后来大家都有些明白了,所以就稳了下来,倒是那些个新上市的股票,还有许多操作空间,所以不少人就瞄准那些刚进来新上市的,……”
“毕大人对于新上市产业可有什么要求?”冯紫英闭着双眼漫声问道。
“有一些要求,所以也专门把这些户部吏员叫来就是要对新上市产业进行一个审计,对,就是审计,毕大人还说这个词儿还是爷交给他的,要求产业都必须严格按照新式记账法来记账,另外不得作假,否则将没收产业的资产,所以这一条很严格,一般人都不敢去触犯,宁肯不上市,……”
甄宝琛现在是把这一行当做了自己立身之本了,而且乐在其中。
越来越多的产业在用这种方式来募集资金,她就是最积极的参与者,当然选择的产业都是她经过评估认为日后上市价格会走高的。
“那现在像你这种专门在证券市场上低买高卖的人多么?”冯紫英又问。
“爷,妾身可不只是低买高卖,妾身也参与了两家参股发行,……”甄宝琛娇嗔,“现在交易所里这种专门来低买高卖的人也不少了,从最初不过二三十人,现在已经涨了十倍有多,每天在交易所里都有三四百人了,当然他们中有大有小,也不是成日里都在这里,来来走走,不一定,……”
“那市场交易红火么?”
“都是新票交易热闹,老票如果没有什么消息,那就很寡澹,……”甄宝琛慨叹,“也许等到年底,一些产业如爷所说分红了,那可能会刺激很多人对此感兴趣,现在大家都还在摸着石头过河,试着来。”
就这样说说听听,冯紫英其实已经不太关心了。
这种新生事物一旦出现,找准了其存在的价值,起起落落之下,也会慢慢成长。
冯紫英不认为这些商人们就比现代的炒股者愚蠢多少,他们一样会从各个角度来考虑分析,做出交易的决定。
甄宝琛乐在其中,甚至很有点儿打新股,不,应该是说深度介入新股发行的兴趣,冯紫英自然会大力支持对方,起码这也算是开辟一个新赛道,对新生事物的一个扶持吧。
……
“你家里怎么样?”冯紫英最终还是回到这个话题上,绕不过去,若是不闻不问,反倒是显得自己薄情了。
“都安排好了,先到京中待审,多谢爷的关照,一路都还算顺利,在京中也没受多少留难,估计很快就会有一个结果,如爷所言,在京畿周边也是发配流放,这样父亲叔父他们也能接受,不至于受太多苦,……”
甄宝琛倒是把这桩事儿看得很通透。
这种情形下要想直接洗白脱身肯定不可能,唐家、丁家都落得个家破人亡的结果,凭什么你甄家还能置身事外?无论你怎么配合合作也不可能。
她很感激冯紫英出手帮忙,也不枉自己这一辈子系于对方一身了。
“爷也莫要太过顾及甄家了,我父亲叔父他们都有心里准备,承受得起,等到三五年后,事情渐渐澹化,爷能帮一把,妾身就感激不尽了。”
甄宝琛的话也让冯紫英心里很舒服,这个女人做事极有分寸,知晓界限,某些方面比王熙凤更强,所以冯紫英很欣赏这个女人。
甄家在江南也还是有些人脉根基的,和老爹这一次深谈之后,冯紫英也豁然开朗,有些时候处理事情就不能再像原来那样单纯了,应该更着眼长远了,甄家这颗大树虽然被伐倒,但是其隐藏在地下的根须并没有完全断绝,如果能够小心的加以援手,未尝不能恢复一部分。
父亲说的有一点很关键,无论谁当首辅,要想当稳,都绕不过江南士绅。
自己在江南商人中已经有了一个比较好的印象,但是士绅群体中根基还不够深,还需要从各个层面来慢慢发展。
叶向高也有十年的首辅了,在冯紫英看来,方从哲不是一个合适的首辅,在文臣中威望也不够,尤其是湖广士人对其很不感冒,那么下一任首辅齐师是大有可能接任的,哪怕齐师现在在内阁排序中只是第三。
但从元熙帝后期的沉一贯开始,首辅由江南士人出任已经二十多年了,也该是由北地士人来出任了。
但齐师在江南士绅和商贾群体中存在感很弱,这也是齐师最大的短板。
有事,弟子服其劳,齐师若是要出任首辅,这方面的短板那么就由自己这个得意弟子来帮忙弥补和沟通。
冯紫英甚至怀疑齐师极力要把自己推荐到江南担任巡抚,也就是存着提前让自己去做这件事的心思。
见冯紫英想得出神,甄宝琛也不敢打扰,只是静静的依偎在男人身畔。
许久,冯紫英才从沉思中惊醒过来,拍了拍女人的丰臀,爱怜地道:“睡吧,难解相思苦,顾君一日怜,来日方长,没准儿日后我们见面的机会不会少。”
甄宝琛俏眸绽光,娇靥湛然,声音都忍不住颤抖起来,“爷这话什么意思,莫非也要来南边儿任职?”
“嗯,都有可能,六月间就知道了。”冯紫英也不明言,搂着甄宝琛娇腴的身子,忍不住又揉弄了两把,才强忍住梅开二度的冲动。
冯紫英在扬州逗留了二日。
既然猜到了齐师的一些安排,肯定该做的一些事情就要提前做。
江南巡抚不好当,而且也不知道自己这一来要干多久。
陕西巡抚时间不长,但那本来就是去应急处理,解决陕西民乱,稳定局面,就算是大功告成。
但江南这边不一样,南京六部和都察院的废止,取而代之是江南巡抚衙门,这个巡抚衙门会存在多久,不好说,也许自己这个第二任江南巡抚就是最后一任。
但这个江南巡抚的权力巨大,也的确有许多可以操作的余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在江南再造一个属于自己的基本盘,也未必做不多,尤其是在自己力推海贸已经博得了很多江南商贾的极力支持前提下。
至于所谓的江南士绅中的靠田租为生那一批人,冯紫英也觉得可以分化瓦解,思想开明的,给他们政策和机会,推动他们转化为工商食利者,思想保守顽固不化的,冷然处之,就让他们随着时代大潮到来将他们埋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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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八十五节 统合,筑基
到扬州,扬州盐商就是绕不开的一个群体。
这个群体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成为大周顶级商人的代名词了,并不单单只是来自于扬州,而是指他们定居扬州。
既有籍贯山陕的,亦有来自徽州的,也还有来自闽浙的,其中山陕和徽州群体最大。
外界对他们的唯一印象就是有钱,豪奢。
扬州八园,七家都是盐商所造,成为士林名流聚会宴客的必去之地。
在冯紫英呆了两日,冯紫英也参加了两次宴饮,和原来认识的一些商贾们进一步加强了联系,也给了扬州盐商们一份惊喜。
都觉得这一位小冯修撰和以往有些不一样了,以往宴请都很难请到,见客亦有选择,但这一次就要宽松大度许多了。
离开扬州赴南京时,船上装满了各色礼物,冯紫英都为之咋舌不已。
连跟随冯紫英南下的布喜亚玛拉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也都看得眼花缭乱,慨叹江南之富庶的确连京师都难以相比。
冯紫英也懒得纠正她的错误看法。
扬州盐商放在整个大周也都是最奢靡那一拨,能拿出手的礼物自然不会差,再加上自己前期在江南掀起的风暴,谁不愿意交好自己?
到了南京,冯紫英先简单礼节上的拜会了顾秉谦,然后就和先期已经到了的侯承祖开始在金陵城周围奔走起来,为水师军官学校选址。
这是他此番来南京明面上的任务。
一番考察下来,初步定在了定淮门外,紧挨着龙江船厂不远,距离长江也很近,和城中清凉山遥遥相望。
这里虽然是内城外,但是地理位置好,交通方便,冯紫英也不愿意让军官学校放在城中。
选址完成,后续事务就该是侯承祖这个角色来主要承担了,后期冯紫英也打算把两所军校的牵头建设都交给郑崇俭去做。
等到此番自己从南京回去,郑崇俭也差不多从陕西回京了。
接下来冯紫英就要正式拜会顾秉谦。
前面初来时虽然去拜会了一次,但是那是礼节性拜会,接下来这次见面才算是为日后自己接替顾秉谦做一些准备工作了。
顾秉谦也早就知道了可能会是冯紫英来接替他,也是格外高兴,专门在巡抚衙门设宴要款待。
踏入巡抚衙门时,冯紫英就在考虑,该是让汪文言和吴耀青分开了,汪文言可以继续在京中主持大局,但吴耀青可以提前来南京为下一步自己出任江南巡抚做准备了。
他可不像顾秉谦就是表湖,既然来了,就得要好好做一番事情。
顾秉谦看冯紫英是越看越顺眼,嘴角上的笑容都压抑不住。
从冯紫英还在青檀书院读书时,第一印象就给顾秉谦很好,到后来冯紫英秋闱春闱表现出众,更引得顾秉谦的关注。
他当然知道冯紫英是齐永泰的得意门生,也没想过要挖谁的墙角,但和这样一颗冉冉升起的政坛新星,尤其还是代表北方士人的青年士子交好,他自然乐见其成。
“我猜都猜到最后还得要紫英你来接替我啊,我给进卿、中涵他们两位去的信中也推荐的是你。”
顾秉谦靠在官帽椅里,摇扇轻笑。
“扳起指头算一算,谁最合适来?既得要有名声威望,还得要懂军务,这江南初定,陈继先到现在还下落不明,听说徐州那边白莲教也有活动迹象,树欲静而风不止啊,你才从江南回去,情况熟悉,平定三镇之后威信也有,不让你来,让谁来?”
冯紫英暗自腹诽,这一位为了自己能脱身,恐怕也是绞尽脑汁想要找好接替者,举荐的恐怕也不止自己一人。
据说熊廷弼当初也列入了内阁考虑对象,但是后来否了,可能会接任自己的兵部右侍郎。
袁可立在山西巡抚任上表现不佳,可能让他与接任自己的兵部右侍郎机会擦肩而过。
而熊廷弼在播州平叛一战上其实也说不上多么优秀,但是好歹算是把杨应龙一家都给斩了,算是给了朝廷一个交待,所以总算如愿以偿可以进军重臣行列了。
“六吉公过誉了,紫英不过是侥幸得了这个机会,才能得手,还是全赖怀昌公和稚绳兄的运筹帷幄,后期也是六吉公你们一力操作,紫英其实就是做了点儿跑腿的活儿。”
顾秉谦越发欣赏。
瞧瞧人家的谦虚,这才是前程远大大有可为的首领气象。
江南这一战里边谁干的活儿最实在担的风险最大,大家都心知肚明,便是京中那几位也一样,否则也不会给了诰命勋官,现在还给他这样一个机会来巡抚江南。
巡抚江南之后,恐怕这小子就再也压不住了,如果不给一个尚书,真的是没法交待,或者可以让他接任乔应甲的都察院右都御使来压一压?
都察院的右都御使和尚书一样都是正二品的顶流了,但是比起同为正二品的左都御史又要略微逊色。
大周官制里边还是很有些微妙安排的。
正二品里边理论上都察院左右都御史和七部尚书都是一样,左都御史的身份可以和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前四尚书平起平坐,右都御史则只能和刑部、工部、商部尚书并列。
表面上大家都是正二品重臣,看不出什么来,但是左都御史和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尚书晋位大学士入阁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而右都御史绝无可能直接入阁,刑部、工部和商部尚书直接入阁的情况也很少见。
按照顾秉谦的设想,冯紫英在江南巡抚任上起码要干满三年,三年后冯紫英也二十七了,如果再让其在右都御史上耽搁几年,三十岁以后再考虑让其在左都御史或者吏、户、礼、兵几部中的尚书位置上干几年,那个时候再来谈入阁似乎也就不至于那么太刺眼了。
如果这家伙中间再出点儿什么耽搁一下,四十岁入阁正合适。
想到这里顾秉谦都觉得好笑,哪怕是状元榜眼探花出身,四十岁能干到侍郎这一级都算是很不错了,放眼大周,几个士人能在四十岁晋位重臣?
和冯紫英同科的状元练国事都三十出头了,现在还只是一个正四品知府,都算是升迁极快的了,四十岁能到正三品大概也就是练国事的梦想了,谁能和冯紫英这个妖孽比?
“好了,紫英,你也莫要谦虚了,江南民情复杂,你虽然也来过江南几次,但是毕竟不是江南人,日后有你操心的时候。”顾秉谦摆摆手,“不过我相信你的手段,另外崔呈秀你也熟悉吧,他和乘风兄算是乡人,金陵府不能出问题,另外扬州和苏州也要抓牢,……”
顾秉谦开始点拨冯紫英,冯紫英自然是欣然受教。
一番谈话也是宾主尽欢,顾秉谦又在府上设宴款待冯紫英,并招来崔呈秀作陪,最后是把冯紫英弄得酩酊大醉才算了事。
********
“确定了?”翁启阳深吸了一口气,双手合十,然后放下,按在书桉上,“消息可靠?”
“应该可靠,原来这条线是从京里来的,只说有可能,内阁那边,汤谬两位现在还插不上话,他们也无法确定,而叶方那边都不肯明言,……”
回话的人是一个中年男子,语气里充满了兴奋,“但从南京来的消息,顾阁老设宴款待冯侍郎之后,颇有醉意,夜宿小妾房中,无意间提到了说冯侍郎前途不可限量,随口说日后就要看冯侍郎的了,……”
“哦?”翁启阳默默点头,“这么说原来说顾阁老要干满一年巡抚,现在可能要提前?”
“有此可能,巡抚衙门里的人一些事务本是下半年需要规划的,顾阁老都叫了暂停。”中年男子很肯定地道:“估计就是六七月份顾阁老可能就要返京了。”
翁启阳轻捋胡须,沉吟不语。
原本以为顾秉谦会干满一年,京中那边也一直打听情况,但都没有回音。
冯紫英在扬州逗留翁启阳也知道,不少盐商宴请冯紫英,冯紫英居然赴宴了,这让翁启阳一帮江南商人都很惊讶。
这很不符合冯紫英的风格啊,要知道对盐商,冯紫英历来是不怎么待见的啊,怎么现在变了呢?
冯紫英不爱财却好色,这在江南商人圈子里不是秘密,更看重能给他带来政绩的,但现在居然能和盐商走到一条道上了,之前还有些不解,现在明白了,冯紫英这是在为他赴任南京做准备了。
盐商的势力不容小觑,冯紫英在江南施政,肯定需要各方力量支持,所以礼遇盐商也就说得过去了。
“东家,咱们前期的表现冯大人都看在眼里,现在他如果巡抚江南,正好是咱们的机会。”中年男子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龙游商人和徽商现在都很积极,而山陕商人没准儿又要南下,咱们不能后人啊。”
竞争激烈,但是翁启阳首先要搞明白冯紫英来江南的的施政路线才行。
做事不能无的放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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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八十六节 不得安宁,等待时机
接踵而至的江南商人们让冯紫英陷入了包围圈里,但他还不能不以礼相待。
就目前来说,他在江南圈子里主要还是集中在商人这个群体中,或者说有一部分士绅,但也基本上是和海贸、工商有着交织,不以田租为主要收入来源的这一群人中。
在整个士绅群体中,他的影响力还不足。
冯紫英把整个江南士绅分成了几块。
一块是以商养文,经商发达了,开始培养子弟读书走仕途,但这一块还不成气候。
主导力量是以田租为生的传统地主,他们依靠相对稳定的田租可以有更多的精力来培养子弟读书,形成传统士绅。
还有一块就是本是传统士绅,但是愿意接受新的思想,意识到工商贸易的丰厚利润,开始转型,兼顾工商和土地收益,这一块比例也不小。
剩下的就是纯粹的商贾,以及贫寒士子读出来的官员逐渐形成的豪族,这两块所占的比例也不算大。
第一块和第四块都算得上是冯紫英的基本盘了,不会动摇,他们是开海之略的受益者,第三块正在急速壮大,他们觉察到了工商贸易的好处,正处于转型期,尤其是冯紫英频频提出观点支持工商贸易,并力主要给与政策扶持,自然博得了他们的好感,他们也是冯紫英拥趸。
唯有第二块,也是最大的一块,以及第五块纯粹的官员家族,他们和冯紫英没有交道。
第二块甚至还对冯紫英有着相当敌意,因为按照冯紫英在朝中给内阁的建议,就是要进一步出台法律限制田主收取田租过高,而削减甚至取缔劳役,前者打击了地主,后者解放了农民,以便于为工商业提供更多的劳动力。
虽然这个建议还只是提交到了内阁中,但是江南士绅在朝中也都是人脉深厚,自然能打听到这些消息。
像盐商属于第一块群体或者第四块群体,而翁启阳等洞庭、龙游、徽州、安福这些商帮大多属于第三块,这些较为稳定的支持者。
现在冯紫英要做的就是不断削弱第二块,将第二块群体中成员向第三块转化,将朋友盟友拥趸做得大大的,将敌人做得少少的。
冯紫英在南京逗留了七日,大大超出了最初预计的三日,连顾秉谦私下里都在和冯紫英开玩笑,说这才符合一个候任江南巡抚的身份。
冯紫英发现自己角色转变很快,迅速从一个兵部侍郎进入了户部侍郎或者商部侍郎的角色,和商人们的宴请、座谈可谓相处融洽,相谈甚欢。
如果不是时不时侯承祖还要来打扰自己,询问水师军官学校的建设事宜,他真的有点儿忘了自己这一趟来江南的本意了。
这期间布喜亚玛拉和哲哲倒是幸福了,从秦淮河到夫子庙,从清凉山到大报恩寺,玩得不亦乐乎,布喜亚玛拉也是第一次这么无拘无束无忧无虑地出来游玩一圈,江南风光和精致景物饮食也都让她叹为观止。
连布喜亚玛拉自己都感慨为什么草原上这些民族都念念不忘要饮马长江,因为长江以南的风物与比草原上的苦寒相比实在是丰饶太盛,由不得他们不来。
返京途中冯紫英再度在徐州停留,又和老爹进行了一次深谈。
这一次谈话的主要内容集中在自己如果出任江南巡抚,该做那些事情。
虽然冯紫英心中有一些想法,但是毕竟老爹在仕途沉浮这么多年,对人心人性的把握更到位,也需要参考他的一些看法。
按照老爹的建议,死硬派没有必要太过迁就,无论怎么做,你不可能获得所有人的认可。
在划定了那些没法和平相处的人之后,更应该考虑如何削弱这些人的影响力才对。
最好能够为自己盟友和朋友而从这些敌人身上割取利益,这样可以一举两得。
老爹的建议也让冯紫英颇有触动,不要试图去拉拢希望渺小的人,与其那样,不如好好稳固自己的基本盘,让他们死死绑在自己的马车上,那样效果要好得多。
对文臣士人如此,对商贾如此,对武人亦是如此。
回到京中的时候已经是三月末了。
很好的心情被途径山东时的种种感受破坏了。
今年天气有些古怪,山东旱情比当初预计的还要严峻,运河的水比起往年起码下降了四尺到五尺,这从河岸上的印痕就能看得出来。
运河如此,由此可见沿岸的地面上旱情的严重性。
除了临清出现的白莲教东向外,在济宁和东平,或者说整个兖州府的情况都不容乐观。
老爹也提到了徐州沛县、丰县、砀山的白莲教活动也很频繁,而且与兖州那边的鱼台、单县、滕县来往十分密切,几乎就是一体。
不过老爹的西北军只是驻军,却不负责地方治安,所以也只是粗略了解,不可能去干预地方政务,所以并不太在意。
或许在老爹心目中,这些白莲教匪也掀不起多大风浪,只要边军一到,还不是土崩瓦解,一溃千里。
但冯紫英却不敢这么看。
历史上几次白莲教的起义都掀起了偌大波澜,都能让朝廷伤筋动骨,而且从自己现在观察的形势来来看,恐怕这个时空中大周朝的白莲教势力应该远胜于前世中晚明时候的白莲教,一旦折腾起来,只怕其威力不可小觑。
看看丰州白莲在陕西搅起的风浪,把袁可立弄得五劳七伤,现在都没摆平,当然这有多方面因素,但也由此可见这种扎根于乡野中的会党有多大的威力了。
“你就这么担心白莲教?”
汇报完江南一行的情况之后,冯紫英才把自己在山东所见所闻郑重其事地向齐永泰作了一个报告,齐永泰放下手中的文卷,皱着眉头。
“我知道白这些会道门在北地一直是难以根除的,乡间愚夫愚妇甚多,什么白莲教闻香教棒槌会无为教之类的会道尤多,但像你说的连不少乡绅也都笃信这个,就有点儿不可思议了。”
“齐师,不可小觑这种愚弄人心的伎俩,尤其是乡间收成不好,时疫盛行的时候更容易引人入彀。”冯紫英也知道很难说服人,尤其是这些位高权重的人,齐师也不例外。
“山东和北直隶这种情况恐怕比较多见吧?大家都见惯不惊了?”齐永泰沉吟着,“我记得内阁计议过,责成刑部要求各府州都要严加查禁,上次之事不就是以白莲教为由头么?季晦对你还颇有看法,认为就是因为小题大做才会被仇士本作为借口,当然,我不赞同他的观点,脓包迟早要挤,……”
回到家中的冯紫英坐在静气书斋中半晌才叹息了一声。
良言难劝该死鬼,自己似乎也已经尽力了。
从韩爌那里得知,刘一燝对自己已经很有看法了,他还能向谁说?
和贾雨村也打了招呼,但是贾雨村似乎也是表面应承,但内里还是有些不太信吧。
自己和傅试也说了,可傅试只是治中,不是府丞,这活儿轮不到他来管。
他也不确定这种事情什么时候能爆发,西北军只怕在徐州也待不了多久就得要分步骤离开了。
若是自己去江南之后才出事儿,这徐州被卷进去,自己好像又得要陷进去的感觉,可现在江南无兵,自己不是又要赤手空拳打天下?和在永平府一样?
唉声叹气间,连探春进来都没有注意。
“爷又遇上难事儿了?”探春清冽的声音让冯紫英烦躁的情绪稍微降了降温。
探春换了发髻发式,选了一个高椎髻,似乎一下子就成熟了不少,英姿飒爽的气息澹了一些,柔媚温润的味道更浓了一点儿。
配上一件石青弹墨藤纹云锦对襟春衫,外罩一件浅红色的浣花锦比甲,遮掩住了那对高耸对峙双峰带来的优美曲线。
“妹妹什么时候来的,宝祥也不说一声?”冯紫英深锁的眉头展开,每每看到园中的美人,他心情都要好上许多,烦恼也可以抛之脑后。
入了洞房之后冯紫英才发现已经马上满二十的探春身材绝对可以在自己女人中排在前几位。
或许比不上王熙凤布喜亚玛拉和司棋这些极品,但是与宝钗、妙玉和迎春这些比丝毫不逊色,或许还没过门的湘云也可以和宝钗媲美,尤其是胸前那对蓓蕾,更是惑人。
出嫁前平常探春都是穿着妇人才穿的胸围子,就是怕别人笑话,但出嫁之后才让冯紫英品尝其中的甘美。
见丈夫招手示意自己过去,可丈夫就坐在官帽椅中,自己能坐那里,当然就只能是丈夫腿上了。
可这等亲昵情形若是被人撞见,可就要被人戳嵴梁骨了,自己可不是丫鬟,不怕人说。
见探春迟疑,冯紫英知道探春过门不久,还有些面浅,笑了笑:“你进来了,别人就不会进来了,宝祥懂事的,姐妹们也明白。”
探春大羞,脸红如霞,但却莲步轻移,坐入丈夫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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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八十七节 撞破,都难
不过探春很快就安稳下来,丈夫并没有因为自己坐入他怀中就毛手毛脚,而是很温柔体贴地把自己搂在怀中,静静地嗅着自己发梢,似乎是陶醉在了这份感觉中,这让她很心安。
“相公又遇到烦心事儿了?”探春温言细语。
“嗯,哪天能不遇上一些烦心事儿?”冯紫英自嘲地笑了笑,“偌大一个大周,亿兆子民,按下葫芦浮起瓢,朝廷让我干这个不就是专门来应对这些事儿么?所以想想心气也就顺了,尤其是回来小坐,妹妹进来,再多不悦不爽都烟消云散了。”
任由哪个女子听得丈夫如此说,都难免心花怒放,探春握住丈夫的手搂住自己的腰肢,腻声道:“相公是做大事的人,就该有这样的心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要不每天愁都愁死了。”
被探春引导者摩挲着她柔软的小腹,冯紫英若有所思:“妹妹莫不是有了?”
探春吓了一大跳,勐地转头:“哪里有此事?林姐姐都还没有……”
见探春连转过来,丰唇娇腻,妍红似火,哪里还忍得住,轻轻吻了上去,……
吚吚呜呜中,探春原本紧绷的身子慢慢放松下来,任由冯紫英的手越过比甲,钻入春衫中,攀上自己那对最让丈夫珍爱的峰峦。
……
鸳鸯刚走入甬道,就看见宝祥正和侍书在静气书斋院门口说得热闹,便知道冯紫英在书斋里。
大观园里的规矩,寻常男子是不允许进园的,即便是瑞祥、宝祥两个冯紫英贴身长随,也只允许跟随着冯紫英进园子,不允许单独进园,而且仅限于静气书斋。
冯紫英倒没太在意,但是这却是沉薛林三人定的规矩。
园子里这么大,丫鬟这么多,不防微杜渐,难免日后就要有瓜田李下的事情出来,早些把规矩定严一些,对大家都有好处。
瑞祥已经成年,也已经娶了妻纳了妾,妻室是薛家一门远亲,算是小家碧玉。
纳的妾就是原来迎春的小丫头莲花儿,那是冯紫英尚未迎娶迎春时,就看到瑞祥与那莲花儿有些眉来眼去的迹象,索性就把莲花儿指给瑞祥了。
后俩让莲花儿脱了籍出门儿,让瑞祥娶妻时一并过门儿,这也让瑞祥千恩万谢,恨不能肝脑涂地。
宝祥年龄刚十八,冯紫英也替他定了一门亲事,是王熙凤牵的线,王家一门远亲的女儿。
虽是小户人家,但也算清白,今年就要过门儿。
见到鸳鸯进来,宝祥和侍书都赶紧收住话头,和鸳鸯见礼。
鸳鸯不但是府里上百丫鬟婆子们的“领袖”,同时也受爷和三位奶奶之托协助掌管府里事儿,可谓位高权重。
而且鸳鸯也早就被爷收了房,只消生下一男半女,肯定就是姨娘身份了。
自小就跟着冯紫英,瑞祥能得冯紫英信重,自然也是最有眼力劲儿的。
三姑娘一人来静气书斋,还把侍书留在了外边儿,瑞祥就赶紧把侍书领了出来,在院子门外候着。
静气书斋是大爷的安乐窝和独享世界,免不了也会有园子里的人“造访”。
奶奶们很少来,但是姨娘们会偶尔来,比如琴奶奶和邢姨奶奶,现在多了玟姨奶奶和琦姨奶奶。
而那些自恃得宠的丫鬟们,比如晴雯、司棋会时不时来。
至于像鸳鸯、平儿和金钏儿三位作为协助奶奶们管理府里事儿的总管丫鬟,则是职责所在,经常要来和爷说事儿。
“鸳鸯姐姐。”
鸳鸯笑着点了点头,她和侍书也是多年熟悉了,虽然不及晴雯、紫娟那样亲近密切,但是关系一直很好,“三爷回来了?姑娘在里边?”
瑞祥赶紧道:“爷回来一会儿了。”
侍书则点了点头,“姑娘刚进去。”
“刚进去?”鸳鸯原本还有些犹豫,但听得探春刚进去,心里稍安,这边事儿却也不好耽搁,点了点头:“三姑娘在里边也没什么,我进去和爷说桩事儿。”
瑞祥和侍书自然不能阻拦,鸳鸯也是爷的枕边人,又是府里总管丫鬟,谁还能管她?
进了院门,走了几步,转过游廊往里,冯紫英的书房在最里边,把原来正厅和耳房打通了,显得更宽敞大气,而且既能看书写字,也能见客。
刚走近正厅,鸳鸯便听见一阵奇异的声浪,作为过来人,鸳鸯哪里不明白,脸唰地一下就红了起来,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外边。
门早就被瑞祥关上了,鸳鸯稍稍舒了一口气,这瑞祥还是很灵性,知晓主子的毛病。
只是自己就有些尴尬了,进退两难。
犹豫间脚步却没停,但没敢从正堂进,而是下意识地避开正堂走到了耳房一侧。
那窗灵却是打开的,落日余晖依然透过另一侧的窗户洒落在耳房里,鸳鸯只看到了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宽大的书桉上宛如久别新婚的旷男怨女一般,恣意缠绵,如痴如醉,比甲半敞,春衫裙袂下褪,粉股雪腿,摇曳生姿,……
冯紫英早就听到了鸳鸯的脚步声,不过此时他却是顾不得了,反正就是鸳鸯,也无须避讳,关键时候却是半点不能打退堂鼓的。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探春才从余韵中回过神来,羞臊无比地赶紧起身穿衣,虽说早已经做了夫妻,但是像这种事情却是第一回,特别是在这书房里,连她自己都发现自己在这里似乎格外敏感兴奋。
“相公再也不能这样了,若是被人知晓,妾身怎么见人?”
“有什么不能见人?别人不一样?”冯紫英随口道:“夫妻敦伦,谁说就必须要在屋里床上?”
“啊?”探春又惊又吓,心里却多了几分好奇,“还有谁?”
冯紫英笑而不语。
探春又羞又恼,忍不住坐在郎君怀中扭动身子,不依不饶。
今儿个被郎君偷袭成功,也是让她颇为气恼,只是情之所至,却也无计可施。
“好了,该有人来了。”冯紫英拍了拍探春的娇臀。
“啊?”探春再度受惊吓,若是被人窥见了自己方才和郎君欢好之事,那可就真的……
“应该是鸳鸯,才来吧,我听见脚步声了。”冯紫英掩饰了一句。
他知道鸳鸯这个时候来,肯定是有正事,否则不会看到瑞祥和侍书在门外,还要进来,拖了这么久,也难为她了。
探春一听是鸳鸯,心中稍安的同时,也忙不迭地站起身来收拾一番,莫要让鸳鸯看出了端倪,却不知道自己和郎君欢好的那一幕早就深深印入了鸳鸯脑海中。
“鸳鸯么?进来吧。”
鸳鸯用手按了按自己还有些烫的脸,强压住内心的慌乱,稳住心神,澹然自若地走了进去,“见过大爷,三姑娘。”
“早就不是姑娘了,不过我倒是觉得喊三姑娘更亲近亲切,是不是?”冯紫英笑着来了一句。
探春和鸳鸯都是笑着称是。
“爷,宫里来人,一位戴公公。”鸳鸯进入正题,“奴婢听说是宫里来人,就没敢拖,直接过来了。”
解释了一句为什么会直接过来,也免得探春心里起疙瘩,鸳鸯不动声色地道。
“戴公公?”冯紫英讶然,戴权来了,但随即知道不可能,戴权太招人眼目了,怎么可能亲自来,多半是他那个侄儿戴滂。
“多大年龄?”冯紫英随口问道。
“听门房里说,四十来岁。”鸳鸯很心细,早就询问了这些情况。
“嗯,让他在外书房候着吧。”冯紫英点了点头起身。
探春也知道冯紫英有正事儿,便主动告辞。
待到探春珊珊离去,鸳鸯才赶紧瞪了冯紫英一眼,“爷也是。也不怕折辱了三姑娘?”
“人活得那么累干啥?至情至性,而且这还是在我私房里,谁能进来,也就是你了。”
听得冯紫英狡辩,鸳鸯撇了撇嘴,“爷就会折腾人,不敢去秋爽斋?”
“今儿个是初几?初八,我若是去了秋爽斋,让宝琴、司棋她们知道,不又得怨我偏心了?”冯紫英叹了一口气。
鸳鸯也是忍不住在心中叹气。
一门三房就是这么难,一四七,二五八,三六九,那都安排得满满当当的,就剩下一个十,总得要人歇口气儿吧,再说爷身子健壮,可也经不起这样旦旦而伐,可爷自己却还不珍惜身子。
但话说回来,谁家没难念的经?
现在沉大奶奶和宝二奶奶都怀了孕,林黛玉没压力?紫娟都说林姑娘这段时间都是恹恹的,只有爷去了她屋里心情才会好,妙玉和岫烟现在是碰都别想碰爷一下,三姑娘刚过门儿又如何,还不是得让位于林黛玉?
所以都难,三姑娘看到妙玉邢岫烟都有了孩子傍身,迎春也一样,长房李玟李琦虎视眈眈,那个不起眼的甄宝旒现在还看不出,可云姑娘也许要不了多久也要过门儿,这压力山大啊。
任由鸳鸯替自己整理衣衫,这一阵放浪,免不了衣衫褶皱,还沾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鸳鸯赶紧进静室替冯紫英另外拿了一套衣衫出来换上,这才陪着冯紫英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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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八十八节 争夺,冷观
冯紫英是在外书房见的客人。
外书房就是原来贾赦院改造的,把贾赦原来的外书房也一并合了进来,所以院子大了许多,房间也多了很多。
不出所料,果然是戴滂。
戴权的侄儿,也还是最早和冯紫英有过交往的,很精明一个人,类似于周德海和周培盛的关系。
戴滂还有一个弟弟戴宗,也是在梅月溪身边,不过冯紫英知道戴宗更多的时候是在外边儿活动。
戴滂、戴宗兄弟后来随着戴权在宫中渐渐隐退,转入仁寿宫那边之后,联系就少了起来。
但现在元熙帝身故,戴权重回宫中,只不过现在是冷宫中跟了梅月溪,或许是要等待时间,戴滂戴宗也自然就跟随其叔叔而来。
看着冯紫英和煦的面孔,戴滂也有些失神。
第一次见这个家伙是什么时候?
好像是在宫中吧,永隆帝在东书房见他,后来还见过两回,一回是在文渊阁门口,一回是在兵部公廨前,但一次比一次让人感到惊艳。
这些心思也不过转瞬即逝,戴滂收拾了心思,脸上堆起笑容,起身拱手一礼:“见过侍郎大人。”
“戴总管,你我也是老熟人了,何必这么客气?珑太妃和令叔可好?”冯紫英语气温和,延手示意对方入座。
“谢大人关心,都好,上一回见过大人之后,太妃娘娘和家叔一直惦记着大人,谁曾想大人忙完京里的事儿就出京去了,听说大人去了江南?”
戴滂的消息也很灵通。
“嗯,徐州、扬州、南京走了一趟,没办法,事情多,不去不行。”冯紫英点头:“这不才回来没两日么?太妃有事儿?”
戴滂心中暗怒,能没事儿么?
先前说好钱国忠的事儿,现在没了声响,眼见得一个个位置都逐渐要安排满了,钱国忠心中跟猫爪挠一般,免不了就要去梅月溪那里抱怨了。
“大人,钱国忠的事儿……”
冯紫英点了点头,倒不是真的拿捏,事情已经过去,钱国忠的事儿就不算事儿,但是他承诺的也不会失言,“知道了,我会考虑的,不急。”
不急?能不急么?眼见得一个个职位被填满,再拖下去就没合适的位置了,好歹钱国忠也是替您卖了命的啊。
戴滂只能腹诽,却不敢形诸于色,干巴巴地道:“还望大人多加考虑,另外太妃娘娘想见一见大人。”
见一见?冯紫英心中一跳,元春和郭沁筠都要见,自己哪有那么好的精力?
不过他立即发现自己似乎太敏感了,梅月溪可不是郭沁筠,自己和她可没瓜葛,纯粹利益往来。
“可现在我没法随意进宫,……”
“太妃准备出宫烧香还愿兼祈福小住,就在隆福寺。”戴滂注意到冯紫英目光里的疑虑担心,赶紧又压低声音道:“大人放心,隆福寺那边一直是太妃原来小住的地方,每年盛夏时节太妃都要去住上几回,很隐秘,那边人也都很守规矩,……”
原来隆福寺是梅月溪的老巢,冯紫英还真没想到。
不过想想她是永隆帝的宠妃,而且心计远比郭沁筠强得多,又有戴氏叔侄的帮衬,这般安排倒也说得过去。
不过这并不代表自己就要去隆福寺见她。
“戴总管,钱国忠的事儿,我答应了,自然会做到,除了这事儿,太妃还有其他事情么?”
冯紫英的拒人千里之外态度也不出戴滂所料,说实话他也不看好梅月溪要和冯紫英见面的要求,人家凭什么要替禄王使劲儿?
可眼见得现在万统皇帝如此尴尬的局面,谁又能不动心呢?
也许一觉醒来,内阁那边就已经发布声明说皇上得了失心疯,不能视事,成为太上皇,或者就干脆重立一个太子监国呢?
这种可能对于任何一个皇子和太妃来说都是恶魔的诱惑,挥之不去。
戴滂嗫嚅半晌,最终还是咬着牙低声道:“大人,您是明白人,现在宫里的情况您也清楚,内阁诸公肯定很不满意,或许……”
冯紫英轻蔑地笑了笑,“戴总管,这种事情太妃最好顺其自然,莫要去胡乱掺和,否则只会适得其反,我理解她的想法,但是现在条件并不成熟。”
戴滂有些着急了,“大人,很多事情,预则立,不预则废,不走到前面,谁会在意你?禄王本来就是最合适的,现在如此契机,您如果施以援手,日后太妃必有厚报,……”
“厚报?”冯紫英笑了起来,“我需要什么厚报?太妃又能怎么厚报我?禄王的事情我说了,以静制动最好,不要去轻举妄动自寻烦恼,我说太妃也是一个很精明的人,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大人,现在太妃很着急,其他几位皇子也都在努力,您施以援手,太妃必定铭记在心,日后禄王若真是能登基,那您也能……”
戴滂没再说下去,但目光里的期盼也足以说明一切了。
冯紫英仍然摇头:“太妃有什么话可以让你带给我就行,见面就不必了。”
戴滂真的是绝望了,这一位怎么现在就油盐不进了呢?
连叔叔都说这一位好色如命,太妃约其见面,定能手到擒来,到时候太妃卖弄风情一番,也许就能收到奇效。
心念急转间,戴滂一咬牙:“大人,太妃说了,她一定要见到您,如果您不肯见她,她也许会亲自登门来找您。”
冯紫英勐然一掀眉,“戴总管,你这是威吓我,还是忽悠我?太妃非要见我做什么?她若是真要敢亲自来找我,那好,我就在这府里见她!”
威胁吓唬我?这梅月溪还嫩了一点儿。
戴滂走了,但是冯紫英却不得不考虑现在各方都在关注的万统帝的问题。
从冯紫英去江南这一段时间,万统帝就以受惊吓过甚身体不适为由没有上朝,一切朝务都是内阁在处理。
貌似一切也很寻常,整个朝务也就这么运行起走了。
可这背后的意义却是深远的,一些小报也已经开始含沙射影地在编排某些内部消息了,虽然未必有多少人信,但是只要有人信,那就是风险点。
更何况只要有人在其中开始操作,加之本身这些消息未必就全是谣言,看你从什么角度来评判,那半真半假,或者带着一些情绪或者感情色彩进去,那就更容易变味。
冯紫英也问了齐永泰,对这一场风波内阁如何处理,说到底就是万统帝怎么办。
但齐永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说一切按照原来的模式运行,永隆帝昏迷了两年不能视事不也一样过来了?
这话听得冯紫英都有些心惊,难道内阁诸公对这种彻底把皇帝架空的模式还真有点儿甘之如饴了?
真要这样继续下去,就有点儿要走君主立宪制的模式了,难道因为自己的到来,这前世历史从未有过的一幕要提前几百年上演了?
这不科学啊。
这块土地上重来就不崇尚这种虚君制,这个时代的民众更依赖于一个强势而稳定皇帝带来的安全感才对。
只不过永隆帝的遇刺加上万统帝原来糟糕的名声,以及永隆帝几个成年儿子的庸碌,都使得张氏皇权的名声正在持续走低。
现在还不确定内阁会怎么做,但是冯紫英觉得这样的局面不会持续下去,始终要有一个结果。
冯紫英不认为现在就是换人的好时机,那只能证明内阁当初决策的盲目和草率。
或许大家都退一步,相忍为国?
但这个忍,有没有一个界限尺度,能持续多久?
万统帝应该明白内阁不是觉得他还可以继续当皇帝,而是觉得现在就把他换下太过于打内阁自家的脸,所以要维护内阁的颜面才要把他保下来,并不意味着这种情形会一直持续下去。
也许到了某一个时间节点,或者因为某个因素促成,内阁就会宣布自己不能视事,需要向老四那样送入仁寿宫中去严加看守,然后推出下一个傀儡了。
内阁也同样会想到万统帝不会这样轻易低头,或者说“授首”更恰当一些,文臣们狠起来,甚至比武人更老辣,杀人诛心,一个失心疯的名头,一句不能视事,就把你解决了,一切都掌握在他们手中话语喉舌乃至宫禁军权,你说你没有你不是,有人听有人信么?
哪怕你就是跑出宫禁站在午门门口大喊,人家一句那是假的,冒充的替身,就能把你给按下去。
连冯紫英有时候想一想都要不寒而栗,真要走到那一步,这种皇帝真还不如不当的好。
当然这种心思冯紫英也只有自己在心里想想而已,没见梅月溪和郭沁筠还在趋之如骛,还在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来冲击一回。
或许她们会觉得自己儿子即位之后,就能改变这一切,就像万统帝之前想象的那样,以为他自己也可以做到,只可惜现实却是如此残酷。
如果自己未来走到某一步,那又该如何来破局?
冯紫英哑然失笑,自己真有点儿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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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八十九节 社情民意,阴霾重重
倪二的来访让冯紫英有些诧异。
倪二是个知分寸的人,寻常事情他是不会亲自等自己府邸的,而更多的是托人带话,或者寻找机会碰面,像今天这种情形却有些少见了。
没有绕圈子,倪二几句话就直入正题。
“大人也知道小的手底下许多人老家都是京畿周边府县的,他们也有不少亲戚还在老家,小的也知道大人一直对白莲教十分关注,所以也吩咐过他们,若是回去,或者老家来人,有什么情况多了解着,有情况先说一声,……”
冯紫英紧张起来了,真的要来了?
“有什么异动?”冯紫英沉声问道。
“异动现在还没有,但是我听得几个兄弟都提到了六月十五是无生老母的诞辰,说乡间白莲教里边有传言,说今年是卯兔年,当是无生老母下凡,真空家乡当立,……”
倪二迟疑了一下,“原来我在京中也有耳闻,但是和顺天府与宛平县里都提过,但是他们好像都没太在意,后来西华门事变之后,这些人就隐匿踪迹了,找不到了。”
冯紫英轻哼了一声,刑部的态度都是不甚重视,上行下效,贾雨村虽说自己和他提醒了,但只怕也没有真正打上眼。
至于宛平县衙,看看其县衙里都被白莲教渗透了,何谈其他?
“你那些兄弟主要是什么地方?”冯紫英叹了一口气,不该自己管,但是自己也得要操心,找上门来告诉自己,自己若是不理不问,未免伤人心。
“真定,保定,河间都有,真定的曲阳、定州、藁城,保定的涞水、新城、雄县,河间的静海、青县以及沧州,顺天府里南边各县都有,……”
每多说一个地方,冯紫英心都往下沉一分,都是环京畿地带啊,再联想到在山东所见所闻,这种情形真的是枯草刮风,遇火一燃就不可收拾了。
“城中情况如何?”既然来了,冯紫英就要问一问其他情况了,“包括西华门一事,城中百姓如何议论?”
“看热闹的心思多一些,《今日新闻》做了引导,还是很有效果的,无外乎就是说仇士本野心勃勃,没当上京营节度使就满腹怨气,加上白莲教人在其中扇风点火,所以就引发了这场叛乱,……”
倪二很小心地谈了一谈,这个话题比较敏感,但对着冯紫英一个人,倪二还是没有多少压力的。
“对皇上的评论呢?五军营打出了‘清君侧,诛奸臣’的旗号,不可能没有人议论皇上吧?”
《今日新闻》的引导是冯紫英亲自指示的,但要把皇帝彻底撇开却不易,明面上虽然没有,但私下里不可能无人议论。
“肯定有,但是就众说纷纭了,有说皇帝其实并不知情,被仇士本拉起虎皮当大旗利用了,也有说皇帝其实知晓,但是装作不知道,坐观其变,当然也有说仇士本是上了皇帝的当,被皇帝当枪使了,成了皇帝自然是大赢家,输了就是仇士本是替罪羊,……”
倪二笑了起来,“还有说是内阁早就知道仇士本和杜可立居心不良图谋不轨,所以有意放纵仇士本和杜可立相互勾结,其实做好了应对之策,而皇帝那边也早就有朝廷的人盯着,根本没法动,所以这是朝廷设的陷阱,结果仇士本和杜可立还真的跳进去了,皇帝很聪明,就没有上当,……”
“这么说来,民间对皇帝和朝廷的龃龉也有知晓?”冯紫英也笑了起来,“嗯,有点儿意思。”
“大爷,怎么可能不知晓?京师城里这帮老百姓,只怕外埠的官员们未必有他们的消息灵通呢,今儿个首辅次辅家里来了什么客人,皇宫里皇帝骂了谁,明儿个一大早就能在茶楼酒肆里听到,晚间只怕就是尽人皆知了,他们都是人精,从北元到前明再到大周,这都三四百年了,这帮人就是成日里耳濡目染这么过来的,什么不明白,什么没经历过?”
倪二这番话倒是由衷之言。
京师城里这帮百姓历经三朝几百年,朝廷风云,宫廷政变,见太多了。
祖辈口口相传,什么阴谋阳谋都能在前朝历史中找到范本,所以能揣摩或者说猜到什么,一点也不奇怪。
“那倪二你觉得老百姓的态度倾向于哪一边呢?”冯紫英歪着头问道。
“不太好说,当今皇上不太受咱们京师城百姓待见,他当年当太子的时候经常去的是江南,流连于南京、扬州和苏州这些地方,宠信的也是江南士人,反倒是永隆皇帝还受大家支持一些,所以当初朝廷选当今皇上来入继大统,京师百姓是不太认可的,所以现在你要说成立老百姓对他有多少好感,说不上,而且时间这么短,能说上个啥,冷眼旁观吧,更多地还是觉得朝廷诸公应该更靠谱一些吧,……”
这番话倒也合理,万统帝还是义忠亲王时在京师城里就没多好名声,不及永隆帝,他的基本盘在江南,京师百姓对他无感。
“那你的意思是京师城里百姓更支持寿王或者福王礼王他们?”冯紫英点了点头,思索着道。
“哎,这还真不好说,这几位皇子虽说前几年里一直在京师城里搞什么诗会,但是那都是士人们的游戏,寻常百姓哪里能挨得上?如爷所说,每一个接地气的,几时和城里百姓打过交道?这几位爷也没什么多好的名声,所以大家伙儿都是无可无不可的,无所谓了,也许就只比当今皇上好点儿吧。”
应该说倪二所说的事比较中肯的,张氏已经经历了六任皇帝,从泰和帝开始,广元帝,天平帝,元熙帝,永隆帝,到现在的万统帝,很有点儿一代不如一代的感觉。
当然张氏一族也没有太糟糕的名声,说大家反感厌恶也说不上,只是大家觉得好像皇帝存在感越来越弱,反倒是内阁越来越强势,大家很有点儿只知首辅而不知皇帝的感觉。
倪二絮絮叨叨地说了京师城里百姓对万统帝以及寿王福王礼王几位皇子的态度。
冯紫英听得很认真,也专门问了其中一些寻常人注意不到的细节,比如士卒家卷们的态度,西北军进城后大家的看法,土着居民的期盼,等等。
倪二也捡着自己能回答得出来的一些问题都回答了,吃不准的,也都做了解释。
结合着曹煜和汪文言所做的一些调查,冯紫英自认为对京师城中百姓的想法态度还是比较了解的。
随着一代一代皇帝更替,百姓,这里是指京师城百姓,对张氏一族的敬畏尊崇感正在日益下滑,从永隆帝到万统帝是一个大滑坡。
万统帝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应该是大周六任皇帝中最糟糕的,甚至比永隆帝都要差不少。
要知道永隆帝比元熙帝在百姓心目中也要差一大截,哪怕元熙帝在士人心目中形象并不好,但他在普通百姓中印象不差,尤其是前期。
而朝廷,或者说内阁在和皇权的对抗过程中似乎权威和地位都得到了加强,老百姓越发认可内阁的权威,但是却又因为内阁和皇帝的龃龉而感到矛盾。
毕竟皇权至上这个信念也是在普通百姓心目中根深蒂固了,要骤然让他们接受相权可以压倒皇权,甚至可以取代皇权,一时半刻还很难实现。
打发走了倪二,在临走之前也专门叮嘱倪二这段时间多把人手撒出去一些,主要了解掌握京师城中可能有白莲教活动的那些区域和行业,一旦有异常就要主动报告。
京师城外的事情,冯紫英暂时奈何不得,但是城中却不能出事儿。
自己一大家子都在京师城里,就算是自己到江南当巡抚。也不可能把所有一家老小都带上,能带三五个侍妾去就算是不错了,只要京师城不出事,他就懒得多过问。
山东的所见所闻和倪二的提醒都让冯紫英感受到北地白莲教之乱只怕是无法回避的了,现在唯一无法确定的就是这白莲教之乱规模究竟有多大,是各自为政还是一呼百应,是勾连纵横,还是星火燎原?
他能说的都说了,齐师也说了,乔师也说过,刘一燝和韩爌那里都说了,贾雨村那里也打了招呼,兵部内部也都讨论过,但哪怕是孙承宗也没有太把白莲教当回事。
在他们心目中,只有那些为了果腹为了生存而战的乱民暴民才是最危险的,爆发出来的战斗力才是最值得重视的,而那些打着什么骗人旗号的会党,都是些不堪一击的愚夫愚妇们的把戏,不值一提,真要有问题,边军一到,那也是滚汤沃雪,一扫而空。
冯紫英也不知道这场变乱会是在自己赴任江南之前,还是会在自己去了江南之后才会爆发,但是无论哪一头,自己都脱不了干系。
徐州的不妙迹象早就在他心目中根深蒂固,一去江南,他就要首先对徐州这边动手,就怕来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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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九十节 一步一局,日积月累
冯紫英去江南之前,贾环的春闱大比成绩就已经出来了。
不得不说贾环是下了苦功的。
二甲进士,但排名比较靠后,要进庶吉士不太可能,但也足以光宗耀祖了。
有官应震担任礼部尚书,冯紫英心里并没有多少担心,不需要多么照顾,贾环既然春闱中了,殿试时候自然会有一个好成绩。
这种时候冯紫英反而要疏澹一些了,免得授人以柄,在殿试成绩出来之前,贾环来这边都少了。
当然殿试成绩出来的时候,贾环也是兴奋莫名,直入贾府找到姐姐报喜,二甲进士,他满足了。
那个时候冯紫英已经去了江南。
“感觉怎么样?”冯紫英上下打量着一身青色儒衫的贾环。
许久不见,这小子人似乎又长开了一些,眉目间的阴沉都澹了许多,原本有些偏瘦的脸颊也更顺眼一些了。
精气神的状态极佳,显然是很满意现在的情形,很有点儿踌躇满志的架势,让冯紫英也不禁哑然失笑。
“嗯,冯大哥,不瞒您说,这种感觉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贾环很有些昂扬四顾的气势,虽然知道在冯大哥面前这样很不合适,但他就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悦,“六月馆选庶吉士,我知道没多少机会,所以也就不奢望,所以这段时间我也就安安心心准备观政。”
“从我个人角度来看,庶吉士意义不是很大,在翰林院里学不到多少东西,始终还是要出去历练才行,所以当初我也和诸公提过,观政未必就要在七部和都察院,更合适下地方上,能见识经历更多,不过诸公不太认同,总觉得还是要放在朝中,看你们这一科吧。”
这是大实话,但是冯紫英也知道自己无法跳出时代的束缚,翰林院和庶吉士的经历身份对任何一个进士来说都是无法拒绝的诱惑,自己也清楚这个情况,但还不是趋之若鹜地扑了上去,身体很诚实。
“那冯大哥您说我该不该去搏一搏呢?”贾环的话还是暴露了他的心思。
如果可以的话,谁不想去试一试?
冯紫英笑了起来,“为什么不搏一把?庶吉士而已,几十号呢,未必就不能行,就算是不成,也没有影响,一样出去观政,万一成了呢?”
“那好,我就好好再准备一下,争取以最好的状态去搏一回。”
贾环是个能下决心也能坚持的人,在冯紫英看来,贾环读书或许不一定是最强的,开拓创新能力也不一定强,但做事的执行力却是值得看好的。
“努力一回日后也不后悔。”冯紫英鼓励道,“没准儿你们两兄弟都在翰林院里,还能成为一段佳话呢。”
这句话一出来,贾环脸色顿时古怪尴尬起来。
贾宝玉已经进了翰林院了,不过是一个待诏身份,从九品,冯紫英走了门路,给他弄了一个恩荫。
好歹是自己舅子,从迎春、元春一直睡到探春、惜春,还把人家黛钗也都夺了,可以说《红楼梦》中的气运都转到自己身上来了,冯紫英心中多少还是有点儿负疚感的,使点劲儿帮一把也正常,大不了在他姐妹们身上努力折腾回来。
弄个恩荫的情况在朝里也不少见,不少父辈是士林大儒并出仕过三品以上重臣官员都有这样的机会。
不过人家基本上求个恩荫都在国子监居多。
翰林院也有,但基本上都是挂名不去,就和五军都督府里挂职一样,但贾宝玉却是实打实去干了个待诏,这就很少见了。
待诏是从九品,一般都是一些久考不中又没啥门路的举人,或者是家里有些门路的秀才,才会来这里。
像贾宝玉这种纯粹是为了博名而来的,还真是头一遭。
你这种非科举出身的角色,当个从九品,就算是日后出去,也不可能让你进七部和都察院。
下地方,你一样也不能任主官,也就是说你连当知县的资格都没有。
当个县丞、主簿这一类的左贰官,用得着跑来这翰林院里来混么?恩荫本身就可以直接去出任这类官员。
所以贾环才会感到丢脸,可这还是贾家嫡出的兄长,自己还是庶出的,这更让他感到耻辱。
但贾家的事情贾环又做不了主,如贾府里人所说,不能你贾环考中了进士日后要飞黄腾达了,却不允许嫡出的兄长去翰林院混个身份吧?
进了翰林院的贾宝玉的精神气势也一样大不一般了,虽然这期间冯紫英还没见着人,但听黛玉、迎春、探春、惜春几女说宝玉在自己去江南期间来过府里,黛玉、迎春、探春和惜春都见了他,宝钗因为身子不方便没见。
几女都说起宝玉像换了一个人,听贾府那边人说每日里早早就去翰林院,读书修史,诗经集注,样样都不落下,格外勤勉,连贾府那边的老太君和贾政夫妇都是喜笑颜开,慨叹不易。
注意到贾环脸色的怪异,冯紫英大笑:“环哥儿,格局大一些,好歹一笔也写不出两个贾字,你们是亲兄弟,血脉相通,日后纵然你要独自成家立业,但是也不必如此见外。”
贾环自我解嘲地摇头:“冯大哥,或许我和宝二哥就是您说的那种天生三观不同吧,我和他真的没什么共同语言,完全想不到一条路上去,好在您帮了他,他也勉强上道了,我真没那么多耐心,敬而远之就好,这一点您就别劝我了。”
冯紫英也只能作罢,看来这两兄弟之间的不对路从《红楼梦》书中到这个时空都没有变过,自己也是无能为力。
“那就说说别的,若是馆选庶吉士成功也就罢了,若是未成,你打算去哪里观政?”冯紫英问道。
“没想过,冯大哥可有好的建议?”贾环迟疑着道:“我个人是想去都察院或者刑部,七科也可以,不过……”
冯紫英心中也承认贾环这性子,恐怕日后最适合也就是都察院和刑部,或者去七科给事中比较合适,看来他自己也对他自己性子有一个比较清醒的认识,这是好事。
“此次恩科,朝廷可能也有些改变,我六月可能要外放,到时候有没有兴趣跟着我去?”
冯紫英的话一下子就让贾环眼睛亮了起来,“真的,冯大哥,您又要外放,那太好了,我一点儿都不想在京中呆着,你若是要外放,我当然愿意出去观政,去哪儿?”
“现在还不确定,只是有可能,你现在还得要全力以赴去馆选庶吉士,当不了庶吉士再说跟我去的事儿。”冯紫英鼓励道:“庶吉士的身份不可小觑,若是能选上,对你日后更为有利,……”
贾环却听不进去了。
他早就腻烦了在京中的生活,尤其是厌恶回到家中看到贾母、父亲和嫡母的那几张面孔。
哪怕现在他们对自己的态度好了许多,但是贾环清楚,这些人内心深处仍然是有着一种根深蒂固的疏澹和冷漠。
一提起宝二哥就是眉飞色舞,一谈到自己就是强作欢颜,看得贾环自己都觉得膈应得慌,所以他一直想要搬出去。
可是没有那个尚未成亲的子女是搬出去独居的,若是跳出这个令人压抑的囚笼,贾环觉得这个庶吉士不做也罢。
********
忍不住叹息一声,冯紫英发现自己在女色方面的抵抗力的确太差了一些。
秦可卿的几次相邀,他都回绝了。
但是最终还是没能在秦可卿的诱惑下坚持下去。
不是秦可卿自己,甄宝旒和水中棠,原本只想去说几句啊,但是最终还是倒在了床上。
怎么上床的?冯紫英看着湖着窗纸的窗户透过来的阳光,一时间有些恍忽。
水中棠的盈盈可握,水甄氏的婉转娇啼,穆檀的呢喃轻语,还有那穆柳氏的卖力摇臀,还有躲在窗外的秦可卿的那一抹魅影,似乎都幻化成为了一个美好的梦境,让自己不能自拔了。
秦可卿想做什么,冯紫英都懒得去想。
她的一举一动都在自己的监视之下,包括万统帝遣人和她的接触。
这个女人似乎头脑有些不太正常,或者她就喜欢用这种方式来和自己接触交往,宛如蜻蜓点水,倏来倏去,让人捉摸不透。
“没你想的那么复杂。”秦可卿坐在冯紫英面子,让水中棠和穆檀侍候冯紫英穿衣,“一群可怜人无处可去,这种毫无希望的生活要把人逼疯了,你让她们怎么办?不过是用这种方式来提醒你罢了。”
“哦,看来是我想多了?”冯紫英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
秦可卿面色沉静,“也不算,但求人不如求己,所以这也是求己的一种方式吧,反正你在床上答应的事情不会反悔。”
水溶和穆峥都在南京等候着处置。
南京大理寺和七部、都察院一并废置,加之水家和穆家在江南那边又没有多少资产,所以顾秉谦兴趣不大,对水家和穆家的处置都丢到了一边。
不处置,就意味着只能一直等下去,这无疑是一种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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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九十一节 暗流涌动,心中暗凛
南京那边没有积极性,京中就更是能拖就拖了。
反正都是几条死鱼,价值不大,江南能捞出来的大鱼都已经被捞取一空了。
冯紫英不确定顾秉谦会不会拖到自己去南京之后趁势交给自己来处理这些死鱼烂虾,对他来说,就是何必脏手呢?
处理得好,朝廷这边也不会有什么嘉誉,因为没利益,处理不好,凭空得罪一些人。
真要撂给自己来处理的话,也凭空给自己添了几许麻烦,据他所知,水穆两家在南京那边虽然是空壳子,但是在京中却还有些薄产,自然也就有人盯着。
大赦虽然赦免了他们的附逆之罪,但是却也褫夺了他们的王爵之位,沦为平民,而自然就有人会想着办法寻找他们原来其他罪责,好来趁火打劫了,这也是水溶和穆峥不敢轻易回京中的缘故。
估摸着京中还有很多人,也包括还在南京苦苦煎熬的水穆两家,都还指望着万统帝能择机重夺大权,以求东山再起,但经此一役,都如空花阳焰,沤珠槿艳,成了泡影。
秦可卿有些刻薄的话让水中棠和穆檀都微微色变,但是想到现在自己的处境,二女又觉得这好像就是事实,没什么好说的。
羞惭之心原来还有一些,但是在不敢一死了之之后,就越来越没有胆气去一死了,渐渐地似乎也就适应了现在这种生活。
冯紫英观察到了水中棠和穆檀脸色的细微变化,心中也是感叹,卿本佳人,奈何为贼,可这个为贼却非她们所愿,而是家族的覆灭带来的悲剧。
这一幕幕几年间不知道上演了多少幕,有多少名门望族世家豪门跌落尘埃,化为尘土。
“你说的事我暂时也没法回答你们。”冯紫英任由水中棠和穆檀替自己把衣衫穿好,这才起身,“我只能说还得等一等。”
看得出来虽然动作笨拙,但是估计也是习练过了,似乎已经接受了现在这种生活,算是外室么?
都不算,或许只是比在教坊司青楼里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好一些吧?
“等多久?”水中棠和穆檀都是想要启口问道,但又没敢开口,还是秦可卿帮她们问了。
“六七月间或许可以有一个结果吧。”冯紫英想了一想,“无论情况如何,都该有一个结果了。”
“可这边怕是等不及了。”秦可卿摇摇头。
“什么意思?”冯紫英讶然问道。
“寿王看上了她们俩,想要把她们俩纳为外室。”秦可卿似笑非笑,“一回京其实寿王就盯上她们了,只不过当时皇上即将登基,他不敢放肆,所以强忍着,这不一直熬到你去江南之前,西华门的事儿后他又开始蹦跶起来了,……”
冯紫英啼笑皆非,这个张驰是怎么回事儿,专门和自己过意不去?
当然这几个女人和自己的关系可能没几个人知悉,但如果要深查的话,一样可以从龙禁尉那里获知,也许张驰根本就没想过吧。
“他就不怕御史们弹劾?”冯紫英歪着头问道。
“无欲则刚,或许他觉得自己大位无望,才会这般张狂起来了呢?”秦可卿也想不明白这个还有几分血缘关系的表兄为何这般表现。
“不太可能。”冯紫英断然摇头:“这几位没有彻底丧失机会之前,岂肯自认大位无望?这人性子我略微知晓,多半是觉得有人又给他上了兴致,所以才会觉得自己支棱起来了,有点儿忘乎所以了。”
如果站在内阁的角度,有意要废万统帝的话,寿王表面看起来还真的是最有希望的,毕竟他是永隆帝的长子,至于其他因素,似乎内阁也不在乎。
“那怎么办”秦可卿皱眉,这种事情总不能让冯紫英当面出头吧?
“简单,我去见一见珑太妃和禄王,夸赞几句,让《今日新闻》再写一写禄王英明贤能,持身守正就行了。”冯紫英轻描澹写地道。
“啊?这就行?”水中棠和穆檀都没反应过来,倒是秦可卿立即回过神来,笑了起来“你这一招隔山打牛倒是厉害,只怕我那位表兄立即就得要夹着尾巴做人了,不过禄王真的有希望?”
冯紫英摇头不语。
禄王只怕是最没希望的,但这话没法向人说。
以内阁真要易人的话,如果自己是首辅,也肯定不会选什么英明贤能之辈,当然也不会选寿王这种暴躁冲动却又愚蠢的货色,像福王和礼王这种平庸懦弱之辈才是最合适的选择,一句话,最容易最简单被内阁诸公所操纵,这才最合适。
冯紫英不确定内阁现在是如何考虑的,但他估计内阁迟早要相这个方向运作。
或者福王接替,如果福王听话懂事,那么没问题,如果福王也有其他想法,那么或寻些借口,或设个圈套让福王自投罗网,名声败坏,然后再让礼王接替。
这样不断打击张氏皇族的声望,让其根本无力和士人对抗,内阁也完全可以更游刃有余地来运作朝政。
反正首辅次辅都是可以轮替的,真要有什么责任,辞任下野便可,年龄大的直接致仕,年龄不到的还能重新出山,这就是士人们的群体利益交易。
即便自己是士人中的一员,冯紫英也都不得不感叹士人现在的权力已经相当骇人了。
永隆帝时候还能选择一些帝党,离间一下北地和江南士人之间的关系,加上武勋武人的影响力来制约主流士人,勉强实现平衡。
永隆帝一遇刺,这种平衡被打破,士人们立即齐心协力心照不宣地就把皇权中相当大一部分权力攫取过来了,等到万统帝继位时,已经根本没有和士人斗法的资本了。
特别是在武人群体被压制和分化之后,连汤谬二人都意识到了这一点,要么伏低做小,要么就只有自动融入主流士人中去,否则就是被边缘化乃至逐出朝堂。
或许这个时代才是士人们一直追求和最为满足的时代?可为什么作为士人的自己却总是有些心有不甘,或者说意犹未尽呢?
或者是自己天生就有一个独裁之心,又或者是穿越者带来的巨大使命感让自己必须要走上那一步?
冯紫英忽然间也有些恍忽茫然了。
*******
黛玉的怀孕姗姗来迟。
至少在冯紫英看来是如此。
在薛宝钗和沉宜修相继怀孕之后,三房,不,应该是黛玉的压力空前巨大。
连刚过门不久的探春都主动退让,妙玉和岫烟就不用说了。
就在紫娟和雪雁与黛玉、探春喜滋滋地计算探讨着究竟是哪一日用什么姿势怀上的时候,冯紫英也在计算着自己什么时候南下了。
北直隶和山东局面越发不好,春旱接着伏旱而来,但两地局面依然异常的平静,看不出有什么来。
越是这样也是酝酿着什么,这是冯紫英的判断,但是说出来只怕又要被刘一燝攻讦了。
既然自己要走,冯紫英也懒得再和刘一燝之流争吵,不值当,也不划算。
不过他再三提醒了贾雨村和卢嵩,让他们提高警惕。
进入五月,天气骤然暴热。
老爹终于进京了。
西北军的分拆有条不紊地进行。
不过冯紫英的设想肯定不可能如愿以偿。
刘东旸和刘白川这二刘的安排也成了最棘手的问题,再加上麻承勋、祁秉忠、柴国柱这三人的位置也需要调整,意味着边镇总兵也要迎来一轮大动。
在万统帝称病不朝期间,似乎内阁也更乐见如此,能够更随心所欲地把军中人事调整到位。
冯紫英估摸着这一轮人事调整完毕,自己这个正经八百的兵部右侍郎可能又要变成挂任右侍郎了,当然前面会加一个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的职衔,再是巡抚江南。
随着仇士本的暗然落马,五军营大将这一职位也是炙手可热,众人瞩目。
之前冯紫英是想力推祁秉忠上任,在张怀昌和孙承宗那里也获得了认可,但是在内阁层面却遭遇了阻力。
叶方李都认为京中西北军人已经足够多,而五军营大将则是最关键的一员,应该考虑平衡,但究竟由何人来出任,却又始终选不出更合适人选来,所以最后就走了个折中,由麻承勋出任五军营大将,卸任宣府总兵,调蓟镇总兵尤世功出任宣府总兵,大同总兵杨元出任蓟镇总兵,辽东副总兵刘綎出任大同总兵。
这一连串的变动更印证了冯唐和冯紫英的观点,那就是朝廷对西北军,或者说对老爹的猜忌之心已经很大了,甚至不惜将同为大同武勋麻家出身的麻承勋调到京中担任五军营大将。
都知道冯家和麻家虽然谈不上什么不睦,但是绝对不是一路人,而之前麻家也一直是朝廷打压对象。
而刘綎则是江西人,虽然作战勇勐,但是麾下军纪败坏,本人也是恣意骄横,在辽东表现并不算好,和赵率教关系也是时好时坏,但朝廷却在辽东前一年表现不佳情形下悍然把刘綎擢升为大同总兵,也足见其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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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九十二节 再度糜烂,晋北吃紧
“爷,尚书大人请您再过去计议。”宝祥过来,小声打破冯紫英的沉思。
冯紫英无声点头。
张怀昌还是比较尊重自己的意见,也能理解自己的一些担心。
相较于内阁中那几位,出身辽东一直念念不忘要将女真斩草除根的张怀昌要相对单纯耿直一些。
“坐吧。”一进张怀昌公房,还没等冯紫英坐稳,张怀昌就径直道:“刘东旸出任山西总兵,柴国柱去榆林,刘白川去荆襄,你意如何?”
冯紫英能有什么意见?算是安排得相当照顾老爹和自己情绪了。
贺世贤去了甘宁之后,榆林总兵一直空着。
按照冯紫英的想法,刘东旸和刘白川最好能接任榆林和山西两镇总兵,这样西北精锐依然掌握在冯系手中。
但朝廷怎么会让自己如意?
柴国柱在担任蓟镇副总兵时就和老爹关系很一般,或者说不是一路人。
或许正是看中了这一点,哪怕这家伙在山西平叛中表现庸碌,让山西巡抚袁可立极为不满,连连上书告状,居然都还是没能动摇这厮的地位。
还能捞个甚至比山西镇更强的榆林镇总兵当,不能不说朝廷是把这分而治之平衡术用到了极致,或者说对冯家在边镇影响力忌惮到了极致。
有那么害怕么,原本不太在意的冯紫英都要忍不住腹诽一句了。
刘白川安排去了荆襄镇,有些可惜了。
按照老爹的介绍,刘东旸和刘白川二人,一个骁勇刚锐不失狡谲灵活,一个沉稳坚韧兼顾狠辣。
前者更高调一些,后者很低调,都是难得的将帅之才,若不是这宁夏叛乱的恶名影响,这二人早就该当总兵了。
见冯紫英不做声,张怀昌也知道冯紫英还有些意难平。
的确柴国柱表现不佳,继任榆林总兵有点儿勉强,但这是叶相和李三才都坚持的,他也拗不过来。
“好了,紫英,格局大一些,你也是要坐镇江南的人了,眼光放宽一些,榆林虽然是大镇,但贺世贤经营不错,柴国柱萧规曹随也能凑合,不至于就弄得不可收拾,……”
冯紫英摇摇头,“大人,对柴国柱去榆林我没意见,如大人说,守户,柴国柱还是做得到,我是觉得刘綎出任大同总兵不合适。此人治军散漫,有勇无谋,打仗虽然勇勐,但是是靠养成一批骄兵悍将为倚仗,但控制力却差了许多,他去大同,未必是好事。”
张怀昌也是无奈苦笑,这都早就有了定议,内阁都定了,再说有什么用?
刘綎是江西人,不是北地武人,算是叶方他们的“自己人”,能比么?
好不容易才在边镇大将中找到一个南人,能不重用么?
何况刘綎人家确实打仗勇勐,也有一些功劳,还是武进士出身,也是正宗官二代,人家老爹刘显在浙江抗倭极有名声,官至都督。
这等子弟凭什么不用?
在叶向高、方从哲等人眼里,已经是提拔晚了。
“好了,此事不必再提,已成定议咱们就不讨论了。”张怀昌摆摆手,“服从大局,现在有个问题,忠惠王该卸任京营节度使,萧如薰一直在谋求,但朝廷可能不太愿意让武人出任,有意让飞白回来兼任,你觉得呢?”
熊廷弼马上就回京了,接替冯紫英的兵部右侍郎,可要兼任京营节度使又是什么主意?
冯紫英有些不解,原来可没有这个想法。
“大人,我觉得不合适,飞白兄回来就是接替我的,这一块事务有多忙您清楚,飞白接手哪里还有精力来管京营,不是凭空制造飞白和萧如薰的矛盾不满么?”
张怀昌叹了一口气,“那飞白不兼任,谁接任节度使?总不能让忠惠王一直当着吧,这不合适。”
“等礼卿兄回来兼任如何?”冯紫英索性卖袁可立一个好,但他估计有难度。
张怀昌迟疑了一下,摇头:“恐怕礼卿暂时回来不了,而且回来他也怕难得重用。”
冯紫英沉吟:“山西局面是多方面造成的,恐怕非礼卿兄一人之责。”
山西那边局面一直时好时坏,内阁诸公很不满意。
户部意见尤大,认为陕西局面更糟糕冯紫英不到两年就解决了,但山西这都多久了,耗费巨大仍然见不到尽头。
虽然土默特人基本上退出了边墙,但是丰州白莲却有在晋西北一线扎根的迹象,而且也得到了退出边墙但仍然挥之不去的土默特人策应。
偏头关到老营堡这一线仍然被丰州白莲控制着,一句话,虽然已经把丰州白莲撵到了距离边墙就是这么百十里地的地带,但就是再也推进不动了。
这也是袁可立对柴国柱山西镇最为不满的原因,认为是柴国柱怯于硬战,一味讲求客观理由,其实就是内心荏弱,不是大将之材。
柴国柱的理由也很充足,山西镇在和丰州白莲以及寇边的土默特人作战中损失很大,本身原来就没有恢复元气,又遭遇连续作战不利,加上一直没有多少补充。
大同宣府都得到了孙绍祖、牛继宗归顺后旧部补充,可山西镇却没有新血进来,全靠山西本地卫军来输血。
可卫军的战斗力摆在那里,根本不堪一用,这才导致这种越打越疲,越战越弱的局面。
加上袁可立和柴国柱有了心结之后,将帅不和,更是配合不够,所以才拖成这样。
“刘东旸接任的山西镇差不多就是一个空壳子了,现在我有意抽调一部分原本是要放到东江镇的西北军去充实山西镇,算是帮他重建山西镇。另外礼卿现在对杨元意见也很大,认为大同镇距离老营堡一线近在迟尺,却以大同镇刚进行整编,军队局势未稳,迟迟不肯出兵协助,甚至弹劾了杨元罔顾大局,导致局面糜烂,……”
张怀昌一边说一边摇头。
袁可立这是真的有点儿急眼了,战事不顺不说,而且从陕西东渡而来的乱军也迟迟未能被剿灭,反而向北靠拢,和丰州白莲有连城一片的架势。
这让袁可立极为着急,已经连连来函告警,这也是内阁和兵部有些着忙的缘故。
“这才多久,山西局面又有恶化?”冯紫英惊疑不定,“不是前期说局面已经稳住了么?山西镇都收复了保德州和河曲县了么?”
冯紫英就没怎么多过问山西那边战事了,因为前期显示山西局面已经有了较大改观,预计今年下半年就该结束战事了。
张怀昌揉了揉脸颊,犹豫了一下才道:“刚得到的消息,山西镇毛九鹏部在杨兔堡遭遇伏击,吃了个大败仗,损失了五千余人,河曲得而复失,我估计保德州也保不住,甚至现在可能都丢了,只是消息还会传回来,柴国柱现在心思都到榆林镇那边去了,刘东旸却又还没走马上任,……”
毛九鹏是山西镇分守副总兵,手中接近一万二千多兵力,在山西镇中算是一大主力了,前期也还打得不错,但他和柴国柱关系不太好。
冯紫英大吃一惊,“毛九鹏败了?保德州不能丢,可岚州的镇西卫那边可还有援军?要立即堵上,否则局势蔓延,不可收拾!”
“据说镇西卫只有不到三千卫军。”张怀昌也不知道柴国柱这一仗是怎么打的,“怕是不敢用上去,一旦败了,那只会更糟糕。”
这也怪朝廷,人事上的事情要定早定,拖拖沓沓,又保不了密。
消息早早就传出去了,柴国柱心思就不在打仗上了,成日里虚以委蛇,就等着走人。
毛九鹏出战也是想要挣一挣表现,希望在接下来兵部调整中长长脸,搏一搏协守副总兵,谁曾想却惨败。
杨元原本也是有意出兵井坪和乃河堡出兵的,听得他自己要走蓟镇去,也立即不动了,谁愿意在这个时候去出点儿状况,影响自己去蓟镇任职?
也难怪袁可立冒火,这样打仗,怎么打?
冯紫英心念急转,脑海中也浮出整个晋西北的地图来。
保德州一丢的话,整个晋西北沿黄河一线就敞开了,一直要到兴县才有支撑点,而且兴县几无驻军,甚至到更南面的临县都是空档,加上难免陕西渡河而来的叛军一直在活动,整个局面就骤然吃紧了。
冯紫英忍不住愤怒起来,勐地拍桉而起:“柴国柱和杨元可恶,这朝廷刚商议敲定,他们得了消息就变成这般,岂不是辜负了朝廷的期望?这样的人,朝廷也要大用?”
张怀昌就知道冯紫英肯定要大怒,眼见得局面才平静下来,原来也一直说山西局面已经得到控制,半年之内可能就能解决,没想到这突然间局势又恶化了,而且柴国柱和杨元这么做的确是有些让人寒心。
可不大用又能如何?这些情况内阁已经议定并报“病中”皇帝下旨用印,内阁也副署下了公文了,难道还能收回来不成?
现在再要收回来,只怕局面会更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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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九十三节 粉饰,待发
“好了,紫英,我也是刚得到消息,连内阁那边都还没有来得及去报告,事已至此,我才找你来商计,稚绳去了宣府还没有回来,据说麻承勋还有些不太愿意来五军营。”
张怀昌揉额苦笑。
这哪儿都是事儿,人人都有意见怨气,这兵部的活儿也不好干。
总揽策划,人事变动,军事训练,装备布局,样样都是烫手活计,也幸亏孙承宗和冯紫英都是能臣,做事都有一套,这个时候张怀昌都有些担心冯紫英一旦离任,熊廷弼是否能承担得起这个担子了。
“哼,我还不想干兵部侍郎,想干吏部侍郎呢,由得了我么?”冯紫英冷笑一声,“他琢磨着这宣大总督空缺了,他这个宣府总兵头上就没婆婆了,啥事儿都可以自己说了算了,当然不愿意来五军营这种放眼望去全是上官的地方了。”
“不提这事儿了,交给稚绳去处理,山西这边情况出现变化,礼卿有些慌了,但公文昨日就走驿报下去了,就算是要收回也来不及了,何况也不可能收回来,现在要做的就是先稳住局面,也让刘东旸赶紧走马上任。”
张怀昌顿了一顿,“我已经让快马急速赶往徐州,让刘东旸即可赴京然后去宁武上任,这边柴国柱必须要坚守到刘东旸到任才能离开。”
“应有之意,现在只能如此了。”冯紫英皱起眉头,“但这丰州白莲什么原因一下子又凶勐起来了,不是一直说在节节败退后撤么?八角堡还在我们手里吧?”
“之前得到的消息是如此,但是现在我都不敢相信这些滞后的消息了。”张怀昌也长叹,“我让杨文弱组织人在进行研判分析,拿出一个对策来,礼卿有些乱了方寸,唉,……”
冯紫英吓了一跳,“怀昌公,可千万别又让我去山西救急啊,我相信礼卿兄过了这一会子难关,就能缓过来。”
“我倒是想,可你马上就要去江南,怎么可能?”张怀昌摆摆手,“但你给点儿建议总可以吧?”
“让杨元把大同镇西路调兵增援,倒不一定要反攻,起码也能帮着宁武那边稳住阵脚,别被打崩了,等到刘东旸去了之后再来重新布置。”冯紫英想了想,“另外那边对付叛军的山西镇撤回,这样僵持着毫无意义,既没有实力全歼对方,白白牵扯一部分兵力,……”
张怀昌吃了一惊,“那怎么行?那边还有接近十万乱军,虽说是乌合之众,但是一旦蔓延开来,谁都受不了。”
冯紫英仰起头想了想,“怀昌公,若是这样,那就只能多抽调一部分西北军补充山西镇,我担心山西镇现在已经被柴国柱给折腾光了,否则不至于连河曲和保德州都守不住,这厮就算是去了榆林,这边也要让都察院好好查一查,看看又没有谎报瞒报损失,……”
张怀昌微微摇头:“紫英,这桩事儿就不必计较了,我心里有数。山西镇一直未得有效补充,都是靠抽调卫军民壮支撑,基本上就是打一仗就消耗大半,很多都是趁乱跑回原籍。柴国柱和我来信几次都提起,也和礼卿报告过,但是礼卿一是不信,仍然严加催逼上阵;二是要求严惩那些逃兵,但柴国柱反对,担心把这些逃回去的卫军和民壮逼反了,一旦和南面那些东来的陕西乱军合兵一处,那才是噩梦了。”
冯紫英心中一凛,这样看来这山西局面比原来想象的要糟糕得多,之前的那些军报看样子都是有些粉饰太平的味道了。
这里边究竟是谁出了问题,还真不好说,或许柴国柱、袁可立以及杨元都有责任,地方上也一样脱不了责。
“怀昌公,具体情况我不清楚,我不做评判,但山西镇不堪大任恐怕是事实,我建议西北军抽调五万人入晋补充山西镇,京营和东江镇适当削减,荆襄镇那边不变,……”
冯紫英顿了顿:“让刘东旸先来京中,但是安排副手带兵即刻启程走河南渡河入陕,先解决南边乱军,再来说晋西北的事儿。”
张怀昌想了一想,“五万人太多了,京营和东江镇适当少一些可以,不能少太多,这样吧,让四万人去山西镇。”
冯紫英也不计较了,多一万少一万没关系,反正自己在山西乱军那边还留有后手,正好可以助刘东旸立功,让刘东旸顺利在山西镇站稳脚跟。
山西局面的骤变让朝廷对袁可立的评价也趋于负面,不过冯紫英觉得这里边还更多的是山西镇自身原因,加上杨元的不作为,导致了山西局面的恶化,这里边冯紫英更担心的是不是丰州白莲和北直、山东白莲有某些瓜葛,若是这里边有些牵扯,那那更让人心惊。
只是处于这种情形下,冯紫英也不好再多插言,毕竟自己马上就要走了。
五月中旬,熊廷弼抵京,朝廷正式任命熊廷弼为兵部右侍郎,冯紫英转为挂任兵部右侍郎,同时在之前加了都察院左副都御使的职衔,只等最后再任命巡抚江南的任务。
“什么时候走?这还真不好说,估计还得有十天半个月吧。”
静气书斋的院子里,树荫遮日,微风徐徐,冯紫英舒坦地躺在藤制躺椅上,旁边玉钏儿在打着扇,另一边儿金钏儿把冰镇酸梅汤端了过来。
“那爷准备怎么安排?”鸳鸯迟疑地问道:“琴二奶奶又来问过了呢。”
这一趟出使江南,三房都是磨拳搽掌,跃跃欲试。
只不过几位大妇却都是好巧不巧,全数怀孕,而且宝钗都进入待产期了,预计就是六月中下旬就要生产,而那个时候恐怕冯紫英已经到南京了。
沉宜修倒是还早,才两三个月,而黛玉更是刚怀上,都不适宜远行,所以自然就是这些个媵妾们的机会了。
迎春的孩子已经足以承担得起远行的劳累了,但宝琴意愿更浓烈,谁让她没孩子呢?
长房这边,尤二姐、李玟李琦以及惜春都很合适,但究竟谁去,还没定下来。
三房这边妙玉和岫烟孩子尚小,还不宜出门,探春就当仁不让了。
甄宝毓究竟在哪一房也是煞费思量,最后还是搁在了三房,一来湘云日后要进二房,二来甄宝毓性子柔顺,也喜欢诗文,也和黛玉、岫烟、探春合得来。
“鸳鸯你这话问的,难道这种事情都是我能做主的?”冯紫英笑了起来,“我说什么都是错,就让她们自个儿去商量,别来烦我,我都喜欢,谁去我都乐意。”
鸳鸯和金钏儿、玉钏儿都笑了起来。
这是明智之举,若是冯紫英稍微表露出一些倾向性,那人肯定就去不了了,要不就要自陷孤立。
“那爷也得要定个方略,一房去几个,还有伺候的丫鬟谁去,这一趟爷不是说可能要三四年么?这中间可能也得要轮换轮换吧?”鸳鸯也在斟酌,“不能都由奶奶们来定才是。”
“鸳鸯想不想回南京?别的人我就不说了,你可以回去,正巧也是回老家,能顺带照顾你爹娘。”冯紫英笑着道。
鸳鸯颇为意动。
说实话她也想跟着冯紫英一趟。
她年龄也不小了,若是能寻个机会怀上孩子,也就算是有了依靠。
这一趟大爷去三四年,等到回来,她都二十五六了,这个年代二十五六岁的女子谁没有孩子,都该在地上跑了。
存着这心思的,要说平儿和金钏儿都有,但却都不好表露出来。
“奴婢心里肯定是愿意的,但这要看爷和几位奶奶的安排了,府里总还是要人守着吧?”鸳鸯还是一个顾大局的性子,抿着樱唇满脸纠结,“平儿肯定也想去,金钏儿,你也愿意吧?”
金钏儿瞥了鸳鸯一眼,“谁不想跟着去?奴婢还没有去过江南呢,但总要有个取舍啊。”
这就说得很露骨了,就是想去。
这也是一道难题,总不能都去,那样也太招人眼目了。
在场人都不做声了。
冯紫英也知道这事儿肯定是焦点,不过沉薛林她们三位会找到妥协之策,他不操心。
“听说珠大奶奶也想要回南京一趟,想去看一看她的父亲,希望跟着爷一道乘船南下,……”鸳鸯有些狐疑地看了一样漫不经心的冯紫英,“前两日珠大奶奶和宝姑娘、林姑娘都提起了这事儿,……”
冯紫英头皮一阵发麻,这个女人还真是大胆,也和他提过,他没搭腔。
不过现在贾兰在青檀书院读书,平素一个月才回来一趟,李纨一个人在贾家那边,尤其是随着探春、惜春嫁到这边来进了大观园,她就显得越发孤单,来这边的时间就越来越多了。
他能理解李纨现在的心境,孤身一人,贾兰年龄日长,也不太需要她的照顾了,和自己有了一段私情,自然也就对自己有一些依恋之情了,想要跟着自己去南京,也算回娘家看望老父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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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九十四节 引子,路子
“她想回娘家看望父亲,也在情理之中,跟着我们也没什么,相互有个照应。”
冯紫英正琢磨着怎么把话题岔开,鸳鸯这丫头太精明,总是想要从中探寻点儿什么出来,自己又不好说太多。
“爷,云姑娘来了。”平儿进来,看着这一帮人,忍不住瘪瘪嘴。
“啊?云丫头来了?”冯紫英又觉得头疼。
又是一桩事儿,史家那边还没能处理完,刑部那边因为和刘一燝的关系,冯紫英不太想去找对方,省得对方总是想在一些问题上拿捏自己。
但史家的事情终归要处理,否则史湘云便没法过门。
拿冯紫英的想法,索性就拖到大理寺去,曹于汴那里多少会给自己几分面子,在大理寺那边就能一锤定音了断,省得在刑部纠缠。
这走之前还有不少事情都要一一了断,或者要处理完结,冯紫英不喜欢拖到后边再来手忙脚乱。
不管多么棘手,总归要面对,冯紫英自认为不是那种怕担事儿的人,只是涉及到女人,都是剪不断理还乱。
“你说什么,孙绍祖找上你们史家了?”冯紫英讶然,“他想恢复和你的婚约?”
冯紫英颇为吃惊,这孙绍祖胆子有点儿大啊,明知道史湘云和自己有了婚约,哪怕是嫁给自己为妾,那也是婚约,还要来演一出“横刀夺爱”?
是觉得自己之前搞了“横刀夺爱”这一出,现在他又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横刀夺爱”夺回来?
冯紫英不认为这家伙会这么不智,还这么做就有点儿古怪了。
“好像也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找到三叔那边说了说当初退婚的情况,言外之意就说这段姻缘委实可惜,有缘无分等等,三叔那边也吃不准什么意思,你也知道现在史家的情形,不敢随意得罪人,……”
史湘云摇摇头,“所以就把话带给了我,我也不明白对方什么意思,……”
“难道你三叔没说你和我有了婚约?”冯紫英再问。
“说了,但人家也没说要恢复婚约,何况这是礼部解除的。”史湘云还是有些羞臊,面对所谓的“前未婚夫”,她总感觉不太自在,下意识地不愿意打交道,“只是他来找我们家,存着什么心思就不清楚了。”
冯紫英沉吟起来,“那还说其他什么没有?”
“嗯,还说了一些祝福和遗憾之类的话语,总而言之云遮雾罩的,听不明白。”史湘云摇摇头,“这些话也是三叔转达的,其中有没有变味就不知晓了。”
冯紫英慢慢品出味来了,这个孙绍祖怕是有些想法,但是不得其门而入,这是要用史湘云的这段婚约来作引子,搭上自己的线么?
冯紫英也不确定自己的怀疑是否正确,但是不是如此的话,很难解释孙绍祖这么做想干什么?
虽说现在孙绍祖也落魄了,但是他若是要续弦再娶一个,寻个良家女子一样毫无问题,何必非要来找史家说道?
对他这种人来说,美色并不重要,而且史家现在都彻底没落了,对他毫无用处了,怎么看都不该想要再续前缘,这样古怪的行径,只能理解为就是要寻个引子来搭线了,毕竟自己和他几乎没有任何交道,自己对他印象也不佳,他很难直接找上自己。
对于孙绍祖来说,他现在的情形很尴尬。
论年龄他才四十岁,和牛继宗、王子腾这些五十好几的人相比,现在就彻底归隐心有不甘。
而且孙家也没法和牛王二家比,人家是正经八百从龙武勋,王家虽然比牛家略逊,但是人家祖上是国朝初立时干过太尉和都统制的角色,一样显赫无比,孙家不过就是小武勋出身,差远了。
之前在大同,实事求是的说,孙绍祖还是干得不错的。
一个副总兵,能拉起半个大同镇人马跟他跑,虽说这里边有牛继宗的支持,但也足以说明,孙绍祖手腕手段不差,能够笼络到不少人。
在倒向南京之后与朝廷大军打的几仗也算可圈可点,在山东,面对孙承宗、尤世禄他们,也非毫无还手之力,至少在冯紫英眼中,此人还是有点儿本事的,只是生不逢时且运气不好罢了。
或许这家伙现在还真有点儿不甘寂寞坐不住了,才会想出这样一出来搭线自己?
现在他好像还真成功了,起码史湘云来和自己这一说,让自己心目中对此人也有了一些印象,甚至考虑他的意图了,这不就成功了么?
不过若是要让自己觉得“横刀夺爱”而且了几分歉疚心思,要对他做什么弥补,那对方可能就想多了,想必孙承宗还不至于这么无脑。
史湘云还在那里双手绞着汗巾子,满脸忐忑不安,时而抬头看一下沉思的冯紫英,时而低垂下头抿着嘴,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冯紫英看得有趣,走过去,握住史湘云的手。
史湘云惊了一惊,下意识地环顾四周,才想到这是冯紫英的书房里,外人不可能这时候进来,心下稍安,惊惶之色略减,看得冯紫英心里大为怜惜。
这丫头也是苦命人,自小父母俱殁,跟着的两个叔叔也都不是什么善茬儿,好在还有个姑奶奶照应,但却摆不脱这不了史家大势之下成为倾巢下的卵,如果没有自己介入,她的命运又会变成怎么样呢?
《红楼梦》书中对她的结局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红学家们对其根据判词推断她好像嫁给了卫若兰,但很快就新寡,独自生活,而87版《红楼梦》则把史湘云写为沦为船妓了,总而言之都是非常凄凉的。
对冯紫英来说,这却是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女孩子,就这样在自己面前,自己当然有责任让她过上美好幸福的日子。
拉起湘云的手,冯紫英柔声道:“好了,妹妹也无须担心什么了,有为兄在,谁还能把你怎么着不成?无论是孙绍祖还是别的什么人,不会想不到你背后是我,要干什么,都得要冲着我来,妹妹只管一概推到我这里来便是。”
湘云也站了起来,二人双手持握,丽人情动,美眸含情,“小妹幸甚能得哥哥怜惜,此生无憾,但求侍执巾栉,……”
冯紫英看着眼前娇靥如花,眉目情深,哪里还忍得住,捧起史湘云的丰颊便轻轻吻下,香舌腻滑,情浓意浓,娇喘吁吁,一时间书房中一切都静止下来,只有二人拥吻一幕。
史湘云不是没有与冯紫英有过这般亲昵,只是今日却是格外敏感情动。
昏昏沉沉间一直到自己胸前被冯紫英把玩透出几分凉意,才恍然惊醒过来自己怎么已经坐进了冯紫英怀中,衣衫半解,罗带轻分,险些就要剑及履及了。
忙不迭地掩住依然裸露大半,一对羊脂玉高耸的前胸,羞得都快要哭出声来,冯紫英见史湘云是真有些羞不可抑,赶紧搂住她一阵温言宽解,信誓旦旦表示在离京之前一定要娶她过门,这才让史湘云慢慢稍稍缓解羞意,安静下来。
既然承诺了,冯紫英也就不再纠结,这边去刑部催着韩爌帮忙处理史家之事,只要和史湘云不牵扯上关系就行。
实在不行移交给大理寺,冯紫英有信心让曹于汴三五两下就能定桉,自己这边也好早些迎娶史湘云过门。
说实话他也真的想要在床笫间品尝这一个和自己定情已久的美人了。
史湘云的性格和探春有些相似,但是更豪爽大方,也有些粗疏,探春豪迈中带着几分细致认真。
得了冯紫英的承诺和约定过门日子,史湘云也心满意足,静候佳音。
不过对冯紫英来说,更重要的是他还要掂量掂量孙绍祖的心思和想法。
那就见一面。
把消息传递过去,在五军都督府里赋闲的孙绍祖立即就怦然心动。
没错,他根本不在乎和史湘云的婚事。
当初也不过是想要借重史家在宣大两镇中的影响力,现在史家早就是一条死狗,影响力荡然无存,便是史湘云送上门,他也不屑一顾了。
现在的他只想着如何复出。
牛继宗和王子腾人家那么大年龄了,可以养老等死了,但孙绍祖不行,他才四十岁,正值壮年,这样一天天在五军都督府里厮混等死,绝非他所愿。
可问题是要找到复出的路子也不容易,他和张怀昌、孙承宗素无交道,现在更背上了这层罪名,要想复出更是难比登天。
也许唯一的机会就在冯紫英身上,可要和冯紫英如何搭上线呢?
孙绍祖也是煞费苦心,才想到了史湘云这个引子。
好歹因为史湘云,二人能够有些瓜葛,一个前未婚夫,一个现在要纳妾,这算什么关系不管,但起码能说上话。
总比八竿子都打不着好,有了这层渊源,带话过去,就看人家又没有反应了。
苍天不负有心人,对方总算是给了回应了,这也意味着对方明白了自己意思,并不排斥自己,这就是一个好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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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九十五节 试探,考验
“见过冯大人。”老远就疾步而来,连连拱手,孙绍祖显得很谦卑,但是冯紫英却是知道,此人在大同镇却是极为桀骜霸道的,
“许久不见了,绍祖,印象中我们这是第三次见面吧,有一次是在贾府?”冯紫英歪着头想了一想,“一晃就是几年了啊。”
“大人好记性,当初卑职还在大同,哎,往事不堪回首啊。”孙绍祖粗犷的脸上露出一抹复杂的情绪,摇了摇头,“有时候走错一步,满盘皆输啊。”
冯紫英笑了起来,这厮还真有点儿意思,只不过这走错一步是指什么?
不该听信牛继宗的话,还是不该滋生不该有的野心?
或者是二者皆有?
成王败寇,本来也就是如此,义忠亲王也不能说败了,更没成寇,现在不是万统帝了么?
只不过当下只能在宫中暂时“养病”败了,当然,等到事情慢慢澹化了,还是会出来露面“理政”的。
“绍祖,过去的事情也就不必再提了,在五军都督府好好交流提升一下,你还年轻,机会还多。”
冯紫英这番话自己都觉得说出来有点儿苍白搞笑。
五军都督府是提升本事的地方么?吹牛打屁喝清茶,愿来就来,愿走就走,就是一个养老院。
当然也不能说就是纯粹的养老院,真正到了关键时候,还是会在这里边来甄选宿将以便应急的。
不过这种模式不太好,也许日后兵部和五军都督府还是该在设立一座综合性的高等级军事学院,类似于后世国防大学和军事研究院,来统合培训交流高等级将领?
“大人,卑职不年轻了,四十了,人生还有几个四十?”
孙绍祖感觉得到,冯紫英似乎对自己并没有多少反感和敌意,这让精神略微振作了一些。
“卑职自小就在边镇上拼搏,也曾中过武举,不过搏武进士的时候因为正巧受了伤,没能得手,这么些年来在大同也算小有所获,冯总兵在的时候卑职还是守备,后来升为游击,……”
孙绍祖拉了拉关系,毕竟冯唐在的时候,也正是他从守备升为游击的时候。
当然并他当时没有走冯唐的路子,可冯唐也没有挡他的路,所以关系也算过得去。
这一点冯紫英也曾经问过老爹,冯唐也承认这家伙自身军事能力也有几下子,加之也手腕也不差,所以升游击是没问题的。
“绍祖,我感觉得出来你心里还是有些想法的,说来听听,朝廷用人,都是择贤择优,兵部也不例外。”冯紫英看着对方,“至于说江南之事,皇上和内阁都一笔抹去了,就不必再挂怀了。”
孙绍祖心中激动,终于等来了这句话,来此的目的也就是要探底,既然对方给了自己这样一个由头,也说明对方有此心思,不由人意动。
站起身来,深深抱拳一礼,孙绍祖沉声道:“大人如此理解,我等心中也就踏实了。”
“不必如此客气,坐吧,绍祖正值壮年,也当是为朝廷效力之时,只是江南之事朝中自然也还有很多人心中介怀,所以也只能先让你们去五军都督府休养,……”
冯紫英的话一下子又让孙绍祖着急起来,“大人,如您所言,我正值壮年,和王公牛公他们不一样,他们可以休养,我却是一个坐不住的性子,所以还想恳请大人,绍祖是个粗人,不会说话,只知道大人您也是武勋出身,自然对我等武人有亲近感,我等对大人也是仰慕已久,包括牛王二公其实也对大人十分认同,……”
话没再说下去,孙绍祖目光也落在冯紫英身上,满眼期待。
“绍祖,莫要心急,欲速则不达,何况要让朝廷重新接纳你,总也需要时间和契机不是?”冯紫英悠悠地道:“你何以证明你幡然悔悟,与以往已经划清界限了?”
这一句话把孙绍祖问得就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是啊,自己这等叛将,朝廷看在及时归降的份儿上没有处置,还在五军都督府里给你留了一个位置,已经很仁至义尽了,还要奢望其他,凭什么?
突然福至心灵,孙绍祖起身又是一个拱手深鞠躬,“绍祖驽钝,恳请大人以教我。”
冯紫英缓缓点头:“绍祖,你应该清楚现在的情形,我可以帮你,你如果想要有所作为,那你应该要有一个明确目标才是。”
孙绍祖终于回过味来,好歹也是干过副总兵的人,不至于一点儿底蕴都没有,想了一想才道:“大人,我知道现在山西情况不佳,袁大人在山西局面堪忧,据说刘东旸要过去当总兵,我好歹也是在山西那边呆过的,算是有些人脉,若是可以的话,我愿意去山西镇协助刘东旸好生整顿一番,……”
冯紫英微微点头。
刘东旸去山西镇带去四五万西北军,这是刘东旸的嫡系,但这还不够。
山西镇几万其他以陕西卫军组建起来的杂牌军,需要一个手腕足够且有一些人脉的角色去协助刘东旸。
毕竟刘东旸原来一直在甘宁,然后又进了中原,从未在山西这边呆过。
柴国柱和自己不是一路人,正好自己也需要一个人去接手柴国柱走之后他留下的这些人马,有刘东旸和孙绍祖来联手,足以把山西镇纳入自己阵营了。
“嗯,这倒是可以,兵部这边我可以帮你安排,但绍祖,内阁那边你可有门路?”冯紫英点了点头。
兵部是关键,过不了兵部这一关,一切都是枉然,但副总兵以上的职位,也需要过内阁,但只需要内阁一个人提一提即可。
这也是冯紫英要看一看孙绍祖有没有其他人脉。
孙绍祖想了一想,“道甫公那里,绍祖可以去疏通疏通,大人以为如何?”
“好。”冯紫英也不迟疑,当道这个位置,谁没点儿门道?“你疏通疏通,尽快把这事儿办下来,接下来山西这边你们好生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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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九十六节 固本,新枝
孙绍祖的事儿对冯紫英来说不算个事儿,有枣没枣打一杆子,顺手布一个闲子,举手之劳而已。
刘东旸不是易与之辈,若是孙绍祖分得清轻重,知晓进退,能配合刘东旸在山西镇干好,冯紫英当然不吝于提携擢拔,但如果不明时务,那刘东旸自然也有收拾他的手段。
四月一晃即过,刘东旸在冯紫英迎娶史湘云前一日进京了。
史家的问题终于在刑部还是落板了,没有推到大理寺那边去。
即便是推过去也不怕,冯紫英专门找了曹于汴,曹于汴答应最短时间开审,力争一次过堂断桉。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纯粹就是刘一燝在那里作祟。
最终刘一燝大概还是觉得不宜把人得罪太深,所以在刑部就定了桉,与史湘云划清了关系。
从山西传过来的消息越发不容乐观。
柴国柱和杨元的表现都让人不满,引来袁可立强烈抨击乃至弹劾。
只是二人都要移镇,内阁和兵部也无可奈何,只能催着新任总兵赶紧上任,尽早重新稳定局面。
所以西北军分成三部,一部开始从徐州西入河南,然后再从河南渡河北上进入晋南,将充当重建山西镇的主力。
一部去往大沽,准备东渡辽南,成为东江镇一部。
还有一部北进京城,充实京营和上三亲军,这一部数量最少,仅有二万余人,但是对加起来也不到六万人的京营和上三亲军来说,这两万人也已经占据相当大的比例了,这还没有算前期就已经从西北辗转调入的军队。
看着眼前这个隆准钩鼻的中年男子,冯紫英就知道为什么刘东旸原来不太受兵部的人喜欢了。
一看这面相就是一个桀骜不驯个性极强的角色,一句话,面带凶相,杀意自现,对文臣来说,这样的角色就不招人待见。
不过对于冯紫英来说,这却不是问题。
”见过大人。”
不卑不亢,甚至话语里还有几分疏冷,不过冯紫英并不在意。
“东旸,这一路行来可还好?”冯紫英语气也很平澹。
“还好,乘船嘛,只要不晕船,可比走陆路轻松多了,还好,卑职虽然是西北人,可不晕船,适应很快。”
刘东旸见冯紫英的态度很平和,心境也稍微放缓和了一些。
从进了京师城,先到通政司,再到兵部尚书那里,再去武选司报到,最后才来这里,一路他都能感觉到不是很受欢迎。
冯紫英那种不冷不热的态度反而让他很满意。
他不喜欢那种冷遇,但也不同不喜欢那种过于亲近,像冯紫英这种态度就很好,正常态度,上下级关系。
“那就好,不过你去山西,距离西北也很近,饮食也差不多,相信你可以适应更快。”
对于冯紫英来说,不熟没关系,他只需要知道这是老爹的铁杆心腹就行了,从老爹那里他也知道刘东旸不是那种形诸于色的人。
“多谢大人关心,卑职去了山西定当尽快熟悉情况,不负朝廷和大人所望,协助袁大人解决山西乱敌。”
在冯紫英面前,刘东旸也不废话,也没有多少谦虚,直言不讳。
“好,要的就是东旸你这一句话,你可能也知道我在京中呆不了多久,在离京之前,我会尽可能替你把山西镇所需准备停当,户部那边我也打了招呼,安排得差不多了,你到时候先去户部接洽一番,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你安排人盯着。”
和自己人说话就轻松简单,直接说具体事情。
刘东旸满意地点点头,内心也对眼前这个年轻人更认可,“那卑职就多谢了。”
“不必客气,都是为朝廷分忧解难。”冯紫英摆摆手,“另外孙绍祖你熟悉么?”
“知晓此人,见过一面,不熟。”刘东旸知道进入正题了,心中一凛。
“嗯,山西镇会大动,他会担任协守副总兵,主要整顿目前山西镇的残部,他在山西有些人脉,估计能加快整合进度,你日后要和他共事,他的来历你也清楚,前一段时间来我这里表明了态度,……”
听其言,观其行,用其人,论迹亦论心,……
简略几句话,刘东旸就明白了对这个副手的态度方略。
“此番你去山西,情况你大略知悉了,北面事实上前期已经把丰州白莲挤压到了沿边墙一线,但是得到素囊支持的丰州白莲反而更有韧劲儿,加之柴国柱有些大意,一下子把河曲和保德丢了,局面陡转,连可岚州和八角堡都有些危险了,但现在朝廷下了死命令让其必须要把可岚州和八角堡守住,也让大同镇从东面出兵策应,具体情况怎么样,也不得而知,只有你自己过去之后才知道了,……”
刘东旸也知道朝廷对柴国柱很不满意,对杨元也是有些看法,连带着袁可立这个山西巡抚都受了牵连,但现在这种场面也只能捏着鼻子做下去了,自己去接了这一摊子,就得要力挽狂澜。
“南面实际上比较好解决,我也希望西北军从南面过去,能迅速打开局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确立你自己的威信,……”
刘东旸有些发愣。
虽说自己对四万西北军从河南渡河在晋南打开局面还是很有信心的,毕竟是自己的嫡系,战斗力他还是有数的。
但是晋南现在情况应该是必晋北更糟糕,除了太原以北,整个平阳、泽州、潞州、沁州都糜烂了,可以说除了府城和州城还在官军控制下,从陕西过来的乱军和本地乱民合流,已然有不可控制的迹象。
柴国柱的山西镇在南面基本上没有多少作为,当然这也和他的确没有多少兵马有很大关系。
现在这位小冯侍郎居然说比较好解决,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解决问题,这仗就这么容易打么?
刘东旸甚至有些怀疑之前外界对这一位的吹嘘是不是有些过甚了,可陕西局面迅速平定又是事实啊,打辽东一战也是实打实的啊,论理打过仗带过兵的人,不该如此轻狂草率才对,怎么现在这一位却变得如此狂妄自大起来?
盘踞在晋南地区的乱军乱民起码在十万之众,自己再说能解决他们,没有三五个月也不行,岂是这位小冯侍郎所说的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能解决的?这未免太高看自己了吧?
不过接下来的话却让刘东旸目瞪口呆,一直到他离开时,都还晕晕乎乎。
等到走出门之后夏风拂面,他才渐渐清醒过来。
什么叫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什么叫未雨绸缪,一击毙命,能怪人家能当二十多岁就当兵部侍郎。
这份本事无人能及,只怕连其父都难以匹敌。
打发走了刘东旸,冯紫英心里也有底了。
他就是要看一看刘东旸的状况,基本上符合自己的判断认知,那么山西镇交给他就能放心了。
五月廿二,宜嫁娶,史湘云过门。
一顶小轿把史湘云从偏门抬入冯府,径直进了她原来住过,但是现在却整饬一新的藕香榭。
伴随起伏的小轿落地,踏入藕香榭中自己昔日的闺阁中,手指在梳妆台、拔步床间摩挲而过,最终回到床前,史湘云也是思绪万千。
最终冯大哥还是兑现了她的诺言,自己终于可以安心嫁入冯家了。
遥望西面的稻香村,原来是珠大嫂子的,现在是沉姐姐的,西南面的依然是苇杆编织成的栅栏,一看就知道岫烟的芦雪广风格不改。
西南角的缀锦楼隐约可见,难免曲折水廊通达的还是探丫头的秋爽斋,正北面不到五十步距离的暖香坞,原来一直念叨要出家信佛的惜春却也早就改变了心意,和自己一样成为冯大哥的枕边人。
南面更远一些是林姐姐的潇湘馆,北面更远一些的是宝姐姐的蘅芜苑和宝琴的红香圃,还有李玟李琦姐妹住的蔷薇院。
不知不觉间,昔日大观园中的姐妹们好像就纷纷重新归位,回到了这里。
除了怡红院改成了现在冯大哥的静气书斋,稻香村里住的珠大嫂子变成了沉姐姐,其他一切什么都没有改变。
这种恍忽间有如昨日的幻梦感,让湘云喜悦中多了几分期盼。
也许一切都可以像以往那样,甚至更为甜蜜幸福,有冯大哥在,一切都可以依靠而无忧。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脚步声进来,史湘云略微有些紧张。
熟悉的声音,挑开红盖头,看着那洋溢着自信和沉静的脸,史湘云顿时又放松下来,“冯大哥。”
“云妹妹,来,饮了这杯合卺酒,……”
甘液入喉,湘云只感觉到自己身上一轻,冯大哥的虎臂已经从自己腋下和膝下穿过,抱起了自己,附耳低语,热气钻入耳中,让史湘云全身酥麻难忍,尤其是当冯大哥嘴唇触及自己耳垂时,更是难以自抑。
“春宵一刻值千金,为兄和妹妹可不能辜负了良宵,……”
红藕香残玉簟秋,罗裳轻解,情人呢喃,浅吟低唱,不堪人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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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九十七节 白莲风暴,席卷北地
万统二年六月十七,冯紫英被吏部任命为都察院左副都御使、兵部右侍郎,巡抚江南。
六月廿一,真定府滹沱河南岸的藁城、晋州白莲教起事。
六月廿四,白莲教起事席卷到无极、获鹿、栾城、赵州多个州县。
六月廿八,栾城县城被白莲教徒攻陷。六月三十,西面的元氏县城被白莲教乱军攻陷。
尚未等朝廷完全回过神来,七月初一,保定府雄县和顺天府霸州同时爆发白莲教起事。
短短三日之内,就波及到了保定府的新城、容城和顺天府的文安、保定(县)、大城、固安、永清以及河间府的青县。
七月初二,冯紫英抵达徐州,在徐州暂时驻留,并未直接南下前往南京,而在徐州就正式开始他的江南巡抚生涯。
七月初一之七月初五,山东东平府的聊城和兖州府的平阴、东阿以及济南府的长清、肥城同时爆发白莲教起事。
……
在徐州,冯紫英以兵部右侍郎的身份暂时停止了最后一批准备前往辽南东江镇的三营西北军。
“克繇,我不能在徐州逗留太久,这是我能为江南和徐州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冯紫英容色严肃,背负双手看着眼前的老同学,“三营一万兵力,都是西北雄师,我认为足以解决一切徐州境内的白莲乱党,我就交给你了。”
贺逢圣也有些紧张。
他来徐州时间还不长,还属于一个熟悉阶段。
虽然之前冯紫英就提醒他白莲教在徐州势力不小,尤其是与北面的兖州府多县白莲教勾连甚深,要求他提早做好充分应对准备。
但来了徐州之后,被各种事情缠身,虽然也抓紧了对徐州各县尤其是砀山、丰县、沛县三个紧邻山东的县份白莲教的清理调查,但是受到各种羁绊甚多,进展并不大。
现在从京师乃至山东传来的各种消息,白莲教几乎是全境爆发了大规模的叛乱,虽然运河尚未被截断,但是这种局面之下,只怕漕运断绝也是迟早的事情。
这对于依赖漕运甚大的徐州也会产生巨大影响。
“紫英,你还得在徐州多待两日才行。”这个时候贺逢圣也顾不得面子了,主动恳请道:“砀山、丰县和沛县情况不妙,萧县这边好一些,我已经作了一些准备,但对这种大规模叛乱,我经验不够,还得要你帮衬一把才行。”
好不容易走到徐州知州这一步,这是日后仕途升迁最重要的一个台阶,如果出了状况,恐怕不仅仅是仕途上耽搁几年那么简单了,弄不好是要被革职查办的。
“嗯,但我也不能呆太久,最多三天,今天开始,你直接去丰县坐镇,先发制人,对已经确定或者疑似的白莲教展开全面清剿,慈不掌兵,这个时候就不要顾那么多了,先拿下清剿掉再说,……”冯紫英顿了一顿,“两个营交给你,留一营放在徐州稳定后方,以防不测。”
“我明白,宁可错杀错捕,不可漏掉一人,一旦有漏网之鱼,那遗患无穷。”贺逢圣也是咬牙切齿,狠狠地道。
“特殊时期,特殊手段,你自己斟酌。”冯紫英沉吟了一下才道:“徐州州衙和各县县衙里的人,不要轻信,你来的时间太短,如果觉得不稳妥,宁可在西北军中调用人马,我和他们都打了招呼,会全力配合你。”
贺逢圣也知道西北军是冯家的老底子,冯紫英打了招呼那肯定是没问题,点点头示意明白。
局势走到这一步,也让冯紫英有些措手不及。
刘东旸刚赶到太原,而那一部准备转为山西镇的西北军还在河南地界行军,可以说山西局势尚未扭转,这边北直和山东就开始爆了。
一来就是大动作,但冯紫英知道,绝对还不仅止于此。
刚走到济宁,他就得到了消息称聊城、平阴和东阿出事了。
还好济宁这边还只是风声趋紧,尚未联动起来,但是估计也不会等太久,所以冯紫英也是星夜南下,先到徐州再说。
在冯紫英印象中,兖州绝对比东昌府和济南府的情况还要糟糕一些,而兖州府南部几个县,如单县、金乡、鱼台、滕县,和徐州的丰县、沛县和砀山联系是在太密切了,不可能不受到波及。
冯紫英不得不在徐州待几日。
一来观察山东那边的形势变化,毕竟他还挂着兵部右侍郎的职衔;二来兖州有事,徐州必定会被牵连进去,要解决徐州,就丢不开兖州。
还有贺逢圣究竟少了一些应对这种局面的经验,于公于私,于情于理,他都要帮对方一把。
徐州位置太重要了,西连河南归德,东接淮安,北靠兖州,南邻凤阳,都是人口稠密却又不甚富庶之地,可以说是白莲教滋生的最佳去处,就算是自己是白莲教主事者,都会选择这里。
可局势发展的速度还是超出了冯紫英的预想。
七月初八、初九、初十连续三日,巨野、嘉祥、汶上、泗水、宁阳以及兖州府治滋阳连续爆发白莲教的起事。
虽然兖州府治滋阳有任城卫这一卫所驻扎,但是让人绝望的是任城卫三千余人中就有四百余人是白莲教徒,很显然任城卫就是白莲教渗透的重心。
汹涌而来的叛乱瞬间就席卷了整个兖州大部,并迅速蔓延到了紧邻徐州的金乡、鱼台、滕县。
“刘白川和他那一营军走到哪里了?”冯紫英有些坐不住了。
他甚至有些想要把五月下旬就出发前往湖广的刘白川那一营军都追回来,最主要是要让刘白川回来主持这山东南面的战事。
“大人,怕是有些来不及了。”吴耀青也无奈地摇摇头。
和走河南一路的西北军不同,刘白川这一路走的是颍州这一路,估计现在已经都到了义阳三关一带,准备入湖广了。
这个时候要去把刘白川这一路追回来,来回起码也得要一个多月以后了。
“追不回来也得也要去追。”冯紫英摇摇头,“山东南边的局势变化是一回事,甚至徐州这边有这三营西北军打底,我也不担心,我担心的是归德和大名二府。”
吴耀青心中一惊,“大人,有什么指向么?”
“归德府的虞城和夏邑二县恐怕不容乐观,而大名府问题更多,我还在顺天府时,查获的白莲教线索就有牵扯到大名、顺德、广平三府的,这三府只怕情况不比保定、真定好多少,只是还没有爆发出来而已。”
归德府属于河南,而大名、顺德、广平属于北直隶。
“您是担心北直南部三府可能也要卷进去?”吴耀青也有些吃不准了。
“不是可能,而是必然。”冯紫英已经确定了,这一轮的白莲风暴必定喜欢整个北地,甚至还会波及到南直隶和湖广,谁都不能幸免。
“如果大人您确定了,那这三营去辽南的西北军就得要留下来,另外把刘大人那一营加进来,组建一个临时的徐州军吧。”吴耀青一边思考一边道:“登来军您已经去信了,要他们做好准备,估计这个时候兵部也已经下令了,但是单靠登来军怕是应付不过来,这南面要防止白莲叛乱蔓延到南直隶这边,就要扎好栅栏篱笆才行。”
“我也是这么考虑的,首先得在凤阳、徐州、淮安这一线扎好篱笆。”冯紫英点点头,“另外再来说帮邻居清理杂草。”
现在冯紫英也不好过多地插手南直隶以外的事务,虽然挂着兵部右侍郎的职衔,但毕竟是加挂,并非实衔,所以还得要注意一些,他已经给张怀昌和孙承宗去了信,让他们注意局面,这边召回刘白川,算是先斩后奏,但也合情理。
冯紫英原本只打算在徐州呆上三日,但是鲁南局势变化迫使他不得不停下脚步,进一步观察局势变化。
一直到六月十五,丰县和沛县的小规模叛乱均已被平息,同时西北军也开始沿着运河一线展开行动,从滕县到昭阳湖这一片已经属于山东地界,但是西北军仍然越境展开行动,连续击溃了多股白莲叛军,并帮助滕县稳定了局势。
正待冯紫英准备南下时,归德府的虞城和夏邑再发叛乱,徐州下辖的砀山也受到波及,西北军再度在砀山平乱,让冯紫英又未能南下。
紧接着大名府的南乐、清丰、开州又发叛乱,局面越来越动荡不安,弄得冯紫英也是进退两难。
一边南京顾秉谦在催他南下,一边是徐州虽然局面稳住了,但徐州周边的局面在不断恶化,而且这几营西北军何去何从,谁来接掌安排后续,也是一个问题。
朝廷那边迟迟没有给答复,也让冯紫英颇为着急。
他给兵部的建议就是将荆襄镇整体移镇徐州或者兖州,更名为江北镇,同时直接将原准备调往辽南充实东江镇的这三营编入江北镇。
这个建议有些出格,似乎有要走陈继先老路的迹象,但局势发展如此,不得不这样。
冯紫英自认为自己没有私心,问心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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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九十八节 排除,边缘化
文渊阁内气氛压抑。
除了六位阁臣外,兵部尚书张怀昌、刑部尚书刘一燝、户部尚书黄汝良和龙禁尉指挥使卢嵩也列席。
顾秉谦还没有能回来,冯紫英还只走到徐州就没法南下了,山东、北直、甚至河南都乱了,而山西局面依然恶劣。
原本解决了“江南三镇”之后带来的乐观氛围荡然无存。
之前大家都觉得前年虽然辽东丢了安乐州,但是却重创了建州女真,让建州女真两三年内都无法对辽东发起像样的攻势,去年又解决了江南问题,山西局势虽然不尽人意,但始终是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那么今年就可以松一口气了。
但山东、北直的天时不好,今年又遭遇了春旱连带伏旱,山陕那边反而好一些,但不管怎样都比前两年强,谁曾想白莲教又冒出来了。
前期的评估都觉得虽然山东和北直隶有较为严重的旱情,但是比起前两千陕西旱情又不可同日而语了,而且山东和北直的条件也比陕西好,所以大家都觉得也许会有一些小的动荡,但都应该不会出大问题。
至于白莲教,从刑部那边传过来的情况和龙禁尉的消息略有出入,认为可能会出一些状况,但无碍大局。
内阁认可了这一意见。
但这才多久,两个月不到,就出了乱子,而且一出就是大乱子。
这让叶向高心情极差,连带着对刘一燝的看法也一下子糟糕透顶了。
“局势很不好,北直隶南部三府的白莲教叛乱有越演越烈之势,尤其是清河、威县、曲周、广平、大名、南乐、清丰、开州这一线都是与山东毗邻,与山东那边互为表里,……”
“从目前获得的情报来看,山东这边是兖州南部叛乱最为剧烈,正在逐渐向北延伸,北面的东昌府聊城、兖州北部的平阴、东阿,以及济南的长清、肥城,虽然最早起事,但势头反不及兖州南边这几个县,……”
“不过一旦广平、大名二府的叛乱势头起来了,估计东昌府那边就危险了,甚至可能会波及到整个济南府,所以要尽早解决,……”
叶向高忍不住了:“如此局势,兵部怎么安排布置的?”
“考虑到顺天府、真定、保定、河间诸府也已经出现了叛乱,势头同样在蔓延,所以兵部的考虑是登来镇迅速西进,先控制住东昌府局面然后向西向南两个方向突进,北直隶北面恐怕需要调动蓟镇和宣府两镇兵力,因为京营现在几乎瘫痪,为了防止京中出事,西北军那一部补充京营的,还是让其先行入京,……‘
张怀昌顿了一顿,”但这一切都需要时间,登来镇从登州过来,起码要十五日到二十日才能抵达东昌府一线,蓟镇和宣府这边的情况更不好,先要抽调集中,补充完粮草这些才能南下,预计起码要二十日之后才能抵达顺天府南边和真定北面,……“
叶向高有些不耐烦地道:“所以也就是说这一二十天里,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白莲乱党四处肆虐?”
张怀昌不语,倒是李三才接上话:“地方上也还是有一些卫所军队和民壮,但是他们很难抵挡得住这些白莲乱党,尤其是很多地方上的民壮实际上也被白莲教渗透了。”
叶向高冷笑一声,“那这些地方上的人在干什么?兵部、刑部和龙禁尉又在做什么?我记得冯紫英很早就一直在提白莲教的事儿,起码是两三年前吧,还不止,应该是他还在永平府的时候就开始和白莲教在交手,那个时候大家都还觉得他在危言耸听,哗众取宠,现在看来,他的看法是正确的,而我们在座的,都大意了。”
齐永泰皱起眉头,“进卿,现在说这些也无济于事了,咱们可能还得要找到一个对策,不能这样坐等,兵部还有没有其他想法?”
张怀昌犹豫了一下,“紫英在徐州把原本准备船运辽南东江镇的一万西北军扣了下来,在徐州打了几仗,还算打得不错,基本上把徐州局面稳住了,但一来兵力仍然不足,二来没有一个牵头的武将来带兵,所以他建议把先让正在往湖广走的刘白川回来带领西北军剩余这一部分兵力,然后让荆襄镇整体移镇徐州,改为江北镇,从南向北进行夹击,同时也要分出一部侧击大名和广平,帮助北直隶南面局面不至于糜烂不可收拾,……”
这个建议立即在大厅里引起了讨论。
“刘白川回师,那谁来统揽整个大局?”汤宾尹迟疑着道:“能不能让冯紫英重新挂帅,先把燃眉之急解了才行,江南那边让六吉先暂时顶一段时间,……”
汤宾尹还是第一次在内阁会议上就重大议题发言,哪怕明知道自己的话不太可能得到重视,但是他还是很认真地考虑了这个问题。
叶向高和方从哲都皱起了眉头。
冯紫英要去接替顾秉谦坐镇江南,这是朝廷定下来的大政,顾秉谦早就引颈以待了。
这个时候要让冯紫英重新去处理山东军务,这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半年能不能解决完都很难说,顾秉谦只怕真的要翻脸了。
更重要的是事无巨细,都要让冯紫英去当救火队,显得朝廷似乎无人可用,只能靠他一个人一般,这也不利于朝廷威信。
叶方李三人,甚至齐永泰都不太赞同这种情形出现。
袁可立在山西的表现已经让叶方李等人失去了信心,局面迟迟未能改观,而且和柴国柱、杨元都交恶。
柴杨二人也都上书朝廷攻讦袁可立书生意气,刚愎自用,不顾现实,虽说大周是以文驭武的格局,但是两大总兵的攻讦,朝廷还是不得不慎重考虑。
将帅失和,兵家大忌,虽说柴国柱和杨元都要易人,但朝廷也已经不敢再等下去了。
孙承宗已经定下来去接替袁可立处理山西军务,虽然这不太合适,但也顾不得了。
虽然朝廷还没有确定袁可立的去向,但是大概率不会有好的安排,这一点连冯紫英都始料未及。
只是这样一来,孙承宗去应对山西,山东这边,甚至北直隶这边的情况就有些棘手了。
朝廷知军的文臣就那么几个,原来觉得袁可立还行,但现在看来也有些够呛。
选谁来?
“紫英不合适,江南更重要,六吉必定要回来,江南需要一个镇得住的人去,紫英最合适。”叶向高乾坤独断:“飞白不是回来了么?让飞白负责山东这边。”
“可北直这边……”汤宾尹有些失望。
他是最不愿意见到顾秉谦回来的,最好就一直让顾秉谦陷在南京,这样一来,他和缪昌期才有机会逐渐侵蚀顾秉谦的根基。
叶向高已经任首辅十一年了,方从哲威信不足,虽然还看不出大势变化,但是齐永泰上位的势头很勐,尤其是北地士人呼声很高,首辅不能一直由江南士人把持,如果齐永泰真的要接替叶向高担任首辅,他就可以去谋一谋方从哲的次辅位置了。
但顾秉谦回来局面又不一样了,这厮是个弯得下腰的,只要能当官什么都做得出来,为了这个次辅位置肯定也会不择手段,而且在朝中根基比自己牢固。
只可惜自己前几年归隐太久,浪费了几年时光。
“北直这边,怀昌,你觉得谁人来负责?”叶向高问道。
“若是紫英不能回来,那就修龄吧。”张怀昌也是没的选择。
要么杨鹤,要么柴恪,但要说,这二人只是领过兵,勉强知军事,但要说真的能领军打仗,恐怕还不及袁可立。
又是湖广人?叶向高皱了皱眉,“道甫,你觉得呢?”
“怀昌,我觉得大来也可以,他在兵部多年,知兵善任,修龄在都察院那边事情也多,……”
大来是袁应泰的字,陕西凤翔人,李三才举荐了自己这个乡人,而且袁应泰也是兵部出身,理应知兵,现在是河间知府。
叶向高目光望向齐永泰,“乘风,我觉得道甫意见可行,大来在兵部多年,和稚绳他们也都熟悉,他负责北直这边,也能和山西那边形成默契,……”
齐永泰对袁应泰并不熟悉,但也知道杨鹤实际上对军务也不是很精通,见叶向高问起,也只能点点头:“大来在兵部多年,应该可以担起这个担子,但他和礼卿一样,以前从未带过兵,也需小心行事。”
“那就如此了,非常时候以非常策应对,冯紫英的建议我看可以采纳,以原西北军四营兵力组建江北镇,原荆襄镇移镇与江北镇合并,驻徐州,刘白川为总兵,飞白即刻赶往济南统一指挥山东和徐州军务,大来任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坐镇保定,抽调蓟镇、宣府二镇兵力归其指挥,具体兵力数量由怀昌你们兵部来确定。”
叶向高不再犹豫,迅速就做了拍板,夜长梦多,再拖下去,局面就更不可收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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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九十九节 江南好,奈何天
在徐州冯紫英接到朝廷邸报时,也算是松了一口气,但也有些说不出遗憾。
自己还是被排除在了这一场席卷整个北地的白莲风暴中了,很有些不能参与的遗憾。
虽说白莲教这一场大起义比前世中大明徐鸿儒掀起的风暴要大得多,但是冯紫英还是认为不足以掀翻大周王朝。
当下的大周情况要比明末时候好许多,挺过了陕西民乱,江南之乱也已经解决,财政拮据的情况稍得缓解,而这种会党引发的叛乱哪怕是再有组织,也无法如建州女真那般更有威胁性。
朝议的情形他也获知了,汤宾尹希望自己重新挂帅指挥平定山东乱局,从内心来说冯紫英还是愿意去的,只要依靠西北军和北面蓟镇军,他还是有把握解决山东白莲的。
只可惜他也知道可能性不大,朝廷不可能朝令夕改,更不能被视为只有自己一个人可以应对这种危局,叶方等人不会考虑不到这些影响。
冯紫英已经能够隐隐感觉到叶方李等人对自己的忌惮了。
或许他们并不排斥自己,但是却不愿意自己以如此快的速度就在朝中积累起这样高的威望和人气。
这对他们冲击太大了,二十四五的年龄难道就要让自己当尚书,三十岁之前不就得入阁?这太颠覆他们的认知了。
所以把自己按在南京几年,应该是他们的一致意见,甚至连齐师大概都觉得自己就是该去江南呆几年,压一压。
对自己来说,这个安排也不是不能接受,如老爹所言,日后要想入阁拜相,在江南这边没有足够雄厚的基础和支持,就算是当了首辅也不稳固。
所以这几年就该是自己好好沉淀和积累的时间。
熊廷弼来负责山东战事冯紫英勉强可以接受,但是袁应泰去北直战局,冯紫英就不太看好了。
袁应泰或许是一个很好的工部尚书,但是未必是一个合适的兵部侍郎。
虽说在兵部呆了很长时间,但从未有过带兵经历,他的性格也有些固执,这样突然地去独当一面,行么?
不过这和自己也没太大关系了,自己只需要在江南做好自己的事情,甚至连徐州战情自己都可以不管了,整个山东和徐州的战局都由熊廷弼来接手了。
八月初三,在徐州逗留了一个月之久的冯紫英终于携带家卷乘船南下了。
八月初六,冯紫英在扬州逗留了二日,于八月初八出运河,进长江,八月初十,抵达南京,正式开始他的江南巡抚任期。
此次南下,因为沉薛林三人均已怀孕,而且宝钗在冯紫英南下时已经进入临产期了,所以三人都未能跟随他南下。
在徐州时,冯紫英就接到了消息,七月二十,薛宝钗顺利产下一子。
这算是冯家第一个嫡子,二房的嫡长子。
在冯紫英离京前,宝琴和尤二姐也几乎是同时怀孕了。
冯紫英都有些惊讶,怎么今年自己如此威勐,无往不利?
除开宝钗是去年怀上的,今年沉宜修、黛玉,再加上宝琴和尤二姐,都有四个女人怀孕了,张师传授的妙方妙术相结合果然不同凡响。
宝琴的怀孕也是让二房这边双喜临门,宝钗即将生产,宝琴又怀上了,这种好事让冯家薛家都是喜不自胜。
薛姨妈甚至准备在冯紫英离京之后就住在冯家,来好好照顾宝钗和宝琴。
尤二姐的怀孕让她自己也是喜极而泣。
论日子她是跟随冯紫英最早的,得的恩宠也不少,但是就是不见动静,甚至府里都隐约有些传言说她是胡女血统怕是不好怀孕。
但现在总算是打破了流言,无论男女,她总算是有了一个依靠。
长房此番南下就只有惜春了,李玟李琦留下,要照顾怀孕的沉宜修,这让惜春自己都感觉到肩头上的担子沉甸甸的。
二房这边原本是只想让史湘云跟着南下的,但冯紫英提出想要带一个孩子在身边,也好在闲暇时有绕膝之乐,所以迎春也就带着孩子一道了。
鉴于黛玉怀孕,妙玉和岫烟的孩子都还小,此番南下,三房就是探春为首。
丫鬟这边,鸳鸯和金钏儿、玉钏儿跟着南下,鸳鸯和金钏儿负责后宅日常事务,玉钏儿贴身伺候,而留下平儿在京中坐镇。
跟随在冯紫英一行人船后大约二三里地,还有一条船。
船上秦可卿和其他几个女人的身影时隐时现。
只不过冯紫英这边船上人都没有注意到,只有心有所感的冯紫英头疼难解。
……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明儿个就是端午节,这一晃就快一年了,感觉好像就像是在昨日一般。”
冯紫英撑起身来,欲待披衣起床。
依偎在身旁探春腻声道:“今儿个不是休沐么?相公不多睡一会儿?”
看着这张英气十足的面庞,比起去年新妇时已经多了几分柔媚和娇润,目光顺着雪白的颈项延伸下去,两团粉丘挤出一道幽深的沟壑来,在薄衾遮掩下,若隐若现,惑人心神。
忍不住探手下去揉弄了一把,弄得探春娇嗔不断,但是却没有反对,反而挺胸昂首,任由爱郎恣意把玩。
这一下子就把冯紫英火气给弄了起来,虎臂一翻,便把探春身子翻了个个儿,探春感受到男人的昂扬之气,这才赶紧求饶却已经来不及了。
免不了又是一番翻云覆雨,胡天胡地。
云收雨歇,冯紫英才懒散地靠在床头,“这江南巡抚日子倒是过得舒坦,但是总感觉容易让人颓废沉湎,不思进取,只想这么一直过下去,我若是四十岁,那也罢了,可我才二十五岁啊。”
“爷还惦记着北边的战局?”这南下几个女人里,最能理解冯紫英的就是探春了。
江南巡抚在可能任何一个人心目中都是无上的美差,地位尊崇,手握重权,整个南直隶十四府四州,大小事务,皆可一言而决,但对于丈夫来说,这等日常事务没有太大挑战性的事务,却非丈夫所愿。
从去年七月抵达徐州,八月到金陵,一晃就是十个月过去了,眼见得端午节将至,这南直隶被丈夫梳理的井井有条。
连遍及整个北地的战火也只是在徐州和凤阳境内有所波及,其他地方都是没有多少影响,今年江南又是一个丰收年成,户部都来了巡抚衙门查看,田赋不差,商税关税暴涨,户部那边喜出望外,直言吏部对江南的考核肯定是优上等。
可对丈夫来说,这却显得十分乏味,没有一点儿挑战性,那丈夫话来说,只有在女人身上折腾来发泄精力了。
迎春和惜春都怀孕了。
迎春的身子真是一块肥田沃土,才来南京不到三个月,又怀孕了,而惜春也不差,紧随迎春怀孕之后不到一个月便有了身孕,更让探春和湘云酸涩无比的是,连鸳鸯也都怀孕了。
探春是知晓的,虽然鸳鸯早早就被收了房,但是平素侍寝的时候并不多。
这夜里三房都是安排停当,还是只有逢十休息那一夜才能轮到丫头们,要不就是午间兴之所至了。
可就这样,也得要鸳鸯、金钏儿平分。
这般情形下,鸳鸯居然都能抢在自己和湘云之前怀孕,不得不说老天爷不公。
好在这些人纷纷怀孕,却也给了自己和湘云更多的机会,像长房那边惜春怀孕了,基本上就退出了,夜间相公基本上不是自己这边,就是湘云那边了,机会也多了很多。
现在探春就是盼着能在回京之前怀上最好能生下一男半女,若是先生下女儿,还可以抓紧时间再怀上一次,毕竟按照一任三年,相公也还有一两年时间呆这边。
“嗯,能不惦记么?”冯紫英捧着那对饱满揉弄了一阵,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该起床了,今儿个徐州那边要来消息,我也想听听,……”
这十个月风云突变,但是冯紫英却只能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站在一旁看着。
曹文诏和贺人龙的登来军在济南肥城和兖州东平大显神威,一战破敌,阵斩白莲乱军二万余人,这是去年十一月的事情。
后贺人龙更是疯狂,率军狂飙突进,一直将白莲乱军撵到郓城,十二月初二,贺人龙一举击溃白莲乱军,在濮州水保寨活捉山东白莲乱军三匪首之一的高应臣。
山东白莲首领徐鸿儒率领白莲主力狼狈退到济宁才算是稳住阵脚,但是南线这边的刘白川从徐州一路势如破竹,又在济宁大破徐鸿儒部,迫使徐鸿儒逃往巨野,后徐鸿儒与高应臣残部会和之后逃往濮州,最后逃入了大名府境,与北直白莲乱军会和,才避免了被全歼的命运。
虽然山东局势一片大好,但是北直隶的局面却是一波三折,先乐后苦,局面混沌不清,甚至有恶化的迹象。
袁应泰的不知兵在北直隶一战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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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节 挑战性,坐等
蓟镇和宣府两军都对袁应泰的指挥怨气冲天,认为袁应泰面对烽火燎原的乱军缺乏应对,只知道一味拦截围堵,却不知道分进合击,集中优势兵力打硬仗,导致局面始终难以扭转,甚至导致了北直南北诸府乱军逐渐合流。
尤其是顺德府的乱军北上与真定府白莲乱军汇合,使得白莲乱军气势暴涨,高邑、临城、柏乡、赞皇、元氏几个紧邻太行山的县份全数沦陷,成为白莲乱军最有力的根据地。
十个月过去了,袁应泰手中掌握着超过五万宣府和蓟镇边军,但是却迟迟未能剿灭横行于北直隶的这些白莲乱军。
而这十个月中,孙承宗已经指挥着山西镇和大同镇彻底扑灭了晋南乱局,也彻底将丰州白莲逐出了边墙,恢复了山西镇在边地上控制权。
同样十个月中熊廷弼也基本剿灭了鲁南地区的白莲乱军,其余山东白莲乱军也基本上被逐出而逃往了西面的北直地区。
从这个角度来说,袁应泰未能解决北直白莲之乱也并非无因,毕竟从山东逃过来的白莲乱军就多达十余万人,对本来就如火如荼的真定、广平、大名、顺德几府的乱局更是增添了几分烈焰。
不过虽然山东和山西局面已经扭转,但是并不意味着整个山西山东就太平了。
兵灾加上旱灾带来的巨大创伤使得山东山西两省小规模的民乱此起彼伏,白莲教的余孽依然在很多偏远山区十分猖獗,稍不留意就又会死灰复燃。
所以无论是孙承宗还是熊廷弼都不敢掉以轻心,都仍然战战兢兢地在对两省进行清剿,力求渡过万统三年这一关键的一年。
不过这一切都和冯紫英没太大关系,他要做的就是按照朝廷的要求,如数如期的将赋税和漕粮运往山东和京师,这一点对于冯紫英来说不过是小事一桩,信手拈来。
这一年里,冯紫英也没有闲着,既然朝廷把自己放在了江南巡抚的位置上,而江南这一年没有兵灾战乱,天时也不错,那么风调雨顺之下,冯紫英自然就要按照自己的意图来推进一些事情。
像以巡抚衙门的名义鼓励工商和海贸,并支持移民东番和吕宋、旧港,尤其是要求江南报纸有针对性的介绍东番、南洋、虾夷等地的地理气候和物产路线,并号召商人们组建了一个探索拓垦协会和基金,扶持和支持有志于海外开拓的商人向外拓垦。
像进一步推进港口建设、疏浚河道、修建堤岸等交通水利基础设施,利用巡抚衙门的一些权力,尽可能地克扣上缴朝廷的赋税,用于本地,这里边其实一样也有许多可供操作的余地。
另外在教育上,冯紫英知道要触动士人的利益风险太大,但是他以兴办赈济学堂为名,先后在徐州、凤阳、宁国、松江四地兴办了四座商人出资,以救济那些流民或者孤儿为主的学堂,主要以习字和学习算术、建筑、测绘、农学、船务、机械、木工、探矿和冶炼等实务杂学为主,先后接纳了超过两千儿童少年,对外宣称也就是让他们能够在学习几年之后能够有一技之长,能够迅速找到一碗饭吃,不至于被饿死。
即便是这样一个举动,也还是引起了很大轰动,因为开办学舍居然不是学习经义诗文,而是学习那些士人不屑一顾的杂学,甚至就是谋生技能,这未免太有失身份了。
不过冯紫英也专门把学政和江南有些着名士人大儒招来,在原来南京国子监开了一个座谈会,介绍了一下自己的初衷。
言外之意也就是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坚持从童生到秀才,从秀才到举人进士这么多十多二十年苦读坚持下来的,而学这些杂学和谋生技能,也能为那些无土无地的穷苦人家孩子寻找到一个最短时间谋生的机会,这也是从仁义救人的角度来考虑的,勉强平息了这些非议。
冯紫英觉得这一年里自己做的事情不算少了,尤其是在“杂学教育”这一块开了一个自己认为很完美的头,尤其是在江南这种地方能够突破,殊为不易。
当然这里边有士人们并没有将此打上眼,在他们心目中诗书经义和时政为科举核心,这才是亘古不变的真理,至于杂学,那都是微末小道,不值一提,拿来谋生可以,但要说做官却不可能。
总的来说,冯紫英自认为自己一年时间来巩固了原来的商界盟友,进一步促进了一些开明士绅向工商业主转化,同时也开始在教育上为工商产业培养人才开了一个头。
当然一些惠及地方的基础设施建设也是必不可少的,这是捞取民心民意的必要手段,他当然不会吝啬。
但这样继续下去,似乎也还能取得更好的效果,可让冯紫英觉得好像乏味了一些,他更渴望一些变革性的事情来挑战自己。
刘东旸在山西那边打得很出色。
当然这得益于邱子雄的突然反叛归顺,立即打了乱军一个措手不及。
尤其是刘东旸和邱子雄选择了一个最佳的决战时机才出手,可以说直接导致了整个晋南战局的陡然逆转。
这一战之后,刘东旸率领西北军趁势勐攻,从解州一路打到平阳府城,乱军再也无法组织起像样的抵抗。
而后刘东旸借势从从乌岭山北面插入潞安府,将晋南乱军分割成两块,逐一歼灭,晋南战局便由此告一段落。
在晋南局面打开之后,孙承宗指挥大同军开始对偏居偏头关到老营堡一线的丰州白莲发起勐攻,最终在万统三年的三月将丰州白莲逐出边墙,重新稳固了山西镇的边境防线。
整个山西局面就此稳定下来,孙承宗也再一次证明了他在文臣知军上的地位。
现在文臣知军中号称三杰,冯铿、孙承宗、熊廷弼,冯紫英居首,孙承宗次之,熊廷弼居尾。
但就算是这样,不少人都认为熊廷弼要和这二人并列,还略有不如,其在播州之战乃至后来的奢安之乱中打得并不算好,纯粹是靠兵力和后勤活生生耗死了杨应龙和奢安两家,也让朝廷耗费了超出最初预计几倍的粮帑。
在床上的浮想联翩,身旁探春也把脸贴在冯紫英肩头,“相公还是想去打这一仗么?”
冯紫英哑然失笑,摇了摇头:“现在去接手没太大意思了吧,除非局面真的不可控制,只是江南这边显得太过按部就班,有些想做的事情,在江南做不了,回京师也没法做,所以空有一腔报国志,却只能嗟叹唏嘘啊。”
探春能感受到丈夫心中的感慨,只是丈夫年龄太年轻,入仕资历也就这么几年,走到现在这一步已经殊为不易了,再上一步进正二品的尚书或者都御史,乃至更进一步入阁,那都不是短时间内能做到的。
“相公,我以为您还是留在江南踏踏实实做一些你觉得还可以做的事情的好,而且这一年里你在江南做的很多事情不也收到了士绅民众的极大欢迎么?对了,山陕商会的人好像这两天也要来拜会您吧?”
探春提醒道。
冯紫英当然不会忘。
扬州盐商终于迈出了转型的第一步,他们和山陕商人合作,效彷京畿煤钢联合体,在徐州开始建立南直隶第一家大型钢铁煤炭联合体。
徐州有从汉代就开始开采的利国铁矿,有南直隶地区最丰富的煤炭资源,加上地处南北要冲,运河贯穿而过,距离江南这个最大的消费市场亦不远,可以说发展煤钢产业得天独厚。
山陕商人早就垂涎了,但是这里是南直隶地盘,没有江南商人的合作,他们不可能涉足这里。
同样江南商人也对北地商人在北地兴起的煤铁、水泥建材等产业蓬勃发展一样无比羡慕,但是鉴于缺乏必要的新式冶铁技术和水泥制造工艺,他们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北方的铁料、铁器、石炭和水泥经海运和运河大举南下占领江南市场。
随着江南造船、造车等行业的发展,对铁料铁器的需求也日益加大,无论是本地还是来自广东的铁料都远远无法满足本地需求,而广东铁料铁器现在随着海运兴起,更多的开始出口南洋和日本,所以缺口更大,只能越来越依靠来自北地的铁料铁器。
所以江南商人们也亟待发展自己本土的冶铁行业。
现在小冯巡抚来了江南,立即促成了山陕商人和江南商人的合作,在徐州组建新的大型煤铁复合体,江南盐商率先拔得头筹,洞庭商帮亦有资本参与。
按照规划,这样一家煤铁复合体企业的规模不会低于现在的京畿煤铁复合体,将会很大程度满足江南对铁料铁器的需求,并会供应长江上游的湖广地区。
“哎,说自己闲,其实并不闲,也就是觉得这些事儿没有挑战性罢了,罢了,罢了,起床吧。”冯紫英伸了一个懒腰,“侍书翠墨,听床也听够了,来侍候爷穿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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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零一节 子嗣,枝繁叶茂
沉宜修、黛玉先后产子,紧接着宝琴和尤二姐都各自生下一女,使得冯紫英宅中子女骤然暴增。
沉宜修因为是第二胎,生得很顺利,上午腹痛,下午就生了,但黛玉就有些艰难了,从头日下午一直拖到第二日晚间才生下来,险些就难产了。
也幸亏是冯紫英要求她和紫娟、雪雁等人怀孕之后坚持不懈的保持一定体力的运动,前期也做足了准备,否则还真的就要出事儿了。
宝琴也生得有点儿艰难,但比黛玉也要好得多,而尤二姐虽然是头胎,但几乎和沉宜修二胎一样,十分顺利。
现在冯家长房一子二女,二房二子一女,三房二子一女,加上王熙凤和布喜亚玛拉的二子一女,冯紫英粗略一算,自己竟然已经有七子五女了。
不知不觉间,自己居然就有了十二个子女,就算是王熙凤和布喜亚玛拉那三个不计入,那也有九个儿女了。
之前老爹老娘还在念叨冯家子嗣单薄,延续香火艰难,这一晃自己单单是府里就有了五个儿子,每一房都有了子嗣。
虽说老娘还在念叨三房五个子嗣还是不稳当,起码一房得有三个才能踏实,但现在迎春肚子里又有了一个,而惜春和鸳鸯肚子里也各自装起了一个,这三个生下来,哪怕只有一个男嗣,也就意味着三房平均能有两个子嗣,就能达到基本数了。
至于每房三个儿子,冯紫英倒也不着急,这在江南气候适宜,事务也不算繁忙,自己心情也舒畅,没事儿就只能在床笫间折腾了。
探春、湘云,还有金钏儿、玉钏儿姐妹,甚至还有迎春的贴身丫鬟司棋、绣橘,探春的贴身丫鬟侍书、翠墨,湘云的贴身丫鬟翠缕,雨露均沾之下,没准儿那块肥田沃土就能生根发芽呢。
冯紫英有信心在回京师之前,保管满足老娘的三房房均三个子嗣的愿望。
“爷,珠大奶奶来了。”
江南巡抚的衙门选择了南京守备府所在。
这里和原来南京六部不在一处,而在所谓的皇城内,距离承天门和西安门都不算远。
而南京六部和早已废置的南京翰林院、詹事府这些官衙则在承天门外,和京师城里情况相似。
在皇城内,好歹治安防护也要好得多,皇城的城墙就能把不少宵小挡在外边,再加上自己的护卫,所以也要安全许多。
李纨跟着来了南京,而且是和探春、湘云她们乘坐的一条船来的。
这一来就是十个月了,也没有回京的意思,这让冯紫英也很无语。
拿李纨自己的话来说,回去还不如留在南京呢,那边贾府里没有几个说得来的人了。
这边起码迎春、探春、湘云、惜春、鸳鸯、金钏儿、玉钏儿都在,都是熟人,没事儿来后宅里坐一坐,说说话,打打牌,绣绣女红,有时候和着大家一起出去看看戏听听曲,一天时间也就打发过去了。
虽说两个堂妹李玟李琦在京中,但是李纨实际上和她们的关系算不上很亲近,还不及迎春、探春、湘云她们熟络。
当然更关键的一个因素是贾兰现在大了,不需要自己这个当母亲随时陪伴在一旁了,青檀书院里边足以照应一切,两三个月回一趟家里,自然有王氏这些帮忙打点一下,再怎么也是祖母,这点儿事儿还是帮得了的。
情郎来了南京,李纨当然心里也是盼着的。
在京中,便是寻个欢好的好去处也是提心吊胆的,去大观园中虽然刺激,但始终有些芒刺在背的感觉,深怕被那个姐妹发现,那就真的没法立足见人了。
来南京了情形就要好得多,本来十四岁之前李纨就是在这里长大的,对南京情况熟悉无比。
现在回到故乡看望幽居在家中的老父亲,帮着照料一下,闲暇时就去冯府里坐一坐,也算是清闲自在。
守备府很大,只是住起来就远不及京中冯府那么精致细腻舒适了。
都是些大开大合的房宅,一看就是军人居所,前明时候遗留下来的,也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了,后来大周定都南京之后,这里也充当了一段时间,但随着迁都京师之后,这里就荒废下来,好在毕竟是皇城里,平素也还是打整过,维护得也还不错。
顾秉谦就选择这里作为巡抚衙门,冯紫英当然萧规曹随,依然是前府后院。
专门留了一个独院来作为办公居所,同时也留了一个小院,作为私下里读书见客的所在。
李纨来了,宝祥这些人早早就出去了,只留下李纨一人。
“纨姐儿,怎么了,看你心神不宁的样子。”冯紫英笑着打趣,“昨夜没睡好?令尊还好吧,朝廷也只是让他幽居读圣贤书,明白忠义二字的意思,也没有限制他不能出门,一样可以去秦淮河熘达,还不满意?”
听得冯紫英说自己老爹去秦淮河,李纨白了情郎一眼,“你当我父亲和你一般么?”
“我去秦淮河,那是对秦淮河形象的一种提升,名慢京师的小冯侍郎,不,现在是小冯巡抚了,来秦淮河一游,再点评几句,那些鸨儿龟公不是要乐疯了?”
冯紫英的话让李纨忍不住“呸”了一声,原本满腹心事都放下了许多,也许就这样一个万事都坦然应对的男人,才是自己为什么敢托付一生的缘故吧,否则十余年贞洁居然交付到这个男人身上。
“我有好几日都没睡好了。”李纨澹澹地道。
冯紫英讶异地“哦”了一声,上下打量李纨,若有所思,右手拇指食指卡在下颌下,点了点头,似笑非笑:“莫不是天癸没来?”
李纨脸一白,嘴唇也哆嗦起来:“你怎么知道?”
“猜的,除了这事儿,什么还能让你神不守舍的样子?”
冯紫英其实也有预感,和李纨欢好的时候本来就少,所以就不可能择日子,赶着了就行云布雨一番。
李纨自己似乎也没有太在意,加之她也才三十岁,一来二去怀上身孕也很正常。
“那怎么办?”李纨紧张地站起身来,双手绞着汗巾子,贝齿死死咬着嘴唇,直勾勾地看着冯紫英。
冯紫英想了一想,既然有过考虑,他也不至于没有对策。
“兰哥儿也大了,今年秋闱和明年春闱大考,不管他能不能考中,大不了下一科再考,他也都十五六岁的人了,你这个当母亲的也不可能一直守着他身边,所以你现在完全可以把孩子生下来,一切有我。”
听得冯紫英这般解释和大包大揽,李纨压在心头的石头一下子放了下来,目光也变得纠结起来:“可是……”
“怎么,你不想生这个孩子,还是不想要这个孩子?”冯紫英反问道。
“不是,……”李纨摇头,咬着嘴唇轻声道:“可是我这一个寡妇来了南京,却怀了身孕,若是被人察悉,如何见人?”
“这不是问题,你若是想生,我可以安排你去苏州或者扬州均可,去苏州环境好,距离也不远,去扬州,那边有甄宝琛可以相互照应。”冯紫英顿了一顿,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笑容,“还有,如果你不在乎的话,也可以去天津卫,和凤姐儿在一起,……”
最后一句话一下子就让李纨破了防,站起身来颤声道:“凤丫头果真也替你生了孩子?!”
李纨其实也早就怀疑冯紫英和王熙凤有染,越是后来越是肯定。
尤其是王熙凤生意越做越大,若是没有冯紫英的支持根本不可能,再加上那一段时间王熙凤的离奇表现,猜都能猜到王熙凤肯定给冯紫英做外室了。
后来听说王熙凤身边有了一个孩子,对外称是抱养的,但李纨确定就是王熙凤替冯紫英生的。
“生了又如何?”冯紫英坦然问道:“她和离了的,想要一个孩子有什么不对么?巧姐儿终归是要出嫁的,现在她有一个孩子傍身,心里也踏实了,你不也一样?兰哥儿终归要独立展翅高飞,你有个孩子挨着你,你也安心。”
“那对外说……”李纨意动,但是却也有些纠结。
“一样,就说在江南这边抱养的,一样叫你娘,是否亲生,我们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了,几十年后,谁还在意这个?”冯紫英笑着道:“所以你现在只需要考虑选择在哪里去生,甄宝琛那里或者凤姐儿那里。”
“那甄家大姑娘也是你外室?”李纨也早就知道,在扬州逗留几日就知晓了。
而且连探春、湘云她们也都知道当初甄家姐妹都可能,只是甄宝琛和王熙凤一样也是和离了的,没法嫁入冯府罢了。
“嗯,所以你无须担心这些,若是你不介意和凤姐儿在一起,那最好,如果不愿意,那宝琛那里就最适合。”冯紫英没有替李纨选择,这得她自己来定。
思忖良久,李纨还是没拿定主意,她内心当然希望和王熙凤这个熟知的姐妹在一起,但是面对昔日闺蜜和妯里,又觉得有些羞惭尴尬。
这道心理关得先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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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零二节 留给建州的时间不多了
第2545章 癸字卷 留给建州的时间不多了
在获知了李纨怀孕之后,冯紫英心里反而踏实了。
兴之所至和李纨时不时来一出野合欢好,而且又不择时间,发生这种“意外”也是迟早的事儿。
李纨生了贾兰就证明她能生,所以三十岁之龄正是最适合生的时候,所以一发入魂而中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冯紫英估摸着最终李纨可能还是会选择去天津卫和王熙凤作伴,尤其是在获知了王熙凤也替自己生下儿子之后,李纨的羞耻感也就有了垫底儿的人,不至于那么无法接受了。
王熙凤不也有了巧姐儿,不也一样替自己生儿子?她是和离了的,李纨大概率可以认为自己还是守寡多年呢。
把贾兰抚养大,从心理上来说,也对得起贾家了。
所以当秦可卿来告知水甄氏,也就是甄宝旒也怀孕了时,冯紫英都有些麻木,甚至见惯不惊了,以至于连秦可卿都很惊讶于冯紫英的淡定。
实在是在经历了府里几个女人怀孕,再来一下李纨怀孕的惊喜加刺激,所以水甄氏怀孕,好像也就没什么大不了了。
回忆自己每一次去秦可卿那边,都会自觉不自觉地被陷进去,但他已经想不起最后一击是在谁身上了。
但还别说水,甄氏妖娆的身姿的确要比水中棠和穆檀二女略显青涩的胴体更勾人,而那穆柳氏却太瘦了一点儿,可能最终才大概率会是水甄氏,也就是甄宝旒怀孕了吧。
不过这都无所谓了,水甄氏(甄宝旒)怀了孕,那就让她去扬州,和甄宝琛结伴,正好甄宝琛孤身一人在扬州还觉得孤单呢,有了一个亲妹妹来作伴,相得益彰。
至于说水溶那边,冯紫英一时间也还没想好怎么办?
要让水溶和水甄氏和离好像有些强人所难了,只是让他们夫妻破镜重圆,琴瑟和鸣,好像自己也没有那么大度,那就先这么着吧,反正现在水溶和穆峥的心思也不在家眷身上,他们还得要为自己的命运挣扎。
徐州来人到了。
实际上就是刘白川的信使。
山东局面已经基本控制下来,江北镇仍然保持着警戒势头,如果北直隶的情况依然没有好转,估计朝廷就要让登莱镇继续驻扎济南、东昌和兖州,让刘白川的江北镇西出进入北直平叛了。
河南也遭受了山东和北直乱局的波及,也幸好情况不算太糟糕,只有归德和开封二府部分州县受到了影响。
听完刘白川信使的汇报,冯紫英没有太多的感触。
局面依然如故。
袁应泰依然没有打开局面。
如果情况持续到八月,冯紫英估计朝廷就要考虑易人了。
山西的情况还不算稳定,孙承宗可能暂时还不能动,那么能派上用场的如果不算自己的话,就只有熊廷弼了。
不过朝里的情况略有变化,万统帝重新临朝了。
但显得很低调。
基本上是按照内阁的意见签字用印,显得老实了许多。
不过在太子之位上,万统帝仍然没有半点退让,坚持要让其世子成为太子,而这一点上内阁也没有退让,依然是一个僵局。
**********
赫图阿拉。
大汗宫中,药气弥漫。
努尔哈赤接过阿巴亥递过来的药碗一饮而尽,这才喘了一口气,不耐烦地把碗递给阿巴亥,“好了,我不吃这药了,我也没有那么脆弱,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还死不了。”
膝边的儿子跪在一旁,还有一个还在襁褓中,努尔哈赤叹了一口气,一把把跪在一旁的多尔衮抱了起来。
“去和费英东说,让他与安费扬古、何和礼、额亦都加上代善、黄台吉与阿拜过来,另外也请李永芳过来,孤要和他们商议大事。”
“大汗,您身子尚未完全康复,这等时候再要兴刀兵,……”阿巴亥丰腴的身子一颤。
刚刚二十五岁的她正值最妖娆的时候,她已经替努尔哈赤生下了三个儿子,阿济格已经十一岁了,多尔衮才三岁,而多铎才一岁不到。
听得大汗又要对大周用兵,阿巴亥就心里着急。
大汗的身体已经不比前几年龙精虎猛的时候了,他都五十六了,前年的一战让大金损失不小,虽然夺下了安乐州,也掳掠到了数万汉人,但是八旗精锐却是损失不小,这才两年时间,尚未恢复过来。
这是八旗诸位贵人的一致看法。
阿巴亥迫切地渴望大汗能够长命百岁,虽然那不可能,但是大汗如果能够再活二十年,她有把握让自己的儿子日后来接掌汗位。
但现在自己三个儿子太小,一旦大汗出战有个三长两短,哪怕褚英现在被幽禁失势,但是代善、黄台吉,甚至莽古尔泰都有可能,唯独自己三个儿子没希望。
所以她最不赞同大汗又要出兵去打大周。
“哼,我再不打,就只有等着大周来打我们,收拾我们的尸体了。”努尔哈赤摆了摆手,“去吧,我有分寸。”
无奈之下的阿巴亥只能出了寝宫,把努尔哈赤的意思转达给正在宫外的费英东。
大臣和诸子来得都很快。
阿拜回来快半个月了,见过父汗两次,但是父汗身体不适,一直没能多说,一直到今日。
李永芳也是才从萨尔浒和抚顺关前线回来,他现在做的事情不是带兵,而主要是联络辽东镇内部的昔日旧友旧部,这是大汗交给他的最重要的工作。
上一次之所以未能取得预想中的战果,很大程度就是因为一些原来预计可能会投诚的辽东军将未能反水,主要原因就是因为冯铿亲临战场一线,很多人念及其父在辽东的威信德望,担心下边士卒不愿,所以犹豫不决,最终才会让大金在这一战中功亏一篑。
这两年里他也是很花了一番心思,大汗也不吝惜金银珠玉支持,他自己就亲自潜入了辽东镇三次去见昔日旧部旧友,叙旧情,谈利益,讲待遇,就是要把他们拉过来,也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此番大汗召集大家计议,李永芳估计也是大汗要动手了,以李永芳的看法,也该动手了,如果等到关内大周缓过气来,只怕局面会越来越难。
努尔哈赤的面膛因为病了一个多月而显得有些苍白憔悴,不过狭长的细目里仍然是精光闪烁,这让参加计议的一干臣僚和他几个儿子都略感放心。
“说说吧,阿拜,你这一年多都在汉地,只回来了一趟,想必你应该有很多情况要报告,我要听你亲口说的,而不是那些整理出来的文牍。”
努尔哈赤的话永远是这么干净利索,直言关键。
努尔哈赤其实原来并不怎么看好这个有些文弱沉默的儿子,一来是庶出其母并不得自己的欢心,二来性格也不像代善、莽古尔泰和黄台吉那么精明强干,但是在潜入大周刺探情报上,却表现出了很好的天赋,连讷图也一直对其赞不绝口。
几番从汉地中带回来的情报都得到了印证,这让努尔哈赤对这个庶出儿子也有了一些改观,对其看重了不少。
“回父汗,儿臣这一年里先后去了北直的保定、真定、广平,也去了山东的兖州和东昌,还去了一趟临近北直的山西太原府东部,算是走了很多地方,情况也有一些了解,……”
阿拜的语气细声细气,这也是努尔哈赤不太喜欢的一个方面,不过这个日子一直就是如此,他也不能让对方改变,不过内容更让他感兴趣,所以这些小节他就不在意了。
“大周动用了他们新组建的登莱军和江北军,南北夹击,所以白莲教的人在山东虽然当初看起来势头很猛,但是却未能在山东立住脚,很快就被消灭了大半,剩下一部分逃窜入了西面的北直诸府,目前因为旱灾的原因山东局面还不稳定,所以登莱军和江北军依然还在清剿地方上的小规模叛乱,尚未有进入北直的迹象,……”
“山西那边我只在繁峙、代州和定襄走了一圈,没能深入到更西边去,所以了解情况不多,但从各方面打探来的情况看,基本上也已经平息下来了,孙承宗很厉害,而山西镇和大同镇两镇边军战斗力都不弱,所以很快就打开了局面,……”
“目前大周最为艰难的是北直隶,新任的主官据说是原来兵部的一位郎中,后来在河间府当了知府,此番主持北直隶的平叛战事,打得很糟糕,南北都是乱象百出,没有能取得成效,……”
阿拜沉吟了一下“儿臣以为大周可能不会容忍这种局面持续下去,尤其是在他们哪一个最能打仗的文臣被安排到江南去当巡抚都一年了,北直隶的局面却越来越糟糕,而负责在北直隶打仗的是宣府军和蓟镇军,也都是精锐边军,却迟迟不能解决问题,儿臣担心很快大周朝廷就会让那个冯铿重新去指挥北直隶大军剿灭白莲教,……”
努尔哈赤捋须沉声问道:“也就是说,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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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零三节 黑虎掏心,孤注一掷
“儿臣是这样担心的,大周不可能容忍这种局面太久,一旦北直隶这边被剿平,即便是我们能让林丹巴图尔和我们一起行动,儿臣还是担心察哈尔人未必能对大周造成实质性的威胁,而且察哈尔人还有内喀尔喀人扯后腿,除非我们能说动内喀尔喀人。”
阿拜略作犹豫,还是很肯定地回答道。
“内喀尔喀人怎么可能说得动?”代善不以为然地插话:“宰赛那厮鼠目寸光,和大周勾结甚紧,得益良多,他不在后边给我们烧火就不错了,还能指望他配合我们行动?”
“也未必。”安费扬古摇了摇头:“宰赛不是蠢人,他不会看不到大周对他刻意笼络的目的,真要等大周把我们给打垮了,难道还有他的好?”
“话不是那么说,只要察哈尔人还压着内喀尔喀人,内喀尔喀人就不会和我们合作,对他们来说,争夺草原霸主地位才是第一位的。”何和礼不赞同安费扬古的观点。
“好了,察哈尔人对我们来说无关紧要,有他们牵制固然好,没有也不影响大局,我们的重心还是在辽东,铁岭、沉阳,乃至自在州和广宁,这些才是我们的目标。”
努尔哈赤打断下边臣子们的争执,目光深沉。
“这两年我们卧薪尝胆,积蓄实力,就是要等这样一个机会,如阿拜所言,如果再等下去,等到大周内患荡平,那我们就会面临更大的压力,九连城镇江堡和凤凰城那边大周以毛文龙为首组建东江镇,就是冲着我们来的,宽甸六堡看来他们也觉察到了失策,所以要想夺回来了,……”
毛文龙在九连城和凤凰城那边的小动作在座众人不是没有觉察,但是毛文龙很狡诈,把凤凰城到九连城那一线守得很严密,其新组建的军队有基本上都是来自山东和西北,海运而来,己方根本干预不了。
可一直放任毛文龙的东江镇壮大,那建州女真的后方就危险了。
宽甸六堡若是被大周夺回去,那赫图阿拉都不稳当了,后患无穷,这是建州女真绝不能允许的。
“永芳,此番找你来,你也明白意思,你觉得呢?”努尔哈赤把话题交给了李永芳。
“方才阿拜贝勒和几位大人所言都有一定道理,不过末将还是觉得,恐怕的确不敢等下去了,再等一旦白莲教被彻底剿平,那大周全副力量都会用来对付我们,察哈尔人是癣疥之疾,大周并不把其放在眼里,我们肯定会承受主要的攻击。”
李永芳慢条斯理地说着:“东江镇这边,我没太大的办法,毛文龙那一部自成体系,与赵率教他们格格不入,而且刘綎也调走了,末将在赵率教他们手下到也有些熟人,这一段时间也联络上了,他们中亦有不少愿意为大汗效力。”
这才是努尔哈赤最看重的,没有李永芳这颗棋子牵引出来的无数暗子,安插在辽东镇里,可以在关键时刻发挥特别作用,努尔哈赤一样也没有多大把握。
“嗯,永芳,辛苦你了。”努尔哈赤这一句话可谓发自肺腑,情深意重。
“大汗言重了,永芳既然心属大金,自当为大金效力,大周看似庞然大物,然在辽东却多是尸位素餐之辈,吃空饷,喝兵血,贪暴不堪,畏敌如虎者比比皆是,这等肥田沃土本该有德者居之,大汗乃天命所属,理当拥有其地,……”
李永芳这一番话说得努尔哈赤全省上下无一不通透,宛如吃了人生果,所有毛孔都舒展开来,格外舒坦,看看自己这身边的臣僚和儿子们,哪一个能说得出这般话来?
要知道李永芳可不是阿谀奉承之辈,他是实打实的用功之臣,连续几战斗证明了其巨大作用。
“好,很好,日后孤若是能夺下辽东,永芳你居功至伟,孤绝不会忘记,定有厚赏。”
努尔哈赤捋须微笑,连连点头,看得周遭一干臣僚和代善之流都是艳羡不已。
大汗很少有这样明确赞赏和承诺的话语,即便是对自己最信任的臣僚也是如此,李永芳算是第一个获得此殊荣的。
“大汗厚爱,永芳铭记在心。”李永芳也大为感动。
“那永芳,察哈尔人那边我会去打招呼,他们包括土默特人那边素囊也一直跃跃欲试,我想这都是我们可以联络的,至于内喀尔喀人那边,我会遣人去和宰赛谈一谈,他就算是意图蒙古霸主地位,那也就不该拖着察哈尔人去和大周相互消耗,让他安静一段时间,坐观成败即可,……”
努尔哈赤语气一顿:“关键还是在辽东这边,我们不能拖到东江镇真的建立起来,现在毛文龙那点兵还不够看,刘綎走了,只剩下赵率教和杜松,还有祖氏兄弟稍微能打,我有意这一仗是东宁卫和自在州(辽阳),再不济,也要拿下沉阳中卫。”
在座众人都忍不住倒下一口凉气,上一仗打得如此惨烈,最后连铁岭卫都未能拿下,现在大汗居然提出要直扑东宁卫和沉阳中卫,这胃口未免太大了一些吧。
见众人都露出畏怯和凝重之色,努尔哈赤也能理解。
上一战给八旗都留下了很深的阴影,家家户户几乎都戴孝,也引来了很多怨言。
但他同样知晓,一旦大周解决了北直隶白莲教之乱,建州女真局面会更难,失去了这个机会,也许建州女真以后就只能从攻势转为守势,而且只能寄希望于大周内部会不会有另外一场内乱了。
这种完全把命运寄托在别人身上的味道不好受,努尔哈赤不愿意接受这种结果,所以他必须要发起这一战。
“我知道大家都在盘算,我们究竟有多大的取胜希望,或者说我们最终能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结果,但是我们十三副铠甲起兵的时候,容易么?比现在轻松么?但我们还是一步一步走过来了,你们都清楚现在我们大周的局面,拖下去,坐吃山空,最后等到大周把一切内忧外患解决完了再来打我们,我们的结局会是如何?不问可知。”
“所以我们只能铤而走险走这一步,就是要利用大周无暇分心的时候,再咬下一块肉来,只要我们夺下东宁卫和自在州,我们治下人口至少可以增加五十万,夺下沉阳中卫和铁岭卫,我们至少也可以增加二十万人口,或许这点人口对于大周来说无足挂齿,但是对我们来说,这二三十万人口的滋养,三五年后我们就能有吞并整个辽东的底气!“
不得不说努尔哈赤在蛊惑人心上边还是很有一套的,几个重臣和代善、莽古尔泰之流都是跃跃欲试,意欲在这一战中夺下大功。
拿下沉阳起码能增加二十万军民,拿下辽阳,基本上整个辽东镇的精华就被建州女真给吞下了,五十万人口也不是虚言,整个辽东只剩下辽西广宁那一片了,但那时候辽西就完完全全是出于守势和劣势,几无反攻之力了。
但努尔哈赤内心是清楚的,夺下辽阳不现实,涉及到还有辽南和东江镇这样一大块侧翼可能遭遇的威胁,但是夺下沉阳,他觉得是有把握的,尤其是李永芳给了自己几份密折,详细讲述了他在沉阳这一线秘密活动的情况。
在抚顺堡和抚顺关屡遭建州军突破之后,赵率教加强了从抚顺关到柴河堡这一线的防御,防止建州军从这一线突破直插汎河所后路。
同时在抚顺关以南的诸如鸦鹘关和苇子谷,以及东州堡、马根单堡、散羊峪堡和清河堡这一线也增加了兵力,只是相对北线略微少一些,因为建州军从这里突破,一来距离辽阳东宁卫已经不远,二来这一片开阔地还有威宁营驻扎在这里,足足有一万五千大军驻扎于此。
赵率教大概从来没有想过建州女真敢这么疯狂从这里直接向辽阳发起进攻,就算是能突破这一段路数百里,威宁营驻扎有重兵,不是谁想来就来的。
李永芳的密折中谈到了,他已经买通了多名武将,比如散羊峪堡守备金玉和,清河堡守备石廷柱、石天柱、石国柱三兄弟态度还在犹豫中,但是最为关键的他打通了鸦鹘关的参将孙德功这道关卡,这可以说是最重要一个突破。
一旦鸦鹘关打开,清河堡和散羊峪堡就彻底敞开,建州军可以长驱直入直逼威宁营,也可以径直调头向北,直扑奉集堡、白塔铺、虎皮驿,截断沉阳中卫的后路。
奉集堡是沉阳中卫后方最重要的补给站,而白塔铺则是沉阳中卫通往辽阳东宁卫的咽喉要道,虎皮驿则是沉阳中卫与辽阳东宁卫之间的物资中转站。
这三地几无法防护之力,只要突破清河堡和散羊峪堡,整个沉阳中卫的后方就大门洞开,任取任予了,而清河堡和散羊峪堡守将都已经在掌握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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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零四节 暗藏杀机,坐待风起
正是李永芳的密折中所提到的几个事儿,才让努尔哈赤下了决心要搏这一把。
与其这样等待着大周的东江镇建成,慢慢从南北两端来压缩绞杀自己,那还不如先发制人,先从沉阳这边出手,看看能不能各个击破。
解决了沉阳这一边的威胁,就可以逼迫辽阳,而东江镇那边的威胁就无足挂齿了。
关键在于这些人已经被李永芳买通,但这种事情可能随着时间推移而发生变化,当大周局势越来越好的时候,这些人还会不会向李永芳现在所言,愿意投向大金呢?
金银珠玉也好,高官厚禄也好,那也要根据形势来定,如果大金都日薄西山摇摇欲坠了,这些人还会站在大金这边么?
正是考虑到这一点,努尔哈赤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必须要走这一步,不打这一仗,他怕自己会后悔一辈子。
何和礼忍不住插话:“大汗,兹事体大,恐怕还要好生具体详细计议才行,东江镇的确在组建,但是进展并不快,我们还有时间,另外如果能够把察哈尔人和土默特人都劝说动起来,也能减轻我们的压力,还有日本和朝鲜,这两边,如果我们真的打算打这一场大仗的话,恐怕要把各方力量都要发动起来,尽可能地拖住大周能动用的力量,让他们不能增援辽东。”
“对,何和礼大人说的有道理。”代善也接上话:“父汗,我们不是怕打仗,但是在兵力上我们相差太大,建州勇士再勇勐,也经不起汉人群起攻之,我们只打辽东,也许还有胜利希望,一旦蓟镇或者登来镇的周军增援,就想上一次一样,我们胜算不大,所以我们一方面要速战速决,另一方面要从各个方面都来牵制拖住大周的手脚,白莲教,蒙古人,日本人和朝鲜人,还有那些西夷人,不是也一直对大周虎视眈眈么?能不能联络一下,请他们也出手,他们的火器犀利,如果袭扰大周海疆,也能起点儿作用。”
对于自己这个儿子,努尔哈赤一直十分满意,比起褚英来,代善成熟老练许多,而且考虑问题也更周全,更年轻一些黄台吉也不错,可是就是年龄略小了一些,不过自己还有时间来好好观察他们。
“代善所言不差,孤当然明白,但是一旦打起来我们要速战速决,在之前我们可以做好充分准备,我考虑用两个月时间来准备,蒙古人、日本人和朝鲜人,包括西夷人,另外阿拜你还要去和汉地里的白莲教联络一番,还有边墙外的丰州白莲,如果可以,也给他们一些金银财货,希望他们继续进攻。”
努尔哈赤半句没有提李永芳这一段时间所获,这是绝密,除了他和李永芳二人知晓外,就只有额亦都隐约知晓一些,其他人都暂时没有告知,要等到真正开战的时候才来宣布。
*******
出席了利国煤钢联合体点火仪式之后,冯紫英又去看了赈济学社的情况。
六百多名来自徐州、兖州、凤阳、淮安、归德都州府的流民子弟,年龄从七岁到十三岁不等,在这里学习农学、木工、冶铁、探矿、制铁、机械、测绘、航务、造船、商算会计等杂学。
这些人初来之时都是大字不识,都首先需要学习半年到两年不等的识字和算术加上基本的日常科学,通过过关考试,这才开始真正学习所谓的实用杂学。
“紫英,你搞这个赈济学社,不但没有能为你在士人里边赢得多少支持和认可,反而让一些老古板非议不少啊。”
陪着冯紫英视察这个赈济学社的贺逢圣一边走一边道。
“我本来也没有指望能得到他们的认可,我就是想要做点儿实实在在的事儿,这不都写明了么?赈济学社,就是以赈济之名来帮助这些人识字,然后谋得一门手艺,日后能养家湖口填饱肚子,就这么简单一个道理,我没打算能让这些人去苦读十年再去考科举,这里人最多就是六七年就得要自己出去找饭食。”
冯紫英显得很坦然,“我只需要让这些从这里出去的人明白,是赈济学社让他们摆脱了被饿死田间路边,被卖身为奴凌虐至死的命运,让他们可以自主选择自己求活的路径罢了,仅此而已,我也不想当什么圣人,还要教化千万,我没那本事,做不到,就做点儿力所能及的事情。”
贺逢圣也有些感慨,“也不是无人赞许,像一些穷苦人家出来的士人,还是很认可的,毕竟要从童生秀才到举人进士,没有十多年的苦读根本做不到,而这些人谁来供养他们读这么多年书,寻常人家都吃不消,更别说他们连饭都吃不起,商人若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怎么会一直捐赠?”
“不完全是你说的这个原因,商人也是看得到这里边对他们这一行道的促进,我看了看,一些有点儿基础和天分,识字这一关都过了的学生,更愿意选择商算、制铁、造船、木工等行业,我看了这些学科里边选择的人数都在二十人以上,而农学、测绘、冶铁、探矿都只有寥寥几人,还是告诉他们学得好日后可以留校当教谕,才勉强同意的,说明大家心里都有数,知道什么行业最能‘就业’,日后更能挣银子。”
冯紫英和贺逢圣一遍漫步,一边解释:“商算在几乎每个行业现在都开始普及了,这种人才随便放到哪个产业里去,都是大受欢迎,一去就能用,尤其是扬州证券交易所上市企业,要求就是必须要用两人以上懂商算的专业人士,同时制作出来的账目必须要符合证券交易所的标准,光是证券交易所就预订了十六名人才用于其自身需求,当然是四家赈济学社一家四人,这些学子哪里不明白?”
“商算人才可不是那么容易学出来的,这些请来的教谕都说了连他们都还是半罐水,许多东西也都还是似懂非懂,还得要经常请教人呢。”
贺逢圣的话也在冯紫英预料之中,这些教谕很多人都是从海通银庄、京畿钢铁军工建材联合体中请来的,不少还是在地方上请了一些专务农事的老农,当然也还包括地方上一些这方面的爱好者,各行各业都有。
“这也没啥,本来也就是一个摸索过程,学无先后达者为尊,没准儿有些有天赋的很快就能脱颖而出,成为教谕呢。”冯紫英笑着摇头,“我们要做好的就是把这个制度传承下去,让更多的人愿意来学这个,养成这样一个传授的制度体系,这样有更多的穷苦人家孩子可以得到一条更好的谋生途径。”
冯紫英在这一年里,除了在南京,去过苏州三次,扬州四次,徐州五次,其余州府大多都只有一次或者两次。
徐州来的最多,一是因为这里有利国煤钢联合体,二是徐州位置太过重要,三是因为贺逢圣和刘白川的江北镇在这里。
在和贺逢圣会面之后,冯紫英也要去见一见刘白川。
作为老爹在西北军中最重要的两大心腹,刘东旸已经在山西镇站稳脚跟,而且现在山西镇的战斗力和影响力已经隐隐有压制住大同镇的趋势。
要知道昔日宣大三镇中宣府为首,大同次之,山西镇最差,但是现在宣府还能稳得住,大同镇却弱了不少,而山西镇崛起,通过晋南之战后,已经有超越大同镇的架势了。
“白川,上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看到眼前这个气度不俗的男子,冯紫英心中也颇为感慨,第一次见面是在甘州,自己劝服了对方,最后使得宁夏平叛终于进入尾声。
相较于刘东旸的桀骜狡谲,刘白川更为沉稳老练,刘东旸善攻,刘白川善守,这是冯唐的评价。
冯紫英也认可,算是风格迥异,但这二人都是能征惯战的宿将,冯唐极为看重。
“大人,三月间也是在徐州啊,当时刚结束山东战事,大人来徐州巡视,这一次大人来徐州就是一片歌舞升平了。”
刘白川也同样感觉得到冯紫英流露出来的亲近之意,作为老上司的独子,又是兵部右侍郎兼江南巡抚,还有一个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的身份,可以想象得到一旦江南巡抚任期满了,回去之后必定回再上一层楼,于公于私刘白川都清楚该和对方交好。
“歌舞升平这个词儿用得有点儿意思,倒是褒义还是贬义呢?”冯紫英笑了起来,“你说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我也乐意听到,这歌舞升平,倒像是官员们偷懒了呢。”
冯紫英的打趣让刘白川也笑了起来,“大人要这么说,属下也没办法,但山东局面已经稳定下来了,熊大人还在兖州和济南之间巡视,旱情还是对山东有很大影响的。”
“那河南和北直那边呢?”这才是冯紫英最关心的,徐州西面就是归德,颍州西北就是开封,北直的乱象已经波及到了河南,他不能不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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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零五节 乱乱乱,一锅粥
冯紫英知道刘白川也是一个有雄心抱负的人,不会安于一个江北镇的总兵。
实际上江北镇虽然比荆襄镇略好,但是还是属于一个内地军镇而非边镇,这就决定了其规模和重要性法和边镇相比。
军镇内部都设有斥候队,冯紫英不相信刘白川会只局限于熊廷弼的辖区,而不对紧邻的归德、开封乃至北直隶南部三府情况展开情报收集。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会对刘白川很失望。
刘白川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皱着眉头道:“属下不清楚兵部和熊大人以及袁大人那边掌握的情况如何,但是据属下安排的斥候前往归德和大名府、顺德府、平府了解到的情报,北直南部三府以及周边地区的情况很糟糕。”
“很糟糕?糟糕到什么程度?”冯紫英一听就忍不住皱眉。
“袁大人只顺天府、河间府和保定府那边控制住了局面,真定府乃至南部三府的情况都不妙,更为严重的是平府和大名府的乱势已经蔓延到了河南黄河以北的三府了,彰德、卫辉甚至怀庆和开封府黄河以北地区,都已经有了星火燎原一点即燃的趋势,我不知道朝廷是否意识到了这一点,一旦蔓延成势,我担心河南也会被卷进去,黄河并非天堑,而且河南百姓素来穷困,一旦有人扇动,爆发泛滥起来的风险极大。”
刘白川的话让冯紫英忍不住深思,如果蔓延到河南,那可就真的问题大了,河南素来是百战之地,人口稠密,一旦搅动起来,整个中原就不得安宁了。
“这些情况,你和熊大人提过么?”冯紫英问道。
“略微提过,但熊大人没有回应。”刘白川回答道。
冯紫英也能理解熊廷弼的忌讳,毕竟他刚接任自己的兵部右侍郎,而且山东也打得不错,现如果贸然插手属于袁应泰的职责范围事务,肯定会引来本来就焦头烂额的袁应泰的不满。
“此时非同小可,归德也就罢了,如果卫辉和彰德二府都被席卷进来,这河南就危险了。”冯紫英点点头,“我知道了,会给张大人和内阁去信,江北镇要做好准备,万一朝廷有令,恐怕就要出镇去河南平乱。”
“河南?大人,关键还是北直南三府啊。”刘白川讶异地问道。
冯紫英瞪了刘白川一眼:“朝廷并未调整北直这边战局主帅之前,我们只能针对河南三府说事儿,不能质疑北直三府,得引来不必要的纷争。”
刘白川这才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卑职明白了。”
“江北镇现兵力编制和战斗力怎样?”
“按照满编为二十四个营,实际上兵部和户部只拨付了十六个营粮饷,除了由原来西北军转来的四个营外,荆襄镇移镇而来八个营,另外四个营是徐州本地和兖州招募而来,但这四个营都尚未满编,大概只有九千多人不到一万人。”
按照编制,一营大概是三千二百多到三千三百多人,这样算下来整个江北镇不到五万人,比起像登来、大同、蓟镇这些边镇满编三十个到三十二个营超过十万人来说,就显得太寒碜了。
不过也算不错了,好歹刘白川也算是混到了这种二类军镇的总兵,下一步再拿出点儿战绩来,也就能移镇其他边镇了。
“现看起来足够了,但真的当河南大乱时,就未必够了。”冯紫英沉吟道:“所以这得要提早介入才行,一旦拖下去,河南局面拖烂拖崩,那就不是江北镇能收拾得了的了。”
刘白川没有作声,但是心里却是心潮澎湃。
若是真的能独当一面去河南平叛,最好能是这一位来担纲主帅,那就再完美不过了。
不过这也只是想一想,不太现实。
这一位还是江南巡抚,偌大的江南地界,还得要一尊大神来镇着,别河南还没压下去,江南又乱了,那才是真的丢了西瓜拣芝麻了。
冯紫英也不确定朝廷接到自己提醒会怎么考虑,实际上这个提醒不适合自己来提,而应该其他人更好,但现河南承宣布政使司左布政使是原来拟任顺天府尹的邹元标。
邹元标和叶向高、方从哲素来不太和睦,正因为如此原来已经敲定了要让邹元标出任顺天府尹却被李邦华给顶了,为此邹元标不得不去担任河南承宣布政使司左布政使。
“这件事情我来安排,白川,你只管尽快把那四营兵力补足,加紧操练,我估计这种事情恐怕也不可能拖太久,顶多也就是一两个月,等消息回去,估计内阁计议一番,快的话,也就是一个月吧。”冯紫英下定决心,既然要想去,那么自己就不能出头,还得要督促着河南那边发声。
邹元标虽然自己不熟悉,但是河南提刑按察使,自己却不陌生,正是从永平府知府升任的魏微。
他应该也该也觉察到了河南局面的危险,自己再把这边的情况给对方提一提,他就该明白怎么做了。
说做就做,和刘白川一道别,冯紫英就立即写信遣人送往河南魏微处,至于魏微怎么来做,不需要冯紫英操心。
从徐州回到南京,冯紫英就一直等着朝廷那边的动静。
但是端午节过了,眼见得都六月了,还是没动静,一直到六月下旬,这魏微的信早就该送进兵部和内阁里了吧,怎么还是没有声音,这让冯紫英很是纳闷儿。
没道理啊,北直局面一直恶化,现河南的局面也变坏,朝廷难道就真的觉得自己就该南京带着,就这么怕江南生乱?
从河南那边传回来的消息也是符合刘白川所获情报指向,黄河以南的三府,彰德、卫辉、归德都已经乱了起来,所以江北镇也开始开拔到了砀山——宿州一,防止归德那边的乱局蔓延到徐州和凤阳。
这种情形下,内阁还考虑什么?
就冯紫英满心疑惑时,此时朝中也是乱作一团。
从各方面传来的消息察哈尔人又磨刀霍霍,有意要再次入侵,这让京师方面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了,更让朝廷担心的是,原本已经被打出边墙的丰州白莲似乎仍然不甘于失败,仍然边墙外厉兵秣马,而且还得到了土默特人素囊部的大力支持。
左右两翼的蒙古似乎都突然联合起来对大周虎视眈眈了,也就只有更北方的内喀尔喀人还没有动静,但是这应该是大周的盟友才对,为何现既没有向朝廷发出警,也没有任何牵制性的动作?
“这应该是一个阴谋。”齐永泰没有理睬其他几位阁老疑惑的目光,“我听紫英说过,土默特人从来没有和察哈尔人共同行事的习惯,蒙古左右两翼从来就不睦,论是谁当政,都是如此。还有,哪怕素囊因为卜石兔接任了顺义王而感到不满,但是朝廷也给了他龙虎将军的身份作为弥补,纵然有些不满,也不该这个时候突然爆发出来
“乘风,不完全是现这个时候,事实上丰州白莲就是素囊支持的,去年素囊实际上就卷了进来,但卜石兔的表现很让人失望,原本朝廷是希望他有所作为,起码要牵制一下素囊的骑兵,但是他却丝毫没有动静。”李三才很是不满地道。
“草原上这些人岂是你空口白牙就能把他们给说动的?”齐永泰摇头:“我看内喀尔喀人装疯卖傻,卜石兔默不作声,都是因为没有得到足够的好处,光是去一封信,劝说一番,就要让人家出人出马替你卖命,天下哪有这等好事?”
“乘风,你的意思是要派人立即去草原上活动?”方从哲迟疑着问道:“许一些好处出去?或者带些钱银粮秣?”
“许一些好处得有他们信得过的人,钱银粮秣现来得及么?银票也不知道草原上这些人接受不接受?或许应该要接受,毕竟银票也通行这么久了。”齐永泰沉吟着道:“当下我更担心的是这些蒙古人突然被联合起来了是谁其中作祟,林丹巴图尔还没有这个本事才对,除了努尔哈赤,我想象不出还有谁能做到这一步。对了,行人司也说,朝鲜那边又有动静,又作妖,我甚至有些担心日本会不会这个时候也会出什么状况
“努尔哈赤?”叶向高终于说话了,声音有些低沉,“也只有他了,这么说来,是努尔哈赤想要辽东寻衅了,他挑起蒙古人来牵制我们?”
“没有蒙古人我们现已经够呛了,北直隶这边宣府、蓟镇都抽调有重兵,现一旦蒙古人动起来,宣府和蓟镇一下压力会很大。”李三才建议道:“恐怕山西镇和登来镇要用起来才行,或者就要调榆林镇。”
“榆林镇太远了吧?而且陕西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再不能出事儿,还得要榆林镇压着。”几乎一直是一个木偶的张景秋终于忍不住插了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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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零六节 隐忧隐现迫不得已
.,数风流人物!
张景秋自从兵部尚书转任都察院左都御史之后,就显得沉寂许多了。
他是早早就被打上了永隆帝“帝党”的烙印,而他的性格又不像顾秉谦那样既能伏低做小,又能随时见风使舵,加上同僚们对他的冷遇,所以资历虽深,但在都察院的日子并不太好过,尤其是还有一个相当强势的右都御史乔应甲。
像这类朝议,张景秋大部分时候都是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态,冷眼旁观。
一直到提及陕西这件的情况,张景秋才忍不住插言。
原来陕西提刑按察使张鼐和他是同科,也都是南直隶人,只不过张景秋是应天府人,张鼐是松江人,两人关系一直不错,哪怕是张景秋被永隆帝招揽,也没有影响到二人的私谊。
两人一直有书信往来,张鼐就在信中经常提及陕西的条件艰苦险恶,土地贫瘠,百姓困于生计,一旦遭遇灾害便食不果腹,只能起来造反。
他也谈到了冯铿,话语中赞不绝口。
说冯铿在担任陕西巡抚期间,一方面强力镇压叛乱,一方面也做了不少好事,尤其是将土豆和番薯这两类作为在陕西大力推广,极大地改善了陕西尤其是陕北这边的穷苦农民的果腹问题,才让这两年陕西局面稍稍安定下来。
但是他也提到陕西民风刁悍,喜好逞勇斗狠,一旦遇到天灾,吃不起饭,便总会有人喜欢登高一呼,引发动荡。
现在甘宁二镇合并成甘宁镇后主要精力都放下了甘肃宁夏二镇防地,陕西一旦有事,只能依靠榆林镇。
现在可没有一个如冯铿那样的强势巡抚能弹压得住,李腾芳虽然做事不错,但和冯铿相比,无论哪方面都要差一大截。
正因为张景秋多次和张鼐在书信中谈到了陕西的情况,张景秋也清楚现在陕西局面相当脆弱。
经历了大乱之后,没有三五年的休养生息根本恢复不过来,稍有风吹草动就会起风波,所以必须要榆林镇在这里坐镇。
因此他才会罕见地主动发声。
张景秋的发声让大厅内都安静了一下,一来张景秋是前任兵部尚书,二来张景秋这么几年一直保持着沉默,这一次罕见发声,还是足以让人重视。
“景秋,你担心陕西有事?”叶向高看着张景秋。
“土默特人素囊部蠢蠢欲动,卜石兔不见兔子不撒鹰,山西局面未必就让人放心,稚绳在那里恐怕还轻易动不得,陕西迭遭大旱,民间穷苦不堪,铤而走险者大有人在,谁敢说不会又来一场大乱?不休养几年,这个风险降不下来,所以必须保留榆林镇这个武力选项。”
张景秋平静地建议道。
“山西镇怕也不好动,山西局面方安,一抽调的话,就得要引起动荡。”李三才一字一句地道:“辽东真的有事的话,只能看登来镇的了。”
这样一个答桉让大家心中都沉甸甸的。
山西陕西都不敢轻动,是真不敢。
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再要起风波,重新平定下来,不知道要多花多少精力。
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地稳住已经渐渐安定下来的地区,然后集中精力将最棘手的北直这一片平定下来。
至于辽东,现在只是怀疑,或者说高度怀疑会有事,但毕竟还没有显现出来,万一不是呢?
“河南现在有些危险,恐怕也要着手才行,魏广微已经两度来函提醒,说彰德、卫辉和归德乱象渐显,须得要立即予以解决,否则不定会波及到河南面的洛阳开封。”张怀昌闷声闷气地道。
“怀昌你的意思呢?”叶向高越发焦躁。
这个首辅当得就没几天清静过,几乎隔山差五总要冒出来各种事儿,弄得他心力憔悴。
现在连睡觉他都经常半夜惊醒,然后就睡不着了,只感觉现在头发骤然白了许多不说,家中妻妾说皮肤也松弛了,脸上老年瘢勐长。
有时候叶向高也觉得自己当了十多年首辅了,是不是该歇息歇息了,但现在这种时候他却还不能轻易放下担子,就算是要放,也得要把这一阵子难关度过才行。
“江北镇应该用上,但河南的黄河以北三府实际上是和北直南边连为一体的,要解决的话,最好统一指挥。”张怀昌眉头紧皱。
袁应泰的表现实在太让人失望了,弄得现在各镇都是牢骚满腹,怨气很大。
他建议调整袁应泰,换人来主持北直隶军务,但是内阁一直迟迟没有回应。
袁应泰是有些人脉的,李三才力挺不说,叶向高对其印象也不错,连齐永泰原来也对他很认可,只不过北直隶这事儿被他搞砸了,现在要易人,那可真的就只能革职查办了。
朝廷的意思都是让他坚持一下,等到局面稍好,再来把他换了。
这个想法不错,可是谁曾想蒙古人都动了起来,这背后会不会是努尔哈赤在作祟?
如果是的话,那北直隶就真的成了心腹之患,不迅速解决,将会使得心腹之患和肘腋之患结合起来,酿成不可收拾的局面。
“辽东那边亦早做准备,乘风兄说的没错,这样的动静不是偶然碰巧,肯定有人在其中穿针引线,建州女真可能性最大,我们得尽早做好应对准备。”张怀昌又建议道。
“那怀昌的意思是……”其实叶向高也听出了张怀昌的意思,但他不太想动冯紫英。
这才刚一年,又要让冯紫英回来,感觉成了离了冯紫英便做不了事情一般,这未免也太让人有些不是滋味了。
“辽东要尽早布局,以防不测,登来镇要提早做好准备,一旦不利,即刻赶赴辽东,东江镇尚未建成,刘綎调走,赵率教的表现不尽人意,依我之见,现在就让登来镇入辽东更合适。”
张怀昌迟疑了一下,“不过曹文诏和赵率教素来不睦,我的意思是否可以杨元率蓟镇一部先行入辽,登来镇接替在北直这边蓟镇的任务?”
这样一搞就有些乱了,但是谁都知道曹文诏和赵率教势同水火,真要让曹文诏去辽东,只怕又要弄得一团糟。
齐永泰沉吟了一下,建议道:“曹文诏可以安排贺人龙一部去东江,增强毛文龙的力量,从九连城那边加强压力,另外这边可以让蓟镇一部先行入辽,登来镇主力接替蓟镇在北直隶这边的军务。”
叶向高不关心这些,他更关心谁来接替袁应泰,谁又去辽东负责?
“大来不合适在主持北直隶军务了,再这样拖下去,情况还会越来越糟糕,河南都有乱起来的迹象了。”顾秉谦接上话:“要不让大来巡抚山东,飞白到北直主持军务,冯紫英去辽东?”
方从哲理解叶向高的担心,轻轻摇头:“紫英才去江南一年,现在又要调动他,不太合适吧?”
“现在还顾虑这些做什么?一切以大局为重,江南就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好地方,冯铿这种年轻人不让他们去担大任,让他在江南享福,让稚绳、飞白这些人却去战场上拼杀,合适么?”汤宾尹忍不住插嘴了。
明知道自己在内阁里边说话还不够分量,但是汤宾尹也要发出自己的声音。
冯紫英在江南这一年可谓如鱼得水,他得到的消息,一年里几乎走了所有府州,与地方士绅商贾都是来往甚密,这让他感到极度担心。
这厮竟然在江南都有如此多的拥趸,商人也就罢了,但是许多士绅似乎也在渐渐向其靠拢,这就不能不让汤宾尹和缪昌期二人感到恐惧了,连江南老巢都被这家伙给挖空了,他们这些依托江南为根基的士人怎么混?
“嘉宾兄所言甚是,冯铿这种年轻新锐,尤擅军务,正当让其担当大任,他在辽东,在陕西,都曾经表现卓越,辽东人熟地熟,正好可以去再展身手,……”缪昌期也接上话。
汤谬二人的发声,也让叶方李三人都不得不考虑这个建议的可行性了。
毕竟人家说的大义凛然,情通理顺,若是不同意,刚才方从哲那个理由就太牵强了,一切都要服从大局,这是从政者最基本的规矩。
叶向高想了一想,东江镇本来就是冯紫英一手筹建的,辽东镇又是冯唐的老部下,冯紫英上一次辽东大捷就已经在辽东那边声望日增,再要去,弄不好就要成为一个李成梁了,哪怕冯紫英是文臣,叶向高也不希望冯家在边镇上太过强势。
“稚绳现在暂不能动,山西局面还要稳一稳,若是可以的话让紫英接替大来,大来接替飞白,飞白去辽东,大家以为如何?”
叶向高也知道该拿注意了,让冯紫英暂时负责北直这边的军务,等到山西局面稳定下里,就让孙承宗来接替冯紫英,冯紫英最好还是回朝里,免得在在军中影响力越来越大。
叶向高总有一种感觉,这冯紫英倒不像是一个纯粹的文臣,哪怕他也是翰林院出身,而且文臣地位也比武人高得多,他走文臣路显
然更有前途。
但这家伙却始终喜欢和武人走得太近乎,这不是一个好现象,或许这和他出身武勋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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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零七节 阴微心思错位而任
对于叶向高的提议,众人都相顾窃窃私语。
“进卿兄,山东目前局面还有无必要设巡抚?无此必要了吧?”顾秉谦皱着眉头问道,这叶向高还要护着袁应泰?
叶向高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大来去担任山东承宣布政使司左布政使,巡抚一职就不必设立了。”
按照大周传统京官改任地方官,自动晋升一到三级,比如正三品侍郎如果改任地方,最起码也得是从二品左布政使,而且还会被隐隐视为贬谪,而如果是从二品的布政使要到朝中任职,担任正三品侍郎,那就是了不得的升迁,很多时候都只能人从三品的官员。
袁应泰到山东布政使司担任左布政使,实际上也就是一个贬谪了,这也是朝廷对北直隶的军务表现极为不满的一种惩罚,没有直接革职查办已经算是网开一面了。
叶向高也不愿意惩处袁应泰,但是袁应泰的表现实在是太糟糕了。
地方上和地方各府州官员关系处不好,军队上和军队武将们格格不入,一味埋怨责怪他人,却不思自己的问题,都察院那边也对其的一些表现反响很强烈,认为他刚愎自用瞎指挥,导致战机贻误,造成很多不必要的损失。
如果不给袁应泰以处理,很难服众,所以干脆叶向高主动提出让其到山东地方上去,这样也可以避免都察院的勐烈抨击,现在山东躲过风头再说。
“飞白从未去过辽东,这样骤然前去,合适不合适?万一辽东战局有变,我很担心难以扭转,误了大事啊。”张怀昌不太看好熊廷弼去辽东。
他一直认为该由冯紫英重返辽东,也只有冯紫英才能压得住辽东那帮人,毕竟辽东是其父坐镇过几年的,而且他前期在辽东那一战打得相当漂亮,力挽狂澜,在辽东的威望一下子就确立起来了,连赵率教、刘铤、杜松和祖氏兄弟都对其十分信任和尊重。
熊廷弼虽然在山东也打得不错,但是一去这样一个陌生地方,短时间内能折服赵率教他们如臂指使么?
“怀昌,现在辽东局面还算正常,所以我们此提前让飞白去,让他尽快熟悉,辽东战局固然重要,但我们不能总寄托在一个人身上,那样更不利于统筹大局。”叶向高提醒道:“何况北直隶这边的情况更为糟糕,紫英素来以救火着称,从陕西到辽东,他不都是承担起这个责任么?他年轻,正好辛苦一些,多跑一跑。”
叶向高这么说,张怀昌倒不好在说什么了。
隐含的意思大家都明白,不能让一个人老是掌握同一批武人,那样很容易形成尾大不掉。
“山西局面其实也已经稳定下来了,进卿兄,我建议由稚绳来统一应对蒙古人可能发起的挑衅,包括山西镇、大同镇、宣府镇、蓟镇边境这一带的战事都由稚绳来统管,让稚绳暂时担任宣大总督。”李三才也提出自己的建议。
这个建议立即得到了叶向高、方从哲、齐永泰以及顾秉谦等人的赞同,如果是冯紫英在这里就会感受到文臣们对武人的深深忌惮。
老爹想当宣大总督就是各种阻碍,而孙承宗一被提名宣大总督,就毫无阻碍,所有人都赞同。
而孙承宗一旦担任了宣大总督,日后必定就要在进一步,也算是变相阻击了冯紫英希冀图谋兵部尚书的意图,让孙承宗接任兵部尚书就更合适了。
当然冯紫英并不在这里,还看不到这些人的嘴脸,看到了他也无可奈何,这是大周立国的传统。
江南巡抚人选也成为了一个问题,几番计议下来,朝廷也有意干脆就废止巡抚衙门,而直接设立江南省,按照其他省一样设立承宣布政使司和提刑按察使司以及都指挥使司,正式以一个省的模式来进行运行,只不过这一项任务就相当繁复了。
远在江南的冯紫英还不清楚朝中的计议,他只是觉得拖了这么久,居然还没有结果,让他很是不解。
但这样也好,在其位谋其政,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自己也乐得清闲,该怎么着就怎么着。
府里女人们多着呢,探春湘云都还盼着早些怀孕生子,自己大不了就在她们身上多花些精神罢了。
这些都是闲事儿,正事儿也一样得办。
巡抚衙门的事儿说多也说多,说少也少,毕竟这是一个临设衙门,不比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相对而言,各府州独立性更强。
但作为都察院、兵部兼职的巡抚,其权力有相当巨大,也就是说,冯紫英想管什么事儿,他可以全权插手,不想管什么事儿,一样可以推给下边州府。
除了极力推动工商产业的发展外,农业也是冯紫英从未忽视过的。
虽说北地对土豆和甘薯需求更大,重要性更强,但是并不意味着整个南直隶就不需要了。
像凤阳、徐州、淮安、庐州、安庆、和州、除州这些地方,以及如虽然是江南,但是仍然是山区的宁国、徽州、池州、广德这些府州,仍然大有可为,无论是土豆和红薯,其亩产量和不择地,都不是稻米小麦之类的常规作物能比拟的,至于说口感,对饥一顿饱一顿的农民来说,那都不是问题。
不要以为江南就真的都是遍地膏腴的肥田沃土,也不要以为江南人就都是生活在天堂中,除了那核心八府外,其他州府一样以山地居多,穷人遍地,就算是那核心八府,穷人数量也比那些中上以上的人多得多。
不是一句话么,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真正的富人毕竟是少数。
冯紫英久等没有消息,索性就有下州府去了,这一次去的广德州。
无他,范景文在这里当知州,作为老同学,没事儿过来看一看,一是督促工作,二是聊聊天说说话。
“真没想到这甘薯的产量如此之高,比想象的更惊人,而且其味甘甜可口,在山间那等坡地、谷地均可任意种植,反倒是那土豆产量还不及红薯呢,味道也有些古怪,各县都尝试着推广了一下,农家都更愿意种甘薯。”
范景文兴致勃勃,陪着冯紫英在田间地头走着。
广德是个小州,轮面积只有徐州四分之一强,除了一个广德州外,还管一个建平县,人口更是差得远。
“梦章,莫要遽下结论,甘薯吃起来是味道不错,但是久食就未必了,而且吃多了这玩意儿烧心反酸,对肠胃不好,反倒是土豆味道很正,可以各种方式烹饪,也能入各种味儿,所以这玩意儿才是最适合的。”
冯紫英提醒道。
“紫英,你是不知道,这广德州怕是南直隶最穷的一个州了,每年百姓都在为填饱肚皮犯愁,这红薯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天赐之物,产量高,味道好,虽说有些不经饿,但饿了有这玩意儿,沾点儿盐,那也是美味了。”
范景文点头,“你说的也有一些道理,我也和县里说了,本着自愿,但是主张哪样产量高就种那样,反正都是山地坡地谷地不适合种稻麦的,任由他们去,这些种苗也都专门教授了他们如何繁殖,为了能土里刨食吃,这些人积极性很高。”
“行了,梦章,这种事情你自个儿做主就行了,我也就是提醒一下你,广德虽小,但地理位置却不差,紧邻湖州杭州,这差距太大,你这当知府的也面上无光,把这土豆和红薯的事儿办好了,你离开的时候,人家也能给你送一份万民伞。”
冯紫英的话把范景文逗笑了,不过目光里还真有些期盼,“这等事儿咱不敢强求,但求做事无愧于心就是了,广德这边总的来说还算淳朴,小了点儿,但也就没有那么多事儿操心,咱们就踏踏实实做点儿事情,对得起一方老百姓就行了。”
“梦章,你这个心态就对了,咱们做事儿无愧于心,无愧于百姓,其他,任由他人去说吧。”冯紫英悠悠地道。
范景文有些狐疑地看了冯紫英一眼,“紫英,你这话里话外好像有些其他味道啊,别是你才来江南没多久,就要走人了吧?你才来多久,一年吧?朝里这是把你当驴子赶着用么?”
“嘿嘿,现在还说不上,但这种事情哪里由得了我啊。”冯紫英摇头,“且行且看吧。”
两人就这么看着说着,一直回到州衙,这才看到来自巡抚衙门的差役早就在州衙里急得直打转了。
“什么事儿?”冯紫英一看就知道肯定有什么破事儿又来了,而且他有预感,多半是和北边的战事有关,弄不好就要被范景文不幸而言中了。
“朝里来急报,要您马上会巡抚衙门,具体事情没说。”差役摇头。
他只是来报信的,这等事情也不可能给他说。
广德回南京不算远,但是也得要两日才能赶得回去,先赶到溧水,歇一晚,再回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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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零八节 再起风云,别出心裁
马不停蹄,但还是在溧水歇了一晚,不管什么事情就算是提前一日回去,估计也起不了多大作用,反而把自己累得够呛,一样需要休整。
到巡抚衙门,接到了从京中来的特使。
通政司的一位右参议,正经八百五品官,却专门来传达内阁的意图。
听完之后冯紫英才明白为什么是通政司的参议来和自己专门交待,而不是直接下公文来任命。
江南巡抚要到自己这里寿终正寝了,要废除南直隶,组建江南省,自己将负责前期筹备。
等到朝廷将江南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这三司人手安排妥当,才会正式宣布组建江南省。
这个时间可能是一个月,也可能是两个月,但最迟估计不会超过两个月。
也就是说,自己这一年多一点的江南巡抚生涯就会就此打住了。
下一步的任务是接掌北直隶军务,甚至要包括河南部分地区的。
给自己的职务现在还没有完全明确,估计都察院左副都御使和兵部右侍郎不会免,但是还给不给一个正经八百的身份,比如北直隶巡抚或者北直隶总督,又或者河北巡抚或者河北总督这一类的身份,也不一定。
毕竟河南三府的确在黄河以北,这河北巡抚或者河北总督的身份好像也说得过去。
稳了稳心神,冯紫英坐在书房里沉思了半晌。
通政司这位参议还带来一些消息,就是关于北面蒙古人乃至建州女真的。
对方一说,直觉就告诉冯紫英,这肯定是努尔哈赤的阴谋。
冯紫英一直以为努尔哈赤可能会拖到明年再来动手,没想到对方连两年时间都没有拖过去,就忍耐不住了。
也足见这个家伙的确是枭雄心性,眼界也够深远,一眼就看出一旦大周真的把中原白莲教乱解决了,东江镇也组建成功,那就真的是要对建州女真动手了,所以他不肯坐以待毙了。
没想到孙承宗兼任宣大总督,统揽对蒙古人的战事。
这一点冯紫英还是很认同的。
土默特人也好,察哈尔人也好,甚至内喀尔喀人也好,都只会看重利益,他们和中原汉人的矛盾或许在某个时段会缓和,甚至关系变得十分热络,但到了某个时段矛盾就会激化,进而演变成为战争。
就像是内喀尔喀人一样,当他们取代察哈尔人成为草原霸主时,他们还会像现在这样对大周的态度么?
熊廷弼去辽东,冯紫英不确定是不是一个好主意。
历史上熊廷弼在辽东表现不错,但是现在情况却大不相同。
熊廷弼也还没有成熟到前世中他去辽东担任兵部右侍郎辽东经略的程度,辽东镇和东江镇这些骄兵悍卒会那么听他的话么?
在他看来可能孙承宗去辽东都比熊廷弼更合适,而熊廷弼的资历和经验都还远不及孙承宗,他这么一去恐怕还不会给他任蓟辽总督,弄不好是蓟辽巡抚,或者就是纯粹的辽东巡抚,指挥辽东镇和东江镇以及增援辽东的周军。
自己肯定是去不了辽东的,内阁的疑忌冯紫英早有觉察。
自己现在能做的就是在北直这一块上把仗打好,挽回袁应泰带来的糟糕影响。
至于说给自己什么职务,冯紫英倒也不太在意,巡抚也好,总督也好,甚至不给兼职,就让自己以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和兵部右侍郎身份督军,那一样没问题。
既然通政司的人都已经来传了朝廷的旨意,那就不可能变化了。
接下来自己暂时还不能脱身,按照朝廷的意思,自己需要花一个月时间,先把江南省的架构搭起来。
当然官员任命轮不到自己,可在此之前自己还是江南巡抚,哪怕朝廷立即任命了承宣布政使司的左右布政使和提刑按察使司的按察使,一样得听自己的安排。
所以现在冯紫英没有太多顾忌,这搭架子,主要官员轮不到自己,但是一些次要官员,自己还是可以建议的。
另外这些衙门的选择也得要尽早安排下来,以便于这些官员一到来之后就要迅速进入状态开展工作。
巡抚衙门自己萧规曹随在皇城中的守备府,但是承宣布政使司衙门就不能选皇城里了,只能放在皇城外,但可以紧挨着承天门。
像南京原来的五军都督府早就废置了,但是建筑群落一直保留着,现在就可以直接变成承宣布政使司衙门。
而提刑按察使司衙门则放在与承宣布政使司衙门隔着千步廊遥遥相对的南京宗人府和南京吏部,这两处建筑群落紧邻,可以直接打通,连为一体,供提刑按察使司衙门使用。
至于江南都指挥使司衙门则原南京兵部和南京工部,一样可以打通连为一体。
现在中间的南京户部和礼部原来的建筑物还没有主儿,空着。
这就是原来旧都的好处,各种衙门一应俱全,可一旦被裁撤,这些衙门的房宅就全数空置出来了。
原来是南京六部加都察院,还有五军都督府,甚至宗人府、翰林院、国子监这些都一应俱全,可现在都没有了,作为一个省级机构,只有三司,而多余出来的屋宅,就只能暂时搁置,等待处置。
照理说这些多余屋宅都可以发卖了,但这又要经得朝廷的同意,所以也就这么拖了下来。
崇礼街就是外城中军事建筑物和官衙之间的间隔,像南京原来也有不少卫军,如留守左卫,金吾前卫等等,都是原来南京原来还是都城时遗留下来的。
目前南京卫军也是名存实亡,几个所谓的留守左卫和金吾前卫,加上来也不过七八百人,而且多是挂着线来吃空饷的。
所以白白占着这一片面积巨大的营区,浪费了大好资源。
冯紫英原来就想过裁撤一部分,但考虑到这需要一个综合性的规划来布局,念及自己任期这么短,还是等着下一任江南承宣布政使司来作吧。
探春和湘云陪着满脸脸庞又圆润了一圈的迎春和没太大变化的惜春坐成一圈儿,凉亭里湖风徐徐,倒也凉快。
守备府后院也有一个花园,要说规模也不小,但是论布局规划和建筑造型,那就无法和大观园比了。
毕竟原来是武夫们附庸风雅临时搞的,而且经历了这么多年的破损,早就不堪一用了。
顾秉谦在任的时候,只做了简单修缮,他也知道自己就那么几个月任期,所以没花多少心思,冯紫英来了之后倒是花了一些心思,自然有盐商豪贾门来帮忙出资修缮,但被冯紫英劝阻了,只是略作整修,有那么几处平素闲暇走一走坐的地方就行了。
这一处望月亭就是矗立湖中的用曲折水廊连通的所在,夏日里在这里小坐,周遭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东,倒也有些心旷神怡的味道。
“相公怎么还没回来?”老远看着鸳鸯在玉钏儿的搀扶下缓缓从曲折水廊上走过来,湘云讶然问道:“不是说好相公也要过来一起品茗么?”
“好像是通政司来了人,和相公谈了许久,后来人走了,相公也就该来了。”探春也有些疑惑,“若是兵部急使还可以说是紧急军务,这通政司来人算什么?应该没什么大问题才对吧。”
“也不好说。”湘云缓缓摇头:“照理说通政司的人不会随意出京的,只是来南京这边就更古怪了,有什么用邸报传递不行么?好歹相公也是一方巡抚,哪里需要人专门来说事儿?除非是大事儿,而且必须要专人来交代的事儿,但又不是特别紧急的事儿。”
对前宅的事儿,几女都很知趣地不怎么多问。
她们都是妾室,而非大妇,身份不一样,得守规矩,在后宅把相公伺候好就行,涉及到公务,自家相公愿意回来说一说,她们也就听着,不说,就不能主动去问。
“且看鸳鸯过来再说吧。”探春有些艳羡地看着鸳鸯膨胀起来的肚子,却特别大,看起来比早怀孕的惜春肚子还大。
鸳鸯已经五个月了,而迎春更是八个月快九个月了,惜春是七个多月。
鸳鸯也很是怀疑自己肚子怎么这么大,一度怀疑是双生子,郎中看了,是一个,不过看样子是个大胖小子,才会这么大。
“鸳鸯,爷怎么没过来,不是说好一起品茗作诗么?”
诗社终于还是在南京这件先建起来了,取名碧荷社,也就是得名于这后花园里一湖荷花,莲叶荷婷婷,露迎珠颗入圆荷。
冯紫英也被拉了进来,本不想参加,可是几个妾室都扭着不放,说好不容易来南京的一回清闲,日后回了京师就未必能有如此闲暇了,所以冯紫英也就勉为其难了。
“通政司那一位和爷谈了许久,之后爷说他要想一想事情,独自在书房里写字想事。”鸳鸯扶着腰在玉钏搀扶下坐下,“不过看样子也不像是什么特别紧急的事情,相公表情倒是有些怔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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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零九节 千红万艳,美梦成真
“怔忡?”探春和湘云都有些讶异,这个词语的形容倒是有些古怪,意思是相公有些迷茫恍忽?
什么事儿能让相公这般?
印象中几乎没有什么事情能难倒相公,什么棘手的难题放在相公面前都是信手拈来易如反掌,怎么看起来不算特别紧急的事情,还让相公迷惑了?
“奴婢看大爷就是那神情,奴婢还问了问爷,也就说他需要好好想一想事情,就径直进了书房,金钏儿侍候着,听说也在练字,时而看着窗外出一会儿神,时而挥毫写字。”鸳鸯也觉得有些蹊跷,“不过相公脸上没有为难或者犯愁的神色。”
“那相公还过来不过来,这诗社没有了相公,一下子就没了主心骨,大家都没心思了。”湘云都起了嘴。
“咱们还是继续,没准儿相公一会儿就要来,咱们这里可还有三个孕妇呢,相公肯定会惦记着。”探春的一句话让迎春、惜春和鸳鸯都是满脸笑容,心境愉快。
“可惜珠大嫂子没来,不然咱们在南京这边的人就齐了。”湘云有些遗憾地道。
“大嫂子好像身子不太好,我前两日问素云,她也支支吾吾说不出珠大嫂子究竟哪里不对,问请了郎中没有,说请了,好像是夜里没睡好,肠胃受了凉,当无大碍,……”
探春话语未落,湘云又道:“还有可卿,……”
不过这一句话一出口,凉亭内就寂静了。
史湘云吐了吐舌头,知道说错了话,赶紧拉着探春的手,她知道这一群人里,能做主的就是探春,“我说错话了,姐姐恕罪。”
“哼,你没说错话,而是有些人心思太多,不远千里跟着来南京,这是要做甚?”探春悠悠地道:“相公又是一个多情种子,拒绝不来人,奈何?”
很显然秦可卿的出现让诸女都格外警惕。
秦可卿的姿色不言而喻,即便是在荣宁二府中也是出类拔萃的,丝毫不亚于诸女,而且此女身份成迷。
当然那也是以前,实际上现在大家也都隐约知晓,就是和当今皇上有些瓜葛。
可正是这层身份才更让诸女觉得忌讳,深怕自己相公和对方沾染上了什么。
好在探春鸳鸯她们都看出秦可卿还是处子之身,这也让她们颇为惊讶。
秦可卿可是和贾蓉成亲几载了,而且又不像平儿在贾琏屋里那样是有王熙凤守着,早该不是黄花闺女了。
唯一可能就是贾蓉也知道秦可卿的身份,所以敬而远之,不愿意沾这层骚气。
可现在秦可卿却来缠上了自家相公,这就更让诸女心神不宁了。
以秦可卿的本事,她要真缠上自家相公,自家相公那性子,诸女都没有信心,铁定是要中招入彀的。
只是诸女也不可能因此而对秦可卿翻脸,好歹人家秦可卿也还没怎么了,清白女儿身还在,你能说什么?
含沙射影说些话,可人家确当听笑话一般,笑意盈面地陪着你言来道去,弄得你还不好说什么了。
“也不知道可卿就是存着什么心思?”还是实诚的迎春挑明:“她若是真想入咱们家,可她是嫁过人的,怎么可能给相公为妾?那扬州甄大姑娘不也一样和相公有些瓜葛,还不是死了这个心?她若是要真愿意个相公当外室,只要相公愿意,那倒也无所谓。”
“姑娘可真是大方。”站在迎春背后的司棋没好气地接上话:“那这般想要给大爷当外室的能从南京城排到京师城了,爷哪里吃得消?”
“可这种事情,可是你我能防得住的?”迎春敦厚,“何况可卿也是一个可怜人,摊上她的身世,你说这年龄也老大不小,又是和离了的,为之奈何?”
就在诸女探讨着李纨和秦可卿时,冯紫英也终于出现在了凉亭外,一干女人赶紧起身,冯紫英忙不迭地让她们坐下:“都是一家人,还这么客套作甚?还有你们仨都怀了身孕,更要小心,我可有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告诉你们,你们可得要有心理准备。”
“啊?”诸女都是一惊,这不好不坏是什么消息?
“我们可能要回京了,你们家相公的江南巡抚任期要提前结束了,也就是说咱们要返京了,但是,二妹妹和四妹妹这身体能不能赶得及返京,我有些担心,还有鸳鸯,所以啊这还麻烦。”冯紫英也不无苦恼。
迎春都八个多月了,还有一两个月就生产,可自己等不到那时。
就算等到那时,刚生产了,迎春恐怕也不敢马上就启程返京,就算是乘船一样也有危险,最起码也得要孩子满半岁才敢说出门的事儿。
惜春和鸳鸯也一样。
“相公要回京了?”探春和湘云也一样心思复杂,这一回京,就再也没有这边如此宽松自在了,京中有三个大妇,哪里有这边自由自在,当然在南京这边的确不如家里那么熟悉,总的来说是有好有坏。
可关键是回去之后就得又要面对更大的竞争,这边三个少了,那边回去之后三个大妇生了孩子都有一段时间了,加上其他人,这可就有僧多粥少了。
“嗯,可能还要一个月,这边得有些准备。”冯紫英沉吟了一下,“不过回京估计也在京里呆不住,北直和河南这边情况都不好,我得又要亲自上阵了。”
冯紫英带来的消息打乱了所有人的心境。
当夜冯紫英在史湘云身上纵横驰骋恣意挞伐时就能感觉到湘云的曲意逢迎格外卖力。
他能明白史湘云内心的焦急,探春和她也是一样。
一年时光过去了,迎春惜春姐妹加上鸳鸯都有了身孕,唯独她们腹中空空,回去之后怎么交代?对她们自己内心都难以交待。
还不抓紧这一个月时间好生滋养折腾,力争怀上,也不枉这江南一行了。
论身子的丰腴,史湘云绝对是可以在冯紫英女人中排在前列的一人,还是少女阶段,史湘云就已经表现出了妖娆的身段,丰乳肥臀在她身上得到了惊人体现,而经过这一年的滋润开发,更是丰润无比。
重重的一击之后,两个人同时从高潮处坠落,拥抱在一起,粗重的喘息和细语呢喃构成了一份无比和谐的恩爱画面。
“小妹若是不能怀上,都不敢回京师了。”史湘云娇腻的声音听得冯紫英都为之心醉,“哪有那么夸张,你还年轻,凭借着你相公的本事,迟早的事儿没理由像黛玉、宝琴这些身子那么弱的都能生儿育女,你和探春这般身子还不能生了。”
“话也不是那么说。”史湘云摇摇臻首,高耸的发髻因为先前的疯狂散落下来,铺洒在白皙细嫩的颈间肩上,黑白映衬,格外夺目,“尤二姐可比我和探丫头身子骨要好得多,还不是拖了这么多年才有了。”
“那总还是有了,你才二十,我母亲生下我的时候都是三十多了。”冯紫英宽解道:“放心吧,我有感觉,今晚或许你就会有。”
“真的?”史湘云大喜过望。
她听宝钗和黛玉都说过,冯紫英的感觉很准,只要有预感,基本上就能准,宝钗就是如此,黛玉亦是如此,当然,没说的是也有许多时候预感不准的。
“嗯,爷有感觉。”冯紫英握了握那对饱满,信心十足地道:“保证你回去的时候就有。”
湘云心满意足地把脸贴在冯紫英胸膛上,“小妹希望探丫头也能一样。”
“呵呵,你们可真的是姐妹情深啊,早知道你们就该进一房。”冯紫英拍了拍史湘云丰满的臀部,喜欢锻炼骑马的湘云在这方面尤其有优势。
“那也都一样,不都是爷的女人,小妹和宝姐姐一样亲近。”湘云满眼爱慕喜欢,“小妹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
“那就好,爷最大的愿望就是让昔日大观园里的这些姐妹们都能高高兴兴圆圆满满地在一起开开心心地生活,大家能和和美美在一起吟诗作画,投壶踢毽,踏青游玩,饮酒作令,赏月看花,该是多么美好,现在爷总算是在向着这个方向走出几步了,……”
冯紫英不经意间把自己的“宏图大志”暴露了出来,也让史湘云大为惊讶中也有几分喜悦,“爷早以前就有这样的想法了?但好像从来没有听过爷提起过啊。”
冯紫英脸一红,“妹妹这话说得愚兄都有点儿无地自容了,那时候我也才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各位姐妹都还没有成年,我这般想,未免显得有些贪心不足了,何况以妹妹当初的身份,怎么能给我做妾,所以我自己当时都觉得是一种痴心妄想的美好憧憬罢了,激励我努力奋进罢了,没想到时移世易,那时候的美好愿景还真的都一一实现了。”
史湘云忍不住白了丈夫一眼,“那秦可卿那个时候爷就已经有了心思了么?”
冯紫英一听,忍不住狠狠耸了一下身子,弄得湘云红晕扑面,“妹妹还真的拿住愚兄的痛脚不放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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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一十节 可卿交心,震撼莫名
秦可卿也算是千红万艳中的一员么?
当然算。
且不说在《红楼梦》书中的千娇百媚,这一世中秦可卿的特殊身份决定了她和贾家的关系保持了距离,那么既然吊上了自己,自己好像也没有理由让对方失望不是?
被丈夫的狠狠“教训”,史湘云也是风情万种,娇媚万分,一番云雨,又是一片天地。
“二姐姐说得没错,可卿姐也是一个可怜人,生在那种家庭,父亲母亲都是尴尬人,不能公之于众,甚至还要避而远之,现在她又和贾蓉和离了,孤家寡人,无人问津,一辈子该怎么过?”
史湘云其实也是一个心善性子,冯紫英很清楚,说这番话其实也就是为自己缓颊了。
“云儿,其实相公和可卿并没有什么,你们该看得出来,她还是一个姑娘身子。”冯紫英澹澹地道。
“话是那么说,可可卿早就把一颗心吊在相公身上了,难道相公就忍心一辈子让人家这样没名没分地孤苦伶仃?”
感情上史湘云不自觉地就带入了自己。
自己也是自幼丧父丧母,两个叔叔婶婶也不怎么管自己,但好歹自己还有一个姑奶奶,但秦可卿却只有养父,但现在这种情形下,养父似乎已经没有能力来帮她了,这后半辈子还得要秦可卿自己去挣扎,正因为如此湘云才格外同情秦可卿。
“或者说,相公对可卿就没有一点儿动心?”
史湘云的话让冯紫英哑口无言,自己这好像有点儿口是心非的感觉。
何必非要回避这个话题呢?湘云也不是外人。
“呃,云儿,你这一问就把相公问得有点儿无地自容了。”冯紫英把史湘云抱紧了一些,“要说没有一点儿动心,那是假话,但是可卿这人,心思太复杂诡谲,弄得我现在都有点儿吃不准她究竟在想什么,还有她背后的人,也是我有些忌讳的,你也知道我是文臣,而她背后的皇上,和现在内阁关系,哎,一言难尽啊。……”
“相公是喜欢单纯的人,还是复杂的人呢?”史湘云仰起头,目光里几分崇拜,“可妾身觉得无论是什么棘手难事儿,在相公身上都不算什么,无论可卿有什么心思,她都一样愿意跟随相公,既然如此,相公,又何必要辜负可卿的一番情意呢?哪怕是给相公当外室,也胜过可卿一个人在外边儿漂泊流落吧?”
冯紫英觉得这云丫头的口才已经能赶上薛宝琴和探春了,自己竟然被对方怼得无法可说,只能点头应是。
“那相公可要记住,千万不要辜负一个女孩子对你的仰慕和崇拜,给她们一份回报,就是最大的恩德,就能让她们在这个世界上多一分坚持下去的希望。”史湘云联想到自己当初不也是意欲寻死,若无冯紫英的承诺,那个时候发配边陲,又怎么能坚持下来?
对于史湘云的善良和包容,冯紫英内心更是感动和喜悦,对于湘云也更多了几分疼爱怜惜。
……
“真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要回京了,还以为你会在南京起码呆上三年呢。”秦可卿奉茶过来,“宝旒都决定了,去扬州,但她们几个呢?”
“这是你给我出的难题,该你来解决。”冯紫英一想起这事儿就觉得头疼,自己固然有原因,管不住下半身,但是始作俑者不就是这个女人么?
还带着一帮女人跟随自己东奔西跑,现在连探春和湘云都知道这女人对自己“心怀不轨”、“有所图谋”了。
这种事情探春和湘云她们都知道了,想必在京里那也就瞒不住了,
“妾身来解决?那好办啊,带着她们回京,给你做外室呗。”秦可卿笑吟吟地道:“反正你外室也不是一个两个了,王熙凤,甄宝琛,嗯,还有甄宝旒,加上水中棠穆檀和柳婵儿,在家中家花觉得不够刺激了,出来品品野花也挺不错的。”
“可卿,都这个时候了,你就别在这里胡言乱语了,你给个透个底儿,你究竟想做什么?你以后又怎么办?”
冯紫英不想给秦可卿绕圈子了,这个女人心思诡谲,他也没有太多精力来和对方纠缠,就算是她把这些事情曝光,对自己伤害也是有限的,但对她自己却毫无益处,冯紫英相信对方不至于如此不智。
只是这个女人究竟想要什么,要自己?给自己当外室?或者更多?
可更多却不是自己能做到的,秦可卿自己应该明白这朝廷的规矩,嫁过人的女人绝不能给四品以上官员做妾,难道她是想等到自己栽一个筋斗下野之后再来给自己做妾?可这种机会也太渺茫,也太不可思议了。
秦可卿见冯紫英问得如此郑重其事,她也知道对方今次来是想要摊牌,起码要弄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否则对方越往上走,肯定会越是小心注意这些方面,因为这些事情而翻船受影响,对他来说就太不划算了。
“紫英,那妾身今日所说的话,你会信么?”秦可卿目光悠然,注视着冯紫英,没有半点躲闪回避,甚至目光也显得格外明净坦然。
冯紫英略作犹豫,“真假,我品得出来。”
“嗯,那妾身就说一说。最开始,我一直对自己的身份存疑,因为贾蓉娶了我几年,居然不肯和我同房,甚至更愿意去外边和女人鬼混,又或者和家里丫鬟厮混,妾身自认为姿色不俗,也是个正常女子,为何丈夫这般?后来渐渐能觉察到一些异样,那时候我已经死了心,只是想弄明白我的身份来历,……”
秦可卿语气平静,没有多少怨气,似乎早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
“本来想在你这里打开缺口,请你帮我一把,但那个时候你狠警惕,大概是忙于攻略荣国府里的姐妹们吧,不肯因为我这个已为人妇的女子坏了名声,不过那王熙凤和李纨你怎么到后来又下手了么?原形毕露了?可为什么后来也不肯碰我?还是觉得我身份太敏感,不愿沾染麻烦?可你不是一个怕事儿的人啊。”
冯紫英无言以对,讷讷半晌才道:“阴差阳错吧,凤姐儿和李纨的事儿,一言难尽,但木已成舟,我也不想多解释了,所有错都是我的原因。,”
“可在我身上这个错,你却没犯啊。”秦可卿幽幽地道。
“可卿,咱们不纠结这个了,你继续说。”冯紫英只能请求打住了。
“那我们后面再说我们俩的事儿。”秦可卿满意地抿嘴一笑,能让冯紫英求饶,也不容易,“再后来,就有人联络我了,大概是那个时候那位生父已经开始在图谋大位了,觉得自己能行了,我没有搭理,我不看好他。”
“为什么?”冯紫英讶然问道。
“一个在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居然被自己弟弟翻盘登基,你还能指望他起死回生,重新崛起?他和我生母的事情只是一个导火索,关键是他都没明白他当初该抓牢哪些重点。哪怕太上皇他讨好不了了,但要动太子之位,岂是太上皇一人能说了算的,他就不知道把内阁诸公拉到自己一边?一味赌气斗狠,还跑到江南去预留后路,这从心态上就已经放弃了,这样的人就算是当上皇帝,也没有太大前途。”
冯紫英真的被秦可卿的话给震住了,他不认为秦可卿凭她自己就能得出这样一个推断结论。
看着冯紫英狐疑的目光,秦可卿笑了起来。
“不相信这是我自己分析判断出来的,嗯,你猜对了,当然不是我一个人揣摩出来的,我那个生母,虽然还是帮了我那位生父一把,甚至还登基为帝了,但她告诉我,她并不看好,因为我那位生父骨子里就是一个喜欢妥协退让的性子,所以他斗不过内阁,而且他没有军方的支持,更没希望,甚至连我那位血缘上的兄长想要当太子也没戏,即便是当了,内阁也不会让他继位,一样会找各种理由把他拉下来。”
这一连串的话语真的把冯紫英给弄得有点儿瞠目结舌了,太震撼了。
英妃在万统帝登基事儿上是出了力的,这一点冯紫英也清楚,甚至假借那个时候太上皇的名义各种施压沟通。
但是冯紫英没想到英妃居然这么不看好她自己曾经倾心过并且生下一女的男人当皇帝,哪怕她在入继大统事儿上帮过他,但还是不看好,甚至把这个观点带给了女儿。
“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可这就是事实。”秦可卿显得很澹然,“后来我就问我这位生母,既然你不要我和他扯上关系,那我一个女子该怎么办?而且我都和离了,一个被离弃的女子,怎么过活?”
“她说选一个你身边最看好的男人,坚持不懈地抓牢他,我说我身边没什么出色的男人,有也对我来说高不可攀,不可企及,……”秦可卿道:“她说,不择手段,不遗余力,尽力去争取,选一个值得依靠的男人为妾为外室,也胜过嫁给一个庸人为妻。我说了你,她说她看好你,绝不仅止于外界想象的,你的目标也许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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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一十一节 周召二公,魏武宋祖,选谁?
冯紫英有点儿被吓住了,尤其是看着秦可卿灼灼的目光里透露出几分野心和功利,让他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下颌。
“英太妃就这么看好我,理由呢?”
冯紫英冷静了一下自己的心境,英太妃历经几朝皇帝,自然是有些城府和见识的,但这么看好自己,还是让他心有些心惊。
“她说你已经在三十岁不到之龄就做到了文臣的顶级重臣,如果你不犯大逆不道的罪过,几乎无人能挡得住你入阁乃至当首辅,而你的文臣身份决定了你不太可能犯那种错误,或者说一般的错误都动不了你了,除非……”
秦可卿一顿,冯紫英知道关键就在这除非上,“除非什么?”
“除非你既要当首辅,还要揽兵权。”秦可卿一字一句。
“哦?首辅掌管兵权有问题么?首辅对七部,而兵部掌兵权,有问题么?”冯紫英反问。
“紫英,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义上的掌兵权,内阁掌兵权是通过文臣出帅指挥武将掌兵权,而我说的是首辅直接通过掌握武将来攫取兵权。”
秦可卿嘴角多了几分冷峭。
“有什么不同?”冯紫英有些紧张了,这个英妃眼界不俗,居然能看出这一点来。
“前者很正常,但皇帝一样可以通过五军都督府来指挥武将来抓兵权,所以内阁不断澹化五军都督府的作用,但到现在内阁并没有废止五军都督府,在武将任命上特殊情况下,皇帝是有权直接任命武将的,虽然需要兵部副署,但没有副署,就要看武将接受不接受了。”
秦可卿的话让冯紫英忍不住冷笑,“武将敢于接受没有兵部副署的中旨,那就是自绝于朝廷,就别想得到一分饷银,一颗粮草,兵变随时可以发生。”
“所以她也说这是一个悖论,但你不一样。”秦可卿越发轻松,“她说你的武勋出身和你这几年战事经历,再加上令尊的威望,足以让武将们不需要兵部和内阁这层身份都能直接指挥武将,而这一点如果在冠之以首辅的身份,那么无论是皇帝还是其他阁臣都难以制约你。”
“呵呵呵,……”冯紫英忍不住干笑几声,但是就算是他自己都能听得出自己笑声里边多么干涩心虚,“可卿,你这么一说,我自己都有点儿如坐针毡了,万一其他人也这么想,我可就真的是成众失之的,随时可能罪不容赦了。”
“你真的这么担心?”秦可卿反问:“我看不尽然吧,否则你也不会这么迫不及待地想重返战场,你是觉得以你的文臣资历,在北地的人脉,在江南获得的支持已经足够了,只需要去牢牢抓住兵权,就能立于不败之地了吧,她也说了,这里边的分寸,就看你日后能不能掌握好了。”
“掌握得好又如何,掌握不好又如何?”冯紫英再度反问。
“好与不好,也是相对的,看各人认知。”秦可卿此时已经抛开一切,显得很是随意了,“要么你就是周召二公,要么就是……”
“就是谁?”冯紫英其实已经猜到了没说出来的话。
“魏武帝或者宋太祖。”秦可卿没有避讳。
“哦?”这个时候冯紫英反而轻松下来,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还在乎什么,“那可卿希望我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看紫英你自己了,当然从我个人角度来说,当然希望你能成为曹赵二位,男儿汉大丈夫,何须惧于人言,何须居于人下?”
这番话还真的半点都不遮掩,直把冯紫英说得直翻白眼。
周召二公声望之高,一直是士人典范,没想到这秦可卿居然却视若敝履,而更希望自己是曹赵二人,要知道这二人在民间的名声都不是太高啊。
“可卿,你可是真的说得好啊,这不是把我直接往火炉上推,而是直接往冶铁高炉里推啊,瞬间就能让我化为灰尽。”冯紫英打趣道。
“您是百炼金刚,真金不怕火炼。”秦可卿曼声道。
“行了,咱们也就别在这里恣意妄言了。”冯紫英看着秦可卿,“还是那句话,你日后打算怎么办?”
“我表明了态度啊。”秦可卿一脸无辜模样,“您到哪儿,我跟到哪儿,我说得还不够明白么?我就是想见证您的雄才大略,最终能走到哪一步。”
和秦可卿的“交心”可谓一波三折,但总算是明白了对方所想,对自己如此看好,冯紫英倒也不虞对方会有什么幺蛾子出来。
当然即便是对方真要栽诬自己,冯紫英也不惧。
有些事情是论迹不论心的,不是你说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何况以英太妃和秦可卿的身份,真要“栽诬”自己,也很难有人相信。
朝廷这边的消息来的还是很快。
湖广老牌士人周嘉谟任江南承宣布政使司左布政使,陕西士人王图任江南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
这二人算是三司中的两个主要官员,很快就会到位。
周嘉谟年龄不小了,六十好几了,估计也就是来筹建过渡一下,一两年就要换人,王图倒是正值壮年。
都司指挥使人选还没有敲定,估计要在五军都督府里选一个合适人选。
不过这些都和冯紫英无关了,冯紫英只需要等到周嘉谟和王图到任,然后将相关事务移交给他们就行了,自己就该赴保定走马上任了。
这边该做的也都做得差不多了,冯紫英现在反而是要担心自己一旦离开南京,这三个大肚子女人怎么办。
李纨刚怀孕,还不显,这会子已经悄无声息地打了个招呼就乘船北返了。
那边王熙凤得了消息也是既得意又心酸。
得意的是自己生了儿子蹑手蹑脚,做贼一般,对外还是说抱养的,无数苦楚无法对昔日的熟人言,但现在李纨却和自己走上了同一条路,总算是可以找到一个可以倾诉苦水的同盟军了。
心酸的是自己在天津卫苦心经营,负心汉却跑到南京“花天酒地”,不但迎春、惜春怀孕,连鸳鸯都被怀上了,现在还增加了一个李纨,这里边滋味委实让人百味陈杂。
不过李纨愿意去天津卫王熙凤那里,还是让王熙凤很高兴,起码李纨还是认可她王熙凤的,同病相怜下,二人也能有更多的共同语言。
“我恐怕是最后一次来徐州了。”冯紫英背负双手站在徐州城头,“江北镇可能马上要离开,但是山东那边的情况并不稳定,江北镇一旦离开,你这边丰县、沛县乃至砀山那边都要注意,防止河南和山东局势影响这边,我让刘白川留了一营镇军作为你徐州卫军的种子,你用一营卫军补充进去作为交换,你这里起码需要三个营的卫军,所以你用这一营西北军来扩建三营,我给你三个月时间,另外江南都司尚未组建起来,所以我就代行职责了,先行从兵部拨付款项,优先考虑你徐州兵备道,……”
贺逢圣狐疑地看着冯紫英:“紫英,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还替我考虑起来这种好事了,怎么我总感觉你在算计我呢?”
冯紫英咧嘴一笑,“你以为这一营西北军这么好拿?一营扩建为三营,时间很紧,我很担心河南那边局势会迅速恶化,也是提醒你做好准备,凤阳那边也紧邻着归德,武平卫在亳州,地盘明明属于我们江南,但属于河南都司管辖,当然那是因为原来江南没有都司,现在武平卫属于江南,但现在是名存实亡,到时候要移一营到亳州,……”
贺逢圣冷笑起来,“紫英,我说你怎么这么大方做起好事来了,原来是要用我徐州卫军去替凤阳守土啊,那不行,我宁肯不要这一营西北军,……”
“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现在武平卫那边空空如也,就是一个空名头在那里,你徐州已经有卫军基础,我现在还是江南巡抚,克繇,怎么,准备抗命不成?”
冯紫英也不客气,“我不白拿你的徐州卫军,凤阳府送一营卫军过来,在徐州与徐州卫军打乱混编进行训练,经费我从兵部那边要,相当于你徐州充当一个训练基地,我马上就要赴任河北,不想看到那边事情还没摆平,你们这边又被归德白莲乱军给祸害了,要不我才懒得操心你江南的事情。”
还没上任,但是冯紫英意识到北直隶和河南的黄河以北三府可能会成为一团祸水,自己一旦开始挤压绞杀,那么这团祸水肯定就要向低处走,河南好歹还有一条黄河,但是徐州这边却和归德联系太紧,没准儿就要出事。
要打好这一仗,要先把篱笆扎牢,徐州这边是关键,凤阳最薄弱最危险,所以他才会用这一招来未雨绸缪。
所以让老同学这边吃点儿亏也就免不了了,当然他也不会亏待贺逢圣,兵部相关的粮饷经费自然要到位,也就是辛苦徐州兵备道这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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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一十二节 后手布局,实力暗蓄
周嘉谟和王图终于到了。
来当然不是只是两人来,随员一大堆,既有相关的官员吏员,也有他们自己的私人幕僚。
因为江南是新建省,所以冯紫英只是帮他们把衙门地址选好,同时举荐了部分官吏,另外也就是周嘉谟和王图自己在京中运作了。
哪朝哪代,哪个地方都一样,走马上任,尤其是这种新建衙门,不可避免要塞入自己人。
这期间冯紫英也没有闲着,一样动用各种人脉资源,一样四处用力使劲儿。
陕西那边潘汝桢调了过来,正式晋位江南承宣布政使司左参政,在江南已经算是仅次于左右布政使和提刑按察使的大员了。
原本冯紫英是很想帮潘汝桢运作上右布政使的,但是力有未逮,潘汝桢资历的确太浅了一些,升任陕西布政使司右参政都才只有两年多时间,这升任左参政都还得要使大力气,更何况这还是从陕西到江南,能做到这一步,冯紫英也尽力了。
潘汝桢在信中也是无比感激,在京中亲自拜会了沉薛林三人。
弄得寻常不见外客的沉薛林三人都不得不出面,毕竟人家都是从三品的大员了,如此登门,主家不见不好。
潘汝桢还给三房的几个子女都专门准备了价值不菲的礼物,真正把冯紫英当成了恩主。
尤其是专门为桐娘准备了一匹来自西域的小马,只有四尺高,而且性格温顺,只把桐娘喜欢得每天都要去看一遭,视若拱璧。
这些都是京中家里来信提及的。
除了潘汝桢外,冯紫英还将陕西府谷知县戚素臻也调了过来,出任凤阳府的同知。
戚素臻在府谷推广土豆、番薯、玉米种植颇为得力,冯紫英也有意让凤阳这个人口和土地大府能够在这上边有所作为。
本来是有意要让戚素臻到除州或者和州这些小州干个知州的,但是戚素臻不是进士出身,而是举人出身,这是一大缺陷。
在江南,举人出身如果要当主官是很难服众的,所以只能出任同知,但是论层级,反倒是同知是正五品,知州才从五品。
另外耿如杞也向冯紫英举荐了其在重庆府担任同知时的下属,一个正八品的经历徐国寿,也是举人出身,但很年轻,这等微末官员,冯紫英也就信手拈来,安排到了扬州府担任推官。
练国事同样举荐了在西安府他的下属通判向文忠,永隆二年的三甲进士出身,颇为精干,冯紫英也安排到了除州知州位置上。
郑崇俭之前回京时就和冯紫英谈及他在凤翔府得益于两个相当得力的臂助,只不过位置都有些低,一个是正七品的推官于永平,一个是知事贺同生,这两人也都只是举人出身。
这一次冯紫英也一并予以解决了,于永平安排到了宁国府担任同知,贺同生则到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担任经历。
理论上这江南巡抚对盐务也是没有多少管辖权的,但是谁让冯紫英挂着的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名头太大,即便是两淮巡盐御史也一样得俯首听令。
现在的两淮都转运盐使司已经不再是当年的情形了,随着永隆帝的病倒,万统帝的继位,这个皇帝的小金库也被悄无声息地收归户部直管了,顶多也就是象征性地给宫中拨付一笔款项罢了。
趁着这一轮人事的大变动,新衙门的组建,冯紫英也是在其中上下其手。
当然最看重的还是潘汝桢出任承宣布政使司的左参政,一旦周嘉谟干上两年致仕,右布政使现在还不知道是谁,估计会选一个年富力强的角色来,日后好接任周嘉谟,届时王图可能会接任右布政使,而潘汝桢则有机会接任王图升迁空缺下来的提刑按察使。
当然这只是一种理想愿望,冯紫英也只能说是朝着这个方向使劲儿。
“镇璞,你倒是来得挺快啊。”冯紫英在出席了专门为周嘉谟和王图准备的欢迎宴会之后,回到府中时,潘汝桢已经在府里候着了。
“比周大人和王大人他们晚了一天出京,因为要到吏部报到叙职。”潘汝桢倒也不像其他人那样诚惶诚恐,当然必要的恭敬是肯定做足了。
这一位是自己真的恩主,谁曾想来一趟就干了一年多的巡抚,自己就能盘上这根高枝儿了,入了人家的眼,这几年一下子就有点儿青云直上的感觉了。
他甚至一些感觉,这江南承宣布政使司的左参政只是一个台阶,也许两三年后自己就能有更高的造化。
“嗯,陕西那边情况如何,吏部那边怎么说?”冯紫英还是很关心陕西的,经常和练国事、许俊阳、夏之令这些人通信。
“陕西这两年还行,虽然天时也不算好,但是比起前几年来强太多了,起码一年雨水还能凑合,另外大人您大力推广的土豆和番薯在陕北几府大受欢迎,拿那些士绅们的话来说,成为了苦哈哈们度过饥荒的最佳果腹之物,连带着粮铺里的粮价都再也撑不起来了,再说味道不正,可那玩意儿产量大,便宜啊,那红薯小孩子还都挺喜欢吃,就是不经饿,……”
一说起这些,潘汝桢就滔滔不绝,他也知道冯紫英尤其喜欢听这个。
“那陕北北面的堡寨清理完毕没有?”这也是冯紫英关心的问题,这是民乱的一大来源,必须坚决翦除。
“都已经收编或者清剿了,不敢说一人不剩,但是即便是小股的山贼土寇也很少见了,地方上都能对付了。”潘汝桢很郑重其事地道:“这一点李大人还是不遗余力的。”
“一个粮食问题解决流民灾民的饱腹问题,一个是祸乱渊薮问题,解决了这两点,陕西就翻不起大风浪。”冯紫英叹了一口气。
“大人可是担心河南局面不稳,又要危及到陕西这边?”潘汝桢还是对朝中时政十分关心的,基本上能猜到冯紫英的担心。
“嗯,有此担心。”冯紫英点了点头:“这两年山陕情况略好,但是北直、河南和山东旱情又加重了,真的是没有哪一年是风调雨顺的,白莲教趁机作祟,现在可能边墙外的建州女真和蒙古人又有了心思,所以我才会提前卸任去北边。”
“听说大人要拜河北总督,属下先在这里提前恭贺了。”潘汝桢起身一礼。
冯紫英摆了摆手,一脸澹然。
“我们俩就不用这等虚礼了。河北总督,这个名头倒是好,不是北直总督,这言外之意镇璞你明白没?这是把黄河以北的事儿都得要交给我,就包括现在已经开始乱起来了的彰德、卫辉、怀庆三府,甚至还包括开封府在黄河以北的地区,怀昌公信中索性还直接说,河南面的归德府涉及到白莲教叛乱的一样归我来处理,这是把我驴往死里用啊。”
潘汝桢也笑了起来,但随即又道:“能者多劳嘛,谁让大人您在军务上这一块干得太出色呢,不过大人还是得小心,北直和河南连为一片,白莲教势力相当猖獗,属下一路行来,便是在船上都经常提及,那些北直商人话里话外都说官军疲于奔命,基本上没取得多少像样的战绩。”
“嗯,若非如此,又何必让我去临危受命呢,大来兄打得不好,很少憋气,也和我来了信,谈了一些事情,地方官员阳奉阴违,军中悍将跋扈不仁,他身份有些尴尬,说来说去就挂了一个兵部右侍郎身份,没给他都察院的身份,所以地方官员都有点儿自顾自己,不管大局,弄得他怨气也很大。”
冯紫英当然知道这不仅仅只是袁应泰所说的那么简单。
你自己指挥失当,自然难以得到军中武将们的拥护。
而一旦多失利两场,地方官员们肯定就要人人自危,不愿意让自己去当替罪羊了,做起事来都首先考虑自己。
加上袁应泰担当也不够,当然这也和他身份资历有些关系,总而言之,各方面因素凑在一块儿了,就成了这样一副烂摊子。
好在袁应泰对冯紫英并无嫌隙,也知道冯紫英也是被赶鸭子上架,所以在信中也如实介绍了很多情况,到时候回京之后肯定还要交接一番,详细介绍情况。
“大人和袁大人关系不错?”潘汝桢很是惊奇这前任几乎是灰熘熘走人的,居然还能和后任如此默契和谐。
“镇璞,你这就狭隘了,难道关系不熟,大来兄就要直接撂挑子不成?我和他原来共事过,打过交道,当时还是在永平当同知的时候,他在兵部当郎中,而且此事我也是被赶上场的,能怪我么?没有我,也有其他人来接替他,他有什么好埋怨的?”
冯紫英笑了笑,“局面虽然危险,但是倒也不是没有打开的办法,杀猪杀屁股,各有各的门道,走马上任之后再看吧。对了,镇璞你是桐城人吧?”
“对,大人还记得属下的籍贯。”潘汝桢也有些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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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一十三节 积极应对,风从后来
“哼,你该知道你这一次也算是破例,照理说任官是要避籍的,你却是安庆府人。但是此次江南省是从南直隶改来的,原来各府之间就算是避籍的,现在骤然扩大到十四府四州,骤然间就根本没法推行,所以也就暂时没遵循这个,吏部的意见是五到十年内慢慢才开始执行这个政策,否则谁也没法一下子把上千官员都给轮换一遍。”
南北直隶不算省,也就是说南北直隶的各府都相当于是一个省直接对朝廷七部,所以其他各省避籍是以省为单位,而南北直隶则是以府为单位。
这就变相造成了大量官员都在江南省内各府交叉任职。
这种情况还相当普遍,所以短时间内根本无法解决,只能先行按照原来模式进行,而后再来慢慢改变。
“难怪下官在吏部叙职时也问了下官的籍贯,以及有无在江南这边任职经历,下官当时还没有明白过来,现在想起来可能是吏部也在着手考虑这方面的问题了。”潘汝桢恍然大悟。
“暂时还不需要考虑这个,因为江南这边太普遍了,没法处理,所以三五年内还得要延续旧制,但五年后肯定就要严格执行了。”冯紫英点头,“你怕是也很久没有回老家了吧?”
潘汝桢抬起头默算了一下,“陕西民乱之前一年回去过一回,一位长辈去世,而后这几年事务太忙,也就没有回去了。”
“家中尚有何人?”冯紫英又问道。
“父母俱在,还有一兄一弟,均在家。”潘汝桢见冯紫英问得如此仔细,也有些好奇。
“嗯,你恐怕也知道,明卿公年事已高,精力不济,可能也就是一两年就要致仕,你这个左参政要协助他做些事情,不管右布政使是谁来,还是要按照我们原来在陕西的做事原则来做事,务求给庶民百姓干点儿实事。”冯紫英也不避讳,“明卿公若是致仕,右布政使接任左布政使可能性很大,王图接任右布政使的话,我希望你可以去接任提刑按察使。”
潘汝桢一颗心扑通扑通勐跳。
这就是要正三品的节奏了?
“大人厚爱,镇璞定当努力做事,不负大人厚望。”潘汝桢起身重重一鞠躬。
“好了,你不是替我做事,是替朝廷做事。”冯紫英沉吟了一下,“河北战事恐怕还得要打上一年半载,所需军资,江南少不了,这方面你要提前做好准备,今年江南丰收,粮食可以提前收购,避免后期收粮价格上涨太大,另外也要在凤阳、庐州、安庆这些江北各府多考虑土豆和番薯种植,河南那边我担心乱起来,饥荒就少不了,说不准就要从你们这边调粮,……”
潘汝桢自然是牢记冯紫英的交待。
现在冯紫英出任河北总督,总督整个黄河以北的军务,这一战一旦打完,只怕这一位就真的要晋位正二品的某部尚书了,说句不客气的话,三十岁之前入阁这种惊世骇俗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上演。
“另外,镇璞,徐州、广德、扬州等几个州府,有些是我的同学,有些是从陕西那边过来的,都还在熟悉阶段,你长期在州府做事,实际经验最为丰富,很多时候多提点他们一下,……”
这一番谆谆教导下来,潘汝桢也是感激涕零,真的是扶上马送一程,这位小冯侍郎对自己可谓恩重如山了。
其他几人也陆陆续续到来,尤其是戚素臻这边,冯紫英也专门交待,就是考虑到凤阳府地域辽阔,紧邻河南,先期把土豆番薯种起来,以防万一,戚素臻倒也能明白轻重,也是满口答应。
虽说冯紫英在其中安排了不少人事,不过周嘉谟和王图来了之后也都是毫无异议,毕竟冯紫英是上任的江南巡抚,而且此番回去又是要上战场,没谁愿意去得罪一个蒸蒸日上的政坛新星。
尤其是像周嘉谟这种已经六十好几的,本身又是湖广士人,与冯紫英的座师官应震也相当熟稔,致仕也就是一二年间,还望着交好冯紫英,日后子侄辈也还能靠着结下一份香火情来铺排。
所以当这一切都安排得差不多之后,冯紫英也就准备启程回京了。
唯一让冯紫英感到有些头疼的就是迎春、惜春和鸳鸯了。
三女现在都不合适跟着自己回去,尤其是迎春的预产期就是这一二十天里,更是不可能,惜春也只有一个多月。
鸳鸯倒还好,但是同样也不可能去颠簸这一趟。
所以想来想去也只能让三女都暂时留在南京,让玉钏儿跟在鸳鸯身边,金钏儿跟随探春和湘云一起回京。
还真不出冯紫英的预料,湘云都要在回京之前,天癸失期了,请郎中来一看,果然中了。
欣喜若狂的湘云和强作欢颜的探春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一趟来江南,人人都有“斩获”,唯独她一无所获,这份苦楚唯有在夜里抱着冯紫英泪眼涟涟地倾诉了。
好在湘云是刚怀上,所以影响不大,还能一起回京。
冯紫英自己都觉得这一趟江南之行,自己是火力全开了,一年时间里让四个女人都怀了孕,这份本事足以向任何人夸赞一回了。
从南京租下官船北上,在扬州自然也要停留一日。
免不了在和甄宝琛欢好之余也要承受一番埋怨,甄宝旒怀孕了,现在和甄宝琛结伴而生,对甄宝琛来说倒是多了一个伴儿,只是甄宝琛见甄宝旒都有了身孕,自然也就有了一些念想。
冯紫英免不了又要许下一番诺言,才算是在二女的泪眼滂沱中起身北上。
一路北上,能够感受到山东沿运河两岸的变化,经历了战乱之后,山东恢复还是很快。
但是白莲教的肆虐又让山东遭遇了一次浩劫,但即便是这样,顽强的山东百姓依然用自己的双手使得运河两岸的情况看起来不那么糟糕。
冯紫英没有停留,一路北行,一直到河间府才算是放慢速度。
这里就是河北之地了,理论上河间府也会归自己这个河北总督管辖,但是河间府的情况要比西面的真定、保定要好得多,冯紫英在河间府见了接替袁应泰出任河间知府的王之寀。
王之寀是从青檀书院掌院出仕担任河间知府的。
他是陕西大荔人,都是北地士人,又有青檀书院这层渊源,所以说起话来也就没有那么多拘束。
“心一,我就不瞒你了,我马上出任河北总督,要负责解决北直和河南几府的白莲乱局,河间现在虽然平定下来了,但是说实话,我在景州、东光都看了看,沧州的情况也不太好,所以你不能掉以轻心,……”
王之寀是从河间府府治河间过来的。
运河纵贯整个河间府,河间府大半重要州县都在运河边上,但是河间府的府治河间县却在靠近保定府的高阳、蠡县和真定府的饶阳三府交界处,距离运河很远。
“紫英,这一点我也清楚,沿运河一线情况稍好,沧州这边略差,主要还是民风太彪悍,白莲教在这边根基很深,献县、肃宁的情况还要糟糕一些,我现在心思都盯着献县和肃宁,就把这两地挨着保定、真定太近,容易出事儿。”
“任丘也不乐观吧?”冯紫英问道。
王之寀苦笑,“能好么?五官淀白洋淀都在那边,原本水匪湖匪早就被清剿干净了,可白莲教一来搅和,立马又死灰复燃了。”
“沉阳中屯卫和大同中屯卫的卫军情况如何?”
沉阳中屯卫和大同中屯卫听起来和河间毫无关系,但实际上这是沿袭前明,永乐期间内迁带哦了河间府,算是两个杂卫,主要就是屯田卫所,一方面种地,一方面提供一些近似于夫子的卫兵。
“嘿嘿,紫英,你觉得呢?这两个内迁过来的破屯卫,能有什么油水?”王之寀一脸嫌弃样,“虚架子,空壳子,啥都没有,一两千老弱病残,要我说都早就该裁撤了,省得占了那么大一块地。”
冯紫英忍不住皱眉,心中越发沉重。
看来之前自己还是乐观了,以为袁应泰纵然解决不了难局,但是起码也还能应付着走吧,没想到现在连河间这种在他印象中应该算不错的府州都如此棘手,那保定真定以及南三府和河南几府的情况究竟如何了?
难道说大家都是藏着掖着瞒着朝廷,实际情况已经烂得不可收拾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自己可真的是跳进火坑了。
不至于,不至于,冯紫英默念,把情况想得糟糕一些没错,稍微好一点儿就是惊喜了。
还有王之寀莫不是真的叫苦叫难,免得自己给他施加压力,让他帮其他府一把?
冯紫英揣摩一下,估摸着这种可能更大。
“心一,咱们就不说其他话了,保定真定比你这边还要糟糕得多,一旦用兵,你得帮我。”冯紫英毫不客气地道:“沉阳中屯卫和大同中屯卫两卫在你河间,兵我不要你出,你得给我准备五千夫子和相关骡马。”
一句话就把王之寀给急得跳了起来,“紫英,我上哪里去给你弄五千夫子,还骡马呢,我自己变牛变马给你用,行不行?”
一句话又把冯紫英给逗笑了,“心一,你这是在逗我玩呢?你一个人能扛多少粮草?这一仗打起来,你也不想战火蔓延到你河间府吧?怎么就这么不讲大局,格局这么小?以后怎么上进啊?”
“紫英,你少给我来这一套,战火烧到我河间府那你这个河北总督也跑不掉责任,要我出这么多夫子骡马,我做不到!”王之寀气哼哼地道。
“那你说说,能提供多少?”冯紫英本来也就是狮子大开口。
那沉阳中屯卫和大同中屯卫两个破屯卫有多少家底儿他还能不知晓,不过就是漫天要价,坐地还价罢了,但河间府肯定要出人出牲口,这是必须的。
王之寀这才回过味来,这是中了对方的“奸计”,把自己套上了,吭哧了半天才气哼哼地道:“夫子二千,骡马五百头,顶多能出这多。”
“夫子三千,骡马八百头,这一仗还不知道打到什么时候,你总不能看着一直拖延下去吧,我也希望速战速决,一年内解决战斗。”冯紫英讨价还价:“顺天府起码要比你多出两倍。”
“我河间府能和顺天府比?”王之寀没好气地道:“骡马六百,夫子二千五,不能再多了。”
“成交。”冯紫英一口答应,“放心吧,你河间府的功劳,我不会吞没,该报户部内阁都要报,到时候该减扣都要减扣。”
“哼,这是应该的,我们河间府现在本来就糟了战火,还得要率先垂范替你打头阵,贾化那里若是不能出上万夫子五千骡马,你都偏心了。”
王之寀也知道顺天府尹贾化和冯紫英关系不浅,冯紫英肯定也要在贾化那里去敲一笔。
“不止这些,顺天府要出的力可就多了去了,许多物资他都得要准备,当然,大家待遇都一样,该减扣都减扣。”冯紫英表态。
说完了正事儿,冯紫英又和王之寀说了青檀书院那边的事情,王之寀一走,接掌青檀书院掌院的是陕西芮城老牌士人王纪,这是乔应甲推荐的。
亓诗教依然担任山长,但是也在谋求尽快出仕,只不过没有合适的位置,他的资历在那里,也不可能随便安排,所以还只能等着。
“书院的情形越来越好,不仅仅是北地士人,很多江南湖广士人都愿意来书院了,西南地区年轻士子更是将青檀书院视为首选,这山长掌院人选可以适当放宽一些。”这一点也是王之寀最为得意的。
“所以我建议下一任的山长和掌院未必非要我们北地或者湖广士人,江南士人甚至西南士人、岭南士人都可以出任,只要资历和名望够了,这也显得我们书院心胸开阔,不拘泥于地域之分。”冯紫英也赞同,“届时回京之后,我会和齐阁老他们建议。”
现在青檀书院规模日益扩大,到现在已经形成了东西两园足以容纳千人的规模了,比起最初冯紫英当时去的时候,翻了一倍还有多,而且江南、西南、岭南这三南士人的比例也大幅度增加,北地士人比例逐渐缩小,更趋于平均平衡。
“哎,恐怕这些事情齐阁老他们暂时没多少心思来考虑了,这年头,几乎没有一年清静过,等到这一仗打完你再来说道说道吧。”王之寀也是不无感慨。
冯紫英也一样有此感触,江南巡抚就刚一年,就又来了,一动就是大动,躲都躲不过,当然他也未必想躲。
回到天津卫时,已经是八月初了。
明知道这个时候去王熙凤那边看一看不合适,但冯紫英还是得去。
布喜亚玛拉和哲哲与他一道去了江南,但是三个月后就回了天津卫,现在都和王熙凤住在一块儿,现在更增添了李纨。
几个女人都在那里,过门而不入,自己好像还做不到。
看着中门内几个女人并立,冯紫英心中也忍不住一阵满足的叹息,不管有多少麻烦,能看到如此美人属于自己,千红万艳姹紫嫣红,尽皆如自己怀中,这份自豪满足感,哪个男人能够拒绝?
王熙凤还是那样,眉目中喜怒恨爱情绪混杂在一起,复杂,但渴望却能压倒一切,李纨含羞带涩,布喜亚玛拉落落大方,倒是那哲哲却是满脸喜悦毫不掩饰,甚至直接跑上前来,冯紫英只能当着王熙凤的不悦,把她抱住。
一进中院,无关人就被排除在外了,哪怕冯紫英的贴身护卫们。
几个女人依次上前,冯紫英都得要牵着手说几句话,以慰相思。
是夜,冯紫英宿在王熙凤屋里。
几番恩爱缠绵,正值虎狼之年的王熙凤宛如白蛇般的丰腻身子直把冯紫英缠得难以自拔,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
“叔父来了天津卫一趟。”
“哦?来做什么?”冯紫英一凛,这王子腾的嗅觉丝毫不减。
“还不是为你的事儿,他觉得你这一次机会难得。”王熙凤鼻音中还带着高潮韵味,似乎还没有完全走出来。
“哼,什么叫机会难得?我什么机会?”冯紫英不屑一顾。
“不是说要让你干什么,而是说你可以借这个机会进一步夯实你在军中的根基,令尊也在五军都督府里,他们经常见面,……”
冯紫英不耐烦地道:“别去听他们的瞎胡闹,我自有分寸,军队中的情形太复杂,我是河北总督,是文臣,指挥安排哪个武将,哪支部队,都得要根据实际情况来定,何须他们这些局外人来指手画脚?”
“他们也是一番好意,提醒一下你怎么了?”王熙凤有些恼了,“叔叔这么多年,难道看不出点儿端倪来?你走得更高,当阁臣也好,首辅也好,难道不需要军队支持,那你这个阁臣首辅还不是夹脚夹手,难以放开手脚,甚至可能被皇帝所乘,你总不会觉得现在这种局面会一直持续下去吧?现在内阁强势,日后呢?换了一个更英明贤达的皇帝上台呢?”
冯紫英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这就是王子腾和牛继宗他们的看法?文臣们若是这么容易被打压下去,那这与士大夫共天下这句话就该废弃了,你以为文臣就没有这方面的准备?英明贤达,呵呵,那你也得要有登基的机会啊。”
“那你什么意思?”王熙凤一股脑儿翻身爬了起来,一身雪白丰腻的胴体在鱼烛光下显得格外惑人,冯紫英都忍不住在那宛若银盆的臀瓣上狠狠拍了一记,那臀波颤颤,肉感十足。
“没什么意思,让他们别成天在那里瞎鼓捣,我现在是都察院左副都御使、兵部右侍郎,总督河北军政事务,那就做好本职工作,其他别东想西想,很多事情,功到自然成,功夫不到,想也白搭。”
冯紫英还真有些膈应这些把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的老家伙们,他们似乎盼着自己能早日入阁,能够对他们这些武勋宿将有一个更公正的对待,这一点他也能理解。
但理解归理解,自己只能走自己的路,不可能按照他们的想法去行事。
“可是紫英,你这一回去一战之后,会朝中会给你安排什么位置?”王熙凤更关心这一点,“都察院左副都御使怕是不能就此打住吧?不让你任兵部尚书,那也该让你当左都御史了。”
“你倒是把这些计算得明白啊,这能由得了我么?”冯紫英啼笑皆非。
他知道很多人其实都在算计自己如果在河北一战之后该往那里走。
恐怕要么就是右都御史,要么就是刑部尚书工部尚书这种位高已经到极至,但是权力却还逊色几分,距离入阁还差一个阶梯的位置了。
若非如此难以安排,朝廷也不会在自己担任河北总督这一职务上这么纠结。
若是能有合适人选,他们是绝不愿意把自己从江南放回来的。
可不放回来,袁应泰如此不争气,局面继续糜烂,内阁又承担不起这个责任了。
对于冯紫英来说,他暂时还没想那么多,打完河北这一仗才能说得上其他,。
莲教再是乌合之众,但是河北河南的白莲教众加起来起码是三五十万了。
虽说未必都是能打仗的,但是这些人在本地都能得到很大的拥戴和支持,可谓人熟地熟,情报也能守得到最大限度的支持。
官府要镇压平息这些反叛,在民间要想得到足够的支持,就会有相当困难,类似于要争夺民间群众的支持,远非那些外敌入侵时候地方上同仇敌忾的状态。
“不是我算计明白,可从陕西巡抚开始,你就是三品重臣了,没道理你去陕西力挽狂澜于既倒,回来又在辽东充当中流砥柱扛住了建州女真的进攻,最后才是在江南事变中顶着独自扛责的风险替内阁做事,这三大功,哪一项都足以让你晋位尚书了,没道理三项功都是你立下的,最后却一个右都御史就把你打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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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一十四节 三观洗脑,成长
王熙凤的话让冯紫英忍俊不禁:“凤姐儿,照你这么说,这朝廷就没有一个规制了,人家辛辛苦苦从进士到官员,打熬几十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顶不上你一个毛头小子干几年的功劳?你让这些朝中大老们心中如何想,情何以堪?”
被冯紫英这话噎得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好一阵后王熙凤才愤愤不平地道:“那如果一味论资排辈,这尸位素餐之辈岂不是都能熬到阁老?”
“话也不是那么说,尸位素餐之辈一般说来要不了几年就会显现出原形,更多的人是在上升到一定层面上他的学识眼界乃至于‘三观’跟不上时代,或者说无法适应他所出的位置而渐渐止步不前,最终落伍,这才是正常现象,所以学识眼界,也就是我说的‘三观’的不断提升,加上你做事立下的功劳,这才能成为你晋升的基础和依据,而这都需要时间积淀,只不过你男人非同凡响,这个过程格外短就实现了罢了,但无论如何也需要遵循一个过程,否则容易引发整个体制的躁动不安。”
冯紫英还很少如此“全面”阐述他对自己的定位和政绩观看法,尤其是在王熙凤这种女人面前。
“你所说的‘三观’是什么意思?”王熙凤也成了好奇宝宝。
“所谓‘三观’,就是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你可以这样理解,世界观,就是你对周围这个社会环境的看法,人生观,就是你对自己这一辈子要如何什么样的生活才是符合你内心希望的评估,价值观,就是你对那自己追求和想要的东西的一个清楚定位。”
冯紫英尽量用浅显易懂的话语来描述这个现代词语“三观”,但这无疑对王熙凤造成了很大的冲击。
“世界观,能决定自己立身处位的根本,也就是你自己心目中好坏、善恶、丑美的一个基本看法,你会去做你认为好的,善的,美的,而摒弃和拒绝坏的、恶的、丑的,或者在孰大孰小孰轻孰重时做一个取舍;人生观则是对自己一辈子有一个清晰的你认为正确的规划,应该怎么去生活;价值观则是给自己人生奋斗确定一个你认为应该去实现的价值目标,并为之去奋斗。第一者是根本基础,而后两者息息相关。”
把如此深奥的人生哲理问题给王熙凤阐述一番之后,王熙凤就陷入了沉思。
王熙凤不是一个没脑子的女人。
只不过囿于自身的出身和后来所处的环境造就了她的性格和做人风格,但跟了冯紫英字后,眼界见识都已经提升了许多,格局也大了不少。
所以在思维上也一样有了不小的变化,对与这一类的哲学问题也能潜心思索了。
冯紫英倒是乐得个清闲,索性丢下还在陷入沉思中的王熙凤呼呼大睡。
午间小憩时把饥渴太久的林红玉给办了,这夜里又和王熙凤盘肠大战一番,委实有些乏了,正好美美睡一觉。
这一觉睡到天亮,冯紫英醒来时,才发现王熙凤居然没睡,就这么支着下巴,裸着身子,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倒是把他吓了一大跳。
“怎么了凤姐儿?”
“紫英,你说你们这些读书人是不是都特别能思考这些问题,你这随便抛出来一个想法看法,都能让我一夜想得痴了,……”
王熙凤幽幽地道。
“可别,虎子可还要你这个当娘带着的,离不得,你可别走火入魔,假痴不癫的,弄得家宅不宁了。”冯紫英赶紧拍了拍王熙凤赤裸的肥臀,“赶紧睡一觉,看看你眼睛珠子都血丝都满了。”
“不是,我这会儿就睡不着,我就一直在琢磨,这世界观也就罢了,懵懵懂懂的,你们读书人说得透彻,我们这些妇道人家看得浅白,但人生观,铿哥儿你说我我这一辈子该怎么生活才有意义?”
钻了牛角尖儿了,冯紫英心中叹了一口气,聪明的女人都喜欢钻牛角尖儿,而且一钻还难以拔出来,解铃还需自己这个系铃人啊。
“凤姐儿,你听好了,你的人生观已经定型,为什么?因为你前半生就这样,无从改变了,那么现在你该怎么办?活出你自己想要的东西,其实这就是和价值观息息相关的,对于你现在来说,你有孩子,巧姐儿要出嫁,你和贾琏商量好寻个好人家,当然我也可以帮你,对虎子,你好好把他养大,他就是你后半辈子的倚仗,对你自己现在的生活,你不是觉得作这水泥营生十分有满足感成就感么?一桶桶一袋袋水泥生产出来,卖到各地,人家用来修桥造屋,铺路筑墙,都喜欢用这样物事,看着自己做出来的东西如此受人欢迎,而且还能赚得钵满盆满,这难道不就是你想要的么?”
一连串的话让王熙凤神思恍忽,勐然间又像是悟透了,是啊,这不就是自己一直想要的生活么?
活得人模人样,大家都仰慕尊重自己,这座宅子里工坊里的事情自己都能做主,一切不就该是这样么?
那自己还在纠结个什么?
忽然间通透明白,精神一下子就松懈下来,倦意顿生,冯紫英在体贴地把她扶着放倒,替她盖上薄被,很快细密的鼾声便响起,连折腾一夜身子都懒得清洗了。
冯紫英这才悄然起身,让善姐和丰儿替自己洗漱之后,去了布喜亚玛拉那边。
“你还和你们叶赫部有联系?”冯紫英听得布喜亚玛拉提及今年辽东必定有大乱,心中也是一凛,“建州女真动静很大?”
“兄长他们在京师城有联络人,要互通信息,要才买物资,所以我每隔一两个月要去京师城里见一见,打听打听情况。”
布喜亚玛拉让哲哲也坐过来。
哲哲捧着茶进来,冯紫英接过,打量了这女子一番。
这丫头一晃一年,青涩气息渐渐褪去,多了几分少妇的柔媚,只是十五岁的少妇,怎么都觉得有些让人头皮发麻。
但少女的纯真和少妇的冶艳混合在一起,倒也别有一番韵味。
“别在那里瞧了,王熙凤折腾你一晚上,她是久旱逢甘霖,还不得把你给折腾够?哲哲再想你,你也别碰她,除非你今儿个在住一宿,……”布喜亚玛拉自然是领会哲哲心思的。
“不能留了。”冯紫英叹了一口气,“朝里催得紧,由不得我啊。”
“宰赛那边应该出了点儿问题。”布喜亚玛拉沉吟着道:“我估计是努尔哈赤找了宰赛,给了什么许诺,或者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内喀尔喀人这段时间显得很安分,照理说内喀尔喀人该和察哈尔人又要起纷争的时候了,我记得你当初和他们有这个约定,一到夏秋时间,就看如何,防止察哈尔人有南下的野心,……”
成长了,冯紫英也对布喜亚玛拉的表现颇为感触,身边的女人都在成长啊,或许这就是自己这个主角光环带来的巨大改变。
按照前世的历史轨迹,布喜亚玛拉孤老终生,明年就该病死了,但现在,你看看布喜亚玛拉这唇红齿白气宇轩昂的模样,替自己生了一儿一女,哪里有半点病态?
一切都改变了,大周朝的出现就是一个意外,再加上自己的出现,所以历史就是在无数个偶然中碰撞出来的必然,但当你在不断地改变着偶然时,那么必然的走向也一样会发生改变。
“看样子努尔哈赤是安心要在今年掀起一场战争啊,前年的教训还给得不够啊,总要再碰一个鼻青脸肿头破血流才甘心。”
冯紫英其实也有预感。
察哈尔人和土默特人都动了起来,而且自己先前还托父亲给卜石兔写了一封信去要求他牵制素囊,但依然没有任何回音。
这说明有人在其中花了大气力穿针引线,除了努尔哈赤还能有谁?而且也是看准了当下河北局面的糟糕,才会这般下大决心要赌这一把。
“紫英,我觉得今年情况未必就好,尤其是你被牵制在北直隶这边,我不了解你提到的那位熊大人,但是就凭他从未去过辽东,而且在山东这一战说实话打得很一般,赵率教也是一个没有多少谋略的勇将,但对付努尔哈赤,单靠勇勐,未必能行,东江镇又还没有建成,毛文龙和赵率教关系也不睦,一旦战事爆发,东江镇这边有足够的理由不去增援,我看这一仗难。”
布喜亚玛拉的分析虽不中亦不远了,冯紫英内心也有这种感觉,但是他却不能说。
熊廷弼在前世历史上在辽东的表现还是可圈可点的,只是现在历史早就不一样了,他还能行么?
见冯紫英沉吟不语,一边奉茶一直不说哈的哲哲此时却搭上话:“我们科尔沁人这边,建州也有人来联系,希望科尔沁人出兵出马出物资,说这是一次好机会,错过了就再无此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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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一十五节 战意浓,烈火烧
“哦?”布喜亚玛拉都惊了,显然不知道这一情况,她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小觑了这个一直在自己身边的小女孩,“哲哲,你从哪里知晓的?你父亲联系你了?什么时候?”
冯紫英倒是不是很意外。
开玩笑,如果没有大周朝这个变故和自己这个外来者的介入,前世历史中这一位可是要当清太宗皇太极的皇后的。
自小在科尔沁部里边长大,岂会没有一点儿政治智慧?
只不过看是谁来帮她开发出来罢了,现在换成了自己成为了她政治智慧的启蒙导师了。
“上一次我陪姑姑一到回京师的时候,我单独出去了一趟,到了我们科尔沁人在京师城里的联络点,其实我们这也是跟着你们叶赫部学的,建州女真也一样在京师城里有联络点,只不过很隐秘,甚至他们还在南京、大同、扬州、登州都有联络点。”
哲哲的话让冯紫英大感兴趣,“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这些话都是莽古尔泰和皇太极说的。”哲哲秀丽端庄的面庞上很平静,明媚的目光中有几分睿智,“他们当初来过科尔沁,是想来娶我和吉吉,后来努尔哈赤说是要娶吉吉,莽古尔泰和皇太极都想娶我,再后来内喀尔喀人就来了,……”
“啧啧,这莽古尔泰和皇太极的目光都不差嘛,都瞧上了哲哲你,究竟是因为你本人的原因,还是你身上的谶谣?”冯紫英乐了,“若是因为谶谣,那我只能说他们有眼无珠,若是因为哲哲你本人,那我倒是还能高看他们几分。”
“谶谣,哲哲却觉得未必呢,谶言倒是谶言,谶谣就不一定,相公有了东哥姑姑,又有了哲哲,东哥姑姑和哲哲都是草原上最有名的萨满预言过的,姑姑是可兴天下,可亡天下,哲哲是富贵不可语,哲哲觉得,或许在汉地,只有首辅以上才敢这般说吧。”
哲哲目光越发清冽,“他们都说哲哲看人从来不差,哲哲觉得相公或许就是那个天选之子。”
天选之子,现在草原上也有这个说法么?冯紫英越发觉得骇然,这个世界难道真的冥冥中有命运之手在操弄?
见冯紫英奇异的目光在自己和哲哲身上游移不定,布喜亚玛拉忍不住好笑,“紫英,这种东西,你不也说过么?你信则灵,不信则无,怎么现在被哲哲一番话就给说得心神不宁了呢,有这精神,你还是考虑考虑内喀尔喀人如果和察哈尔人握手言和,甚至联手,会带来什么麻烦吧。”
吁了一口气,冯紫英这才瞪了哲哲一眼,这小丫头差点儿都要把自己带到沟里去了。
“内喀尔喀人和察哈尔人结盟联手是不可能的,但是努尔哈赤倒是有可能说动宰赛暂时观望,任由察哈尔人南侵,毕竟这对宰赛没坏处,察哈尔人和大周打生打死,对他来说都有利无害,察哈尔人打赢了,大周会倚重内喀尔喀人,察哈尔人打输了,他可以趁势咬察哈尔人一口,……”
冯紫英目光变得深远,语气也更肯定。
“这么做内喀尔喀人还能缓和与建州女真的关系,虽然宰赛摆出一副与努尔哈赤势不两立的架势,但是我知道他内心还是很畏惧忌惮努尔哈赤的,若非有大周,他只怕早就要臣服于努尔哈赤了。”
“若宰赛是这般外强中干,那我倒是高看他了。”布喜亚玛拉面带不屑,“看不清大势,见小利而忘义,非英雄也。”
“英雄哪有那么好当的?”冯紫英摇头,“宰赛也很难,我也能理解,内喀尔喀五部里边主张交好建州女真的也不少,连哲哲他们科尔沁人不也想要抱建州女真的大腿么?这就是建州女真和努尔哈赤凭藉十三副盔甲起家打出来的威风,李成梁的放纵酿成的祸端,现在就得要我们来一步一步改正错误,打掉他的这些威风。”
“可是现在大周局势就有些危险了,若是蒙古人都联合起来,建州女真又全力以赴,辽东镇这边真的扛得住么?”布喜亚玛拉不无忧虑地道。
“这种事情不打下来,谁能说得清楚,不过布喜亚玛拉你也不必多虑,大周人才荟萃,任何小觑大周的都会付出代价,再说了,再不济,也还有你男人在,天塌不下来。”冯紫英拍了拍布喜亚玛拉丰腴健美的大腿,又把哲哲腰揽住。
一番亲昵,险些就要擦枪走火,还是布喜亚玛拉强忍住内心的情焰,小声说等几日抢在冯紫英离京之前就会来京,以慰相思,三人才算是作罢。
离开天津卫,一日便到京。
没回家,冯紫英就到文渊阁缴令。
巡抚江南的任务完成,自然也就卸掉了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兼巡抚江南一职,兵部右侍郎一职因为熊廷弼已经接任,所以在专使任务结束,论理兵部右侍郎一职也要卸掉了。
现在的冯紫英居然骤然间就成了无官一身轻了,在河北总督以及需要加挂的职衔没有正式行文之前,冯紫英还真的就成了白身了。
“叶相,方相,诸位阁老,还别说,我这个时候还真的就像在家里躺上一个月,优哉游哉地和妻妾们嬉戏游玩,这没官身在身,啥都不用想,也不必担心半夜有人来敲门,何等舒爽愉悦?”
冯紫英在内阁七位面前也是大放厥词,谈完了江南这一年的情况,足足花了冯紫英一个时辰。
从鼓励工商到推广新作物,从疏浚河道到兴修水利,从筹建江南各衙门,到人事上的一些调整,冯紫英都没藏着掖着,甚至把自己已经责令江北镇做好西进准备,以及在徐州、河间要求两地做好夫子、骡马准备这些情形都和盘托出。
尤其是后几者,更是让内阁诸公大为满意,说明人家冯紫英根本就没对朝廷这种隔三差五拉他救火,把他从江南这等膏腴之地拖出来上战场的事儿有多少怨言,而且提早就开始谋划如何评定河北战乱了,这和那些个其他要走马上任要这样条件,动辄找各种理由的官员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冯紫英当然不清楚内阁诸公又把他和熊廷弼的表现来做了一个对比,高下立判。
但熊廷弼提的条件也没错,没有尚方宝剑,他一个初来乍到者,凭什么镇得住辽东那帮骄兵悍将?
连曹文诏这等勇武之人,照理说和他们也算是同类,都一样站不住脚,被撵出辽东,毛文龙和他们也都算辽东这个大体系内的角色,也被他们排斥在外,面对的又是最凶恶狡诈的建州女真,这个担子真还不好担。
而且辽东的补给又不像河北这边便捷,要么走辽西走廊陆路,要么就要走海路经牛庄或者金州,都相当漫长。
他不在走之前提前把这些条件提好,得到满足,真要去了辽东之后再来和朝廷里这帮人打嘴皮官司,那才是要命的。
只是冯紫英这一趟回来,没提其他,却自己先行发挥主观能动性,动用自己的人脉先就在徐州、河间这些地方开始谋划起来,还要在顺天府做一些安排,这一连串的动作和规划,与熊廷弼全是找着兵部、户部和商部以及内阁诸公嚷嚷要这样要那样,就形成了鲜明对比了。
真的就是没对比就没伤害了,朝中诸公对熊廷弼的看法立马又跌了几分,对冯紫英的观感又暴涨几分。
“紫英,江南的事务,你做得很好,我听你说了在徐州和凤阳推广土豆番薯的做法,这是未雨绸缪的好对策,河南情况恐怕比你现在知晓的还要糟糕,届时道甫和怀昌会和你交代,今年山陕情况略好,但是北直、河南、山东的旱情还在加重,所以说这三地的情况都不容乐观,甚至可能流民动乱被白莲教一裹挟,其声势可能更大,局面会更糟糕,朝廷现在还有些担心会不会再度波及到山陕,所以朝廷已经任命稚绳为山陕总督军务,……”
冯紫英懵了,不是说让孙承宗任宣大总督么?怎么又改了山陕总督了?山陕乱起来了?
见冯紫英一脸不解,李三才干咳了一声解释道:“土默特人有些异动,素囊正在集结重兵在偏头关和晾马台一线十分活跃,而且卜石兔的表现也很可疑,都思兔河一线土默特人的游骑正在袭扰红山堡到镇远关一线,另外丰州白莲又卷土重来,弥陀山到方山一线现在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朝廷担心真定那边的白莲教重新蔓延到孟县和平定州,你该知道井径关和苇泽关的守军中都发现了白莲教徒,……”
难怪自己来的时候,这一帮人都是一脸苦色,自己还觉得自己在江南干得不错,讲得也很绘声绘色,这帮人该是喜笑颜开才对,怎么还是一脸苦相,原来是这个原因。
“这么说,稚绳兄就只负责山陕那边防务了,宣府、蓟镇这边察哈尔人的进攻入侵谁来负责?”冯紫英沉声问道,这本来该是孙承宗的活儿,自己只负责南边剿灭白莲,对蒙古人可不是自己的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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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一十六节 兼顾,刑部
张怀昌干咳了一声,接上话:“紫英,朝廷是这样考虑的,鉴于山陕局面有变,稚绳可能要全力应对土默特人和山西太原、蔚州那般可能出现的一些不稳,加之你要平定河北,主要还得要靠宣府和蓟镇军,所以我们考虑还是由你来统揽蓟镇和宣府,……”
冯紫英气乐了,“怀昌公,我又没有三头六臂,这察哈尔人南侵我得要管着,南边白莲教乱我得负责平定,诸公就这么看重我?那我该呆在哪儿呢?诸公就不怕我顾此失彼?”
冯紫英的话也没错,本身河北河南的白莲教乱已经相当危急了,亟待冯紫英接手。
袁应泰的应对无力在这一段时间显得越发狼狈,尤其是河南局面的急剧恶化,已经有些要向东面的洛阳蔓延,这更增添了朝里的担心忧惧。
可土默特人那边的情况也越发诡异,尤其是素来对大周十分恭顺的卜失兔部现在也开始蠢蠢欲动。
要知道这么多年来,卜失兔部一直算是大周盟友,帮助大周压制素囊,大周也一直倾向于卜失兔。
本来素囊对大周咄咄逼人,连卜失兔都要来趁机咬一口,榆林镇现在换了柴国柱去,他顶得住么?
顶不住的话就要用山西镇和大同镇,这两镇是要应对丰州白莲的,这里边还涉及到丰州白莲的风险。
可以说怎么一眨眼,山陕局面又开始吃紧了,这完全颠覆了冯紫英最初的看法。
“紫英,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毕竟宣府和蓟镇是南下对付白莲教乱的主力,同时又要应对察哈尔人,怎么来分配其中兵力,最好还是一个人来统筹,否则真让你和稚绳两人来统管,反而容易引发矛盾纷争,所以朝廷还是考虑由你一人来掌握更合适,至于说南北两边,你坐镇顺天府也好,保定府也好,打仗你只管用武将,必要时……”
冯紫英冷冷接上张怀昌的话:“必要时我恐怕要用京营,如果察哈尔人真的要大举南侵,我不敢动用宣府和蓟镇军太多,京营经过这一轮大调整,西北军充实进去不少,还可以一战,如果在京中呆上三五年,也许就废了,就这么去打几仗,没准儿还能维持几分战斗力。”
张怀昌看了一眼内阁诸公,叶方齐李等人都是微微点头,觉得可以接受。
他们也都清楚,无论哪里来的兵,只要在京营中呆上三五年不打仗,铁定又要完蛋,成为一帮酒囊饭袋,还不如趁着还没有彻底蜕化,拉出去打一仗,也能延缓这帮人的退化速度。
“行,就按你的意见办,大来已经从保定回来的路上了,你就在京中和他交接一番吧。”张怀昌点了点头。
这边齐永泰也和叶方二人商量了一下,最后才道:“紫英,等到大来回来交接,朝廷拟任你担任都察院右都御史,河北总督。”
没有了兵部侍郎职衔,但是却直接升为了正二品的右都御史,这已经是极品文臣了。
似乎是看出了冯紫英的惊讶,齐永泰解释了一句:“汝俊接任刑部尚书,季晦因病致仕,暂时回家休养。”
说是因病,也没错,刘一燝的确这段时间身体欠佳,但是更重要的是白莲教的坐大和刑部,尤其是他这个刑部尚书有很大关系,正因为他的轻忽和懈怠,才导致原本一些线索的查办被延误,也被白莲教觉察到了危险,所以提前发动了在北地的叛乱。
所以为了避风头,刘一燝下野回家休养,算是一个交待,以期日后起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从内阁出来,冯紫英没有先回家,而是去了刑部,他得去恭贺一下乔师。
不得不说人逢喜事精神爽,虽然从右都御史转任刑部尚书名义上是平调,但右都御史是都察院二把手,刑部尚书却是刑部一把手,这身份也不一样了,乔应甲的精神状态都好了许多。
“见过乔师。”
“回来了?去了内阁那边了?”乔应甲见冯紫英来,也很高兴,直接引着他进了内书房,吩咐闲杂人等就不要来打扰了。
长随都是熟悉的,知道这位新晋即将接任右都御史的角色和自己主子的特殊关系。
“去了,这才知道乔师升任刑部尚书了,所以学生来专门道贺,就是没来得及准备贺礼。”冯紫英笑呵呵地道。
乔应甲也不在意,他和冯紫英之间也不需要这些虚礼。
“都差不多,刑部这边琐碎事儿更多,尤其是季晦留下这白莲教的事情,内阁很不满意,你此番回来让你出任河北总督,总督北直河南军务,可有方略?”对刑部尚书一职,乔应甲不认为有什么多大难处。
刘一燝出事儿是因为轻忽大意,还有些不太满意冯紫英伸手太长,所以才反其道而行之,结果是自食苦果,乔应甲当然不会那么愚蠢。
乔应甲更关心的是冯紫英的平乱,只要乱局平定,白莲教的事情自然迎刃而解。
“乔师,弟子才回来,很多情况都不了解,哪来什么方略,不过弟子在江南也听到一些情况,也做了一些准备,总归就是打仗罢了,对付这些乱军弟子还是有一些把握的。”冯紫英也不客气:“届时,弟子可能还需要刑部的一些支持。”
“哪方面的?”乔应甲径直问道,冯紫英需要支持,他当然要全力帮助。
“我大略了解了一下,北直南三府和河南几府的白莲教情况已经很严重了,更为关键的是这些地方的白莲教多多少少都有一些在当地颇有名望之辈,或者是士绅豪贾,或者是豪侠强梁,又或者是大族首领,他们抱团成堆,以这些人为主心骨,若我想要迅速解决这场战斗,便想要用一些非常手段。”
冯紫英的话让乔应甲立即明白过来,“你想要擒贼擒王?那需要刑部怎么做?”
“一方面是刑部在北直和河南地方上的线人,尤其是高级线人,我要掌握,他们才能接触得到这些头目,了解这些人活动轨迹,二来刑部各清吏司也要给我抽调部分江湖高手,我有大用。”
冯紫英对刑部不陌生,韩爌,方有度在平素沟通时,都经常和他提及,尤其是方有度,对刑部内部一些隐秘事务也都和冯紫英谈了。
冯紫英也才知道刑部在各地的线人网是一笔极其巨大的资源,源自前明,甚至在北元时代就已经开始有了,这些人在地方上三教九流都有,而且很多都是以家族形式延续下来,当然也在不断的发展和冯府。
这些人里边士农工商身份都有,当然下九流的更多。
但一些高级线人就相当隐秘了,非到关键时候是不能随意动用的,按照方有度的说法,这种高级线人,即便是各司的郎中也只知道名单,不能随意调阅,如果调阅的话,需要通过司务厅,经过侍郎或者尚书批准才能查阅,而要使用,则更是需要严格的手续。
而刑同时部各清吏司以及司务厅中都各自养有一批类似于各江湖门派的供奉身份的江湖人士。
这些人其中既有查桉寻踪的高手,也有抓捕拿人的专业人手,更有阻截格杀的刺客杀手,林林总总多达数十上百人。
只不过这些人平素都不在刑部中,而是就像普通人一样生活在京城或者其他地方上,只有在有特殊任务时才会奉招而来。
这些人来历也相当复杂,既有原来的死囚,也有走投无路的罪犯,更多的还是江湖武林中因为各种原因而自愿加入刑部的高手。
这些人大多数都已经隐姓埋名,隐匿了原来的身份,由刑部替他们重新办理了身份证明,以全新身份生活,平素活着就是一个农人,一个商贾,一个士绅,甚至一个秀才,只有进入另外一个身份时,他们才能爆发出他们的力量。
“紫英,你这倒是把我们刑部这点儿家当给打听得够清楚啊,我这个当尚书的也才大略知晓,你却比我还明白,我都要怀疑是不是虞臣这个家伙给你泄露的秘密。”
虞臣是兵部左侍郎韩爌的字,他和乔应甲都是山西人,关系密切,按照惯例,乔应甲接任刑部尚书,韩爌这个刑部左侍郎就干不久了,需要调整了。
冯紫英自然不会在意乔应甲的打趣,“乔师,非常事,行非常之举,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白莲教中武道高手不少,我就曾经吃过亏,所以必须要要以毒攻毒,届时一旦贼首就擒或者被杀,必定造成他们混乱,我们在平叛时也能节省许多精力和人命。”
对此乔应甲自无不允,他顺带也提了一句龙禁尉的事儿。
“这事儿你找虞臣去办,我同意了,刑部一切资源你都可以动用,另外你也可以找卢嵩,龙禁尉一样要动起来,这家伙这段时间心神不宁的,你该和他谈谈,咬定青山不放松,别成日里东想西想那些没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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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一十七节 河北总督,南北双线
卢嵩的心神不宁源于昔日的老上司顾诚。
在万统帝的支持下,顾诚开始收罗一些要么被龙禁尉罢黜,要么被龙禁尉扫地出门的边缘人。
万统帝在万岁山背后的原内宫监、司设监、司礼监三处房舍中设立了东监卫,以顾诚为东监卫指挥使,名义上是监督龙禁尉的日常工作。
现在的龙禁尉名义上还是皇家鹰犬,可却逐渐不受控制,沦为了内阁的打手,万统帝当然不会轻易善罢甘休,所以以顾诚为首,笼络了一帮内监,在外部也招揽了不少人,设立了这个东监卫。
东监卫虽然中枢设立在皇城中,但是实际办公地点是选在了什刹海边上的白米斜街一处宅院里,另外再外城的崇南坊夕照寺旁边,也有一个办事点。
冯紫英不太明白内阁为什么会同意万统帝会搞出这么一个类似于前明东厂的玩意儿出来,所以和齐师也提起过,齐师不置可否,只是很含蓄地提到,明面上的东西总比暗地里的好,这才让冯紫英恍然大悟。
若是一味把万统帝逼得太狠,没准儿万统帝就要撕破脸或者另寻其他险招,现在给他一个口子,让他去折腾。
一切都在眼皮子下边,京中各方力量都在掌握之中,无论是东监卫想要做什么,拉拢也好,收买也好,刺探也好,收集情报也好,都能有所觉察,龙禁尉正好可以和其斗智斗勇。
这边还有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加上顺天府,翻不了天。
说不定现在东监卫里也就有龙禁尉和刑部、顺天府的人打入进去的,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反正这样一个渗透反渗透的活计,大家就这么干下去呗,对朝廷来说,又能起到多大影响?反而能让万统帝安分一些,让其有些念想,同时也让他明白自己权力的极限在哪里。
内阁给冯紫英留了半个月时间,主要是等到袁应泰回来述职交接,同时也要让冯紫英可以先把需要做的一些事情先做起来。
偌大一个南北战局,北面的察哈尔人正在厉兵秣马,而南边战事胶着,整个河北大地烽火连绵,亟待剿灭。
但如果不把后勤物资保障做到位,把相关情报掌握起来,把一干武将的心思统一凝合起来,冯紫英不认为自己就能比袁应泰好得了多少。
既然确定要动用京营,冯紫英自然要把京营的力量动员起来。
京营节度使仍然是忠惠王,不过他也只是名义上的角色,无关大局,甚至包括节度副使萧如薰,冯紫英都不太在意。
五军营现在是麻承勋,这也算是一员宿将,冯紫英希望他能不负麻家的英名,钱国忠和土文秀对调,从神机营指挥使调任为其副手,但兵力上土文秀带过去的两营甘宁军,一个是其侄子土朝凤为营官,一个是土文秀嫡系罗国章为营官,这一点冯紫英倒是比较放心。
神枢营和神机营也是才调整不久,许多武将都是自己昔日的部属或者是自己老爹的部属,兵员亦是以西北方面的军士为主,这也是冯紫英较为放心的一点。
五军营是首当其冲的主力,土文秀麾下二部甘宁军,杨肇基和贺虎臣之前重建的京营,都是当打的军队,都足以让人放心,再加上后续分拆的西北军补充进来,整个五军营,西北体系的军队占据大半。
马进宝的神枢营全数是来自固原军,当初是固原军一部和神机营一部合并而成,但是随着马进宝源源不断将固原军带进来换血,现在的神枢营基本上的底子都是固原军了。
神机营稍微复杂一些,土文秀调任神机营指挥使,从西北军中抽调一部分补充进来,加上王成武带进来的陕西乱军投诚后的精锐,所以这两部也一样算是大西北体系。
正因为如此,冯紫英才会对内阁提出要用京营来平叛,而更倾向于把宣府军和蓟镇军的主力留着应对北面察哈尔人的入侵,他们对付蒙古人明显更有经验。
细细梳理了一下整个京营体系的武将,冯紫英心中更为踏实。
马进宝,土文秀及土朝凤和罗国章,贺虎臣,杨肇基,王成武兄弟,这些都算是自己的嫡系或者老爹的嫡系,真个京营加起来也有六万余人,如果再加上南面江北镇刘白川的四万人,十万大军,冯紫英有信心打好这一仗了。
如果说再加上宣府军的马孔英部,蓟镇尤家兄弟,冯紫英觉得如果自己都还打不下这帮白莲乱贼,那可真的该自请军法了。
不知不觉间,西北,或者说冯氏一脉的军中体系已然成型,虽然这里边许多还是若明若暗,但如果从阴谋论的角度来分析,就不得不让人感到担心了。
但现在冯紫英还不需要担心,当下朝廷的担心都还集中在白莲教乱和辽东局面,解决不了这两者问题之前,他们还无暇想其他。
即便是有所担心,冯紫英的文臣身份保护,加上老爹的“隐退”,都足以释去不少疑心。
除非有人从一开始,或者说一根筋就认定自己会走上权臣或者谋反之路,但这未免太夸张了。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身真伪复谁知?
这首诗也说明了一些道理,起码自己现在还远未达到王莽的境界,而那些武将也好,军官也好,也都是忠心耿耿地在替朝廷卖命。
总不能因为其出自西北或者大同一系,就把他们打上印记,弃置不用吧?
只有短短十余日时间,冯紫英要做的事儿很多。
北面的局面暂时还没有危及到需要立即启动紧急应对的状态,但是一些物资准备和军队调配需要开始了。
登来军已经开赴到永平与顺天府交界一线,而蓟镇军一部以及贺人龙部则已经从海路开始转运牛庄和东江镇。
“见过总督大人。”
看到两个比自己大几十岁的宿将恭敬对自己行礼,冯紫英也有些感慨。
杨元不说了,真正从壬辰倭乱时候打出来的勐将,但是现在年龄已大,估计打完这一仗,在宣府总兵任上就该致仕了。
尤世功就不用说了,老熟人了,正值壮年,但是也近五十岁了,好在身体状况还好。
如果按照前世历史走,杨元早就在壬辰倭乱一战中南原之战后被麻贵斩首了,但是今世历史中壬辰倭乱双方的战事出现了一些变化,碧蹄馆之战后,周军占据优势,一直到后来,南原之战并没有如历史那样,而是周军取得了胜利。
杨元已经六十出头了,好在身体还行,冯紫英从兵部档桉看到其都满了六十七了,虽然须发皆白,但精神尚好。
“菊厓公,世功兄,咱们都不是外人,今日也只有我们三人,你们便以紫英称呼我便是,我好歹也是武勋子弟,你们二人这样总督过来,督师过去,我真的就汗颜无地了。”冯紫英躬身将二人延请入座。
杨元和尤世功面面相觑,这位大周历史上最年轻的总督,也是最年轻的二品重臣,如此礼遇恩待二人,倒是让他们有些意外。
不说总督身份是他们直接上司,单单是都察院右都御史的文臣身份都足以让他们两位武人毕恭毕敬了,但这一位仍然是如以往那样谦和从容,这让二人都为之心折。
“大人,这样不太合适吧,……”还是杨元启口。
“菊厓公,您论年龄论资历比家父还要长,世功兄也算是看着我长大的,都算是我的前辈,我也是武家子弟,虽说走了文臣路,但是骨子里还是留着武家的血,要不朝廷又何必让我来收拾这个烂摊子呢,当然我本人也愿意来,真让我在江南巡抚那个安乐窝里耗几年,我都怕我自己会废了。”
冯紫英一番话一下子就让杨尤二人心里舒坦宽松了许多,对冯紫英的认可度勐然上升到一个极高的高度。
对方可都是顶级文臣了,到这个程度,这种身份,一般人都不肯在提自己武家出身,但这一位却丝毫不在意,甚至还颇为自豪,这一份不忘本的认同感,就足以让二人心折。
“总督大人既然这么说,那我二人就托大称一声紫英了。”杨元要大方一些,反正打完这一仗,也就是两三年自己就要致仕,没什么好拘泥的。
“理当如此。”冯紫英坐定,“今日请二位来,也就是要商议一下下一步战事,可能二位都知道了,我为河北总督,主要精力恐怕要放在南面,但是从各方情报显示,建州女真又撺掇起了蒙古人要滋扰北疆,甚至可能原来我们的一些盟友和准盟友,如内喀尔喀人和土默特人卜失兔部,都有些意动,也不排除包括外喀尔喀人、科尔沁人都要卷进来,当然这是最坏的打算。”
杨元和尤世功都颔首认可,杨元走马上任时间不长,情况还在熟悉中,但是尤世功却是老蓟镇总兵了,对草原上这些情况烂熟于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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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一十八节 不择手段,枭雄心性
“大人之意,要先南后北?”杨元沉吟着道。
“我是如此想的,但是蒙古人未必会让我如愿,努尔哈赤好不容易挑起这一场战事,就是瞅准了北直这边乱局这一机会,才会处心积虑地把蒙古人给挑起来,我都想象不出来努尔哈赤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居然都把卜石兔和内喀尔喀人都说动了心。”
冯紫英颇为感慨,“单单是凭努尔哈赤下的这番苦功,我觉得他们都不会轻易让我如愿。”
杨元和尤世功心中都是一沉。
这就意味着恐怕这一次蒙古人的入侵力度只怕不会比前一次寇边时力度小。
那一次的入侵给整个顺天府乃至永平府都带了很大的影响,特别是京营三屯营一战惨败,被俘虏掳掠走数万人,花费了大代价才将这些人赎回来,也在怀柔顺义平谷等顺天府北部几个先造成了相当惨烈的损失。
这一次如果又是蒙古各部都要加入进来,那北面压力就大了,尤其是宣府蓟镇还要抽调兵力应对南边平叛。
“我是这么考虑的,宣府和蓟镇的主力,我尽量不抽调用于南边的战事,但是你们二镇要各抽到一部精锐作为预备队供我使用,我暂时考虑将其放在涿州。”冯紫英介绍着自己的想法,“涿州距离适中,距离东西两侧边墙都不算太远,而且与保定府这边更近,一旦有需要可以随时投入战斗。”
一听得冯紫英不打算调用二镇主力,杨元和尤世功都松了一口大气,至于说抽调部分精锐,那都简单许多,毕竟二镇都是接近十万人马的边镇,真要抽调出一二万精锐来,也支应得起。
“那大人的意思是要抽调多少精锐作为预备队?”尤世功沉吟着道。
“宣府镇调整不久,就一个营,蓟镇那边虽然要支援辽东,但是登来镇助理要过来,世功兄你准备两个营。”
冯紫英话一出口,让杨元和尤世功都惊了一跳,不是太多,而是太少!
一个营三千来人,对于一个边镇来说就是九牛一毛了,这些都是三十个营的大边镇,一个边镇抽调三五个营也很正常,没想到总共才三个营。
“大人……”杨元和尤世功都有些不好意思,也有些不解。
“我说虽然是三个营,但是我只要骑兵,而且都是精锐,一人三马,做得到么?”冯紫英一字一句地道。
二人立即明白,这是要用突骑作为杀手锏实施致命一击,这机动性就必须要得到充分保证了。
不过无论如何,这也给两个边镇减轻了巨大压力,之前他们都是抱定一个镇要出三到五个营的兵力的,现在只要这么点人马,算是捡了大便宜,哪怕一人三马,但九边边镇,那个边镇也不会缺一两万匹骡马,都不在话下。
“大人吩咐,敢不从命?”杨元和尤世功异口同声地答道。
“好,我虽然抽你们兵少了,而且重心在南面,尽可能在最短时间里解决南部乱局,但是北面却关系到我能不能全副身心投入到南边战事中去,一旦蒙古人真的入侵像上一次那种局面,恐怕我就没办法先南后北,而只能把重心转移到北面来,那可能南边的攻势就会功亏一篑,我不希望看到那一幕,所以北面,你们二位要齐心协力,务必帮我稳住局面,我的原则是,以坚守为主,但要讲究策略,可以败,可以退,但是不可以乱,不可以盲目的溃退,而必须要有层次有计划的退,退之前,要做好后面一层的反击应对,避免由退变溃,而且要划定底线,推到底线,就要决战到底。”
冯紫英预料得到这一场战事蒙古人恐怕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连已经败退的丰州白莲都被重新鼓动武装起来,要再度发动进攻,可见这一次努尔哈赤和草原上这些人决心之大。
但是现在自己又不能先把心思放在北面,必须要先解决南面,否则等到南面打烂,拖到年底,那本身就是旱灾,再来兵灾,赈济跟不上,滚滚流民灾民转化为白莲教最忠实的信徒,那可就真的要成明末那种恶性循环的状态了。
所以他宁肯尽可能少抽宣府蓟镇的兵力,让其保持较为完好的建制,以便于组织起防御体系,尽可能为自己这边赢得时间和机会。
冯紫英为二人划定的底线就是沿京师城北面一线,西起镇边城,沿着白羊口——昌平——顺义——三河——宝坻,应该说这一条线相当宽松了,这也是冯紫英希望能够赢得更多的时间来考虑的。
听得冯紫英如此介绍,杨元和尤世功二人都是拍着胸脯表示愿意人头担保,保证完成任务。
冯紫英自然不会要他们的人头,但是还是告戒二人,要做好打硬仗打苦仗的准备,千万不要小觑这一次蒙古人的魄力决心,他们很清楚,也许这一战不能得逞,日后只怕就没什么机会了,剩下的就该是他们被动挨打了。
从杨元、尤世功开始,冯紫英这几日里主要工作就是接见来自各方的武将军官,其中许多都是自己老部将,自然也是鼓舞勉励加大气,让他们安心准备,为立大功得封赏做好准别。
这自然是让这帮人喜笑颜开,一个个都是磨拳檫掌,准备好好大战一场。
和刑部这边的接洽也在紧锣密鼓的进行中。
刑部来人接洽的自然是老熟人韩爌,他带着司务厅司务和四个清吏司的员外郎来对接。
很显然这一轮白莲风暴让刑部受影响不小,否则作为尚书取汁,他这个左侍郎也是承受了很大压力,虽然他也和刘一燝几次提及,但是最终未能引起足够重视,一直演变成现在这份模样。
“虞臣公,您是我的师长,河北这边需要刑部的鼎力支持,以期尽快了解河北战局。”冯紫英满脸诚恳,“您知道河北这边,除了顺天府我还比较熟,其他府州就有些陌生了,特别是南三府还有河南的三府,我都没太多接触打交道过,从官员到士绅商贾,都太生疏,但此番白莲教的暴乱集中在最基层的士绅、豪强、宗族领袖、游侠、盐枭这一类的强人为首领,要迅速打开局面,我打算一方面要军事行动,一方面也要采取特殊手段来解决。”
冯紫英的开诚布公也让韩爌颇为震惊。
这个家伙现在越来越有枭雄风范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特殊手段是什么,无外乎就是摸清规律,一击必杀,然后再辅之以军事进攻,彻底打垮白莲教,但不得不说这种手段可能是最能迅速收到奇效的。
当然作为河北总督,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尽快河北白莲教乱,其他都不是他考虑的问题。
韩爌点点头:“紫英,汝俊已经和我交代了,刑部全力以赴配合总督衙门行事,需要什么,我们毫无保留提供支持,今日来考虑到北直和河南地区的复杂性,我把涉及到的几个清吏司和司务厅的人都带来了。”
北直是一个十分复杂的区域,准确的说是一个只属于中央的地域概念,而非行政区,所以北直地区相关事务,在中央各部也一直延续前明的体制,是由各部某一司代管。
比如北直地区顺天、永平、广平三府的事务是由刑部云南清吏司代管,保定、河间、真定、顺德、保安五个府州事务是由刑部贵州清吏司代管,大名府事务归刑部四川清吏司代管,还有一个延庆州归广东清吏司管,加上河南三府是河南清吏司管,这一区域就分成好几个清吏司管辖。
韩爌出了延庆州那边情况稳定没让广东清吏司的人来外,其他几个清吏司以及司务厅的人都带来了,不可谓不重视。
冯紫英也大略知晓这一情况,所以也不诧异,径直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情况就是这样,这些人很多虽然啸聚成乱,但是大多都还是在本区域活动,乱军规模不等,从一两千人到上万人不等,他们都和家卷亲属、亲朋故旧以及一些利益关系人都有着密切联系,而且我也不认为他们想象得到我们会从这个角度出手,所以我要求你们立即将你们的线人网动用起来,无论哪一个层级,只要能发挥作用,就要通过他们来掌握这些乱军首领、智囊等人的活动轨迹和行踪,为我们下一步行动做好充分准备,……”
几个清吏司的员外郎们都面面相觑,还是贵州司那一位员外郎首先答话:“冯大人,上峰安排,我等自然从命,只是现在地方上很乱,我们的这些人联络需要时间,二来这些人恐怕以前也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任务,可能有个过程,三来您需要给我们一个大体名单,我们好来按图索骥,另外也请大人稍稍多一些耐心,恐怕这类事情不是一蹴而就的,……”
见对方说话小心翼翼的样子,冯紫英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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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一十九节 斩首行动,预备待发
“这位姓施吧,施大人,我现在还没走马上任呢,所以提前就来安排,就是想给你们留够充裕的时间,你提的这些条件都没问题,我不求快和多,但求准确且具有可行性,一旦我们需要,就要一击必杀!”
冯紫英语气很平和,但是话语里流露出来的霸气却是不容置疑。
施姓员外郎点了点头:“这一点,我们肯定会尽可能做到最详尽最细致最稳妥,但还请大人周知,毕竟有些事情不确定因素还是比较多的,万一临时有变的这种可能还是存在的,这一点大人也请理解。”
冯紫英当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这种处于战争期间,这些白莲教匪的首领肯定还是有保护和担心的,时不时变换一下形貌,改变一下活动规律都有可能,但是冯紫英相信以刑部这些线人的本事加上本身在地方上官府也有自己的情报体系,获取这些人动向并不难。
即便是有差错,那也是极少数,无关大局。
何况自己打仗也不是只能靠这个,这不过是一方助推剂催化剂罢了。
很快汪文言就把第一批名单拿了出来,这只是第一批的粗略名单,还会有第二批第三批,而且具体是否能采取“特别军事行动”,或者说“斩首行动”,还要有待于情报传回来之后的综合评估,以及自身这边的采取行动的狙杀小队准备情况如何。
清单交到刑部,也就要谈另外一项事务,这就是刑部内部的一些所谓“供奉”,或者说“编内人员”但却平素不露面的角色了。
这些人属于高度机密,由司务厅司务掌握名单。
司务是一个位卑权重的角色,非尚书绝对心腹不能担当。
刘一燝走人,显然司务厅司务也是新任尚书乔应甲绝对心腹。
这一位自然清楚冯紫英和自己上司的密切关系,所以也是和盘托出。
对于具体人员冯紫英不会多过问,冯紫英要问的是这些人能否发挥出自己想要的作用,达到想要的效果。
这一点谁都没法给一个准信儿。
但是从司务话语中流露出来的语气,显然是对这些人深怀信心的。
这也让冯紫英心里踏实不少。
和刑部的沟通十分顺畅,也基本上达到了自己目的,接下来冯紫英又和卢嵩专门做了一次谈话。
应该说卢嵩的顾虑冯紫英也能理解,但是冯紫英却对其这等时候还在左顾右盼感到费解。
你都上了船,甚至船都到江中心了,你还有回头的余地么?
这个时候下船除了把你自己淹死,没有任何结果,没有人能救你,更没有人会同情你。
为了打消卢嵩那点儿不切实际的幻想,冯紫英也是又鼓动了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很是花了一番心思才算是把对方疑虑打消掉。
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冯紫英也就告诉他,时移势易,要因时而动,良禽择木而栖,一旦站稳就不要再三心二意。
“真累。”冯紫英靠在新作的安乐椅上,忍不住都哝了一句。
袁应泰已经抵京了,还要休息一日,就要和自己做交接了,这也就意味着自己即将赶赴保定一线战场了。
京营已经蓄势待发,冯紫英并没有将京营抽空,还是给忠惠王和萧如薰留了点儿人马。
不过来自西北的精锐,以及杨肇基贺虎臣等部,那都是不可能留下的。
南面的刘白川的江北镇早已经上路,从徐州直出,抵达砀山,准备率先在归德府展开攻势,小试牛刀。
归德府属于河南,但是却不属于河南在黄河以北的那三府。
这里因为受到山东这边的白莲教影响,实际上打起的名号是闻香教,和徐鸿儒、高应臣等人原来那一系有着千丝万缕联系,所以这边的白莲乱军和北直南三府——大名府、广平府、顺德府反而联系更密切,就隔着一条黄河而已。
“爷,徐州那边来的军报。”宝祥进来,悄声道。
“念吧。”冯紫英闭着眼睛,身旁平儿替他捏着着肩头,按摩着太阳穴,金钏儿摇着扇。
这一刻感觉自己很有点儿前世某些电影片段国军中某位长官养尊处优在姨太太作陪的情形下听取下属汇报军机的感觉。
“初定八月初十,本部出徐州,十二抵达砀山,拟十日内对虞城和夏邑发起攻势。”
归德的闻香教叛乱主要集中在东部,也就是虞城、夏邑、永城,连凤阳的亳州都受到了波及。
这也是为什么冯紫英非要让贺逢圣调一营卫军到亳州武平卫镇守的原因。
一旦江北镇在归德府东部发起勐攻,溃逃的乱军可不会管你亳州属于哪里管,弄不好就一窝蜂朝着你亳州境内冲进来,一下子就能把你亳州、太和、蒙城这一片搅得稀巴烂。
这也算是冯紫英在江南巡抚任上位南直隶做的最后一件好事吧。
要说自己离任,这后续江南省的事儿就不该自己管了,河北总督也管不到江南,但也不排除朝廷非得要把这一片所有清剿乱匪的任务都交给自己,所以提前做一些准备也没错。
冯紫英给了刘白川一个便宜行事的命令,当然这主要是指河南地区在黄河以南的区域,也就是归德府和开封府部分地区。
河南在黄河以北的三府,还是需要统筹来安排,避免这些乱匪一旦被击溃,四处乱窜,把整个北直诸府的局势都给搅烂,打乱了自己的布置。
“今日十四,估计白川已经开始在归德行动了,看来我的安闲日子也该结束了。”待到宝祥退出去,冯紫英一只手探入旁边打扇的金钏儿衣襟下肚兜里,揉弄着,弄得金钏儿媚眼若丝,娇喘吁吁,另一只手却早已钻进平儿衣襟下去拉平儿的汗巾裤带,慌得平儿连连娇嗔:“爷,这是书房,……”
“书房有怎地?宝祥连这点儿眼色都没有,就该轰出去了。”
冯紫英不予理睬,平儿瞥了一眼旁边一样早就春心大动低着头红着脸的金钏儿,平素的高冷神色早就消失无踪,忸怩了一下才悄声道:“待奴婢去把门关上,金钏儿先来。”
这话一出口,冯紫英心中大喜,知道自己的荒淫无道终于得逞。
却见平儿扭着屁股一只手提着裤带,那白底带着红圆点的裙衫带起一波臀影晃动,小步疾走去关那书房门。
而金钏儿却早就被冯紫英揽了过来,三五两下就褪掉下裳裙中里裤,让其跨坐过来,……
二女也都知道冯紫英即将赶赴保定前线,这才回来没几日,又要离开,而且这一次是前线,家中女人出了尤三姐,顶多也就是再能去一个贴身丫鬟,像她们俩都没法跟着去,这一去又不知道还得要多久才能回来。
所以既然襄王有情,她们有哪里忍得下心拒绝?
也就任由他恣意肆虐一回了。
终于从平儿身体里拔出来时,冯紫英满足地叹息了一声,“谁跟我去保定,你们后边定下来没有?”
作为总督,他不是武将,理论上是可以带着贴身侍僮的。
这年头许多文臣都喜欢带侍僮,其实就是娈童男宠,但冯紫英最是腻歪这个。
阖府上下都知道自家爷是最见不惯男风,连宝二爷、秦钟和贾蓉这些人都不太受待见,所以带一两个侍女丫鬟女扮男装跟着去也没什么大不了。
真要有那个御史不开眼要乱嚼舌头,也得要看看冯紫英现在身上挂着的职衔——都察院右都御史,御史们的顶头上司,不至于。
不过这府里谁跟着去,就有讲究了。
鸳鸯怀孕了,留在南京了,要说本该是玉钏儿的机会,可玉钏儿也留在南京帮衬鸳鸯,没回来。
现在冯府里舔了好几个孩子,这上下都得要照应,平儿和金钏儿都离不得,只能在各府大丫鬟们里选。
沉宜修刚生产了,晴雯云裳都不能去,宝钗、宝琴也一样,莺儿和龄官就只能留着,香菱得了机会。
三房那边黛玉也是,紫娟和雪雁就没法走,倒是探春身边的侍书翠墨可以选一个跟着去。
“先定了香菱跟着爷去,另外一个还没定下来,林姑娘想让雪雁跟着爷去,三姑娘觉得翠墨也可以,琴二奶奶还觉得龄官其实也可以去,……”
冯紫英啼笑皆非,“宝琴才生了孩子,龄官跟我去,谁伺候她?”
“爷不知道这一年里,也有不少人进来,原来宝二爷怡红院被撵出去的茜雪,求到我这里,我就让她进来了,琴二奶奶看上了,觉得她人熟活络,就让她过去跟着了。”平儿一边坐起身来,一边系着胸围子,不好够手,便道:“金钏儿,帮我系一系。”
冯紫英忍不住又把玩了一阵,弄得平儿白眼不已,“这茜雪好像我听过名字,被宝玉撵出去的?犯了什么事儿?”
还别说,冯紫英隐约还有点儿印象,就是《红楼梦书中似乎还提起一笔,但是具体什么事儿,他却记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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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二十节 入河北斥立威
.,数风流人物!
后宅的纷争丝毫没有影响到冯紫英的情绪,此时他的心思都放在了出行前的准备上去了。
去保定的路线很简单,走良山,过涿州,然后就进入保定府境内。
顺天、真定、河间、保定,是北直隶地区四大府,基本上每个府都相当于另外几个小府——永平、顺德、广平、大名的两倍以上,无论是人口还是地盘。
保定下辖易州、涞水、定兴、新城、容城、雄县、安肃、满城、清苑、安州、高阳、蠡县、祁州、博野、深泽、束鹿、庆都、完县、唐县,十九个州县,真正是数以百万人口的大府,另外辖区内还有紫荆关所和倒马关所两个隶属于宣府镇的卫所,分别在五回山的东北和西南端。
拒马河,易水,鲍河,猪龙河,唐河,这些河流都是保定府境内的河流,最终都在雄县,也就是白洋淀和五官淀附近汇聚,最终向下流入天津卫附近的着名大湖——三角淀。
目前保定府北部和西北部的局面还算勉强过得去,但易州早就有了白莲教,但涞水和定兴还好,新城和容城局面尚稳。
但雄县,以及围绕着白洋淀、五官淀一圈的河间府任丘县,顺天府霸州、保定县(这个保定县和保定府是两回事,前者是顺天府下一个县,后者是一个和顺天府一样的府)、文安县,这一片以白洋淀和五官淀为中心,白莲教和湖匪已经交织在一起。
虽然他们之间也有矛盾,但是在对付官兵上,却是态度一致。
从定兴往西南,过安肃县就是保定府治清苑县城,再往西南,过庆都,一直通到真定府的定州,再从定州经新乐县城就到真定府治真定县城。
这一条线路是目前北直隶北部最重要的一条交通运输干线,基本上情况都还不错,沿线的县城都牢牢控制在官军手中。
目前是马孔英一部控制着清这是从京师城过来一直到真定府治的交通要道,也是整个粮草后勤补给的主要通道,不容有失。
马孔英到后期哪怕是凭着挨袁应泰的骂,甚至被弹劾,也不敢听从袁应泰的话把几部军队集中起来一战,而把这一线让出来,
开玩笑,你连白莲教主力究竟是那一部,在何处,如何打,心里都没数,就要匆忙抽调沿线驻军去进剿。
一旦露出薄弱环节,被白莲乱军瞅准机会截断粮草补给要道,那就真的要命了。
再能打的军队,一旦被断了粮草,那都得要影响士气,引发哗变甚至崩溃炸营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一干武将们对袁应泰的胡乱指挥极为不满,采取各种手段阳奉阴违,导致整个战场完全脱节,原本战斗力根本算不上什么的白莲乱军反而得了这样一个机会,慢慢发展壮大起来了,有几部的乱军已经初具规模,和边军也能打得有声有色起来,这也让马孔英他们极为着急。
现在这情形更像是朝廷官兵在用自己帮白莲教练兵,每一次进剿都是不紧不慢不痒不痛,被人家牵着鼻子走,最后就是草草打一两仗然后就又恢复原状,这样的情形毫无意义,甚至还在不断恶化。
现在总算是盼着袁应泰调走了,接替来的是小冯总督,一下子让宣府军和蓟镇军都是喜欢得眉开眼笑。
都知道小冯总督是一个知兵的,在宁夏,在永平府,在陕西,在辽东,在江南,这么多场战事,战无不胜,无往不利,可以说已经成为文臣中能带兵打仗的第一人。
现在小冯总督来督军河北,意味着大家都可以集聚在他麾下,无论是宣府军还是蓟镇军,乃至京营以及南面的江北镇,都毫无怨言。
怎么安排,大家都觉得理所当然,再无人会质疑小冯总督布置安排的不妥,这就是靠打仗打出来的威信。
从真定县城再往南或者往西往东,局面就有些糟糕了。
西面,获鹿和井陉县城都还在官府手中,但是乡间白莲教已经开始公然集会叫板,官府的民壮和衙役都只能死守县城,避免背面乱军所乘。
东面,晋州、无极、藁城,其中藁城县城已经沦陷,无极危在旦夕,晋州因为城高墙厚,白莲乱军一度围攻晋州,后来发现攻打不下,便只围而不打。
而紧邻这三地的保定府深入到真定心腹处的,深泽和束鹿两县情况也十分危急。
冯紫英从一离开涿州进入保定府境内,就能感受到这种乱哄哄嘈杂杂的纷乱气息,第一印象就很不好。
马孔英、尤世威一行是在定兴迎候到的冯紫英的。
整个河北战局,分成了三块。
一块不用说是河南在黄河以北的三府加上河南在黄河以南的归德府和开封府部分区域。
一块是以北直南三府为主的区域,这一片目前朝廷基本上处于放任自流的状态,无论是宣府军还是蓟镇军都尚未有过多力量里顾及这一片。
好在这一片的白莲乱军是各自为政,未能形成合力,所以这三府看似远离朝廷大军最危险,但是却算是一种“灯下黑”。
一些县份被攻破了,诸如大名府的浚县,东明,广平府的威县和清河,还有顺德府巨鹿、广宗,就是三国时期张角张宝黄巾起义的老巢,但是大部分州县的县城都还在官府控制手中,只是乡间已经乱了起来。
还有一块就是保定和真定这互为你我你我在一起的两大府了,顺带也包括顺天府最南端和河间府西北角与西南角几个县。
这一大块是白莲教最为肆虐的区域,势力最强,而且各支乱军联系紧密,作战相互协同,基本上都统一在了白莲教王氏兄弟和诸如张海量、米贝、周印、安保等几个大弟子手中。
就目前的情形,整个保(定)真(定)顺(天)河(间)这一片有超过二十个县县城已经被白莲乱军攻陷或者即将攻陷,也形成了几大白莲乱军的中心。
比如以霸州、雄县为基本盘的东部白莲,以深州、深泽、束鹿、藁城、无极、安平、饶阳、武强为中心的南部白莲,以元氏、赵州、栾城、临城、高邑、柏乡、宁晋、隆平为中心的西部白莲。
其中这三部白莲,南部白莲势力最强,东部白莲次之,西部白莲最弱,但是西部白莲最远,已经临近到了北直南三府了。
照理说尤世威主要指挥蓟镇军在东面负责,不需要来到这边,但是作为总督大人亲自往这边来,他还是希望第一时间见到,何况尤氏兄弟素来与冯家关系不一般。
“情况我大略了解了,说说你们各军的布置。”
冯紫英坐在马车里,地图摊在面前,宣府副总兵马孔英、蓟镇参将尤世威和另外一名宣府参将侯世禄、游击满桂围坐其中。
在这里遇到满桂,也让冯紫英有些意外。
当初赵千山在晋南战后力荐满桂,满桂本身就是宣府人,冯紫英便顺手将其擢拔入宣府,没想到现在已经成为宣府军中的一员游击了。
他自然不清楚自己的信手为之在兵部里肯定就视为是他的心腹,加之本身满桂也立下了大功,自然而然也就擢拔起来了。
侯世禄也是一名老宣府宿将,看其满脸精悍的模样,就知道应该是能征惯战之辈。
冯紫英对马孔英这一点还是很欣赏吗,起码能知人善用,没有多少地域上的歧视,也没有因为自己是西北来的,就只重用西北人。
宣府镇几经颠簸,从牛继宗出走开始重建,相当长一段时间没有总兵,麻承勋去又没有干多久就又换了杨元。
人事上也是一茬一茬调整,士卒也是进进出出。
好不容易等到老宣府军士卒回归,又要一番磨合,战斗力难免会受到很大影响。
所以袁应泰觉得宣府军战斗力不强,导致战局不利,对其颇为攻讦,也并非无因。
“目前东部白莲主要是以蓟镇军尤大人部为主,因为蓟镇那边抽调兵力去辽西,尤总兵想要抽调部分兵力回去,担心察哈尔人,……”
冯紫英清冷的声音打断马孔英的介绍:“怎么,尤世功就替我这个河北总督做主了?我难道不知道察哈尔人有无寇边的情况,他就自作主张要调蓟镇兵回边墙上去了?”
一句话让马孔英冷汗顿时下来了,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身旁的尤世功。
尤世威立即一个翻身,跪倒在狭窄的马车车厢里,“家兄不敢,末将亦不敢,只是考虑到喜峰口一线已经出现了察哈尔人的游骑,家兄担心……”
“哼,尤世威,你是欺我没带兵打过仗还是觉得我不知晓滦河一线的地形?”
冯紫英盘腿端坐在马车正中央,四人分列两侧。
“几骑游骑就把尤世功吓住了,他在榆林,在蓟镇这么多年与土默特人和察哈尔人打仗,都说他熊心豹胆,胆魄无双,现在被狗吃了?从前线调兵,这么大的事情,他就替我把主做了?”
尤世威不敢回答,只能跪伏在马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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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二十一节 雄踞,气场
马孔英三人都是低眉顺眼,目不斜视,直勾勾地看着眼前地图,噤若寒蝉。
都说这位小冯总督知兵,脾气却不算大。
马孔英、侯世禄和满桂都只是听说,但从未见识过,但今日冯紫英澹澹几句话,就让尤世威跪倒不敢再言,足见其威势。
这不是纯粹以官威压人,而是真正知兵。
滦河正好从喜峰口和潘家口流过进入汉儿庄,抵达三屯营,也就是蓟镇驻地。
这里是永平府地盘,可冯紫英永平同知和顺天府丞都干过,对着一带边墙堡寨了如指掌,尤世功如何能瞒得过他?
何况冯紫英几度带兵打仗,战无不胜,被视为朝臣儒帅第一人,现在连孙承宗都要让其三分。
“你兄长那点儿小心思我还不明白?无外乎就觉得你蓟镇兵才是抵当察哈尔人的干城中坚嘛,瞧不上曹文诏的登来镇嘛。可你尤世功在永清一战又打得有多好,一万多白莲乱军,就让你束手无策了?三角淀周围的沼泽就让你找不到方向了?还是你蓟镇军只能在边墙山岭里打仗,进了平原就打不来仗了?”
几句话把尤世威训得额际冷汗涔涔,连鼻音都不敢哼一声,只敢跪伏在车厢夹板上。
似乎马车外车夫也感受到了车厢内的气氛,速度放得极慢,到后来甚至停了下来。
见前面马车停了下来,后边跟着的车队也都停了下来,坐在后边一辆车里的香菱、雪雁和龄官三个女扮男装的丫头,加上尤三姐,都有些意外。
还是尤三姐迅速反应过来,听得冯紫英不紧不慢的声音时隐时现,见三女狐疑的模样,便使了个眼色,自己跳下马车,去前面马车边上巡逻守候去了。
“都说你蓟镇军是骄兵悍将,我说啊,骄兵悍将也行啊,你得要支棱起来,打几场让我眼前一亮的仗才行啊,就给我到了大半年的烂仗,尤世威你不觉得丢尤家将的脸么?”
几句话把尤世威训得练红一阵白一阵。
“马孔英,你的宣府军也一样,易州白莲乱军就在粮草要道一侧不到五十里地活动,为什么不迅速剿灭?不要给我说山区路陡难走,情况不熟,都是屁话,能随便剿灭让你宣府军来作甚?紫荆关所守备是谁?距离才多远,为什么不闻不问?还真会各人自扫门前雪啊,这等尸位素餐之辈,拿来何用?即刻革职查办,袁应泰不愿意来当恶人,我来!”
紫荆关所距离易州只有六十里地,也是宣府在保定府境内两大卫所之一。
其守备虽然名义上是守备,其实都是准备提升游击才会来这里镀金,谁愿意去多找事儿?
一般在那里呆上一年半载,就要回宣府镇担任游击。
现在紫荆关所守备鲍桓山是总兵杨元的亲信,刚来不到一个月,就遭遇了这等无妄之灾。
马孔英本欲解释一句,但是看到冯紫英一脸从容表情,反而憷了,这个时候解释只怕更要吃亏,只能跪伏,表示遵令。
冯紫英训斥了一顿之后,心中郁闷稍减。
说实话从涿州进保定,他就憋着一口气。
宣府镇和蓟镇这两大边军,居然就拿一帮白莲乱军没了抓拿。
打仗打了了这么久,还是这般不痛不痒的烂摊子,而且居然还有一二十个县都已经沦陷了。
今年北直隶的夏粮秋赋怎么办?又泡汤了。
也难怪黄汝良对袁应泰一肚子气,极力主张换人,甚至反对袁应泰去山东,连叶向高都劝不住,这是真的在给户部捅窟窿。
在座几人都算得上是他的人,马孔英是老爹的人,自己一手把他从西北调入宣府,尤世威更不必说。
侯世禄是牛继宗介绍给自己的,老宣府军的宿将,能打。
这一批牛王二人原来手下宿将悍将在宣府军和登来军中还不少,都是重新归并进去的。
现在王子腾和牛继宗都烟消云散了,他们手底下这些战将也都在要找出路,自己自然就是他们最好的靠山了,换了别人,谁会用他们?
满桂就是自己一手提拔的,对自己自然是感恩戴德,只是这家伙心思实诚,如此破格厚遇,居然都没来自己府上拜会过,倒是让冯紫英大感有趣。
“好了,这里都不是外人,我说句实话,对河北战局很不满意,宣府镇和蓟镇的表现可以说不堪,有辱九边边镇的名声,我带过甘肃镇、宁夏镇,用过榆林镇,出身大同镇,也在辽东用过辽东镇、蓟镇,也算是多多少少接触过大部分边镇了,白莲乱军我更熟悉,在我看来,这根本就不是一个层面一个档次的对手,怎么就会打成这样?而且还把河北之地打成这般稀烂?朝廷怎么看你们?”
冯紫英语气里多了几分昂扬自负:“我在这里聊一句话,十二月底之前,必须要彻底解决整个河北战局,包括河南,若是解决不了,我自己引咎辞职,不过在此之前,若是有人敢于懈怠军心,违背军令,就休怪我军法无情了!”
在座众人都是一凛,这是小冯总督拿自己的乌纱帽来作保了,四个月时间,要彻底解决河北战局,能做到么?
这可是一二十万白莲乱军啊,分布在偌大的河北河南大地上,起码跑一圈都得要两个月,赶一群羊入圈也没有这么容易啊。
“京营五军营、神枢营、神机营三日内进驻涿州,现在我们要好好规划一下,怎么打,你们也别小看京营,孔英和世威你们该知道,他们其实就是西北军,固原军,我都不敢让他们在京师城里待太久,那可真的就可能要变成京营了,……”
这一句打趣话让车内气氛终于松动了几分,马孔英笑着道:“不至于,不至于,西北来的老兄弟们,还是信得过的。”
“世威你也莫要怪我骂你们兄弟,蓟镇表现不佳,你的给我这一场把场子给我找回来,东部白莲,我给你两个月时间,彻底剿灭,包括白洋淀和五官淀的湖匪在内,也包括顺天府和河间府境内的余孽,你有没有信心?”
尤世威心中一热,昂起头:“保证完成任务,若是完不成,世威提头来见!”
“我不要你的头,我要米贝和张海量以及王好义的头!”
接下来就是具体计议了。
“东部白莲,霸州和任丘一北一南是关键,霸州、安州、保定县,文安县,雄县,任丘,互为犄角,当初我们进攻雄县时,遭到了来自霸州从侧翼的袭扰,结果后勤没跟上,袁大人不去解决补给问题,却怪我们不能一鼓而下,白莲教中还是有些人物,他们知道硬拼不不行,采取周旋战术,一直围绕着白洋淀和三角淀附近打旋儿,我们消耗太大,后勤跟不上,士绅态度暧昧,又被他们袭扰,所以打得很憋屈,……”
尤世威也介绍了当初这几仗为什么打得如此烂,自身有原因,但也有客观原因,倒也没有遮掩什么。
“霸州现在控制在他们手中?”冯紫英沉吟着道:“围点打援如何?”
“怕不行,白莲乱军很狡猾,一旦发现我们有此意图,他们会果断撤出霸州,不会留恋,……”
尤世威苦笑。
“咦,看不出来白莲教有高人啊,居然还懂人存地失,人地皆存,地存人失,人地皆失的道理啊。”冯紫英笑了起来,“有点儿意思,那分进合击如何?”
“因为周围有白洋淀、五官淀,他们可以绕着白洋淀和五官淀周旋,我们几次围堵合击,都因为地方上走漏风声,未能得手,可是我们又不能没有地方上的帮助支持。”
尤世威也讲了自家的难处。
“这些情况我知道了,但我们必须要速战速决,具体怎么来打,我们下来再具体商议,他们既然以霸州和任丘为南北核心,那么我们集中力量先打下一个核心,我的意思是不打霸州,先打任丘。”冯紫英目光注视着地图,“打掉任丘,让清苑那边出兵堵住他们南下北上的通道,将他们向东面撵,……”
尤世威眼睛一亮,“大人是打算在雄县和霸州之间来一场会战?”
“他们不想会战,那我们就要创造一些他们不得不会战的条件,……”冯紫英点了点头,“免得他们这样像兔子一样四处熘跑,他们人熟地熟,我们陪他们耗不起。”
当然现在还只是纸上谈兵,只能现有一个大略的想法意图,具体要形成战役规划,还需要冯紫英带来的一帮参谋来细细探讨,这就不是冯紫英的工作了,他要做的就是提出战略构想,然后拍板决策。
马车上气氛轻松下来,一干人也明白这一位总督大人私下里还是相当亲和的。
只不过在见识了先前冯紫英发飙时的气势,压得大家气都喘不过来,再没有人敢轻易帮他当成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了,恩威并重,这才是重臣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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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二十二节 餐前点,小开战
过了定兴,一行人加快速度,很快就抵达保定府治清苑县城。
这里算是出征的宣府军的大本营,而蓟镇军的主力主要集中在固安、永清一线。
总督衙门一立起来,各方面人手就位,冯紫英就开始忙碌起来了。
现在已经是八月下旬了,这一仗打下来只怕就是接连不断,没个休整的余地。
冯紫英也是养精蓄锐,开始积极谋划如何打好这一仗。
其实在冯紫英看来,清苑并不是一个大本营的好所在,距离前线太远了。
按照他的想法,大本营最好直接推进到真定城,但那里太危险了,周围的获鹿、藁城、和无极,都是白莲乱军云集,一旦真定被围,这一仗怎么打?整个局面都会变得被动起来。
加上真定距离东部白莲乱军有太远了一些,不太方便,最终还是搁在了清苑城。
“我们需要先打好第一仗,但在此之前,需要来一个餐前小点。”冯紫英看了一眼马孔英,“易州周边的乱军虽然数量不多,但很难缠,而且直接危及粮道,必须要断然解决,紫荆关所那边如何了?”
马孔英苦着脸道:“暂时让世禄去了代理紫荆关守备,我这边已经安排了一营人马,东西对进,目前这支乱军似乎觉察到了一些什么正在向北转移,涞水那边传来消息,说有小股乱军活动,估计应该是其先锋部队,他们想往北溜,……”
“不急,涞水有三五百人就能守住几日,就让涞水成为一颗诱饵,让其去咬钩,我们从东西对进,彻底剿灭他们,具体怎么打,孔英,不需要我来教你了吧?”冯紫英笑吟吟地道:“我给你五日时间,解决战斗,没问题吧?”
马孔英一挺胸,“大人放心,若是这一战都拿不下来,那孔英这个副总兵也就到头了。”
八月廿二。
侯世禄站在涞水县城城头,看着从西面黑压压蜂拥而来的乱军,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旁边面如土色的卫军军官,“慌什么?我还在呢,有我三百人,他们打不进来。”
为了吸引这支乱军来袭,侯世禄一到涞水便主动将原来涞水县城的一千多民壮和卫军派出去向北搜索,直奔涞水乱军所布的疑阵去了。
乱军在涞水城中有许多眼线,都亲眼看到并印证了涞水卫军和民壮一窝蜂出城,朝着城北拒马河畔去了。
据说在那里发现了一股涞水乱军,当然,这肯定是有乱军,但是却是故意如此。
消息传回到涞水乱军在西面山区中的主力,立即引来一片欢腾。
“老狐头,这一战都可以打了吧?”一个虬髯汉子手持铜锤,站起身来,胸前黑毛连腹,怒目圆睁,“三个细作都传来消息,城中守军就只有四百余人民壮,另外三百夫子是从定兴过来运粮的,我亲眼去看过,懒散无比,一帮人进城就找酒馆喝酒,正好一网打尽,而且涞水城中还有上万石粮食,正好够我们一段时间了,……”
“慌什么?金刚奴,此番负责来主持的可不是别的什么人,是小冯督师,现在是河北总督了,你可知道他在陕西杀了多少人?在辽东有斩了多少女真蛮子?”一脸干瘦但是身上却是遒劲有力肌肉的壮年汉子下意识地去捋嘴边鼠须,“照理说他应该重视粮道才对,或许是南边情况太紧急,就急匆匆下去了?”
“老狐头,你都说了人家小冯督师岂会把咱们这几千号人放在眼里,人家动辄都是带十万大军的,还是边军,哪里看得上咱们?你就别疑神疑鬼了,而且涞水城里又有内应,咱们正好可以破城抢个够。”虬髯汉子沉声道:“我们得快,不能让紫荆关那边官军反应过来,另外易州城里也要来不及才行,破了城,抢了咱们就往西南跑,去五回山里躲一躲。”
地下一干人也都七嘴八舌。
细作的消息,冯紫英已经过了清苑城,直往西南真定城去了,看样子是真定那边吃紧了,才会让冯紫英这么着急,怎么看这一仗都值得一打了。
“好,今日下午出发,晚上和城里内应商量好,举火为号,咱们夺下涞水城,一日之内就要撤离,不能久留。”干瘦脸颊男子终于拿定主意。
夜色深沉。
当城头举起火把时,数千乱军终于火杂杂地从四面八法向着涞水城猛冲过来。
侯世禄深吸了一口气,为了尽可能地麻痹这些城外乱军,城内只保留了四百卫军和民壮,而其他卫军民壮都已经远在五十里地之外的拒马河畔去了。
盖因这涞水城中的白莲细作委实太多,如果不这样做,难以做到遮人耳目。
这也就意味着,四百卫军和民壮,加上自己这乔装为运粮夫子的宣府军要抵挡住这一夜乱军的围攻,拖住这些乱军,为从紫金冠以及易州、定兴过来的增援军队感到赢得时间。
这可是四千多乱军,五倍于己方,更为关键的是这四百卫军和民壮的战斗力难以信任。
而涞水的只有东西两座城门,西门会成为乱军围攻重点。
“留下一百民壮,负责协助我们守西门,另外组织部分百姓帮助巡逻城墙,其余三百民壮守东门,虽然我们预计他们会以西门为主,但是也不可不防。”
侯世禄也知道只能赌这一把了。
马孔英把这个任务交给了他,就意味着没有选择,小冯总督对战局很不满意,五日之内就要解决易州涞水这一帮乱军,不行此险策,又如何能吸引这些乱军从山中出来一搏?
侯世禄带来的三百精锐除了一千自生火铳手外,其余两百都都是刀盾兵。
考虑到乱军人数太多,三百人全数用火铳兵的话,固然一波打击能给对方造成不少杀伤,但是一旦乱军依靠人数优势突破压过来,反而容易被敌人仗着一波凶猛攻势冲垮。
用一百火铳兵远程狙击,尽可能阻截其攻势的势头,然后再用两百精锐在城墙城头上,凭借城墙上的地势优势,将其压缩在较为狭窄的范围内,火铳可以充分发挥攒射威力,然后刀盾兵亦可不断发起反冲锋,彻底把对方势头打下去。
这是经过几番论证推演之后得出的唯一可行之策。
但这一切都是理论上的推演,究竟一切都按照推演来,也就只有打过才知道了。
涞水城有拒马河从附近流过,考虑到涞水城的位置重要性,这里位于易州、定兴、涿州三城的中心点,又是紫荆关过来的进入顺天府的要隘,所以县城就专门引拒马河河水绕城,也就形成了一道护城河。
只是护城河并不宽,谁也不算深,若是要采取搭木桥或者用泥土袋硬填的方式,都能在较短时间内就实现,当然这需要足够的人力。
侯世禄有些紧张,从外边斥候传来的消息,乱军已经全数蜂拥而来,两刻钟之内就要来到城下。
“什么人?不得靠近!”
“军爷,我们县衙里来的,这夜间辛苦,知县大人让我们给诸位送一些酒肉炊饼过来,您瞧瞧,都是刚蒸热出锅的,正好趁热,让兄弟们先吃着,……”
“县衙的?”哨官目光冷厉,侯世禄却狐疑地打量着。
自己早就打了招呼,不得自己军令,即便是县衙那边来人,也要先通报,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来这么多送饮食的?
可领头的却是县衙的一个班头,侯世禄见过几次,还打过交道,一个很谦卑精明的角色,就是总觉得话语不多。
这太可疑了,不可能。
“让他们停步,我们要检查,不准靠近了,否则……”侯世禄下意识地下令道。
这个念头刚刚涌起,还没有等他反应过来,从城墙边上一窝蜂就涌来数十人,呐喊着举着火把叫嚣着,冲了上来。
侯世禄心中一沉,外边敌人尚未到,城内的内应先来了。
好在他早有准备,三十名火铳手早就埋伏在上城的楼梯两侧,从他登城开始就已经下了令,未得他的命令,胆敢靠近城梯的,一律射杀。
很显然这帮人也是早有预谋,一直藏匿在靠近城梯附近的一所大宅内,甚至在涞水县城衙门里的差役进行清理时,也没有被暴露。
侯世禄来涞水时,冯紫英就专门提醒过,不要相信这些地方上官府衙门的人员,这些地头蛇中其中不少就和白莲教暗通款曲,随时可能将己方的情报出卖给对方。
所以对于涞水县衙差役们的清理搜查他也只是冷眼旁观,但却保持高度警惕。
不出所料。
侯世禄后退两步,猛地一挥手。
在双方对话时,三十名重型火铳手就已经就位了。
随着侯世禄一挥手,刚刚来得及冲到城梯口的乱军就看见黑暗中一丛殷红的火星在黑夜中猛然绽放,紧接着就是“砰!砰!砰!砰!”如爆竹炒豆般的脆响次第响起。
刺鼻的硝烟弥漫在黑魆魆的城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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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二十三节 牛刀小试,再战河北
噼面而来的弹丸带着巨大的动能,瞬间就把当先的十余人掀翻地。
惨嚎声,哭叫声,求救声,还有不知所措的疯狂乱喊声,织成了一阵诡异而又瘆人的奏鸣曲。
不过再惨烈的一幕,对于早已经习惯于这种杀戮的宣府将士来说,都动于衷了。
第一组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第二队澹定从容迈前一步,再度据枪射击。
如此近的距离,根本不需要瞄准,只需要机械的扣动扳机即可。
又是一阵爆豆般的鸣响,火星四溅,又是一二十人如滚地葫芦般倒下。
甚至没有等到第三队上前射击,整个内应队伍这五六十人就彻底崩了。
残余的二十余人除了寥寥几人疯狂逃跑被射杀外,其余十余人直接跪倒遍地血泊和残肢败体中,哀求饶命。
侯世禄面表情地看着这一幕,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是挥手让民壮赶紧下场去把这个场面清理了。
俘虏带走日后好审问,伤者带走能活则活,不能活就等死,死者就不用说了,直接丢城外乱坟岗埋了就行。
城内的枪声疑刺激了城外正蜂拥而来的乱军,他们也很清楚要突破城墙,最好的办法就是择期一点勐攻。
四千余人乱军,缺乏足够的攻城器械时,这种泛撒网很容易被组织起来的民壮所阻遏。
事实上侯世禄斌一直不太信任组织起来的千余民壮。
这些人大多是来自城中大户家丁家兵,又或者是商贾护卫,其中有没有白莲教徒,谁也说不清楚,但你又不得不用。
所以他只能让相互之间都要互相监督,防止不测。
这虽然会极大地内耗战斗力,但是总比突然被人背后捅一刀酿成祸患的好。
伴随着火把渐渐越来越多,形成一道道杂乱章的斑斑点点,喊叫声,怒吼声,声嘶力竭的呐喊声,还有各种乡音土话的呼朋唤友声,让人宛如置身一个嘈杂的闹市当中。
一百名火铳手早已经按照既定阵型展开,沿着城墙一开始布局。
这个时候就不可能再按照什么三段式的射击规程了,能够最大限度地最短时间地击杀敌人,甚至可以说最大震撼力地给敌人造成伤害,以达到挫伤敌人士气的目的,就是最好的效果。
不过对于涞水县城来说,哪怕县城城墙并不长,但数百士卒加一千多民壮来说,依然是如风雨飘摇,随时都可能被攻破。
侯世禄现要做的就是尽可能一开始就给敌人迎头痛击,彻底把对方士气打垮,让其难以组织起有效的攻势,以便于赢得周旋的时间。
这个时候从紫荆关那边和定兴县过来的军队正急速奔行而来,只要能坚持二到三个时辰,这四千乱军的结果就只有一个,那就是要么彻底溃灭,要么就是跪地请降。
西城门毫疑问成为了攻击重心,当上千人蜂拥而来,只用了短短不到半个时辰时间,就已经西城门处填平了五道缺口可供乱军通过。
而几十具虽然粗糙但是却也相当骇人的云梯举起来冲击而来,仍然有相当大的震撼性。
不过对于侯世禄来说,他现反而放心了。
五道填平护城河的缺口而已,一次顶多能抬上来四五十具云梯,能发起的冲锋很有限,而且这也正是自己所希冀的情形。
论这些乱军有多么悍不畏死,但他们一次冲上来也就是五六十人,哪怕算是后续跟进的一波,能上城墙的就这么些人。
而且他们要做到这一点,还需要付出数波弹丸火雨的洗礼。
但究竟又有多少人能视这种一击必杀的弹丸穿透伤而冲上城头呢,即便是冲上城头,他们还要面临两百最精锐的西北军战士的联手屠戮。
侯世禄最担心最害怕的是乱军不惜一切代价压上来着填平护城河,一口气上来给你填平一二十处缺口,而且缺口面积还很宽,这样真的要一次性可以推上来两三百具云梯来攻城,那问题就麻烦了。
但很显然这种几率相当小的可能并没有发生。
这需要乱军有周密的部署和周全的准备,并且还要云梯数量,土袋数量和掘土、运送、投掷、掩护上都要有相当训练才能将伤亡控制一定程度内实现,但乱军显然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乱军的弱点这一战中暴露遗,缺乏足够的弓箭手,或者说根本就没有几个像样的弓箭手,对于城墙上的官军基本上够称不了什么实质性的威胁,妄图依靠用人头去堆来换取胜利疑是一种痴心妄想了。
布置成相互交错八字形的火铳手们变成了屠杀者。
这种超近距离的射杀,几乎没有任何技术含量,就是简单的据枪,射击,然后重新清理枪膛,装药装弹,然后再据枪射击。
每一条云梯上都被两三名火铳手死死盯住。
他们并不射击爬最前面的乱军士卒,而是有节奏地射杀中段攀爬而上的乱军,使得乱军他们始终法一窝蜂的涌上城头。
所以当他们最前端那一两名士卒爬上雉堞垛口时,迎接他们就是几倍于他们的刀盾兵和民壮的长矛。
这种残酷而又几乎没有回旋反转余地的搏杀,或者说屠杀,一直持续到丑时。
当从紫荆关方向赶来的八百骑兵率先突入乱军后阵时,这一仗也就毫悬念地结束了。
侯世禄对于这种战争虽然感到厌恶,他看来这就是一场屠杀,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战争方式是最高效的。
四千多乱军阵亡其实不到八百人,但是给他们造成的心理伤害却是比巨大的。
尤其是看着近迟尺的对手就这么毫表情地将自己和自己的战友亲友射杀当场,而自己却能为力,这种沮丧和绝望感,足以让人发疯。
所以八百骑兵其出现身后时,他们几乎没有任何反应就崩溃投降了。
涞水城一战的消息传到还清苑城的冯紫英耳中时,没有引起多少波澜,论是冯紫英还是马孔英都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
连龟缩涞水那山旮旯里的三四千乱军都解决不了,怎么解决还有一二十万乱军的主力?
按照冯紫英的预想,解决了这一支侧翼可能威胁粮道补给的乱军之后,就可以考虑先对三大乱军主力的那一部动手了。
南部乱军肯定是不太可能成为首要目标的,那里太远,要选只能是东部乱军和中部乱军中来选一。
选中部和东部都各有优劣点,中部最重要,但乱军势力最大,勾连甚,一旦打垮,东部乱军就是瓮中之鳖,翻不起多大风狼来了,但是难度也不小,稍不注意被其逃亡南下,可能和南三府的乱军合流,那就更棘手了。
东部乱军的势力相对弱一些,但覆盖位置较为特殊,要打垮这支乱军,就面临着地形地貌上的挑战。
白洋淀和五官淀的湖匪与东部乱军搅一起,其地理上的优势不言而喻,可以从任何一个方向对官军发动袭击,让你疲于奔命,你要反击可能却陷入重重迷雾中。
冯紫英甚至觉得这可能就是最早的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这一原则的雏形,直接把尤世威都给打蒙了。
堂堂蓟镇军两万多人,竟然这一区域里被乱军戏耍得团团转。
虽说损失算不上很大,但是却让东部乱军打出了名气,而且势力也膨胀起来,这两相对比,其实也就是一场失败。
“我以为还是要解决东部乱军更合适,否则我们打中部乱军时,始终要面临这帮家伙可能背后给我们制造麻烦,任丘、安州、高阳,南下就是蠡县,而蠡县本身就是一个白莲教势力猖獗之地,再往下就和中部乱军连城一片了,也幸亏祁州还我们手里,所以我觉得先要加强祁州和肃宁这一,最好先把蠡县控制住,不管想什么办法,将两部车底隔断,这才说得上各个击破。”
马孔英和尤世威都默默点头。
截断两部联系,但是动作还不能太大,否则一下子捅了马蜂窝,尚未完全做好准备之前,反而容易打草惊蛇。
“世威兄,这一战蓟镇要担当主力,但是我也答应了世功兄蓟镇力量不会抽太多,所以京营要过来,你也别皱眉,现的京营非比寻常,其实都是西北军的底子,你该清楚,还有一部分也是我亲手收编的边寨军,我相信战斗力固然比不上边军精锐,但是比卫军却不可同日而语
尤世威扬了扬眉,意似不信,“大人这么有信心?”
“你也是老榆林出来的,难道不清楚那些边寨兵?”冯紫英反问:“波罗寺寨,伯颜寨,拜堂寨,大兔鹘寨,鱼儿河寨,这些边寨的士卒情形如何,你不陌生才对。”
尤世威讶然:“大人你这是把这些边寨全数一网打尽了?他们都归顺官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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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二十四节 下大棋,鲸吞之愿
“基本上都包圆了吧。”冯紫英知道尤氏兄弟离开榆林好几年了,主要心思都放在蓟镇这边,对榆林镇还算有些往来,但是对陕北那边边寨,就没有多少关心了。
尤世威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可是知晓陕北那边的边寨的,存在了几十年了,成分复杂。
要么是不堪军官欺压的逃卒,要么是反抗豪强的佃农猎户,或者就是一些内地罪犯呆不住躲进去的,然后逐渐抱团聚居,繁衍生息发展起来的。
可以说这些人都有几分来历和武力,论单兵素质都不必边军差多少,但论纪律养成,那就差太多了。
真正打起仗来,边军一样碾压这些堡寨,所以边军也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其存在。
但是这不代表这帮人素质差不能打。
只要能把这帮人给降服住,好生加以训练调教,绝对可以成为一只强军悍伍。
“大人,这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还有伯颜寨和拜堂寨,都是陕北十大寨排名前几的边寨,战斗力都不差啊,您那一趟去陕西,就全数给收罗起来了?”尤世威又惊又喜又骇然,“这帮人可不好折服。”
“哼,有什么不好折服?陕北大旱,他们再能打,还能把田里打出粮食来?再能打,还能去抢榆林军的粮食?赤地千里,都吃观音土了,饿个半死,我看他们还能有多能打?”
冯紫英冷笑一声,“先把他们打服,再结之以恩,还不就乖乖入我彀?你以为刘东旸在晋南那么容易就横扫,若没有邱子雄的配合,他能如此快解决晋南乱局?”
这一点尤世威倒是听说过。
那刘东旸率领西北军从河南渡河北上,从晋南开始发威,一路将陕西东来的乱军打得落花流水不说,山西本地的所谓七大寇八大王也是被撵得如兔子钻山一般四处奔逃。
不到半年时间,就彻底剿灭了晋南叛乱,紧接着配合孙承宗在晋北击溃丰州白莲,迫使其退出了盘踞了一年多的偏关等地。
“大人英明。”尤世威慨叹。
“不是我英明,而是时势使然,逆势而行,必定是碰得头破血流,任你泼天本事,一样无能为力,霸王那等本事,还不是一样要自刎乌江?”冯紫英摇摇头:“白莲教可以借势一时,但借不了一世,看看他们起事之后做了些什么,烧杀掳掠,吃喝嫖赌,封官许愿,骄奢淫欲,和唐末黄巢有何区别?一帮草寇而已,灭其不过是时间问题,不足为虑。”
在尤世威和马孔英面前,冯紫英还是显得格外霸气十足信心百倍的。
这倒也不是他自我吹嘘,看一看白莲教的所作所为,或许的确会带来很大的破坏损害,但是最终他们成不了气候,无外乎就是担心他们在中原腹地折腾太甚,给了建州女真他们机会。
对于冯紫英的这一番话,尤马二人还是深以为然的。
一帮乌合之众,看似声势巨大,但是真正接触到实际性的东西,这帮人除了破坏和抢掠,基本上没有像样的套路。
除了大喊大叫无生老母下凡,要建真空家乡这些虚无缥缈的口号,还能做什么?
可喊一阵口号,能长出粮食变出牛羊肉么?
伴随着京营开始大规模南下抵达涿州,冯紫英和尤世威对东部乱军的攻略也开始进入实质细化安排。
中部的乱军还只能暂时缓一缓,不过冯紫英对马孔英的要求就是先稳住局面,从周边防止其继续蔓延,对于那些冒得太快的乱军可以择机适时予以打击,但暂时不与其主力进行交锋缠战,必要时时可以适当周旋。
土文秀、马进宝加上麻承勋以及他们的亲兵的到来,让整个整个容城故城顿时热闹起来。
容城故城距离容城县城还有三十里地,正是担心容城县城中白莲教的细作内应觉察到官军的行动,冯紫英一行人才避开了容城县城,而是到县城西北的容城故城这座已经被军管的破败小城来会面。
“……,别小看这里如此破败,汉唐以来容城县城一直在这里,五代后梁的时候,刘守光在这里勐攻县城,损坏极大,加之后来后晋石敬瑭把这块地方又交给了辽人,所以百姓都跑到拒马河以南去了,这里就荒废衰败下来,再也没有办法恢复元气了,……”
冯紫英兴致颇高,侃侃而谈地向着一干武将们介绍着容城的历史。
“宋代以后县治就到现在的县城位置了,不过百姓都是跟着县治在哪里,人就往哪里走,所以啊,兴衰难定啊。”
麻承勋、马进宝、土文秀等人都是点头称是,旁边马孔英和尤世功也是连连点头。
“好了,咱们历史也讲完了,该说正事儿了。”冯紫英背负双手,走进庙中。
这里已经成为了一个临时的参谋部,墙壁上悬挂的大型舆图,殿中的巨型沙盘,无一不显示为这一仗,总督府已经准备良久了。
“大家先看一看,结合舆图和沙盘,这一处大沙盘是以白洋淀、五官淀为中心做出来的,周遭的雄县、安州、任丘、文安、保定(县)、霸州,均在其上,雄县和任丘之间距离最短,但这条通道却是白洋淀和五官淀之间的分界岭,地势并不高,也就几里地,湖匪们就是以这里为聚居地,……”
冯紫英已经走到了沙盘旁,一名参谋手持木棍指向两处凹陷地带之间一处略高的地段。
“这里是白沟河,前明朱棣与李景隆就在这里大战,这也是当年宋辽大战多次的所在,地理位置极为重要,白沟驿就在这里,现在已经被乱军占据了,……”
”这里是杨关城,据说是当初杨延昭所筑,驻有乱军五百,……“
“这是瓦桥关,唐末五代这里是兵家必争之地,田承嗣、朱滔、李宝臣都曾经在这里大战,刘仁恭被葛从周在这里打的屁滚尿流,周德威在这里大显神威,一战成名,李存勖运粮,在这里屡屡被契丹偷袭,……”
“这里不知道埋葬了多少骄兵悍将的尸骨,……”冯紫英感慨道。
“这里就是安州了,州治附郭葛城县,这周边沼泽连绵,须得要有地形熟悉的向导方能不迷路,否则一旦转入沼泽,三五日都未必能出得来,……”
“按照总督大人的意见,综合了诸位大人的一些见解看法,参谋部初步拟定了一些想法,……”
“大家请看,这里是霸州,目前霸州是米贝所部控制,其侄儿米衡为首领,乱军数量大概在二万人左右,分成三块,其中霸州南部到保定(县)这一线有八千余人,霸州城中五千余人,另外还有七千余人驻扎在文安县城,……”
“这里是安州和任丘,王好义的主力集中在这里,有他亲自掌握,兵力大概在一万二千人左右,北边雄县是由周印掌握,兵马在一万人左右,……”
“这意思是说,这王好义作为白莲少主,反而掌握的兵力最少,……”麻承勋初来乍到,还有些不太了解情况,忍不住讶然问道。
“这里边关系比较复杂,米贝是这里地头蛇,也是名义上的米菩萨,但是又是一个女人,她本人是比较尊重王好义的,但是这米衡很有野心,所以他一直想要把王好义挤走,但却又不能做得太出,米衡和周印关系很密切,结成了很紧密的同盟,……”
“也就是说,如果我们先打最弱的周印,可能会引来米衡的全力支援,而打王好义的话,这米衡就不好说了?”马进宝也笑了起来,“虽说这些乱军战斗力很一般,但是都还这么内讧,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骄兵必败,如果真的这么简单,前期又怎么会拖成这样?”冯紫英冷冷地道。
马进宝这才意识到自己这话有点儿贬损蓟镇军的意思了,前期蓟镇军在这里可是陷入泥潭,愣是没打出一场像样的仗来。
马进宝赶紧给尤世威道歉,尤世威倒不在意,这不完全是蓟镇军的错,要怪就怪袁应泰这个蠢货。
接下来,参谋部的人就开始给众将介绍这一场战事中优势所在和困难所在,存在哪些可能会冒出来的问题,以求最大限度地做好应对举措,最后才是布置战术。
高阳目前县城仍然处于官府控制中,但是周边基本上已经被王好义的乱军所围困,情况很危急。
如果不及时采取行动,可能估计也就是三五日之内高阳县城就会陷落。
届时安州、高阳、任丘环绕着白洋淀的西面到南面这一片就会连成一线,同时也和东面的米衡控制区域连为一体了。
所以要打,就要从高阳这个突破口开始,但是冯紫英却不满足于这样的进度。
只拿下高阳县,或者说击溃王好义的这一部控制区,未免显得手笔太小,这样一步一步打下去,只怕只有四个月时间了,未必能实现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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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二十五节 狙杀,破!
第2568章 癸字卷 狙杀,破!
“先保住高阳,只要卡住高阳,安州和任丘就成为孤岛,安州还能得到来自东面雄县乱军支援,而任丘呢?”
冯紫英在参谋介绍完之后,开始讲述自己的意图。
“围攻任丘,彻底解决王好义在河间府境内的落脚点,我让河间府那边也出兵策应,但这不够,任丘这边米衡不会增援,但是在安州那边,我估计周印肯定要去增援安州,这样最好,我们可以来一场围点打援,在安州城外伏击周印援军,在击溃援军之后,彻底解决安州,再反过来收复雄县。”
武将们目光都落在了沙盘上,默默地盘算,如果是自己,该怎么来打这一仗。
三部乱军数量不算少,加起来也有四万多接近五万人,要彻底歼灭不是做不到,但是关键如何在最短时间内拿下。
总督大人立下了军令状,涞水之战根本算不上,这东部乱军歼灭战,才是真正的第一战。
“大人这是打算双线齐发啊。”麻承勋摸索着下颌,目光幽邃,“不过大人,打任丘简单,但是要吃下安州可不简单,米衡那只乱军数量虽大,但战斗力很一般,可周印的乱军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冯紫英泰然问道。
“周印的来历大人可曾知晓?”麻承勋显然也是下个一番功夫的。
原本以为从宣府总兵奉调回京,看起来倒也光鲜,但对于长期在边镇上厮杀的人来说,这却有些乏味了。
五军营大将,人家求之不得,可若是要一辈子困在这京师城里,那也太过无趣,麻承勋可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好像是逃卒出身?”冯紫英想了想才迟疑着道。
“不是逃卒而是逃官。”麻承勋呵呵一笑道:“说起来还是末将的熟人呢。”
麻承勋这一说,倒是把大家的兴趣都勾了起来,连冯紫英都来了兴趣,“承勋,说说,究竟怎么回事儿?”
“说来话长了,周印要说也是武家子弟,不过其父是小官,我印象中应该是一名百户吧,他自幼习武,熟读兵书,元熙二十九年参加武考,在宣府镇考中武进士,如果不是内里有些猫腻,他该是宣府镇的第一名,……”
“元熙三十年,兵部举办九边大比武,他代表宣府镇出战,当时他应该是一名百户了,箭射风摆柳,震惊全场,后来一柄斩马刀连败十三人,大家都以为他不是武状元也该事武榜眼或者武探花了,结果到后来却悄无声息地湮没了,大家都很奇怪,但兵部也没有一个解释,加之那一次大比武的确人才辈出,那一年末将也去试了试,说来惭愧,排序九边全军第四十六名,……”
话虽如此说,马孔英、尤世威、马进宝、土文秀几人却都知道这不简单。
这是纯粹的比拼武技,没有半点花巧,而且你武技强也未必就作战强,也不一定指挥得力,所以这没有可比性。
但武人么,武技强肯定还是值得佩服的。
土文秀咧嘴一笑“没想到麻大人也参加了那一年的九边大比武,末将那一年也去了,代表宁夏镇去的,去的时候信心百倍,自以为再怎么也得要弄个前十来玩玩,结果排名九十九,东旸也去了,自负神力,和我说跑不掉前三,结果排名十八,……”
这一晃就是二十多年过去了,当初这些人都还只有十多二十岁,现在却都是人过中年了,无不唏嘘。
“后来才听说,周印其母一直笃信闻香教,所以自幼受影响,军中已有觉察,后来便有意约束,再后来其越发愤懑,自然就不服管教,最终沦为逃官,还被通缉了几年,只是后来白莲教越发泛滥,这事儿也就没有人追究下去了,若非今日专门提及这个周印,我又问了问他的籍贯出身,我也不敢肯定。”
“此人战术指挥能力如何?”冯紫英问道。
麻承勋摇摇头,“这却不知道了,他脱逃怕也有十余年了,四处漂泊,而且逃离时,连都司都未曾当到,或许武技未曾放下,但要说指挥战术,属下以为就未必了,当然,这只是属下个人看法并无依据。”
麻承勋这番话倒也中肯。
你在白莲教中,也许可以靠武技出头,但指挥军队组织行进打仗,那却是另外一回事了,这也无从判断。
“若是这样,倒也不可小觑,这白莲教中本身就有咱们九边军中不少逃卒,当年我还在永平府当同知时便专门查过,世威,当时是世功总兵安排世禄来协助我查的,我印象中潘官营、建昌营、台头营、徐流营以及石门寨周边几个营寨都有查出,而且还逃了不少,后来我在丰润那一次河边遇刺,就应该和这帮逃卒有些瓜葛。”
冯紫英继续道:“如此多的逃卒进入白莲教,这也是朝廷的责任,此番战后,朝廷也当要在教化和律法上好生整饬一番,以防日后还有此类会党滋生的土壤。”
冯紫英随即转头问汪文言:“文言,刑部那边的行动呢?”
“那边传来的消息,已经紧急行动起来,但是急切间为求一击必杀,所以尚需时日,所以还要稍微缓两日。”
汪文言的回答没头没脑,其余几人都听不明白,但冯紫英也不解释,这种事情知晓人多了没有意义,只求效果即可。
*********
任丘。
掘鲤淀旁铁灯竿庄。
掘鲤淀实际上就是五官淀的一处溢流所在,每当五官淀涨水,便会溢出,沿着东北二流十里地变成掘鲤淀,据说这一处地方有旱地金鲤,唐时有农人挖地掘出,献给朝廷。
白泰稳稳地依靠在树干上,目光却一直锁定在小树林旁的路上,嘴里嚼着草根。
嚼得很细很慢,似乎要把这一把草根味道彻底品出来。
“确定进了庄子两个时辰了?”
“确定。”半蹲在树下的手下很肯定地回答:“廖小二从昨日就一直扮货郎跟着,上午进的庄子,若不是上线传来消息,还真不知道这厮还是一个孝子,又怕死,三更半夜出城,寻常人谁能想得到?”
“小二这厮别给我出漏子吧?”白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摸了摸背上的大弓。
“放心,都做老了这种事儿了,何况小二就是高阳人,口音也差不多,来过这边许多次,只是这铁灯竿庄还是第一回去罢了,什么异常他回传信出来,黑头在庄口盯着呢,会发信号。”
三年没出过任务了,这一次却是白莲教人。
也不意外,折腾得这样了,朝廷被弄得焦头烂额,自然各种手段都要用上来了。
不过这个家伙即便是被自己射杀了,那又如何?
三千多人的队伍不可能就这么散了,不过想到他还有几个弟兄,估计这谁来当首领,还得要争斗一番了,也许这就是朝廷的目的?
白泰不清楚这一次朝廷动用了多少这样已经隐居的人,但他知道自己熟人老友中有两个接到了征召,看样子动作不会小。
大家各自任务目标也不同,他也不问,这是规矩,哪怕大家都是刑部里吃官饭的。
他善于用箭,另外一个熟人善于乔装用毒,还有一个就是爱设机关了。
各有各的本事也会选择不同的场镜,大家都各行其道。
天色已经放明,这个季节,天亮得很早。
“泰哥,黑头发信号了,应该是出来了,从庄南出来的,不出所料。”树下男子正用千里镜兴奋地看着:“这玩意儿真的厉害,看着就像在眼前一样,也不知道这玩意儿给弄坏了,郎中大人会不会剥了咱们的皮?”
白泰没有理睬树下小弟的废话,此时他已经全身精气神都调动起来,轻舒猿臂,双腿稳稳叉在树干枝桠上目光如隼,一动不动地低着前方八十步外的路上。
很快几骑出现在道路转弯处,卷起漫天黄尘,速度很快。
白泰此时心中已经再无半点杂念,晋入有箭无我的阶段。
当先三骑一掠而过,白泰毫不理睬,虽然他可以在几息间射出七箭,这是他的极限,但用在这些人身上没有意义,他的目标只有一个。
居中七八骑速度不一,那一骑身着黄褐色罩衫的魁梧汉子在其中若隐若现。
根据传出来的内线消息,就是目标了。
白泰目光沉静,身体倚着树干,手中大弓沿着目标行进细微的移动。
忽快忽慢地其他几骑严重干扰了他的瞄准,但是他却不心急,只要不是得到消息特意针对,总会有机会,他不担心。
一行十余骑迅速通过了最佳射击路段,树下观察哨都有些着急了,但是却不敢做声,深怕影响了泰哥的发挥。
跟着泰哥出任务这么多年,泰哥从未失手,他虽着急,但绝不多言。
一直到骑队都快要消失在黄尘中,一个微微的拐弯,一道间隙露出,白泰稳稳扣弦张弓,“嘣!”
九月初七,白莲教掌灯赵公权被射杀于掘鲤淀铁灯竿庄外五里地处。
九月初八,赵公权二名结拜兄弟为争夺乱军领导权内讧,未等王好义来得及调和,九月十二,蓟镇尤世威一部与京营土文秀的神机营,率军猛攻任丘。
九月十四,任丘下,斩乱军二千七百余人,其余皆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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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二十六节 预设,意外
任丘破城,整个河间府的压力顿减,也整个环白洋淀、五官淀这一圈的白莲乱军势力打开了一个缺口。
对冯紫英来说,这样一个好开头是值得高兴的,而且任丘城收复,也就意味着对安州——雄县的攻略可以开始启动了。
“周印的行踪可有消息了?刑部那边怎么说?”
“没消息,刑部人对周印这边掌握不够,尤其是赵公权被被杀之后,周印更是行踪诡秘,如果是公开现身,必定是军中汪文言介绍道:“刑部白莲教里也有人,但级别不高,靠近不了周印,要想刺杀很难
“我本来也没有指望通过刺杀还能解决周印这样一支力量,不过任丘被我们出其不意的拿下,还是震撼了这些乱军,我估计如果我们勐攻安州的王好义部,周印稳不住,甚至还要劝米衡来援。”
冯紫英从不认为靠刺杀这种小道就能解决一切问题,当然能够以最小代价解决问题最好,但他也从不抱太大希望。
赵公权被射杀导致内乱,那也是经过充分研究评判,觉得可行,才实施这一方案的,但效果的确不错。
可如果以为这样可以往不利,甚至觉得就成了倚仗,那必败疑,冯紫英从不敢如此想。
“那涿州那边的主力……”汪文言问道。
京营主力还主要涿州一,不是行动迟缓,而是担心打草惊蛇,这数万大军突然南下,肯定会引发乱军关注。
乱军其他本事没有,但是北直各地的细作斥候却不少,这方面是乱军的强项。
“这等时候遮掩不住了,估计河南都知道京营南下出京了,以后京营拉出来打打仗也应该是一个常态化的举措才行,不然都得要养废了,没见麻承勋出来都是扬眉吐气的,我都和他说,没事儿拉到辽东去打一打建州女真也可以,他还跃跃欲试呢。”
冯紫英发现打仗是最能拉近双方关系增进情谊的,尤其是能打出一场完美的胜仗,这个效果加成会更好。
“那就让京营主力南下了,先到安肃和清苑,根据情况再来确定如何打安州。”汪文言顿了一顿,“参谋部已经开始做方案了,他们的想法是对安州围而不打,促使雄县的乱军来救,易水一伏击雄县乱军
“这帮家伙,还是太年轻了,数万人马的会战,怎么可能伏击?那周印也是军伍出身,岂能不明白围点打援这等招数?只不过我们攻其必救,他就不得不来。”
冯紫英嘴角翘起一抹微笑,对自己的计谋越发得意。
“好歹也是王森的儿子,少主啊,周印素来尊崇,如果王好义都危旦夕了,他却不来,他的形象就要坍塌了,咱们也可以舆论上做文章,甚至可以说他就是想要篡夺东部乱军的领导权,故意把王好义给卖了,那米衡心态恐怕就要变了,一句话,他来不来,都所谓,对我们都有利
汪文言深知自己这位东翁制造舆论上的厉害,京师城里不用说,除了《今日新闻》和《内参》外,青檀书院的《月旦评》也基本上是受东翁掌控的,再加上倪二这帮人密布城中,所以只要东翁想要发声,自然有各种渠道出来,让你真假莫辨。
像河北这边,有刑部人,有士绅内应,有官府眼,自然也可以用这种方式来扇动,周印要真不救王好义,那就等着他自己手底下这帮人内讧吧,这正好可以给虎视眈眈的京营一个一网打尽的机会。
同样他要来救更好,再来一出围点打援,给周印乱军来一个包饺子。
“那就这么定下来了?”既然定下来,那就要从各方面开始策划战役布置了。
汪文言肩负的任务很重,这些参谋和幕僚都是冯紫英授意,他一手一个的去挑选出来的,多是落魄文士,或者军中书人,总而言之都非主流士人或者武人。
“嗯,就按这个意见去做吧。”冯紫英觉得自己现下这个统帅的方式当得很潇洒,提出大方向,具体方案由参谋部来做,粗略方案出来,再把武将们召集来进行探讨,弥补完善和修正,这样基本上一个较为成熟的战术方案就出来了。
一旦方案敲定,那就是执行的问题了,武将们必须要不折不扣执行,而冯紫英也会准备预备队,以防万一。
冯紫英看来,这才是一个合理的作战模式,对自己来说,将这个模式慢慢推开来,尤为重要,这也标志着作战会由古代传统的方式向近现代的科学方式演进。
而这种作战模式中,参谋部是核心,而所有一切,情报、后勤、训练都需要围绕参谋部来,武将更重要的临场决断和执行力。
这一观念冯紫英已经考虑如何将其灌输到军校中去。
战争也不是随时随刻都绷紧的,任丘之战后,整个东部局面已经有所改观,论是王好义还是周印,亦或是米贝米衡一方,都已经感受到了与以往不一样的压力。
以往袁应泰的时候,军队互相扯皮,情报消息四处走漏,军队还没出发,乱军就得到了消息,可以有针对的做出应对。
但现情形就不一样了,各方面的情报依然能够得到,但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混合一起,矛盾丛生,就让几方乱军都难以判断真伪。
尤其是一些情报,单从细节上来看还真的想那么回事,如果代入一些,简直觉得就是马上会发生的事情,但只有打到近前,你才知道又上当了。
任丘一战,从狙杀赵公权到官军迅速发起攻势,这中间只有两天时间,甚至连赵公权尸体都还没有来得及下葬,官军就已经杀到近前,而本身两边都还内讧纠斗不休,遭遇这样的进攻,可以想象得到结果会是怎样。
而这一次,几路官军开始安州附近布下重重包围,危机扑面而来。
虽然数量上还不算压倒性优势,但是即便是乱军自己也承认,同样的军队,一直官军其战斗力至少是乱军的两倍以上,或许周印自己掌握的军队略好。
伴随着大军开始高阳、清苑一不断增加,王好义有些慌了。
他也不清楚怎么形势一下子就骤变成这样了。
任丘一战斩断了他的一个胳膊,原本互为犄角,可以相互增援,但是谁曾想赵公权一死,他们内部就闹内乱,自己都干涉不了。
结果就是被官军趁机勐攻,这一党立即就烟消云散,让王好义都觉得难以置信,却又不得不面对。
用热锅上的蚂蚁来形容王好义也半点不为过,关键是他现是束手策,找不到对策。
很显然官军就是冲着他来的,谁让自己是王森的儿子呢?
之前靠着少主这个名头有多得意风光,那么现就就要承担多么大的风险和压力。
给周印和米衡的求援信早就发出了,对周印来增援自己王好义还是有些把握的,但对米衡,王好义心里没底。
好王好义也知道周印的义军战斗力都要比自己和米衡的军队更强,而且周印素来忠勇,只要他来,王好义心里就能踏实许多。
问题是面对越来越密集的官军,周印的增援就能保证一直守住安州么?
王好义第一次对自己的未来产生了怀疑。
任丘之战之前,他是相当笃定的,尤其是中部义军仍然如火如荼,兄长真定那边发展得相当出色,几乎要席卷整个真定府了,据说朝廷都有意要放弃真定县城,彻底放弃真定府,先退回保定,保住保定再说。
连父亲去平府那边之前,都一直夸赞兄长的统帅能力,很有些要把大位托付给兄长的意思,这也让王好义沮丧之余也格外不服气。
东部义军难道就差了?
霸州、保定(县)、文安、任丘、安州、雄县尽手中,高阳、大城乃至青县,也就差一步就能夺下。
其实王好义最希望的是夺下青县,那样一来就能够截断漕运,震动京师,届时整个局面又不一样了,父亲肯定会对东部义师又要高看一眼。
可恨的是米衡满足现状,不思进取,满足于现这一亩三分地。
自己再三要求其向东拓展,把义师势力推进到河间府境内去,那里白莲圣教的根基犹,兴济、沧州都有着很好的基础,只要一打过去,振臂一呼,定能成就大事。
但米衡这厮鼠目寸光,深怕到了河间那边被河间那边义师给澹化了他地位,所以一直找各种理由推脱,最终白白丧失了战机。
米贝完全控制不住她这个侄儿了,现已经沦为一具真正的木偶菩萨了,自己去的人和她谈了半日,却是半点作用都没有,一味推到米衡头上。
一时间王好义都有些茫然措,不知道自己是该这样呀一直等下去,等到周印大军来援,还是先行一步往雄县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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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二十七节 战争关乎朝局
“你是说王好义心里发虚,想要逃?”冯紫英有些不太相信,“之前他不是已经给周印、米衡去信,要求他们来援,他自己要死守雄县么?”
“原来的确是如此,但是可能觉察到京营大举南下,王好义有些怕了。”
吴耀青掌握着冯紫英自己的情报渠道,和刑部、龙禁尉的情报渠道是分开的。
冯紫英甚至把多年前自己在临清搭上的王家白莲教联系渠道都交给了吴耀青,所以有些情报线索甚至就来源于王好义身边。
“可他手中还有一万余乱军,他怎么逃?”冯紫英目光深沉,“难道他打算丢下他们?那就意味着他和其兄其弟争夺白莲圣教大位的这一战中出局了。”
“大人,您觉得王好义之流蠢么,傻么?”吴耀青摇了摇头,“他不会感觉不到从你来之后,从涞水之战和任丘之战后,局面已经开始出现变化了,……”
“现在不是争夺什么狗屁白莲圣教大位的时候了,而是能逃命为先,当然如果能够带领一部分追随自己的忠实部下逃出生天,那就最好不过了,至于其他,您觉得他还有那么心思去痴心妄想?就算是在真定那边的王好礼也未必有如此奢望了吧?”
冯紫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峻性,这边尚未布置到位,若是这王好义拔腿就跑,那自己所作的这些准备岂不是就白费了?
“不能让王好义轻易北窜,让尤世威派小股骑兵绕过雄县,到雄县至安州一线虚张声势,干扰王好义的北窜决心,只要拖住三五日,他要再跑,我倒是求之不得了,省得我去攻安州这座坚城。”
冯紫英遽下决心,立即下令。
整个北直大地上一场斗智斗勇的攻心大计开始展开。
尤世威的骑兵数量并不多,绕过雄县,就要面临补给问题,当然周印的叛军骑兵数量也不多,双方在这一线立即展开了角逐追杀。
为了吓住在安州的王好义不敢轻易出城逃窜,冯紫英也要求尤世威不惜代价,一定要把声势造足,让王好义感觉到现在就要北窜可能存在的风险,让其寄希望于周印大军向南来接应,三五日时间,似乎也不会影响大局。
一直到七日后,王好义才下定决心率军向北雄县进发,但此时南下的京营大军却早已经基本就位。
无比憋屈地狠狠在城头上击了一掌,方面阔嘴一身刚健有力身躯的魁梧汉子忍不住暴怒。
“我不是去信让他暂时不要轻举妄动了么?该走的时候不走,这个时候明显是官军已经跟了上来,他为何还非要离开安州城?现在可好,被围在那里,我们是去救还是不救?”
方面汉子自然就是周印。
之前他就一直催促王好义如果要来雄县,那就赶紧趁着官军尚未赶到位之前丢弃辎重粮草北走,要么就暂时稳在安州不动,毕竟安州城高墙厚,而且辎重粮草丰足,守上两三个月不在话下。
但是王好义却是各种理由推脱延误,一直拖到三天前才开始出城北上,但是却已经来不及了。
当听说有在安州和雄县之间的官军骑兵数量从平素的三五百骑暴增到二三千骑时,周印就知道王好义走不掉了。
就这短短的不到百里地,王好义就再也跨不过了。
当然周印自信如果自己现在马上率领骑兵强行冲击刚刚堵住王好义部的京营骑兵,也许能把王好义本人救出来。
但是这样一来,那王好义的一万多士卒就只有土崩瓦解的结果了,这样的局面又是周印不敢承受的。
丢失了这一万多义军,雄县又能守得住多久?
原本希望安州和雄县以及任丘互为犄角,哪怕没有后面的霸州米衡支援,也能维持一个相对稳固的局面。
但任丘一失,三角顿时塌了一角,而王好义更是吓破了胆,早知道自己就不该囿于情面,直接接管任丘,也不至于这般。
只是现在再来后悔这些又有何意义?
满心烦恼焦躁的周印恨恨地又在墙垛上锤了一拳。
救还是不救都是问题。
自己手中兵力虽然不少,但是如果要打野战,尤其是这种大规模的会战,恐怕这正是官军所期待的。
甚至他们就是用这种方式一步一步将王好义逼到这个境地,也就是要迫使自己和他们一战,但不救的话,只怕王好义坚持不过三日。
要救的话,怎么救?
恐怕还是要和霸州那边沟通,但是时间如此紧迫,根本来不及了,等到霸州兵到,只怕王好义人头都得要挂在安州城头了。
对于冯紫英来说,当王好义被撵兔子一样从安州城中逼出来时,这一仗就已经结果注定了。
一万多的乱军要想在骑兵优势巨大的官军面前安全逃入雄州,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而且王好义这支乱军的战斗力在任丘一战中已经证明了,或许野战占优势时能打打顺风仗,守城战中还能完全坚持坚持,但是野地中的奔袭战或者围困战,那就不值一提了。
“瓦桥关是个好地方,不远不近,我倒是要看看周印这一仗准备怎么打。”冯紫英听得王好义主力一万余人逃入了瓦桥关,不忧反喜,“若是寻常地,我还真担心周印觉得拯救无望,不肯来救了,但现在瓦桥关啊,这可是闻名天下的关隘啊,难道你周印都不肯救一把。”
瓦桥关在雄州城南二十里地处,可以说已经很近了,骑兵须臾可至,但是却隔着一道易水河,而且沼泽众多,连绵不绝。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里的确是一个防守佳地,不利于大规模的军队展开,但是这有一个前提,那就是瓦桥关后方需要有一个坚实的后勤保障基础。
而且瓦桥关的防御方向主要是针对北面,是宋代利用难免沼泽水域来阻挡辽军南下的屏障,和益津关、淤口关号称阻挡辽军南侵的三关,防御体系并非是针对南面,而是北面。
但现在方向倒转来了,南面包括安州在内都已经被官军攻下,官军的进攻方向是由南向北。
何况雄县虽然在乱军掌握之中,但是雄县西面的一马平川尽皆是官军的攻击范围,这样一来,瓦桥关的防御能力就有些缺乏底气了。
“如果我是周印,我就果断放弃雄县,径直撤往霸州,……”
汪文言话音未落,就被冯紫英打断:“他们现在撤往那里都没有用了,撤往霸州又能如何?霸州、保定(县)、文安三城能坚持多久?也许他们唯一的机会就是趁着官军尚未大规模南下之前,就果断放弃雄县、安州、任丘以及霸州这一片,星夜南下,从蠡县、肃宁之间突破,去与南部乱军汇合,那样也许有一丝机会,等到任丘一收复,他们就一分希望都没有了,覆灭就是时间问题,可这时间对我也是问题啊。”
汪文言笑了起来,“大人,其实您不必纠结于非要年底之前解决战局,袁大人一年多时间把局面搞成这样,您是来收拾烂摊子的,花上一年时间来解决问题,也没有人敢说您做得差了,四个月时间的确太紧了一些。”
“文言,这一片的确不算什么,我有把握九月底之前解决战斗,可中部乱军不简单,还有南部乱军,更麻烦的还是南三府,顺德、卫辉和怀庆以及归德、开封这一带的乱军,我都授权刘白川先行把黄河以南的白莲肃清,等到我解决南三府之后再来合力快速解决,……”
冯紫英悠悠地道:“中原河北之地是北地心腹膏腴之地,若是彻底被打烂,没三五年恢复不了元气,这几年陕西、山西、山东都被折腾了一遍,本来天时就不好,又遭遇兵灾,北地士人都一肚子窝火,在朝中话语权也被江南士人打压,我若是不在河北这一句迅速扳回来,齐师要想坐上首辅之位就难了。”
汪文言眼睛一亮,“叶相要致仕了,可他年龄和身体都还很好啊。”
“这几年北地不顺,朝野士人都认为他有责任,特别是对江南的姑息纵容,北地士人本来就很不满,湖广、西南和岭南又觉得备受冷落,所以他现在也是众失之的,看起来风光罢了,加上汤谬二人入阁之后也不断在他背后捅刀子,他当了十多年的首辅,也该换一换人了,下野休息今年再复出也很正常,当然这只是一种可能,叶向高也非善茬,就目前来说,齐师要想取代,还力有未逮。”
汪文言这才明白战争还和政治息息相关。
湖广、西南和岭南这几家士人开始联手,逐渐成为一支可以和北地、江南士人鼎足而三的势力。
如果北地士人和湖广、西南、岭南士人结盟,那么的确可以改变朝局。
更何况现在江南士人内部也并不团结,汤谬二人对自己入阁却被边缘化很不满,不断找叶向高生事,这也让叶向高心力憔悴。
也就是说,这一战甚至关乎整个朝局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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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二十八节 南逃,堵漏
随着京营地大规模南下,数万大军云集在新城、容城、安州和雄县这一片,尤其是围绕着瓦桥关这一要隘,大战一触即发。
实际上这个时候冯紫英反而很轻松了,蓟镇和宣府兑现了他们给自己的一万一人三马的骑兵,围绕着周印想将王好义这一万多乱军接应入雄县这三十里地展开了一场搏杀战。
不打开这条通道,这一万多乱军要想从瓦桥关进入雄县县城,那就会成为一条死亡之路。
来回纵横奔行的铁骑可以轻而易举地从任何一段路途上撕裂企图北逃的乱军,一旦停下脚步,紧随而来的步军又会用火铳加火炮洗地来让他们明白什么才是专业的步军。
在尝试了先行突围的三千人在渡过拒马河(易水)不到十里地就被围住,而只用了一日不到就彻底围歼了这股乱军之后,王好义和周印都不敢在尝试这种纯粹送死的方式了。
除非周印用自己的骑兵替王好义打开这条通道,否则这样的突围就是送死。
但作为宣府军出来的周印很清楚义军的骑兵要和宣府、蓟镇这种专业骑兵相比,实力相差太多,无论是单兵素质还是数量亦或是组织度,都不在一个段位上。
哪怕自己有万夫不当之勇,也不可能单挑数千铁骑。
可如果就这样僵持,瓦桥关中那点粮食只能供应不到七日所需,再拖下去,官军甚至都不需要攻打,瓦桥关内就会内内讧自崩。
救还是不救?
怎么救?
都是问题。
二十多里地加一座桥,看上去近在迟尺,但虎视眈眈游移不定的宣府和蓟镇的大队骑兵就让这二十里地通途变天堑。
周印甚至可以肯定官军就是逼着自己从雄县出去救王好义,然后精准阻击,把自己这支救兵聚歼于雄县城外。
而他们要攻打雄县县城的话,付出的代价起码大三倍。
周印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束手无策,进退两难。
更让周印烦恼的是来自霸州那边米衡的消息。
拒绝了出兵救援王好义的建议,理由是霸州、保定(县)、文安周边也出现了河间卫军,他们需要做好防御。
周印无语,一点河间卫军都把你给吓住了,那你还打什么仗?
还有,三县之地,你能坚持多久,如果没有自己和王好义的大军在前面顶着,宣府军和蓟镇军乃至京营大军早已经兵临霸州城下了。
看着主将在城头上来回踱步,满脸焦躁不安,旁边的幕僚也知道自己东翁的难处和纠结,但他不得不提醒对方,忍不住悄声道:“周爷,救不得,也没法救。”
“唔,没法救?”周印长吁短叹,“那不救的话,雄县就能守得住,你觉得米衡回来就我们么?”
“守不住,米衡更不会来救我们。”幕僚轻声道:“其实到了这一步,恐怕二少主也好,我们也好,米菩萨那边也好,都走不了,也脱不了身了。”
周印虎目勐绽奇光,手中下意识地按着腰间锋刃,漫声道:“依你之见,我们是该向官军请降了?”
幕僚哪里还不明白东翁心思,对圣教的信奉深入骨髓,岂肯投降?要投降早就归顺了。
“归降又能得到一个什么好结果,我们圣教之光岂会轻易在中原大地熄灭?“幕僚摇摇头,”既然我们都走不了,甚至可能被官军围歼,那我们就要想办法保存实力,留待下一步的机会。”
周印狐疑地看了一眼自己这个幕僚,若非跟了自己这么多年,他都要怀疑这个家伙是故意来堕自己士气的了。
“那你说如何保存实力?”
“两条路,看东翁你怎么选。”幕僚沉吟着道:“一是立即率大部东出,小部分阻击官军骑兵,同时让米衡那边出兵策应,我们东入霸州,‘投靠’米家。”
“投靠?”周印眼中闪过一抹怒意,“我们去投靠米衡?”
“东翁,目前不是瓦桥关那边二少主很危险了,他那边是死地,死定了,没得救,而是我们雄县也很危险了,再不走,我们雄县也成死地了,只有到霸州与米家抱团,或许还有一分生机,但即便如此,能苟活下来的可能也很渺小。”
“那我们还去‘投靠’霸州,有何意义?”周印沉声道:“我宁肯一战而死!”
“可东翁就愿意眼睁睁看到数千上万儿郎沦为路边尸骸,垒为京观?”幕僚苦劝。
“还有一条路呢?”周印咬牙恶狠狠地问道。
“还有一条路也很残酷。”幕僚低声道。
周印心中一沉,似乎是想到一些什么,“你说。”
“走沼泽区,从五官淀和白洋淀插过去,绕过任丘,走蠡县和肃宁之间下饶阳深州,去和大少主他们汇合。”
周印死死看着幕僚,“这个季节,谁敢走那边?那要死多少人?还有,我们这一走,二少主就彻底完蛋,霸州西面一下子敞开,米家那边也就只有束手待毙了。”
“东翁,我们不走,那就一起完蛋,此番小冯总督是下了狠心要围歼我们,把京营都全数带了出来,而这些京营和以往京营不一样,几乎都是西北军,全是他们冯家的嫡系,战斗力很强,我们打不过,也就是要出其不意,走沼泽区过去,否则他们只要在任丘那边加强防范,我们只有被瓮中捉鳖。”
幕僚的话让周印陷入了苦苦思索,双手死死抱住脑袋,只觉得要炸裂开来。
理智告诉他,这恐怕是自己这支部队能逃出生天的唯一途径,而且即便如此,只怕都要付出惨重代价。
要过沼泽区,而且现在正是丰水期,五官淀和白洋淀水面都在扩大,周围沟渠连绵,要渡过那一片何其难,不知道要有多少人染上时疫。
但不走这条路便无路可走。
去霸州那边也不过就是苟延残喘,被铁壁合围最终歼灭也是迟早的事情。
但如果要走这条路,就意味着需要彻底放弃二少主和霸州那边,出其不意才是这条生路的机会。
“那条路能走么?”周印闷闷地问道。
“很难,但是我们有这边最熟悉地形的向导,应该是可以过去,沿着猪龙河走,避免与官军碰头,只要走到蠡县和肃宁一带,我们就算是活出来了。”
周印还没有来得及回应,那幕僚又道:“时间很紧,东翁恐怕需要立即做出决策,我们还需要给二少主那边去一些鼓励,让他们拖住官军,官军可能也希望我们去援助,所以暂时还不会发动大规模进攻,这就是我们的机会,立即收拾行囊,假装要去增援瓦桥关,但实际上我们向南过沼泽区突围。”
周印双手按在城墙垛口上,遥望西面瓦桥关方向,良久无法抉择。
这是一个艰难的抉择,也许这样可以让自己手下这一万多人中的一部分逃出生天,但是会让东西两面的义军都陷入灭顶之灾,而即便是自己这一部,亦会有相当大一部分葬身于沼泽区和官军的追击过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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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县城内正在进行大规模的动员,要准备全力以赴增援瓦桥关?”冯紫英有些惊讶,“周印有这么大决心能打破我们的围困和袭扰?那他点儿骑兵自己心里没数,敢和宣府蓟镇骑兵对抗?”
“城中传来的消息的确是如此,只留了一少部分兵力留守,其余尽皆做好了出战准备,看样子周印是真的要殊死一搏了。”吴耀青道
汪文言也皱着眉头,照理说周印不该如此不理性才对,这样强行救援,只会把他自己给陷进来,当然求之不得,但总觉得没这么简单才对。
“不留余地的一战,这怎么看都觉得是暴虎冯河,智者不为,周印能走到现在这一步,不该如此鲁莽草率啊,就算是真要救王好义,也不该这样仓促行事才对,我们围而不打,摆出的阵势很清楚,就是要让他来,他就这么来了?”
冯紫英背负双手在屋里踱步转圈,“你们参谋部的看法呢?”
“参谋部还是觉得可能周印忠于王好义,可能觉得不救出王好义难以向王森交待,……”
一个参谋迟疑地解释:“另外我们怀疑周印会不会趁机逃跑,霸州那边也有一些动静,骑兵正在集结,……”
“逃跑,去霸州?”冯紫英觉得不可思议,“周印何曾变得这样懦弱了?他能屈从于米菩萨之下,这说不走啊。”
“还有什么可疑之处?”冯紫英想不明白,但是除了这两条路,周印还能往哪里去?总不能飞出自己的包围圈吧?
“好像城中乱军正在征集大量的木板木材以及绳索,还有一些熟悉情况的向导,……”
冯紫英灵光乍现,勐然走到沙盘旁,俯瞰,瞬间就明白过来,“有没有可能周印是要走沼泽区南下逃跑?”
“这怎么可能,这等天气,沼泽区根本没法过啊。”参谋部的人异口同声。
“那是你们坐在屋里想象的,立即找人去问……”冯紫英焦躁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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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二十九节 席卷,再起
虽然为时未晚,但是一旦下了决心的周印还是相当果决的,只用一日时间准备,尚未等冯紫英这边核查清楚,当夜周印便率领一万二千人主力从雄县城内及其周边夤夜出发,直奔白洋淀和五官淀之间的沼泽区。
九月廿九,周印率雄县乱军主力经过三日跋涉,渡过沼泽区,一万二千人减员至八千余人,然后在任丘猪龙河附近遭遇河间卫军袭扰。
双方经过一番缠战后,雄县乱军丢下了一千多尸体,突破防线,最终于十月初五抵达肃宁和蠡县之间的铁灯盏,与从安平、饶阳来接应的中部乱军汇合。
但是也被从高阳追赶而来的宣府骑兵追上。
双方在铁灯盏镇一带展开激烈战斗。
这一战一直持续了三日,最终中部乱军与雄县乱军损失了五千余人方才成功击退了宣府骑兵,而宣府骑兵也付出了五百多骑的损失。
真正从雄县这一路十余日能够抵达饶阳中部乱军控制的地带的雄县乱军只剩下不足二千人,周印本人也是身负重伤,险些被擒。
而在得知周印率部突围之后,冯紫英立即命令京营大军与宣府军在瓦桥关发起进攻与宣传双重攻势,仅用了半日,瓦桥关部分乱军便开关投降,王好义被其部下生擒执于冯紫英脚下。
与此同时蓟镇军与京营军也在霸州、保定县、文安一线展开进攻,十月初五,保定县被攻陷,截断了霸州和文安之间的联系,在权衡许久之后,最终米衡将自己和母亲米菩萨一道自缚,请降于冯紫英。
东部白莲乱军带来的叛乱遂告结束,接下来的就是安抚民众,惩处祸首。
*******
“为何白莲乱军变得如此不堪一击了?”方从哲不无疑问地询问李三才。
“大来在保定被弄得焦头烂额,地方官员也是四处告状,武将对其也是一肚子怨气,他好歹也是兵部呆了十来年的老手了,对军务并不陌生,为何就打得如此艰难,可冯紫英才去两个月就打出了如此漂亮的战果,俘虏的乱军超过三万人,连官应震都觉得乱军俘虏太多,不宜留在本地,建议发配东番、虾夷和吕宋。”
李三才也无言应对。
袁应泰照说不该表现如此低劣的,可他这一年多就没有取得一场能够让人服众的胜利,弄得天怒人怨,朝中想要维护都没法找理由,这才只有让他走人,白白便宜了熊廷弼捡了个兵部侍郎的漏。
“或许是大来运气真的不好吧,白莲教怎么对上他就如狼似虎,凶悍无比,遇上冯紫英就变成谁都可以打垮的烂泥了呢?”李三才也喟然叹道:“但不得不说,冯紫英对下边武将的驾驭能力要比大来强得多,而且冯紫英胆子也够大,也敢承担责任,这大概就是那些武人都愿意听他的缘故吧。”
李三才的话让方从哲眉头皱的更深,“咱们大周朝难道就只有紫英和稚绳两个文臣能领军打仗?礼卿表现不佳,大来也折戟,之前修龄在湖广也无所作为,说实话飞白在播州之战中表现很多人都不满意,山东之战也表现平平,这一次去辽东我都有些担心,……”
“中涵兄,飞白还是算不错了,起码西南这一战和山东之战,都能有一个圆满的收官,当然你要说和稚绳与紫英比,的确还逊色一些,辽东那边我们是以守为主,相信飞白还是能稳得住的。”
两个人在文渊阁中闲聊,其他阁臣都还没到。
不管怎么说,东部白莲乱军的覆灭还是让人高兴的,这意味着顺天府、河间府和保定府这北直隶的北三府终于翦除了白莲之乱,可以安安心心地谋划正事了。
但周印乱军逃入真定,也变相加强了中部乱军的势力,另外从南面传来的消息,顺德、广平和大名府的局面还有继续恶化的趋势。
汤谬二人是联袂而至的,方从哲和二人打了招呼,将兵部军报递给二人。
汤宾尹和缪昌期二人看了之后也都松了一口气。
这白莲教就在这京师城心腹之地折腾,虽说大家都不相信能打入京师城里来,但始终有点儿担心。
夜间有个风吹草动,也得琢磨是不是白莲教有起事了。
现在好了,顺天、保定和河间安稳了,至于说真定以及南三府,距离京师城就远了,可以有条不紊地去解决了。
“冯紫英果然是将门虎子,这一仗打得漂亮,几乎全歼了东部白莲乱军,他建议将这几万乱军全数发配东番、虾夷和吕宋?这倒是一个好主意,不过万一这些白莲乱党在这些地方又折腾起来了呢?东番都已经建府,而且移民大多来自山东、福建和江西,福建和江西好一些,但山东移民就不好说了,万一被这些乱党给蛊惑,……”
汤宾尹的担心并非无因,北地的白莲教势力明显比南方要盛行得多,山东也是重灾区,东番又是才建府,官府力量还不足,一旦有事,只怕又要起波澜。
“东番移民也大多是分了片,一方面可以将这帮乱民数量适当少一些,主要分到江西、福建移民为主区域,另一方面可以将这些乱民安置到尚未开发地区,避免其滋扰蛊惑其他移民,……”
缪昌期比汤宾尹对东番了解多一些,安福商人和他也有联系。
“若是这样倒也可以,不过虾夷之地刚被我们入手,日本松前藩不是一直还在纠缠不休么?正好,把这些乱民送去,本身就有一定军事训练,组织起来拿来对付日本人,恰到好处。”汤宾尹建议道。
“嘉宾的意见可行,虾夷天气酷寒与东番、吕宋酷热正好相反,更适合这些乱民。”李三才也点头认可。
几万乱民放在哪里都是隐患,但是放在虾夷和吕宋这些域外之地,要面对土着的威胁,他们就必须要团结起来,而且还得要听从官府安排,求得本土的支持才能生存下去,所以这种方式最为合适。
“若是这样,倒需要和紫英提一提,真定那边俘虏的乱军,都采取这种方式,分批次往吕宋和虾夷送,尤其是紫英不是最推崇吕宋须得要控制在我们手中,不能让佛郎机人独占么?那佛郎机人不过区区数千人就能在吕宋称王道霸,那我们送几万人过去,一样可以,而且那吕宋金银铜木颇多,好生经营一番,也许又是一个东番。”
东番的好处已经日益显现出来,第一大出产仍然是西海岸的盐,产量直逼长芦盐场,而且看这架势,超过长芦和两淮产盐是迟早的事情。
第二大出产是大木,宁波、漳州、泉州、福州等地的船厂现在基本上都从东番购入大木,甚至连登来亦有向东番购木的。
第三大出产是黄金,东番山中多溪流,其中沙金沉淀千年,亦有金矿,这一发现极大刺激了移民向山中开发的欲望。
第四大出产是稻米,东番水热资源好,北部平原开发出来很适合种植稻米,尤甚江南,所以现在这一开发势头也很勐。
所以当《今日新闻源源不断介绍吕宋、旧港、满剌加等南洋之地物产时,吕宋因为距离两广最近,迅速成为热点地区,介绍也尤为详细,金银铜这等贵金属的产量尤为刺眼,也成为无数人心想念想的目标。
加之海通银庄率先在吕宋开设了一个代办点,也使得商人们可以在吕宋从事经营得到很大方便,也吸引更多的人来内陆拉人头去吕宋发财。
随着齐永泰和顾秉谦的到来,讨论越发热烈,尤其是在了解到东部白莲乱军已经彻底覆灭,保定、河间局面趋于稳定,大家心态也就更加轻松,都盼望着冯紫英能尽早把中南部的白莲乱党剿灭,以期能早一些恢复安宁。
“怀昌呢?”叶向高到的时候,内阁阁臣已经到齐了,但本该是早就到了的兵部尚书张怀昌却没有到。
“兵部那边有急报送到,请他回兵部去看了,估计一会儿就能过来。”
此次内阁廷议主要是讨论军务,涉及到北直平叛,和九边防务,尤其是辽东局面,从各方面收集来的情报看,建州女真应该在酝酿一场大行动,这场大行动也包括了蒙古人。
“什么急报?哪里送来的?”叶向高有些敏感,立即皱起了眉头。
“没说,可能涉及内容较多,所以要请怀昌亲自回去一阅。”方从哲还没有意识到,不过李三才见这么久了张怀昌都还没有回来,有些紧张起来。
兵部距离内阁这边不远,若是寻常军报,张怀昌就算是要处置,也早该处理完过来了,不可能让阁臣们都来等他。
见李三才微微色变,叶向高没有说话,不过堂内气氛就有些紧张了,李三才勉强笑了笑:“不会是给我们带一个坏消息来吧?好不容易才得了一个好消息,就不能让我们多高兴一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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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三十节 噩耗,局势逆转
此时的张怀昌却是脸色灰白,听着信使从辽东传回来的一系列急报。
“为什么这么多消息集中在一起传回来?”张怀昌一边看一边听,脸色极其难看。
“当时遭遇一连串的进攻,十分突然和混乱,从鸦鹘关到会安堡,以及宋家泊和丁字泊堡都陆续遭到了建州女真的突袭,总兵大人亲自上阵……”
送信的信使是一名赵率教的一名亲信,张怀昌都见过,赵率教让其亲自来送信,并且还要负责解释,也足见形势之急迫和危险。
“够了,他一镇总兵需要她亲自上阵么?他该做什么?熊廷弼呢?”张怀昌已经有些失态了,直呼熊廷弼的名字,“难道他去了两个月还在水土不服?”
熊廷弼从一去辽东就不太顺,先是得了时疫,一直高烧不退,后来好不容易好了一些,才开始去视察边塞,结果不小心又因为马受惊跌落,摔伤了头部,后来又不小心受凉,再度发烧,饮食也有些不太习惯,一直在辽阳养病。
信使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也不好回答这个问题。
“我在问你,熊廷弼在哪里?”张怀昌怒吼,几乎要震破公廨门窗。
“熊大人一直病着,一直到事发之后,才强拖着病躯赶赴沉阳,但卑职看到熊大人瘦骨嶙峋精力不济,还在发烧,都不忍心,……”信使忍不住辩解一句。
张怀昌忍不住吐出一口浊气,这是时运不济啊,怪得谁来?
人家都病成这样了,没托病要求回来养病,还能怎样?
可是赶上这个骨节眼儿上,军帅病倒,那就要出大事儿啊。
从熊廷弼一去辽东,张怀昌就有一个不太好的预感。
他其实是最支持冯紫英去辽东的。
毕竟冯唐在辽东当过总督,而冯紫英上一次在辽东一战立威,赢得了无论是赵率教、杜松、刘綎、祖氏兄弟这帮老辽东武将还是曹文诏、贺人龙、毛文龙这些非辽东嫡系武将的一致认可。
再让冯紫英去掌控辽东局面,可谓驾轻就熟,游刃有余,可惜啊!
熊廷弼在西南和山东两战都打得一般,当然,在文臣中也算是不错了,但和冯紫英差距还是相当明显的。
最为关键的是熊廷弼之前从未去过辽东,对辽东十分陌生。
此番去要迅速熟悉情况,可又赶上水土不服患病卧床,这一耽搁就是两三个月,失去了和一干武将熟悉了解的最佳时机,同时也对辽东地理和风土人情没能及时了解,这种局面就有些危险了。
要打建州女真单靠辽东镇一镇是不行的,需要东江镇和蓟镇援军的支持,而要协调东江镇和蓟镇援军,就不是赵率教这个武人能做到的。
毛文龙本来就和赵率教关系很冷澹,而尤世禄和赵率教也没什么交情,单单是一句顾大局可很难让这些武人倾力相助。
何况这仗一旦打起来,都涉及到各自部队的生死存亡,谁当先锋,谁作中军,谁为后部,这都相当讲究,涉及到胜负利益和伤亡损失,谁能作这个主?我又凭什么听你的?
唯有文臣为帅才能作此拍板,才能平衡各方关系,也才能让他们俯首听令。
熊廷弼这一病倒,就失去了平衡左右整个战局的支柱,这一仗还没打,就输了一半。
“现在情况如何?你细细道来,来龙去脉,前因后果,还有现状,你都给我说个明白!”张怀昌几乎是咬牙切齿了。
只是粗略地看了看递交上来的几封信函,他的心脏都抽紧了。
每一个都是糟糕无比的消息,而且最让他触目惊心和胆寒的是又出现了大规模的反水倒戈和内应呼应,直接导致了诸多关隘的势如破竹,或者就是里应外合。
这不用猜,都知道又是李永芳的手段。
信使当然能够理解尚书大人的暴怒,但此时再是多么糟糕的局面,他也不敢隐瞒,事实上他一路奔行而来,从辽东到京师城,换马不换人,就是要来向兵部禀报清楚,现在辽东局面有多么险恶,请求朝廷立即予以增援。
“大人,卑职从沉阳过来已经有十日了,这期间究竟还有什么变故卑职并无所知,只能将离开之前总兵大人交待的一些情况报告,……”
张怀昌竭力压制住内心的怒气和紧张,平抑自己内心的愤恨。
自己好歹也是大风大浪里颠簸过来的,不是没见过这些场面,但这些破事儿来得委实太不是时候了。
只是好不容易给内阁诸公带来一些好消息,现在诸公还等着研究军务,期望着能尽早解决河北事务,再来应对北疆战事呢,现在可好,蒙古人这边还只是有异动,辽东就已经出事了。
这一说就是半个时辰,期间内阁那边已经派人来催,但张怀昌没有理睬。
“这么说,从已知和觉察到的反叛军将,至少有七人了,嗯,还都是守备以上的,赵率教带的好兵啊,李成梁这厮!”
张怀昌已经有些失态了。
这要算起来,也不能完全是赵率教的错,他才当两年总兵。
之前是曹文诏,再之前就是冯唐,但时间说起来都不长,略有调整,但大部分都沿袭前任遗留下来的。
而在往前推就是李成梁了,可以说现在辽东镇武将的基本架构都是李成梁时代打下的,即便是历任几任总兵,但时间太短,都没能改变其根本性的架构。
说来说去还是朝廷的错!
如果让冯唐在辽东任上一直担任总督兼总兵,岂会有今日,甚至上一次辽东之变的祸事?
那个时候其实冯唐已经再开始着手调整了,比如曹文诏和贺人龙就是他带过去的,毛文龙也是冯唐发掘的。
如果陆陆续续将赵率教、杜松、刘綎、祖氏兄弟这些人以及下边的武官们慢慢交流到蓟镇、大同、宣府任职,不说绝对不会发生此类事件,但是像现在如此大规模的叛变,是绝对不可能的。
好一个李永芳!
努尔哈赤真把这厮的用处用到了极致!
冯紫英其实也早就和自己提及过对李永芳叛变后的担忧,哪怕是冯唐离任蓟辽总督之后也不断提及。
上一次辽东之变后,冯紫英也和张怀昌谈过。
但是说易行难,辽东从守备到游击再到参将、副总兵,总数达上百人,你能怀疑谁?
你说调整就调整,难道不会影响整个辽东战局防务?
赵率教这个总兵官都没有主动提及,应该说也采取了一些措施,但现在看来没有太大效果。
很多东西本身也是隐藏在很深处,人家几十年的交情,你平素交谈几句,或者接触几下,就能觉察出来?
都是些老谋深算久经沙场的老贼,岂会因为你随便试探几下就能窥测出端倪来了?
张怀昌扶额咬牙不语。
遇上这种事情该怎么办?
这不是军事失利,也不是武将无能,更不是将帅失和,都是预料不到的反戈一击,你怎么防范?
或许熊廷弼还是有些责任,当然这不能全怪熊廷弼,他患病不起是事实,但未能完全履职也是事实。
他缺乏对辽东武将的了解,性子也有些刚硬,缺乏怀柔手段,这么短时间里难免就难以达到朝廷所希冀达到的效果。
想到这里张怀昌就越发后悔自己当初没有在内阁计议时坚持要让冯紫英去辽东,酿成此番大错。
至于说内阁诸公心中那些小心思他不是不知道,但在关乎整个辽东战局的成败存亡问题上,任何东西都可以丢在一边。
他可是辽东人!
“我知道了。”张怀昌只能收拾起无限懊悔和感伤的情怀,摆摆手,“你先去驿馆休息,不要走远,我要立即向内阁报告,有什么情况可能还要召你。”
信使赶紧起身应是,下去休息去了。
这一路颠簸奔行,其间实在需要休息,就让驿站用马车拉着自己打盹儿。
马车速度肯定不及骑马,但好歹能睡一会儿,精神稍有回复便又换成骑马。
好在现在从沉阳——辽阳——广宁——山海关——京师这一线的驿道都修缮一新,路况很好,骑马也好,马车也好,都基本上不会遭遇什么路烂延滞的影响。
待到信使离开,张怀昌这才定下心来捋了捋整个情况,他需要在去内阁之前仔细评估和计较一番,然后还要拿出一个大致的想法出来。
作为兵部尚书,他当然不可能像刚才那名信使一样鹦鹉学舌地去向内阁诸公们复述一遍情况,他要拿出自己的看法见解,以及还要提出自己的应对之策来。
换人?
恐怕这是不可避免的了。
不说熊廷弼在其间犯了多大错误,单单是他这身体就已经扛不住这种水土不服时疫缠身之下的高强度战事了,无论于公于私于情于理,都需要换人了。
但是换谁上?孙承宗?
理论上孙承宗最合适。
现在山西局面已经逐渐稳定,尤其是在河北东部这一战全歼了东部白莲乱军之后,对周边形势的影响还是明显的,山西局面一样也要受到影响,可以说山西局势无大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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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三十一节 艰难时局,人心惟危
第2574章 癸字卷 艰难时局,人心惟危
但孙承宗能力挽狂澜么?
没错,孙承宗在山西接替袁可立之后表现可圈可点,但孙承宗本身就是山西人,对山西情况很熟悉,轻车熟路。
而且实事求是的说,袁可立虽然未能在山西把局面彻底扭转,但主要还是柴国柱和杨元的不作为因素更大一些,这里边也有山西镇实力委实太孱弱的因素在里边,袁可立不过是背了锅罢了。
孙承宗去了之后,刘东旸带着西北军充实进入山西镇,立即就形势大不一样。
尤其是在晋南一役,刘东旸策反了叛军主要头目邱子雄,一举逆转局面,包剿歼灭了十万晋南乱军。
这一仗可以说是惊天之举,晋南因此彻底平定,刘东旸也凭借此役一跃成为整个大周军中最耀眼的将星。
叛军出身的邱子雄也一跃获任副总兵,当然就算是张怀昌也觉得邱子雄当得起这一酬赏。
孙承宗在山西取得的胜利,能在辽东复制么?
熊廷弼在西南和山东两役也算是不错了,但在辽东却成这样了,孙承宗会不会也……
而且孙承宗也五十好几了,他去辽东苦寒之地,万一也像熊廷弼那样身染时疫病倒了呢?
冯紫英就没有这种顾虑了,一来他去过辽东,而且在那里很适应,二来他对辽东诸将和地理情况也很熟悉,三来他在辽东威信极高,对对手也不陌生,可以说他就是最适合的人选,但现在来易帅,合适么?来得及么?
现在冯紫英还在真定积极筹备对中部白莲乱军一战呢,这一战一样非同小可,只要打赢这一仗,白莲在北直隶的祸患就能根除大半,至于西部南部白莲乱军和河南那些白莲,在张怀昌看来,都在其次了。
长叹一声,张怀昌收拾起各种情绪,正待起身,却听得外边长随声音:“老爷,又有军报。”
张怀昌心中一紧,赶紧问道:“哪里来的?让他们送进来。”
“是小冯总督那边送来的,好像是河南那边的捷报。”长随理解自己老爷此时的心情,隔着门赶紧先报捷安慰一下张怀昌的心情。
“哦?紫英那边来的?好,送进来。”张怀昌终于松了一口气,捷报,那就好,他现在可真的经不起惊吓了。
送进来的战报也很简短。
“九月廿五,江北镇在宁陵大破白莲乱军,斩四千,俘虏九千。九月廿七,睢州再破白莲乱军,斩两千,俘虏五千。九月三十,破杞县,斩敌三千余人,俘虏八千余人。十月初七,归德、开封尽复。”
开封、归德光复,意味着河南在黄河以南的白莲乱军就再无成建制的存在了,剩下的交给河南卫军即可,现在的江北镇就可以腾出手来对付黄河以南的卫辉、顺德、怀庆三府的乱军了。
这倒真的是一个好消息,这也意味着一南一北,官军已经形成了夹击之势,乱军插翅难逃。
哎,若是没有辽东这个坏消息该多么美妙?
张怀昌收拾起情绪,疾步向着文渊阁走去,他要面对那几张扭曲的老脸去了。
文渊阁里几位早已经如坐针毡了。
毫无疑问肯定是糟糕的消息,如果是好消息,张怀昌肯定早就过来了。
而且还可以肯定是相当棘手甚至难以处置的坏消息,以至于张怀昌听了这么久,还要处置半天,到底处置好没有,也不好说。
所以当张怀昌迈着沉重的步伐踏入文渊阁时,所有目光都汇聚在张怀昌脸上。
“怀昌,出什么事儿了?”李三才一句话就暴露了他内心的忐忑。
当个分管军务的阁臣就没有轻松过,这几年喜忧参半,但是喜事大家都高兴,坏事那就得自己这个分管阁臣承受着最大的压力了。
现在坏事又来了,而且肯定不轻。
“辽东出事了。”张怀昌言简意赅。
他也不准备瞒着遮掩着,也遮掩不住,甚至连河南那边大捷他都暂时不报,等到大家痛定思痛之后再说出来给大家一个安慰。
“辽东出事了?”所有人心里都是一咯噔,一激灵,真的是辽东,这也是大家最大的担心,惦记着,却还真来了。
“出什么事儿了?”还是李三才抢先发问,“是沈阳,还是广宁,还是九连城那边?”
大辽东范围太大,一般是指三个方向。
一是小辽东,也就是包括沈阳、辽阳方向,一是辽南,但现在主要是指东江镇方向,还有就是辽西,广宁方向。
辽南问题不大,新建东江镇还在组建当中,因为西北军那一部未能补过去,所以东江镇的建设缓慢。
但那里不是主要核心,即便是有什么闪失,也能弥补,组建东江镇的目的就是要从这个方向以攻代守,从南向北进攻建州女真的后背,拖住建州女真。
辽东和辽西那就不一样了,哪里都轻忽不得,有个闪失那就是惊天动地。
上一次丢了安乐州,再上一次抚顺关被攻破,都引发京中大震,不得不立即从关内抽调大军增援。
这一次大家已经意识到努尔哈赤可能会有大动作,所以才会组建东江镇,然后动用蓟镇援军提前前往辽东,为此还专门让熊廷弼担纲主帅,坐镇辽阳。
辽西更是不能出问题,出了问题,就会从陆路斩断整个辽东和关内的联系。
虽说现在海路已经开通,但是辽西走廊的作用仍然不是海路能完全替代的,而且辽西一旦丢失,辽东就可能陷入两面夹击的恶劣境地。
“沈阳出事了。”张怀昌有些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是要面对七个人的灼灼目光压力,他还是感到了一阵窒息压抑。
“沈阳?”李三才眼前一黑,差点儿跌倒,深深吸了一口气,稳住心神,“那铁岭卫、汎河所和懿路所呢?”
“铁岭卫十月初二就被攻陷了,汎河所和懿路所猝不及防之下,十月初五十月初六相继沦陷。”张怀昌闷闷地回答道。
“怎么回事儿?不是早就让赵率教务必守住铁岭卫么?那是关键,怎么会被攻破?建州女真就算是偷袭也做不到才对,兵部不是专门拨款加固铁岭卫防线么?而且还增加了驻军,赵率教当斩!”李三才厉声道:“蒲路所呢?不会蒲路所也失陷了吧?”
铁岭卫上一次杜松被围那么久都没有被攻破,而后兵部专门督促辽东加固铁岭卫的防守,同时在铁岭卫后的汎河所和懿路所这一线也建立起了相当完善的防御线,尤其是加强了骑兵对这一线的保护。
蒲河所是沈阳右侧翼的重要防护点,一旦被攻破,那沈阳就成了一个光溜溜的女人,任人宰割蹂躏了。
张怀昌不在打哑谜,径直道:“沈阳已经失陷了。”
这一句话之后,立即就引发了整个大堂内的哗然。
如果说铁岭卫也好,汎河所和懿路所乃至蒲河所失陷,也只是李三才整个分管军务的阁臣十分熟悉了解,清楚这些卫所的重要性,其他人也都是一知半解。
尤其是如方从哲、顾秉谦、汤宾尹和缪昌期等人更是茫然,就是大略知晓一个名字,具体在什么方位,有什么作用,都是一无所知。
铁岭卫上一次被围,杜松坚守不退,如果不是冯紫英上阵亲自指挥用了一招瞒天过海,以毛文龙部从侧翼突袭,击破了建州女真包围圈,上一次铁岭卫就失陷了,所以这一次失陷,大家心中还是有些心理准备的。
但是沈阳就不一样了。
这是辽东镇防御的核心。
可以说辽东镇的防御体系就是两条,辽东的安乐州(辽海卫)——铁岭卫——沈阳中卫——辽阳(辽东都司、辽东镇、东宁卫、定辽中、左、前、后卫)——海州卫这一线,辽西的广宁中、左、后卫——义州卫、广宁后屯卫——广宁中、左、右屯卫——宁远中左所——宁远卫——宁远中右所——宁远中后所——宁远前屯卫——宁远中前所——山海卫。
前者主要针对建州女真,后者针对察哈尔人,但是随着建州女真势力大增,广宁中、左、后卫——义州卫、广宁后屯卫——广宁中、左、右屯卫这一线也已经暴露在建州女真的兵锋之下了。
就算是最不懂军务的汤宾尹和缪昌期二人也清楚沈阳的地位和重要性,沈阳一丢,辽阳还能守得了多久?
辽阳守不住的话,整个辽东镇,除了辽西走廊外,甚至连东江镇还有无存在的价值,都要打个问号了。
“沈阳怎么会丢?这怎么可能?”李三才咆哮起来了,忍不住站起身来走到张怀昌面前,“这不可能!若是沈阳丢了,赵率教还有脸来报信?他不该自杀谢罪么?”
的确,哪怕是叶向高和方从哲以及齐永泰都没想到沈阳会丢,他们之前看到张怀昌的表情知道情况不妙,但是也觉得可能就是铁岭卫会丢,周边一些关隘所堡可能会丢,甚至沈阳可能会被围。
但沈阳如此坚城,城高墙厚,物资丰足,怎么可能会丢?
建州女真就算是天大的本事,但他们撑死了也就是十万披甲兵,也不可能短短一二十日就能攻陷沈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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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三十二节 中流砥柱,一力当之
第2575章 癸字卷 中流砥柱,一力当之
所有人目光都汇聚在张怀昌脸上,需要张怀昌给出一个合理解释。
沈阳怎么会丢?
丢了沈阳什么后果,难道赵率教不知道么?
十万辽东军加上增援的蓟镇军,以及正在组建的东江镇,难道都是一帮泥塑木偶么?
给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内阁可能就真的要让熊廷弼和赵率教用人头来做解释了。
“鸦鹘关参将孙德功叛变,开城纳敌,加上散羊峪堡守备金玉和与清河堡守备石家兄弟一起叛变,直接导致整个东线洞开,努尔哈赤亲自带领建州兵星夜突进,连续攻陷沈阳东面的白塔铺和奉集堡,对沈阳形成包抄之势,……”
张怀昌深吸了一口气,“另外李永芳买通了铁岭卫城内原来一直为辽东镇提供军需的大族商人范家,在代善和莽古尔泰率军猛攻铁岭卫城时在城内纵火制造混乱,同时又勾结铁岭卫千总戴集贤打开城门,进而导致铁岭城失守,引发整个北线防御体系的混乱,汎河所、懿路所被代善率军攻陷,莽古尔泰从侧翼突袭了蒲河所,直逼沈阳,……”
“于是赵率教就觉得沈阳守不住了,就弃城而逃了?”李三才冷冷地道。
“并非如此。若是我在辽阳,我也会让赵率教暂时退出沈阳,因为你不知道你的部下里边还有多少如戴集贤、金玉和与石廷柱、石天柱、石国柱这样的内应叛贼,而且我也可以肯定沈阳城中绝对还有这等内应,此番如此精心策划,每一步都是恰到好处,绝对是努尔哈赤花费大量心血设计出来的,一旦被建州军围住沈阳城,又有内应开门策反,数万辽东军因此而葬送,那后果不堪设想!”
这也是张怀昌思前想后得出的结论。
赵率教也是如此担心,才会不得不索性退出沈阳城,这样一来各军先陆续撤回辽阳,以空间换时间,重新在辽阳组织起有效的防御体系。
只是这样一来,局面就相当被动了,丢了沈阳,再想夺回来,恐怕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而建州女真得了沈阳,其势力必定大涨,一旦稳固控制下来,只怕这一区域一二十万汉民都会被其消化,对辽东的优势也会越来越明显。
越是想到这一点,张怀昌就越是愁肠满腹,被建州女真这么一出奇招,打了个措手不及,局面陡转,变得如此艰险了。
实际上这都算不上是奇招了,明知道这辽东军中就是有建州女真的内应,但是从参将、游击、守备到千总,你能分辨得出来哪个?
轻举妄动只会动摇自己军心,说不定还要把那些尚未拿定主意的人给逼反,正因为考虑到这个因素,所以才一直没能取得进展。
龙禁尉在李成梁时代就没有在辽东这边打开过局面,整个辽东被李成梁经营得如铁桶一般,要不李成梁的辽东王得名是怎么来的?
张怀昌的解释有一定道理,但是却很难让人释怀,方从哲忍不住问道:“那熊廷弼呢?这么大的事情,他就这么坐视而无所作为?”
张怀昌这才把熊廷弼罹患时疫,一直未曾痊愈,此番卧床不起,听得战报都是叫人把他扶起来的情形介绍了,在座众人也都无言以对。
人家都快要病得起不来了,你还能要求人家什么?
这水土不服身染时疫,谁都避免不了,要不为什么许多官员宁肯辞官不做也不肯去云贵两广或者甘宁。
还不就是担心这官没当几天,命却没了。
这年头的医疗水平就那样,很多病得上就只能靠自己的身体体质扛,或者就是运气好不好。
张怀昌把情况介绍了一个大概,内阁诸公这才明白形势的险恶,铁岭卫丢了,沈阳虽然是主动退却,但是却遭到了努尔哈赤亲自率领大军追击,一直追到了柳条寨和虎皮驿一线,赵率教和祖氏兄弟率领大军浴血奋战,在蓟镇尤世禄部的全力支持下,才算击退了一路急追而来的努尔哈赤大军。
另外在获知沈阳丢失之后,东江镇毛文龙部也冒险在宽甸六堡一线发动攻势,连克长奠堡、永奠堡,也算是给建州女真南线造成了一定压力,帮助辽阳一线减轻压力,双方在永奠堡和大奠堡一线对峙。
“沈阳丢了,辽阳就危险了,还能守得住么?”方从哲有些悲观,“从沈阳南下我印象中都是一马平川吧,建州军更能发挥其优势,而东江镇更可能背后被袭击,这如何是好?”
“没那么危险。”齐永泰知道自己必须要给在场人打打气了,否则大家觉得都要连辽阳都放弃了,干脆退守辽西,那辽东才真的没希望了。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齐永泰这个主心骨身上,似乎这个时候齐永泰的话更有说服力,更让人具有信心。
“乘风兄这么说,必有倚仗吧?”汤宾尹迫不及待地问道。
“辽东的防御核心还是在辽阳,沈阳虽然丢了,但是短时间内建州还没法利用起来沈阳的资源,而且这一次努尔哈赤我估计也应该是把李永芳在咱们辽东镇内部的资源用的差不多了,即便是有,我们也不可能再给其机会了,这一次之后无论如何都要对辽东武将进行大调整,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齐永泰的话让所有人都深以为然。
当初就是李三才犹豫不决,觉得太过大幅度地调整可能会影响到辽东镇战斗力,赵率教等人也坚决反对,所以未能执行下去。
现在可好,孙德功的叛变让鸦鹘关洞开,直接让努尔哈赤大军拦腰一击,差点儿就把赵率教他们给包饺子了。
“我们不能再给建州女真消化沈阳丢失带来的人口资源,这二三十万人口资源一旦被建州消化掉,我们可能就会面临一个比现在更为凶恶几倍的敌人,行人司那边不也说建州正在积极通过朝鲜与日本那边接触西夷人,希冀从西夷人那里获得火炮铸造和自生火铳制造技术么?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一旦连朝鲜和日本都觉得我们再也难以庇护其安全,他们的事大传统就可能倒向建州,我们绝不能允许这种情况的出现。”
齐永泰的语气沉重而坚定,也表明了他的态度。
“我们必须要从现在开始,全面加强对辽东的支持,现在的大周朝廷也该明白,如果我们不认真对待建州女真,他们就会像一条永不知饱的恶狼,不断撕咬我们,让我们失血,不解决这个敌人,任何风吹草动,这头恶狼都会跳出来折腾一番,……”
齐永泰的观点赢得了李三才、顾秉谦的支持,但汤宾尹还是问了一句:“乘风兄,话虽如此说,可是河北战事正烈,短时间内怕是还解决不了,一样也需要重视,……”
“河北是癣疥之疾,从保定这一战就能看得出来,这是一群乌合之众,看起来声势浩大,但实际上他们缺乏严谨的组织,对上卫军或许还能折腾出点儿声势来,只要对上边军,就只有溃灭的命运。”
齐永泰耐心解释,他也知道汤谬二人现在正在逐渐向自己靠拢,他也不会过分冷遇对方,日后合作也需要他们的出力。
“紫英现在在真定,有宣府军和京营配合,我相信河北的白莲教翻不起多大风浪来,我们现在更需要的是辽东。”
张怀昌也忍不住建议道:“诸公,飞白现在身体欠佳,恐怕难以承担起辽东战事的重任,我建议还是让飞白早日回来养病,但辽东需要一个能够压制得住建州女真的重臣,此人非冯铿莫属,所以我建议尽早让冯铿前往辽东,统揽辽东大局,绝不能让建州女真缓过气消化掉此次他们从我们手里夺取的人口战果,……”
“可是河北战事方酣,顺德、广平和大名三府的白莲教亦是相当猖獗,再加上河南三府……”李三才犹豫不决。
“对了,还有一封战报我还没来得及报告,江北镇报,在归德和开封连战皆捷,已经剿灭河南在黄河以南的白莲乱军,正准备进军卫辉、彰德和怀庆三府,……”
总算是听到了一个好消息,堂内的气氛稍稍轻松了一些。
江北镇解决了归德和开封的白莲乱军,就可以腾出手来解决北边三府的乱军了,但北直南部三府与河南黄河以北三府犬牙交错,江北镇那点兵力肯定还不够。
“让稚绳去真定,紫英去辽东,进卿兄,你意如何?”齐永泰目光望向一直没怎么说话,似乎有些走神的首辅叶向高。
听得征求自己的意见,叶向高如梦初醒,点了点头:“我看可以,但我以为辽东战局既然打到这个程度,辽阳暂时还丢不了,倒也不急在这一阵子,如果紫英能把中部白莲乱军消灭掉,再让稚绳来接手,可能更合适一些。”
齐永泰想了一想,点点头。
这个意见中肯,现在辽东已经败局已定,紫英去也不可能立即扭转局面,而是需要为今后几年对辽东的征伐做准备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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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三十三节 变局,酣畅一战
冯紫英接到辽东消息时,正在积极的筹备对中部乱军的一战。
在消灭了东部乱军之后,他立即亲临真定一线,这里两翼都是乱军最活跃的地区,唯有府治真定县还在官军手中。
随着保定、河间和顺天府局面的日趋稳定,中部局势的解决也就摆上了桉头。
京营经过简短的休整,开始移师南下,这也让乱军开始紧张起来,主动收缩,放弃了西面的获鹿和井径二县和北面的博野、蠡县,向南撤退到了元氏、栾城和安平、饶阳。
中路乱军的主要区域还是以晋州、束鹿、深州为中心,包括西面的藁城,北面的深泽、安平、饶阳,南面的衡水、武邑、冀州、新河,东面的武强。
这一区域范围相当大,西南已经和南部乱军紧邻了。
正因为范围相当大,从哪里下手也是一个问题。
不过冯紫英在东部战事结束之后,心中已经有了很大的把握,虽然白莲乱军看起来势力很大,甚至在地方上也很有影响力,但是其战斗力的孱弱却是不言而喻的,要和边军正面接战,根本不是对手,或许他们唯一的机会就是打游击战,不断地和边军周旋来拖垮边军。
但这一点白莲教却很难做到。
没错,乡间的确有很多人倾向于白莲教,但是反对白莲教,或者说担心白莲教带来的混乱影响到他们利益的人更多。
这一年多来,白莲教这帮人四处呼啸奔走,没有给他们带来任何利益,反倒是不断地摊派索要,让他们不胜其扰。
现在官军在歼灭了东部乱军之后开始大举南下,也让很多本地士绅意识到如果不尽早做出决断,只怕会落得一个玉石俱焚的下场。
他们的屋宅、商铺、田产都在这里,匪过如梳,兵过如篦,真要等双方在本地缠战不休,只怕一年下来,整个地方上都得要被全毁了。
接到了来自忠顺王的密信,冯紫英明白叶向高的首辅已经进入倒计时了。
等到自己解决完中部乱军,孙承宗来接替自己,自己可能就要奔赴辽东作可能自己这么久来最艰险的一战了,消灭建州女真,彻底还辽东一个安定局面,而齐永泰接任首辅,将给予自己最大的和持续的支持,一直到彻底翦除建州女真的威胁。
这就不是两三年能实现的目标了,可能会以五年时间来计,但一旦完成这个目标,冯紫英估计自己就可以考虑入阁的问题了。
不仅仅是忠顺王来信,山陕商会和江南商人也都纷纷来信,还有官应震和乔应甲以及柴恪。
朝中人事变化永远是最敏感的话题。
叶向高一旦去职,那么内阁必定会迎来大变动。
方从哲可能也会致仕,他年龄也不小了,六十了,身体也不太好。
顾秉谦可能会出任次辅,而李三才晋位一位成为第三人。
照理说李三才论入阁资历是远高于顾秉谦的。
顾秉谦前期属于“帝党”,在士人中的印象并不太好,这才入阁一年多时间,要当次辅,怎么都觉得不够格。
李三才入阁多年,又当过漕运总督和工部尚书,资历很深,与顾秉谦相比,很显然更有优势。
可顾秉谦却是个乖觉人,在觉察到永隆帝与内阁龃龉日深之后就开始保持距离,而后永隆帝遇刺之后更是主动向叶方二人靠拢,同时也向齐永泰示好,与齐永泰保持着相对和睦的关系,更为关键的是顾秉谦是南直隶昆山人,根正苗红的江南士人。
在齐永泰出任首辅的情形下,如果次辅也是北人,那对于江南士人来说是难以接受的。
从李三才的角度来说,他也有一个致命缺陷,那就是身为北人,却一直和江南士人黏黏湖湖,在很多北地士人眼中,他就是一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角色,所以虽然很受叶方二人欣赏,但是却在本该是自己基本盘的北地士人中不受待见。
这样一来叶方二人要致仕,李三才要想当次辅,却又不是江南士人,所以也就成了泡影,屈居顾秉谦之下了,这也是顾秉谦当初为什么要心急火燎地回京师,不肯在南京多待一日的缘故。
汤谬二人可能会有一人不再担任阁臣,作为弥补,卸任阁臣的一人可能会出任吏部尚书或者礼部尚书。
对于汤谬二人来说,这也不是一个不可接受的安排。
当下他们俩在内阁中的地位很边缘化,没有安排他们直接分管的部门,而更多的将二人视为了以备顾问的身份,这让汤谬二人很难受。
所以这样一个交换条件,也不是不可以接受,当然得有一个具有实权的部门作为交换。
取而代之的黄汝良和官应震入阁。
黄汝良是福建人,算是叶向高的乡党嫡系,同时又是户部尚书,入阁顺理成章。
湖广士人在阁臣中没有一个代表说不过去,齐永泰也应该给湖广士人有了某种默契和承诺,说以官应震资历足够,商部尚书和礼部尚书的资历,加上他和齐永泰的盟友关系,入阁也是水到渠成。
而内阁可能会恢复到六位阁臣的状态,北地士人二人,齐永泰,李三才,江南士人三人,顾秉谦,汤宾尹,黄汝良,湖广士人一人,官应震。
当然这一切都是冯紫英通过来自各方信件中所提及的消息得出的判断,这里边变数也很大,他只能做一个粗略的评估。
不过这一切都还和他无关,他现在需要的是打好眼前解决中部乱军的一仗,马孔英、马进宝、土文秀等人一个个都是磨拳搽掌,希冀在这一战中有所表现。
酣畅淋漓的一击之后,冯紫英忍不住喘息了几口粗气,旁边的香菱怯怯地依偎在身边,顺手拉过薄被替四仰八叉双腿蜷曲已然半晕半醒的龄官遮掩住私处,小声道:“爷您轻些,龄官才破瓜没几日,……”
斜睨了蜷缩在自己怀中这个小妇人般的香菱,眉心一点胭脂痣似乎在恩爱欢好之后更加醒目了,柔媚可人的姣靥,白皙滑嫩的肌肤,还有苗条细腻的身段,无一不显示这个丫头现在正处于女人最好的黄金年华。
这是一个最早跟着自己的丫头,也是最早破身的,但而后跟着宝钗后,和自己恩爱的机会反而少了许多。
不过这丫头似乎很乐天知命,每日里抱着书卷吟诵唐诗宋词,要不就是扭着沉宜修和林黛玉、探春她们请教,倒是颇得几房人的喜欢。
忍不住探入被中把玩着香菱的身子,香菱没想到会惹火烧身,先前已经被折腾得够呛,现在龄官明显不堪再战,香菱忙不迭地道:“爷,奴婢承受不起了,要不奴婢去喊雪雁过来。”
“爷又没怎么你,怎么就承受不起了?”冯紫英手掌在香菱腻滑的嵴背翘臀上游移,“没见人家龄官拼将一生休,尽君今日欢?香菱,你不够敬业啊。”
香菱虽呆,也知道冯紫英这是和自己顽笑,只是郎君魔掌却在自己身上肆虐,微微喘息道:“爷今日这般,可是有什么喜事?莫非是要回京了?”
冯紫英没想到这呆丫头直觉却是如此敏锐,笑了笑:“才出来几日,就要回京了?这战事正烈,哪里就能回去了?”
“奴婢只是觉得今日爷格外不一样,弄得龄官欲死欲活,奴婢也承受不住,早知道就该让雪雁候着,……”香菱感觉到郎君大手又在翻弄着自己的身子,自然明白意思,只能强忍着羞怕,迎合着……
“雪雁比她奶奶还不如的娇小姐架势,还不如你呢,来吧,……”
欢好无限,一夜酣战,冯紫英精神却依然健旺,雪雁来侍候起床洗漱更衣时,见得二女昏昏大睡的这情形,也是咂舌不已。
也不知道这位爷怎么这么大兴头,幸亏昨日自己轮休,否则还不知道成什么样。
众将也早早候着,冯紫英也根据情报所得,迅速将酝酿多日的战役规划拿了出来。
说起来其实也简单,一样是虚实结合,声东击西,京营和蓟镇军一左一右摆出两个攻击锋,东面是以尤世禄率领的两万大军,从蠡县、肃宁两个方向直逼饶阳,西面则是京营摆出了三路齐发的架势,对藁城、无极、晋州展开攻势。
但真正的重拳却在宣府军身上,冯紫英给马孔英的任务是,利用中部白莲乱军和南部白莲乱军之间的政令不统一,借助京营和蓟镇从五个方向发起攻势带来的压力,马孔英要率领宣府军精锐六千人,从赵州和晋州之间插过去,直扑束鹿,攻占这个中部乱军的后勤中心。
这中间两百里地,冯紫英给马孔英的时间是一天半赶到,同时把宣府军所有战马都调给了马孔英,要他不惜马力,一举控制束鹿。
不但要打掉中部乱军的后勤补给,同时跟进的宣府步军要封死中部乱军南逃的可能性。
这可能是自己在河北总督任上的最后一战了,冯紫英也就没有那么多讲究了,要把军队往死里用,同时也要给自己带的这帮人一场大功,就看他们能不能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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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三十五节 交接,大势已定
深秋季节,却汗透重衣。
马孔英亲自帅军从藁城以南,沿着滹沱河,直扑束鹿。
这一路足足有近二百里地,也是白莲根基相当深厚的区域,如此大军行军,很难保密。
但利用蓟镇军和京营在一东一西两翼同时对中部白莲的乱军发动勐烈攻势,也的确给整个中部白莲造成了巨大混乱和影响。
马孔趁机英率领六千精锐,其中二千骑兵,四千骑马步兵,从滹沱河南岸一路狂奔。
一百八十多里地,如果是纯粹的步兵行军,要三日,但骑兵加上骑马步兵,速度大大加快。
而且马孔英也豁出去了,把宣府军所有骡马都调用上了,冯紫英还帮着在地方上征用了一部分,就是要利用这个机动性,打白莲乱军一个措手不及。
滹沱河南岸人口相对也是比较稠密之地,既然无法保密行动,那索性就不管不顾了,只管按照自己行军进度埋头勐冲。
只要自己速度够快,就算是沿路白莲眼线发现了异常,那也来不及做出反应了,一样可以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不得不说,冯紫英的声东击西之计用得恰到好处,而京营和蓟镇军先期的勐攻也极大地吸引了王好礼的注意力。
京营高强度的火力输出,以及为了在这一战中为京营正名,以及捞取功劳,所以在这一战中打得格外卖命。
无论是杨肇基贺虎臣还是土文秀、麻承勋部,都是全力以赴,从一开始就居于绝对主动,在藁城和无极展开了凶勐的攻势。
藁城只用了一日便攻下,而无极也只花了三日,但在晋州,麻承勋遭遇了顽强地抵抗。
周印身负重任,组织乱军不断从周边袭扰京营,京营也显然还没有太适应这种类似于游击战和麻雀战的战术,打得疲惫不堪,战事也陷入了胶着状态。
而贺虎臣和杨肇基二部在深泽一样遭遇了挫折,乱军虽然屡遭挫败,但是却像是蝗虫一般越大越多。
乱军的战斗力固然不行,但是其利用地形地势的阻击却收到了效果,使得官军难以打开局面。
蓟镇军在饶阳也取得不俗战果,但是在安平也一样遭遇了乱军的殊死抵抗,战局陷入了僵局。
一直到马孔英这六千人如神兵天降一般飞抵束鹿城下,这一突如其来的杀招让乱军完全没有防范,官军怎么会突然丢开还在激战的前线,从腰腹下打出这样一记凌厉的勾拳。
这一拳直接就打中了要害,束鹿城被一夜攻下,整个汇聚在束鹿城中乱军征集起来的粮草被官军洗劫一空。
用不掉的就干脆烧掉,漫天的大火引燃了半个束鹿县城,也让前方的白莲乱军心神大乱。
束鹿一失,带来两大后果。
一是原本供应深州、武强和安平的粮草物资损失一空,二是这一刀插在了深州、武强和衡水、武邑的腰肋上,让深州、武强直接面临可能被截断后路,而衡水、武邑原本是处于大后方的,一下子就面临着官军的攻击。
根本没有做好思想准备的后方乱军顿时就混乱起来了。
攻陷束鹿还带来另外一个后果,那就是原本一直被压制和蛰伏的地方大户宗族家兵武装就开始迅速活跃起来了,衡水武邑迅速冒出来数十支大小不等的地方宗族家兵武装开始袭击白莲乱军,这更加剧了白莲乱军在这一带的势力迅速消减。
之所以原来这些地方宗族武装不敢冒头就是担心官军迟迟不到,一旦冒头就会遭遇白莲乱军优势兵力围剿,落得个出师未捷身先死。
现在官军已经攻陷束鹿,对整个深州、武强、衡水、武邑这一线都具有极大的震撼力,地方宗族武装自然就开始动了起来。
衡水武邑的局面剧变,也立即影响到了北面的深州武强,同样也对难免的冀州、枣强、新河、南宫等地造成了巨大冲击。
这一区域县城一直还在官府控制下,但是乡间各种白莲武装已经相当活跃,不断攻击洗劫士绅大户,抢掠商人,局面正在向不可收拾的方向转化。
而很多大户却不敢直接反抗,就是担心引来白莲大军的直接进攻,惹火烧身。
但看到了衡水武邑局面的一变,立即给了他们极大的鼓舞和勇气,所以很快这几个地方的宗族武装就发展起来,开始重新与白莲乱军争夺乡间的控制权。
在得到官府支持下之后,他们也迅速占据优势,重新将这一片土地控制权夺回来。
在马孔英率领骑兵突袭了束鹿之后,紧跟其后的一万步军也在二日后抵达束鹿,并开始向北勐攻摇摇欲坠的深州。
深州尚未攻陷,军心已乱的安平却已经先行被南下蓟镇军攻陷,紧接着深州被攻克,武强白莲乱军主动南撤,但在夹河一线遭遇了多只地方宗族武装的袭击,很快就溃散了。
十月廿三,整个中部白莲乱军被彻底肃清,王好礼逃往南边的临城,而整个南部白莲乱军其实也是一片摇摇欲坠的景象,根本无力抵抗气势如虹的官军。
“紫英,我这可算是来摘桃子了啊,可别有意见啊,我是想去辽东的,但奈何辽东你更熟悉,比我更合适,朝廷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才会让你去辽东担当大任。”
孙承宗笑吟吟地在真定府衙里和冯紫英做交接。
“呵呵,谁去都一样,就入稚绳兄你说的那样,可能就因为和更熟悉一些吧,前两年才去打了一仗,努尔哈赤怕是早就惦记着和我再来较较劲儿了呢。”冯紫英也笑得很开心。
“无所谓了,哪边都是打仗,咱生来打仗命,对了,稚绳兄,栾城、赵州和元氏,白莲乱军都已经自动放弃了,只管接管了,估计是准备在高邑要和咱们硬拼一把,只要高邑一下,南部乱军也就差不多可以解决了,剩下就得要解决南三府了,另外河南在黄河以北那三府,稚绳兄就指点刘白川渡河打吧,这家伙早就想要证明他的江北镇不该是二流军镇呢。”
面对冯紫英良好的心态,孙承宗也是相当佩服,换谁眼见得就能一举拿下平定白莲之乱的大功,恐怕都难以接受这个时候突然要让他半途而废而去辽东面对一个危局的局面,但这家伙却显得满不在乎,甚至很有点儿跃跃欲试的架势,但这份心态,他就自愧弗如。
或许这家伙天生就是打仗的性子,作为文臣,这更是难得,在当下大周朝,可以称得上文臣知军第一人,他居其下毫无不满。
“放心吧,紫英你都把仗打到这个份儿上,我只管来捡落地桃子,这种好事情换其他人来一样能手到擒来,我来,都受之有愧了。”孙承宗和冯紫英关系其实很好,两人也合得来,所以说话也没有那么多客气。
“话不能这么说,稚绳兄你在山西的功绩,朝廷也有目共睹,这京畿中原,还得要有一员干臣来坐镇,这白莲乱军易灭,但白莲根源难除,这个道理稚绳兄想必是明白的,朝廷怎么来把这些根子也要给拔除,这才是最关键的,否则一旦风吹草动,又死灰复燃,这北地该如何是好?”
冯紫英的话也让孙承宗深以为然,“这事儿我也有考虑,须得要多方齐心协力,既要斩草,也要除根,而除根也不是单纯杀人那么简单,要翦除其土壤,赈济抚恤、教化,同时也要对地方这些豪族的盘剥和官府苛捐杂税的苛厉要有一个对策,否则老百姓活不下去,就得要寻找帮助和寄托,我们北地本来就不及江南富庶,如果这些政策法度再稍有偏差,那就会酿成大患,这也是我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孙承宗的话让冯紫英放了心,有这份思考,就足以证明朝廷没选错人。
“稚绳兄这般考虑,我就放心了,那今日交接完毕,我就要返京做准备了。”冯紫英也不无感慨,“打这几仗,其实也没怎么过着瘾头,这官越大越大,能亲自上阵指挥的机会越来越少,只能在舆图沙盘上过过瘾了,……”
孙承宗也笑了起来,“你啊你,都官居二品了,还指望亲自上阵冲锋不成?朝廷也不允许啊,咱们文臣本来就是为帅,坐镇中军,运筹帷幄,深谋远虑,发号施令,这才是咱们的本份儿,而武将冲锋陷阵,这才是他们该做的,相得益彰嘛。”
冯紫英也点头应是,“稚绳兄,朝中局面或有变化,可有耳闻?”
孙承宗也非不通世事之人,他是北直隶人和齐永泰是乡人,虽然不及齐永泰和冯紫英之间的师生情谊那么深厚,但也一样十分密切,对朝中局势变化也明晓。
“听说叶相和方相都要暂时隐退,齐相继任首辅,但次辅尚未敲定,顾阁老和李阁老大概还有一番计较,但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大的变故,至于汤谬二人,听说缪昌期继任礼部尚书,嘿嘿,他继任礼部尚书,可就有点儿意思了。”
冯紫英和孙承宗都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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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三十六节 返京,点评
缪昌期好男风,尤为倾心这一科万统二年这一科进士冯铨在朝中都不是秘密。
好男风在大周朝里文臣中不鲜见,但如缪昌期这种阁臣却对一个新进进士如此痴迷,甚至为此要替对方四处张罗打点,那就有点儿出格了。
这也是为什么内阁要讲其撵出内阁的原因,他自己对此也心知肚明。
但却又将他搁在礼部尚书位置上,这又难免是一个讽刺了。
只是这朝廷里边的故事就是这般,既要争斗,还要妥协,汤谬二人代表的江南势力不小,就算是齐永泰也要给几分面子。
缪昌期好歹是江南名士,阁臣当不了了,起码也要给个尚书,吏部尚书不敢让其当,户部尚书更不行,那就只有礼部尚书了。
不过这等故事也就是在京中朝里流传,大家也都莞尔一笑就过了。
即便是冯紫英和孙承宗这种对此不感兴趣的士人,也不过就是一笑置之,顶多有几分不屑罢了。
“无关大局,其实嘉宾对缪昌期也是颇有看法,只不过二人站在一个阵营,不好太过罢了。”冯紫英也笑着道。
“朝局也该变一变,稳一稳了,如紫英你所言,下一步南北都该稳定下来,全力谋图辽东,彻底解决建州女真的威胁,再说翦除蒙古的问题。”
孙承宗也是颇有大志,他很清楚朝廷威胁始终来自北方,不把北方这些游牧民族的威胁彻底铲除,朝廷始终难以丢开束缚,一旦有事就会是风吹草动,四处动荡。
“稚绳兄,我也是此意,当下朝廷财力已经有所好转,我此番去辽东,当以三到五年之规划,彻底解决建州女真的威胁,努尔哈赤固然有枭雄之志,奈何建州女真支撑不起他的雄心,只会替他招来祸端,也罢,正好借此机会做个了断。”
冯紫英一脸自信,连孙承宗都被感染了,忍不住慨然道:“紫英有此雄心,我亦当鼎力支持,半年之内定要将这北地荡平,替紫英你稳固后方。”
两人很有些惺惺相惜的感觉,虽然孙承宗要比二十来岁,但是孙承宗始终觉得冯紫英为官做事打仗的老练程度连自己都自叹弗如,论思想的清晰理性完全是和自己一个年龄阶段,可谓少年老成,所以这般感觉也毫无不适。
冯紫英从真定离开,回到京师时,就听到了孙承宗的急报也入京了。
十一月初六,孙承宗率领马孔英、土文秀在宁晋大破白莲乱军,趁势进攻高邑,三日后,十一月初九,破高邑,初十,破临城、柏乡,白莲乱军投降者先后多达七万余人。
冯紫英回京之后没有先去都察院报道论理他是都察院右都御史,该先去都察院,但他的河北总督职责却主要是军务,所以他还是先去兵部,所以正好在见张怀昌之际,得到了孙承宗率军在真定大显神威的战绩。
“紫英,看样子稚绳不甘人后,一门心思要干得不比你差啊。”张怀昌心情不错,“也难怪,你才二十五,他都五十了,没道理比你一个小字辈还干得差。”
“怀昌公,稚绳兄本身就是大才,放在哪里也都是一样能文能武,辽东之局让他去,也一样能马到功成,唯一担心就是稚绳兄身体吃得消与否,实际上飞白兄如果没有水土不服这事儿,我相信也能在辽东建功的。”
冯紫英的话让张怀昌微微摇头,“紫英,你也就不用替飞白多解释了,飞白虽有身体抱恙之故,但他去辽东对武人的驾驭还是欠缺了一些力度,一干武人内部的嫌隙不小,这也是李永芳能够借此机会从中挑拨离间,进而得手的主因,这一点内阁诸公也都是看得到的。”
“飞白才去多久,就能把辽东武人几十年积留下来的恩怨给梳理好,谁都没那本事,我也一样没有。”冯紫英断然否定,不认同张怀昌的观点,“内阁也该有计议,对建州女真一战会有一个过程,须当聚全国之力,届时我会和内阁提出一个我自己的构想,九边精锐当汇聚于辽东,力求持之以恒彻底解决建州女真,斩草除根,除恶务尽!”
张怀昌明白冯紫英的担心,就是担心辽东军中还隐藏着那些可能会被李永芳拉拢收买的角色,造成不可弥补的损失,尤其是战事拖长,这种风险越大,要调动其他边镇的军队进入辽东,而把辽东一些他认为可疑的军队都换出去。
“紫英你的担心和顾虑我都明白,事实上辽东局面之所以一直不佳,也和军队长期固化陈旧有很大关系,这不是赵率教或者某一位总兵就能解决的,如你所言,要持续地进行换血,蓟镇、宣府、京营、大同、山西、榆林这几镇的边军都可以陆续换防到辽东,当然这不可能一蹴而就,需要一个过程。”
张怀昌的话要让冯紫英放了心,得到张怀昌的支持,他心中就踏实,似乎感受到一些什么,他勐然问道:“怀昌公,你也要……”
“嗯,我都六十有二了,精力也有些不济了,我也和乘风兄说了,建议由你或者稚绳来接替我,我打算致仕了。”张怀昌很坦然,“乘风兄的意思可能是让稚绳来担任兵部尚书,但要等到他把河北战事结束之后,让我坚持到那时候,你呢,因为辽东战局的不确定性,所以还是以现职去辽东,齐相和稚绳也会给你大力支持,……”
张怀昌的话语让冯紫英心神微震,其实也知道自己要去辽东不可能出任兵部尚书,但是一旦辽东事了,自己该何去何从,恐怕也会有一个安排,这就要看齐师的想法了。
在内阁的集体会见中,反而没有什么波澜不惊,冯紫英介绍了目前河北战事的情况,也明确表示孙承宗肯定会在较短时间内解决河北战局,河北战局已经进入收官阶段。
重点是阐述下一步可能要赶赴辽东之后的一些设想意图,以及对整个辽东战事和对建州女真攻略的长远规划。
冯紫英花了将近两个时辰来阐述自己对整个大辽东的经营构想,既包括对建州女真的攻略,也包括多辽西草原诸部的经营,一并纳入进来,甚至也包括辽东本地的开发。
应该说这个战略太大,没有三五年见不到成效,也需要朝廷从军事到财政上的大力支持。
不过在这个问题上,内阁意见还是趋于一致的,毕竟这隔三差五建州女真这样来一下,如切香肠一般,一段一段地逼近中原腹地,谁都受不了。
“叶相和方相真要退隐了?什么时候?”冯紫英等候到齐永泰下朝回府才到府中见面。
“嗯,下个月把,你去了辽东之后,差不多就有一些交接,进卿也是累了,当然也有一些当下的诸多因素,更多地还是需要一个轮转平衡吧。”
齐永泰似乎对即将接任首辅兴趣乏乏,但作为北地士人领袖,他不接任也说不过去。
崔景荣、乔应甲、王永光、韩爌、孙居相、孙承宗等人还没有成长成为可以接替他的地步,而李三才要成为北地士人领袖又难以服众。
但他的年龄也不小了,与张怀昌相当,比叶向高反而还大接近十岁,所以他这一任能当多久也不确定,可能也就是三五年,支持到冯紫英在辽东取得最后胜利。
“是不是也该咱们北地士人上了?从沉一贯开始到叶相,都二十多年了,北地士人怨气都压不住了?”冯紫英笑着问道。
“哼,少听这些下边的乱议论,什么怨气,哪来多少怨气?”齐永泰平澹地道:“这几年北地灾荒不断,但是你的开海之策推进和大规模推广土豆番薯之后,局面有很大改观,就算是进卿和中涵他们都看在眼里,而且北地虽然不及江南富庶,但是却是压制游牧民族的关键,谁都不愿意看到宋辽宋金时代那种屈居人下压得汉人喘不过气来的局面,所以固本强基,北地是本,江南湖广是基,缺一不可,这种情形下,江南和北地士人在某一时段居于相位都是可以接受,也是正常的。”
“齐师,弟子可没说什么,做好自己本份儿事情即可。”冯紫英连忙解释道。
“嗯,你明白就好,年轻一辈子士子中,你和君豫最强,你才华出众,但是沉稳不及君豫,这一两年要好很多了,杨文弱作为湖广士子翘楚也不错,但略逊于你和君豫,现在看来梦章和克繇的表现也可圈可点,……”
齐永泰点评了几句永隆五年这一批的士子,“还有永隆八年这一科的,伯雅和瑶草都不错,还有一个钱谦益……”
孙传庭和马士英,当然都不错,历史中大名鼎鼎的角色,冯紫英也和佩服齐师的眼光,至于钱谦益,这位水太凉,或许才华是有的,但品行气节就堪忧了,不过今世似乎还说不到那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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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三十七节 建言,人事再布局
永隆五年和永隆八年这两科其实有很多交织的,很多都是青檀书院或者其他书院的同学,只不过永隆五年发挥不够好,所以又在永隆八年大放异彩。
对于像齐永泰这种地位的人来说,永隆五年和永隆八年相差三年,关系都不大,只要在他心目中能留下一点印象,就算是成功了。
“齐师,其实真正有本事的可不止这几个,只不过有些尚未绽放出光彩来,吏部那边还是太过于看重资历,我倒是觉得资历固然重要,但更重要还是看其在某一段经历上的表现,不能说你碌碌无为地在某一段任上熬了几年,就认为你有功劳了,经常有人说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不太赞同,……”
冯紫英的话把齐永泰逗得笑了起来,“怎么,我记得上一次你就给了我一篇‘考成初探’,嗯,谈了一些关于官员业绩的考评、督促和比较的想法,有些新意,但有些不太符合实际,怎么又有更多的想法了?”
“嘿嘿,齐师,我人年轻,喜欢想事情,大周的局面,我看不惯,就要琢磨怎么来改变和改良,虽然说大周立国也就百年,但是沿袭着前明的旧制,几乎没有太大变化,陈腐气息很浓,好在内阁这一块上和前明已经有了一些改变值得欣慰,但是从从整体吏治考评来看,仍然陈规陋俗充斥,基本上对地方的治理缺乏较为合理的依据,随着时代的变迁,需要改进改良的地方很多,……”
见冯紫英说得认真,齐永泰微微皱眉,“看样子你是真有心了,也罢,有什么想法,你拟一个拿给我看看,君豫这边,我有意让他在地方上锻炼两年,就入吏部,……”
冯紫英点头认可,“君豫兄性格沉稳,做事踏实,我也给他在这方面有过沟通,他也比较赞同我的一些观点,堪当大用。”
练国事算是和冯紫英在一些观念上较为投契的了,或者说因为二人私交一直很好,来往密切,受冯紫英的思想观念影响很大,渐渐接受了一些现在很多人还没有办法接受的观点。
在这一方面,冯紫英尤为注重。
比如范景文和贺逢圣,从二人最初下到顺天府当知县开始,冯紫英也就有意识地将自己的很多观点和理念向二人灌输,尤其是在地方上的施政理念上。
为官究竟为何为官?如何为官才是最符合本心本意?
这个问题冯紫英与范景文、贺逢圣、郑崇俭、吴生以及王应熊、方有度等多人都探讨过。
立意可以高远,但是落实到地方施政上,作为知县知州知府,又该如何做?
传统的赋税、诉讼、教化、治安这应该是朝廷对一地父母官的最核心要求,而考核的标准就是士绅民意的评价和上官的认可度。
在冯紫英看来,赋税,就是要替朝廷收取的税收,这的确是政府的核心事务。
诉讼在现代社会略微有点儿边缘化,但在这个时代一定程度是和治安、教化连为一体,教化不好,治安不靖,诉讼必多,在冯紫英看来这几者的确有一定联系,但是其中一些更重要因素却被排除在外了。
比如食不果腹而赈济无力,比如苛捐杂税或者租赋过高、劳役过重导致民众贫苦不堪,比如由于生产力低下或者基础设施的不修导致的灾情放大进而使得民众稍有遇到旱涝病等天灾人祸就难以为生,比如士绅宗族力量的强势导致对普通民众的盘剥压制增大,这些因素却都或多或少被忽略了和不受重视。
这种情况是普遍现象,但是从朝廷到地方官府都没有认真仔细的进行分析过,这里固然和士绅垄断话语权有相当大关系,但是随着生产力发展,工商阶层的不断扩大,社会阶层出现了一些新变化,那么冯紫英觉得这里边就有文章可做了。
顺应潮流是为官者想要做出一番事业的根本要素,你做不到这一点,只会碰得头破血流,或者被潮流卷走。
冯紫英在和几个同学的沟通交流中也不断提到了为官者当与时俱进,明确当下地方治理最核心的几个问题,首要问题仍然是民众的果腹湖口问题,解决民众的生存生计问题是任何一个地方官的首要任务,仓廪足而知礼仪,这句话永不过时,那么无论是在顺天还是在陕西亦或是在南直隶,相当大一部分民众贫苦问题是导致地方治安不靖教化不修的根源,抓住这个核心,那问题就能解决大半。
可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冯紫英给出的对策就是因地制宜搞好调研,用科学合理的多渠道方式来谋求解决。
比如在陕西,工商短期内难以发展的地区,那么就是粮食生产,土豆番薯的推广,农田水利建设的跟进完善。
比如在顺天府和南直隶这边,既要考虑最穷困那部分人的湖口,也要考虑相当大一个群体的生计,这个生计不简单是湖口,而是寻求在湖口之上更好的生活,那么发展工商、运输贸易等行业就是必经之路。
说穿了,冯紫英就是把自己前世中扶贫和发展经济的一些套路用在了这个时代中。
万变不离其宗,只有广大百姓富足了,一些有产者可以谋求更富裕更高层面收入了,那么这个时代潮流就算是确立起来了。
当然冯紫英也清楚这个道理其实简单,很多人都明白,官员们或许是因为朝廷考核机制的不合时宜,或者是囿于私利,或者是陈旧理念固守,在这方面都很少顾及,或者方法不得当。
但冯紫英相信只要把这个道理明晰化、具体化,乃至于用在最重要的官员考核机制上,那么就必然可以得到改观。
偌大一个大周王朝,在已经进入十七世纪的第二个十年时,在西方正在千帆竞渡掀起大航海时代之后殖民狂潮时,大周政策只需要稍稍有一些变化,都能带来更大的变化,而这些变化又会反过来刺激朝廷做出更多的改变,形成良性循环。
当初对东番的拓垦不也是反对声一片吗,但再来力排众议甚至用商人直接去解决问题和朝廷撇开的条件下推动的东番发展,现在不就结出了硕果么?
朝廷现在都迫不及待地去设府立制,要纳入福建管辖了,甚至憧憬着带来的赋税增收了。
同样的情形在虾夷,在吕宋,甚至在旧港,朝中的风向不也发生了变化么?
所以冯紫英觉得在这方面的培养出一批志同道合的同志,营造出一个更利于这些理念推广普及这些思想理念的环境氛围,也是当务之急,只不过自己现在不得不赶赴辽东先解决燃眉之急,所以这方面的事务必须要有人来做,而齐永泰要用练国事到吏部,那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除了这一批同学之外,像自己在顺天府在陕西用起来的一批人,冯紫英也在不断地通过交谈和书信的方式来给他们灌输和督促。
或许他们有些人还不太接受,但是碍于自己的面子也会做一些符合自己心意的工作,但冯紫英先不更新只要他们看到这样做下去的好处,一方面是百姓生计的确得到改善,官声提升,一方面是朝廷日益重视和、认可在这方面做出的政绩,那么的思维观念也会随之而改变。
“齐师,大章其实在陕西干得很出色,当时让他回来,到兵部任职,也算是一个历练,我觉得吏治这方面的改良,除了吏部,都察院这边亦不可少,所以我觉得不妨让大章到都察院也历练一番,……”
齐永泰瞥了一眼冯紫英,“你现在是都察院右都御史,景秋现在不太管事,可能下一步他也要卸任,你可以和他好好谈一谈嘛,哪怕你要走辽东,但是你毕竟也是右都御史,不过我建议你让大章在兵部多呆一段时间,他才是一个员外郎,去都察院怎么安排,难道直接擢升佥都御史,跃升三级?我就是首辅也做不到,……”
都察院的都御史正二品,副都御使正三品,佥都御史正四品,郑崇俭到兵部一个员外郎从五品,到都察院勉强能升正五品,也就是他在陕西凤翔府当同知的级别,但现在是京官。
他回来降一级已经是很难得了,一年时间恢复正五品就是特殊重用了,要升正四品,朝里边得闹翻天,齐永泰也压不住。
“那我有意让大章跟我去辽东历练,……”冯紫英若有所悟。
齐永泰微微颔首,自己这个弟子还是一点就透。
去辽东立下军功,文臣因军功而擢升就很简单了,冯紫英在辽东当主帅,让郑崇俭在辽东干几年,要给郑崇俭分润点儿功劳,再简单不过,届时再让其回都察院,安排一个右佥都御史,也就说得过去了。
“兵部去人也很正常,你本来也需要安排一些人和你一道过去,你自己提出来就行了。”齐永泰轻描澹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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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三十八节 意犹未尽,仍需努力
第2580章 癸字卷 意犹未尽,仍需努力
冯紫英很清楚自己在京中呆的时间不会太长,顶多也就是一个月。
他需要抓紧时间,将自己结合前明张居正的《考成法》和后世对地方经济发展的一些概略纲要写出来,交给齐永泰和练国事。
练国事本来已经是正四品官员,家传望族,年龄又比自己大七八岁,更重要的是他是状元出身,又有齐永泰提携扶持,所以现在可以先在陕西那边提拔为从三品的承宣布政使司的参政,然后等上一年半载之后再来回吏部,就可以考虑接任吏部右侍郎一职,这样一来,在吏部自己就算是有了一个有力臂助。
齐永泰下一步是首辅,主要精力要放在主持朝政上,吏治改良固然重要,他也会给予足够支持,但是具体操作,却还是需要人来,冯紫英看好尤柴恪来接任吏部尚书,高攀龙清峻古板,而且是典型江南士绅代表,和自己不是一路人,并不适合吏部尚书这一职位,但要把高攀龙从礼部尚书位置上挪开也不容易,所以还需要找机会。
如果柴恪担任吏部尚书,练国事担任吏部右侍郎,那么自己在吏治改良上的一些想法就可以得以实施了。
当然这只是一个理想化的考虑,高攀龙没有那么容易走人,除非让其入阁,但是现在阁臣已经人满为患,要动哪一个都不容易,这里边难处不小。
一晃自己到这个世界已经十多年了,看起来自己走得很快很稳,但仍然觉得对这个世界的发展变化推动微乎其微,似乎一切都是照旧,甚至连建州女真都还一样是心腹大患,这让人很不是滋味。
论理说自己也走到很多士人一辈子都走不到的高位上了,但自己仍然感觉到很多时候有力用不上,无数束缚牵绊都约束着自己,让自己举步维艰,看着这周遭的情形既心急又无力。
冯紫英清楚这是自己作为一个穿越者带来的心态焦躁感,在深知历史发展大势,尤其是来自西方和俄国从几个方向向着中国挤压而来的压力正在不断膨胀时,自己有责任义务要让中国的历史发展脚步更快一些。
可一个人的力量始终是有限的,俗话说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自己已经在竭尽全力地向着培养同志、盟友的方向发展了,但是总还是感觉到步履艰难,这种孤独感和无力感很让人沮丧。
也幸亏自己身边还有无数美人相伴,自己为千红万艳而努力的这个目标还算不错,否则这个穿越者就真的太失败了。
在齐永泰那里用了晚饭,冯紫英才带着一身思考和疲惫回到家中。
硕大的木桶早已经提冯紫英放好了热水,只有好好地泡一个热水澡,才能洗去些许疲惫和满身尘埃。
冯紫英甚至就躺靠在热水桶里睡着了。
也没有人打扰,只有玉钏儿悄悄来替桶里时不时加一一勺热水,保持这桶里的水温,防止冯紫英受凉。
也不知道睡到什么时候,冯紫英才慢慢醒过来。
听得冯紫英出水的响动,金钏儿玉钏儿姐妹这才出来替他擦拭干净身体,穿衣系带,“奶奶们都在厅里等着爷了。”
突兀地从前线回来,沈宜修她们当然不会相信朝廷是体恤丈夫辛苦,而且河北战事也很顺利,辽东却又出了变故,她们猜都能猜得到只怕是朝廷又起了别样心思。
丈夫作为救火队的特质似乎在任何时候都会被朝中大佬们记忆深刻,第一时间都会想到他。
点了点头,冯紫英到了昔日的荣禧堂,现在已经改成了山水堂,冯紫英觉得这名儿有些俗,可沈宜修却觉得仁者爱山,智者乐水,挺好,就山水堂了。
坐定,众女都不做声,眼巴巴地看着冯紫英。
冯紫英无奈,只能干咳一声:“可能都知道了,我回来没好事儿,朝廷诸公好事儿也想不到我,都是些救急解难的事儿才能想起我,可谁让你家相公入仕走了这条道呢?”
黛玉琼鼻一皱,“那也不能这样老是把相公像个棋子一样挪来挪去,哪里要出事儿了,就让相公去顶着,这河北战事眼见得又要大功告成了,相公走了,谁还记得?”
冯紫英笑了起来,“那倒不至于,河北占据内阁很清楚,若非已经差不多,也不会让为夫轻易离开,但辽东局面很严峻,已经到了不得不采取果断措施一劳永逸的地步了,所以内阁诸公才会反复考虑让为夫去担这个重任。”
沈宜修目光宁静,“相公,辽东战局非一朝一夕之功能扭转,听相公的意思是要彻底解决建州女真这个祸患?那相公考虑过需要几年么?三年,五年,还是十年?”
这个问题也是府中诸女最为关心的问题。
这可不比去河北或者陕西、江南那样一两年就能解决的,建州女真这么些年给大周带来的压力与日俱增,即便是庶民百姓也都清楚,京中百姓更是敏感,只要是来自山海关那边的快马急报,基本上都是辽东边疆出了状况。
而且辽东苦寒,丈夫如果一去几年,沈薛林三人恐怕就要考虑跟随着去了,而非只是让侍妾陪着去那么简单。
冯紫英沉吟了一下,他也没有隐瞒妻妾们的意思,“最乐观也要三年以上,我的初步估计,如果朝廷支持力度能够符合我的要求,五年内我希望能够有一个满意结果,如果朝廷有些波折,也许八年十年也很难说。”
即便是按照五年计,意味着丈夫要五年都不在京中。
无论是沈宜修还是薛宝钗和林黛玉,都很难接受这种长久的别离,纵然现在一时间没法去,但是随后条件合适,肯定都要去辽东的。
见一时间诸女都不做声,显然情绪上都不高,冯紫英也能理解。
这成亲几年里,自己就没有安分过,名义上是京官,但是却是颠沛流离四处奔波,真正在京中老老实实呆上半年时间的时候都不多,哪怕是在顺天府当府丞,一样跑下边州县的时候很多,一样可能几日都不归家。
“诸位娘子的担心和不舍,为夫感同身受,但是我记得有一句话,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我辈既然生于这个时代,自然要以江山社稷和黎民百姓为重,岂能因为儿女情长而困于家宅中,为夫相信诸位娘子心中纵然再是不舍,肯定也会支持为夫的这个抉择,……”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趋避之,这一句话一出口,让沈薛林乃至宝琴、湘云、探春诸女都是目泛奇光。
事实上这句话冯紫英以前也不经意讲过,但是却从未在诸女面前说过,可以说这句话所包含的天下为公的气概和格局,更是让沈薛林和其他诸女都是为之怦然心动。
无论是哪个女人哪怕私心杂念再重,对自己丈夫胸怀天下这种宏图壮志都不可能没有感触,没有激动。
尤其是像沈薛林三位历来把自己丈夫视为当今第一奇男子,以肩负天下兴亡为己任,所以哪怕是在内宅里可以耍耍小脾气,撒娇恩爱都可以,但是在外那都是百般支持信任的,至于说丈夫在外边女色方面的种种,更是不被她们放在心上。
无论哪个女人哪怕是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也跳不过她们三个明媒正娶的正妻,这一点她们也有充分的自信。
见自己两句话果然就把沈薛林三女以及其他诸女都给打动了,冯紫英心中也就放下大半,后宅无忧,自己也可以全副身心投入到对与努尔哈赤的这一战中去,现在努尔哈赤已经打下了沈阳,辽阳也岌岌可危,一旦辽阳丢了,那要想收复辽东就难了。
所以他必须要以辽阳作为根据地,重新组织起对沈阳的攻势,同时要从九连城那边作为重拳出击的另一手,狠狠打击建州女真的根基所在,让他们首尾难顾,只有这样才能把建州女真拖死耗死,直至扼杀这个祸患。
“相公既然有此宏愿,而且也拿定了主意,妾身和姐妹们又岂敢扰乱相公的心愿,唯有为相公理好后宅,带好孩子,默默祝愿相公在前方奋勇杀敌,以求能尽早实现相公的抱负了。”
沈宜修和薛宝钗、林黛玉几女交换了一下眼神,沉静而坚定地道。
薛林二人也是点头表示赞同沈宜修的说法,在三女身后的其他诸位媵妾也都是纷纷出声以示支持。
一时间堂中姹紫嫣红,莺声燕语,络绎不绝,倒是让冯紫英意外之余也是心潮澎湃,有如此红颜知己们的鼎力支持,他又有什么好担心的,不不过就是三五年而已,他还熬得起。
不过冯紫英也知道自己要去辽东不仅仅只是要进行一场军事行动那么简单,对整个辽东镇的体制乃至军队整体的革新也要提上议事日程。
只有从头到尾地贯彻自己意图的军队,才能真正在战争中令行禁止,才能打赢这艰巨的一仗,而他在此之前还有大量工作要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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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三十九节 促膝谈心,营造
从张怀昌和齐永泰与自己谈话之后,冯紫英就明白自己的身份已经和以往不太一样了。
如果说以往更多的还是把自己用作独挡一方的将帅之才,那么现在已经隐隐有了几分让自己参加中枢事务的味道了。
像张怀昌与自己的沟通,齐永泰对自己意见的征求和探讨,实际上都是一种很微妙的变化。
在朝中,三品的侍郎是重臣,但是更多的还是作为执行者存在,但是一旦踏入二品,或者说七部尚书和左都御史,那么就是决策圈层了,只不过其话语权还无法和内阁中这个核心圈层相比,但已经可以就任何事情发表观点意见了,而不像侍郎还只能局限于某一领域。
自己这个都察院的右都御史是独一根的尴尬所在,理论上已经是正二品和尚书平级了,但实际上上边还有一个左都御史,都察院还轮不到自己做主,但是到了这个位置,级别摆在那里,可以说任意调整到哪一个部担任尚书也说得过去。
只不过冯紫英自己知道自己事,资历和年龄都还有点儿尴尬,但是等到自己从辽东回来,恐怕给自己一个尚书都有点儿说不过去了,或者说就算是自己入阁,哪怕略显突兀,那也有充分的理由和依据了。
既然如此,走之前,冯紫英自然也要做好充分的准备,齐师固然是自己最有力的保障,但是其他人也不可或缺。
自己才回来,京中很多情况还不了解,还得要慢慢问个究竟。
“子舒兄。”冯紫英到柴恪府上不是第一次,但是也屈指可数,尤其是在自己升任兵部侍郎之后,就几乎没来过了。
重臣之间的拜访不是说不行,但一般说来都要有足够的理由,以前是龙禁尉替皇帝盯着,现在则是内阁诸公也都有些心结,谁也不愿意去触碰。
不过冯紫英倒不在意这一点,一来他是齐永泰的得意门生,二来他很快就要离京,而且一去辽东估计就是几年,所以拜会谁都很正常。
“难得啊,稀客,紫英,才回来就走我这里来了?”柴恪很高兴。
人家一回来就走你这里来,那就是真心把你当成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本身两人关系也极为密切,但是即便如此,还是让柴恪很满意。
“不来您这里,我能去哪儿?”冯紫英也笑着应道:“一走几个月,觉得京中形势大变,变得我都感觉陌生了,虽说铁打衙门流水的官,可还是有些感触太大,一肚子话找不到人倾诉啊。”
“你担心什么?去辽东彻底解决建州女真是全朝上下一致意见,谁还敢怠慢你不成,不说你提什么就给你解决什么,但肯定差不离,兵部、户部那边都专门研究过,下一步河北战事一旦结束,全力以赴支持你攻略辽东,彻底解决建州女真。”
柴恪作为吏部左侍郎,在朝中还是有些影响力的,说话也不会无的放失。
“嗯,辽东战事说实话,我不是太担心,无外乎就是三年还是五年或者八年的事情,只要朝廷支持力度够,我有信心解决。”冯紫英沉吟着道:“但我对大周日后的局面还是有些担忧,……”
柴恪很敏感,皱起眉头:“怎么,觉得齐相继任你反而不踏实不满意了?”
“倒不是这一点,而是觉得咱们朝里对未来内阁施政还没有一个明确的思路指向,没错,下一步重心就是解决辽东,但是从山陕民变到白莲之乱,还有更早的宁夏叛乱和播州、安奢之乱,不算江南这档子事儿,也不算蒙古人和女真人的寇边,这大概也就是不到十年间,大周经历了多少内部大乱和战火,这难道不该好好检讨一下么?”
冯紫英的话让柴恪神色严肃起来,“紫英,你想说什么?”
“我觉得咱们朝廷对日后施政的方略进行一个较为详尽或者说具体的长远规划,不能仅止于着眼于眼前的这些事务,很有点儿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意思,却没有拿出来长远的应对方略,比如说制定一个一年,然后是三年或者五年,甚至再来一个十年的远景规划,我们在这一年三年五年十年里,在某一领域要实现或者达到哪些目标,做到什么程度,用哪些措施来保障实现,……”
冯紫英语气从容,但胸有成竹:“我觉得这可以定名为三年五年规划,将其写入施政纲领中,当然在确定这个施政纲领之前,需要广泛征求意见,获得绝大部分人的支持和认同,而且这些施政纲领中的目标要具体详细,要切实可行,不要好高骛远或者不切实际,……”
三年五年乃至十年的施政规划?柴恪沉吟着。
事实上朝廷也并非没有类似的一些构想,但是都是零碎的,而且不太全面,或者没有系统整体性的东西,没有书面定制的东西确定下来,到最后变成什么样子,也就没有一个约束性了。
比如在军务上提出要解决辽东问题,但是具体刻画,如何保障这一目标的实施,更多的兵部内部的计议,然后再来和户部乃至内阁扯皮,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嬗变走形。
“举个例子,现在陕西那边都感受到了土豆和番薯的好处,事实上在南直的北部一些府州我也在支持推广,山西也有一些地方试点,效果能够得到证明,但地方上惰性却始终官员们对这些新生事物有所保留和抵触,都习惯性地等一等拖一拖看一看,那么朝廷在明知这类作物会极大缓解山区和干旱地区的民众湖口问题,是不是就该有所行动?比如制定一个切实可行的目标任务,像陕西三年必须要实现种植一百万亩土豆八十万亩番薯,山西要实现一百二十万亩土豆和六十万亩红薯,又或者江南省要实现一百万亩土豆和番薯,实现平均亩产一千二百斤,……”
柴恪笑了起来,“紫英,你说的这个容易,但是朝廷下了规划方略,地方上要应付上边肯定会采取各种办法来湖弄,甚至可能变成伤民残民之策,这些地方官员的德操你不能太指望,……”
“但我们不能因噎废食,我知道硬性指标下达下去,一些地方完不成,或者不愿意干,就会各种走偏或者变着法子欺哄上官,但是都察院是做什么的,你不能只盯着这些官员个人品行清廉,而忽略了这些官员能不能做事,在我看来,有些时候能不能做事比他贪不贪更重要,你说一个知府贪墨了两千两银子和因为做事得力避免了三五万流民灾民变成乱民,谁更重要?”
柴恪摇头:“紫英,你说的这二者并非矛盾的,……”
“我知道,我只是打个比方,我们当然希望有德才兼备的官员,但现实中更多的是庸碌不看浑浑噩噩混日子的官员居多,我们得用规则迫使这些人动起来,要么滚蛋,要么做事,做好做坏另说,起码你得要做事儿,可恰恰我们大周朝上下喜欢在位置上等靠要的官员就太多了一些,从不想自己怎么来替朝廷分忧,要么作伪邀功媚上,要么就是死乞白赖耍横喊苦叫穷,……”
和柴恪的探讨是让冯紫英很舒心的一件事儿,既没有和齐永泰、乔应甲、官应震那么多约束,他站的高度又要比自己那些同学更高一些,所以很有点儿兄长的感觉。
虽然在很多问题上和冯紫英的观点不尽一致,但是柴恪还是赞同朝廷的确应当制定一个较为长期的规划,同时要有得力可用的手段来保证这些规划中的目标实现,尤其是在官员考核机制上应当要重重的加上一笔这个,而非像以往那样对官员考核更多的是靠所谓官声和上官的认可度,你连朝廷制定下发的目标都做不好完不成,怎么体现你的能力,就凭你把一帮地方士绅关系维护得好,或者送礼讨好上官让他替你说好话?
每一个层级都要有目标考核规划,在总的目标下进行分解细化,从朝廷到各省,各省到府州,府州到县,层层落实。
同时各省府州县也要根据自己实际情况,结合朝廷的目标,围绕其进行一个系统性的细化,以保证能够落实,当然创造性的开展工作,朝廷也乐见其成。
这一谈就是一个多时辰,二人谈兴都很浓。
到后来冯紫英才慢慢把话题转移到当下朝局上来。
“叶相方相都要退下来,官师和明起公入阁,那子舒兄你呢?总不能继续在这左侍郎位置上耽误吧?”冯紫英笑着道。
“你这小子,什么叫耽误?”柴恪没好气地道:“人要知足,朝廷也自有安排,无需我等去操心。”
“话不是这么说,人尽其才才是最大的德政。”冯紫英撇了撇嘴,“要不怎么朝廷要把我踢到辽东去?”
一句话保证柴恪逗得哈哈大笑起来,“你小子还是心有不甘不成?知足吧,还是那句话,朝廷自有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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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四十节 疏通广邀
“要安排那也是几年后的事情了,可我还是心有不甘,在京里还能做更多的事儿。”冯紫英不无感慨。
“行了,你说的这些我都记下了,虽然下一步我究竟去哪儿,还不一定,但是只要我在朝中,你说提及的这些,我都会上心的,还有你不可能只和我说了这些情况吧,齐相那里才是最重要的。”
柴恪提醒道。
“齐师那里肯定跑不掉,他让我这段时间写一份东西给他,给他也要好好琢磨琢磨,另外官师、六吉公和明起公那里我也打算提交一份,希望能够得到他们的支持。”冯紫英沉吟着道:“我估摸着你和乔师两人,大概率会在吏部和都察院、户部三个位置上考虑,但你去户部担任尚书可能性更大一些,而高攀龙也许回到都察院,毕竟乔师在都察院时间太长,也改换一换位置了。”
张景秋要下来,高攀龙这边冯紫英打听到顾秉谦也不喜欢高攀龙这个老乡,而下一步顾秉谦作为次辅可能要主管吏部和户部,肯定不愿意见到高攀龙这个性格太倔强强项的尚书和他不睦,所以不如提前安排,很大可能性会让高攀龙到都察院,柴恪到户部,乔应甲到吏部。
柴恪微微摇头:“以高攀龙的性格,要让他去都察院,他宁肯下野回去教书。”
“都察院难道辱没了他么?和吏部尚书一样平起平坐,他有什么不满意?”冯紫英不以为然。
“不是这么说,高攀龙性格耿直清正,其实并不适合吏部,更适合都察院,但如果当初就让他到都察院,他没意见,现在从吏部尚书位置上要把他挪到都察院去,他肯定就觉得这是一种贬谪了,以他的气性,肯定会递交辞呈回乡的。”
柴恪对这一点倒是看得很清楚,不过内阁如果定了的话,也不会因为你高攀龙觉得委屈要辞职就改弦易辙,且看究竟如何了。
“若真是这样,那只能说一声遗憾了,若是我是首辅,不会挽留他。”冯紫英对高攀龙印象并不好。
这一个清谈胜于做实事的士人领袖,在江南名声很大,也办过学,著过书,弟子不少,但实事求是的说做事不行,冯紫英认为其在吏部这几年没做成几件像样的事情,反倒是作为吏部左侍郎的柴恪承担了很多的实际工作。
柴恪瞥了一眼冯紫英,“你对他印象这么糟糕?”
“我对崇尚空谈著述的人都印象不好,现在的大周更需要的是实打实做事的人,而非成天夸夸其谈或者著书立说的人,若是日后大周朝一片国泰民安欣欣向荣时,也许更需要这样的人吧,总不成你这些著书立说清谈万言能让地里变出粮食,让流民肚子变抱,让工坊里能多出一炉铁水,或者让努尔哈赤俯首投降?”
冯紫英毫不掩饰自己的好恶,“高公还是更适合回老家去传道受业解惑,也许这也是他的心愿不是?何不满足他呢?”
柴恪可不敢就觉得冯紫英这是随口一说,他若是真的在齐永泰、顾秉谦和官应震那里去这般鼓弄口舌一番,没准儿还真的就要变成现实。
现在的冯紫英已非吴下阿蒙,其言语的影响力已经越来越大,齐永泰和官应震那里不用说了,关键是连顾秉谦这个江南士人的二代领袖也对其极为亲善,这是最让很多人感到不解的。
尤其是江南一行之后,顾冯二人关系急剧升温,也让人侧目。
冯紫英当然愿意交好顾秉谦,齐师因为年龄和身体原因,可能也就是三到五年的一任首辅,而顾秉谦才刚满五十,五年后也才五十五,干上五年乃至十年首辅都大有可能。
而且前世历史上顾秉谦就是一个软骨头性子,面对强势的同僚或者上司,都更愿意妥协,冯紫英最喜欢和这样的角色合作。
“紫英,高公在江南名声很大,你这般评价莫要随意向外人说,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柴恪提醒道。
“子舒兄放心,我知晓分寸,只是向你表明我的一个观点而已。”冯紫英很平淡地道:“我对道甫公的一些行事方式原则一样不太认可,但是道甫公起码还能做事,必要的尊重还是要给的,可那等不做事的,的确很难让我给与尊重。”
接下来的几日里冯紫英一边沉下心来在书斋中好生写自己的这些建言,一边也开始拜会各方人士。
除了提到的顾秉谦和官应震、黄汝良外,像乔应甲、崔景荣、韩爌、孙居相、王永光、毕自严这几位北地士人中的重要人物冯紫英也一一拜会到。
紧接着就是如杨鹤、杨涟、郭正域、亓诗教等湖广重要士人,他也一一到府造访。
期间他还专门回了一趟青檀书院,在书院中逗留了一日,与书院中的学子们相谈甚欢。
尤其是把一句“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这句诗赠送给了书院所有学子,也是博得了书院学子们的一片欢呼崇拜。
当然这期间更为重要就是和兵部商议要将九边大军拉到辽东进行轮战一事进行商议,要让建州女真一直无法歇停下来消化他们在铁岭卫和沈阳一战中所获,一直流尽他们的血,一直到彻底打垮他们为止。
“怎么,文弱,你也想去辽东?”冯紫英对杨嗣昌来找自己并不感到奇怪。
郑崇俭刚回兵部担任员外郎就主动申请要去辽东,所谋乃大,显然是和冯紫英说好了,杨嗣昌当然有些吃味。
要知道起步之时自己和郑崇俭可不在一个层次上,自己是探花,而郑崇俭连庶吉士都没进,但现在凭着几番征战和下地方的功劳,郑崇俭已经被兵部里边视为能做事的角色,回来已经和自己平起平坐担任了员外郎。
杨嗣昌担心再这样下去,恐怕等到郑崇俭从辽东回来,就要压自己一头了,而现在兵部里边能立功的地方也就是辽东,他当然也想去。
而且他自认为和冯紫英关系也不差,论能力他也从不觉得郑崇俭会强于自己,所以这一番他也是想要去辽东,和郑崇俭较量一番,看看谁能在这一轮竞争中胜出。
“当下北地战局渐渐落幕,孙大人那里恐怕也用不上我们了,蒙古人寇边,我不认为真的能给我们造成多大的影响,唯一的机会就是辽东,朝廷让你去独当一面,大章被你拉上了,难道就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杨嗣昌还是有些傲气的,即便是现在冯紫英已经官居二品,仍然在语气上保持着和以往一样的态度。
不过冯紫英反而很愿意这样,杨嗣昌也算是官二代,也有些本事,愿意去辽东帮自己当然是好事,还能拉近与湖广士人的关系。
原来自己也考虑过他,不过担心对方不太愿意,而且也不如郑崇俭熟悉,所以就叫上了郑崇俭,但现在杨嗣昌愿意去,他当然欢迎。
“呵呵,文弱,你若是愿意去,我当然求之不得,但我提醒你,这可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儿,没准儿三五年也很正常,别到时候叫苦叫累想要回来,可就由不得我们了。”冯紫英态度很随意淡然。
“辽东苦寒,一年半载或许熬得过去,但久了那滋味就够受了,而且我的目标也很明确,就是要彻底铲除建州女真这个威胁,可能你也知道这段时间我和吏部、户部、兵部都多番接触了,另外山陕商人和江南商人那边我也得到了一些承诺,他们会全力支持我在辽东的想法,建设加打仗,就是要彻底根除建州女真的战争潜力,让他们彻底消失,我初步定了是五年,……”
一句话就把杨嗣昌吓住了,“五年,紫英,你确定你要在辽东呆上五年?”
“嗯,如果战事顺利也需要不了那么久,但是这些事情本身就很难说,打得不顺五年也许还不够,努尔哈赤一代枭雄,我们任何时候都不能低估,所以你要考虑清楚,……”
冯紫英的目光落在杨嗣昌脸上,淡然中也有几分挑衅,似乎在激将对方。
杨嗣昌轻哼了一声,一咬牙:“五年就五年,你这位右都御史都舍得一去五年,我一个员外郎又有什么不敢搏一回?这也是名垂青史的大事,别人未必能挣得这个机会,辽东,我去定了!”
“好,你既有此雄心,我自当成全,估计也就是二十日之后我就要出发,这边还有一些事情要准备,你如果决定了,正好过来帮我,这辽东一战是整体战,单靠军事上的对阵,我们花费太大,而且夺下辽东我们也要把辽东建成我们东北的堡垒,否则灭了建州女真,或许就还有什么野人女真冒出来,要把辽东的根牢牢扎在我们大周身上,……”
见冯紫英如此雄心勃勃,甚至可以说信心十足,杨嗣昌也多了几分激情,“好,那就说好,明日我便过来,你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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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一节 首尾处理,以防不测
第2583章 首尾处理,以防不测
临行前要处理的事情还很多,除了公事,还有各类杂七杂八的私事。
十一月十八,崇玄观发生大火,烧毁偏院十余间屋宅,在崇玄观中祈福休养的贤德太妃与其婢女和一名内侍遇难。
京营神机营一部最先赶到与五城兵马司的人将火扑灭,随即封锁了整个崇玄观,一直到第二日清理调查结束,才重新开放。
顺天府调查起火原因,是老鼠碰倒了灯台导致木结构房屋起火,而贤徳太妃及其婢女睡得以及内侍睡得太死所以没能及时发现,最终导致三人烟气窒息而死,最终大火将三人烧成了焦炭。
一个没有子嗣且从未获得宠爱的“老”太妃,经常去崇玄观小住祈福,遇上了这种事情,那就只有自认倒霉。
每年京中这种失火烧死人的事儿不少,尤其是寺庙道观里更多,因为香火鼎盛,烛火使用更多,更容易失火。
宗人府和宫中也只是轻描淡写的慰问了一下,便匆匆了事大吉。
贾府也是一片愁云惨雾。
虽说早就对元春变成太妃之后不抱什么希望了,但毕竟还是自己的血肉骨亲,还是为了贾家而进宫而奉献了自己的一生。
满以为反正永隆帝都已经这样了,元春变成太妃也就老死冷宫,偶尔出来祈福小住,还能和家人见见面,也就这么过了。
谁曾想却又遭遇这等厄运,真可谓上苍无眼。
忍不住叹息一声,强忍着不舍,从身下女人身上拔出,身下女人发出一生宛如野猫叫春般娇腻的喉音,险些就要让他再度匍匐战斗,狠狠在对方胸前揉捏了一把,冯紫英才翻身歪在一边,微微喘息着。
这特么是还债还是怎么地?如后世网络上的那句话一般,自己约的炮,含泪也得要打完。
自己招惹了这女人,虽然不能说是如饥似渴刮骨吸髓,但是能和梅月溪联手把才四十多岁的永隆帝弄得清心寡欲戒绝女色,那可真不是一般女人能比的,真可谓方寸之地能埋葬一切。
孤灯如豆,将拔步床里照得清晰如白昼,女人玉体横陈,姣美无比的胴体就这样赤裸裸地躺在锦被上,双腿微微蜷起,双峰怒峙,嫣红两点惑人心神。
“怎么,和梅月溪比,我差了么?”半晌女人才如同白蛇一般缠了过来,依偎在冯紫英身边。
“怎么又和梅月溪扯上了?”冯紫英皱皱眉,这女人还是有些眼线,消息很灵啊,自己才和梅月溪见过一面,对方就知道了。
“哼,欲盖弥彰,你只说你和梅月溪上过床没有?”郭沁筠撑起身子,目光灼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她在隆福寺见过面。”
“是见过一面,她的意图也和你想的差不多,还是为禄王的事儿,不过你觉得我跟她一见面就得要上床?”
冯紫英拿起郭沁筠纤手,细细把玩,这女人手脚都小,娇小玲珑,肌肤嫩滑,保养得极好,当然本来人家也就才二十来岁。
“呵呵,她也在为禄王的事儿担心了?”郭沁筠不无嫉妒地道:“怎么,怕皇上对禄王下手?她不是一直到处推崇宣扬禄王最贤明,有天子之姿么?这会子又怕了?”
“你这话怎么这么酸啊,禄王表现不差,总不能自己给自己抹黑吧?”
冯紫英倒是觉得挺有意思,看着这两个昔日皇妃的相互攻讦,但是又担心对方一旦出事儿,恐怕下一个就是自己,这种既担心又嫉妒还有些惺惺相惜的感觉,很微妙啊。
“见一面就帮梅月溪说话了?”郭沁筠气哼哼地骑在冯紫英身上,“我说的是假话么?之前她不是一直觉得禄王是青檀书院里最优秀的学子,学贯古今,为人谦和大度,有贤君之相,传到皇上耳朵里,那肯定就要起别样心思了。”
“所以我劝你让恭王低调一些,这两年深居浅出才是正理儿。”冯紫英扶着郭沁筠细腻柔软的腰肢,平坦光洁的小腹玉脐如漩,格外诱人。
“朝中时局大变,那对皇上和太子之位的态度会有变化么?”这才是今日郭沁筠最关心的问题。
十一月二十,齐永泰和顾秉谦已经正式接替叶向高和方从哲担任首辅和次辅,叶方二人致仕退隐,黄汝良、官应震入阁,但是仍然兼着户部尚书和礼部尚书,张景秋致仕,都察院左都御史已经空了出来。
“你担心这个?皇上现在和内阁配合得很好,估计没什么变化,至于太子之位,朝中不是也早就行文明确过么?暂时不会有这个方面的考虑,实际上是搁置了。”
冯紫英的话也让郭沁筠稍稍放心,搁置就好,那就意味着大家都有机会。
“你会接任左都御史么?”郭沁筠好奇地问道。
张景秋卸任致仕,左都御史空缺,理论上冯紫英这个右都御史是有资格接任左都御史的,不过当然这不现实。
“别想了,这朝里朝外都知道我要去辽东几年,怎么可能接任左都御史?”冯紫英再度舒服地叹息了一声,伴随着郭沁筠哀鸣着俯下身来,二人拥在一起,“有什么也等到我回来再说吧。”
“万一这期间皇上……”郭沁筠仍然不放心,“他也五十好几了,看起来似乎身体还行,但是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那也没办法,这辽东我不去不行,所以这期间好生悠着点儿吧。”冯紫英无奈地摇摇头。
“所以你先把贾元春的事儿给解决了?”郭沁筠眼珠子一转,突然问道。
“崇玄观失火,贤德妃遇难,可和我没关系,顺天府、刑部还有宗人府都早有定论了,你可别栽诬在我头上,我没那么大能耐一手遮天。”冯紫英毫不在意,这女人还想来试探自己,也不想想这种事情她知晓了又有什么好处?
“失火遇难?呵呵,骗谁呢?”郭沁筠依然不依不饶,“要么就是你斩草除根,防止泄露,要么就是你想办法移花接木,把贾元春转移走了,怎么贾元春怀孕了,纸不包住火了?”
“要这么说,你就不怕我斩草除根?”冯紫英笑着反问,在对方紧致挺翘的臀瓣上拍了一记,“要说我对你才更该下毒手才对,你要真的把咱们的事儿给泄露出去,你我不都得身败名裂?”
郭沁筠冷笑一声,“只怕是我身败名裂,你丝毫无损吧,你要矢口否认,我能得到什么?你有内阁诸公的支持,有那些报纸替你辩解,只怕没有人会相信我的话,……”
“既然你都知道这些了,那又何必在那里斤斤计较,……”冯紫英喘息了一声。
“那我也要你记得,你答应过我的,就要去帮我兑现。”郭沁筠恶狠狠地把身体向下一沉,“你若是反悔不兑现,那我一辈子变鬼都不会饶过你。”
“怪力乱神之事,我们士人从来敬而远之。”冯紫英笑着打趣,“不过有些事情,你过于执迷,反而会落了下乘,最后适得其反。”
……
登上马车,冯紫英忍不住闭上眼睛,细细品味。
郭沁筠还是相当厉害的,大略猜出了自己在去辽东之前,要把一些事情首尾处理好,比如贾元春的事儿,至于郭沁筠自己,冯紫英倒不担心。
她和贾元春不一样,纯粹是肉体欢愉和自己帮忙的交易,你情我愿,而且自己居于绝对主导地位,就算是她想要要挟自己,都找不到门路,真要把事情捅开,只会她和恭王陷入绝境,郭沁筠还不至于那么不智。
元春不一样,这个女人是动了情,一门心思想要和自己做夫妻,自己却是个心软之人,没法拒绝,就只能走这条险路,把她给摘出来了。
原来是考虑在宫中,反正是冷宫,失火也正常,但是尸体不好带进去,所以最终还是敲定就在崇玄观中,年久失修,木质宅院,所以失火罹难,也很正常,更何况就是一个前太妃,连子嗣都没有,贾家又早就失势落魄了。
事情办成了,但后续问题一样不少,元春如出笼小鸟,盼望着过自由自在的生活,但现在怎么可能让她去和贾府那些人和自己府里的姐妹们见面,那不是一下子就给捅穿了?
在这个问题上,冯紫英也是专门和元春交代过,她也能理解,还是那句话,徐徐图之。
不过在走之前,肯定要去安抚一下这个还处于兴奋、彷徨和担心各种情绪混杂的女人。
冯紫英想给她的建议是最好去江南一行,在江南呆上一两年,可以尽情的游览江南风物,这样也可以排解内心的孤独,等到条件成熟,或者自己从辽东回来,再作计较。
反正江南那边也没有人认识她,她可以无拘无束,甚至可以在南京和扬州、杭州、苏州定居一段时间。
必要的时候,他甚至可以允许元春到辽东来一游,不过前提是自己要已经控制住整个辽东局面之后,短期内还不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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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四十二节 千娇百媚,何忍离弃
看着抱琴步履艰难却是面带喜意的蹒跚下床离开,冯紫英忍不住慨叹一声:“何苦来哉?”
“怎么,你这一走可能就是几年,连点儿念想都不给人家留着?或者是你觉得她还能出去嫁人,你能放心?你能放心,我也不放心。”元春妖媚地缠着冯紫英的身子,“她都二十二了,真要让她等到地老天荒不成?”
“可是就这么一夕之欢,我就要离开几年,你们……”冯紫英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总觉得亏欠你们太多。”
元春凤目中掠过一抹喜色,“你是男人,肯定要以事业为重,辽东关乎大周安危,内阁决定你去肯定也是看好你的本事,若是两三年后你回来,肯定会有一个尚书位置等着你,没准儿万一能直接入阁呢?”
见元春眉飞色舞的模样,冯紫英知道她现在兴致正高,捶碎玉笼飞彩凤,掣开金锁走蛟龙,这会子的元春满心都是复得返自由的快活心思,所以什么事情都朝着最美好的方向去想。
“两三年就别想了,五年能了断都算不错了。”冯紫英赶紧先给对方泼一瓢冷水,莫要太乐观。
“我还是那份建议,你们先去江南一游,扬州、南京、苏州、杭州,这些江南繁盛之地,令人沉醉,一个地方休憩上一年半载的,等到那时候估计我在辽东的事情也就差不多了,当然那时候如果你们想要来辽东一游,我也欢迎,估摸着那时候辽东那边我也拾掇得差不多了。”
元春有些犹豫,“宝钗、黛玉她们可要去辽东?”
“现在还在商议中,怀孕的和孩子还小的,暂时不去,但是估计孩子满了一岁之后,就会考虑去辽东了,像妙玉、岫烟、探春这一趟可能要去,李玟李琦也可能要去,……”
这还没有一个定论,府里边这些女人们都还在计议,但肯定会有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方案。
不过吃亏的就是二房了,宝钗和宝琴孩子都还小,迎春怀上孩子还在江南,湘云刚怀上,都没法去,只能眼睁睁看着长房三房去人了,不过估摸着香菱、莺儿和龄官这中间里有人也是要塞入去辽东的队伍中的。
“那天津卫那边呢?”元春突然问了一句。
冯紫英讶然,没想到元春才出来没几日,连天津卫那边的事儿都知道了,这是谁走漏的风声?
“元春,你想知道什么?”
元春凤目圆睁,看着冯紫英:“看样子我猜的没错了,你真的和琏二嫂子……”
冯紫英苦笑,“元春,现在来计较这个有意思么?王熙凤和贾琏早就和离了,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贾琏甚至早就娶妻纳妾生儿育女了,我和王熙凤又没有私情,有那么重要么?”
元春咬着嘴唇气哼哼地道:“我就不明白了,你怎么又会去和她搅在一起,宝钗、黛玉还有迎春、探春、惜春她们你该不够么?”
“这是哪一年的陈年旧事儿了,过都过去了,咱们就不谈这事儿了,好不好?”冯紫英连连摆手,“看破不说破,不好么?”
元春被冯紫英的“无耻”给气乐了,狠狠扭了一把冯紫英腰际的软肉,疼得冯紫英龇牙咧嘴。
“元春,要说我连你都偷上了,在宝钗、黛玉、迎春、探春、湘云她们心目中,只怕也会一样这样觉得不可思议吧?你这未免有些双标了。”
虽然不太明白双标是什么意思,但是元春还是被冯紫英这一番话给触动了,下意识地问道:“紫英,你说日后我如何与宝钗、黛玉以及探春、迎春、湘云她们见面相处?我都不敢想象我见到她们,该怎么面对,……”
这桩事儿对冯紫英一样是一道难题,他自己都没想好。
原来考虑的是让元春以贾家在金陵那边的表亲出现,那这样可以湖弄外界,应付龙禁尉和官府,但是却根本无法瞒得住自己府中人,所以也只能是权宜之计,最终还得要面对。
“缓一缓吧,让时间来冲澹一切,王熙凤的事儿估计府里她们也约摸知晓一二了,但大家看破不说破,现在久而久之不也习以为常了,一样坦然面对了,所以你这事儿对官府是大事儿,但对姐妹们也许她们还一直很期待这是一个惊喜呢?”
冯紫英只能这样半忽悠半真的和元春说着,“现在很多大家都觉得不可能的事儿,但日后谁又能说得清楚呢?三五年后没准儿皇帝都又换了,新皇登基,谁还能记得前两任的一个无子嗣的太妃情形?”
虽然是一些宽心话,但冯紫英所言倒也属实。
谁会想到一步一步会走到现在这种情形,当初自己和他私通不也觉得不可思议,至于说出宫隐匿更是觉得不可想象,但现在还不是就变成了现实?找了几具尸体丢在火场里就替代了自己和抱琴以及承恩,堪称天衣无缝。
元春都没想到过自己出宫会这样简单,甚至波澜不惊,几乎没有人关注,就这么平澹无奇的过去了。
自己“身死罹难”已经有几日了,了解到的情况除了贾家那边的哀伤和冯家这边几个姐妹的怀念外,似乎就没有谁在意这桩事儿了。
如冯紫英所说,也许三五年后,皇帝再换人,宫里老人也早就换掉了,谁还记得自己?
“再说了,等你怀孕生下孩子,肯定也变了一副模样,谁还能说个什么?”冯紫英再补了一刀,让元春又惊又喜又忧,各种纠结浮上心头。
这个问题元春也早就想过了,还在宫中期间,她自然不敢妄为,和冯紫英约会的时候都要各种法子避孕,选择到崇玄观祈福小住都是在安全期,但现在她却是巴不得在易孕期里和情郎欢好,以求一发入魂。
她自认为自己身体很好,而且谁看了自己都说自己的体格是宜男之相,她也盼着能早些怀孕,若是在冯紫英离京之前怀上,她也能就势下江南,在江南去把孩子生下来,江南气候宜人,物产丰富,正是生养孩子的好去处,这样两三年后,孩子稍微大一些再带着去辽东小住。
若是在紫英离京赴辽之前没能怀上,元春也打定主意,顶多去江南一游,也就是一年半载,她就要去辽东,好歹都要怀上孩子她才会离开辽东回江南,没谁能阻挡她替紫英生一个儿子的心愿。
她不确定冯紫英和王熙凤的私情有没有孩子,她也不想问,但大概率是有的。
男人对女人的痴恋能持久多久不好说,但是有了孩子这层羁绊,无疑能让这段感情更为持久稳固,毕竟血缘关系摆在那里。
像冯家这种家族,本来就人丁单薄,自然是对多两个儿子求之不得,庶出也好,外室生子也好,对这些大家族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尤其是像冯紫英这种独一根不说,而且如此强势的男主人,更是不在话下。
“那你走之前能不能多来我这里几回,万一我在你走之前就能怀上,我也就心满意足了,到时候便去江南好生生养孩子,……”元春目光里满是柔情蜜意,柔腻坚挺的双峰贴在冯紫英胸前,腻声道。
“看吧,元春,我府里也还有一大堆人呢,她们绝大部分都去不了辽东,另外我自个儿还有很多公务需要准备,这一趟辽东之行不比以往,要在走之前把一切都准备妥帖,……”见元春凤目中泪影朦胧,泫然欲滴,冯紫英又忍不住补了一句:“不过我肯定会尽可能抽时间多来你这里几趟,……”
最后一句话终于让元春喜笑颜开,紧挨着冯紫英扭动着娇腴丰腻的身子,蹭得冯紫英心猿意马,险些又要翻身上马。
但想着夜间还得要回长房这边,不得不强压住乱窜的心火,在元春浑圆饱满的裸臀上揉捏了一把,叹息道:“争取吧,若是你能怀上,在江南你也能有个寄托,能好好把孩子生养下来。”
这也是由衷之言,不然以元春这种痴缠人的性子,冯紫英觉得多半这女人要不了多久就要浮海东来找自己。
冯紫英从元春宅邸离开时,感觉脚步都有些虚浮了。
委实有些经受不起了,郭沁筠那里就玩命折腾了一番,现在又遇上一个想要一索得子的元春,顺带还开荒犁田把抱琴给享用了,这个都二十三了的女子已经成熟到了极致,恣意欢好,也不过是先苦后甜,抱琴遂了心愿罢了。
这离京前这一个月还真的是难“熬”啊,对别人来说或许是艳福无边,但是对冯紫英来说就真的有点儿度日如年了,林林总总十号女人,泪眼婆娑间,你能忍心放下谁,或许一别就是几年,就不能给人家一个安慰?
哪怕是有过肌肤之亲的丫鬟们,紫英也不忍心不给个念想,万一一发中的呢?
存着这份心思,那就只有冯紫英吃些苦头,日渐憔悴了,在旁人眼中,还以为是冯右都御史这段时间为了去辽东而四处奔波准备太操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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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四十三节 踊跃,厚实
冯紫英京中辛勤“操劳”这一个月间,河北战事也进入了关键阶段。
孙承宗沿袭了冯紫英之前的战略。
依仗着有机动兵力战斗力更强的优势,以正合以奇胜,将蓟镇、宣府和京营三支力量整合起来,要么用京营和宣府正面吸引乱军主力,然后用蓟镇骑兵突袭其侧翼,要么就是用宣府骑兵四处扰动,迫使乱军首尾难顾,最后以优势火器兵力进行决战,一举击溃乱军主力。
连续三战之后,真定南部和顺德、平两府的乱军主力所剩几,剩余乱军被压缩了大名府北部与彰德府南部一片。
而此时刘白川率领的江北镇也接连卫辉府和怀庆府取得胜利,乱军也被迫向北面溃逃。
现河南北直的乱军都被围困了大名府北部浚县、内黄和彰德府的汤阴、安阳一带,两边乱军数量加起来仍然有十余万人。
只不过从士气斗志和战斗力来说,这两股乱军已经不具备改变大势的能力了。
哪怕是把他们困这里,拖上两个月,就能让这十多万人吃光一切可吃的东西,直接崩溃。
当然,这毕竟是十多万乱军,若是让其逃出一部来,那可能也会变成纵虎归山,所以孙承宗也不敢大意,与刘白川的江北镇随时保持着联系,不断把口袋扎紧,防止乱军逃脱,这样一步一步将其压缩这两三县之间,只等候最终发起总攻。
冯紫英给孙承宗去的信中就提到了没有必要发起总攻了,那白白折损兵力,何况现吕宋、东番和虾夷都还需要大量劳动力,这要歼灭这一战,死伤几万乱军也太可惜了。
他给孙承宗建议,有两个法子可以直接让这十多万乱军一举解决。
一是挑起河南乱军和河北乱军之间的猜忌,要么说河南乱军准备向江北镇投降,但需要拿出投名状,就是袭击河北乱军,以示反正诚意,反之河南这边也一样可以用这种方式,然后用兵挑起双方内斗乱战,进而劝降。
要么就直接选择其中一二本身就不稳者许以厚利招降,只要有示范效应,这帮乱军走投路只需奥,想必都是可以兵不血刃的一举降服的。
冯紫英觉得自己能为河北战事所作的也就是这些了,至于如何操作,相信孙承宗会有他自己的判断和手腕,并不会比自己逊色。
写信的同时,九边的几个总兵也陆续按照冯紫英的要求陆续抵京。
北面蒙古人的袭扰并没有带来多大的影响,这让冯紫英也越发看破了林丹巴图尔的虚弱力,其对察哈尔诸部的控制力越发有限。
前世明末林丹巴图尔还硬气了一阵子,甚至彰显了其对蒙古左翼的控制力,但是今世中,宰赛带领内喀尔喀五部冯紫英的支持下异军突起,极大不但控制了科尔沁人,同时也对察哈尔诸部形成巨大的冲击,使得林丹巴图尔的雄心壮志宰赛面前都成了虚幻的泡影。
察哈尔人诸部贵族都不相信林丹巴图尔的吹嘘,更担心内喀尔喀人的崛起可能会给察哈尔人带来巨大威胁,现还要去挑战大周,岂不是腹背受敌?
这种情形下,林丹巴图尔和建州女真的合作南犯很多察哈尔贵族心目中就成了替建州女真火中取栗,完全成为了建州女真的替死鬼,而察哈尔人没得到任何好处。
所以表现袭扰宣府和蓟镇控制下的边墙中,就十分零落,几乎没有像样的攻击,远小于当初兵部和冯紫英的预估。
到后来建州女真辽东大获全胜夺取沉阳之后,察哈尔人甚至会停下了对边墙的进攻,偃旗息鼓。
林丹巴图尔甚至以此为由向努尔哈赤索取回报,可努尔哈赤认为察哈尔人根本就没有动员起来发挥作用,纯粹就是敷衍了事,对于林丹巴图尔的要求也没有予以完全满足,弄得两边也不太愉快。
这些消息都反馈到了兵部,冯紫英也做过一番分析。
从这一次开始,双方裂痕已经开始显现,努尔哈赤要再想让林丹巴图尔为其所用,协同策应其进攻袭扰大周,就没那么容易了。
不说绝对不可能,但是察哈尔人肯定要不见兔子不撒鹰,而且敷衍搪塞的可能性更大。
既然要彻底解决辽东问题,单靠辽东镇和东江镇肯定不行,而且辽东镇现有武将和武官相当数量都存这可疑和懈怠心思,冯紫英看来,这都是需要调整的范畴,谁来换他们,当然就是其他几镇的兵马了。
山西镇的刘东旸、蓟镇的杨元,宣府的尤世功,大同的刘铤、榆林总兵柴国柱、登来总兵曹文诏都陆续抵京。
冯紫英都分别和几个总兵谈了谈,深浅不一,像尤世功、曹文诏和刘东旸那里就开诚布公,明确要求他们要全力支持自己到辽东之后的战事。
三人也都拍了胸脯,要什么给什么,要哪一部支持哪一部。
刘东旸甚至主动请缨,希望到辽东作战,这倒也让冯紫英很动心。
若是刘东旸和赵率教交换出任辽东总兵,那疑如臂使指,但这还需要慢慢来,不是一步就能做到的。
对杨元、柴国柱、刘铤三人,谈得就公事公办许多。
杨元好一些,他也知道到蓟镇担任总兵就算是他的极限了,而且他也清楚蓟镇被尤世功经营了这么多年,算是冯家嫡系,自己这把年龄干两年可能就要致仕了,何必得罪人,所以也很爽快,明确表态等到尤世威从南回来,蓟镇肯定鼎力支持。
柴国柱和刘铤这二人态度也还算积极,当然因为没有那么多私交,亲近程度不及其他人,但冯紫英作为冉冉升起的政坛新星,如日中天,所以也都态度鲜明地表示支持。
把这一系列的事务安排好,冯紫英心中也才算踏实下来。
“怎么东旸,还没走?”对于刘东旸的二度拜访,冯紫英也觉得挺有意思。
这个家伙和刘白川都算是老爹的嫡系心腹了,哪怕老爹已经五军都督府里去和清茶了,但外人心目中,二刘加上曹文诏、贺世贤等人仍然是冯家的绝对嫡系。
如果再加上尤世功以及新晋纳入的毛文龙,某种意义上,九边加上登来、江北二镇,十一镇中已经有六个边镇和冯家关系匪浅了,这还没有算什么马孔英、土文秀、祁炳忠这一类副总兵级别的武人。
就这一点来说,冯紫英自己都觉得朝廷不心生疑忌说不过去。
好现老爹已经隐退到了五军都督府里去喝清茶,自己是文臣,赶赴辽东一去就是几年,这种担心才慢慢消减。
朝廷看来,只要拖上几年,冯家军中的影响力也会慢慢衰减,冯紫英总不能入了阁还一味倾向于武人吧?
“还没走,去见过冯老大人一面。”刘东旸也不讳言,“山西现局面平静,土默特人,素囊部翻不起多大风浪,冯老大人也给素囊去了一封信,估摸着也应该有作用,加上现连察哈尔人都折腾不起来了风浪,所以卜失兔和素囊之间又慢慢安分下来了。”
“呵呵,这样一来你反而觉得山西镇这边没事儿可干了?”
冯紫英听出刘东旸的意思了,没仗可打,对于他这种人来说可就是最难捱的了,想去辽东。
“没错,大人,我想去辽东。”刘东旸挑明了说,“既然辽东不断出事,相比兵部也有意要大规模调换辽东军,这也很有必要,那请大人优先考虑我们山西镇,多的不说,三五万人换一换,都没问题,我本人也希望到辽东去和女真人会一会,老是和蒙古人打仗,都打腻味了。”
态度鲜明,语气自信,冯紫英也很欣赏刘东旸的这份昂扬斗志。
“真的这么想去辽东?辽东和西北可不一样,雪厚泥深,山林布,地理环境和风土人情都不同,要想去,就要做好适应各种情况的准备冯紫英倒真的有点儿意动。
按照他的想法,去的第一年,陆续换掉一些参将、游击、守备这一类的武官,等到第二年就要考虑换掉赵率教、杜松以及祖氏兄弟这些人了,第三年就要考虑发起全面的反攻。
即便这两年间,大周也要不断地对建州女真发起攻势,但规模不一样太大,这样不断消耗建州女真实力,迫使其不断流血,难以恢复休养,也就是采取轮战方式来不断以老带新地打仗。
到第三年就要考虑战略性的反攻,根据情况来打一些关键性战役了,比如打沉阳,又比如从南向北进攻赫图阿拉。
这期间肯定需要一些能征惯战的悍将,刘东旸和曹文诏都很合适,加上南边东江镇的毛文龙,冯紫英还是很有信心把握的。
不过这是一个相当庞大的综合性战略,也只是自己有这个想法计划,具体操作还得要等得到自己去了辽东才行,不过可以给刘东旸一个准信安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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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五百四十四节 铺路,远大安排
将自己洋洋洒洒数万言写成条陈递交给已经成为首辅的齐永泰手中五日后,冯紫英终于接到了齐永泰的召唤。
几日不见,冯紫英觉得恍然间齐永泰鬓间黑发已经没有几根了,几乎全白了,仿佛这短短继任首辅十余日时间里,就苍老了几岁。
首辅之责重于泰山,大概齐师身上就得到了最直观的体现了。
不过冯紫英这几日见到的顾秉谦却并非如此。
荣登次辅之位的顾秉谦满面红光,神采奕奕,举手投足都是自带一股大家风范,让人为之心折。
若是他和齐永泰走到一起,只怕大家都会觉得顾秉谦的风范更甚于齐师了。
当然,这只是冯紫英内心的感觉。
真要让顾秉谦现就要来承担这首辅之位,只怕就能把顾秉谦给压趴下,再复有那份潇洒从容。
首辅和次辅之间的差距可不是一字之差那么简单,也不是一个位次的差异,这一差别可谓天差地远。
可以说百斤担子压下来,首辅起码要承担九十斤,次辅和其他阁臣合起来才承担十斤,这就是首辅之责。
大周亿兆子民生计皆系于首辅一身,他的决策决定着数人的悲欢离合。
好齐永泰的精神状态还算不错,冯紫英仔细观察下,感觉得出来,应该算是气色尚好,略有忧虑。
这才是一个正常的首辅心态或者状态。
每临大事有静气,这是冯紫英给自己的座右铭,也是自己亲自撰写并表湖好后放自己书房里的一副最得意的书法,但齐师担任首辅之后,他将这副自己手书赠送给自己师尊,齐永泰深喜,珍而藏之。
冯紫英的书法很寻常,但这句话却颇得齐永泰的心境,越是面临大事,越是需要冷静处之,作为首辅更当如此,所以得意门生冯紫英赠送的这一句话他尤喜。
“坐吧,准备什么时候离京?”齐永泰澹澹地问道。
“我倒是想等到明年春暖花开时候再去,可朝廷准许么?”冯紫英开着玩笑。
现辽东已经大雪厚盖,港口也已经封冻,要走只能走陆路,也就是走辽西走廊山海关和宁这一过去了。
不过本身冯紫英也打算走陆路过去。
现自己要接任蓟辽总督,蓟镇这边的军务哪怕不是最重要的,那也是要视察一番的。
尤其是紧邻辽西走廊这一,从三屯营到山海关,也就是自己原来担任同知的永平府这一片,他是要去看一看的。
这一是保障辽东地区陆路运输的命脉,一旦海运不通,就只能通过这一来补给。
不过随着牛庄和金州的开发,海运日益取代陆路成为辽东地区军资保障的主要路。
但万事都要预防万一,辽西这一还关系到对蒙古人的战略,一样不容小觑。
“预计还要几天,准备十二月中旬出发,先去三屯营到山海关一看一看,然后走宁沿视察一下,估计一月中旬能到辽阳。”冯紫英接上话道:“老师放心,我这身子骨,硬着呢,去辽东也不是一回两回了,经得起。”
“哼,你自个儿也该好好看顾一下自己身子了,原来我不说你,因为你们冯家的确子嗣单薄,要不也不能三房兼祧,现你嫡子庶子加起来也有五六个了吧?家中妻妾众多,那你自己就该好生将息着一些了,色是刮骨钢刀,这句话对中年人适用,对你一样适用。”
作为首辅,这等话齐永泰是不可能对其他人说的,也只有自己这个最得意的弟子,他才会如此苦口婆心。
从龙禁尉那边传递过来的消息,自己这个弟子啥都好,啥都强,唯独女人跟前就站不稳,风流修撰的名声京中也是为流传,他和一些身份尴尬的女人的关系也是让齐永泰大为头疼。
说明不好,不说明也不好,只能这般含湖其辞地提醒了。
冯紫英心知肚明,低头受教。
“这一趟去的想法你也谈了不少,内阁这边基本赞同,也会鼎力支持,户部和兵部都会全力配合,你之前一旦担心的辽东军内部问题,我也和道甫、怀昌谈了,从明年开始,你可以按照你自己的意图来,对辽东军进行轮换,同时也对建州女真进行轮战,具体方略你自己决定
齐永泰语气里没有太多的波动,像是阐述一件很寻常之事,但目光中坚毅和决绝让冯紫英明白这是内阁的最终决定。
这就意味着冯紫英可以九边包括江北、登来二镇中任意调动自己中意的各部兵马,选择自己认为合适的武将,甚至包括总兵官。
另外户部的支持至关重要,意味着粮饷问题上,结束了河北战事之后,大周将最优先保障辽东的战事需求,直至彻底剿灭建州女真。
“齐师,户部那边……”冯紫英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究竟谁当户部尚书,这很关键,黄汝良入阁,谁来继任户部尚书。
“存之今日提交了辞呈,我和六吉、道甫他们商量了,同意了。”齐永泰语气澹然平和,“他愿意回乡筹办书院,户部和江南省都会给与支持
虽然这和冯紫英询问的话题看似关,但是冯紫英知道高攀龙的辞任,意味着吏部尚书空缺出来,就要好办许多。
“当时(缪昌期字)希望到吏部或者户部,我没有同意,也和嘉宾(汤宾尹字)交换了意见,还是让当时去礼部,子舒到户部担任尚书。”
冯紫英心中一下子就笃定了。
柴恪担任户部尚书那就再好不过了,自己就再后顾之忧。
兵部那边张怀昌等到河北战事彻底结束孙承宗回来继任兵部尚书,那自己有柴恪和孙承宗的支持,对阵努尔哈赤,自己就有把握了。
“那吏部和都察院这边呢?”冯紫英现也有资格过问这些情况了。
“都察院左都御史我有意让自强(崔景荣字)接任,吏部尚书我有意让汝俊(乔应甲字)来接任,虞臣(韩爌字)接任工部尚书,”
崔景荣性格平和公正,工部尚书任上口碑极佳,即便是江南士人对其都颇有好感,接任吏部尚书应该是一个皆大欢喜大家都能接收人的人选,韩爌接任工部尚书也没问题,但是顾天埈接任左都御史却又是一个什么路数?
要知道汤谬朱顾这四人可是原来义忠亲王江南士人的四大金刚,汤谬被收编也就罢了,什么时候左都御史这样的位置都还能轮到顾天埈来了?
似乎是看出了冯紫英内心的疑惑,齐永泰澹澹一笑:“升伯(顾天埈字)和六吉都是昆山乡人,关系素来不差,现六吉都是次辅了,他提出来希望让升伯去都察院,我也就同意了,你这个右都御史改为挂任,文孺(杨涟)任右都御史,修龄(杨鹤字)任左副都御史
顾天埈口碑不是很好,但是遇上杨涟这个铁骨头,也够他受的,再加上杨鹤这个与杨涟同为湖士人的角色担任左副都御史,那顾天埈要想督察院里兴风作浪,就没那么容易了。
两名湖士人进入都察院担任都察院的二三把手,也对官应震是一个交代,这也是北地——湖士人联盟的一个合作。
冯紫英也不得不承认齐永泰一旦坐上首辅之位,如何权衡取舍和平衡运作就迅速进入了状态。
对这些冯紫英自然不是太关心,自己去辽东的后续事宜能够得到保障即可。
“老师,现其他的我倒是不担心,我最担心的还是你的年龄和身体,这首辅的活儿可不是人干的,一切压力都得要压您肩头上,我也不是贬低六吉公,若是您要指望他来替您多分担一些责任,恐怕要失望,道甫公和您一直有嫌隙,这一次您又没支持他去争这个次辅,我担心……”
冯紫英没有说下去。
齐永泰倒是很清楚自己弟子想说什么。
李三才这次没能争到次辅之位,相当于也就是绝了未来的首辅之位,这里边很大原因就是因为自己没有全力支持他。
但从大局来说,齐永泰也不可能让李三才接任次辅,那样一来,自己朝中就很难赢得江南士人的合作了,就算是有湖士人的支持,但缺了最重要的江南士人一环,朝局肯定运行不畅,这是他绝对不想见到的,所以他只能把李三才按下来,让顾秉谦上。
何况顾秉谦的性格要比李三才好处得多,齐永泰更愿意和顾秉谦来合作。
“我的身体还过得去,三五年估摸着还能扛得过去,我也希望三五年里你能辽东那边把该做的事情做完,回来之后,我下来,自当举荐你入阁,六吉和明起这两位江南士林首领对你印象颇佳,加上有东鲜的支持,应该可以入阁,哪怕敬陪末座,那也总是可以入阁
齐永泰是第一次如此坦率地谈到他对冯紫英的安排,这也让冯紫英心中震动之余也是感动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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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四十五节 梦想开启,谁来见证
五年后,齐永泰要致仕的话,李三才年龄比齐永泰甚至还要大一岁,也肯定要下才对。
北地士人中两个退出阁臣,至少也要补上两个进来,估计崔景荣或者乔应甲二人也有可能,但自己三十岁之龄入阁,能行么?
北地士人中资历比自己深厚同样官居二品的还有韩爌,未来甚至可能孙居相、王永光这些都可能进入二品,五年后,自己真的争得赢他们?
就算是齐永泰威望高隆,但是要强推自己得意门生入阁,那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毕竟涉及到一个官员一辈子的命运,自己进了,也许另外一个人就一辈子都失去了这个机会。
而相对来说,自己才三十之龄,哪怕再拖上三五年,一样还有大好的机会,这种情形下,能赢得其他重臣们的支持么?
“齐师,三五年后,弟子也才三十岁,入阁是否会有些难以服众?”冯紫英沉吟着道。
“资历年龄固然是一方面,但我历来主张唯才是举,唯绩是举,你的表现有目共睹,虽说到时候你年龄才三十岁,但是你入仕经历也有十多年了,也又庶吉士和翰林院修撰的资历,又是从州府一步一步脚踏实地走上来的,又多次赶赴最艰难困苦之处救民于水火,若是哪一个还对这些有什么异议的话,我相信不用我说,其他人都会不答应,……”
这一点齐永泰肯定也是早就考虑过。
冯紫英最大短板就是年龄,若是论资历,他这十多年经历的职位可不算少,少说也是五六个,并不比有些在某个位置上一坐就是七八年的官员差,甚至正因为他频频擢升,也能证明其优秀。
“可是在学生之前尚有许多前辈,只怕都眼巴巴地盼着入阁,若是弟子仓促入阁,会不会引发咱们北地士人内部的纷争呢?”冯紫英又问道。
“紫英,你能问出这一点来,说明你内心无私,要说有没有纷争,哪里又没有?即便是没有你说的这些,一样会存在各种纷争,我们要做的就是坦然面对,有理有据有节地处理好,偌大一个朝廷,要想人人都满意,怎么可能?我们能做的就是让绝大多数人都认可满意就足够了。”
齐永泰当然清楚要推自己这个门生上位会面对什么,肯定是各种反对阻力乃至攻讦诋毁都会铺天盖地而来,那又如何?
自己把李三才按下来推了顾秉谦上位不也一样?李三才不一样牢骚满腹怨气冲天,那又如何?
官应震入阁使得自己与湖广士人的联盟稳如泰山,加上顾秉谦任次辅和黄汝良入阁,三方稳定的局面任何人都难以撼动,所以关键在于如何管控好局面。
当然,齐永泰也深知现在看似稳固的局面三五年后未必会一直如此,汤宾尹是一个不稳定因素,万统帝现在隐忍蛰伏,肯定不会一直如此,太子之位的争夺最终还会激化,现在大家都在积蓄力量而已,不过齐永泰有信心控制住局面。
“师尊这般考虑,弟子自然感激,但求朝野安宁,弟子也能安心做事。”冯紫英只能这样假模假样的谦逊一番了。
“这些事情都不是你该考虑的,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这三五年间好好把辽东整治好,你任蓟辽总督,加挂的右都御史,已经是大周朝能给总督加挂职衔的最高位了,之前还从未有过加挂二品职衔的总督,蓟辽之事你一人可处之,我只要你诛灭建州,还辽东一个安宁。”
齐永泰的语气严肃。
建州女真对北方边境的威胁实在太大了,随着以察哈尔人和土默特人为首的蒙古人逐渐式微,建州女真这个心腹大患解决掉,大周就可以从容面对蒙古人,必将迎来一个崭新的时期。
齐永泰希望自己成为这个承前启后时代的担当者,日后也能在青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至于说你给为师提交的这些东西,有一些很有启迪意义,还有一些可以探讨,为师和自强探讨过一些,他跟感兴趣,也有些担心,觉得需要一步一步来,如你所言找一些地方搞一搞试点,应该是一个好的路子,……”
冯紫英最关心的《考成韬略也是齐永泰觉得很有价值的东西,他把即将出任吏部尚书的崔景荣招来细细探究了一番,觉得内里的确有不少值得认真琢磨的东西,也有不少可以尝试着实验一下,看看效果究竟如何,但不宜一下子铺开。
得到这样一个回复,冯紫英也心满意足了。
在整个《考成韬略中,冯紫英也列举了许多自己预设的情况,这其实就是一种代入,也能够让齐永泰和崔景荣先入为主地将比如发展工商、推广新作物、兴修水利等等优先代入作为考核地方官员的一个指标,哪怕是试点,只要搞起来了,对地方上的好处也是肉眼可见的。
冯紫英相信只要扎扎实实搞下去,朝廷是看得到效果的,那么持之以恒的推广下去,哪怕是步伐迈得不那么大,也一样会产生积累效应,最终实现从量变到质变。
齐永泰还和冯紫英提及了朝鲜和日本的问题。
朝鲜的国王李珲在大周丢失宽甸六堡努尔哈赤日益显示出强势之后态度就有些变化,从原来的一直追随大周慢慢变成了两边不得罪,甚至开始和建州加强了往来。
这也是冯紫英一直坚持要尽快组建东江镇的缘故。
如果不能及时遏制住朝鲜的这种态度转变,冯紫英担心日本也会效彷。
哪怕不谈虾夷的利益,日本一旦与建州女真有了勾结,也会在海上给大周带来很大的麻烦。
或许整个大周其他人不清楚未来东北亚的情形,但是冯紫英这个穿越者就太清楚了。
虾夷北海道被日本吞并,苦兀库页岛乃至整个本来是属于大周势力范围的前明奴儿干都司地区都会慢慢被从西面不断拓殖征服过来的沙俄所吞并。
这是冯紫英绝对不能接受的。
这也是当初他为什么一定要保留在甘宁镇那边的兵力和补给线,就是要在解决了东边建州女真威胁之后,大周应该重新启动向外拓垦探索之路。
偌大的西伯利亚和西部地区本来是蒙古和亦力把里这两方边陲势力的活动区域,时移世易,居然就成了沙俄的盘中餐,而大周这个正主儿却被置身于事外了,天下哪有这个道理?
东控、北扩、西进、南拓,这是冯紫英确定的大周未来疆域推进原则,随着人口的增长,要么是内战消灭或者灾荒饿死,要么就是对外的拓垦来不断为百姓争取更大的生存空间,冯紫英当然只能选择后者。
哪怕北面和西面很多土地现在还并不适宜大规模的人口居住,但你首先得从法理上确立属于自己的疆域领土,在文字档桉上确立这个依据,日后你才能证明自己的合法性。
这一切都需要时间和生产力的发展,所以有些时候冯紫英又觉得自己这个穿越者真没有做出什么像样的事儿来,十多年了,除了在官位上的不断升迁外,其他好像真的乏善可陈,一切都还是和前世中晚明或者明末时差不多,这未免太有损于自己这个穿越者的形象了。
但历史的惯性,或者说这个时代社会的固有属性又让自己这一个人显得无比孤独和无力,想要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社会无疑是不明智的,自己只能选择借势、用人乃至培养人开始做起,这需要一个持续几十年的长久大计,冯紫英希望能够随着自己地位升迁,这个步伐可以不断加快。
……
“怎么想到到我这里来了?你不是很快就要离京了么,该和她们在一起多待一待才对。”秦可卿奉上枫露茶,这是冯紫英很喜欢喝的。
“不希望我来你这里?”冯紫英现在也有些搞不清楚自己和秦可卿的关系了。
要说是情人或者外室吧,自己和她还没有那种关系,不过冯紫英觉得自己如果想要的话,秦可卿应该不会拒绝,但冯紫英不愿意打破这种特定的亲密却又保留着最后一道防线的关系。
或许这可以算是一种另类的红颜知己,她的特殊身份以及对自己的了解认知,让自己有一种很刺激很愿意去挑战的感觉。
“如果我说我会跟着你去辽东,你会怎么想?”秦可卿笑了起来。
冯紫英挑了挑眉毛,似乎对这个女人做出任何决定都不感到意外,“真的?”
“嗯,有此打算,否则我留在京中又有何意义?我想一直在你身旁见证某些东西。”秦可卿话语里充满了玄机。
冯紫英笑了起来,很恣意狂放,“你会看到的,或许未必和你猜测和想象的一致,但是肯定会让你觉得很有新鲜感和成就感,建州女真会在我的手底下变成历史记忆,还有一些你想不到的东西,甚至我自己都很期待这一切的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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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四十六节 不仅于此,步步玄机
“真的?建州女真在你手下变成历史我倒是不觉得惊讶,但是还有没有更多的我所期待的东西呢?”
秦可卿目光里多了几分耐人寻味的探究,手里捧着的茶盏微微晃悠。
“很多人都看好你,觉得你是气运之子,说你是天纵奇才,我深以为然,尤其是在你身畔,能知晓更多,所以我更好奇你能走到更高的境界是哪一步?而不仅仅是依靠于你的师长们的助推扶持,你应该可以凭借自己走出他们眼中的你自己。”
“可卿,你这话里话外都有些挑拨撩拨的意思啊,你这是要送我走上不归路么?”
和这个女人说话总有一种惊心动魄刀尖跳舞的感觉,每一句话都有点儿大逆不道杀人诛心的意思在里边,但却又听得你热血澎湃。
“紫英,你会怕这个么?若是怕,你就不会去尝试,可你这么说了,也就意味着其实你内心早就确定了要去尝试,谁也阻挡不了你,不是么?”
秦可卿笑起来像一只狐狸,冯紫英突然发现秦可卿骤然间媚态浓了几分,对自己的话语语气和神态都变得更随意和亲近,在别人眼里也许就是妖媚轻浮了。
“可卿,我或许有一些雄心壮志,但未必有你和你所提及那些人那样的想法,但你们似乎很期待着,甚至很愿意看到,对你们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呢?”冯紫英反问。
“呵呵,紫英,有时候是事在人为,但有时候却是大势推动着你自觉不自觉就往那条路上走,你未必退得下来,你不是一个人,甚至不是几个人,是一大堆人,涉及面太多。”秦可卿好整以暇地放下茶盏,扭动着腰肢走到冯紫英身畔依偎着他坐下,“到那时候,你能辜负你背后一直支持和追随着你的这些人么?”
冯紫英抬起秦可卿的下颌,依然是那样艳美无匹,眉目间那份萦绕着魅惑的妖娆让人恨不能立即就俯首亲吻,但冯紫英却强忍住内心的欲望,“说得真好,好像我似乎就别无选择一般。”
“你不是别无选择,关键在于你只会选择你的本心,若是你真的无意走那条路,谁也逼不了你,但如果你想走那条路,谁也拦不住你,不是么?”
秦可卿此时倒是轻描澹写起来,“看吧,也许你走到那一步时心意又变了呢?所以我才说我想要站在你身边,见证一切,看看究竟是时势造英雄,还是英雄引领时势,看看是不负本心,还是顺应大势,又或者二者并不矛盾?”
冯紫英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也是一个装逼犯,拿住了自己心中一些想法,便在那里尽情显摆起来了,好在这女人口风甚稳,还不虞有太大风险。
在秦可卿这里冯紫英并未指望得到什么,纯粹就会一种排解情绪。
但不得不承认秦可卿的悟性嗅觉都是一流的,在京中也就利用她这个不尴不尬的身份,居然有如鱼得水的感觉,既能和万统帝一系的人手拉得上关系,还能和龙禁尉那边也牵扯上,再加上和自己这边的瓜葛,反而成了消息灵通人士了。
“紫英,你悠着点儿,别的女人也就罢了,那秦氏女什么来头你很清楚啊,而且他和皇上那边,还有英太妃,包括顾诚下边那些人都有往来,存着什么心思,孤不确定,但能游走于这些人之间,不简单呐。”
能这么推心置腹地和冯紫英说话的皇室中人,也就只有忠顺王了,不过经历了几番风波交情之后,忠惠王也加入了进来。
“二位王爷,秦氏我清楚,皇上和英太妃那个时候情浓意浓的恩爱结晶嘛,不过碍于老太上皇的缘故,大家都无法相认罢了,打的什么主意,秦氏也和我说了,这也瞒不住人,不就是觉得我是武勋出身,虽说是个文臣,但有喜欢领军打仗,万一还存着心思要学穆家水家那样封个异姓王呢?开出个世袭罔替的条件,没准儿我就脑袋一热信了呢?毕竟这文臣干不了一辈子,哪怕当首辅十年下来也就差不多到顶了,致仕回家,几年之后影响力也就消减得差不多了,儿孙再要风光,还得要靠读书,哪里有这王爷代代相传来得踏实轻松?”
忠顺王和忠惠王两兄弟面面相觑,脸上都是露出震惊之色,“皇上连这个条件都开出来了?”
“怎么可能说得这么露骨?我才多大年龄?不过那意思肯定是托秦氏转达过来了,差不离吧,若是我能拨乱反正,关键时候振臂一呼,力挽狂澜,也许大概没准儿就有这样的机会呢?”冯紫英笑吟吟地道。
从冯紫英语气里忠顺王和忠惠王就明白冯紫英根本就没把这话听进心里,异姓王,还要世袭罔替,这又不是开国立朝,何况冯紫英还是文臣,怎么可能去上这个当?
倒是忠惠王很实诚:“紫英,别听这些,皇兄那些话你听着就好,而且还是托人转达来的,再说了,他有这个机会么?他现在自顾不暇,为了太子之事成日里愁眉不展,真要做那等事情,哼哼,我看他也没有那份胆魄。”
冯紫英也笑了起来,点头:“还是惠王爷说话耿直,当下的情形,哪里轮得到皇上封王许爵的?不过是画个饼在哪里引人上钩罢了。”
忠顺王也微微点头,“老大一辈子就是那样,若非四哥遭遇不幸,若不是他身边那些人推着他走,这皇位什么时候轮得了他来?现在连汤谬朱顾都把他给丢了,武勋们现在也是凋落落魄,他还能有什么机会?看看讨好齐相,能不能有点儿可能吧?不过紫英,你给说说,朝里究竟是什么打算,对这太子之位,既不说不行,也不说行,老大的几个儿子也没一口封死,寿王福王禄王他们几兄弟好像也有机会,这不是吊人胃口么?”
冯紫英对内阁的这个策略也有些疑惑,但是齐永泰没有向其解释其中原因。
不过他能大略猜测得出来,内阁还是倾向于由永隆帝的子嗣来接替皇位,而万统帝其实就充当了一个类似于前明景泰帝那样的角色。
不过永隆帝五个子嗣,选谁也是一个麻烦,但主动权掌握在内阁手中,内阁还可以用这个主动权迫使万统帝不敢轻举妄动。
若是早早暴露了意图,反而可能会导致朝局出现变化,这也是齐永泰不愿轻易表态的原因吧。
“二位王爷,内阁的心思,咱们不好猜度,谁让咱还不是阁臣呢,或许等到我从辽东回来,灭了建州女真,没准儿还能去争一争大周朝最年轻的阁臣这一个噱头,现在咱们还是不去考虑那些事儿了。”
冯紫英乐呵呵地岔开了这个话题。
忠顺王背后还是有些想法的,永隆帝几位皇子好像都和他有往来,但是具体对方究竟支持谁,或者说态度有没有变化,不好说,不过这反正不影响自己和对方的关系。
见冯紫英不愿意就这个话题深谈,忠顺王和忠惠王也知道肯定和齐永泰的态度有关系,好在冯紫英没有明确态度,也说明万统帝想要推动的事儿肯定暂时也没戏,所以也算安心。
“紫英,你这一去辽东,我看你频频和山陕商会的人联络,王绍全现在已经成为晋商首席代表,王家也成为晋商头号家族,另外江南翁家也来了,对了,安福商人也来了,你这是要准备在辽东大干一番么?”忠顺王对这一点也是很感兴趣。
“王爷,我这一去辽东可不是一年半载能回得来的,而且内阁交给我的任务可不是简单铲除建州女真那么简单,还要震慑朝鲜和日本,辽东镇和东江镇都得要建成我大周东部边陲的百战雄师,可你们也清楚朝廷财力,就算是再支持我,几年里能拿出多少?远远不够啊。”
“我就琢磨着和户部商量,以辽东战事发行债券,那整个辽东包括原来前明奴儿干都司的整个辖地的采参权、采金权、毛皮交易权就可以作为抵押物,甚至也包括整个建州女真一族的人口苦役,都可以用作抵押,我也不要银子,就要粮食、草料、军械、车辆以及各类物资,甚至也包括夫子的劳役都可以折抵为银两,他们只要能做到帮我输送来,一切都好说,……”
忠顺王和忠惠王听得目瞪口呆。
这仗还没有开始打,冯紫英就已经把整个辽东一战之后的所有一切都已经拿出来打包发卖了?
这仗现在还可以这么打法么?
朝廷也不管不问?
“紫英,你是说这些商人都是应约而来?”
忠顺王都忍不住要吞一口吐沫了。
这辽东的采参、采金和毛皮可真的都是暴利行业,若是被他这个总督先就发卖了,日后就是被这些商人垄断了,利润更是可观,冯紫英这心思真的无人能及,别的人只能瞅着户部那点儿,他就能变着法子搞出新花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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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四十七节 利益捆绑,联手
“算是吧。”冯紫英也不讳言,“也不仅仅是把这些权益提前进行发卖,更重要的是我日后是打算把辽东当成山东一样来经营。”
忠顺王和忠惠王都凝神认真倾听。
这肯定是得到了齐永泰支持的,未来辽东这片土地若真的是建州女真溃灭之后,那就是要由冯紫英一言而决了。
而辽东物产丰富,也就是因为人口稀少加上建州女真肆虐,才变成这样。
解决了建州女真,而现在海运发达情形远胜于十年前,从西夷引入的多桅大帆船更是被广泛使用,不仅仅适用于近海,远海更适用,载重也更大,从登来去金州这两三百里海路已经如同坦途了。
也就是从金州沿着辽东半岛这条轴线到辽阳沉阳路况不太好,若是这条路也能修好,那辽东的条件就远胜于什么东番吕宋了,真要迁民,根本就没有人愿意去东番和吕宋,就是给银子也不愿意去。
“从登州到金州,海路其实算下来也就是三百多里,如果顺风,乘船也就是两日可到,气候上也许辽东略微寒冷一些,但是轮土地肥沃,辽东丝毫不亚于山东,山东地狭人稠,我自己就很清楚,老百姓安土重迁,让他们去吕宋去东番,气候不一样,更遥远,可能不到生死关头,很难说动他们,但辽东挨得很近,气候相似,尤其是通航方便可以随时来往的话,辽东广褒的土地还是对他们很有吸引力的。”
冯紫英也没有隐瞒什么,侃侃而谈自己的意图。
“既然大周要拿下辽东解决女真,那就得要把辽东当成本土来好好经营,不能像前明那样设立一个奴儿干都司羁縻管治就湖弄了,辽东省就得要建立起来,起码要从山东河北河南这些地方迁上一二百万百姓过去,你这才能把辽东真正建成我们大周东进的桥头堡,也才有资格去过问虾夷、苦兀这些地方。”
“人都没有,谈什么开疆拓土?可要吸引人,光靠朝廷政策强制肯定不行,毕竟那里是一片荒天野地,一切都要从头开始,原来有的一点儿基础也早就被丢得差不多了,那就得有商人开出更好的条件来吸引,我就是打的这个主意,安福商人有经验,我就用他们,其他人协助。”
迁移一二百万人去辽东,这可就真的是一个大的构想了,现在东番朝廷都要建府开衙了,也不过才多少人?
辽东若是真的迁上一二百万人去,那就是妥妥的要设省,而非行省了。
不过辽东地域辽阔,森林河流草原沼泽广布,论面积比山东还要大很多,一二百万人看起来很多,真要分散下去,那又不足为奇了。
所以冯紫英还要打算从北直、河南也要迁民,开出更好的条件,商人提供更有力更周全的保障来支持,这样才能让这个迁民政策成为一项国策持续下去。
如果连辽东这样肥沃的地方都不能推动迁民政策,那日后西面的推进更不用提了,这也算是一个对未来西部大开拓的预演吧。
忠顺王和忠惠王大概明白了冯紫英的设想,这家伙可不只是去辽东打一场仗那么简单,这已经是把未来辽东十年乃至二十年的规划已经确定了,他当然不可能在辽东呆上十年二十年,但是他要把辽东未来的发展路径给确定下来,让后来人沿着这条路去发展。
甚至他提出的辽东还要作为经营虾夷、苦兀这些苦寒但是却又物产丰富之地的根据地。
其实对京中达官贵人们来说,越是苦寒之地,也是有丰厚的利润,毛皮、人参、鹿茸、金砂,这是传统的辽东四宝,垄断哪一样都是横财无数。
而虾夷、苦兀一样如此,按照冯紫英先前提到的当下在登来已经开始尝试着用大船捕鱼,尤其是捕鲸,这个产业油水极大,鲸鱼全身皆为可用之物,而虾夷、苦兀未来也会成为捕鲸产业的重要根基所在,这也让他们两人怦然心动。
“紫英,不知道我们两兄弟现在参加进来,算不算晚?”忠惠王终于忍不住了。
他卸任京营节度使之后就不再想其他,一门心思为自己这一房人谋取经济利益了。
虽然朝廷对张氏一族的政治动向很警惕,但是对张氏一族谋取经济利益却是持宽容和支持态度的,尤其是像忠顺王和忠惠王这些素来与朝廷主流走得比较近的,更是很多事情上都可以抢先一步参与。
海通银庄成立的时候,忠惠王也加入了的,但是就远不及兄长忠顺王那么大胆果决,现在看来是一大失策,兄长现在其他什么都可以不管,就凭着这海通银庄的股子,他这一府人,子子孙孙都可以无忧无虑地享受下去了。
这就是跟着冯紫英走对路的好处,现在新的机会又出现了,被冯紫英这么一规划,日后这辽东必定是冯紫英的势力范围,就算是接任者,也必定也是冯紫英亲自挑选的自己人,若是能提早在辽东这块版图上插一脚,日后也许有能成为一块稳定的收入来源。
听得忠惠王开口,冯紫英都有些讶异。
这辽东的确是有丰厚的利益,但是这要见到利益,恐怕也是十年后的事情,这可不太符合他们原来的做法。
“王爷,您可要明白,这迁民也好,开发也好,都得要剿灭建州女真之后了,但是前期投入却不能停,包括各项道路、水利、港口的基础设施建设,朝廷不可能投入那么多,我就得要自个儿筹资,就是从各地商人们那里来找银子,这回报肯定不差,但可能是细水长流,十年二十年才能说得上回本利啊。”
忠惠王点点头,“孤明白,但是肯定会相当稳定长久,不是么?”
“那是自然。”这一点冯紫英倒是相当肯定,“辽东现在看起来偏远,但一旦发展起来,对朝鲜,对虾夷、苦兀,对更遥远的北面,都会成为其根据地,……”
忠惠王微微颌首,“你这么看,那就没问题,孤就认定你的眼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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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四十八节 权力滋味,何人能敌?
忠惠王这一次的如此果决,连其兄忠顺王都刮目相看。
等到离开冯紫英府邸回到马车上时,忠顺王都忍不住问道:“老十,怎么这一次你的态度有些不一样啊,如此积极地要参与进辽东开发去了?”
“怎么,九哥你觉得不妥么?”忠惠王稳稳坐在马车里,气定神闲地反问道。
“不是不妥,以我们和紫英的关系,他不会害我们,但紫英也说了,这可能是一笔长期投资,三五十万两银子人家都看不上眼,动辄要百万计,朝廷户部都喊吃不消,才同意他自己去找门路,要不山陕商人和江南商人为何都派出头面人物来交涉?咱们要投入进去,恐怕十年内就不要指望收回本利,……”
忠顺王提醒道。
“我原本也没有想过十年收回来啊,我就琢磨着凭着这个入股最好能三十年五十年稳稳当当地吃着红利不好么?九哥,你我还能活多少年,和紫英的交情固然不差,但是咱们的子孙后代呢?紫英这起势的架势谁能挡得住,齐永泰已经在为其铺路了,五年后他从辽东回来,给个尚书恐怕都嫌轻了,弄不好就要入阁,他要当上了首辅,恐怕就得要一干二十年都有可能,……”
忠惠王嘴巴一边啧啧,一边道:“你看看现在的阵势,他一声召唤,晋商头面人物王家,江南商人的魁首翁家,盐商头号首领何家,纷纷抵京,真有点儿号令大周商界,莫敢不从的味道,就凭这个,辽东的事儿他可能干不成么?”
“干成我从不怀疑,但和咱们……”忠顺王沉吟了一下,“你是觉得现在我们该进一步加强和他的关系?我们和他现在的关系已经都到这一步了,还用得着再进一步么?”
忠惠王悠悠一叹,“九哥,咱们得想远一些才行啊,你我老了,一二十年后未必还在,但子孙呢,另外以当下朝廷和皇上的关系,很多事情真的说不准啊,你说我杞人忧天也没错,可咱们张家取代朱家,大周取代前明,在此之前,谁又能预料得到呢?再看看当初的从龙武勋们,还有几个得了善果?呵呵,所以狡兔三窟,咱们多走一步棋总没错。”
忠顺王陷入了沉思,许久之后,这才点头道:“紫英前途未可限量,无论日后会发生什么,和他密切关系总不会错,不如这样,我去把老八也叫上,你去和五姐说一声,看看他们愿意不愿意也参与到这一轮辽东大开发中来,日后红利回报是一回事,现在结下善缘,只怕以后收益会更大呢。”
忠惠王听得忠顺王这么说,这才笑了起来,“还是九哥厉害,一下子就到了咱们这一大家子人,皇兄那里咱们也不操心了,他既然坐上那个位置,也就退让不得,他那一房自有他的命,我们这些靠边站的就得要靠自己不是?海通银庄那一步我们走对了,但还不够,辽东更值得押注,……”
*******
牛继宗来到王子腾府上时,瞥了一眼跟在后边若隐若现的尾随者,没有理睬,大摇大摆地进了王子腾家门。
虽然都在五军都督府里挂职,但是实际上他们都不需要去五军都督府,而且五军都督府里那些挂着职衔的都督、都督同知、都督佥事这一类人也都不会到五军都督府里办公。
真正在五军都督府里边办公的就只有一个经历,从五品,还有几个从七品的都事,说穿了就是一帮打杂守门,兼传达日常事务的,真正什么军国大事,也轮不到五军都督府这边来操心,自然有兵部。
随着江南之事落幕,原本激荡起来的风波,也无声无息就这么暗澹下来了。
牛继宗和王子腾算是安排得不错的,当然他们年龄在这里摆着了,不可能像孙绍祖那样还能削尖脑袋去重新谋得一个副总兵去搏一番。
他们俩年过六旬或者说逼近六旬,已经没有那个精力和体力在东山再起,而且朝廷也不会同意,毕竟他们和孙绍祖的情况还不一样。
但牛继宗内心那股子压抑在深处的火,却始终没有熄灭过。
径直进门,直奔王子腾的书房,却看着王子腾挥毫泼墨,正在临摹着一幅书法。
“花繁柳密处,拨得开,才是手段;风狂雨骤时,立得定,方见跟脚”。
没有理睬进来的牛继宗,王子腾一口气写完,这才丢下狼毫,背负双手,细细品味一番之后,满意地仰起头:“如何?”
“这幅字,还是字的内容?”牛继宗冷冷地道。
“都有,字的意境可见心胸,从字的内涵可知境界。”王子腾瞥了一眼有些浮躁的牛继宗,不以为然撇了撇嘴,“就这点儿城府,怎么图谋大事?”
“哼,你我都六十岁的人了,哪来什么大事?”牛继宗讥诮道:“我只是觉得你现在似乎真的一切都丢下了,皇上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再无复有往日那种气概,……”
“行了,他何曾有过什么气概?还不都是我们赶鸭子上架逼着他走的?现在才是他的真实面目,哼,也难怪汤谬朱顾都要义无反顾弃他而去,现在他还能想什么,不就是想用各种方式来谋求让他这一脉继任太子么?去和内阁说啊,下旨和内阁达成一致,说愿意放弃一切,就当一个用印用玺的傀儡,内阁肯定同意,心里却又不肯,又没其他本事折腾,不就只有这样装聋作哑地受着?”
王子腾言语如刀,一下子就剥开了万统帝的面具。
牛继宗张口结舌,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好半晌才长叹一口气,坐了下来,“那我们之前所说的,所憧憬的呢?难道也一份希望都没有了?”
“谁说没有?”王子腾反问,目光更加清亮起来,“我倒是觉得希望越来越大,我赞同他的一句话,品尝过权力滋味的人,很难再放下,任何人都不例外,他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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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四十九节 步步惊心所谋乃大
冯紫英回府里时,没有回自己这边儿,而是径直去了东府。
虽然东西二府都变成了冯府的一部分,但实际上也只有后院,也就是大观园和会芳园这一片儿连通了,但在前边,还是分开的。
冯紫英这一大家子包揽了整个原来的荣国府,也就是西边这一片儿,而宁国府,或者说西边那一片,就成了冯唐和大小段氏、苏氏、谢氏住的所在。
老爹现在的日子似乎很清闲,每天出去走一遭,嗯,就去五军都督府那边溜达一圈儿,虽然不需要每日点卯,但冯唐闲不惯,还是习惯性地去那边和兵部门口走一走,如果能遇上几个熟人,那就一起说说话,凑个热闹。
但即便是这样的生活,冯唐也不习惯,到后来干脆就带着冯佐冯佑他们,时不时地去蓟镇和宣府那边的堡寨去走一圈儿。
无论是现在尤世功新去的宣府镇,还是现在杨元才去的蓟镇,都有着一大批老部下老熟人,遇到老上司来了,而且老上司的儿子更是刚从兵部右侍郎升任了右都御史,甚至马上要走马上任蓟辽总督,自然都是热情接待。
“今儿个王子腾来见了我。”没有和儿子绕圈子,冯唐示意儿子入座,便直接道:“这家伙野心未熄,我总感觉不是好事儿,总得要折腾出点儿什么事儿来才肯罢休。”
“他若是真的肯偃旗息鼓,那我还真要起疑了,当初我劝服他不也就给了留了几分希望么?”冯紫英倒是不太在意,或者说不惊奇,王子腾这种人岂是轻易能降服得住的?
“看来还是你了解他啊,我还琢磨这么大一把年龄了,何必这么大火气欲望?”冯唐摇摇头。
“爹,好像你也没有像你自己所说的那样就彻底放下,彻底释怀啊。”冯紫英反倒是笑了起来,“要不你一直跑宣府跑蓟镇这边做什么?”
“王子腾还是带了话过来,你原来和他说的,会成功么?或者说会兑现么?”冯唐看着儿子,“你当初和他说什么了?”
“也没说什么,他就是不服气怎么打天下时,武人冲锋在前死亡无数,现在天下太平了,武人就弃之如敝履了,而且质疑以文驭武这个法则在当下并不合适,说赵宋之所以用以文驭武的法子来巩固赵家皇位,那是因为赵匡胤得位不正,所以担心武人效仿,所以才用文人治军,压制武人,大周现在根本就不该如此,……”
见儿子说得漫不经心,冯唐也是一惊,“你答应他什么了?”
“儿子能答应什么,只说时移世易,也许现在合适的,几年后就未必适合了,军队需要专业化,武将也需要专业化,打仗更需要专业化,那么文臣治军的形式也需要不断变化和调整,文臣治军更应该停留于后勤保障和大的战略规划,真正的打仗,还是应该交给更专业的武人,但我强调了,武人的专业化一样是需要不断积累和改进的,现在随着火器的大幅度推广使用,原来冷兵器时代的战略战术已经越来越不适应形势了,武人一样需要与时俱进的提升自我,……”
冯唐摇了摇头,“王子腾可不像是你这么说的,他和我提起了文武分治的意义,谈了枢密院和大都督府专管军事的必要性和重要性,我没有搭理他。”
“哼,看样子王子腾是真的坐不住了,枢密院也好,大都督府也好,关键在于武人的地位定性问题,如果这个问题得不到解决,矛盾始终存在,文武不睦,国将不国,他还是太片面了。”
冯紫英想了一想,“若是他再来问起,父亲不妨告诉他,我有我自己的想法和实现路径,急于求成只会欲速不达,他若是信得过我,就安心等待,有需要他的时候我自然也会请他援手,但现在毛毛躁躁地四处折腾,毫无意义。”
冯唐知道自己儿子现在已非吴下阿蒙,其考虑的问题恐怕比自己更深远慎密,他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提醒儿子莫要草率孟浪,这关系到政哥哥冯家的命运。
“紫英,你已经成年,也无需为父多说什么,做什么事情之前多考虑周全,你现在得来这一切也非容易,你有雄心是好事,但是也需要一步一步来,……”冯唐叹了一口气,响鼓不用重锤,点到即止最好。
他很清楚王子腾、牛继宗和自己儿子是有某种默契的,否则当初宣府军和登莱军不可能那么轻而易举地就全军归降。
王子腾和牛继宗当时对这两军的掌控力不言而喻,而且大多数高级武将都是牛王二人一手擢拔起来的,岂会因为战事不利就那么容易一枪不发就投降了?
甚至牛王二人还主动解甲归田与自己一样来到这五军都督府里喝清茶,以二人的性格,若是与儿子没有一些私下的计议,说不过去。
牛王二人大概是希望恢复武人在朝廷中的地位,最好能像大周立国当初那样,打仗专由武人来,重建大都督府,兵部对军队的领导和统帅侧重于人事和后勤,日常训练和调动、打仗由大都督府来决定。
不过这里边有一个问题,大都督府历来是归皇帝直辖,在连上三亲军和京营的控制权都被内阁收归的趋势下,还要奢望重建一个大都督府,有些不可想象,除非这个大都督府归内阁直管,但这又把兵部置于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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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芳,消息传回来了?”努尔哈赤站在沈阳城头,遥望着西南方向,丝毫没有大胜之后的喜悦兴奋,取而代之的却是深深的忧虑和疲惫。
“嗯,三贝勒那边和我这边的消息基本吻合,的确是如此,除了是冯铿任蓟辽总督外,其他渠道反馈回来的消息都是反应冯铿已经回到京中一段时间,但是一直没有启程来辽东,而是频频和朝廷各部的官员会面,以及各地商人代表见面,……”
李永芳的额际也是皱纹密布,很显然冯紫英并没有立即来辽东也引起了他的警惕。
“右都御史兼蓟辽总督,却没有再兼兵部右侍郎或者左侍郎,这是个什么意思?”努尔哈赤转过头来问李永芳:“不兼兵部侍郎,他能调得动其他军队么?”
李永芳苦笑,“大汗可能还不太了解大周朝廷这边的一些规矩,都察院的左右都御史均为正二品的官员,实际上已经是和兵部尚书平级了,而且都察院的都御史身份在朝中官员里边十分特殊,他有查访惩处军政所有官员的特权,冯铿原来是兵部右侍郎,不过是三品,但现在是正二品都御史,而且现在其座师齐永泰已经是内阁首辅,可以说他现在是如日中天,大权在握,如果来辽东的话,没有人敢反对和违逆他的命令,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将。”
“哼,这么说来,他来辽东的话,有可能把辽东、东江甚至蓟镇的军队拧成一股绳,又会成为我们建州最危险的敌人?”努尔哈赤目光里多了几分冷厉,“上一次我们吃了大亏,此番全赖永芳你多年的经营,而他又陷入了内部战争中,我们才能一鼓作气夺下沈阳,但现在这个危险的敌人又来了,我们又要面对一个可能更强大的敌人,永芳,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做?”
李永芳也觉得头疼。
原来冯唐还在担任蓟辽总督时,他就感觉得到冯唐做事的老辣,远胜于如曹文诏、赵率教这等纯粹的武人,丝毫不亚于当年的李成梁,所以他也只敢蛰伏,不敢轻举妄动。
但没想到这个冯铿的老练不亚于其父,而且狠辣犹有过之。
更为重要的这厮是个文臣,还兼着都察院右都御史的身份,加上其上一次辽东之战所积攒下来的声威,这几乎就是君临辽东。
现在辽东这块土地上的文武官员就没有谁敢违背他的意志。
一旦被他凝合在一起,这仗就不好打了,就算是自己在辽东军中还有一些内线,但是这种氛围下,未必敢轻举妄动了,而且也没有那么多机会了。
“大汗,我们现在是采取守势,更重要的是赢得时间,慢慢消化掉我们刚夺下来的这么多城镇和人口,这才是最重要的,不能再轻启与大周的战端了。”李永芳思前想后,勉强应了一句:“冯铿此番来,若是马上要开战,天时也不合适,而且辽东军受挫甚重,未必有斗志士气主动一战,这一点我们还是占优的。”
“我明白,我正是担心这一点啊。”努尔哈赤长吁一口气,“若是冯铿马不停蹄地赶来辽东,就要和我们决战,我倒是不担心了,冰天雪地,那帮辽东兵野战能拼得过我们,他们的粮草物资能供应得上?可你注意到没有,冯铿只是在京师一味见官员和商人,却没有忙着来辽东,这才是我最担心的事情啊,他这是所谋乃大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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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五十节 登门,杀心
李永芳目光微凝:“您是说他是要准备充分,与我们来一场长期作战?”
努尔哈赤面色凝重,“除了这个理由,你找不到其他原因来解释,官员,商人,大量的接见交谈,谈的什么?却不肯先来辽东,他这个蓟辽总督倒是当得很安心啊,大周朝廷也就这么放任他?”
李永芳迟疑了一下,“大汗,现在冯铿的地位在大周朝廷中很稳固,齐永泰是其座师,另外一位阁臣官应震亦是其座师,这种师长学生的关系在汉人士人体系中视同与父子,所以寻常人根本难以撼动其地位,纵有小过,亦无足挂齿,不会影响到他的仕途前程。”
努尔哈赤叹了一口气,“我们在大周内部的情报体系倒是好了许多,但是对其朝中的影响力却毫无进展,这个冯铿如此年轻就已经有这般权势,能调动的各种资源已经相当可怕,那日后对我们的威胁还将倍增,特别是他来辽东,我们该如何应对?”
对于努尔哈赤提出的这个问题,李永芳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只是一个辽东武将,昔日在辽东镇中还能勉强说得上话,但是要说放在大周这样一个庞大的文武体系中去,那就不值一提了,而且他一辈子都在辽东这个圈子里厮混,对于辽东以外的区域并无多少了解,冯紫英所见所接触那些人他也认识不到。
他在大周朝廷内也有一些熟人,但那多是武人,而且层面也不算高,像朝廷阁臣变化,冯紫英的基本人脉,这些都不是秘密,便是京师城中寻常市民亦然知晓,那《今日新闻等报刊上也有少报道,所以算不得上什么秘密。
但冯紫英具体见了哪些客人,谈些什么,这就不是随随便便能打听到的了,那阿拜的情报网络就更不行了。
“大汗,现在恐怕还真的做不了什么,只能镇之以静,先观察了。”李永芳苦笑着摇了摇头,“好在咱们现在本来也需要时间,如果他要打算拖一拖,我们也正好可以来消化我们前期的战果,如果他想一来就打一仗,那我们也不惧,……”
“永芳,就怕对方不会如我们所愿啊。”努尔哈赤却没有那么乐观,“他密集地见官员和商人,所谋为何?肯定是要在辽东这片土地上大干一场,若是他愿意花两三年时间来辽东修筑城垒,铺设道路,建立工坊,那我也乐见其成,我们也一样干我们的,就怕他既要建设,又要打仗拖住我们,不让我们消化,这才是我最担心的,而他有这个能耐和实力,东江镇那边我就很担心。”
现在建州军的主力都在沉阳这一线,并不惧怕辽东镇在这一线发起进攻,可是在南面宽甸六堡那边却成了一个软肋,前一番战事中东江镇就开始在宽甸六堡那边频频发起攻势,弄得建州这边很难受,但当时东江镇只是策应性的进攻,并未发起全力,夺下了两堡之后并没有再继续向北进攻,但冯紫英来了之后呢?
毛文龙那厮为了讨好冯紫英,在冯紫英面前挣表现,还会这么保守么?
可现在建州军的主力和精锐都在沉阳这边,南面已经没有多少力量了,恐怕还真顶不住东江镇的进攻。
“那大汗,可否让朝鲜人那边……”李永芳尝试性的建议道。
“不,决不能去请朝鲜人帮忙,现在朝鲜人那边很敏感,大周表现出来的强势已经让他们有些疑虑的,我们从朝鲜那边的情报回来称,大周的使者已经先期抵达平壤了,如果这个时候我们去求援,只会让朝鲜人更担心我们抵挡不住大周的反攻了,那会加速他们倒向大周一方,甚至出兵相助大周亦有可能。”
努尔哈赤对朝鲜人事大的心态很了解,一旦确定大周对建州重新确立优势的话,其势必又要重新倒向大周,这对建州更为不利。
“那我们现在如何应对呢?日本人?”李永芳也苦苦思索,“日本素来对中原有野心,但其现在的执政将军态度不明,原本还经常袭扰江南沿海的海寇现在也已经烟消云散,再无复有壬辰倭乱时的盛景,就算是我们现在联系上他们,他们也未必有此胆量去挑衅大周了。”
“远水解不了近渴,日本人或许日后可能会是大周的一个肘腋之患,但现在还说不上,我们还得要找蒙古人。”努尔哈赤神色严肃,“科尔沁人现在被宰赛那厮给吓住了,内喀尔喀人算是被姓冯的给培养出来了,宰赛这厮也不明白兔死狗烹的道理么?我们建州女真若真是倒了,他们内喀尔喀人难道就能有一个好结果?”
“但宰赛现在和姓冯的关系不一般,若是要说动其不偏不倚恐怕很难,更别说要倒向我们这边了,那厮也是一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角色。”李永芳摇摇头。
“那我们就给他们兔子!”努尔哈赤咬牙切齿道:“他不是一直担心我们不同意他控制科尔沁人么?我应允了,甚至连叶赫部和乌拉部的残部也可以交给他,只要他吞得下!还有那个布喜亚玛拉,我就不信他不动心!”
努尔哈赤的话让李永芳也吃了一惊,这个条件不可谓没下血本。
要知道科尔沁人一直是建州女真努力拉拢的目标,为此之前已经做了许多铺垫,叶赫部和乌拉部都是属于女真而非蒙古,是海西女真的一部分,如果也同意交给宰赛处理,那无疑是将女真一部卖给了蒙古人,这对于努尔哈赤本人的威信肯定会有很大打击。
“大汗,不至于如此吧?”李永芳下意识地反对道:“要不先和额亦都、安费扬古以及何和礼他们几位大人商量一下,……”
“不必商量了,我意已决,如果不这样很难说得动宰赛那厮,我需要时间,就得要有人在辽西给大周施加压力,让其不能把主要心思用在我们这边,只要给我两年时间,我们就能消化大半今年所得,到时候我们就能有应对的余地,而现在,还不行。”
努尔哈赤还是相当果断的,“察哈尔人现在越来越不堪了,林丹巴图尔太让人失望了,看来我们还得要心思放在宰赛身上,只要说动宰赛,冯铿要全力来对付我们就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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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要去辽东?”虽然早有预料,但是布喜亚玛拉直接登门,还是让冯紫英吃了一惊。
“我不陪你去,谁陪你去?”布喜亚玛拉泰然自若地四下打量着四周的环境,“恐怕我这一登门,你府里的各位夫人们现在都是震惊莫名,以为我找上门来是要做个什么了吧?”
冯紫英哑然失笑,摆了摆手:“不至于,她们早就知道你,只不过没有正式接触过,交流过罢了,三姐儿也早就被她们问起过你,也都实事求是的介绍过你的情况,这么多年了,哪里就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何况我这个人,认准的女人,她们心里都有数。”
“哟,这么一说,感觉倒是成了你自卖自夸的底气了呢?”布喜亚玛拉也笑了起来,“也是,这么多年来,我也没有正式见过她们,这一回我要陪你去辽东,也该和她们正式见一次面,另外也好让她们放心,我不是来和她们抢男人的。”
“其实她们应该猜得到你登门的目的,这么几年你都没来说什么,现在这种时候来,自然是有为而来,辽东是你的故乡,关乎你们叶赫部的命运,你来也正常。”冯紫英点了点头,“见见面也好,她们都是很好相处的人,现在她们暂时还去不了,可能日后也都是陆陆续续要去辽东的。”
“那什么时候见面?是先和你说完话见面,还是这会儿就去见?”布喜亚玛拉很洒脱,丝毫没有什么别扭尴尬和不适的感觉,这种通透大气的姿态连冯紫英都暗自佩服。
“嗯,待一会儿吧,我们先说说,你来肯定是有什么想说的。”冯紫英想了一想,“是内喀尔喀人?”
“宰赛肯定出了问题了,我估计努尔哈赤应该会下血本去拉拢内喀尔喀人,具体开出什么条件不好说。”布喜亚玛拉直接挑明,“察哈尔人表现不争气,现在朝廷定了你出征辽东,努尔哈赤肯定会感到危机和压力,建州女真需要时间来消化夺取沉阳之后的所获一切,他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你这一去肯定不会让他们歇着,……”
“那努尔哈赤能开出什么条件?科尔沁,还是你们叶赫部?或者要和内喀尔喀人联手,这么快就要反目成仇,上演一场从友变敌,从敌变友的故事么?”
冯紫英也有感觉,随着大周内乱的日趋结束,边墙外的这些游牧民族都会感觉到压力,九边的大军如果都要陆续东调入辽东,都知道这是大周要起杀心,要彻底解决建州女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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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五十一节 家事国事,件件不落
“恐怕一切努尔哈赤能拿出来的他都敢拿出来,努尔哈赤的枭雄心性,这份魄力还是有的,我估摸着你的出现让他感觉到巨大的危机压力,从李成梁后期,努尔哈赤就从未再任何人身上吃过这么大亏,就算是令尊那两年,说实话,面对努尔哈赤,也是居于守势,很被动。”
布喜亚玛拉实话实说,“如果不是你在永平府那一役之后折服了宰赛,最后结盟,科尔沁人肯定倒向建州女真,我们叶赫部和内喀尔喀人就都很危险了,没准儿现在叶赫部已经没有了,内喀尔喀人也要唯建州女真马首是瞻了,草原上就是这样,如你们所言,畏威而不怀德,因为怀德在草原上是生存不下去的。”
冯紫英对于布喜亚玛拉的坦率倒是很认可。
草原上诸部落的盛衰起落比中原王朝更为频繁,甚至几十年就有可能不留下一点儿痕迹的消失,所以奢求他们怀德守信这些,就有些夸张了。
宰赛不蠢,能驾驭内喀尔喀五部,岂会看不到纵横术和兔死狗烹的利弊?
在建州女真威胁到大周,甚至居于优势时,那么内喀尔喀人当然会选择和大周结盟,因为一旦建州女真在辽东取得胜利势必危机紧邻的内喀尔喀五部生存。
同样一旦大周真的在辽东把建州女真给灭了,那周边的内喀尔喀人和察哈尔人这些部落,又该如何自处?
大周的刀锋会不会指向他们?
谁都会仔细掂量掂量。
内喀尔喀五部不像科尔沁或者叶赫部,科尔沁和叶赫部已经没有能力独立自主地在这个区域生存下去了,他们只能依附于强者,但内喀尔喀人和察哈尔人与建州女真一样,他们还有雄心野心,所以这就注定了他们和大周的关系会很复杂,不可能像科尔沁和叶赫部那样可以彻底倒向某一边。
“看来我们和内喀尔喀人的蜜月期如此短暂就结束了,我和宰赛岂不是又要成为敌人?”冯紫英眼角掠过一抹冷意,这都在预料之中,只是来得未免太快了一些,“也罢,该来的始终要来,布喜亚玛拉,那叶赫部怎么办?”
布喜亚玛拉脸上也是露出一抹暗然之色,“我也不知道,或许草原上这些部族都是这样生生死死分分合合吧?当这些部族的头人,就是要有这样的自觉吧。”
见布喜亚玛拉能这么看得开,冯紫英心中稍安,“也许我该给你一个承诺,叶赫部日后就算是纳入大周领域内,也一样可以保留你们原来的习俗,我们大周也没有入建州女真那么霸道野蛮,非要谁彻底臣服在谁脚底,一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味道,我们更愿意平等相处,都是大周子民,无分高下彼此,……”
布喜亚玛拉似笑非笑,“紫英,你现在就可以表这样的态了么?蓟辽总督有这么大权利?不该是你们内阁或者皇帝才有这样的权力吧?”
冯紫英对布喜亚玛拉的调侃不以为意,“布喜亚玛拉,你只需要记住,我承诺过的事情,从来都是兑现过了的,否则小冯修撰也好,小冯督师也好,小冯侍郎也好,口碑不会一直如此坚挺!”
这一句话冯紫英倒是说得中气十足,信心百倍。
他冯紫英能有这么好的口碑,无论是在武人还是商人心目中信誉比十足真金更真,靠的就是诺不轻许,许则为之。
应该说布喜亚玛拉的登门还是在后宅引起了一阵轰动。
虽然说很多人都对布喜亚玛拉不算太陌生,毕竟之前两年布喜亚玛拉也曾经多次登门过,但是对很多人来却只有一个印象。
那就是这是一个关外海西女真叶赫部的一个贵女,因为和建州女真有生死大仇,所以要借重大周对抗建州女真,在自家相公担任永平府同知期间曾经帮助过自家相公大忙,而后自家相公能一路高升到顺天府丞也得益于三屯营那一仗,甚至还和内喀尔喀人拉上了关系。
总而言之,这个女人和其背后的海西女真叶赫部,对自家相公帮助很大。
至于说自家相公和这个年龄明显比相公大不少的女真女人有没有什么特殊关系,众女反而不太在意。
就算是有又如何,难道相公还能把她娶回来不成,真要娶回来了,那也没什么大不了,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这后宅女人难道还少了么?
再后来大家也从尤三姐那里零零碎碎知晓一些,约莫就是这个女人似乎和相公很投缘,也一直未嫁人,也不知道草原上的习俗究竟是怎样对的。
反正大概意思就是这女人和相公有些黏黏湖湖不清不楚,众女就更不在意了,大不了也就是一个外室的命,还能怎么着?
不过这个女人高大健美的身材和堪比司棋的大胸还是让女人们都有些别样心思,后宅里边的女人们多是娇小玲珑的,身材高大一些的也就只有妙玉和迎春,还有就是李玟李琦姐妹高挑一些,但是要和身高比冯紫英都还要高半头的布喜亚玛拉相比,就不可同日而语了,所以这样一个格外独特的女人,突然登门,还是引起了大家的浓厚兴趣。
究竟是来做什么?有了孩子,要一个身份?还是觉得年龄大了,要求一个安稳,希望进府?抑或就纯粹还是公务?
只不过相公一直在书房里和那个女人单独谈话,后宅中的女人们也非不识大体的,都很默契地没有去打扰,只是静静地等候。
此时尤三姐就成为了众女询问的对象。
“很厉害,论武技,只怕我都要逊色一筹,她的圆月弯刀不但可以近身杀人,而且还能飞射回旋,杀人于十步之外,所以当初去江南和辽东那边,布喜亚玛拉都跟着去了的,有她在,我的压力也能小很多。”
尤三姐也是一个大大咧咧的性子,有什么说什么,除了布喜亚玛拉替冯紫英早就生下一对龙凤胎没说外,其他她都没有隐瞒,也遮掩不住。
都上门来了,迟早也是要摊开的,再说了,这一回去辽东,估计肯定要借重布喜亚玛拉的时候也很多,布喜亚玛拉肯定也要跟着去。
“这么说相公是早就和这位女真贵女有瓜葛了,三姐儿,你可是替相公瞒的好啊。”沉宜修似笑非笑,敲打着属于自己这一房的这位妾室,一点儿妾室的自觉都没有,完全把自己当成了一个贴身保镖了,和尤二姐完全是两个概念。
“沉姐姐你也从没有问过啊,何况小妹感觉沉姐姐你好像也完全不在乎这个,相公不都是被你们攥在手掌心的,难道还能飞得掉?咱们阖府上下都八九个孩子了,难道相公还能和谁私奔不成?”尤三姐满不在乎地道:“何况相公素来也是有分寸的,知晓轻重,若是因为公事,那我就更不能插话了。”
尤三姐这一番话说得情通理顺,理直气壮,一时间沉宜修竟然觉得自己无法反驳。
当然那话里话外也是把自己几人夸到了极致,相公都被自己几人攥在手心儿,如孙悟空飞不出如来佛的手心一般。
薛宝钗和林黛玉也都是抿嘴微笑,还是宝钗搭话,“沉姐姐,尤家姐姐这话好像也很有道理,我们是不是太过敏感了?或者说我们有了孩子,反而不自信了?”
其他诸女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嗯,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诶,咱们姐妹反倒成了气短心虚的一边不成?”沉宜修嫣然一笑,“要说也该是那布喜亚玛拉来拜见我们才是,不管怎么说,我们也是先过门儿的,她要进府也好,讨个身份也好,不该是她来么?不过若是只是纯粹要和相公说公事儿,那我们就不好过问了,也罢,那我们就等吧。”
“是啊,若是我们急切切地去遣人询问,相公反而要觉得我们是不是小心眼儿了,那布喜亚玛拉只怕更要觉得我们容不下她,可我们姐妹何曾是那等人?”宝钗澹澹一笑,“大家索性就散了,她若真要来,或者相公要相招,咱们再说也不迟,也不急着这一会子。”
“其实几位姐姐无须这么担心,以小妹看,布喜亚玛拉也是一个豪爽性子,若是没有其他特殊原因的话,她今日既然来了,是多半要来拜会几位姐姐的,至于说她会不会进府,我觉得可能性不大,她是个受不得羁绊的性子,宁肯自己一个人在外边自由,和咱们汉人女子的心思不大一样,……”
尤三姐见诸女都还有些吃不准的样子,忍不住替布喜亚玛拉解释了一番。
她和布喜亚玛拉的交情可要比宅中其他女人深多了,这么些年来和布喜亚玛拉也一道出生入死过,都是那种没太多心眼儿的直爽性子。
另外冯紫英也基本上不避讳尤三姐,像去天津卫那边王熙凤宅子里,也从带着尤三姐,这些方面尤三姐的口风还是很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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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五十二节 坦然,各有路走
后宅里关于布喜亚玛拉的讨论还在继续,不过冯紫英却没想那么多,和布喜亚玛拉仍然在探讨着去辽东之后的打算。
“我去辽东的时间可能不短,三年起步,五年正常,甚至更长,不解决建州女真,不会回京,你若是要去,孩子呢?”
“哲哲帮我带着,当然,我可能不会一直待在辽东,但你现在刚过去,我肯定要过去看一看,哲哲也想回去看看她的父母。”布喜亚玛拉早有打算,“不回去看看,我心里也不安,另外,孩子也有这么大了,去见识见识草原的风景,也挺好。”
“哲哲也担心她们科尔沁被卷进去?”冯紫英点了点头,“暂时还不会。”
“谁不担心?这一仗是你死我活之战,若是努尔哈赤把内喀尔喀人也拖了进来,现在科尔沁人在内喀尔喀人的压迫下,他们怎么选择?”布喜亚玛拉反问。
“宰赛纵然有些野心,但是这么大的事情,他还不会遽下决断,还得要观察观察,转向也需要一个过程。”冯紫英哼了一声,“现在内喀尔喀人对我们物资的需求依赖可不轻,如果宰赛真的打算要和大周翻脸,那就要做好他们内部动荡的准备,内喀尔喀人已经习惯了我们大周的各类商品,包括武器铁器这些,一旦断绝这些,他们靠谁来补充?有些东西一旦用过了,他们便再也断不了了。”
“所以从一开始,你就有谋划?”布喜亚玛拉目光一凛,“那我们叶赫部已经科尔沁人也一样早就被你们算计进去了?如果我们……”
冯紫英神色从容,“这本来就是一个阳谋,任何部落任何人都会追求更美好的生活,宰赛也好,你叔叔和兄长也好,哲哲的父亲也好,作为头人,他们想要坐稳自己的位置,想要让自己的地位更稳固,让族中贵人和族人更拥戴,他们不这样做,怎么做?能自己生产出这些价廉物美的东西么?不能,当然就只能通过与盟友的交易来获取了,这不很正常么?至于说形成依赖,只要大家人仍然亲如一家,相互提携支持,大周难道会断了这些货物的渠道来源么?至于说你对大周怀有敌意,甚至要意欲不轨,那怎么还能指望大周像以往一样满足你各种需要?想想也不可能嘛。”
冯紫英振振有词的解释让布喜亚玛拉也无言以对。
站在各自的立场上,冯紫英的话也没错,只要能保持着双方密切的关系,你又何必担心大周对你这些部落急需的各种物资断供?
如果你真的心里有鬼,要对大周不利,大周当然要对你采取措施,断供不过是最理所当然的举措罢了。
见布喜亚玛拉还在那里纠结,冯紫英笑了起来,“好了,不要在那里杞人忧天了,府里的人恐怕都等你等急了,其实她们肯定都很想和你认识,更愿意从你这里了解你所经历的一切,她们也远比你想象的友善,……”
被冯紫英这么一说,原本还有些不在乎的布喜亚玛拉突然间变得有些忐忑起来了,犹豫着:“要不今日我还是不见她们了吧?以后有机会再见,……”
“来都来了,方才还气势如虹,怎么现在一下子就变成这样了,她们都是弱不禁风的的闺阁女子,你怕什么?何况你又不求她们什么,无欲则刚,所以拿出你先前怼我的气势出来,大度坦然一些,……”
冯紫英也觉得好笑,看着左顾右盼坐卧不安的布喜亚玛拉,还是第一次有如此姿态,英姿飒爽巾帼英雄的形象荡然无存。
“可是她们是否知晓我和你有了孩子呢?”布喜亚玛拉终于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看来这个问题困扰了她很久了,或者说她对这个事情一样很在意。
“这一点恐怕她们不清楚,不过就算是你坦然相告,我相信她们也能接受,毕竟做母亲是每个女人的基本权利,她们都有自己的儿女了,没有理由不允许你有自己的孩子,更何况你也没有向她们要求什么,所以你完全可以挺起胸膛面对她们。”
终于在冯紫英的再三鼓动下,布喜亚玛拉还是鼓足勇气和冯紫英走近了大观园,而冯紫英也让平儿去通报。
这一番见面也是在己方都充满好奇和忐忑的心态下相见的。
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见面的气氛很好。
或许是沉薛林三人都有了儿子傍身,又或者是布喜亚玛拉的年龄和身份很难对她们构成威胁,亦或是布喜亚玛拉未来可能对丈夫的辽东之行带来很大的帮助,再加上本来也的确对这样一个奇女子充满好奇,尤三姐把草原上那一句“可兴天下可亡天下”的谶言也告知了几女,所以这一见面之后,话题被尤三姐打开,居然也谈得很投缘。
布喜亚玛拉也没想到冯紫英的几位嫡妻不但美艳,而且谈吐高雅,她在汉地也已经生活了这么久,尤其是长期和王熙凤在一起,实际上很多时候潜移默化之下,也习惯了汉人的生活饮食习惯,也包括相互之间的交谈沟通。
甚至在沉薛林三人也能感觉到布喜亚玛拉完全不类她们想象中的那种异族女子,很多话题都能说得来,特别是在得知布喜亚玛拉定居在天津卫后,三女也约摸明白布喜亚玛拉多半是和王熙凤有瓜葛的,而这毫无疑问肯定是丈夫的安排了。
联想到种种传言和可疑之处,沉薛林三女也能猜得出来布喜亚玛拉多半也是有孩子,只不过布喜亚玛拉半句不提,而且看得出来布喜亚玛拉那种独立的性子,似乎也完全没有要依附于冯家的意思。
布喜亚玛拉没有在冯府呆太久,和几女见了面,说了话,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愿,同时也在几女面前显示了自己的存在,至于其他,她本来也没想过。
儿孙自有儿孙福,真正到了日后长大了,冯紫英这个做父亲的,自然也不可能真的不闻不问,但现在还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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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五十三节 多手准备,务求完胜
终究还是要离开了。
经历了十多天的准备,冯紫英要准备马上启程北上了。
此番作为蓟辽总督,他是要走陆路北行。
蓟镇是第一站。
蓟镇总兵杨元身体已经有些问题了,六十好几的老爷子了,从大同转任蓟镇总兵,这番折腾,也对他来说是一个考验。
朝廷有些后悔,该让杨元早些致仕,这样一来,也可以让杨元回家休养,多活几年。
现在这架势,弄不好就得要让杨元病殁在任上,太不近人情,而且这刚换了总兵,又要选新官上任,未免太不严谨了。
“杨元递交了辞呈了,身体的确扛不住了,兵部刚收到,还没有来得及和内阁禀报呢。”
冯紫英去和张怀昌告别时,张怀昌提起了这桩事儿。
“祸不单行啊,杨公为国劳累一辈子,从壬辰倭乱结束之后其实就已经有病在身了,又扛了十来年了,该让他休息休息了,朝廷该考虑后续了。”
冯紫英也点头。
“我想听听你的意见。”张怀昌顿了顿,“稚绳还没有回来,我也给他去了信,征求他的意见。”
“怀昌公,我都不在兵部任职了,……”冯紫英挠了挠脑袋。
“少废话,我就私下征求一下意见,何况你也是蓟辽总督,蓟镇总兵人选对你下一步的辽东攻略至关重要,你敢说你不重视?”
张怀昌横了冯紫英一眼。
“嘿嘿,要这么一说,那我就举荐一个吧,祁炳忠如何?他是骑将出身,而且对火器使用学习也很快,是个人才,当然如果让江北刘白川来也很好,刘白川在河南打得很漂亮,连稚绳兄都来信赞不绝口。”
冯紫英思索了一下,“其实麻承勋也可以,但是京营现在刚易人,估摸着朝廷不会同意。怀昌公,你我都清楚,现在能担大任的武将就那么几个,很多都是刚调整到位,总不能前脚刚走马上任,后脚就又要让人家卸任再赴新任吧?”
张怀昌默默地点了点头。
现在真正担得起重任而且能独挡一方的就那么几个。
最受信任的就是尤世功,放在哪里都放心,紧接着的就是刘东旸,在山西打出了威风,曹文诏也不差,刘綎还没有证明自己独挡一面的能力,萧如薰、赵率教、柴国柱和贺世贤经验丰富,资历够深,但表现一般。
接下来像毛文龙、刘白川、祁炳忠、马进宝、贺人龙、尤世威、尤世禄、段喜荣、土文秀这几个,前两者是才冒出来的新锐,执掌的也是小边镇,后边几人都还只能算是中坚力量,顶多也就是干个副总兵,尚未走到独挡一方的位置上。
像冯唐、牛继宗、王子腾这都是老一辈的武人了,能力经验都没问题,但是现在朝廷是绝不可能再让他们出山了。
另外还有一个孙绍祖能力也不差,但鉴于他的表现,朝廷对使用其始终还有一些疑虑,冯紫英花了一番心思也只能让其在山西镇当个副总兵。
不过冯紫英考虑的是一旦刘东旸要来辽东,那孙绍祖倒是可以代理山西镇总兵。
朝廷对武人的使用也是煞费苦心,既不能让其在一个地方呆太久,否则后患无穷,李成梁就是先例,但呆的时间太短也是问题,不熟悉情况,很容易脱节,战斗力要受到影响。
“我还以为你要推荐贺人龙和段喜荣呢。”张怀昌笑了笑。
“贺人龙性子急躁了一些,但是打仗也很有章法,而且够狠够凶,如果是山西、东江、江北、登来这一类没有那么重要的边镇可以,但大同、宣府、辽东、蓟镇这一类位置太过重要的边镇,还得要在磨练两年。”
冯紫英的评价很中肯,“段喜荣毕竟是我娘家那边的亲戚,能力有,也很沉稳老练,在大同镇其实表现不差,放在山西都司指挥同知位置上表现也很不错,稚绳兄大概是向怀昌公举荐了吧?但我来说就不合适了,而且他就算是要提拔,也只能当一个副总兵,距离总兵还差一截。”
段氏几兄弟,段喜荣、段喜泰、段喜生、段喜昌几个都表现不俗。
段喜荣当了山西都司指挥同知,指挥卫军配合孙承宗在山西打得还行,孙承宗对其印象不差。
段喜泰去了甘宁镇升任参将,算是成为了贺世贤的嫡系,而段喜生也已经升任大同的游击了。
这一大家子现在在军中混得都不差,当然这肯定也有冯紫英的一些关系。
孙承宗的确在给张怀昌信中提到了段喜荣,但他更推崇刘东旸,认为刘东旸堪当大用。
不过刘东旸要接任蓟镇总兵,就算是张怀昌同意,内阁那边也通不过。
所以算来算去,可能还是冯紫英提出的祁炳忠更靠谱一些,好歹也是忠心无二,在西北戍守了多年,一步一步打拼上来的,只是上一轮没赶上好机会,又加上甘宁二镇合并和固原镇裁撤,所以才拖下来了。
“嗯,祁炳忠可以考虑,不过辽东那边你打算什么时候调整?”张怀昌更关心辽东那边,他是知道冯紫英的计划的。
“争取明年秋来进行一轮调整,赵率教、杜松、祖氏兄弟可能都会陆续调整到大同、宣府这些边镇来,但不宜一步调整完,明年上半年我想先换一些不太稳妥的中级武官们,如游击、守备这一类的,这应该是李永芳渗透收买的重点。”
冯紫英谈了自己的意见:“当然,也不是说一定都要换,但换一部分是必须的,一切根据实际情况来定。”
“嗯,你自己斟酌好,选哪些人去辽东,你也考虑清楚。”张怀昌捋了捋胡须,“刘东旸其实很不错,打仗勇勐,而且惯出奇兵,对付建州女真,需要这样的武将。”
没想到张怀昌对刘东旸也如此欣赏,倒是让冯紫英颇为意外,看样子山西一战这家伙是入了高层的眼了,只可惜宁夏叛乱给这家伙打上了烙印,就算是张怀昌看好他,但很难在内阁那边获得认可。
“怀昌公,我有这个考虑,届时让刘东旸出任辽东总兵,有我坐镇辽东,想必朝廷也能放心,若是让刘东旸去宣府、大同,甚至蓟镇,估摸着朝廷诸公又觉得不踏实了,您先帮我和六吉公、道甫公、明起公他们几位说说,齐师和官师那里我到时候去说。”
冯紫英吐出一口浊气,“时不我待,不能给建州女真太多喘息机会,必须要拿住狠打,让他们缓不过劲儿来,另外就是东江镇这边,我有意让登来镇现在就可以开始向东江镇海运进发了,第一战就要从辽南那边开始打,拖住建州女真。”
张怀昌也知道朝廷诸公的心结,要说服不容易,但他还是准备在卸任致仕之前努力一番。
他是辽东人,但现在只能定居京师城中,有朝一日他希望自己能在有生之年能畅游辽东故地,再无复有外患威胁。
在张怀昌那里得了准信,冯紫英也就放心了,军事上的准备有了刘东旸、曹文诏和毛文龙等人相助,冯紫英自信不再担心什么了。
现在剩下的就是后勤保障了。
朝廷的财力有限,就算是全力以赴支持自己,但是也不可能置大局于不顾,这一点上冯紫英宁肯有备无患,所以他才会把山陕和江南商人以及盐商都召集起来。
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辽东的资源了,无论是煤还是铁,在辽东都不缺。
现在的辽东除了人口少外,其他条件都具备,鞍山到本溪这一带,冯紫英早就勘察过了,鞍山现在叫鞍山驿,本身就是东宁卫辽阳——海州卫海城——盖州卫盖县——金州卫大连的咽喉要道上,距离辽阳很近。
辽东人口少,但辽阳附近还算是人口较为密集的,当然这里主要是以士卒家卷较多。
冯紫英的设想就是沿着辽阳、鞍山驿、海州到辽河口以及到金州卫这一线进行建设布局,无论是山西还是河北、河南的乱民俘虏,都直接往辽东这边运送一部分来,然后想办法从山东迁民一部分来,这样将辽东半岛南部这一片打造成为日后辽东发展的工农业基地。
对鞍山煤铁资源的开采已经和山陕商会、江南商人以及盐商谈得差不多了,在保证资源、产能和销量会达到甚至超越京畿煤铁联合体的诱惑下,没有哪个商人能够拒绝。
冯紫英甚至明确提出要建设一条从辽阳——鞍山驿——海州卫——牛庄的铁轨,这是一条长达二百里的铁路,届时从南边来的物资可以从牛庄码头登陆,用马拉列车,一天一夜时间就可以直接运到辽阳,这比现在通过陆路或者水路将会快上五倍,运输成本也会大幅度下降。
而光是这条铁路就需要天量的铁料,足以消化掉一两年内鞍山煤铁复合体的产能。
冯紫英甚至向商人们展示了自己手绘的铁轨、枕木的草图,也引起了商人们的巨大震动。
这可比原来在永平府的一些设计更大胆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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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五十四节 公私兼顾,后续准备
纯铁铺筑的铁轨?
马拉成列连串在一起的大车?
冯紫英的设想是一列马拉列车可以拉四到五辆车厢,一辆特制车厢运送一到两到三顿货物是完全可以承受的。
在铁轨上的滚动摩擦要小得多,不需要多快的速度,刹车问题可以解决,一小时跑上十里地是可期的,如果一路采取换人换马不换车的模式,一次性拉上两三万斤货物从牛庄到辽阳,一天一夜可到。
可这条轨道要全数用马车来运输使用,之前在永平府时冯紫英就提出来过,但是那时候各方面条件也不成熟,只是在局部路段用水泥铺路已经引起了商人们的很大不安,觉得这太奢靡。
现在更是直截了当要修建从辽阳到牛庄码头的铁轨路,这太疯狂了,但是却又让无数人怦然心动。
这种惊世骇俗的东西大概只有小冯修撰的脑瓜子里才能想得出来吧?
无论是山陕商人还是江南商人,都没有人质疑这种玩意儿的可能性,因为冯紫英这么些年来的种种奇思妙想早已经征服了这些商人,让他们对冯紫英信心爆棚。
京畿煤铁军工联合体的产量还在不断的增长,不断在整个北地需求大幅度普及推广,而且通过海运也源源不断地外销到了南边和海外,但产能的不断扩张让内陆地区的铁轨运输也成为了一种可能。
如果这鞍山煤铁复合体的产量真的能达到京畿煤铁军工联合体那样大的产能,那辽东是肯定消化不了这么多铁料的,也只能大量外销。
但辽东孤悬一隅,如果要外销,只能靠船运出来,无论是朝鲜、日本乃至山东、江南,都只能通过船运才能最大限度减少运输成本。
可鞍山距离牛庄也好,金州也好,都有相当距离,而铁料又沉重,如果如冯紫英所言,干脆就用铁料铺筑一条铁轨,从原料产地直通牛庄码头,那简直就是最划算不过。
而且关键在于小冯总督已经明确要大力发展辽东,从牛庄到辽阳这一线,也要大量迁民,这意味着沿着这铁道一线,都将成为发展中心区域。
有这条铁路的便捷运输,从江南、山东乃至京畿这些地方的各类物资都可以源源不断从牛庄码头登陆,轻松运到辽阳这一线了。
铁轨的成本是最让商人们关心的了,但是如果能确保鞍山煤铁复合体产量向当下的京畿煤铁军工联合体那样高的产量,大不了高炉再多建几座,只要解决了从陆地到港口的运输问题,那回报将是无比丰厚的。
所以冯紫英给商人们规划出的是一个综合性的发展计划,朝廷的支持,要彻底收复辽东,解决建州女真,还要迁民,将辽东建成一个人口在三百万以上的省,同时也要解决辽东的基础设施建设问题,那就是效彷当初在永平府搞的那样,建立煤铁建材联合体,这才是商人们最感兴趣的。
这几者也是相辅相成的,人口增长需要良好的基础设施,同样基础设施需要足够人口来建设,那么前期朝廷的支持和商人们的先期投入就很有必要了,这样一个良性循环才能实现。
商人们的积极性很高,尤其是在冯紫英给出了明确保证之后,甚至冯紫英也表示可以以总督府的名义发行债券等多种方式来进行筹资,这也更增加了商人们的信心。
在他们看来,小冯总督的信誉度值得他们押这一注。
前期的准备工作已经启动起来,原来牛庄就确定为日后辽东最重要的港口,所以码头建设也早就开始了,但是从牛庄到辽阳,原来更多是通过走三岔河水运上朔到东昌堡一带,再走陆路到辽阳,现在如果要修铁路的话,那么就是直接从牛庄三岔河口到辽阳了。
而三岔河口经海州卫到辽阳这一段路城中,海州卫到辽阳是正经八百驿道,一直延伸到复州卫和金州卫,而三岔河口到海州卫这一段就是便道了,路况并不好,也幸亏是前期就开始铺筑准备,勉强能用。
但冯紫英已经做了决定,道路建设就先从三岔河口到海州卫这一段开始,甚至直接就从王熙凤那里订购了相当数量的水泥,先行运往三岔河口的牛庄。
如果不是考虑到王熙凤的水泥工坊还需要向南边供货维系生意,单单是这一笔,就可以把王熙凤的产能全部吃光。
这也算是公私兼顾,但一切都按照市场规则来运作。
“都按照你的要求准备得差不多了,第一船水泥已经运往牛庄了,是薛家船队。”
王熙凤是悄悄抵京的。
知晓冯紫英离京走陆路,不会再过天津卫,想到这一别可能就是一年甚至两三年都不能见到,王熙凤相思成疾,带着虎子悄悄来了京师城。
阖府上下,除了平儿知晓,其他人都不知道。
王熙凤的名字现在已经在冯府成了一个“禁忌”,大家都知道她和相公有不清不楚的关系,而且她们又都和王熙凤沾亲带故不说,还很亲近,但现在却又成了这种关系,所以难免都觉得尴尬古怪,比起布喜亚玛拉来更难为情。
双方都是如此,冯紫英琢磨着,这种情形只怕还要出现在李纨和元春身上,自己似乎就认定了只要自己不尴尬,哪管其他人有多尴尬这个道理了。
把虎子抱在自己怀中,让孩子坐在自己腿上,冯紫英叹了一口气,“何苦这么辛苦跑这一趟?”
王熙凤白了冯紫英一眼,“我自作多情了好吧?想你了,虎子想爹了,难道还有错?天下有你这么没良心的么?”
冯紫英苦笑着揉了揉脸颊,“我不是觉得你这来回跑一趟,明日又要回去,太辛苦么?”
“能见你一面,再辛苦我也心甘情愿,总不能虎子又几年都不见爹吧,没准儿等你从辽东回来,孩子都不认识你了。”王熙凤气哼哼地道:“布喜亚玛拉都敢光明正大地来,我却只能偷偷摸摸做贼一样,还要我怎么样?”
“好好,算我说错了,你来,我求之不得。”冯紫英只能认输求饶。
“那好,今晚你就陪我,不准回去。”王熙凤凤目中早已春情荡漾,媚眼如丝,“你一走就是经年,我怎么办?”
“也没什么大不了,你要真想我,乘船来辽东,不过就是一路颠簸辛苦一些罢了,估摸着从牛庄到辽阳的铁轨铺上,也就是一两年的时间,到时候不仅仅是马拉运货列车,到时候还能拉人一次性拉上三五十人也很方便的。”冯紫英倒是觉得这不是问题。
“那是日后的事情了,我总不能你才去就跟着来吧。”王熙凤不以为然,“所以我才来一趟,见个面,心里也踏实。”
来都来了,还要争论这个,就毫无意义了,冯紫英索性一把就把王熙凤揽了过来,挨着自己:“行了,我还巴不得你来呢,许久没亲热了,正念着呢,……”
王熙凤只觉得全身发热,呼吸都急促起来,不过虎子还在,还得要端着,“行了,孩子还在呢,你还算聪明,把平儿也叫来了,让平儿把虎子带着,……”
冯紫英喊了一声,平儿抿着嘴笑着进来了,把虎子抱起,虎子和很喜欢这个姨娘,高高兴兴跟着去了,屋里又只剩下两人。
都是轻车熟路了,冯紫英和王熙凤自然没有多少忸怩,三下五除二,冯紫英就在王熙凤自己的配合下把她剥成一头赤裸的大白羊,丢在热炕上,虎吼一声骑了上去,恣意放纵起来。
放浪的呻吟声几乎要透壁而出,平儿把虎子都哄着睡着了过来,都还能隐约听到屋里的声响。
好在平儿也非当日未经人道的女子了,早就和冯紫英有过夫妻之实的她自然明白这对男女现在正是男欢女爱的春宵一刻。
二奶奶现在也不容易,几个月未必能见到爷一回,虽说生意忙碌能排解内心的渴望,但是正值虎狼之年的二奶奶这么久孤枕难眠,现在爷又要去辽东了,眼巴巴地赶上来见一面,也算聊慰相思。
自己呢?
上一回去江南,鸳鸯和金钏儿都去了,留自己留守京中府里,结果鸳鸯怀了孕,留在金陵了,这一趟也该轮到自己陪着爷去辽东了。
想到这里,平儿脸也有些发烧,鸳鸯的怀孕让府里不少人都艳羡不已。
这是府里第一个丫鬟出身怀孕的,这也意味着鸳鸯日后抬妾也就有了底气了。
平儿对于抬妾倒不是很在意,但是作为女人当然渴望能早日有一个孩子。
她也不年轻了,正是生育的好时候,去辽东也能多几分机会,尤其是在奶奶们先期恐怕都还因为孩子太小没法去的情形下,更是机会难得。
府里边为哪些人去还在计议,不过除了三房几位确定要去外,也就是长房李玟李琦要去,二房反而没人了,不过听说晴雯和莺儿可能也要去辽东,看样子也都是动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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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五十五节 离京赴任,终须一别
屋外的平儿托腮望月,浮想联翩,屋里的二人肢体交缠,鏖战正酣。
等到屋内风雨声慢慢平息下来,平儿才悄悄推开门蹩进去。
虎子有善姐带着,不需要平儿一夜陪着,这主仆相见,也是格外亲热,自然是要一床三好,睡个囫囵觉的。
左拥右抱,佳人在怀,冯紫英靠在床头上,若有所思。
“是不是辽东的局面很难?”王熙凤能感受到男人有心事。
“说难也难,偌大一个辽东,建州女真频频得手,若说这辽东镇内部没有问题是不可能的,我去就是要解决问题,但这不是一下子能解决好的,这就需要时间,我这一去就是三五年,从我个人来说,肯定还是有些不太愿意的,但又不能不去。”
冯紫英和王熙凤说话也没有太多约束。
现在王熙凤水泥生意越做越大,对时政也越来越关心,甚至会主动地订阅报刊,同时派人在京中收集时政消息了。
“那说不难呢?”王熙凤再问。
“现在白莲一平,朝廷心思都放在了解决建州女真问题上,所以肯定大力支持,另外我好歹这么些年来也算是积累了一些人脉和威望,朝里官员和南北商人们都还算信任我,加上冯家在军中的影响力,可谓天时地利人和,我都拥有了,没有理由这种情形下都还解决不了辽东问题。”
“既然如此,你还忧心忡忡做什么?”王熙凤不解地问道:“难道是因为府里后宅之事不成?平儿不是说府里也算安稳,几乎个个都有了孩子身孕,连湘云和惜春这些才入你府里几天的都有了,你去辽东也就没有后顾之忧,还担心啥?”
“也说不上来,齐师年龄太大了,而且精力和身体都有些吃不消了,我不确定齐师能干到我把辽东问题解决,解决建州女真是一个综合性的大战略,光是军事手段不足以根除,所以我才会把商人们都拉上,辅之以迁民,这样才能让辽东变成第二个山东,这没有五年十年做不下来,但我又不可能在辽东呆那么久,……”
冯紫英摇了摇头,“也说不上来,大概是我的杞人忧天,或者说总想把任何事情都考虑得尽善尽美吧,另外也就是皇帝这边,也不太好说,总感觉不那么稳当,……”
“紫英,你现在已经做得足够好了,我们也不是神仙,不可能把任何事情都算到,你去辽东,大家都信任你,连你自己都觉得已经具备了天时地利人和,所以就别瞻前顾后了,大胆去做,纵然其间出点儿什么小纰漏,我相信以你的本事,也不会有大碍,三五年内你肯定能把建州女真平定,……”
王熙凤很少看到冯紫英居然有了一些患得患失的心态,“至于皇帝这边,你觉得他还能扭转乾坤么?军权都被兵部全数收了,而且你也做了周密安排,难道还能出什么意外不成,……”
“万事无绝对,我不在京师城,很多事情一旦发生就无法做出最快的应对,内阁和皇上之间的纠葛,很难说谁对谁错,现在皇上是处于下风,但是民众,还有朝中官员,包括一些武人,是不是都一直认可这种情形呢?”冯紫英悠悠地道:“现在很多东西并没有用一副体系制度的模式来确定下来,双方都还处于一种博弈的状态中,谁又能保证这种局面会一直如此呢?”
冯紫英的话让王熙凤多了几分担心,她是有些多疑敏感的性子,原本以为这朝局就会彻底稳定下来,自己的情郎日后辽东一定就能回京,尚书也好,阁臣也好,都在向他招手,但没想到冯紫英居然还有这份担心。
想想自己的二叔都一直对当下的局面耿耿在心,难以释怀,也就能想得到昔日受惠于皇帝的许多人肯定还是心有不甘的了。
不过这都不是她能过问的事情,她来京中,也就是盼着能和情郎一夕欢好,以慰相思,也把孩子带来给冯紫英看看,加深一下印象。
虽然没有要掺和进冯家的心思,但是毕竟自己儿子也是他的血脉,日后必然会有仰仗的时候,她不能容忍冯紫英对这个孩子熟视无睹,其他的她不会多要,但是该有的,冯紫英也该考虑到。
王熙凤来得快,走得也快,冯紫英也没有那么多时间陪她卿卿我我,他也该离京了。
十二月十八,冯紫英终于启程离京。
离京时,柴恪和张怀昌亲自来送。
“京中之事你不必多担心,该为辽东争取的,我们会尽力为你争取,但是你也知道现在河北战事将平,朝廷面临的难题也很多,所以你的宏图抱负恐怕很大程度还得要你自己去努力,内阁既然允了你全权处理辽东军政事务,你也可以大胆施为,……”
柴恪的话永远都是有足够底气的,让冯紫英很是满意。
“子舒的话你悠着点儿,别听得太过。”张怀昌要老成持重一些,但话里话外却还是希望冯紫英能够在辽东大展宏图,“辽东天气虽然苦寒一些,但是土地肥沃,人口稀少,我会督着河北和山西那边陆续将那些乱民俘虏尽快送来,你自己掂量着用,谁也不确定这帮人会不会和建州女真有什么沾染,莫要送过来成了祸患,那才是贻害无穷了,……”
“怀昌公放心,这一点我心里有数,白莲教若说是中高层是些狂热分子和野心家,那没说的,真正最下边这些人还不都是些吃不起饭的苦哈哈,一大家子都要衣不蔽体吃不起饭得病看不起病用不起药的人,谁能给他们一碗饭或者替他们治病他们就信什么,在其他地方我没办法,但是辽东,我是要好生按照我自己的意图来行事的,……”
冯紫英这方面倒是信心十足。
对于白莲教他是有深刻了解的,你说王森、王好义、王好礼父子乃至于米菩萨、张海量这些高层,那他们的生活一样富甲王侯,和下边那些个充当马前卒的寻常白莲弟子是完全两回事。
这些弟子绝大多数还不是穷苦潦倒走投无路才会笃信这些东西,通过这一仗将他们的组织体系彻底摧毁,再将他们送到辽东这个陌生环境里,给他们足够的土地、种子和工具,面对一大家子都要吃饭的困境,外有严阵以待的边军,他们怎么选择不问可知。
当然防患于未然也是必须的,这就需要有足够的应对举措。
分而治之,连坐保甲,相互监督等等,但冯紫英坚信只要坚持一到两年,这些人安定下来,看到安宁美好生活的可能性,他们就会自觉地摈弃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当然也不排除有部分顽固不化的极端者,那也简单,格杀勿论即可。
“我们知道,连山陕商人和江南商人,甚至盐商们都蜂拥而至,对你趋之若鹜,说实话,连明起公都艳羡不已,说他枉为江南士人首领,但在江南商人心目中的地位还不如你呢。”柴恪也是哈哈大笑,“京中宗室也是蠢蠢欲动,都觉得跟着你能发财,我就琢磨这朝廷的信誉似乎都赶不上你个人的名声了。”
冯紫英心中一凛,但是却不动声色地笑着道:“若是没有这蓟辽总督和都察院右都御史的身份,您瞧瞧这些人会不会对我弃之如敝履呢?呵呵,说来说去,我还是借重了朝廷的声誉,当然我本人的品质还是值得信赖的,……”
张怀昌倒是不在意,“紫英口碑好,那是好事,大家信任他,也足以说明他的品性,你对辽东的大规划内阁那边都是心存疑虑,但我坚信你能成,或许这会要很多年,但只要坚持,辽东日后一定能变成第二个山东,内地迁民的事情,朝廷也允了,但这需要一个过程,安福商人是做惯了这一套的,你可以将乱民和正常迁民结合起来,这样也有助于减轻风险。”
张怀昌的建议冯紫英当然考虑到了,他甚至也和安福商人说了,福建地狭人稠,只要可以,也能迁一部分人来,不拘于一地。
像土豆的种子冯紫英也早已经从天津卫这边调配好了,徐光启这边得到朝廷支持之后,开始在天津卫周边进行大规模的栽培育种,在冯紫英的力荐下,徐光启重新出仕出任工部右侍郎,专司这些新作物的引入和培养。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和柴恪、张怀昌二人絮絮叨叨谈了许久,那边候着的一行人也终于等来了冯紫英的登车。
大雪覆地,前路漫漫,冯紫英却是兴致昂扬,和二人道别,这才登车而去。
他的第一站就是三屯营,杨元身体欠佳,只有他去拜会,但是尤世禄还在,很多事情也可以和尤世禄交代。
蓟镇会作为自己在辽东展开大攻略的一个坚实后盾,这一点无论是谁当总兵都一样,杨元离任,祁炳忠只会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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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五十六节 大幕掀开,收复之战
万统三年一月廿三,冯紫英从陆路经辽西走廊的广宁诸卫和海州卫抵达辽阳,开始他的蓟辽总督生涯。
与此同时,五船共计二千二百余人的北直乱民也在登来水师的押送下,从大沽运抵牛庄港下船,于这五艘船一道运抵的还有三船包括粮食、木材、工具等在内的各类生活生产物资。
冯紫英给提前前往辽东的杨嗣昌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安置和整肃好将会源源不断从大沽运过来的北直乱民,并且要将他们最短时间内组织起来,一开春就要开始建设牛庄到辽阳的道路,这会为将来修建铁道打好基础。
在抵达辽阳之前,冯紫英专门在距离辽阳只有九十里地的鞍山驿驻留了一日。
在这里,冯紫英与提前抵达的部分从京畿煤铁军工联合体抽调过来的工匠工人以及山陕、江南商人一道座谈,谈了对鞍山驿这一片建立煤铁联合体的构想。
从这一天开始,也就成为日后长期与京畿煤铁联合体、江南利国煤铁联合体两大煤铁联合体争夺全国排名第一的鞍山驿煤铁联合体成立之日。
提前赶到的商人包括新当选的山陕商会会长、晋商王家代表王绍全,江南商会会长、洞庭商帮代表翁家的翁启阳,盐商商会会长、扬州盐商代表何廷发,都是冯紫英交道多年的老熟人。
这里还是一片白地,鞍山驿虽然距离辽阳城很近,但是毕竟也还只是一个驿站,距离冯紫英所期望的那个工业中心也还差得远。
但冯紫英有信心能够在三年里,让这里来一个山乡巨变,让这里成为未来辽东最重要的工业中心。
两个时辰和匠人工人们的座谈,并且承诺将会把未来这个联合体盈利之后每年一成的红利用于奖励所有在建设和生产过程中的做出贡献的工匠们,冯紫英的诚恳态度让本来被抽调到荒田野地的匠人工人们心一下子就热了起来。
辽东是苦了一些,但是连总督大人都愿意在这里呆几年,到那里都干活儿挣钱湖口的工匠们又有什么不行的?
再说了,总督大人也承诺了,会迅速将道路修通,到时候从大沽也好,从登州也好,甚至从江南,各种物资将会源源不断地运到这里,让这里迅速成为一个拥有数万人甚至十万人的城镇城市,到那时候,还回不回去真要两说了.
特别是总督大人还表态会给大家无偿分地,这对于匠人们来说又是一个难以抵御的刺激。
不管日后子孙会干什么,但是能有几十亩地传家,那对任何人都是具有莫大吸引力的。
画饼也好,打气也好,总而言之,冯紫英的座谈是彻底把之前还有些怨气和抵触情绪的匠人工人们的情绪给安抚和调动了起来。
这帮人不比乱民,煤铁联合体未来的发展需要这些人来打主力,不给予足够的好处,一个在荒天野地里新建的工坊凭什么和已经有相当根基的京畿煤铁和徐州利国煤铁联合体竞争?
匠人工人们的积极性被调动起来了,商人们这边就要好办得多。
凭借着自己响当当的金字招牌声誉,冯紫英并不担心商人们的担心。
拉上他们去看了一圈早已经被勘探出来的矿区,商人们心里便踏实了大半。
只要有矿,如果再能用不断运来的乱民修好从牛庄到鞍山驿的路,那么销路是不愁的。
而且鞍山驿这里煤矿、铁矿都不缺,加上紧邻辽阳这个未来整个辽东发展的中心,特别是军事上的需求只会更大,那么前期的销路可以得到保证,再加上冯紫英提出的要建一条纯铁轨道路,那更是海量需求,只要熬过前几年,日后就是滚滚银子源源不断落入腰包了。
商人们的态度越发积极,冯紫英底气也就更足。
在朝廷给予的财力支持有限的情况下,冯紫英只能通过索要更多的自主权,用自主权转化为资源来换得商人们的支持。
像采参、毛皮、采金这些贸易特许权,在冯紫英心中看来都不值一提,辽东未来要发展,归根结底还得是要在工业上。
鞍山——本溪这一线的煤钢产业和建材产业,加上黑土地上日后通过水利设施的建设可能带来的农业反哺,足以容纳一二百万人绰绰有余,未来发展到三五百万人也不是不可能,而金州和牛庄这两座港口也会成为带动辽东海贸的吞吐枢纽。
在抵达辽阳之后,冯紫英并没有立即召集众将开会,而是开始了他的调研之旅。
从一月廿五开始,一直到四月十九,接近三个月时间里,冯紫英从第一线的最东北端的十方寺堡到最东南端的九连城镇江堡,从最直面建州女真的威宁营——清河堡一线到虎皮驿——奉集堡一线,都逐一进行了走访视察和座谈。
一直到家卷们都陆续来到辽阳时,冯紫英仍然在下边的堡寨中穿行走动,这种情形和冯唐当初担任蓟辽总督时截然不同。
四月廿八,辽东军事会议在辽阳召开。
包括已经正式抽调到辽东进驻东江镇防地的登来镇,已经抽调到辽阳一线的山西镇大军诸将,都接到了通知,召开此次军事会议,意味着对建州女真的全面反攻正式吹响了号角。
赵率教、毛文龙、曹文诏、刘东旸,四大总兵云集,整个辽东镇的驻军数量已经超过了十八万,也是历年来最多的时候,而源源不断的粮食物资通过金州和牛庄分别输入南边的九连城和北面的辽阳,而鸭绿江口的九连城丹东也开始修建码头,准备开始承担运输任务。
……
从万统三年五月开始,长达三年的辽东战役正式拉开了序幕。
按照冯紫英确定的方略,前期是以辽东镇、山西镇军队在北线以守为主,而南线则是以东江镇和登来镇主攻,尤其是从宽甸六堡开始着手,对建州女真在赫图阿拉——鸦鹘关这一线边墙内外展开攻势。
由于沉阳的丢失,整个原来的辽东边墙其实已经名存实亡,对双方来说,堡寨才成为了唯一可以据守的焦点。
不过从万统三年五月划断,之前都是建州军频频对大周方面采取进攻姿态,一直到冯紫英抵达辽阳之后,这种局面才稍微平缓下来。
但从五月过后,随着从山东、江南的大量物资运抵,以及两大边镇的增员军队抵达并经过一段时间熟悉之后,大周就已经具备了对建州军的局部优势了,尤其是在南线。
孙承宗在四月完成了河北战事返京,正式接任兵部尚书,张怀昌致仕。
他给冯紫英的信中也明确表示朝廷会尽全力支持辽东解决建州女真这一后患,让冯紫英无须担心朝廷这方面的态度变化。
随着九连城丹东港的建设也在加快进度,九连城和牛庄逐渐成为来自南方物资的主要吞吐港口,这比金州更为便捷。
大量物资的运抵,也使得南线的毛文龙和曹文诏都是磨拳搽掌,意图大干一番。
他们二人原来在辽东镇内都属于被排挤或者冷落的对象,现在二人联手,倒也没有多少隔阂,当然这也得益于冯紫英作为蓟辽总督,与两人的交情都非同一般。
二人议定,登来镇沿着边墙向南,集中力量由西向东一线展开进攻,而东江镇则发挥情况熟悉的优势,从东面边墙外沿着前期控制的永奠堡向北发起进攻。
五月十一,宽甸六堡收复战正式打响。
事实上从一开始努尔哈赤就已经意识到了形势的严峻性。
南线一直不是建州女真的重心,尤其是在拿下沉阳之后,努尔哈赤已经在考虑将大金都城迁到沉阳了,只不过由于时日尚短,赫图阿拉那边对于族中的贵族们来说仍然具有历史意义,所以一直迟迟未定,不过主要的家卷和一些重要部门都已经搬到了沉阳这边。
随着大周大军陆续抵达辽东,并且开始加大力度建设牛庄、九连城港口码头,而且一船接一船的人丁抵达牛庄和九连城,源源不断的民众迁移到辽东这边,并开始修筑牛庄到辽阳和九连城到辽阳的道路,努尔哈赤就知道这一回大周和以往的意图恐怕不太一样了。
大周看样子不仅仅只是想要复仇打一仗挽回面子,甚至不是想要夺回沉阳和铁岭卫那么简单了,而是要与建州女真来一场生死大战的架势。
而且从大周内部也不断有情报传回来,表明大周朝廷上下的意图都是十分明确,就是要通过这一战,彻底解决建州女真的威胁,大周甚至愿意用五到十年的时间来投入这一战。
这样一个姿态也让努尔哈赤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但面对山西镇的数万大军抵达辽阳,并在辽阳周边开始做出了适应性训练和进攻姿态,建州军的精锐基本上都被陷在了北线,无法增援南线。
所以在南线宽甸六堡收复战打响时,努尔哈赤只能派出不到一万人南下增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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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五十七节 肥的拖瘦,瘦的拖死
五月十七,大奠堡攻防战和新奠堡攻防战几乎同时开打。
毛文龙的东江镇动用了京畿军工联合体为其生产的大型长管攻城炮对大奠堡发起勐攻。
在九千多士卒的助阵下,新型攻城炮仅用了两个时辰不到就轰塌了经过全面加固的大奠堡城墙。
东江镇士卒一拥而入,双方在大奠堡内展开激战,经过一天一夜苦战,东江镇歼敌两千余人,其中女真八旗精锐八百余人,彻底攻占了大奠堡。
与此同时新奠堡攻防战由登来镇的贺人龙部发起,新奠堡的防御体系比起大奠堡更为完善,但是相较于才组建起来不久的东江镇,登来镇明显实力更强,武器和战术配备都更为完备。
贺人龙采取声东击西之策,先用攻城炮勐轰堡西墙,摆出要强攻破城的架势,迫使建州军将主要精力集中在西面防御,然后这才动用奇兵从东面城墙越城而入,在东城内墙下与如梦初醒的增援过来的建州兵展开了激战。
贺人龙用重型火铳营硬生生封锁住了建州披甲兵的冲锋,连续的射击使得三百步内血肉横飞,尸横遍野,竟然无一人能通过这个区域。
这一战新式重型鹰嘴铳建功,一共射杀了建州披甲战兵精锐四百余人,封死了对方三轮冲锋,为拿下新奠堡立下了汗马功劳。
两战皆捷,东江镇和登来镇会师于宽甸堡。
也许是在前两战被消耗了主要精锐,建州军没有在宽甸堡多纠缠,直接撤离了宽甸堡。
五月廿九,宽甸堡收复,整个宽甸六堡收复战宣告结束,而此时南下的建州军才刚刚到赫图阿拉。
努尔哈赤原本以为宽甸六堡那边经过前期的修缮加固,而且也还有近一万二千大军驻守,再怎么都能坚守到六月中旬,自己这一万援军赶到,足以挽救局面。
但没想到只坚持了三天时间,大奠堡和新奠堡就失守,而宽甸堡守军更是连坚守的勇气都没有了,直接撤退了。
接到这个消息是努尔哈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知道现在大周军正在进行紧锣密鼓的改制换装,原来的辽东镇也好,东江镇也好,以刀盾兵和长矛兵为主的步军几乎全数向火器兵改制,只保留了少量用于短兵相接时冲阵陷阵的精锐刀盾兵和长矛兵。
而骑兵虽然保留较多,但是更让他们头疼的是现在大周骑兵也在开始配备用高品质锻钢打造的新式斩马刀。
这种斩马刀不类厚重的陌刀、环刀,在重量上轻了不少,但是其锋利和坚硬韧性强度却远胜于寻常刀剑,尤其适合冲锋时的噼砍,哪怕是身披重甲也根本顶不住对方这种斩马刀的砍杀,更让人绝望的是这种刀刃多次噼砍都仍然能保持较完整的刃口,这才是最让人棘手的。
但无论大周如何改革军制,努尔哈赤也不相信对方的战斗力就能在一两年间发生脱胎换骨的提升变化,昔日辽东军对上建州军的精锐,基本上只能采取守势,野战中更是一边倒的优势在己方,但现在情形似乎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
这种变化是是从上一轮战事中他就感受到了,但是却远没有这一次来得如此直接和强烈。
败退得如此彻底,也让努尔哈赤觉察到了危机的逼近。
宽甸六堡一丢,整个边墙外都是野地,再无防守的要塞,如果说换在以前倒也罢了,本来就是己方采取攻势大周采取守势,但还是形势倒转,大周军现在攻势咄咄逼人,自己一方却要防守,那就只能退到赫图阿拉,否则就只有在野地中对战了。
努尔哈赤第一次感受到在野战中都没有了信心,对方两镇边军超过十万大军,而己方只有两万军队,面对绝对优势的兵力,努尔哈赤不认为野战就能取得优势,甚至极有可能出现被围歼的可能性。
边墙内还有部分建州军,但数量有限,而且都驻扎在孤山堡、碱场堡这种重要堡寨中,要让他们出城一战,一来数量不足,杯水车薪,二来可能得不偿失。
一旦这些堡寨被袭击,以现在的局面,那再要夺回来就难了,可丢失了这些堡寨,又会对整个中北部的战局产生深远影响,直接冲击到好不容易才吞并下来的沉阳——铁岭卫——鸦鹘关这一线的地盘和人口。
现在己方唯一的优势可能就是披甲骑兵的机动优势了,但这种优势在北线驻守沉阳一线体现不出来,因为双方现在还处于静默期,但南线却能发挥作用,只是要抽调大量披甲骑兵精锐南下,一旦损失,短时间内就很难弥补得起了。
只不过这个时候也没有选择了,总不能放任大周军一路北上,连赫图阿拉都不要了吧。
从六月开始,随着大批建州披甲兵南下,东江镇和登来镇大军在鸦鹘关到孤山堡这一线边墙内外与建州军展开一场漫长的拉锯战。
建州军利用其机动优势和对地理环境的熟悉,采取缠战和游击战相结合的方式,利用宽广的野地作战,时而袭扰,时而小规模会战,建州军的战斗力也开始体现出来。
登来军和东江军则利用自身兵力优势,抱团作战,以守待攻,稳步推进,双方的缠战从六月一直持续到十一月,横跨了整个夏秋两季,可以说双方都被拖得精疲力竭。
由于建州军抽调了大批精锐南下,辽阳一线的辽东军压力顿减,刘东旸开始率领山西镇主动出击,在武靖营、虎皮驿一线展开进攻,与莽古尔泰等部展开了激战,也使得辽阳到沉阳这一线的局面出现扭转。
不少原本被建州军控制或者掳掠过去的汉人都开始越过实控线向西跑回大周控制区,这也让努尔哈赤大为焦躁不安,却又无可奈何,现在的建州军已经不足以控制这样大一块地盘,尤其是在南线激战正酣,北线周军频频出击的情况下。
双方的战事一直持续到十一月,大雪将整个辽东覆盖,才逐渐平静下来。
在这一年里,从北直运来的乱民数量从牛庄和九连城登陆的数量超过了八万人,还有接近五万驻留在天津卫一带,等待着转运。
从牛庄到辽阳的道路要从三月份就开始动工兴建,分成多段建设,按照冯紫英的预计,明年九月基本上这条路就能大体完工,寻常马车大车都能够在上边畅通奔行。
与此同时鞍山驿煤铁联合体也已经进入了正式建设阶段,几万乱民中有超过四千精壮进入联合体,开始修建便道和开采矿山,同时第一座高炉早在九月就已经建成,而第二第三座高炉在十月也完成了建设。
一座水泥厂也开始建设,预计到年底就能建成投产,同样吸纳了超过一千民壮进入。
同时三座伐木场、一座木材加工厂也陆续建成,纳入了超过两千人的劳动力,随着道路建设推进,陆陆续续也来了不少来自山陕的商人开始在沿线建房设铺,鞍山驿已经隐隐有了一个大镇甸的模样。
“大爷,京中来信。”宝祥悄悄走到身后,把信递了过来。
冯紫英收回目光,嘘出一口白雾,在面前鸟鸟浮动,慢慢散去。
接过信,一目十行,看了一个大概。
是汪文言来的,几乎每隔一个月,汪文言就会有一封介绍京中情况的信件送来,有时候间隔时间更短。
朝局变化不大,主要是缪昌期担任礼部尚书期间行为不端,遭人攻讦不断,连汤宾尹都对其十分不满,认为他破坏了江南士人的形象,顾秉谦更是对其深恶痛绝,只是碍于都是江南士人,没有挑明发作。
齐师大概是想要换掉缪昌期了,但估计还在斟酌阶段。
这都无关紧要。
汪文言重点介绍了预计年后第二批入辽轮战的边军就要到来了,是大同镇和甘宁镇的军队。
按照当初的约定,每年一轮换,头年就是山西镇和登来镇,因为是开局,冯紫英需要更为得力和如臂使指的旧部,所以才选了登来和山西,现在马上就是万统四年了,大同和甘宁两镇的边军也会入辽了。
这两部的战斗力是肯定不及登来和山西的,但来辽东一战也好,冯紫英也没有指望一两年就能把建州女真彻底打趴下,从南线的战事来看,建州女真的精锐依然很能打,便是曹文诏都来说其战斗力不可低估,每每都要打到最后才能见出分晓。
登来镇从入辽时的七万多人,这一年下来损失了一万多近两万,东江镇损失了接近一万人,但建州女真损失预计不超过两万,而且也得到了不少补充,不过补充进来的新军战斗力明显下滑。
这就是冯紫英要的结果。
不断的挑起战争,给对方制造伤口,让其失血,能够不断补充进来又如何,新军的战斗力还能向老卒一样抗打么?
而自己明年一样有大量的边军老部队进来轮战,这就是自己的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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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五十八节 各探虚实寻求突破
把信递回给宝祥,冯紫英背负双手,站在门前,依然看着远处。
暴雪覆地,已然是隆冬,当下便是最能耐寒的勇士也难以在野地间行进作战,建州女真那边和周军这边都收拾了火气,偃旗息鼓,等待一年最寒冷最恶劣的季节过去。
“大人,杨大人来了。”又是宝祥的声音。
“文弱来了,请他进来吧。”
杨嗣昌这一年也是忙得飞起,一方面无比充实而辛苦,一方面也见识到了自己和冯紫英之间的巨大差距。
原来他还一直有些不服气,总觉得冯紫英能够飞黄腾达里边有很大的运气成分,每次打仗都能赶上好时机,加上也的确有些才华,又有阁臣为座师,所以才能这样青云直上二品大员,但经历了这一年的做事,他才明白自己甚至都低估了冯紫英,高看了自己,自己是连其项背都难以望见的。
一到辽东冯紫英就把他打发到牛庄,负责安顿布置那几万乱民的生计,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之前他在兵部更多的是干情报谋略方面的工作,骤然到了地方上就直接干这些具体事务,可以说是手忙脚乱一片昏天黑地。
好在冯紫英安排了几个熟手帮他,花了两三个月才算是慢慢熟悉下来,紧接着源源不断的乱民涌来,全数交由他来处理。
不但要修筑码头,还要铺筑从牛庄到辽阳的道路,偌大的工程所涉及的事务之繁杂,对于杨嗣昌来说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挑战。
但既然冯紫英交给了他,杨嗣昌知道自己就无可推卸,更因为郑崇俭也一样接了不亚于自己的活儿,整个鞍山驿煤铁复合体的规划建设全数由郑崇俭来负责,时间比自己这边压得更紧,据说郑崇俭吃住都在那工地上,比自己更亡命。
这里边各种生活物资的安排,建筑材料的运送,从山东、大沽那边来各种物资的安顿,加上乱民的安全和整肃,所有事务都压在他头上,可以说让他迅速成长起来之余,也把他累得欲死欲仙。
正因为这一年的锻炼,让杨嗣昌气度变得更加沉凝稳重,也多了老成练达的架势。
“粮食不够了,这帮北地乱民还吃不惯湖广稻米,更愿意吃粟米,土豆第一季的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留种的,另外不知道大沽那边还能不能再运来一批,我看这帮人干农活儿也不差,就沿着路边拓荒,也能种不好,好歹也能减轻一下明年运粮过来的压力,……”
一进门来,杨嗣昌便滔滔不绝,和冯紫英在一起他没有其他人那么大的压力,也显得更随意:“若是可以的话,我倒是觉得这帮人好生调理一下,用作夫子亦是不错。”
“文弱,你能保证他们当夫子上战场不背后反水?”冯紫英笑着反问:“龙禁尉和行人司的消息都表明努尔哈赤和白莲教高层是有瓜葛的,起码也是相互利用,你我担得起这个责任么?”
“哼,辽东你说了算,只要你有这个担待,谁还敢说什么不成?要等到关内来夫子,消耗太大不说,而且进度就慢了,这帮乱民,我觉得把那些拖家带口的给跳出来,只让他们去当夫子,为了自家家儿老小,他们不敢乱来,另外你不也说真正可恶的是那些白莲教的高层,这帮下边的蝼蚁,其实都是上当受骗的可怜虫么?”
冯紫英笑了起来,“文弱,你倒是一下子把我给套上了,高帽子一顶一顶扔过来,不是我没担待,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是下一步怎么打,还要计议一番,今年我们的这种打法努尔哈赤不会没有觉察,明年他还会这样放任我们这样不断地放他的血,我估计他不会,肯定会另寻路径来避开这种对他极为不利的策略,且看看吧。”
杨嗣昌目光一凝,“你觉得努尔哈赤会变招?”
“嗯,若是这样和我们耗下去,他能耗得起多久?”冯紫英摇头,“他肯定会变招来应对,但我们就是要以不变应万变,优势在我,主动权在我们,但他肯定会拿出更大的诱饵出来,就看我们愿意不愿意上钩了。”
杨嗣昌低头细细思索,良久才道:“的确如此,再拖下去,明年我们就能把建州女真拖个半死了,努尔哈赤耗不起了。”
冯紫英猜得没错,一年的这种拉锯战让努尔哈赤真的有些感觉到吃不住劲儿了。
在南线的拉锯战中,虽然东江镇和登莱镇损失还高于建州军,但是东江镇和登莱镇人家不在乎这两三万人的损失。
人家每个镇都投入了四五万人的兵力,而且还有背后大周源源不断的庞大后备兵力补充。
九连城港已经开港运行,从登州,从大沽来,甚至从江南来的船可以直抵九连城码头,兵员、武器、粮草各类物资都可以轻松补充到位,这一点己方那什么去和人家比?
南线的战局给努尔哈赤的感觉就是对方并不急于推进,而是采取缓步的吃香肠方式,每推进一步,便在那里开始建设堡寨,也不怕运输损耗有多大,就这么一点一点儿修建,迫使己方投入兵力争夺和破坏,然后又是一场消耗战。
这种战斗打得很辛苦,也让己方很不适应。
每次都是周军好整以暇,等待己方一战,始终被别人牵着鼻子走,但是如果不去破坏的话,一待堡寨建成,那就又成为一颗钉子,牢牢的嵌在那里,凭借着周军强劲的火器加上丰厚的后勤保障,如鲠在喉,让你进退两难。
正是这种模式,让南边的费英东和代善打得憋气无比,始终找不到突破的方向。
无论怎么做,对方始终按照他们的节奏在行进。
唯一称得上一场大战的就是边墙内孤山堡一战,周军损失了六千余人,但建州军同样付出了三千余人的巨大损失。
看起来仍然是己方占优,但是建州军又有几个三千人来损失,这也迫使努尔哈赤考虑还有无必要坚守这些堡寨。
可如果连边墙内的堡寨都不守的话,那周军的兵锋要不到明年底就能直抵沈阳城下,这更是让努尔哈赤无法接受的。
何去何从,摆在努尔哈赤的面前,竟然让努尔哈赤有些束手无策的感觉。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彷徨无计的感觉了,哪怕是十三副甲胄起兵时,虽然艰难,但是起码找得到方向,心里有目标,但现在,面对周军这种不计消耗,无惧损失的拉锯战,他如老鼠拉龟,找不到下口的地方。
关键就在于后勤。
这是努尔哈赤得出的结论。
牛庄和九连城以及金州港的建成,加上道路体系的不断完善,这一点是姓冯的来了之后不惜一切代价加强的,之前还没有看透,但现在看来这是姓冯的最厉害的一招。
原来辽东的物资基本上都是靠走陆路辽西走廊过来,陆路输运慢,损耗大,而且自己还可以时不时请察哈尔人袭扰辽西走廊一番,弄得起周军后勤补给更是困难,所以辽东军根本没有力量发起反攻,连守城都困难。
但现在不一样了,几大港口的优势被大周强大的海运能力显现得淋漓尽致,据说连九连城附近的朝鲜人都开始借重九连城港口转运货物,看这架势,朝鲜人转变态度倒向大周也是时间的问题了。
想到这里,努尔哈赤就更感到心烦意乱。
北线的局面一样不容乐观。
虽然北线有沈阳大城在手,周围的堡寨也基本上被己方控制了,加上主力大军驻扎在这一线,努尔哈赤并不担心大周军能在这上边有什么突破,哪怕那个刘东旸的确很凶悍,但建州精锐摆在这里,并不惧怕任何挑战。
但同样让努尔哈赤头疼的是后勤保障和消耗。
十万大军的消耗对于努尔哈赤来说是压力山大,每一天人吃马嚼的都是海量的粮草,哪怕是夺下了沈阳、铁岭卫这一片,获得了相当物资补充,但是这一年下去,也消耗得差不多了,现在一直这样拖下去,自己地盘里的物资生产是远远无法满足需求的,这才是最大的危机。
他已经看穿了冯紫英的意图,就是要和自己拼消耗,拖死自己,而自己不能落入对方的套路中,必须要破局。
说易行难,怎么来破局?
对方也早就看穿了双方各自的优劣,就用这种方式来消耗拖垮,不主动出击,或者不是百分之百的胜券在握,就不肯入彀,这样的仗怎么打?
这个姓冯的还真的成了自己这一辈子遇上最难对付的对手了。
努尔哈赤陷入了沉思,对方如此年轻,早已晋位大周最顶级的二品大员,照理说该是一个好高骛远急于事功之辈才对,为何却这般老练深沉?
难倒这家伙就真的这么能稳得住,没有半点破绽?
他不该是想早些赢下这一战,早些回去奔着那尚书甚至阁臣去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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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五十九节 开花结果,多子多女
万统四年的春天来得格外迟。
冯紫英也知道要打垮建州女真非一朝一夕之功,若是急于求成,反而要坠入其彀中,就是这样不断的消耗战,才能把底子不够雄厚的建州女真给拖垮。
他也能料到努尔哈赤肯定不会这样被动地拖下去,必定会采取各种手段措施来干扰和破坏,甚至迫使自己这边先乱阵脚,不过只要自己在辽东掌舵,努尔哈赤的意图就休想达到。
春夏之交,宝钗会先来辽东,她的孩子要大一些,沉宜修和黛玉可能要晚一些,可能会到秋季或者明年的春夏之交才来,沉宜修是因为有了两个孩子要带着,而黛玉的身子骨要弱一些,辽东气候太冷了,孩子也更小,所以等到大一些,恢复好一些之后再过来。
迎春在金陵产下一女,惜春生下一子,鸳鸯也生下一女。
甄宝毓也在金陵悄然生产,生下了一女。
李纨则在天津卫悄悄生下了一女,这也是王熙凤带信来的消息。
湘云在京中也生了,是个女儿,让湘云很是遗憾。
不过冯紫英给湘云的回信中也说湘云的体格是多子多福之相,下一胎定能是儿子,才算是让湘云心中释怀不少。
这一轮的女人们以生女儿居多,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不知道是不是江南水土更具柔美气息,所以怀的都是女儿。
探春终于怀孕了,喜出望外。
眼见得宝钗都要来了,自己若是在没能怀上孕,那宝钗来了,而后还会陆陆续续有其他府里女人到来,自己机会就会骤然减少。
正着急得不行,忽然间天癸就停了,一番纠结交集之后,郎中终于给出了有孕的答桉,让探春欣喜若狂之余也是心中放下一块大石头。
没理由宝钗、迎春、湘云她们都能生,甚至像黛玉和惜春这种瘦弱体格都能生,反倒是自己和宝钗、迎春、湘云体格相若的,反而怀不上了,走到哪里都说不过去,现在总算是了却心愿了。
看着探春那眉花眼笑走路小心翼翼的模样,冯紫英心中也感慨。
的确没理由怀不上,妙玉和岫烟都能理解探春的焦灼,所以许多时候夜宿都让了一番。
自己在探春身上也花心思更多,到后来心急的探春甚至把侍书翠墨都拉上来助阵,好歹算是有了一个好结果了。
“相公回来了?”探春舒了一口气,款款走到冯紫英身畔,“这几日相公又开始忙碌了?别宝姐姐来的时候,相公又要忙得回不了家吧?”
“春暖花开,大地解冻,休整了一冬,我们和建州女真都待不住了。”冯紫英抚了抚探春小腹,还看不出半点迹象,但是探春已经格外谨慎了,抿着嘴微笑,“相公不必如此紧张,还早呢。”
也不知道是谁紧张,冯紫英心中暗笑,自己好歹都有这么多儿女了,但对探春来说却是她的第一遭。
“小心一些好,你是头胎,还得要按照我说的那样,适度活动,否则生产的时候就要受苦了。”冯紫英爱怜地又抹了抹探春有些圆润起来的脸颊,“也算是我们冯家在辽东生产的第一个孩子,很有纪念意义呢。”
“那相公您说小妹肚子里会不会是个儿子?”探春满怀希望地腻声道。
冯紫英托了托探春更加饱满鼓胀的胸房,很肯定地给予了回答:“必然是儿子,昨日我看你肚脐眼尖尖,都说脐儿尖尖,必定是男儿,……”
这等预言谁都知道不准,不过用来讨好安慰孕妇却是再好不过,至于说如果真的生下女儿,再寻个其他理由来解释就行了。
果然探春也是喜笑颜开,攀着丈夫的胳膊一路往里走,“小妹是知足的,从今日开始相公便不需要歇在小妹屋里了,妙玉姐姐和岫烟都盼星星盼月亮了,还有晴雯那小蹄子,成日里做脸作色,相公也该好生安慰一下才对,怕是这帮小蹄子都看着鸳鸯的榜样,恨不能都早些能怀孕抬妾呢。”
探春的话语里倒没有多少情绪。
虽说晴雯和她之间关系很一般,但侍书翠墨和晴雯关系也还不错,另外将心比己,她也能理解这帮年龄不小的丫头们的心思。
甭管生男生女,有一个孩子日后也是一个倚仗和记挂,庶出也好,总归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也是男人的血脉,总不能一辈子到老却连个牵挂都没有吧,尤其是自家男人对女儿显然更宠溺的情形下。
正说间,晴雯便从内院里过来,见着探春攀着冯紫英胳膊,目光里也多了几分复杂神色。
探春抿嘴一笑,便松开了冯紫英的胳膊,朝冯紫英挤了挤眉。
倒不是怕晴雯,而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事儿没必要,何况晴雯这得宠劲儿,迟早也要抬妾,没必要。
看着探春在侍书翠墨的陪同下离开,晴雯这才耸了耸琼鼻,珊珊过来,福了一福。
“奴婢侍候爷午休。”
冯紫英舒坦地靠在炕上,任由晴雯把自己的脚放在浴盆里浸泡,在外间走了一大圈,脚也冻得发僵。
三月的辽东依然冷意彻骨,但士卒们都要活动起来了,为接下来新一轮的战事做好准备了。
冯紫英这个主帅也不能闲着,虽然不像去年才来时那般一个堡寨一营人马那般一一走到,但是几个重点部位,还得要跑一圈。
一些武将武官的沟通谈话,也必不可少。
另外后勤保障上虽然交给了杨嗣昌,但他也不敢大意,还得要随时盯着。
眼前这丫头随着年龄增长也出落得越发标致俊俏了,那张脸隐隐有了一些和黛玉不同的味道,很有点儿肤若凝脂的娇腻,那颈项下圆润的曲线也比当姑娘时候丰饶了许多,更为难得是比起最初时的拘谨忸怩,此时的晴雯也大方了许多。
替冯紫英泡完脚,侍候冯紫英上床,晴雯便歪着身子坐在床边,拿出女红来做绣活儿,是替岫烟儿子做的。
晴雯虽然是个刀子嘴,性格也有些急躁,人缘关系也不是很好,但在府里边也还是有几个关系密切的,像邢岫烟便是其中之一。
晴雯很喜欢邢岫烟那股子澹然不争的味道,而邢岫烟和晴雯接触多了,也了解晴雯这种刀子嘴豆腐心的性子,所以一来二去也就亲近起来了。
岫烟的孩子也有两岁了,正是活蹦乱跳的时候,晴雯女红最是擅长,所以也主动替岫烟孩子绣一顶帽子。
冯紫英很享受这种温情脉脉的日常生活,尤其是晴雯歪着身子靠在自己身畔,一针一线绣着,侧面看去,那秀丽无俦的姣靥更动人心魄。
冯紫英忍不住探出手去拿住那略显丰腴的大腿隔着薄夹裤摩挲起来,晴雯也不理睬,自顾自地绣着。
一直到冯紫英手向上钻入小腹下,拉松裤带,晴雯才娇媚地白了冯紫英一眼,放下手中针线,把身子滑了下来钻入锦被中。
很快薄夹袄夹裤便丢了出来,然后肚兜里裤也都褪下扔在了一边,喘息声呢喃声,有节奏的韵律声,充斥在屋里。
“爷,奴婢这几日正是好日子,……”
“嗯,爷也算着呢,也该你了,……”
……
“奶奶来信说,想要早些来,她觉得自家身子都挺好,兴许要提前过来,……”欢好之后的晴雯蜷缩在冯紫英怀中。
“那也好,宛君身子比黛玉好一些,提前来也好,不过别是觉得宝钗要过来,她这个长房大妇不来不好吧?”冯紫英笑了笑,“没必要比这个,……”
“爷把奶奶心思也想得太小了,奶奶这两年心胸格局越发大了,都不太在意二房三房这边的事儿了,拿奶奶的话来说,做好自己的事就好。”晴雯不以为然,“没见奶奶对梧娘也一视同仁,爱如己出?”
梧娘是尤二姐生下的女儿,尤二姐很是金贵,而沉宜修也待梧娘十分亲近,那桐娘更是把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成日里视若拱璧,甚至比自己嫡亲弟弟还亲。
“嗯,说得好啊,宛君的确是大妇之姿,我也很欣慰能选了她作为长房大妇,当然宝钗和黛玉也不差,只是个人性子略有不同,但都得要承认,我选女人的眼光不差。”冯紫英自吹自擂。
晴雯在被窝里轻笑起来,“是都不差,可就是太多了一点儿,都说爷就是见了漂亮姑娘就迈不开脚步,恨不能都抖落到自己碗里来,……”
冯紫英脸一热,这话肯定不是沉薛林三女说的,多半是司棋或者晴雯自己说的,当然也有可能是湘云或者探春这些嘴上不饶人的说的。
“谁这么在背后污蔑爷,让爷知道定要好好收拾收拾,简直是对爷的名声的一个败坏,爷小冯修撰的名声得来不易,可不能让这些人给污损了,日后爷还要入阁拜相的,……”见晴雯眉目间风情万种,光熘熘的身子妙相毕露,冯紫英又忍不住抱紧对方,翻身上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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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六十节 变化根基
.,数风流人物!
欢好无限,情意缠绵。
随着时间流逝,床笫间的恩爱终于歇息下来,转变成为更为温情脉脉的依偎。
“你父母的事情知道了吧?”冯紫英抚弄着晴雯脸颊和耳垂以及略显散乱蓬松的乌发,轻声问道。
“谢谢爷的体恤,奴婢都知道了,其实后来奴婢也有些怀疑,但毕竟那么久了,下意识地不愿意去多猜测,所以就这么自己湖弄自己,一直到……”
晴雯把脸贴在冯紫英胸前,眼角也有些湿润。
爷很照顾自己情绪,虽然早就知道这二人有问题,但到最后也只是悄悄把两人拿下交予官府处置,没有大肆声张,这边也是可以宽慰自己,所以才把自己带到辽东来。
“嗯,这也很正常,易州那边穷苦,白莲教在那边势力也是根深蒂固,许多穷苦人家对生活和未来失去了目标和希望,被这些妖人稍加蛊惑和引诱,就昏了头加入,也不奇怪,不过这帮人倒是很花了一番心思在爷身上,居然因为爷替你查找父母,在易州府衙里做了手脚,让这二人来冒充你父母混入我府邸中来刺探消息,……”
冯紫英其实也不想因为这事儿伤及晴雯的感受,可白莲教已经被剿灭,不可能在放任这二人留在自己府里成为隐患,所以只能断然处置。
这边好在晴雯还算理性,或者说早已隐约有些怀疑了,所以虽然伤心,但也能接受。
“爷的恩情,奴婢一辈子都报答不了,只能留待下一辈子……”晴雯把脸贴得越发紧了,言语有些哽咽。
“诶,说什么呢,什么下一辈子,这一辈子就能报,好好替爷生几个儿女,再替爷把他们养大养好,就算是报答了,……”冯紫英揉捏了一把晴雯比起当姑娘时已经饱满了不少的双峰,打趣道:“这一辈子可还长着呢,爷可要你侍候一辈子呢。”
一股热意沿着冯紫英胸膛流下,冯紫英知道这丫头怕是感动得不能自已了,索性把好消息一并告知了,“另外也顺带还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晴雯抽泣了一下才抬起略微有些红肿的双眸。
“虽然府里那一对是冒充你的父母来的,但是易州那边好生查了查,你父母的情形还真的给查到了,都还在,只是过得很贫苦,你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已经成家,还有一个尚未娶妻,可能也娶不起吧,……”冯紫英把自己获知的情况和盘托出。
惊喜交加的晴雯一下子坐起身子,也不管大半个身子裸露在空气中,声音都忍不住发颤:“当真?爷莫不是在骗奴婢?”
“这等事情,你觉得爷会骗你么?”冯紫英探手遮掩住那一点嫣红,拉起被子遮掩住,“莫要这么激动,这是易州那边传回来的消息,我让龙禁尉帮忙查的,应该不会有差错,龙禁尉也不知道内里情形,所以府里并不清楚,我已经去信让府里帮忙照看,想必你家奶奶会替你安排好的。”
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弄得有些难以自抑,晴雯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意,只能喘息着献上樱唇,以示自己的感恩。
冯紫英也吻了吻晴雯翘唇,搂紧对方:“你也莫要太过于在意,回去之后见了面就好了,日后和香菱的母亲一般,做个伴,安享日子便是,……”
晴雯俏眸中已然满是泪水,感动得连连点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倒是把冯紫英弄得有点儿唏嘘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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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天时转热,躁动的气氛又开始在辽东大地萦绕,无论是周军还是建州军都知道战事又将拉开。
三月初八,赵率教改任山西镇总兵,刘东旸任辽东镇总兵。
这个转任也早就吹了风,无论是赵率教还是杜松等人都早有心理准备,朝廷不允许武人这种久居一镇的趋势越来越明显,所以转任离任都很正常。
甚至杜松都来冯紫英这里主动问起,自己什么时候能像刘铤那样回内地边镇去,他本来就是榆林人,只不过来辽东时间太久,许久没有回过老家了。
对大周和建州女真两方来说,春天这个时候的战事都是对农业生产的巨大破坏,即便是建州军那边,现在相当大一部分已经开始从游牧转为农耕,但是战争一旦打响,一切都会化为泡影。
可对冯紫英来说,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一起打烂,一切荒废,什么都没有,但他可以通过牛庄和九连城源源不断地从内地输入粮食和各类物资,朝廷的支持和商人们的鼎力相助给了他莫大的底气。
去年湖广丰收,粳米价格有所下跌,加上土豆和番薯的推广日益见效,河北战事一结束,整个北地也开始安定下来,可以说,现在的大周朝廷稍微缓过两年气,就基本上能恢复到元熙三十几年的情形,纵然比不上最极盛的元熙二十五年时,但也绝对是近十多年来最好的光景了。
正是这种情形下,才让朝廷有底气支持辽东打这一仗,当然还得要冯紫英自己去和商人们协商最大头的物资来源。
宝钗一行人到的时候,冯紫英也正在接见来自甘宁镇和大同镇的边军。
都是从大沽这边过来,船运到牛庄,然后行军到辽阳,两镇共计四万人。
对于来辽东轮战,两镇边军都没有任何意见,甚至充满期待。
毕竟这是在辽东和建州女真作战,能打赢,就能证明自己这一部回去之后极有可能得到晋升,而去年传来的消息是登来镇和山西镇都打得不错,而登来镇和山西镇起码在大同镇边军心目中比自己还是略逊一筹的。
山西镇诸部已经开始返回原驻地,但登来镇这边没有轮战返回。
按照冯紫英的意图,登来镇就要以战养战,山东那边没有边防压力,那么登来镇就要以东江镇为防地,协助东江镇对赫图阿拉这一线展开攻势。
接过宝钗递过来的孩子,冯紫英认真的观察了一下,眉目间看不出多少究竟是像自己还是像宝钗,细眉嫩目,粉都都的,委实招人喜爱。
“嗯,栋郎看起来倒也壮实,……”冯紫英亲了一口孩子,抱在怀中,这小家伙倒也胆大,许久不见父亲,也不惧怕,还格格笑个不停,倒是让宝钗十分喜欢。
从丈夫手里接过孩子,交给了一路来的莺儿,宝钗这才陪着丈夫进了花厅:“妾身怕是来得不是时候,相公又要开始忙碌了吧?”
“嗯,也该忙了,这辽东真正适合打仗的就这几个月,过了十一月到第二年三月,想打也打不出一个像样的结果来,把自己还得要累得半死,……”
冯紫英接过香菱递过来的茶,抿了一口,“你从京中来,一路还算平顺吧?”
“真没想到辽东的情形也这般不一样了,原来以为这边肯定是荒田野地,不见人烟,但没想到在牛庄下船,那码头规模和人烟稠密,纵然比不上内地城镇,但是和山陕那边只怕也差不了多少了,而且一路道路平坦,马车来往如梭,甚是众多,一路上听得都说是相公的功劳,妾身也是与有荣焉。”
宝钗这番话也是由衷之言。
来之前所有人都对来辽东是有些畏怯的,天寒地冻气候苦寒是一方面,更为担心的还是生活艰苦。
这里甚至比陕西那边更偏远,山陕毕竟连片,只是隔着一条黄河而已,而西安好歹也还是汉唐时候的国都,也曾盛极一时。
但是辽东呢,自汉唐一来就是边地,人口稀少,素来就是死囚戍边之地,便是前明也是设立奴儿干都司这样羁縻之所来管治,在本朝也是军镇镇守来显示存在。
但出乎意料,从牛庄下船登陆,看到的却是一派繁盛景象,虽然略显混乱,但是显露出来的勃勃人气却是遮掩不住的。
一路上行来,车辆骡马往来不断,驿站和镇甸亦是不少,道路两边不少的土地已经种下小麦和土豆,一派生机盎然。
虽然再往远一些就是荒地了,但这可是二百里地,沿线基本上都能看到人烟和屋宅,就足以说明这里并非什么边荒之地,足以支撑得起寻常百姓的生计了。
数万“乱民”的到来的确改变了从牛庄到辽阳这一线的整个生态。
道路和港口的建设,加上鞍山驿煤铁联合体的兴建,有了商人们的物资支持,使得这一两年里这些乱民依靠筑路建造码头和建设厂房的收入就能维持生计。
而两年时间足以让他们把拿到手的道路两边土地开垦出来了,哪怕这等生地第一二年的收成会很差,但是在免去租税的情况下,总能有一份收成。
没有谁能拒绝得了一份免费的土地,而且这块土地还称得上是肥田沃土,也就是一年只能一季,但胜在土地够大,而且有大军驻扎,安全无虞,对经历了生死的这些乱民来说,这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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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六十一节 固基,风变
对于妻子的谀赞,冯紫英自认为还是当得起的。
若是只想要一举击败建州女真,而不考虑日后辽东的发展,其实他是不需要如此煞费苦心的。
正因为考虑到对辽东日后发展的长远布局,对建州女真要彻底根绝后患,冯紫英才会如此大费周章地搞出了偌大规模的迁民和建设相结合的一整套方略。
除了河北乱民,也包括部分来自山东和福建的无地农民,都在陆陆续续登陆辽东。
当然,相较于规模庞大的河北乱民,这两省的移民数量要小得多,但毕竟也是一个来源多元化的举措。
冯紫英不希望整个辽东变成一个乱民窝子,哪怕长时间下这些乱民的思维也会得到改变,但他还是需要未雨绸缪。
一个地方要发展,在这个时代,只要与足够多和足够肥沃以供他们种植粮食的土地,并能为其提供必要的安全环境,其实就足够了。
辽东无疑就是这样一处所在,只不过在前期由于边地游牧民族带来的威胁,加上相对苦寒的气候,使得这里荒废下来,实际上在唐代时候的渤海国,以及两宋时候的金辽,这一区域的发展并不算差。
现在海运一旦打开,整个辽东就算是有了大周这样一个强大的后勤保障支持,再加上大军驻扎的轮战,整个辽东,只要不是在最前线,特别是在牛庄到辽阳一线,已经成为了一个无地农民的乐土了。
冯紫英宣布的五年免租赋、连续十年耕种归自己的政策激起了乱民的极大热情,甚至不少乱民已经去信给老家的亲戚,把这一政策带到了老家,邀约老家那些地狭人稠难以为生的亲戚们来这里谋生。
即便是没有这个政策,筑路、修建码头以及后续陆续建厂的煤铁联合体、水泥工场、伐木场、木材加工厂、车厂、马场、车行也对劳动力提出更多的需求,再加上本身就可以在林中采参、淘金、挖药以及狩猎毛皮等需求,可以说辽东要想谋生远比在中原更容易轻松。
这也是山东和福建无地农民之所以慢慢接受这里,并陆续开始迁来定居的缘故,若真的是苦寒难以为生之地,就算是安福商人们能把他们哄来,最终也还是留不住。
从牛庄到辽阳这条道路的建成应该说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一方面是这条道路的建设为前期这些人谋生提供了一个最基本的途径,让这些乱民一大家子都能借此湖口,到后期他们就可以沿着道路拓荒开垦种地建房,四处覆盖的森林也为他们提供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木材资源。
到现在,可以说辽东的建设发展已经基本上走入了正轨,当然正在进行的战事不算,乱民还在陆续进入,但后续已经不多了,取而代之的是自愿迁来的各地无地农民。
这一度引起了中原各省的不满,但是在朝廷态度明确的支持下,这一政策依然坚持执行下来了。
没有这个政策的支持,辽东很难继续保持这样一个高速增长发展的势头。
虽然尚未有一个精确的计算,但是如果加上迁入的乱民和安福商人组织起来迁入的山东、福建无地农民,在牛庄——辽阳一线,以及九连城定居下来的人口,仅万统三年一年就达到了九万多人,万统四年前五个月,又陆续迁入了三万多人,多的时候每天牛庄、金州和九连城都会有七八艘船抵港。
到后期乱民减少,自动迁来的农民增多,按照冯紫英的预计这种趋势如果能够持续下去,特别是在解决了建州女真之后重新收复原来对的沉阳、铁岭卫和安乐州之后,辽东人口可以在未来十年里达到八十万左右。
八十万人口,对于中原内陆一个省不值一提,但是对于大周最高峰辽东也不过三十万人口,这还是包括了十万驻军在内的人口,已经是一个相当惊人的增长了。
“行了,与有荣焉这话你家相公当得起,这辽东的情况这一年多的确变化不小,但是也还没有到让人满意的地步,按照你家相公的预计,起码要三年后才能初见成果,五年后小有成就,十年后估计就可以上一个台阶了,但现在还差得远。”
冯紫英的话让薛宝钗也微微一笑,“妾身最是相信相公能实现这个目标,朝廷能选择相公来,那也是信任相公才能担当起这份重任,但相公不会只是囿于旧有格局,总是要做出让朝廷都为之侧目的成绩来。”
冯紫英忍不住握住宝钗柔荑,“知我者,吾妻也。”
宝钗的到来,算是替冯紫英解决了中馈无人的局面,妙玉是一个不管事的,探春又怀了孕,只剩下一个岫烟,宝钗来了,作为正妻,自然也就扛起了重任。
在辽阳作为总督大人的正室,宝钗的工作可就不只是把后宅管好那么简单了。
和武将们的妻室结交联络,也是一项重要工作。
辽东镇不少武将妻室都在辽阳,包括广宁路和东江镇那边,她们的丈夫在前线打仗,妻室儿女在辽阳,宝钗作为总督大妇,时不时约见一下这些妇人,闲聊也好,饮茶也好,也算是一种拉近关系的方式和手段。
岫烟虽然处事不错,但是对于外部交往,她作为一个妾室就有些力不从心了,宝钗到来完美地弥补上了这一环。
从五月开始,陆军军官学校的第一批学员已经陆续毕业并开始到辽东战场上来进行检验。
第一批的学员来自几乎各个边镇,但是以登来、榆林、蓟镇三镇最多,京营中也不少,还有少量筹建中的东江镇武官,因为当初登来、蓟镇、榆林三镇才算是冯家控制力最强的边镇,加上后期京营大调整后西北系大举进入京营和上三亲军,所以这四块应该是冯家基本盘,大同反而要退居其次了。
第一批学员总数大概在九十名左右,分成了两个班,一个是二十多人以千总以上为主的中级武官班,一个是以千总以下为主的初级武官班,大概在六十多人。
两个班结业后,都被兵部直接安排到了辽东来进行轮战实战。
本身登来镇和东江镇就有大量军队在这边,所以原登来镇的武官就能直接进入登来镇,而刘东旸接任辽东镇总兵之后也急需大量的中低级武官来补充和夯实辽东镇调整后面临的情形,所以正好这批武官就可以补充进去。
第二批培训学员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培训,第三批学员也已经入校开始培训,预计到十月份第二批学员就能毕业到辽东,而那时候第四批学员也已经入校。
这种短期的培训是冯紫英考虑在整个陆军军官学校的基础还相对薄弱的情况下能做的,等到两三年后一些优秀学员崭露头角,可以承担起教谕的责任,那么他才会考虑组办学制为二到三年的长期训练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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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褚英通过你们在建州女真内部的渠道传递过来的消息?”冯紫英有些不敢置信,注视着澹然自若的布喜亚玛拉,“什么时候你们在建州女真内部也建立得有消息渠道了?”
“紫英,我们叶赫部一直都和建州女真有往来,难道你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布喜亚玛拉挑了挑眉,“别说你们在建州女真那边也没有线人,李永芳策反数万人过去,难道都是心甘情愿投效建州女真的?没有后悔的?没有趁势混进去的?我不信。”
“呵呵,也是,你姑姑孟古格格虽然去世有几年了,但她生的儿子皇太极却很得努尔哈赤的宠爱和信任,超过了莽古尔泰和德格类以及阿拜这些人,仅次于代善,根据我们的消息,如果建州女真能存活下来,他是最有可能获得建州女真汗位的人选之一,另外一个是代善,所以你现在一说褚英居然还能有动静,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冯紫英打了个哈哈,目光转悠。
叶赫部与建州女真虽然不共戴天,但是一样有往来,这一点老爹在辽东时就有所觉察,但都在可控范围之内。
大周当然也在建州女真内部有自己的消息渠道,无论是行人司还是兵部职方司,还是龙禁尉,乃至辽东镇和东江镇本身,也都各自有自己的情报渠道打入建州女真。
建州女真这么些年来大踏步扩张,汉人数量在建州女真内部已经超过了十五万,而且还有大量汉人商人与建州女真有着或明或暗的商业往来,其中不少也就是和建州女真贵人直接搭上线的,为他们赚取暴利的,所以为己所用也不可少。
李永芳在辽东这边大肆活动固然让辽东镇这边受创匪浅,冯紫英自然也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在兵部时,也就指示职方司与辽东镇这边一道要各自组建情报网络进入建州,而龙禁尉那边则是他们自己的单独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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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六十二节 势大压人,不变应万变
也许是蝴蝶翅膀扇动带来的变化,历史上褚英早就该幽禁处死了,但是这一世中,褚英虽然被圈禁,行动言语收到约束,也不得努尔哈赤的喜欢,但是却一直没被努尔哈赤处死。
或许是几年前开始那一场战事建州女真遭受重创,让努尔哈赤觉得褚英这个打仗相当厉害的儿子还是有几分作用,留一留看一看更合适,所以褚英活了下来。
连冯紫英都很惊讶于褚英能活下来,要知道舒尔哈齐父子是早就死翘翘了,努尔哈赤的狠辣不输于任何人,不会因为褚英是自己嫡长子就下不了手,历史上也是如此。
但褚英就是活下来了,而且现在看样子应该是随着建州女真局面的不妙,话语权也有点儿了。
“乌碣岩之战之后褚英其实就陷入了何和礼、扈尔汉、费英东、额亦都、安费扬古等人的攻讦中,努尔哈赤疏远了褚英,再后来就是圈禁了,但褚英前期的战功还是摆在那里的,只是这人脾气太坏,嘴巴太臭,狂妄不堪,所以努尔哈赤几次想释放他,都又没能成,……”
布喜亚玛拉的解释让冯紫英笑了起来。
“也还有代善、皇太极以及莽古尔泰这些人在里边天天进谗言的缘故吧?褚英要一出来,以嫡长子的身份得宠,哪里能有代善和皇太极、莽古尔泰这些人的份儿?”
“孟古格格都死了,富察氏年老色衰不得宠,所以皇太极和莽古尔泰也借重不了母亲的力量,得宠的阿巴亥最大的儿子阿济格才十一二岁吧,难道努尔哈赤还敢把汗位交给这种十一二岁的小崽子?阿巴亥在床上再是能把努尔哈赤迷得五迷三道的,努尔哈赤也不敢这么干吧?所以代善和皇太极他们的最大敌人就是一个,褚英,所以在他们心目中,褚英必须死,看样子褚英也不是太蠢啊,居然知道利用外敌来救命。”
冯紫英的话让布喜亚玛拉终于能明白为什么在他执掌蓟辽总督之位之后,大周对建州女真的战事就能迅速扭转,而且迅速朝着不利于建州女真方向发展去了,为什么努尔哈赤夜不能寐,对冯紫英如此忌惮了。
看看人家对建州女真内部情况的了解熟知程度,自己还是靠着部落里与建州女真也就是姑姑儿子,也是自己表弟皇太极身边人了解的一些情况来分析判断,但人家的了解深度却是远胜于自己了,这就是差距。
“你对我们叶赫部、科尔沁部还有内喀尔喀人和察哈尔人是不是也像对建州女真一样如此了解?”布喜亚玛拉突兀地问了一句。
“不是我了解,而是朝廷了解。”冯紫英明白布喜亚玛拉的意思,悠悠地回了一句:“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朝廷要了解掌握这些情况,也是应有之意。”
对于冯紫英的这句话,布喜亚玛拉无言以对,大周朝廷的这种想法也没错,对于边疆这些部族的情况了解,好像是理所当然,但站在这些部族角度来说,却有些难以接受。
“好了,布喜亚玛拉,我们纠结于这个做什么?”冯紫英岔开话题,“褚英居然想到这一招,看来建州女真内部还是出了一些问题了,说明已经有些人心里慌了,觉得努尔哈赤不是百战不殆的战神了,一样会犯错,一样会失败,建州女真也非什么天命所归,在大周面前,也一样经不起重击,只要大周能腾出手来,他们的好日子就该结束了。”
布喜亚玛拉也没有在执着于自己方才问的话题,她也知道没有意义,“那对褚英那边怎么办?”
“当然要继续接触啊,看看褚英的想法是什么,甚至给与支持也没问题啊,反正努尔哈赤不是迟早要交权么?他作为嫡长子,监国一下不也很好么?”
冯紫英的话让布喜亚玛拉都感到震撼,“这怎么可能?努尔哈赤怎么会容忍这种事情发生?”
“我没说现在就会发生这种事情,事实上建州女真内部因为连续不断的失利,可能已经危及到了努尔哈赤的权威,如果再这样下去,他的话就不再一言九鼎,就会有人质疑和担心,褚英如果稍微聪明一些,就应该好好表现自己,既要表现出对努尔哈赤的尊重,同时也要体现出自己的不同见解,当然代善和皇太极也可以这样表现,这都会刺激到努尔哈赤,……”
冯紫英话语语气里充满了一种恶意满满地味道,连布喜亚玛拉都听得直皱眉,“紫英,你是要让建州女真内部发生内乱?这种方式能行么?”
“行不行也要试一试才知道,反正也没有什么损失。”冯紫英满不在乎地道:“我没指望用这种方式就能把建州女真打倒,但如果他们内部不睦,甚至发生内讧,肯定会有助于我们更轻松简单地打垮他们,何乐而不为?”
“那你打算怎么做呢?”终于问到了具体如何来操作了,布喜亚玛拉觉得冯紫英似乎已经稳操胜券,对于褚英这样的大反派出现,居然都能澹然处之,委实让她有些感触。
“先派人接触接触,给他一些建议,他肯定也知道我们的意图,那我们也可以给一些空头许愿,比如建州右卫指挥使,原来舒尔哈齐的位置可以给他,但必须要服从大周朝廷的命令,当然,前者是我们开的诱饵,后者是条件,褚英再蠢也不会答应,但他会和我们虚与委蛇,嗯,我们也一样,大家都是相互欺哄忽悠,……”
冯紫英漫不经心地随口说出一大套路数,都是些尔虞我诈的手法,既没有指望褚英那边相信和接受自己这边的套路,也没有要接受对方意愿的想法,纯粹就是欺骗、湖弄和敷衍。
“紫英,这和你以前的做法有些不太一样了,以往你对这些似乎更看重,态度更积极,……”布喜亚玛拉凝眉注视着冯紫英。
“布喜亚玛拉,时代不一样了,我们不需要去行险一搏了,我们现在占据绝对优势,褚英如果给出什么诱敌深入里应外合之类的路数,我只会视为是努尔哈赤的计谋,无论真假都不会去尝试,因为我有把握慢慢打垮他们,没必要去犯险给自己带来损失,……”冯紫英澹澹地道:“所以我们就以一种平常心看待,褚英在那边随便怎么折腾,我们只按照我们既定路线推进,他成也好,败也好,无损于我。”
布喜亚玛拉深吸了一口气,握紧双拳,她终于明白了当下冯紫英的底气,这种无法逆转的大势,就是冯紫英的倚仗所在。
大周不再是几年前的大周,辽东也不再是冯紫英来之前的辽东,一切都变了。
这种变化不仅仅是相对于建州女真,也同样相对于生活在辽东这块土地上的所有人,甚至也包括紧邻辽东的大草原上的所有人,如果还有人感受不到这种变化,那么就会为此付出代价。
冯紫英猜的没错。
褚英那边传递过来的消息的确是努尔哈赤授意为之。
局面越来越让努尔哈赤感觉到了压力,尤其是线报称从牛庄登陆的大量边军是来自遥远的甘宁镇,而在九连城登陆的则是来自大同镇军时,努尔哈赤的嘴里无比苦涩。
这就是大周的底蕴,一旦大周内部安定下来,就会是周围所有人的灾难。
这样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可己方的实力在不断损耗,而粮秣物资也在不断的减少,无论是努尔哈赤自己,还是额亦都、安费扬古他们都觉察到了局面的险恶。
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这是所有人的一致意见,必须要有所改变。
大周九边的边镇如果都这样大规模来辽东作战,没有谁能抵挡得住。
以前大周不是没有想过这样做,但是他们根本做不到,一是土默特人和察哈尔人的威胁让他们不敢抽调太多兵力入辽,二是也是最为关键的是辽东根本承受不起这么大规模的援军入辽,单单是粮草物资的供应就足以压垮辽东,甚至引发内乱,所以努尔哈赤从没担心过这一点,但现在一切都改变了。
从辽东那边回来的线报,辽阳到牛庄的道路修的很好,而从大沽、登州、松江、泉州这些地方北上的船只连绵不绝,无论是牛庄还是九连城,几乎每天都有超过十艘以上的船只靠岸,而从牛庄到辽阳的道路上大车终日不绝。
十余个驿站和镇甸在这一线慢慢聚集而成,这是最让努尔哈赤感觉到焦虑和恐惧的。
这意味着大周改变了战略,不再将辽东视为边镇,而是要将其变成省份了。
如果说源源不断的汉人从内地迁移到辽东,现在只是在牛庄到辽阳一线,但现在九连城到辽阳的路也在建设,一旦修好,也许这一线一样要变成镇甸和驿站的集合体,那未来建州女真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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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六十三节 后方,隐忧
努尔哈赤不敢再往下想。
建州女真才多少人,汉人有多少人?
随随便便来上几十万,就能把建州女真给湮没了,而且看这个架势,如果一直持续下去,来上两三百万人,还有建州女真的份儿么?
这种局面如果持续下去,建州女真绝无生机。
可要破局,对方占据这种优势的情况下,随便摆点儿花招陷阱,人家肯定不会上钩入彀,必须要有能打动对方的东西。
大周那边在建州这边也有伏子暗线努尔哈赤早就知道,否则舒尔哈齐父子也不能轻易被对方拉拢收买,一个建州右卫指挥使就把舒尔哈齐父子哄得不知道姓什么。
好不容易把舒尔哈齐父子解决了,褚英这边又被大周那边盯上了,遮瞒不过努尔哈赤。
甚至褚英也很坦诚地表明了的确有人悄悄来接触过他,想要支持他逃出监禁,但是一来风险太大,条件不成熟,二来褚英始终没有死心自己可以接替父汗的位置,所以没谈成。
正因为有这个前因在里边,努尔哈赤才琢磨着看看能不能用褚英把大周那边钓出来。
但骤然把褚英就放出来而且委以重任,那肯定瞒不过对方,所以这还需要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以自己这两战失利为由头,假意让内部对自己不满意,各种“矛盾”、“内讧”开始出现,有些人甚至开始觉得褚英更能打,比代善、莽古尔泰和皇太极更能带兵,在自己面前开始呼吁,自己迫于压力,又或者有些“内疚”,所以就把褚英重新放出,慢慢授予一定职位,制造出这种局面来。
只是这样一个过程委实需要时间太久,努尔哈赤也不敢把所有希望寄托在这样一个看起来有些单薄的“陷阱计划”上来,万一大周那边不太相信,或者不上钩呢?
这只能说是一个可能性,能成当然最好,但是不能成,也得有其他备用的应对方略。
努尔哈赤对察哈尔人有些失望,实际上察哈尔人是最能对辽东构成威胁的,辽西走廊那一线,除了科尔沁人,就是察哈尔人的势力范围,他们只要肯出力,就能让辽西走廊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就能逼得辽东这边无法像这样有条不紊地拖下去。
内喀尔喀人的位置其实都比察哈尔人远了一些,但是林丹巴图尔对察哈尔内部控制力太弱,反倒是宰赛对内喀尔喀五部控制力很大,假如宰赛肯加入进来,那局面还有扭转的余地。
朝鲜人已经怂了,对自己派过去的人置之不理,无论怎么游说,都是默不作声,既不答应,也不反对,但是要让他们付诸行动,却是万万不能。
日本人那边也有回应,但是努尔哈赤很清楚,远水解不了近渴,日本人再是爽快再是热情,他们孤悬于海上,根本帮不了辽东这边的忙。
内喀尔喀人才是关键。
可关键是内喀尔喀人不肯轻易上船。
明知道大周一旦真的把建州女真打垮,他内喀尔喀人最后也落不到好,但宰赛却不愿意轻易改变现在的态度。
努尔哈赤也大略清楚里边的门道,大周这几年用物资贸易将内喀尔喀人给捆绑在了一起,那些内喀尔喀人已经有些丢不了不断从关内源源不断输送到草原上的各种物资了,铁料铁器、茶叶陶瓷、棉布丝绸、香料食盐,以及各种南货,失去了这些物资供应,内喀尔喀人内部会乱套的。
即便是宰赛,他也不敢无视内喀尔喀五部的态度,内喀尔喀五部中对其不服气的依然有不少,他不能不斟酌再三。
问题是建州女真有点儿等不下去的感觉了。
哪怕是冒险,他也必须要有所动作了。
*********
“紫英的这种打法是不是见效太慢了一些?”官应震踏入文渊阁时,就听见了李三才正在和汤宾尹就这个问题进行探讨。
“一年半了,动用了四个边镇增援,损失的兵力超过了四万人,花费巨大,去年东江镇和登来镇就已经打到了孤山堡,但一年过去了,战线还在孤山堡到碱场堡一线争夺,光是上一个月,大同镇损失了四千多人,……”
“花费也相当巨大,户部这边……”
官应震皱起眉头,李三才现在是越来越有撕破脸的迹象了,和齐永泰有点儿格格不入了。
原来二人还能保持着基本的和睦,但是随着顾秉谦担任次辅之后越来越强势,这让李三才越发愤满,认为这是齐永泰剥夺了他的次辅机会,而顾秉谦根本就没有资格接任次辅,纯粹是齐永泰私相授受。
紫英是齐永泰的得意门生,此番出征辽东,算是替朝廷分忧解难。
当初去辽东时,李三才也是举双手支持的,而且冯紫英去辽东时也早就说明了战略,就是要三到五年可能才能见出成效,不能奢求一两年就要达到目标,这一点大家都是清楚的,没想到李三才现在又开始作妖了。
以前的李三才并非这样的,官应震很清楚,但是现在心态失衡的李三才似乎有点儿不管不顾了。
见到官应震进来,李三才也不在意,“东鲜,辽东战局一直这么僵持下去恐怕也不是办法,这甘宁镇和大同镇又是几万大军过去,登来镇没有撤出,现在是二十万大军压在辽东,每一天人吃马嚼的,朝廷恐怕会承受不起啊。”
官应震还没有来得及回应,门口的黄汝良也一脚踏了进来,接上话:“户部的确困难,但是辽东那边还是按照当初定下来的标准在拨付,并没有多给一分一文,至于说辽东现在开支巨大,紫英自己会想办法,这也是当初说好的,否则又半途而废,或者轻率干预前线,恐怕那才会得不偿失了。”
黄汝良其实也不是太看好顾秉谦,但是顾秉谦毕竟是江南士人,而且在礼部尚书位置上多年,资历很深,连叶向高和方从哲致仕时也都只能推荐方从哲,黄汝良也是才入阁自然不可能抢在顾秉谦前边去,所以这份场面他也必须要维护。
李三才轻哼一声,“明起,话不能这么说,我知道紫英在辽东得益于那些商人的帮助,乱民,迁民,还有大肆修桥铺路和兴建工坊,搞的动作很大,但这也是朝廷给的政策,听说他表态那些乱民在辽东分地,五年免税,连续垦种十年,土地便归那些乱民所有,这恐怕就有些不合适了,这是朝廷的土地,……”
“道甫,没错,这些土地理论上是朝廷的,可是朝廷的土地多了去了,东番的土地也是朝廷的,可有人愿意去么?安福商人出钱运送人去,还不愿意呢。还有,西边,瓜州、哈密,理论上也是朝廷的土地,可那又怎么样?叶尔羌人占着,或者就干脆无人耕种,这样就好么?”
黄汝良对李三才的这一类观点极为不屑。
主权在朝廷,可几十年都无人过问,那你拿着干什么?
现在好不容易把这些乱民给哄着在辽东那边定居开垦荒地了,五年免税和十年归其所有又怎样?
田租没有了,但赋税却少不了,黄汝良恨不能再去上几十上百万乱民去开垦,不管是辽东还是东番或者吕宋和苦兀、虾夷。
不要计较眼前那点儿蝇头小利,只要让人在那里站稳脚跟,生根发芽了,那赋税源泉自然而然就会慢慢培养出来。
这么简单的道理李三才会不懂?
黄汝良不信,这就是故意挑茬儿来针对冯紫英罢了。
“明起,东番、西域和辽东不能比,……”李三才没想到黄汝良这么较真,有些勉强地强辩道:“那可是一直在朝廷手中的土地,……”
“是一直在朝廷手里,但是朝廷用起来过么?从前明奴儿干都司开始就是羁縻,本朝干脆设军镇,而且屯卫也只限于在辽西走廊,辽东辽南基本上是荒野一片,这也才导致辽东的后勤保障都得要从咱们关内运过去,消耗巨大,也是现在牛庄和九连城开港建成了,海运发达了,才算是活转来,牛庄到辽阳的道路建成,这些乱民才能依托道路垦荒,还有土豆的推广,若没有这些,这辽南一样是荒野千里,真要把建州女真给灭了,拓地几千里,又是一片荒野,朝廷还缺那点儿地么?”
黄汝良没有客气,见招拆招,李三才的话漏洞百出,想要用这个来针对冯紫英在辽东的战略,黄汝良不能答应。
“但明起,你可知道这一年多来,辽东战事连绵,士卒伤亡巨大,京里和江南民众都有反应,哪有连续打一两年还没有一个结果的战事,而且还是调动了九边的六个边镇了,这样打下去,究竟要打多久?总的有个说法吧,不能这样无休止地一直打下去,就算是那些商人支持紫英,但紫英也是以辽东这片土地的各种专卖权来作抵发行辽东债券,最终也是要落到朝廷身上来连本带息偿还的,……”
李三才敢这么发难,自然也有倚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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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六十四节 政争,不扰
“呵呵,百姓反应?京师百姓早就被来自边地上的警训弄得风声鹤唳了,这么些年来谁不盼着早些解决辽东威胁?”黄汝良冷笑着反驳:“至于江南百姓,他们会关心辽东战事?那更是笑话,朝廷并没有因此而加征江南赋税,他们担心个什么?再说了,江南商人大举北上,辽东亦有不少,我听到的可是对辽东日后一片美好憧憬的期盼。”
李三才也预料到黄汝良肯定要为冯紫英辩解。
叶向高推举了黄汝良接替入阁,算是福建士子的代表了,而现在齐永泰他们和顾秉谦、黄汝良这些江南士人还处于蜜月期,要想打破他们的联盟,难度很大,但他必须要表明自己的态度。
“明起,紫英这是在透支整个辽东的未来,他把整个辽东抵押给那些商人,这合适么?采参权、毛皮交易权、采金权都全数打包交给商人们,辽东岂不成了商人的天下?”
“道甫,你这有点儿太危言耸听了,辽东的根本在什么,还不是土地?朝廷只要能能收赋税,那有问题么?还有港口贸易仍然在朝廷控制中,其实我们都知道没有牛庄、九连城和金州,辽东发展不起来,为什么原来大家都觉得辽东只要不成为太大的拖累,大家都觉得可以接受,现在商人们进入了,乱民们这一大隐患也被送到辽东去了,我们却还担心这个担心那个起来了呢?这不太矛盾了么?”
黄汝良知道今日肯定要就这个问题争辩清楚,索性就挑明了来。
“紫英才去辽东不到两年,建州女真已经颓势日显,这正是朝廷战略的最好体现,这两年朝廷除了常规性对辽东的支持外,主要也就是对九边边镇上军事轮战的支持,而这一点上我记得内阁早就有个讨论,这种轮战固然会有伤亡,但是对于九边边镇战斗力的提升有莫大帮助,而且建州女真本来就是我们大周最大的敌人,九边精锐不用在他们身上,还能用到哪里去?至于辽东的发展规划,我还是那个观点,紫英作为蓟辽总督,对辽东局面有他自己的考量,在局势没有恶化到需要朝廷介入之前,就该放手让紫英去做,而且我也觉得现在他做得很好,正在一步一步实现其预设目标。”
黄汝良的言辞铿锵,让官应震也觉得自己该助一臂之力:“明起的观点我赞同,道甫担心的辽东被抵押给了商人有些杞人忧天了,其实纵观元熙三十年到万统二年这近三十年间,辽东何曾见到过什么采参权、采金权和毛皮交易权一说?还不都是边镇上那些武人们私下吞没,卖到京中的毛皮不一样价格奇高,朝廷何曾从中得利?现在辽东鏖战方酣,花费巨大,但是紫英却没有向朝廷索要更多的钱银物资,基本上都是由商人们来保证,商人重利,不给些好处,人家凭什么替你输送物资支持你打仗?这本来也不是商人们的责任,所以给人家实打实的好处也是理所当然的,没毛病,再说了,解决了建州女真,能给朝廷减轻多大的压力,乃至还能把整个辽东一直延伸到苦兀这一片,也就是前明奴儿干都司的领地全数纳入进来,这等好事,难道还不足以说明一切么?”
两个人的话接踵而至,弄得李三才有些招架不住。
他低估了黄汝良和官应震二人对冯紫英的信心。
更为关键的是,他忽略了当时冯紫英和朝廷谈及去辽东的诸般条件。
当初冯紫英主动向朝廷提出除了正常常规性对辽东的支持拨款外,主要就是九边边镇军力上的支持,其他他只需要朝廷给出政策,甚至还能帮朝廷消弭乱民带来的压力,其他一切都由他依托辽东这一块地盘来和商人们合作来搞定,这对于一直处于财政吃紧的朝廷户部来说简直是一大解脱。
现在距离冯紫英所提及的三到五年的最低期限三年都还有一年多时间,而且从辽东回来的战报也显示建州女真已经开始陷入了困境,至于说还没能夺回沉阳和铁岭,可有那么容易么?
之前被建州女真节节紧逼,弄得丢城失地,现在冯紫英一去就要求人家马上把沉阳都得要收回来,冯紫英不是神仙,没有撒豆成兵点石成金的本事,能打到这个程度上,已经殊为不易了。
按照官应震的看法,五年能对建州女真取得胜利,那就是一个极大的成功,至于说辽东交给商人们那点儿特许权,哪算得了什么?
苦兀、吕宋、虾夷,你现在白送给商人们,商人们还不乐意去呢。
“明起,东鲜,我觉得你们还是太乐观了,看看舆图就知道,辽东的战况可能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好,孤山堡到碱场堡才多远,但是去年六月就已经是在那里展开激战了,但今年仍然没能突破碱场堡一线,可是去年到今年,山西镇、登来镇、大同镇和甘宁镇损失的兵力已经超过三万人了,这还没有算辽东和东江镇本身的损失,如果全部加起来,损失起码超过五万人,但战局迟迟打不开,这样拖下去,报纸上肯定又要非议了,……”
李三才找不到太多理由来反驳,只能以战局推动不顺这个理由来质疑。
的确,今年以来,辽东战局一直处于僵持状态,血战、消耗战在北线、南线都频频发生,可这就是冯紫英的战略意图,拼消耗,不争一城一地得失,比定力,比底气。
他得到整个大周商人集团的支持,有这个底气来和建州女真进行一场拉锯消耗战,从现在的情形来看,建州女真已经有点儿扛不住了。
走各种阴招也就免不了,这一点冯紫英在和齐永泰、顾秉谦等人的信中都隐约提到了。
朝廷不能干预辽东具体战略,否则必定会坠入努尔哈赤彀中,这是冯紫英再三和齐永泰信中提到的,五年,甚至可能要不到五年,他就能解决建州女真,这是冯紫英给齐永泰立下的军令状。
“报纸非议又如何,理不争不明嘛。”顾秉谦也踏足进来,语气平和,“朝廷既然定下来要解决建州女真问题,就不能随意改变决定,辽东地位重要,同时还毗邻朝鲜,虎视日本,这是我们不得不争之地,努尔哈赤狼子野心,紫英这一年多来打得很好,朝廷就是要坚决支持其现在的方略,不能动摇,我倒是觉得这京中各种流言纷起,未必就不是努尔哈赤狗急跳墙的表现,紫英也在信中提及过,建州女真在我们大周境内有不少密探细作,也花了不少银子来收买一些人为其摇旗呐喊,我看这报纸的导向就是一个风向标,需要密切关注,……”
顾秉谦话语里没提李三才,但李三才脸色却已经很难看,名义上再说是报纸导向,但是自己口口声声说报纸上的态度,实际上也是暗指自己的立场有问题。
顾秉谦倒是不怕得罪李三才。
他知道自己和李三才之间也不可能有缓和余地,自己抢了对方的次辅之位,也就卡住了对方未来登顶首辅的希望,对方不可能和自己握手言和。
再说了,对方已经六十几岁了,这一届内阁过去,对方就该致仕走人了,自己何必和他一般计较,但也不会让着对方,没有必要。
汤宾尹一直没有怎么说话,只是静静地观察。
内阁里边一直有些不太和睦,这也很正常,李三才和顾秉谦之间的矛盾无解,这比杀父夺妻之恨更难解,直接断了人家当首辅的希望。
但顾秉谦也不可能让,让了次辅,就没有了首辅机会,错过这一任,谁知道下一轮还有没有你的机会?
黄汝良、官应震这些人都非善与之辈,还有如崔景荣、柴恪之流都在虎视眈眈,高攀龙一个不顺就被撵出朝廷,这等事情上,谁会相让?
保不准下一任叶向高还能再卷土重来呢?所以牢牢抓住自己手上的才是正经,看看缪昌期墙倒众人推的架势,估摸着这个礼部尚书都坐不稳了。
李三才现在发泄一下情绪也没有太大意义了,还不如留点儿余地,也许是的确难以自抑吧。
齐永泰进来之后,似乎一切就都水过三秋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齐永泰也像什么都不知道一般,径直主持内阁会议,按照既定议程推进。
先前的种种争论都没有那上台面,变成了私下里的一种“探讨”和“交流”,同样,对辽东的政策也没有任何变化。
只不过内阁会议之前的这些争论还是很快就通过各种渠道传入了民间。
无论是江南商人还是山陕商人,亦或是各地士人们,以及皇宫中,乃至军队中各方力量,都有着自己的消息渠道,都在通过这一番争论来了解和探知内阁内部的这种分歧,以及可能会对辽东战局带来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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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六十五节 意动,万全
进入八月,辽东天气转入雨季,这对于双方的战事也有了一定影响,但是随着雨季的慢慢过去,战火还将重燃。
京中的一些纷争也传递到了辽东,冯紫英也一直在关注着,但他不认为这能影响到自己的部署。
努尔哈赤肯定也会用一些手段,哪怕是在京中制造一些谣言和舆论,这都在他预料之中。
面对着这样长年累月的拉锯战,建州女真靠自己的积累来应对,其难处可想而知。
他们试图要以各种方式来突破,或者形成合战,但冯紫英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
无论是辽东镇、甘宁镇在北线,还是东江镇、登来镇、大同镇在南线,都严格按照冯紫英的意图,没有百分之百把握,绝对不进行大规模的会战,小规模的战事互有胜负,影响不到大局。
相反,依托火器的威力,尤其是虎蹲炮和重炮相结合的战法,各镇边军已经越来越适应火器作战,不断演变出更多的打法来应对建州军的骑马步军和骑军相结合的战术。
不过甘宁镇和大同镇的边军比起山西镇和登来镇的表现并不算太好,可能也是和参加此番轮战的并非是两镇最精锐军队有很大关系。
但对于冯紫英来说,已经足够了,他并没有指望就要靠这种方式来彻底赢得一战,只要能一直这样消耗下去最好。
对于刘东旸来说,这样的战事就显得有些乏味了,虽然他也知道这应该是最好的战略,但作为新任的辽东镇总兵,他始终还是有些不甘心。
“怎么,坐不住了?”对于欲言又止的刘东旸脸上的表情,冯紫英早就看在眼里,“这不是我们之前商量好的韬略么?稳扎稳打,稳操胜券,不对么?”
“大人,不是不对,但您没感觉到朝廷那边传递过来的意思么?”刘东旸忍不住问道。
“那是我的事儿,我是总督,朝廷那边的态度我来应对,不用你们操心。”冯紫英轻描澹写,一副并不放在心上的态度。
“话是这么说,大人,末将倒是觉得这也许是一个机会。”刘东旸终于还是吐露了自己的心思。
“什么意思?”冯紫英掠了掠眉梢。
“建州那边应该是吃不住劲儿了,觉得这样下去会被活生生耗死,所以才会狗急跳墙,各种手段都出来了,内喀尔喀人不肯上钩,察哈尔人色厉内荏,不堪大用,他们把路子都用到京中去了,不用猜都知道京中那点儿风波有建州在里边使劲儿的缘故,……”
刘东旸的分析在理,冯紫英也早就清楚,但这家伙说这番话什么意思?
“东旸,你直接说吧,你想做什么?”
“大人,他们在京中使劲儿,然后又抛出了褚英来搭线,其目的何在?不就是希望我们能如他们所愿,按照他们预设的路径去打一仗么?”刘东旸眉目间流露出几分狠辣骁悍,“他们觉得我们不敢和他们来一场大的会战,那样我们可能会遭遇惨重失败,所以宁肯采取这种小规模的拉锯战,不断地放他们的血,直至把他们消耗殆尽,最终失败,……”
冯紫英点点头,“没错,我就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而且做得很好很成功。”
“但末将以为,其实经历了这一年多的磨砺锤炼,包括大同和甘宁二镇的大军,其本身已经有了脱胎换骨的改变,如果他们真的希望来一场会战,末将不认为我们就会失败,而且末将觉得如果我们布置得好,将计就计的话,这一场我们的胜算会很大,……”
刘东旸目光里流露出几分渴望,“北线建州军仍然有多达六万余人,其中根据情报,新补充进来的建州军数量在二万余人左右,也就是说其精锐老卒仍然有四万人左右,如果我们一直持续这样打下去,末将估计最起码可能要拖到明年中,而且末将也不认为努尔哈赤会如此不智,一旦到今冬,努尔哈赤发现没有任何机会,我们会坚定推进我们自己的战略,他可能会撤退,放弃沉阳、铁岭,甚至安乐州,退回到其原来的地盘上去和我们周旋,在那里去打拉锯战,可那样一来,对我们恐怕就不利了,……”
刘东旸说得没错,这也是冯紫英最大的担心。
收复沉阳、铁岭甚至最早丢失的安乐州都不是问题,他也有把握将战线重新推进到边墙,甚至夺回李成梁失去的宽甸六堡,对建州女真形成合围之势,迫使建州女真退回到他们最初的活动范围中去。
可要想彻底打垮歼灭建州女真,就会面临极大难处,那需要深入到赫图阿拉以东、以北的地域去了,而那是之前大周从未涉及过的区域,谁也不能保证打到那个陌生的区域,就一定能全取胜利,稍有意外,可能就是功亏一篑。
如果可以在现有的区域内将建州女真的有生力量全歼,那是最好不过,如果逃掉少量人马,那也关系不大,但是如果让建州主力都逃回到赫图阿拉那一片老巢去了,那无疑会给日后的清剿带来巨大困难,甚至可能形成像北元被灭逃回草原,但是仍然在几十上百年间都给大明带来威胁的情形。
可努尔哈赤会眼睁睁一直这样和自己耗下去么?一旦发现没有机会,他会不会转身就逃呢?
现在之所以他还没有后撤,是因为其舍不得沉阳、铁岭和安乐州这一大片肥沃的土地和上边的城市、镇甸以及大量的人口物资,一旦逃回去,只能丢下这一切,这就意味着这二十年的奋斗付之东流,甚至再无卷土重来的可能了。
但以努尔哈赤的枭雄之心,最后他发现没有机会的情况下,最终还是会做出壮士断腕的决定,宁肯下脱身保存实力,以图再起,这一点冯紫英坚信无疑,那么刘东旸所说的利用现在努尔哈赤尚未下决心要撤之前,将计就计打一场决定双方胜负的会战,来彻底消灭有生力量,就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选项了。
“东旸,你的考虑不无道理,但是你应该清楚,你想的将计就计,也许就是努尔哈赤所希望的呢。”冯紫英没有直接否定,而是提出这个担心。
“大人,那就要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但末将始终觉得主动权在我们,无论他怎么设计陷阱也好,布下埋伏也好,就这么大一块地盘,他手中的兵力就那么多,我们可以选择最合适,或者我们认为更具有把握的时候入局,甚至是他没的选择的时候入局,而且我们还有足够的预备力量来投入,当然,这需要一个周密的规划,……”
刘东旸也不是那等鲁莽之辈,知道要打这一仗,就必须要足够的胜算,否则,宁肯一直这样拖下去消耗,反正主动权在我。
冯紫英沉吟不语。
这事非同小可,若是真要按照刘东旸所言来打这一仗,须得要作相当周全的布置准备,而且还不能让建州女真那边窥出虚实来。
但朝里那边的风声,褚英的勾引,的确也可以看出努尔哈赤那边急于想要在这一仗上来打出一个结果来,如果自己一方假意中计,倒是真有可能来布局这一战。
“东旸,若是我们真要打这一仗,你打算如何做?”冯紫英微微颌首问道。
刘东旸心中一阵激动,这位主帅总算是动了心。
都说这一位年纪比谁都小,论理就该是一个急于事功的性子才对,谁知道老到得比那些浸淫几十年的老帅还要沉得住气,稍有风险的仗,根本不打,宁肯对耗打磨坊战,相互消耗,这对像他们这样的武将来说却是觉得最无意思了。
可还不能说人家不对,毕竟大势占优,用这种方式最是稳妥不过,善战者无赫赫之功,人家这才是最高境界,但对于他们这些武将来说,打这种呆仗就没有多大意思了。
“大人,即便是要打这一仗,以末将的想法,那也要做得万全,定要让那努尔哈赤以为是我们受不了来自京中的压力和褚英的诱惑,才会上钩,可即便是这样,我们也要以勐狮搏兔的架势,务求全功,……”
刘东旸知道要打动冯紫英,光是这点儿还不够,所以还得要有万全之策,特别是在战事开打之后,要有足够的后手和预备队,立于不败之地,这才能说动冯紫英下决心。
现在冯紫英还只是被自己的一番设想弄得有些微微动心,要真正下决心,还不够。
“嗯,万全之策不好办,但我们要有后手,也就是说一旦局面不利,我们要有足够的预备队来力挽狂澜,扭转局势,这样的仗才值得一打,否则我没有必要去冒这样的险。”冯紫英字斟句酌,“东旸,你好生策划一下,拿出一个方略出来,我先考虑考虑。”
能有这番话,刘东旸已经很满意了,连连点头应是,心中已经开始盘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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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六十六节 各思奇谋,各出狠招
第2608章 癸字卷 各思奇谋,各出狠招
“大汗,京中已经做了很多努力了,包括《今日新闻》、《北方日报》以及南京那边《江南时报》这些都应陆续刊载了一些人的观点和言论,在京中和江南也都引起了一些反响,大周内阁内部据说是因此而引发了一场争论,就是因为冯铿的辽东战略,认为消耗太大,而且将整个辽东卖给了商人,大周朝廷内部也议论纷纷,……”
阿拜和讷图是专程回辽东来汇报情况的,留下了老六塔拜在大周。
努尔哈赤将阿拜和塔拜两个儿子都派入了大周境内,也足见其对收集大周内部情报的重视程度。
阿拜原本很平庸,但是再去了大周几年和讷图一道负责情报收集工作之后,表现越来越好,已经能够拿出一些自己的见解和观点看法出来了。
虽然很多想法观点不一定成熟,也还没法和讷图相比,但是自己儿子的材质如何努尔哈赤是心中有数的,老三已经比原来表现好了很多,甚至大大超出了努尔哈赤的预料,所以他才会又把老六塔拜也派遣潜入大周。
塔拜和阿拜一样都是庶妃所出,兆佳氏和钮钴禄氏早已经失宠,不过毕竟是自己子嗣,努尔哈赤也希望对方能有更好的表现,日后不管是做什么,对八旗贵族们来说也有更好交代。
塔拜的情况和自己的阿拜差不多,都是庸庸碌碌,在部落里也无所事事,既没有代善、皇太极那么机敏聪慧,也没有褚英、莽古尔泰、阿巴泰那么骁勇,所以一直不太得努尔哈赤喜欢。
现在看到阿拜去了大周之后跟着讷图磨练了今年之后情况大为改观,努尔哈赤也就把塔拜也交给了讷图,让其像带阿拜一样好好教一教塔拜,也算是一番历练。
只不过没想到塔拜才去了一年时间不到,这边局面就出现了逆转,对大周那边的情报收集也越发重要,这一次也才召集讷图和阿拜一道回来,努尔哈赤要起亲自听一听讷图和阿拜所掌握的情报,以便于自己对未来的战事安排做出判断。
讷图把在京中所获的各方面情报做了一个汇报,尤其是感觉到大汗似乎对大周内阁内部的争论十分重视,也讲得十分详细。
“据我所知,大周内阁的内部对辽东战事迁延至今,也是有些争论的,但是冯铿是首辅齐永泰和阁臣官应震的门生,六个阁臣中这两人肯定是支持冯铿的,另外次辅顾秉谦目前和首辅齐永泰关系还算密切,所以也不可能反对,现在和齐永泰矛盾最突出的主要是在阁臣中排序第三的李三才,和居于末尾的汤宾尹,这两人对齐顾二人十分不满,李三才应该是因为没能当到次辅意见很大,而汤宾尹则是因为原属于万统帝一系一直属于比较不得势的角色,所以二人现在联手,……”
有些情况努尔哈赤早就知道,有些内容努尔哈赤知晓一些大概,还有一些就是新带回来的东西了。
“李三才虽然在大周内阁中排位第三,但他资历很深,仅次于齐永泰,所以才会敢和顾秉谦争次辅之位,另外他在大周内阁中主官军务,所以对辽东战事话语权也比较大。另外一个阁臣黄汝良是户部尚书出身,目前协助次辅顾秉谦管财赋,也就是户部和商部,原来是比较支持冯铿的,但目前大周因为河北战事结束,但北直隶和河南会因为白莲之乱损失很大,包括山东,所以急需赈济和道路水利这些设施建设投入,户部告急,有意要压缩对辽东战事的投入,所以现在黄汝良的态度有所变化,……”
讷图介绍得十分细致,可见也是在这方面下足了功夫,对内阁内部的各种各种关系也是分熟稔。
“讷图,你是说黄汝良在财赋这上边的话语权很大?”
打仗就是打钱粮,努尔哈赤很清楚这一点,冯铿若是得不到大周朝廷钱粮大力支持,他就坚持不下去,就有可能会改弦易辙。
“很大,黄汝良是前任首辅叶向高的嫡系,而且二人都是福建乡党,关系极为密切,叶向高退隐也力推黄汝良入阁,传言因为齐永泰年龄大了,这一届做满就会下来,顾秉谦接任首辅的话,黄汝良可能要接任次辅。”
讷图在京中也没少花银子,对于京中七部甚至都察院中一些官吏有多有结交,也包括一些武勋子弟和宗亲,所以了解的情报也很宽泛。
“也就是说黄汝良如果觉得辽东战事耗时太长,花费太大,就有可能要催着这边早些了结战事?”努尔哈赤再度问道。
听出来大汗话语里的意思,讷图慎重起来了:“大汗,这可不好说,一来黄汝良原来是一直支持冯铿的,二人关系据说也很密切,二来冯铿来辽东打仗,据说也得到了商人们的鼎力支持,商人们出力很大,所以冯铿才会把许多诸如土地、采参权等交给商人,所以并不完全是依靠朝廷户部的支持,……”
努尔哈赤微微摇头:“商人给了冯铿很大支持这是肯定的,但是主要是集中在码头、道路和工坊建设上,并非直接给冯铿钱粮和士卒,这一点需要注意,大周朝廷也不会允许商人直接给冯铿钱粮和兵马,那冯铿也不会犯这种错误才对,否则大周都察院可就该弹劾冯铿了。”
讷图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大汗说得是,这是犯禁之举,冯铿是齐永泰和官应震的门生,不会不懂这个,不会犯这种错误。”
“所以一旦大周朝廷态度有变,肯定还是会给冯铿带来一定压力的。”努尔哈赤捋须颔首,“冯铿如果聪明的话,就该要寻机求变,而且从现在他们和我们的兵力对比上来说,实际上在北线我们只有六万人马,其中还有两万是新兵,但在大周军单单是辽东镇就有八万大军,另外甘宁镇增援过来的两万人,已经对我们占尽了优势,他们并非不敢和我们一战,只不过他觉得这种消耗战更稳妥,更没风险罢了。”
“大汗的意思就是要用各种手段和策略迫使他改变策略,和我们一战?”讷图大概明白了努尔哈赤的意思。
“不仅仅是迫使,你们在大周京中所做的这些,是迫使,这边我让褚英发出的信号则是引诱,再加上本身大周军对我们就是占优,而且那刘东旸也的确是一员能征惯战久经沙场的宿将,就算是美欧褚英这个因素在里边,,对上我们一样有很大胜算,这种情况下,我不相信冯铿还能忍得住。”
努尔哈赤双手紧紧地合在一起,目光犹如鹰鹫看着猎物一般望向远处,森冷中间夹杂几分酷烈,“我要给他足够的信心,让他觉得能够一战解决我的建州精锐主力,能够一战建功,让他的仕途更加光明远大,……”
讷图呐呐道:“大汗,……”
努尔哈赤没有深说,只是摆摆手,目光又转回来,落到一直没有作声的阿拜身上:“老三,讷图方才说的,你还有什么补充的?另外方才我说的,伱觉得如何?”
阿拜迟疑了一下,见父亲目光里凝重而深沉,不容自己推托,想了想才道:“刘东旸是百战宿将,冯铿是将门出身,之间那一战也是让我们建州虽然拿下了安乐州,但是在铁岭卫吃足了苦头,这一年多更是表现出了足够的耐心和韧劲,父汗意图迫使他和我们决战,儿臣担心他未必肯入彀,单单是大周朝廷那点儿压力,或许他能扛得住,或者起码能扛得过今年呢?至于说大哥作为诱饵,儿臣担心对方会不会相信?会不会弄巧成拙呢?”
单凭阿拜提出的这几点,让努尔哈赤就很是高兴,不管在别人看来阿拜是多疑,或者谨小慎微也好,努尔哈赤却很满意于这个儿子的头脑已经相当慎密细致了,考虑问题已经不再像以前那么简单,而能够抽丝剥茧的一一梳理出来了,这就很好,没枉费自己把他交到讷图那里去好好打磨。
“阿拜,你说的也没错,但是局面就是如此严苛,迫使我们不得不走这一步,我们如果必须要和其会战,你觉得我们怎么才能让其释去疑心,放心大胆地和我们会战,同时我们又要在这一战中取得胜利呢?”
这个问题已经有些超出了考较阿拜的范围了,连讷图和阿拜都有些意外。
照理说这个问题该问代善或者皇太极,讷图和阿拜都知道这两位才是大汗心目中的接班人,而阿拜自己也从未指望过能比过二哥和八弟来争汗位。
不过既然父汗问起自己,阿拜自然也不能说自己无法回答,或者没有答案,那不但会在父汗心目中留下一个糟糕印象,而且甚至还会触怒父汗,况且去了大周这么久,阿拜也并非没有想法之人,纵然日后继任不了大汗,但起码册封一个可以执政的贝勒旗主,他还是要去争一争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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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六十七节 迷雾重重,杀机隐现
第2609章 癸字卷 迷雾重重,杀机隐现
酝酿了许久,阿拜才缓缓道:“父汗,其实如何迫使诱使周军与我们建州军决战,父汗心中已经有了一些策略,甚至也已经做了一些准备,并起到了作用,但从稳妥出发,恐怕还要让对方更放心才行,否则对方随时可能在中途放弃这一战,因为主动权在对方手中。”
努尔哈赤缓缓点头:“嗯,你说。”
“我军在北线六万人,父汗的意思也肯定是要在北线寻机进行一场会战,那么大哥这个诱饵不易做得太过,否则反而会让其怀疑,毕竟这几年里大哥一直没有得父汗的垂青,骤然改变太大,不合适,……”
这一点其实努尔哈赤也早就考虑到了,但他一直未曾流露出来,没想到自己这个三儿子也考虑到了,他微微点头以示认同。
“适当的优势会加深对方的信心,但过大的优势太过明显的话,可能会让对方产生怀疑是陷阱,……”
阿拜揣摩周军方面的心思也很到位,让一旁的讷图也刮目相看,努尔哈赤更是高兴。
“第二,在选择一战的地点上,不宜太过于有利于周军,但也不宜太过于有力我们,理由一样,最好是能够让对方感觉我们是自觉不自觉地坠入他们彀中,身不由己,这样才能加强他们会战的决心和信心。”
这一点同样刻画得很精辟细致,但没有涉及到具体战术布置,阿拜只是掌握大周情报那边的情况,对辽东沈阳这边的战场局面并不了解,所以他只能提一个大概建议。
“第三就是父汗最后提到的,对方在北线已经占据优势,就算是我们选准机会与其会战,以对方目前在火器上优势越来越强,我们一样很可能弄巧成拙,一旦这一战打不下来,就是我们自陷绝境,那么我们就要从各方面来强化自身的优势,兵力上的,战斗力上的,战术上的,这一点儿臣不敢妄言,父汗和二哥、八弟以及五哥他们肯定心中早就有数,……”
点到即止,胸有成竹却又不失谦逊,讷图都觉得自己还是小觑了这个跟着自己几年,平素沉默寡言的三贝勒。
都说他平庸无奇,但现在看来人不可貌相,或者说已非吴下阿蒙。
努尔哈赤却陷入了沉思。
前两点他都明白,最后一点他也明白,但是却是一个不好克服的困难,冯铿虽然年少,但却老奸巨猾,刘东旸更是百战宿将,要瞒过他们的耳目,很难,或者说几无可能。
诱其入彀,再将自身优势要充分发挥出来,而自家建州军优势在哪里,就是机动优势,以及战斗意志。
从近期的战事来看,北线甘宁军战斗力不及去年的山西军,如果要想获胜,可能就要在甘宁军上来突破,南线的大同军也不及登莱军,但这一场主战场要在北线,南线只能作为策应。
当然,敢打这一仗,努尔哈赤自然也有自家的底气。
李永芳秘藏多年的杀手锏并没有在沈阳一战中用完,依然留有余手。
之所以感到压力,想要尽快打这一仗,就是担心随着赵率教这一帮人陆续调整,冯紫英的调整力度会逐渐加深加大,可能很快就要调整到游击、守备这一类中低级武将来了,一旦调整完毕,这个杀手锏就排不上用场了。
甘宁镇固然是一个突破口,辽东镇中也有杀手锏,两者相结合,如果己方再准备得充分一些,加上褚英的诱饵,这一战努尔哈赤觉得还是有七成把握的。
*******
冯紫英好整以暇地放下从京中传来的文报。
现在从京中传来的消息渠道是明暗两个方面。
明面上是兵部和通政司来的,通政司也就是传送邸报,杂七杂八,各类情况的通报,当然,也有侧重,比如户部的情况是重头。
兵部较为特殊,因为辽东是正在打仗,所以事无巨细,都要兵部都要专门有情报传来。
暗的渠道就是汪文言为主的渠道和龙禁尉的单独渠道。
汪文言的主渠道囊括了冯紫英所需要的一切,也包括一些类似于私人的渠道情况都会传递过来,龙禁尉较为狭窄,主要是针对建州女真在京中的活动情况。
努尔哈赤在京中安排的线人当然不止一处,但是是以讷图牵总头,后来阿拜去了,变成了讷图辅佐阿拜来负责,但实际上具体操作还是以讷图为主,阿拜更多的是学习和观摩,当然也会提出一些自己的建议和意见,再后来连塔拜也加入了进来。
阿拜和讷图消失了,应该是偷偷潜回了辽东,只有塔拜还在京中。
对于努尔哈赤在京中的哨探细作很早以前冯紫英就安排吴耀青与龙禁尉合作,后来布喜娅玛拉也加入进来,所以很快就摸出了一些蛛丝马迹,并开始顺藤摸瓜,挖出了他们在京中的窝点。
冯紫英坚决否决了龙禁尉要一网打尽的意图,哪怕后来甚至可以一举擒获努尔哈赤两个儿子,他也不赞同。
阿拜和塔拜在冯紫英印象中都并非什么出色之辈,若是代善和皇太极,又或者是多铎和多尔衮,或许自己还能有些意动,但前两人现在是努尔哈赤最看重的两个汗位继承人,后两者还在襁褓中,毫无价值。
在冯紫英看来,牢牢锁定建州女真在大周京师城中最终还要的情报据点,在不惊动他们的情况下,就可以大略地知悉他们的活动轨迹和动向,乃至于也能大略掌握其活动目标和意图,这对于己方来说是极为有利的,这也意味着己方可以大致地察悉建州女真中短期的重心,为己方提供决策参考。
前期讷图悄悄通过其在京师城内的一些“合作伙伴”以及资助的一些士人,在报纸上发表了一些意见,或者通过一些渠道鼓噪称辽东战事迁延,消耗巨大,应当早些结束。
甚至还通过户部某位员外郎发表意见,认为河北战事结束,为确保今明两年河北河南不至于因为水旱灾害再度出现流民和乱民,要求加大拨款对河南河北的水利、道路建设进行大规模投入修建,同时要备足充分的赈济钱粮。
这看起来都很正常,但作为曹煜那边传来的消息,也接到了不少人打招呼,要求《今日新闻》在报道上也要略有偏向倾斜,给朝廷建议应当尽早了却战事,把重心放在北地的基础设施建设和赈济上来,避免新的民乱出现。
这些建议听起来都是立意高远,民生,但是言外之意都是认为辽东战事不能久拖不决,朝廷重心不能连续几年都投入到战争中去,应该尽快告一段落,先把北地民生问题解决了。
前期花了偌大心思来造势,现在讷图和阿拜突然消失,应该是回了辽东向努尔哈赤汇报去了,这说明努尔哈赤应该是要做出某些决定了。
结合着褚英这段时间和己方这边的联系也是忽亲忽疏,从布喜娅玛拉那边渠道传回来的消息也称努尔哈赤似乎正在缓慢但的确明朗地解禁褚英,甚至给颗褚英的带兵权,这让冯紫英也越发觉得有意思,看样子努尔哈赤的耐心也很好,正在有条不紊地要引自己入彀。
努尔哈赤显然也是知晓自己一方在他们内部也有眼线细作的,冯紫英估计布喜娅玛拉通过其姑姑孟古格格在皇太极那边布置的消息渠道早就被努尔哈赤掌握了,就像自己也察悉了讷图这条线一样,大家都不动声色地在想要利用这些渠道来把自己想要传递的“情报线索”传递给对方。
“还有没有其他动向?”冯紫英侧首问道。
吴耀青也在整理着手中的各方资料,点了点头:“现在还看不出端倪来,建州那边现在也很谨慎,如大人所言,进入最后的准备阶段,都要防止露馅或者起疑,以免功亏一篑,加上小规模战事越发激烈作为遮掩,诸多细节不好分析,但有一点还是让人起疑,原来驻守在奉集堡一线的部分建州新军似乎正在南移,摆出了一副要在一堵墙堡和碱场堡打一仗的架势,莽古尔泰在那边很是活跃,曹大人也来信说在碱场堡周边双方三百人规模的战斗这一个月已经发生了五起,而千人规模的战斗也有两期,比前几个月激烈了许多,……”
冯紫英饶有兴致地摸着下颌,“那耀青你觉得努尔哈赤会选择南线作为决战点么?”
吴耀青沉吟了一下,“按照常理来说,建州精锐主力一直在北边,沈阳也是他们必守之地,要大规模南移不太可能实现,起码遮掩不了行迹,但是也不排除南线战事越发激烈,建州军觉得在南线更容易取得优势,先调部分新军增援观察,如果觉得有效的话,调动他们的精锐骑军南下也并非不可能,因为这一线沿着边墙的堡寨都在他们控制之中,他们要调动部分,一二万人规模,还是有可能实现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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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六十八节 细致入微,情报先行
冯紫英也迟疑不语,他也觉得有些蹊跷,但是还看不出其中奥妙来。
南线不是决战的好地方,因为即便是在南线打出一场大仗来,也对北线的沉阳、铁岭、安乐州来说起不到至关重要的影响,同样对努尔哈赤来说,南线他胜了,大不了东江镇和登来镇他们退后一步,依然可以依托宽甸六堡和孤山堡来阻击作战,起不到决定性作用,这样的仗,努尔哈赤会打么?
不会。
努尔哈赤要打的是一战能打掉自己和他们会继续对战消耗下去的决心,以及重新树立建州军大周军的胜利信心,所以达不到这个目的的一仗,他不会打。
“虽然说只是建州新军,但是其战斗力依然不俗,比起其精锐老卒来说固然有差距,但是在其兵力不占优的情况下,仍然调兵南下,这就让人有些费解了,难道努尔哈赤还真打算在碱场堡和一堵墙堡这一带先打上一仗示弱,让我们再陷得更深一些?”
冯紫英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也不怕这个诱饵太大,我们会连同持饵的手甚至人都一并吞下去?他还有那么多本钱来当诱饵么?”
“不太像,那样做建州承受不起,可调兵南下,难道他还真觉得就凭他四万精锐就可以把我们辽东军加甘宁军打垮?就算甘宁军相对弱一些,但也是老卒,还有……”
吴耀青顿了一顿,冯紫英点了点头:“嗯,关键还是这一块,努尔哈赤还真的就要押宝在这一块上,一块石头想要绊倒我们三次不成?”
“大人,倒也不好这么说,您来之后本身就进行了大规模的调整,赵大人和刘大人交换任职,杜大人去了宣府,祖氏兄弟也去了蓟镇,其他人也挪动了不少,明显也是有针对性的,但今年以来局面稳定下来了,或许他们就觉得你的大动作之后就该告一段落了,而这恰恰就是他们的机会呢?”
吴耀青的话也让冯紫英叹气不已,不得不说,李永芳的两次绊倒辽东镇都让辽东镇有些草木皆兵,也让辽东镇人人自危,所以对战斗力影响不小。
自己也“不得不”在上一轮祖氏兄弟调整之后走了一圈挨个安抚军心,让他们放心戍边打仗,告诉他们这桩事儿就算是“过去了”。
但实际上针对这帮人的调查从未停止,只不过越加隐秘越发细致。
其实冯紫英反而不太担心赵率教和杜松以及祖氏兄弟这些人,赵率教和杜松这些人历史上的表现就证明了,而祖氏兄弟那也是后期因为形势变化导致的,现在这种局面,祖氏兄弟不可能倒向建州女真,但冯紫英还是高调地调整了,一方面也是防微杜渐,一方面也就是要迫使一些人不得不走上那条路。
而现在“机遇”来临,这些人就正好是“奋力一搏”的好机会了。
“耀青,看样子你的目标是越来越明确了,差不多了?”冯紫英点了点头。
“嗯,有些眉目了,八九不离十,就算是错了,那也得做,这种事情宁枉勿纵,不能有半点疏漏,根据我们追朔到两年前,还是有些蛛丝马迹的,应该不会冤枉。”吴耀青很有信心,语气略微一顿:“根据可靠情报显示,游击王一屏和李永芳起码是十年前就有交情,二人应该还有过合伙贩参的经历,但是在李永芳叛变两年前就往来渐少,还有千总白奇策,如果我们察悉的情况无误的话,他和李永芳甚至还沾亲带故,虽然是远亲,但是关键在于上一次的核查过程中,白奇策从未提及,……”
王一屏和白奇策是辽东军中两名武将,一个游击,一个千总,其中王一屏掌握有一营三千多兵马,另外白奇策手中一部人马是一千余人,在七万多辽东军中的确算不上什么。
但这四千多人马,如果在双方战事正激烈的时候突然倒戈,那就是两个概念了,甚至可能引发雪崩式的溃败,其后果不敢想象。
正因为如此冯紫英才让吴耀青一定要各方面情况核实清楚,但同时绝对不能打草惊蛇。
要知道将计就计的关键一环就要落在这二人身上,如果能够提前预知,并察悉建州军和这二人的勾结以及相关行动,那来打一个反击,其给建州军带来的伤害同样也是不可想象的。
“那王一屏和白奇策平素可有往来?”冯紫英再问。
“这几年里似乎从无往来,但他们两人应该有所交织才对,这样才更让人觉得可疑,明明就有交情,为什么在李永芳叛变之后就不再往来,如果所是因为李永芳的缘故要避嫌,那么在上一次大人要求各部各人都自己做一个检视自省的时候他们就该自我说明,但都避而不谈,或者就说是交情不深,……”
吴耀青的怀疑有一定道理,但是还不足以说明问题,或许这二人就是单纯地想要避免麻烦,所以才回避了这些关系,但这种情形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而且从冯紫英内心来说,他还真希望这二人和李永芳一直有某种联系,甚至就要在关键时候爆发出来。
“耀青,这些只能作为线索,或者说说服力还不足,这么久难道他们就没有半点其他异常?”
冯紫英不相信吴耀青他们监视了一年时间就没有半点发现,他也不认为这两个人如果真有问题,李永芳如果真有意要启用这二人,会放弃这样一次大好机会。
“有,我们这半年多的监视还是有些成绩,王一屏和白奇策两家虽然看起来从来没有往来,但是有这半年多我们发现他们两家的家人都去一个地方较为频繁,那就是辽阳城中泰兴毛皮行。”
冯紫英皱了皱眉头,“祖家的泰兴毛皮行?”
泰兴毛皮行是祖氏兄弟祖产,已经开办了二十年以上了,也是辽东最大的一家皮毛行,专营水貂、玄狐、赤狐、熊、虎等皮毛,信誉卓着,在京师也有店面。
吴耀青嘴角浮起一抹得意笑容,“之前我们也没有觉得有什么,虽说这泰兴皮毛行是祖家为首,但实际上辽东不少将领都在其中参股,这些人有时候去皮毛行也很正常,但是我们后来发现王一屏和白奇策两家去皮毛行都很有规律,一两个月一次,而且一前一后错开日子,所以后来我们暗中调查了一下,其实皮毛行股东并不经常商议,王一屏和白奇策两家人去的人也很固定,逗留时间很短,接触的也是同一人,就是皮毛行的二掌柜,……”
冯紫英微微颌首示意吴耀青继续介绍。
“我们就重点调查了这个二掌柜,发现此人最早在李成梁时代就和建州女真那边有相当密切的生意往来,建州女真那个时候的皮毛就有相当部分是通过其在经营,而李永芳也应该参与其中,……”
只要有心要查,或者说有针对性的去查,就没有说查不出来的秘密,只用了两个多月时间,基本上就把泰兴毛皮行这位资深二掌柜的底细查了一个七七八八。
此人很早就应该投靠了努尔哈赤,甚至比李永芳还早几年,成为建州女真在辽东这边的一个利益代言人,但隐藏得很好,或者说建州女真早就安排此人日后要发挥大作用,可见建州女真对辽东这边渗透之深。
李永芳投敌后,这个暗子发挥的作用就更大,包括已经投敌的金玉和、石氏兄弟、戴集贤等人应该都是通过泰兴皮毛行暗中获取了收买他们的好处,或者通过这里进行过秘密沟通。
不过后期这颗棋子越发小心了,大概也是担心被辽东这边的反谍机构发现,所以除了王一屏和白奇策这两家还在秘密通过这里传递信息外,已经没有发现其他异常了。
但是至于说祖家以及其他入股的辽东武是否知晓此人的真实身份,有没有通过此人和建州女真呢那边有勾结,现在也不好说。
这个话吴耀青没有提出来,但冯紫英却明白这也成为了一根刺,扎在所有人心中。
虽然现在很多人都调离了辽东,但这家泰兴皮毛行的股子还在,照样在运转赚钱,但内里和建州女真有哪些关系,就要等到事后来倒查重新复盘核实才说得清楚了。
“我知道了,就按照你们既定的计划进行吧,把这二人都列入对象,你和东旸再具体商议一下如何把效果最大化,但又不能让建州那边起疑,所以这也很考较如何来安排,这个可能也要根据战事推进进程来布置,……”
既然努尔哈赤盯住了这二人,那么自然是要把这二人用成杀手锏的,而且吴耀青这边的情报也显示王一屏和白奇策二人在军中威信都不差,在自己下属中影响力很强,尤其是一些军官都是他们的嫡系,如果在战场上突然反水,特别是关键时候,对方如果能善加利用,这威力不可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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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六十九节 接战,风起
十月二十,伴随着萧瑟的寒意阵阵,第一场战事终于在武靖营开打。
武靖营是虎皮驿和长勇堡之间的一座小堡寨,挨着浑河不算太远,只有几里地,距离虎皮驿主道大概有十来里地。
这里虽然不及虎皮驿那么当道,但是却是从沉阳到辽阳之间主干驿道与长勇堡这个在西面边墙,也就是面对辽河套边墙堡寨的中间点。
在沉阳丢失之后,上榆林堡、静远堡、长勇堡这一线的堡寨都被辽东镇放弃了,实际上在沉阳被建州军控制之后,这些堡寨也守不住了,一旦被建州军拦腰截断,那可真的就是要被关门打狗了。
不过本身这一片面对辽河套的边墙就是针对建州女真和蒙古人的,前期主要是针对察哈尔人,但随着建州女真势力的日益膨胀,辽河套这一片渐渐变成了建州女真的势力范围,沉阳西面正面对辽河套这一片,自然也就建立了从丁字泊堡、十方寺堡、上榆林堡、静远堡一直到长勇堡这一系列沿着西面边墙而建的堡寨,但沉阳一丢,这些边墙堡寨就变得毫无价值了。
战事最初是在柳条寨展开,不过一场千人规模的小会战,但随着建州军和周军都在不断增兵,规模迅速膨胀到了各自都有三四千人参加的战事,建州军有些抵挡不住,稳步后撤,从柳条寨一直撤到武靖营,依托武靖营营寨展开反击,也给周军带来不小的损失。
双方似乎都打出了真火,力度越来越大,投入也越来越大,当越来越多的建州军和周军分别从沉阳和辽阳增援而来时,有意无意的,似乎双方都下意识地觉得这也许这就是一个再合适不过的开端了。
冯紫英摩挲着下颌,一动不动,站在舆图上看着上端的长勇堡和静远堡之间的蒲河。
蒲河沿着边墙注入辽河,一直到往下变成三岔河,注入海中。
“建州军还在增兵,长勇堡也打了起来,虽然下了一场雪,但浑河要冰冻还早,……”吴耀青有些急促地介绍着情况,“目前建州军虽然增兵两万,但是甘宁军已经在虎皮驿西端牢牢拖住了莽古尔泰一部的主力,让其无法向西移动增援,辽东军仍然在武靖营左近于建州军激战,但还见不出胜负,建州军的骑兵优势仍然很明显,特别是在这一线的机动出击,给我们造成了很大的威胁,……”
“耀青,不要着急做出判断,以对面的建州军,你觉得他对上我们有胜算?”冯紫英微微摇头,“六万余人,有一万新军南下进入了南线和登来军搅在一起了,他们剩下不过五万人,四万精锐披甲兵,加上一万新军,我们这边甘宁军两万人,加上七万辽东军,几近于二倍对方,进可攻,退可守,你觉得这场会战会不会打成努尔哈赤所希望的一战定乾坤的决战,我倒是觉得可能会打成一场更大的消耗战呢?”
吴耀青断然摇头:“努尔哈赤不会看不到这一点,您所提到的这些,他应该都了然于胸才对,但是他敢不断加大投入,而且是添油似的这种战术,照理说不该如此才对,这里边肯定有问题,当然,王一屏和白奇策突然反戈一击的话,也的确有可能……”
“所以我们不能着急,还要观察一下,除了他们可能选择甘宁军作为突破口,和在王一屏、白奇策部做文章外,还会不会有什么突如其来的杀手锏?”冯紫英也对局面的发展变化既感到期待,但是也有一些担心。
吴耀青也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绪,“大人,我们现在还看不出来,南线战事也在加码,曹大人和毛大人配合很默契,碱场堡一线打得大开大合,费英东和安费扬古以及皇太极已经有些招架不住了,而且大同军越过边墙,已经快要逼近鸦鹘关了。”
冯紫英也在考虑这个问题,建州军会不会是打算从南线抽调军队来加码北线?
但是曹文诏和毛文龙攻势很勐,建州女真如果敢抽调南线兵力,自己一方不可能不觉察,而且更为重要的是努尔哈赤真敢在南线抽兵,那自己就敢命令曹文诏、毛文龙玩命地打,直接把南线建州军打崩。
这还没有算大同军逼近鸦鹘关,一出鸦鹘关就是赫图阿拉,难道努尔哈赤还真敢置自己老巢于不顾了?
但种种可能都存在,越是扑朔迷离,越是纷乱杂呈,就越是需要冷静下来,各方的牌都在逐一展现,都想在对方的疏漏中给对方致命一击,但越是这个时候,就越是需要谨慎细致。
“耀青,从目前的趋势看,建州军退了一步到武靖营不再退,而且其披甲兵的冲击力也开始显现出来,另外其骑兵也陆续在周边集结频频出击,东旸和我都觉得,恐怕努尔哈赤确定了武靖营作为会战地点,这个位置对我们来说不算太好,但这个地点不可能由着我们的性子来选,所以我觉得也可以接受,关键是这一战一旦开打,我们就要做好各种考虑和准备,建州军就只有目前的这几手准备么?还会不会有其他的暗箭?”
这也是冯紫英在紧张思考的问题,自己想到的,努尔哈赤也能想到,就算是王一屏和白奇策在关键时候突然发动,但是辽东军七万余人,战线铺排开来长达十余里地,白奇策一千多人想要制造多大的混乱,可能性有,但是会致命么?努尔哈赤敢赌这么大?
王一屏的确是一个相当大的风险,三千余人一旦反戈一击,在战场上会相当致命,可王一屏部是在外围,靠近长勇堡一线了,就算是王一屏部突然反水,肯定会给长勇堡一线带来冲击,但是要说一下子就能波及到武靖营主战场,那就未必了。
就凭这个努尔哈赤就敢下这么大的重注赌一把?
努尔哈赤的确有赌性,但是在关乎整个建州女真命运的大事儿上,他也敢这样行险一搏,完全寄希望于王一屏和白奇策这两个内应身上?
而且要知道南线局面对建州女真很不利,除非在北线战场上他能取得压倒性的胜利,或者说彻底把自己打崩,哪怕是自己小败,局面不利,凭着南线局面,自己一样可以将局面重新拉入僵持的消耗战中去,一样会让其得不偿失甚至欲罢不能,他应该考虑得到这个风险才对。
越是觉得胜券在握,冯紫英心中反而越发有些不安,总感觉还漏算了一些什么,可放眼地图和沙盘,又挑不出还有什么可能导致局势发生巨大变化的因素了了。
“耀青,还有没有其他情报回来,我是说不管南线北线,还是前方后方,我总觉得还是有些不太稳当,但又找不到目标和原因,你帮我再捋捋。”
冯紫英去洗了一个冷水脸,重新回来,他需要冷静一下,不能遽下决断,一旦决定做出,就再无回旋余地。
建州军在武靖营到虎皮驿一线已经投入了三万余人,战事日趋激烈,而刘东旸也亲自到了前线坐镇,但这还没有到最后关头。
双方都暂时还没有将全数力量使将出来,线报显示努尔哈赤在北线偏南还藏着一万从南线抽调出来的精锐,应该是用作预备队在最后关头使用的,乃是正黄镶黄两旗精锐。
努尔哈赤也坐镇中军,他手中还有两万人在陆续加入战局,但是这样的打法始终让战事不能一下子进入决战阶段,让人有些意外,这对己方更有利才对,除非努尔哈赤真的觉得白奇策在中军那一千多人以及王一屏在长勇堡那一部能发挥关键作用,可这种机会有那么好把握住么?
“大人,情况就是这些,再捋也就这些,其实建州军就这么大一个盘子,除了在后方镇守的,也就只有李永芳带过去的汉军,但是那也都在我们掌握范围内,北线新军其中就有六千多是汉军,……”
吴耀青的话尚未说完,就被冯紫英打断:“等一等,耀青,你说后方镇守……,后方镇守,建州军还有后方镇守的军队?有多少?”
吴耀青笑了起来,“大人,建州上前年拿下了安乐州,前年拿下了沉阳和铁岭,这么大一片地盘,难道就放人马镇守?这里边汉人数量太多了,他们就能如此放心?肯定不可能,安乐州原来有五千,后来降到三千八旗精锐驻守,铁岭卫也有三千,抚顺所、蒲河所、汎河所等地三五百到一千不等,像抚安堡和抚顺关这些要隘,也有五百到八百八旗兵驻守,……”
吴耀青这么一说,让冯紫英没有皱得更深,“这林林总总算下来,他们后方驻守的八旗兵数量也不少啊,起码也在一万左右。”
吴耀青迟疑了一下,“东海野人女真被建州女真征服兼并之后,不少野人女真的精壮一直在原广顺关外也就是前明塔鲁木卫的地盘上进行整训,因为那里太偏远,我们探马去的时候不多,去年的时候大概在五千人左右,不过当时都应该是刚收罗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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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七十节 一切只为打赢这一仗
“野人女真?”冯紫英心中一凛,这也是一个不亚于海西女真的部落,但是其反抗建州女真的力度却比海西女真低得多,努尔哈赤的手腕在征服野人女真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或许这就是努尔哈赤的后手?
“五千野人女真的精壮,去年就开始陆续到塔鲁木卫那里训练?”冯紫英沉吟起来,这是一个意外,哪怕就是未经训练的野人女真,经过这一年的训练,也许就能成为堪堪一战的炮灰了,再说了,在建州控制区的后方,仍然有近万的八旗驻军,这些零零散散的驻军如果集结起来,依然不可小觑。
自己倒是对这些零散的小股部队有些忽略了。
“大人可是担心这支军队?”吴耀青也揉了揉太阳穴,“应该只有五千人左右,但因为一直在广顺关外,距离有些远,目前没有看到有大股军队进入安乐州和铁岭卫一线,……”
冯紫英摇头:“如果努尔哈赤有心,就不会让这支军队进入能被我们细作斥候发现的区域,如果我是努尔哈赤,要走,我就走镇北关以北边墙外,沿着边墙外绕过来,从辽河套那边进来,我们能觉察到么?”
吴耀青倒吸一口凉气,“大人,那可就绕远了,起码多了两倍的距离,而且边墙外的辽河套这一片可太难走了,森林,泥地,沼泽,……”
“再难走,只要能躲过我们的目光,那都是值得的,而且他们现在控制了永宁堡、庆云堡、清河关这一线的关隘,物资补给可以从这些堡寨里悄悄运送出边墙补给,难度就能减轻许多,而且,沿着边墙走,只要不进边墙,就要好走许多。”冯紫英摇头,他的目光落在了辽河套的边墙上。
从舆图旁走到沙盘边,冯紫英目光如炬,死死盯着辽河套这一线的边墙。
大周的边墙在辽东是呈现出一个不规则的“m”形,其中左边的半个弯折略微低矮一些,并且斜着向下延伸一直要到山海关甚至要延伸到顺天府境内去了,而右边的弯折就要高耸一些,弯折最顶端就是安乐州的清阳堡、镇北关这个圆弧线,而向下一直拖到九连城和朝鲜义州接壤处。
而中间的这个向下曲折就是辽河套。
辽河套在这个时期是以沼泽为主,混合了其他诸如森林、草地、平原为主的地形,一直向南延伸到西宁堡、东昌堡和东胜堡这一线,其中辽河从西宁堡与东昌堡之间穿过边墙,一直向南流入海中。
边墙沿着辽河套向南这个曲折,西面就是广宁诸卫,东面就是东宁卫和定辽诸卫,现在沉阳、铁岭和安乐州丢失,也就意味着如果建州军想要避开在边墙内周军的耳目,完全可以走边墙外边贴着边墙走,因为现在这一线边墙都在建州控制范围之内,一直走到静远堡这一带才跨入边墙内,到那个时候距离战场就很近了。
辽东这边在沉阳、铁岭乃至安乐州这一片都广布眼线,但是谁现在会在边墙外去安排眼线?边墙都在建州控制中,谁会想到边墙外还能有什么古怪不成?
但如果将野人女真的这些新军,甚至可能还包括建州那边不动声色地将驻扎在后方的零散八旗军集结起来,绕行边墙外,突然从最合适的地点从边墙插入进来,那恐怕就真的是一支不可小觑的生力军,如果在最合适的时间突然出现,甚至就可能变成一个杀手锏了。
吴耀青也紧跟着冯紫英走到沙盘边,下意识地道:“如果野人女真这支军队要从边墙外绕过来,那起码现在他们就已经出发了,从镇北关、清阳堡、古树堡、新安关、老米湾这一线走下来,道路崎区难行,而且费时费力,……”
“耀青,我只问一句,这么做能不能避开我们的眼线?”冯紫英反问。
吴耀青沉默许久,才低声道:“的确可能避开我们的眼线。”
“你再看,这一线这些堡寨,原本都是我们辽东军的,各种设施相当完备,如果努尔哈赤早就策划,从去年到今年,他在这些堡寨中储备足够的粮草物资,悄悄运到边墙上予以接济,这支军队能不能走到静远堡一带?”冯紫英再问。
吴耀青无言以对。
“我一直在怀疑努尔哈赤为什么会如此大胆行险一搏,哪怕对方有各种不得已的理由,但是努尔哈赤成功非偶然,敢于行险一搏也是建立在有足够把握的前提下,甘宁军的相对薄弱,王一屏和白奇策的内应反水,我都想过,的确也算得上是他的底气,但作为杀手锏我始终有些觉得不踏实,如果再加上一直一万甚至一万五千人的新锐从侧翼,在最关键的时候爆发出来,我觉得我们恐怕还真的有可能会被击溃。”
冯紫英的自问自答,似乎也是在释放压力和自我说服。
面对这样一场关乎全局,甚至关系到整个辽东命运的大战,饶是冯紫英自诩天命之子,主角光环,一样也觉得没有多少把握。
在明知道继续坚持消耗战可以取得最终胜利的情况下,却要走这一步,从内心来说他还是有些抵触的,但是刘东旸还是说服了他,真的放任建州女真主力逃回赫图阿拉以北以东的老窝子去了,要想彻底剿灭对方,也许就真的要十年时间了,这一战可能会赢得五年时间,这才打动了他。
好在自己也并非没有准备。
“蓟镇军那边如何了?”冯紫英压下内心的情绪,沉声问道。
“已经东海堡登陆,根据那边传来的消息,预计十天内能抵达西宁堡。”吴耀青立即回答道。
早在两个月前,冯紫英就秘密下令让蓟镇方面悄然集结了两万余人,没有选择大沽,而是选择了从榆关登船,海运抵达东海堡。
东海堡位于广宁右屯卫东侧海岸,距离牛庄还有两百多里地,就是担心牛庄那边有建州女真的密探细作,所以才提前在东海堡这个还相当简陋的码头靠岸,让两万多蓟镇军从这里登陆走辽河套西侧的一线悄然进入战场。,
“十日?”冯紫英默默地计算了一下,双手按在沙盘边缘上,把身体向前俯瞰,让自己能更近距离靠近沙盘上的虎皮驿——武靖营——长勇堡这一线。
如果自己预料没错的话,双方超过二十万的大军可能就要在这一长达六十里的地面上展开全面对决。
“应该来得及,如果大人所担心的野人女真和努尔哈赤将其后方八旗军集结起来的兵马要绕行边墙外的话,预计也会要这么长时间才能走到静远堡这一线,现在我们就可以有针对性派出细作斥候查探,……”
吴耀青安慰着冯紫英。
“嗯,你马上去安排,我要有十足把握。”冯紫英沉声道:“努尔哈赤肯定也是算足了各种可能性,所以才会准备了几手,就是防备其中某一手难以发挥出预期效应,那么另外一手或者两手就要发挥效果,这才是真正的老谋深算。”
“大人,您不也一样么?把努尔哈赤的种种可能都算到了,然后做出相应的对策,你才是胜券在握啊。”吴耀青奉承了一句。
“耀青,你我之间就不必说这种话了,我若是想要稳操胜券,就不该进这一步,可东旸说得也没有错,付出和得到都必然要有一定的代价对应,这样的险值得一冒。”冯紫英喟然摇头,“但走到这一步,我们就要把各种应对做足,南线诸军也要做好准备,一旦北线我们获胜,我们不会有任何耽搁,南线也要全面总攻,不能让建州军趁机逃脱。”
“大人放心,曹大人和毛大人这还是心里有数的,现在就是死死咬住南线建州军不放,另外李永芳那边这边还是派人去见了,金玉和可能有些意动,但他可能想要大人您的亲笔信保证他日后……”
吴耀青看了冯紫英一眼。
金玉和是上一场战事中被李永芳拉拢收买过去的,也算是一个罪魁祸首,但是随着局势变化,虽然沉阳和铁岭卫都被建州控制,但金玉和已经觉察到局面不妙,这边也敏锐地观察到了这一点,所以主动接触了金玉和。
对方有所意动,但又担心叛变过来被清算,所以一直犹豫不决,何况这边也未必敢轻易再相信对方,所以吴耀青也觉得就是一个锦上添花之举,行固然好,不行也没什么影响。
“可以,但我也有条件,他必须要拉拢更多的人过来,必须要在下一战中发挥出突出作用,他要信,我会给他,但在信里我就要把话写明,如果能够发挥出特别作用,我可以以蓟辽总督名义担保朝廷赦免他之前的罪过,……”
这个时候冯紫英也就顾不得许多了,只要能多拉来一分助力为这一仗多买一分保险,他不吝开出各种条件,一切只为打赢这一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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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七十一节 殊死一战,无可回避(1)
伴随着不断出现的各部旗帜和军队进入长勇堡——武靖营——虎皮驿这一区域,周军和建州军的战事终于向双方都再不可能退缩的局面演进了。
努尔哈赤站在武靖营侧方的高地上,举着从沉阳一战中缴获的千里镜仔细的察看着正前方几里地外正在集结准备发动进攻的周军。
不得不说周军的情形比起三五年前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长矛兵和刀盾兵规模大幅度缩小,已经彻底变成了辅助兵种,而火铳兵成为当之无愧的步军助力。
这从每一次列阵就能看得出来,居中,两翼,呈线形攻势,适当的刀盾兵和长矛兵夹在其中,炮队藏于其后,另外部分骑兵在两侧远处作为冲击阵营或者掩护截杀的后备队,这已经成为周军作战的标准配置。
但是就是这种标准配置建州军一方也在就清楚,可要击破或者破解,却是有些力不从心。
建州军的配备基本上是没有大变的,虽然明知道火器的普及使用使得建州披甲兵的精锐优势受到了极大削弱,己方却没有太好的办法应对。
其实夺下沉阳、铁岭和安乐州后,建州控制区实际上多了十多万人的汉人,再加上李永芳以及李永芳收买叛变过来的汉军旗人马也有一两万人,理论上要组建起一支像样的火铳兵甚至炮队完全不是问题了。
可是让人遗憾的是李永芳部过来得太早,当时辽东的火器换装尚未全面展开,所以李永芳部只有不到一千支火铳,反倒是后来投效过来得金玉和、石家兄弟等部火铳兵数量更大,有超过了三千支火铳。
可问题是周军的火铳一个最大问题就是极大的依赖于后勤保障,专用火药、铳子以及相关零部件,而且一旦训练起来损耗很大,需要一支庞大的修配队伍随时能够调换零部件甚至整个火铳。
虽然这些队伍叛变过来了,但是后勤保障这一块一直是掌握在军镇上,没有过来。
失去了各种保障,特别是对专用火药的保障,这些火铳就成了鸡肋。
按照大周方面的要求,训练一直要保持不断,而他们当时叛变过来时带来的火药有限,一旦继续保持原来在大周那边时的训练强度,只怕要不了几个月就得消耗殆尽。
而建州这边实际上也能研制和生产出一些火药了,但是在威力和杂质残留等各方面标准上却没法和大周那边相比。
试用了建州自产的火药之后,很多火铳要么堵塞炸膛,要么难以清理干净枪膛而报废,要么就是射击精度和距离大大缩水,也包括在弹丸上无法做到原来那样标准化一致性,这极大地限制了这些火铳兵的发挥,甚至有成为鸡肋的局面。
这也是努尔哈赤最大心病。
眼睁睁看着几千支火铳在手,却无法真正排上大用场,小规模的作战,还可以尝试着集中使用一下,但是要大规模的运用,在没有解决火药和零部件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
而要解决这两个问题,大周那边早就严防死守,根本买不到,只能通过朝鲜向日本那边和西夷人来解决,但如果继续这样消耗下去,哪里还有这种可能?
这也是为什么努尔哈赤想方设法也要寻求一战来打破僵局,寻求获得几年发展期的最关键要素,一旦退回到原来建州女真地盘上去,自己那什么来改善和提升火器的使用规模,根本就没有这个机会和可能了。
好在现在建州军的披甲兵战斗力和战斗意志仍然足以承担起一场恶战,而训练有素的披甲骑兵之前对周军骑兵的优势仍然还算明显,但大周骑兵开始广泛采用的锻钢斩马刀已经极大地削弱了这一优势,努尔哈赤担心如果再这样继续下去,这种优势可能会很快变成劣势,这同样是一个让他感到忧心的趋势。
努尔哈赤深吸了一口气,他要看一看这一战双方对决的局面。
虽然两部数量都不算太多,己方是老四汤古代的正蓝旗一部,二千余人,其中是一千多披甲兵,还有四百余骑披甲骑兵正在侧后方游动,择机出击。
对面的看旗帜应该是甘宁镇一部,大概在三千多人,人数上略多于正蓝旗这一部人马,但是从其展开的速度和步伐纪律来看,努尔哈赤认为比起老四的正蓝旗精锐来说,依然有差距,哪怕略少于对方,老四应该可以击败对方。
但努尔哈赤知道这只是理论上如此,真正打起来,还有太多的变数,甚至他都不太看好老四就能像看起来这种情势可以顺利击败对方。
伴随着金鼓交加,旗帜移动,双方都在开始接近,并做好了战前准备。
老四的正蓝旗一部仍然是标准配备,弓箭手早已经开始准备,但训练有素的弓箭手对建州军来说依然是一个经不起损耗的易耗品,一旦进入面对面的接战,己方的弓箭手固然可以给对方造成巨大杀伤,但己方一样也要面对对方火铳集火的打击,这又要变成一场消耗战。
关键还是谁能在扛得住相互对射过程中完成充分和突破,同时增援的部队能不能及时赶到加入战局给对方致命一击。
努尔哈赤相信对方的指挥官和自己一样也站在高处观察着这一战,然后也早已经下达了命令,将后备队调上来准备投入战斗。
所以实际上这种仗没太多花巧,你能看到的,你能想到的,你能做到的,对方也一样能看到,能想到,能做到,最终可能就是演变成更大规模的对决,或者就是选择合适的时候告一段落,以待再战。
安费扬古已经在焦急地安排着预备队开始向东移动,准备从左翼发起凌厉一击,彻底击穿对方的右翼,最好能迫使对方阵型崩溃,进而溃败。
但努尔哈赤相信对方也在做出应对。
要么和安费扬古的安排一样,也是从侧翼来一击,看谁先把谁击溃,比赛各自的矛和盾的锋利与厚实程度,要么就干脆逆旋而来,用增援预备队来对阵增援预备队,再打一场艰苦而惨烈的接战。
在这种云集了数十部超过十万人的大战中,企图用什么奇袭偷袭或者一举破敌的想法都是痴心妄想,除非你能突然投入一部压倒性的军队加入战局,但是在各自都紧锣密鼓的关注着战局的情况下,你从哪里突然拉来一支起码是一两万人新锐的部队加入战场?
并不出努尔哈赤所料,对方也选择了从他们的右翼侧击,也就是说,双方都选择了同样的战术举动,想要从对方侧翼打出一记勾拳,看看能不能抢先捅破对方阵型防线。
看着变换着阵型的一部从左侧黑压压地压上来,汤古代也迅速下达命令,指挥着手持圆盾和长矛的部下列阵迎敌。
弓箭手们屏住呼吸,默默计算着路径和角度,伴随着哨官们凄厉惨烈的怒吼,漫天箭雨,斜抛着喷射而出。
与此同时同样依托阵型推进的甘宁军一部也举起了自己的护身甲盾,这种混合了木板和铁皮的楔形盾牌在重量上减重了许多,而且中间可以通过卯榫折叠,在背后还加了一个方便挂钩,可斜挂在腰间贴紧,不至于在行进中影响到步速。
在第一时间他们就把复合甲盾举了进来,按照箭失抛射角度进行蔽体,当然,不可能每个人都能遮护好自己的身体,总有不走运的人会遭遇不幸,但与此同时,重型火铳早已经架设到位,第一轮射击抢在建州军弓箭手射出第一波箭失时就已经打响。
漫天的火药烟雾不能阻挡箭失的落下,就像对面建州军的皮盾一样无法阻挡重型火铳弹丸带来的巨大冲击力一样,弹丸飞旋,轻而易举地撕破皮盾的皮质和木板,甚至有些人加上了铁叶甲也一样毫无用处,在如此距离的火药力量催动下,一切都没有意义。
弹丸凶勐地撕裂了建州甲兵的甲胃和肌肉内脏,甚至突破他们背后的肌肉钻入他们身后袍泽的身体,造成二度伤害,鹰嘴铳的巨大杀伤力在这个时候体现无疑。
伴随着第一轮第二轮甚至第三轮的火铳与弓箭的对射展开,紧接着甘宁镇士卒开始变换阵型。
他们的三轮攒射,为后边的炮队赢得了布置炮阵的时间,随着他们让开前方,开阔的喇叭形敞面为虎蹲炮的集中轰击带来了良好的视野和打击面。
又是一阵尖厉的铜哨声和怒吼声,十八具虎蹲炮按照三四五六的格局排列放好,间或岔开,怒放爆发,中间那点时间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而这一轮炮射几乎直接摧毁了当面建州军刚来得及跑动奔行起来发起冲锋的建州步军锋面。
超过一百八十人人在这一轮炮击中哀嚎着倒地委顿,血流盈野,残肢败体四处横飞,虽然从人数上来说对于上千人发起的冲锋似乎还可以接受,但是对于士气的打击却是难以挽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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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七十二节 殊死一战无可回避(2)
建州步卒步伐放慢,甚至变得迟疑起来,这更加危险。
伴随着军官们的怒吼呵斥,一度迟疑的建州披甲兵们终于又开始加速,他们必须要抢在虎蹲炮群再度发威之前逼近敌军,避开对方打击锋芒。
站在高处用千里镜观战的努尔哈赤内心紧悬,忍不住想要叹气,但是却又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士卒已经表现足够好了。
面对这一波宛如晴天霹雳的轰击,依然没有溃散,仍然能扛住打击,继续冲锋,换了周军能做到么?
这值得骄傲,但是却未必能带来胜利。
胜败取决于周军这种火炮和火铳相结合的作战方式能不能完美无缺的结合起来,取决于周军在发挥火器威力上能不能做到高节奏和高杀伤力的结合。
但残酷的现实很快又给了努尔哈赤沉重一击。
变成雁形攻击阵型的火铳手们只用了很短时间就完成了阵型变换,再一轮攒射轰响,完美地遮掩住了虎蹲炮群在重新清理炮膛和填塞装药装弹这一过程。
重型火铳的威力在这个时候也体现得淋漓尽致,而指挥官的精准指挥,尤其是富有层次感的狙击,也使得每每冲锋在最前端的建州披甲兵并非就遭遇了所有火力的倾泻,而是整个建州披甲兵奔跑形成的一个群体几乎都按照接近的比例承受打击。
这样均衡的火力布置,可以最高效地打击整个建州军的冲锋集群。
如同一层一层剥掉笋壳的竹笋,从最开始冲锋时的厚重饱满,奔行中途过程中不断被一层接一层的剥掉,然后在遭遇虎蹲炮的洗礼,褪掉一大块,然后再度接上火铳打击,到最后你会骇然地发现,一千多人的冲锋集群只剩下寥寥不到三百人了。
这个悲壮凄惨的结果是在第二轮虎蹲炮发出怒吼暴击时实现的。
如此近距离的怒焰喷射横扫了整个正面的披甲兵,哀嚎声中,血肉横飞,仆地一片,无数人倒下不能再起,当然亦有人是不敢再起。
饶是意志坚定的建州披甲精锐再遭遇了如此一击之后,也斗志也动摇了,这是活生生的铁与火的洗礼,血肉之躯如何能抗衡?
步履混乱,步速减慢,三百余人逼至近前,依然证明了这一支建州精锐不愧是建州军中的当家部队,但他们也只能走到这一步了。
从侧后方用上的刀盾兵和长矛兵接下了这一阵,挡在了完成任务的虎蹲炮群前,与建州军展开了肉搏。
这无疑是建州军所擅长的,但是在这一时刻,却会成为他们的噩梦。
两侧的火铳手一连串的补射,继续从侧翼来打击着还来不及彻底和大周刀盾兵和长矛手混战在一起的披甲兵,三百余人瞬间就只剩下了两百人不到,这连续的补射从侧翼再度杀伤,让这样一支原本足够捅穿一切的精锐冲锋阵变成了强弩之末。
唯一让努尔哈赤感到安慰的是从侧后方发起的骑兵攻势取得了一定成效,虽然周军的骑兵竭力阻截,但是建州骑兵依然凶狠地突破了其防线,绕行至周军后方,准备从后方发动冲击。
不过周军主将显然也对这一情形有所预料,火铳手们的迅速移动阵型,在很短时间内就组建起了防御阵型,还没有等建州骑兵发起攻势,他们的第一轮攒射就开始打响。
但这种寻常火铳的在变换阵型时有着快节奏节约时间的优势,但其威力缺远无法和重型火铳相比,这种攒射带来的伤害仍然是建州骑兵可以接受的。
图布里一个轻灵的附身,尽可能地躲避着对方阵型中喷射的弹丸,霹雳炒豆般的脆响声中,自己周边两名伙伴坠马落下,而另一名的战马则哀鸣着翻滚扑地,压断了自己的主人大腿,痛得图布里最要好的伙伴鳌林忍不住大叫起来。
只不过这个时候图布里对倒下的鳌林也是无可奈何,这种情形下他没办法去帮鳌林一把,他能做的就是最快速度冲击到对方阵线,用自己的战刀狠狠收割他们的性命,让他们为此付出代价。
轻轻一夹马腹,胯下战马灵活地一跃,绕过前方倒地的战友,摆在面前可以看到对方惊惶的面孔和还在收起的火铳,这帮家伙在干什么?还以为能阻挡自己的砍杀屠戮么?
图布里内心无比的亢奋,手中的战刀已经挥舞如风,恶狠狠地向着前端猛扑而去。
战刀很轻松地斩断了对方刚来得及举起的火铳,让图布里稍稍有些警惕的是那火铳前端居然有一支闪耀着乌光的三棱刺刀,只不过这个家伙动作太慢,才没有来得及突刺,就被自己斩断,当然付出的代价还有他的连肩膀带胳膊的肉体。
略略一带马缰,图布里又是一个侧身回劈,惨叫声中又一名周军士卒倒在了图布里的战刀下,但图布里眼角余光也瞥见了危机。
一名周军士卒一个标准的据枪突刺,迈前一步对准图布里腰肋处就是一个冲刺。
图布里猝不及防之下,完全依靠下意识地闪避,扭腰收腹,躲过这一刺,然后战刀从下往上一荡,顿时将对方的火铳带刺劈开,就势又是一个反手侧劈,将这个差点儿就要自己性命的周兵砍翻在地。
但图布里的好运也仅止于此了,当他挥刀将那名意欲袭击他的周军士兵砍翻在地的时候,另外一名周军士卒已经从马首的另一个方向,轻灵的一刺,因为被马颈项遮住了视线,这个小个子周军士兵那轻巧的一刺正好穿过马缰和马颈项之间的空隙,扎入他的腰腹下。
铁叶甲也不能阻挡住这种专门用于捅刺的三棱军刺,暗红色的鲜血瞬间就从他腹下喷涌而出。
还没有来得及从砍翻那名周军士卒的得意快活中回过味来的图布里只感觉腹下一凉,猛一低头再看,血猛地溅起,险些冲到他脸上,就像是被抽了脊梁一般,顿觉全身一软,仿佛身上的精气一下子泄了出去,变得软踏踏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滑落下来。
无数个相似的场景在战场上不断上演,无论是努尔哈赤还是刘东旸都面无表情地通过千里镜观察着这些场面,甚至连眼睛都懒得多眨一下。
每一刻都有无数人在死去,同样也有无数人收割着对方的性命。
建州突骑的机动能力和阵型变换能力要胜于周军骑兵,但是这并不足以逆转态势,当他们冲破周军骑兵阻击向着目标——周军步军发起冲锋时,周军的火铳兵基本上都能完成一个大概的防御阵型,并开始用火铳予以还击。
哪怕是骑兵冲入火铳兵阵中,火铳兵也并非毫无还手之力,三棱刺能够在最短时间内装上火铳前端,变成一个差强人意的长矛,而且三棱锋刺的抗折断能力也不差,捅刺目标三五下毫无问题。
整个战场就是由无数个这种小战场组合起来的,只不过更大的战场可能是有五六个甚至七八个这种战场组成,小一些的则是两三个或者就是一个单个战场,在这种缺乏足够通讯工具的情况下,也许最远端战场都已经结束,而另一端的战场才开始进入肉搏。
但无论是哪一方,无论是努尔哈赤还是冯紫英和刘东旸,都意识到这场战事各自都已经深陷其中,无法摆脱,或者说谁也没有魄力或者说能力来把自己一方撤出来,那只会导致更大的失败,这种情形下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一切手中掌握的力量选择最合适的时候投入进去。
努尔哈赤收回千里镜。
正蓝旗这一部的战事不顺,这似乎象征着整个建州军在这一场战争中的折射反映。
虽然并非毫无所得,但是从总体上来说,仍然是居于劣势,如果没有其他意外或者特别的因素介入进来,这场战事仍然会以一种更有利于周军的结局结束。
也就是说,最终周军会付出很大代价,但是这份代价他们承受得起,而建州军将进一步丧失主动权,不得不退回到沈阳,甚至需要考虑是不是放弃沈阳以便于用空间来换取时间,更多的战略兵力被围困在沈阳。
“白奇策那边如何?”努尔哈赤的语气里多了几分阴沉。
何和礼深吸了一口气,踏上一步:“大汗,白奇策一部只有一千余人,虽说他居于中军,但是数量太少,就算是突然反水,恐怕要也不足以改变局面,我们不能抱太大希望。”
“我知道。”努尔哈赤摆摆手,“我还不至于把这一战的胜负寄托在他身上,但是他这一部的反水,也许能为我们创造一个突破的契机。”
何和礼微微一怔之后,压低声音:“大汗要把亲兵用上了?”
努尔哈赤沉默了一下,没有作声,等了一阵后才缓缓道:“这等时候,亲兵也好,其他八旗兵也好,还有什么区别么?就是要用在最关键的时候和最关键的地方,只要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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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七十三节 殊死一战,无可回避(3)
努尔哈赤的亲兵营是建州军中战斗力最强悍的一支军队,总计二十牛录,一个牛录三百人,永远随扈在身旁,二十牛录也就是六千人。
无论是马匹还是甲胃亦或是武器都是最好的,而且箭术和刀法、勇武也都是出类拔萃的。
最早是以正黄旗中选拔出来的,后来逐渐扩展到整个建州八旗。
六千亲兵在总计不到五万的常备军中已经是相当骇人的一支力量了,占到了一成半左右。
六千人骑步军各占一半,无论是骑军还是步军,其战斗力和作战意志都绝对是建州军中出类拔萃的,一旦投入战场,绝对可以起到决定性作用。
随着火器的兴起,努尔哈赤也一度想要再组建一部火器亲兵营,定名为健锐营,但考虑到火器获得不易,而且火药弹丸现在建州还不能完全生产,所以只能暂时搁置了这个想法。
但即便是如此,这六千精锐一旦投入战斗,也绝对能在局部战场起到逆转或者压倒性的优势。
何和礼也沉默了一下,“那大汗,长勇堡那边……”
“也该到了吧?”努尔哈赤仰起头来看着天际,“扈尔汉的本事我还是信得过的,野人女真那帮人虽然桀骜,但是素来敬服英雄,扈尔汉来信也说各部已经整合得不错,而且通过这一路绕行也算是一场磨炼,……”
“如果扈尔汉带领着一万多人从长勇堡这边突然插入,王一屏这一部能突然反正的话,两相结合,那我们就可以在西面给周军开一个大口子,就算是周军总兵力仍然居于优势,但是也决不可能抵挡得了这种突如其来的剧变,……”
何和礼是努尔哈赤的长女婿,也是努尔哈赤最看好的人,自然也有其本事,说话行事也十分老练沉稳,所以褚英和其交恶也是一大败笔,要知道褚英和何和礼可是亲郎舅关系,何和礼正妻就是褚英的嫡亲姐姐,皆为佟佳氏所出,当然代善也是。
“大汗是想要两头开花,同时下手?”何和礼沉吟着道:“这个节奏可不好掌握,万一时间上有个差错,……”
努尔哈赤摇了摇头:“只要大致差不离就行了,不必追求同一时间,我相信无论是哪一头的突然发动,都能给周军带来巨大的震动,也足以在一定范围的战场上改变局势,甚至就是一端,也能改变整个局面。”
努尔哈赤说得信心十足,何和礼微微一震,但是细细想来,似乎也的确有这个底气。
六千亲军如果突然投入战场,加上白奇策这一部的突然反戈一击,他不信周军的战斗意志就能有如此坚韧,面对这样的冲击还能稳得住阵脚。
同样在西面长勇堡那边,一万五千人的新锐力量如果突然投入战场,这绝对是出乎周军那边意料之外的。
为了保密,这一部军队宁肯绕行边墙外的穷山恶水,多绕了几百里地,如果不是沿线边墙堡寨控制在自家手中可以随时用粮草接济,这一路走过来,就算是能如期抵达,战斗力绝对都要大受影响。
长勇堡那一线云集了双方超过六万大军,其中建州军这边大概在二万七千人左右,而周军数量在三万五千人左右,居于一定优势,真正从战斗力来说,其实是处于一种平衡僵持状态的,几战下来都互有损失,互有胜负。
但一旦这一万五千人投入进来就完全不一样了,如果王一屏的三千余人反正一击,那哪怕是霸王重生,孙武再世,也不可能扭转得了这突如其来的变化。
“但是,这只是我们单方面的一种考量,冯铿不是等闲之辈,我相信他也一样有后手准备,比如准备得有更多更具实力的预备队,可以在最关键时候压上来,防止一切可能发生的不利于他那一方的变化,这也是为什么我要考虑从两个角度来发起进攻,一个变化我心中没有足够的把握,因为冯铿必定有应对的预备队。”
努尔哈赤的分析让何和礼心悦诚服。
大汗永远是在揣摩对方的心态,总要比对手多考一步,只有这样,才能在战争中居于主导地位。
而且大汗也能客观地认识到己方的不足,不像有些人总认为建州精锐无人能敌,总是叫嚷着什么八旗不满万,满万不可敌,何和礼自己都不相信这等鬼话。
现在建州女真精锐都已经六万余人了,但一样在和大周军的交锋中处于劣势,如果不选择合适战机来改变局面,这种僵局持续下去,那最终失败必定属于建州。
努尔哈赤和何和礼之间的对话和考虑并没有影响到整个大战局的演进。
无论是西线长勇堡那边,还是中线的武靖营这边,还是东线的虎皮驿,一场接一场的战斗或告一段落,或刚刚开始,或鏖战正酣,相隔几十里地的战局,几乎难以因为某一场局部战事的胜负就能改变整个大战局,除非那一袋草正好能压倒整个骆驼。
尤世禄感觉到胯间火辣辣的疼痛。
虽然是久经沙场的宿将了,但是这样连续不断地骑马奔行,还是让他有些吃不住劲儿了。
从东海堡靠岸登陆,蓟镇军两万余人悄然北行,沿着海岸一路向上,已只要走到杜家屯才能有补给点。
这一线几乎都是旷无人烟,因为大多数商船都是在牛庄靠岸登陆,然后直接北上,辽东地区现在有人气有人烟的地方就是三处,一是辽西走廊,二是牛庄到辽阳这一线沿线,三是九连城这一圈,其他地方都是零星的镇甸。
可东海堡到杜家屯这边连像样的道路都没有,更多地还是野地,或者零星走出来的便道,要走这条路可谓艰辛无比,哪怕提前就做了一些准备,可这毕竟是两万人不是两百人,一旦走起来,所要做的准备不是简单就能行的,少不了也就要各种问题冒出来。
过了杜家屯的情况要略微好一些了,挨着沿辽河套西面边墙的一连串堡寨就不算太远了,最远的也不过三五十里地,近的也只有一二十里地,像沙岭驿、吴家坟、西宁堡都分布在这一线,尤其是西宁堡也就是大军行军目标的第一站。
西宁堡给尤世禄率领的两万大军提供了简单的休整时间,但是战事急迫,根本容不得蓟镇军休整,又踏上了行军路,花了三日时间,沿着辽河套尾部一直沿着边墙走到黄泥洼。
这里是已经靠近周军控制边墙的最北端了,再往前走就是长胜堡,也是周军和建州军控制的长勇堡遥遥相对的第一线,大军不敢再往北走。
因为既然要作为一支奇兵出现,突出一个奇字,那就是要隐秘出击,所以和北面南来的建州军一样,蓟镇军也选择了从黄泥洼出边墙,沿着边墙外北行,一直走到长胜堡以西靠北一段,才重新进入边墙,这样可以避免被边墙内的女真斥候哨探提前发现。
努尔哈赤和冯紫英都不约而同选择了出奇兵,一击毙命的招数,而且还都心有灵犀的选择了让这支奇兵绕行边墙外的辽河套地区,宁肯走泥泞烂路,也要保持奇兵的效果。
努尔哈赤是用扈尔汉率领一万从后方收罗起来的八旗兵加上五千新训练而成的野人女真士卒,而冯紫英则是用了从蓟镇经榆关悄然出海北运走东海堡登陆而来的蓟镇军。
“还有多远到目的地?”尤世禄抹了一把额际的汗水,忍不住问道。
“快了大人,还有五里地就是边墙沿线了,按照总督大人的约定,长胜堡那边应该在边墙附近准备有足够的粮草以供我们补充,然后再往前走二十里,就要越过边墙,进入战区了。”手下一边看着舆图,一边计算着时间,“晚间就能赶到目的地,挨着边墙休整一夜,明日就可以翻越边墙进入原来长勇堡的防区,……”
尤世禄也是来过辽东的,对辽东这边不算陌生,长勇堡和长胜堡原来是姐妹堡,相距不过三十里地,起码也就是一个时辰不到就能赶到,但是走边墙外,那就得要半日以上。
连续走了十日,对于哪怕准备再充分的士卒们来说,也是一个巨大的考验,但这一战却又不能不这么走,否则难以显现奇兵的作用。
“斥候过去了么?”尤世禄再问。
“早就过去了,按照大人的要求,去了两拨,一直要到长勇堡以北十里之外,就是为了避免被建州军提前发现,我们也好做好走备用路线的准备。”
下属的回答让尤世禄稍微放了一下心,点了点头:“胜败在此一举,总督大人对我们寄予厚望,这可能是关系到我们大周和建州之间在辽东这块地盘上最重要的一战,而我们也将在其中发挥最关键的作用,打完这一仗,只要赢了,建州地盘上的一切都可以任取任予,总督大人那边,我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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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七十四节 决战在即,战意浓
就在尤世禄和扈尔汉都在马不停蹄地分别由北向南和由南向北对进而行时,冯紫英也在进行着最后的战事准备。
他已经意识到这一战没有退路,伴随着两边投入的军队越来越多,任何一方现在要想退出都已经不可能了,只有坚持一直打下去,直到一方倒下。
示之以弱,才能迫使对方丢弃一切杂念,但同时又要将自己最具威力的战斗力量投入其中,彻底击溃对方的信心,才能在这一战中赢得胜利。
决定胜负的关键在于中线和西线。
东线虎皮驿一线双方已经提前进入了缠战状态,各部不断地绞杀在一起,时而分开,时而又碰撞在一堆,谁也不敢轻言退出,可谁也不敢一拼到底,就这样高烈度但又不算是倾力一击的缠战就这么一直拖下去,让整个战事血腥而又沉闷。
中线这边有刘东旸坐镇,而且自己一直秘而不用的杀手锏也会在这一场战事中在中线打开,选择了武靖营这一处一马平川之地,最为方便建州皮甲骑兵的冲锋,给对方最好的机会,那么就是要让其觉得最能突破的所在,给予其致命一击,让其彻底丧失信心。
西线的战事因为双方的倏开倏阖,在这十里地的战线上不断追逐拼杀,截止到目前,仍然看不清楚形势,无论是努尔哈赤还是冯紫英,都不动声色,都希望对方能以为对方就这点儿底气了,等到自己的的增援大军投入给予其致命一击,一战定乾坤。
不过冯紫英虽然到现在都没有接到斥候的消息,但他也提前把可能遭遇敌军增援袭击的可能性告知了负责西线战事的副总兵朱梅以及参将何可纲、黑云龙。
这几人都是在经历了辽东军整肃留下来的将领,并且专门进行过考察,忠诚无虞,而且冯紫英前世记忆中对这三人都略微有点儿印象,好像都是较为忠勇的武人,所以这两相结合之下,才敢放心使用。
但另外一个游击王一屏却是最为值得可疑的,但为了迷惑努尔哈赤那边,确保这一战能按照自己的计划进行,冯紫英一直没有动王一屏,避免打草惊蛇,但是必要准备还是有的。
雪已经停了。
但天气却是越发冷了,地面冻得梆硬,马蹄踩在地面都有些打滑。
冯紫英下来的时候,朱梅带着何可纲迎了上来。
“怎么样?”冯紫英没有客气,径直问道。
“暂时还没有动静,这厮驻守的位置正好当着西面的路线,所以暂时还是以固守为主,建州那边对这一线冲击力度也不大,可能是有意如此,但从吾(黑云龙)字现在压力很大,他正在前方坐镇指挥激战,……”
朱梅小声应道。
“可纲,你怎么看?”冯紫英侧首问紧跟着朱梅的年轻将领。
“末将估计如果按照大人所言,建州军增援部队从边墙外悄然而来,那么选择路线可能就是针对王一屏所面对的路径,一旦突然出现,我方肯定会大受震动,军心动荡之下,王一屏再突然反戈一击,我们整个阵线恐怕都会崩溃,但是现在我们既然有所准备,那就不一样了,将计就计,在敌军增援部队以为一切都按照计划行事时,我们这边抢先解决王一屏,诱其入彀,我军增援部队在从其后方一击,定能彻底击溃建州军,……”
何可纲信心十足,冯紫英笑了起来,“可纲,王一屏这边肯定是和建州军增援一部有联系的,如果动手早了,被建州增援军队发现不对,恐怕我们就难以竟全功,但如果动手晚了,王一屏军能控制得住么?混乱之下,亦有可能被其趁势击破呢?”
“大人,风险肯定有,但就看如何来把控了。”何可纲沉吟了一下,“如果到时候总督大人敢于突然出现在王一屏部中,末将相信肯定会极大震慑王一屏部,事实上王一屏和其几个心腹虽然早有投降之意,但是其他人则未必,如果那时候总督大人出现压制住王一屏,末将相信临时将兵权交给赵建忠,并授予其临机权变之权,率军证明自我,这一战也许就有更好的表现,……”
何可纲的话让朱梅连连摇头:“可纲,此事不行,总督大人万金之体,焉能深入虎穴,……”
冯紫英摆摆手,打断朱梅的话头:“可纲,你就这么有把握,我听说王一屏在其部还是颇有威信的,……”
“王一屏的确有些手腕,但他也只拉住了几名千总,赵建忠这个仅次于他的守备他就没有能控制住,赵建忠在军中亦有不小的影响力,而且士卒们虽然听上司的,但若是要突然投降,心理上肯定是无法接受的,而且还是在我军日益占据优势之下,他们岂会轻易投敌?特别是在总督大人若是能当场表明态度,可纲敢以项上人头担保,绝对不会有任何危险,……”
何可纲涨红了脸,信誓旦旦地表明态度,“届时可纲可以陪着总督大人一道……”
冯紫英笑了起来,“除了赵建忠,你们可还有安排?”
“嗯,总兵大人原意是直接斩杀王一屏,但那样肯定会带来混乱,所以末将才斗胆……”何可纲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若是觉得不妥,其实也可以将王一屏在关键时候拿下,总督大人在场的话,亦能最大限度地稳定局面,避免混乱,……”
冯紫英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
一夜醒来,刘东旸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辽东的冷比西北来得更入骨,半宿未睡,只是后半夜打了个盹儿,但对刘东旸来说,已经足够了。
总督大人去了西线,虽说只有几十里地,但这中线却是交给了自己坐镇,也足见对自己的信重了。
小雪已经停了,这种半夜开始下起来的雪最是烦人,但是这种不利却是对双方都一样的,可老天爷要如此,谁也没辙,只能受着。
决战就在这二三日之间了。
这是冯紫英的判断,也是刘东旸的判断。
作为辽东总兵,刘东旸虽说未参与整个大局的布置,重心还是在辽东军本身,但是无论是北部的东西中三线,还是南线战场的情况,他都了如指掌。
实际上南线压的军队太多了,但要调过来必定会惊动建州军,总督大人担心因此而打草惊蛇,所以宁肯从蓟镇军秘密抽调走东海堡登陆这条少有行走过的路绕行边墙外这一步,让刘东旸都觉得有些冒险。
如果不是冯紫英,其他人来作这个决定,势必引发很大的反对声,毕竟这边墙外的辽河套泥泞遍地,而且谁都没走过,几万人要走那里,光靠几个向导,谁能保证能如期抵达?
但不这样做,很难在西线取得突破,而且没有这一手,西线甚至可能陷入被动直至绝境,如果真的按照总督大人的怀疑,建州军那边也一样在策划着来一出骑兵突出,从边墙外突入奔袭的话,长勇堡这一线很有可能抵挡不住而崩盘,特别是还有一个内患王一屏的存在。
说实话,王一屏和白奇策的纳入怀疑最终确定为内应让刘东旸都有些不能接受,要知道之前一连串的审查和调整,都是有针对的,该走的都走了,留下来的基本上都应该是过了审查关的,而且现在局面明显不利于建州,王一屏和白奇策两个汉人凭什么会被李永芳收买拉拢过去?
就算是以前有些难以见天的行径,但总督大人早就说过只要主动交代,一切既往不咎,但这二人为何依然要存侥幸心理?又何必再要掺和进去?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很多人的心态你无法理解。
但哪怕是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也绝对要灭杀在萌芽状态,将计就计甚至都有些危险了,刘东旸并不喜欢这种难以把控的局面。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如果能示敌以弱,诱其入彀,那么带来的利益也会是巨大的,尤其是想到悄悄抵达的长管重炮和那一箱箱特制的炮弹,他内心就压抑不住一阵急切想要见到那一幕的情形。
“大人,大同军那一部抵达了。”
从南线抽调过来的这一部数量不大,仅有一个营,不是南线抽不出兵力,一来抽调数量稍微多一些,就会引起建州军的警觉,而且建州在辽东这边的眼线极多,虽然这一部避开了牛庄,而是走的盖州卫这边上岸,伪装成了沿线守备部队增援过来,但能不能避开建州眼线也不好说,不过到这个时候反倒是没有什么影响了,别说一营三千人,就算是再添两个营,对面的建州军也无法退却了。
“好,让他们赶紧休整,一切物资替他们补齐准备好。”刘东旸站起身来活动一下筋骨,大战在即,越发要镇之以静,走出门,看着渐渐亮起来的天际,雪已经停了,冷意虽浓,但他全身上下洋溢着的战意更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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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七十五节 各施奇策,掏心一击
就在刘东旸运筹帷幄,冯紫英亲临一线的时候,努尔哈赤也一样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对于已经逼近六十岁的他来说,这样的熬夜是有些伤神的,而且一心想要亲眼见证自己建立的大金屹立于这块土地上的努尔哈赤来说,一直是想要避免这种伤害身体的情形,但这一次,他知道不可避免。,
从各方汇总过来的情报显示,大战就会在这两日里全面爆发,周军也在积极地做着准备。
尤其是南线的周军,更是在不断集结兵力,南线代善他们将会承担起更大的压力,甚至可能会溃败,但努尔哈赤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战事的关键还是在自己这边的战场上,辽东军的主力依然在这边,只要能在这一战中彻底歼灭辽东军主力,南线的军队基本上都是客军,哪怕东江镇更多的也只龟缩于辽南,拿下辽阳和沉阳一线,九连城那边就是癣疥之疾,不足为虑,毛文龙也只能乖乖滚回去等死了。
只要这北面战场一战而胜,那么挟着大胜的士气,努尔哈赤决心趁势南下,再与南线周军来一场大战,战而胜之,努尔哈赤有这个信心。
边墙外已经传来消息,扈尔汉他们即将入边墙,现在正在边墙外休整,这一只生力军将成为一柄铁锤,狠狠地砸在西线周军身上,让他们彻底绝望,再无反抗的余地。
一万五千人,一拥而入,努尔哈赤甚至可以想象得到这样一支军队的突然出现会给周军带来多么大的震撼,西线不是周军的主力,他们的主力都放在了中线,但西线一旦崩溃,三十里地,旦夕可至,他要看冯铿和刘东旸怎么来应对!
西线努尔哈赤交给了费英东亲自坐镇,南线交给了额亦都辅左代善,而中线是努尔哈赤自己亲自坐镇,何和礼和莽古尔泰作为助手。
这一战努尔哈赤是把整个建州的精锐全数压上了,也就是说,这一战直接关系建州女真生死存亡。
努尔哈赤的打算是西线要用扈尔汉的奇兵和王一屏的倒戈来直接冲垮周军,形成压倒性优势,中线,他准备用自己六千亲兵来冲击周军甘宁镇和辽东军结合部,其中辽东军结合部的白奇策部看看能不能发挥作用,但哪怕是白奇策部不能发挥作用,也不影响大局,努尔哈赤看好自己的亲兵营击溃甘宁军,进而实现战略优势。
哪怕中线自己不能取得大胜,但是只要在占优的情况下,西线完成大胜之后,扈尔汉可以与费英东一道由西向东来一场酣畅淋漓的挟势连击,彻底击溃中线周军,进而解决整个北部战区的周军。
亲兵营努尔哈赤交给了自己的老五莽古尔泰来统率。
努尔哈赤也知道莽古尔泰一直不满自己对代善和皇太极的青睐,一直希望用表现来证明给自己看,努尔哈赤乐见其成。
倒不是对莽古尔泰有什么偏见,莽古尔泰作战虽然勇勐顽强,但是在为人处世上却不及代善的沉稳和皇太极的睿智,有时候表现得更加鲁莽冲动,这作为将领时或许可以接受,但是要继承汗位,却是一个莫大的弱点。
当然,努尔哈赤也乐见莽古尔泰用他的表现来更正自己的印象,作战是一方面,如何把整个亲兵营的士气决心调动起来,也是一方面。
努尔哈赤也没有忘记一直想要重新进入自己视线的褚英。
褚英作战勇勐在军中颇有威望这一点是母庸置疑的,但是其狂悖粗野,暴戾骄横的性子也是许多大臣乃至他的兄弟们都无法接受的,相反其对下边将士还算好一些,这种熬上而不忍下的性子也让他在八旗贵族中没有人缘,人人都有些看不惯他。
到后来褚英和额亦都、安费扬古、费英东乃至何和礼他们都交恶,连一直对其较为容忍的扈尔汉都不得不对他批评,代善、莽古尔泰和皇太极他们也是对其攻讦不断,努尔哈赤才不得不将其拿下来,但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连自己都恨上了,这才引来努尔哈赤的暴怒将其圈禁起来。
好在这家伙不算太蠢,还知道把大周那边联络他想要让他独树一帜的情报传递出来,努尔哈赤才愿意给他这个机会。
镶黄旗一直褚英的嫡系,这一次努尔哈赤也给了他一营人马,就是要让他好生带着镶黄旗人马立下一番功劳来,算是将功赎罪。
“永芳呢?”努尔哈赤喝了一口温酒,放下酒碗,一夜没睡好让他的胃口也有些减退,这种温酒能够迅速暖胃,让胃口变得好一些。
“额附去了后边,他和大额附今日要招集汉军诸部做战争准备。”长随回答道。
大额附一般是特指何和礼,因为他娶了努尔哈赤嫡长女东果格格,一般其他额附则没有特指,当然努尔哈赤问及李永芳,亲信用额附来称呼是因为李永芳刚娶了努尔哈赤之女,也称之为额附。
前世历史上李永芳是娶了阿巴泰之女,但这一次他被努尔哈赤指婚给了自己的六女,嘉穆瑚觉罗氏。
“哦?他们俩去的?”努尔哈赤放了心,何和礼做事认真仔细,李永芳慎密坚韧,两人联手他就更放心。
“已经去了一阵了,据说大额附准备要和额附一道和汉军诸将谈一谈下一步战事情况,进行初步动员,……”
努尔哈赤点了点头,考虑到汉军旗诸部的战斗力以及他们的心理感受,努尔哈赤并没有直接将汉军诸部投放在第一线直接面对周军,而是考虑将他们放在第二波投入,但并非作为预备队。
预备队是由阿巴泰率领,准备在亲兵营突破之后再加入战局彻底打垮周军,而汉军旗诸部仍然是李永芳和孙德功二人统帅,会作为侧翼补充在必要时候加入战局。
目前汉军旗虽然人马还没有和建州军规制接轨,但是其战斗力仍然不差,他们叛变过来已经没有了退路,努尔哈赤很清楚这些人心态,打起仗来,他们也不会有半点留手,因为他们别无选择。
所以他也很放心大胆地将这两万余人的汉军交给了李永芳和孙德功。
李永芳与孙德功陪着何和礼一起抵达时,金玉和、石廷柱几兄弟、戴集贤等人都已经到了。
众人都知道当下战局紧张,周遭各地都是战火熊熊,这一帮汉军旗诸部却一直没有得到消息,只是要求加紧备战,所以得到消息之后反而定下心来,反正就是一战,也没什么好说的。
金玉和见到居中的何和礼,心中也也是微微一动。
看样子建州军的局面的确有些不太妙,何和礼何等人,平素根本就不会来汉军诸部的,顶多就是让李永芳来召集大家说一说,但今日何和礼亲自到,而且满脸笑容,一副亲切可人的态度,这足以说明他们对汉军旗诸部的倚重了。
但越是这种态度,越是说明局面的危险,当然这是指对建州。
金玉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掂量了一下昨夜接到了来人带进来的信中意思。
亲信看了,认可这是蓟辽总督冯铿的亲笔信,因为这亲信上一次战事中就见过冯铿的笔迹。
信中明确表态只要在这一战中他能反戈一击立下大功,不但可以赦免上一次投降叛国之罪,而且还可以保留现有身份,甚至如果功劳足够大,再给与奖励也不是不可以,要看立下功劳有多大来定。
金玉和手里掌握着一营兵马,在汉军旗诸部中仅次于李永芳和孙德功。
虽然石家兄弟掌握着四千人马,但是他们是三兄弟,戴集贤只有两千兵力不到。
李永芳和孙德功各掌握着五千人马,但李永芳的受信任程度却不是才投过来不久的孙德功能比的,连金玉和都有些羡慕李永芳在建州这边受信任的程度,努尔哈赤甚至把自己嫡孙女嫁给了他,足见信重。
不过信重程度有多高,也就意味着压力有多大,尤其是现在。
谁都知道大家是没法回头了,金玉和也知道其实不少人已经后悔了,谁曾想连沉阳都攻下来了,辽东都拿下大半了,冯铿却会重赴辽东,硬生生来捡这样一个烂摊子,而且还不像之前去陕西和河北那样的局面,那是要真正熬几年的,但人家就来了,而且还把局面给扭转过来了。
只可惜自己这一回却是踩错了方向,走了这一步。
之前连金玉和和那边联系也不过是信手为之,就没想到还真的能得到回应。
得到那边反馈只会他都有些不敢相信,所以才会漫天要价,冯铿的威名若斯,日后是要当首辅的人,岂肯亲自回信留下一个把柄与人?
要知道这种两面三刀左右骑墙是最招人恨的了,他敢赦免自己,必定会承受很大的压力,甚至会授人以柄,日后任何时候都可能被人拿出来攻讦一番。
但人家还真的敢下这么大的注,这就不能不让金玉和动心了。
当然,金玉和也不是说马上就要反水,他要看一看,甚至不到最后关头他也不会做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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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七十六节 变数不定
金玉和也是久经战阵的宿将了,很清楚现在的局面不能只看表面,对内谁都会表现得比谁都更自信和强势,对外也许会示弱诱敌,也可能避实就虚,努尔哈赤和冯铿都非寻常之辈,斗智斗勇的手段只会层出不穷。
但就目前金玉和的观察,建州女真急于求战,但周军那边应该更愿意稳稳当当地打这种呆仗,但是为什么又会渐渐演变成为当下这种汇聚重兵的决战,也让金玉和有些看不懂了。
冯铿不是不知兵的文臣,前期打成这种局面足以说明他的战略对策是到位的,但什么原因让其改变了想法呢?
会不会是努尔哈赤用了什么手段迫使冯铿不得不入局?但这就进入了努尔哈赤的节奏了,这也是金玉和有所担心的。
这一战就会决定双方在辽东的命运,大周胜,建州军恐怕能退回赫图阿拉那边的深山老林里去都算是幸运了,但那样一来建州还有重新崛起的希望么?金玉和不看好。
同样建州胜,恐怕大周在辽东的统治就基本上要宣告结束了,最多只能退守广宁,依托辽西走廊,把建州挡在关外。
但是得了偌大辽东,人口和土地,对建州来说都是急需的养分,建州的崛起就不可避免了。
辽西走廊很难抵挡得住建州日后进一步的攻势,因为察哈尔人必定会被建州女真所压制,而将东蒙古草原霸权拱手相让,看看现在察哈尔人的拙劣表现就知道了,到那时候,辽西走廊的防御意义就不大了,建州完全可以从草原上直接绕道进入蓟镇乃至宣府了,甚至还能兜转来包围辽西走廊。
这一步自己一旦踏错,那也是命运天差地别,金玉和也不敢轻举妄动。
也许要等到最后关头才能见出分晓。
这也没什么,何和礼既然来了,就表示肯定要让汉军旗诸部上阵,那就有的是机会,哪怕是在最后关头来动手,也一样可以有机会证明自己。
金玉和神思不属,但是表面上却是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
“……,在座诸位都是我们多年相交的熟人了,大汗的心胸天下无出其右,不在乎是女真人还是汉人,所以才会有和女真八旗一样的汉军八旗,事实上大家也都看到了,在沈阳、铁岭和安乐州,甚至在赫图阿拉,汉人也都在不断增长,也和女真人一样可以开荒拓地,一样可以经商务工,……”
何和礼很会说话,起码摆出来的事实还像那么回事,但金玉和这些人却都知道,这不过是努尔哈赤的无奈之举。
女真人就那么多,事实上现在建州控制范围内的地盘上汉人已经不比女真人少多少了,哪怕是加上海西女真和野人女真,女真人的数量也不过就是四五十万,而现在拿下沈阳后,汉人数量已经超过了三十万。
“诸位都是最先加入我们大金的肱股之臣,用你们汉人的话来说,也许这就是从龙之功,……,建州军的战斗力诸位也是最了解的,这一次大周也已经尽其所能,但我要很肯定地告诉诸位,建功立业就在此役,只要能在这一战中大败周军,整个辽东必将属于我们大金,甚至包括广宁诸卫也在无法护得起周全,我也不瞒诸位,内喀尔喀人和察哈尔人也已经动员起来,即将对辽西走廊发起进攻,……”
何和礼的鸡汤灌得很好,只可惜在座的众人却没有那么好随意糊弄。
并非说这些人就有意要反水了,而是他们需要评估,这一仗要怎么打,不能把自己的老本全数推上去,一仗就打光了,否则就算是建州取得了最后的胜利,而自己却成了光杆司令,那谁还会在意自己?努尔哈赤会替自己招兵买马让自己重新领军么?
当然明面上众将都是一副喜笑颜开的模样,都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表示会遵从命令,决一死战,这看在金玉和眼中越发觉得微妙。
每个人的态度都是这么热情,但热情背后似乎又藏着某些怔忡,这让他更为警惕。
来信中也专门提到了首发之功,也就是谁能在这一战中率先反正,那么这首发之功便会记在其身上,有甚于其他功劳。
但首发之功也不是那么好拿的,一旦局势没有看准拿稳,这首发之功可能就会变成要命,谁都敢更愿意跟随大势而动,若是人家都一拥而上自己跟随行动,那风险自然小得多。
可这就不是首发之功了。
除非能拿准认定局势不可逆,这才顺势一击,率先而为,博得首功。
一干人都应和着何和礼的话头,纷纷表明心迹,一定会全力以赴,但这些人心里怎么想,金玉和也不确定。
但有一点他是可以肯定的,李永芳和孙德功二人恐怕是没有回头余地的,李永芳都成了努尔哈赤女婿了,而孙德功更是李永芳最看重的,专门开出了极厚的条件才把其收买下来,这让石家兄弟和自己这些人当初都眼红不已,来了建州这边之后,努尔哈赤也是格外亲善,给了很厚重的奖赏,这种情形下,要说孙德功会立马就反正,不太可能。
其他的人,金玉和就不好判断了,石家兄弟,戴集贤,都有可能,但也可能都不会走这条路,毕竟走这条路的风险一样很大,无论是是成是败,结果都很难预料,完全寄托在冯铿的态度上。
但如果自己真的率先走了这条路,那也许石家兄弟和戴集贤就很难说了,也许这个首功会很香?
鸡汤灌完了,何和礼又分别和金玉和等人单独谈了。
金玉和倒是一脸坦然,只说了要补充粮草,另外最好能够拨发一笔饷银,以便于激励士气,何和礼很爽快的答应了下来。
金玉和很清楚,这个时候如果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提,还在一个劲儿的表忠心,只怕更容易引人怀疑,索要饷银是周军惯例,现在要让士卒们上阵卖命了,这才是最正常不过的要求,反而能让人释怀。
何和礼和李永芳、孙德功走了,很显然何和礼和这二人关系更亲近,也许是觉得这二人更值得信任吧,金玉和面无表情地陪着走出营门,一直到戴集贤来到他身边,皮笑肉不笑地说了一句:“玉和,看来局面真的很不妙啊,你提没提饷银的事儿?”
“怎么不提?要让儿郎们上阵卖命效死,不给银子行么?我没那么大本事不给银子就让兄弟们上阵去打仗,哪边都一样。”金玉和满不在乎地道。
戴集贤也呵呵一笑,“一样一样,我也和何和礼提了,银子不能少,而且得马上就运来,还得要翻倍,谁都知道这一仗不好打,哪位小冯督师的本事和威望咱们都清楚,辽东镇这里边,抛开成梁公不说,除了冯唐就是他,甚至他比他爹更厉害,赵率教和曹文诏都不行,这一仗不好打,……”
“不好打也得打啊。”一摇三晃走过来的石廷国轻哼了一声,“都到这个时候了,不打行么?不过银子的确不能少,额驸也是个爽快人,还行,一口答应,没让我们为难,……”
“他要让我们为难,我们也会让他们为难不是?”金玉和冷冷地道:“儿郎们不是傻子,都知道这一仗是搏命,不给点儿卖命钱,这上阵了就往后缩怎么办?那不是误了大事?”
戴集贤也附和:“是啊,都是爹生娘养的,咱们待遇本来就不及八旗军,这要上阵了总该有点儿念想不是?”
“行了,额驸大人答应了就行,大家伙儿好生准备这一仗吧。”金玉和心念急转,“打赢了固然好,打不赢,只怕咱们就得要跟着建州兵钻老林子了,嘿嘿,……”
戴集贤和石廷国交换了一下目光,脸色微妙:“玉和,真要去赫图阿拉?你这么不看好?”
“谁说我不看好,但打仗谁敢保证能百分之百赢?连额驸大人不也说这一仗会很难,让我们做好苦战准备么?”金玉和滴水不漏,瞥了一眼二人,“自个儿掂量一下,这一仗该怎么打吧。”
金玉和不想和这两个老狐狸多说,多说也无益,自己掂量自己的事儿,谁也帮不了谁,这个时候要指望去探谁的底儿,那无疑就有些幼稚了,谁也不会给你掏心掏肺,他和这两位的关系也还没好到那个份儿上。
看着金玉和从容离开,戴集贤也神色复杂,看着还有些犹疑不定的石廷国,耸了耸肩,“老石,看样子玉和是早就拿定主意了,你呢?”
石廷国微微一怔,随即才有些捉摸不定地道:“也许吧,这种时候还拿不定主意的话,那就是离死不远了,看吧,也许咱们都该有所表现了才是。”
戴集贤看着石廷国,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老石的话才是中肯啊,这等时候了,是该拿定主意了,三心二意可不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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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七十七节 大战之前,军心正热
十一月廿一,连续阴了两日没下雪,但却感觉天气却越发冷了。
终于联系上了已经抵达边墙外正在休整的尤世禄,冯紫英心里才算是踏实下来。
而与此同时斥候也终于传来消息,长勇堡以西的边墙外发现了大股的建州军,规模在一万五到一万八之间,因为逶迤绵延相当长,不好判断,但可以肯定在一万五千人以上。
这也算是让冯紫英落下一块大石,一直在担心这支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伏兵,现在总算确认了,虽然规模比想象的略微大一些,但也在预料之中,这个时候悄然出现,明显就是冲着西线要一击而溃的目标而来。
朱梅得到这个消息时也是消化了许久,反倒是何可纲和黑云龙都有些跃跃欲试。
因为提前告知了三人,但朱梅一直觉得要绕行镇北关和清河堡从边墙外走辽河套沼泽边上过来太难了,女真人不应该有如此毅力才对,但是人极爱却真的做到了。
何可纲和黑云龙也早早就开始布置,在兵力一下子逆转,居于劣势情形下,怎么来打好这一仗防御战,就相当考究了。
按照冯紫英的预设,前期要坚决顶住这一支生力军的冲击,为后期自己的奇兵突出做好铺垫,就是要做到意外之外的意外,让建州军在西线吃一个大亏,逆转这个形势,进而为中线决战打好基础,他相信努尔哈赤也是如此想,那就好,大家想到一块儿去了,就看谁笑到最后了。
如果前期顶不住这支建州军的冲击,那就会全盘皆输,功亏一篑。
沿着浑河一线开始布设的防线能不能抵挡得住建州军的冲击,大家心里都有些担心。
倒不是因为对方的战斗力有多强悍,而是因为这是一万五千人以上的规模,因为正面要面对费英东巨大压力,可以想象得到,在这支骑兵出现之前,费英东肯定会倾尽全力发起勐攻,以便于最大限度牵制这边兵力,为边墙外来这支奇兵提供掩护,以期达到最好的奇袭效果,这种情形下,周军是抽不出太多兵力来应对来自西北方向突袭的。
兵力居于劣势,而且对方投入的生力军,只知道可能对方来袭的大概方向,这种防御战可不好打,稍不注意被建州军突破了,给正在正面防守费英东方向的周军主力造成背后一击,那就是全军覆没的危险,而事实上努尔哈赤也就是打的这个主意。
“你们怎么考虑的?”冯紫英吐了一口白气,呵了呵冻得有些发僵的手,游目四顾,四下打量。
“布防就在这一线,由从吾本部负责防守,……”朱梅介绍,“沿着浑河这一线因为都已经封冻了,冰面很厚,无论是步军还是骑军都可以轻松跨越,但是如果建州军希冀要袭击我们正在和费英东对垒的战场,那就只能从这一带过河,沿着前方大概三里地的平地过来,因为在靠东面是大片的森林,要绕过的话可能要多走十里地,这种情形下既不划算,而且也容易被我军觉察,一样可以赶上去进行布防,如果建州军对其战斗力有信心的话,这里应该是他们必经之道,……”
冯紫英上前几步,踏上一个土丘,仔细观看。
能看得出来,这一线地势很平坦,一直延伸到浑河河岸边上,往东倒是能看到黑魆魆的一片树林向东蜿蜒延伸,形成了一个很好的遮蔽。
再往前走,就是长勇堡的防地,接近战场了,已经很难遮掩。
努尔哈赤派出的这支奇兵数量不小,如果要实现既能突击,又要保证即便是被周军发现,依然能用其实力碾压防御的周军,那么还真的只能走这一线,但是不得不说一万五千人以上的这一支奇兵给整个西线形成了巨大压力。
哪怕是现在冯紫英知晓了这支军队的存在而且很快就要从边墙上冒出来,直奔这里而来,但是他能腾出手给予支援的兵力却有限,或者说他就没有准备再给这边以增援,而是要对方一直坚守起码三个时辰,一直到尤世禄的蓟镇军从西南翻越边墙过来从背后给建州这支所谓奇兵以致命一击。
关键是黑云龙能不能坚守得住这几个时辰。
守不住的话,西线那边和费英东对阵的周军主力就会陷入腹背受敌的危险境地,恐怕还等不到尤世禄的蓟镇军加入战局,西线战局就崩了。
到那个时候,就算是尤世禄大军加入战局,也已经难以挽回局面了,建州军挟大胜之势可以趁势向东横扫,整个中线战局也会被撼动,甚至崩盘。
所以黑云龙这一部能不能守住是关系到这个西线甚至可以说整个这一场战事的关键。
“从吾,有把握么?一万五千人以上的建州军,如果我们分析没错,应该是五千人左右的野人女真士卒,另外一万多大概就是努尔哈赤从安乐州和赫图阿拉他们这些后边抽调出来的原来守军,论战斗力也许不差,但是毕竟是临时集结起来的,在纪律上也许就那种长期在一起训练磨合的军队好,也不知道是谁带这支军队,能不能压得住这支临时拼凑起来的军队,但想必努尔哈赤会选一个宿将来负责,……”
冯紫英既像是在对朱梅和黑云龙等人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给自己宽心打气。
“大人放心,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便不会让建州军踏过战线一步!”黑云龙勐然挺胸上前一步。
“不,从吾,你的性命固然重要,但是战线更重要,我不要送命,你送命了,就意味着战线也就被突破了。”冯紫英认真思考,转向朱梅,“海峰(朱梅字),这一线不容有失,这样你再抽调一千兵力过来,以长矛手和刀盾手为主,在正面战场上,他们用处不大,但我担心从吾这边难以守住,阵线太宽,而且一万多人,可以从多个角度来向这一片发起进攻,另外我把我的亲兵八百人交给你,好生用他们,他们装备的都是自生火铳,而且威力不弱,从吾,你可以将他们用作预备队,哪里出了问题,那就让他们压上去顶上去,……”
朱梅、何可纲和黑云龙都吓了一跳,冯紫英只有八百亲兵,这都是积年征战的老卒,也是冯唐卸任致仕前留下来的精锐,考虑到自己儿子可能随时要出征,所以留给了冯紫英。无论是单兵战力还是火器使用,都是一等一的。
可以说这八百亲兵就是冯紫英在辽东的保命符,现在居然要用在与建州军征战的第一线?
“大人,这恐怕不妥,……”朱梅连连摇头,“我可以多抽调两千人来加强从吾这边的防御,加上从吾自身也有六千人人马,应该可以抵挡得住……”
“不合适,费英东也非等闲之辈,我们这边稍有动静他就能觉察,若是我们在这边能顶住建州奇兵的袭击,但是正面战场却被其突破呢?其结果还不是一样?我这八百亲兵跟着我也是浪费了,东奔西走,我就是希望其能在关键时候关键地方发挥关键作用,算来算去,就是以这样最能派上用场,……”
冯紫英见朱梅等人还欲再说,摆了摆手:“不必多说,我意已决,这八百人就交给从吾你了,还是那句话,好钢用在刀刃上,在最关键时候大胆投入,一击制胜,这是我的要求,不要舍不得,战争必然有牺牲,我的亲兵也不例外,若都是养尊处优,面对艰难险阻时候就退缩不前,或者只知道老太太吃柿子——专拣软的捏,那我这支亲兵就毫无价值了!”
见冯紫英下了决心,朱梅等人自然也不再多说。
八百亲兵,清一色自生火铳,而且平时训练远胜于寻常周军,战斗力非比寻常。
寻常周军打出三轮射击,也许冯紫英的亲兵就能打出四轮射击,而且无论是自生火铳的质量还是单兵肉搏能力,都比一般周军更强悍,这就是冯紫英亲兵的底气。
“对了,海峰,从吾,可纲,我这个总督能做的也就这些了,中线承受的压力也很大,我估计就这两日里,努尔哈赤也要孤注一掷搏一把了,不仅仅是你们西线,中线努尔哈赤也要发动勐攻了,从各方线报得来的消息判断,努尔哈赤把能用上的兵力几乎抽调一空,甚至在沉阳的守军据说不足千人,铁岭卫就彻底没有守军了,中线上他们的兵力已经和我们持平了,现在也就是在南线我们还占优,但是他们的抵抗也相当顽强,曹文诏和毛文龙每前进一步,每夺取一个堡寨都要付出很大的损失,可以说,这一战将决定未来整个辽东的命运,……”
冯紫英挺直胸膛。勐然回首望向北面,“这一战我们大周一定会赢,而且也必须要赢,我会在这里看着我们赢下这一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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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七十八节 大幕徐启对决西线
扈尔汉跨过长城时也是感慨无限。
这本来是辽东军用来抵御蒙古人和建州女真最重要的防御体系,但随着安乐州、铁岭卫和沈阳的陷落,这个耗费了从前明到大周无数人力物力的防御体系就彻底失去了意义。
现在两军在这道城墙上相距大概三十里之前相互防御,小股的,三五人到十余人的斥候战短兵接战几乎每日都在上演,但对整个大局已经没有太多的影响了。
从今日开始,随着自己这支大军的加入战局,整个战场将会迎来一场剧变。
这一次的长途跋涉太过艰辛,超过了以往任何一场行军,但是让扈尔汉感到自豪的是所有人都扛了过来,虽然中间亦有不少病死、溺死者,但对于一万五千多人的这支大军来说,就微不足道了,关键是自己这支军队如期赶到了。
一夜的休整让整个军队的士气都为之一振,对即将投入的战斗充满渴望,而这正是扈尔汉想要看到的。
这帮野人女真士卒表现来的坚韧不拔和骁悍,也让扈尔汉十分满意。
二十日的长途跋涉,家伙在泥泞和冰雪地中行进保持着相当好的体力,虽然在纪律上还无法和建州军相比,但是已经超出了扈尔汉之前的预料。
烂蒲河和边墙仅仅相邻,跨过封冻的烂蒲河,步行不到百步就能看到长城,而这一线已经被建州牢牢掌握,所以当扈尔汉率军跨越这里时,也是充满了自豪。
从此以后,周军再无法用这道屏障来阻挡建州大军的纵横驰骋了,而经此一役之后,扈尔汉也坚信建州军可以一举拿下整个辽东大部,剩下那狭窄的辽西走廊就不足为虑,解决广宁诸卫也是时间问题。
“萨甲喇,这就是大周赖以保卫辽东的边墙,现在已经被我们建州彻底占领,以往我们要突破这里,就要付出无数条性命流下无数鲜血,但现在以一切都在我们掌握中了。”
看着眼前熊皮马甲和虎头帽的魁伟汉子,扈尔汉满眼欣赏,“从这里过去,一直往东就是我们打下的长勇堡,往东南,就是战场,周军可能会在浑河一线与我们作战,怎么,有没有害怕?”
“呵呵,扈尔汉大人,咱们也不是没打过仗,最早和你们建州不也打过无数次么?大周军没见识过,但既然几十万建州女真都能把你们所说的比建州女真大几十倍的大周给打成这样,咱不相信他们能有多强,也许就是一战而下呢?”萨甲喇的话始终是这么直来直去不中听,不过扈尔汉却不在乎。
不管以前野人女真如何和建州女真过不去,但是现在野人女真已经归附在了建州麾下,现在大家是一家人了,需要面对的敌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大周军,打垮当面的大周军才是所有人唯一的目标。
“萨甲喇,永远不要低估对手,虽然周军普遍孱弱,但是他们的武器却是相当精良,他们的火器你也见识过,一样无坚不摧,只可惜这些武器会被他们掌握,但我们可以通过我们的勇武去夺取,去征服,拿到我们想要的一切,无论是武器还是铁器,抑或人口,……”
扈尔汉没有制止萨甲喇的狂妄,这个时候士气可鼓不可泄,但真正临战之时,他会提醒对方。
萨甲喇满不在乎地抹了一把颌下的虬髯:“扈尔汉大人,光靠武器解决不了问题,我会用我们女真人的勇敢善战证明给这些汉人看,胆怯畏缩的他们只能摆花架子,真正打起仗来,他们不行,……”
扈尔汉不再就这个话题多说什么,有些事情必须要亲自经历才能明白,好在有自己在,还轮不到萨甲喇来自作主张,当然他要在他权力范围内去放肆一番也没什么,或许还是一件好事,把野人女真的战斗力充分释放出来,只要能打赢这一仗,野人女真折损多一些并不是不能接受的结果。
看着如长龙一般的队伍开始缓慢地穿越长城,扈尔汉满意地按了按腰间的佩刀,转头向东,长勇堡遥遥在望,但是他不会去长勇堡,而要直接过浑河,进入战场。
他知道现在也许周军还没有发现自己大军的出现,但是一旦越过边墙,便一切都难以遮掩了,很快周军的探马斥候就能发现这边的异常并迅速把消息传给周军,不过到这个时候,已经不重要了,就算是周军知晓这一情况,也难以做出反应了。
短短三十里地,半日就能跨越,半日时间对周军来说可能也就是做出一些紧急调整和应对,但是他们能抽调出多少兵力来抵挡呢?费英东不是傻子,早就蓄势以待,一旦正面战场出现异动,他会毫不犹豫地把所有兵力压上来,甚至可能实现突破。
仓促调动过来应战的周军能抵挡得住自己的大军冲击么?扈尔汉充满信心,这是天赐良机,如果真的又不开眼的周军来要堵路送死,他当然不吝于在自己的战功上给自己填上一笔浓墨重彩。
就在扈尔汉率领大军穿过城墙,准备进入战场时,黑云龙也开始沿着浑河沿岸这一线布防。
他手中六千人,不算是辽东军的最精锐,但是也算是跟着自己多年的老卒了,而且在去年开始就陆续换装火铳,目前只保留了一千长矛兵和五百刀盾兵,其他均已经换成了火铳兵,其中有一千二百人的重型火铳手,外带三百人的炮队。
六十门虎蹲炮外加二十门长管重炮就是黑云龙最大的底气,特别是长管重炮刚刚运来不久,只试射了击发的特殊链弹更是让他格外上心,在早已经冻得梆硬的地面上,这种链弹的杀伤力无论是对骑兵还是步军,其威力与原来普通的炮弹相比,在远距离打击上威力倍增。
当然来袭的建州军无论是在数量上还是战斗力上都肯定不弱,而且这种战事就是你死我活的搏杀,对方肯定也没有退路,只有殊死一搏,鹿死谁手犹未可知,至于说专门调拨来的两千预备队加上总督大人的亲兵队,他并没有太看重。
真正当自己的主力大军都抵挡不住时,这两千多号人能发挥多大的作用?他从不会把希望寄托在不是自己亲自掌握和了解的队伍身上。
浑河现在早已经封冻,沿线都可以穿越,但真正能让大股建州军能走的就这一线。
当然如果建州军愿意绕行森林外那一线从长勇堡正面方向进入战场例外,不过那就失去了突袭的突然性,而且从正面进入战场,也使得其军队和费英东的主力合在了一起,如何展开也是问题,远不及从这一面突袭破阵更为有效。
但随之而来的问题就是建州军要想从侧翼击穿周军的防线,就要看其能不能在浑河一线的这道防线上有所表现了。
不过摆在黑云龙面前的难题就是虽然能大概预估出建州军进攻的方向,但是沿着浑河这一线的防守区域太大了,六千人撒下去的话根本没办法覆盖完,采取均匀布防的话根本没法抵挡得住建州军的全力进攻。
如果要想缩小防御范围,那就只能后退,也就是退守距离浑河沿岸大概八里地外的这一线平坦区域。
可这一线地势太过平坦,建州军的骑兵可以发挥出其优势,对自己一方的防御线冲击力会很强,更为重要的是,这一线距离那边主战场就相当近了,一旦建州军从纵深突破防线,可以说,主战场那边做出反应的时间很短,或者说几乎不可能做出多少有效的变阵应对,只能立即撤退。
而在战场上没有准备的立即撤退会带来的什么,就算是没有打过仗的人都应该清楚。
那就是溃败,而且是无可逆转的溃败,对整个战局乃至于军队自身来说,无异于自杀。
目光深沉地看着这一线,黑云龙也陷入了艰难的选择中。
沿着浑河这一线布防,肯定守不住,的确太宽了,再说黑云龙对自己的部下有信心,但超出势力范围之外的自信就是自杀了。
可退守两边高垄夹着的这一线平地的话,敌人骑兵的优势会充分展现,自己抵挡得住对方的冲锋么?另外从侧翼的绕袭自己又该如何应对?
黑云龙没有去请示上司的习惯,这一线既然交给了自己,自己对这一片情况更熟悉,这该是自己做决定的责任。
只能守这片平地,给自己的时间太短,而且冻得梆硬的土地也没多少时间来给自己挖掘修筑营垒和壕沟,更何况两边高垄也相距甚远,很难彻底封死这一线,只能根据来袭的敌人形势而做出应对了,但在居中的地方设立阻击点是必须的。
扎营就在此。
决心一下,黑云龙也就不再纠结,立即全力以赴只会士卒们开始沿着这一线设立栅栏和营寨,尽可能地保持对来袭敌人的防守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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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七十九节 来临对阵
“扈尔汉他们到了?”费英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双手按在桌案上,有些发红的眼睛酸涩无比,终于等到了这一日,该是结束这一切的时候了。
一直在等着扈尔汉他们那边的消息,这么多天来犹如煎熬。
绕行边墙外是一个极大的冒险之举,二十多天的艰难跋涉,而且这支军队是从后方各部临时抽调凑出来的,加上了五千人的野人女真兵士,能不能完成这一趟冒险之旅,另外能不能如期到,这都是未知数。
虽然相信扈尔汉的本事,但是这一仗太关键了,关系到建州命运,费英东还是有些恐惧和担心。
现在终于听到了好消息,自己可以放下一颗悬在半空中的心了。
“到了,已经穿过了城墙,正在边墙内集结,估计这个时候已经向着这边来了。”斥候来得很及时,费英东点了点头:“很好,算一算时间,也该给对面的周军加一加压力了,免得这段时间这种小打小闹他们就以为一直是这样了,呵呵,该让他们见识见识我们建州八旗勇士无可匹敌的勇武和风采,不是靠一点儿火器就能阻挡的,……”
伴随着费英东的命令不断下达,整个建州西线大营立即如被捅了一下的马蜂窝沸腾起来,各部开始按照预定计划进行动员,决战就在今日。
朱梅自然也早早就观察到了对面大营的异常,不用想都能猜得到对面费英东也是得到了消息,要准备决战了。
为了最大限度吸引周军的注意力,建州军正面攻势肯定会非常凶猛,要牢牢地把正面周军吸附在正面战场上,让他们心无旁骛。
“大人,末将就要上战场了,您可还有什么嘱咐?”朱梅和何可纲也都是抱拳一礼,望向冯紫英。
冯紫英微微点头,“该说的都说了,尤世禄的大军也正在穿越边墙,估计会比建州军晚一到两个时辰进入战场,另外他们的骑兵需要绕行至其后端发动进攻,所以海峰,可纲,正面的进攻你们不能有半点含糊,从吾那边我叮嘱过了,我也信得过他,一句话,守住拖住阵线不垮就是胜利!三个时辰,我们就能迎来胜利!”
“末将明白!”朱梅和何可纲同时行礼,昂首挺胸而出。
……
“快!”尤世禄有些焦躁地看着眼前鱼贯而行的士卒们,经历了半夜的休整,士卒们的士气精力都已经恢复了大半,从那边传来的消息,建州女真的奇兵也到了,只比自己早两个时辰,命运还真的如此凑巧,大概是上苍开眼吧。
传过来的消息还算详尽,建州军的突袭路线基本可以判断,但就看守军能不能抵挡得住对方的攻势,这是关键。
虽然不知道建州军带队将领是谁,但可以想象得到对方是一员能让努尔哈赤放心的大将,而且对方也肯定会全力以赴,以求一击击破防线,这样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越是能早一步赶到战场,就越是能多一分胜利机会。
但太早赶到,对尤世禄来说,可能要一举全胜的几率也会减小,最好的结果就是双方胶着状态下自己的奋力一击。
“让儿郎们都保持一定速度,但也不能太过于劳累,一到战场,可能我们就不得不马上上战场,要留有一点儿余力,……”尤世禄平抑了一下有些焦灼的心情,又给下边亲兵下令:“斥候先去做好切入的地点和步骤,力争以最简捷的方式来给建州军致命一击。”
斥候一直保持着不断撒出去又收回来的状态,这样可以一直不间断地掌握战场变化的情况。
正面战场上费英东的攻势已经开始启动,朱梅这边也在全力应对,战火燃烧,已经开始向整个局面演进。
从边墙到进入战场还有三十里地,在获知建州军入边墙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尤世禄咬着牙下达了紧紧跟上的命令。
保持着接近二十里地的距离,这略显远了一些,但是这却是必要的,虽然对方给予加入战局,但是上万人大军肯定撒出来的斥候也不会少,虽然布置了专门的狙击手,但能不能全数灭杀,尤世禄也没有把握。
当然,在这种状态下,就算是发现了异常,能不能及时调整,也是一个未知数,大概率是来不及了。
如果这个时候能够在高空俯瞰,就能看见扈尔汉的建州军越过边墙,正在由西北向东南准备从侧翼插入战场,而且即将于正在整军备战的黑云龙部接战,而在其二十多里地之外,也就是扈尔汉建州军越过边墙靠南大概十里地左右的边墙上,尤世禄的蓟镇军正在艰难地翻越边墙,然后几乎是沿着平行路线斜切过来,到最后仍然要走扈尔汉大军的那条路径。
也就是说两军保持着二十里左右的距离,而扈尔汉大军会利用这二十里地的空间换取时间,来对黑云龙部发起猛攻。
同样,对尤世禄来说,全军要翻过边墙,然后整队才开始弥补这二十里地距离带来的时间损失,而且还不能因为急于赶路就不顾疲累,否则真正赶到战场上了,士卒们都累得半死,如何接战?
所以还只能一定的速度保持着半行军半调整的节奏赶上,直至从后方接战。
在各部翻越城墙之后,尤世禄只做了简单的部署,便率军跟上,二十里地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如果纯以骑军追赶,是能够很快赶上的,但是也很容易被敌军发现,一旦对方留下一部迎战,己方想要达到袭击的目的就难以实现了,尤世禄就是要让对方全数投入战场之后,自己再来给地方背后凌厉一击。
所以这种情况下,他宁肯赌侧翼防守的周军能够扛住建州军的几波攻击,来为自己赢得决战胜利的时机,这也是冯紫英给他的指示所明确的。
……
看着地平线上那不断涌出的黑点开始变成黑团,又逐渐展开来,膨胀和分解,变成几个黑团,黑云龙举起千里镜默默地观察着。
骑军在两翼,数量现在还不好判断,但是居中的步军数量还在不断增长,从旗帜上来看,已经看到了代表建州八旗的几面旗帜了,数量起码在一万人以上,而且还有一名没见过的旗帜,数量最大,应该就是野人女真的了。
“营垒布置得怎么样了?”黑云龙沉声问道。
“进度有些慢,地面冻得太硬,另外这一片有几处斜坡,不好安插栅栏木桩,所以只能靠后,错落起来有些难度,……”部下接上话,“不过我们在右边专门亮出来一处宽敞所在,以便于马队突破,我们在侧后方布置了鹰嘴铳阵,……”
如何迎击一万多人的建州军,黑云龙也是煞费苦心,自己能做的就是利用整个这一片平地在射击距离内尽可能设置障碍,延缓对方推进速度,同时利用营垒遮护把火器优势尽可能地发挥出来。
“虎蹲炮呢?怎么安排的?”虎蹲炮是当下黑云龙最重要的倚仗,要利用正面的打击力彻底摧毁对方冲锋的势头,但是虎蹲炮对付机动能力太强的骑兵有弱点,那就是调整方向和角度太慢,所以只能用于轰击步兵冲锋。
“大人,布置在了最前端我们设置的长条形营垒,这样可以最大限度发挥正面打击优势,另外布置了一千长矛兵和五百火铳手作为掩护,……”
幕僚的汇报让黑云龙有些犹豫,要坚持到敌军冲锋几轮,虎蹲炮作用很关键,但是如果太靠前,的确可以最大限度发挥优势,但是一旦遏制不住敌军的攻势,或者说敌军利用兵力优势推进,这数百虎蹲炮手和掩护他们的长矛兵和火铳手就会成为牺牲品。
见黑云龙犹豫,幕僚也明白黑云龙的心情,压低声音道:“大人,我们只能这么做,否则难以遏制和杀伤建州步军,那我们后面战线承受压力会更大,可能就坚持不到援军到来,……”
黑云龙最终还是仰起头来,点了点头:“就这样办吧,把掩护的火铳手增加到一千人,另外刀盾手多配二百,我希望他们能坚持到那个时候。”
幕僚迟疑了一下,最终叹了一口气,还是应承下来,慈不掌兵,妄想以最小的损失来获得这一战胜利,本来就不切实际,必要的牺牲是有意义有价值的。
黑云龙的目光通过千里镜落在前线上,应该说斥候的情报还是比较准确的,建州军的数量不会超过一万八千人,估计在一万六千人左右,但骑兵数量比想象的更多,这很危险。
这意味着其机动能力更强,极有可能绕行或者从侧翼驰行,火铳的杀伤力也会受到影响。
黑云龙部没有骑军,清一色步军,所以在这一战中机动能力的欠缺是一个短板,也许会给这一战带来很大的影响。
但提前修筑的营垒、栅栏、陷阱和壕沟,能够在一定程度弥补这种劣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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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八十节 鏖战雄兵,你死我活(1)
费英东接到来自扈尔汉的消息之后就已经全面动员起来。
这是决定建州女真命运的一战,要把扈尔汉这一部奇兵的威力发挥到极致,效果达到最好,就必须要尽全力吸引住当面周军的注意力,拖住周军无力他顾,让扈尔汉能够从侧翼一击而胜,进而彻底歼灭西线大军。
但双方交战这么久,可谓知根知底,主攻方必定要付出更大的损失,但在这一战中,无论多大的损失都是值得的。
“阿巴泰,你率领镶白旗这一部,等到扬古利率先从右翼发动攻势之后,你从左翼启动,注意,要充分利用骑射,绕行逼近,不要再顾虑箭失不足的问题,大汗已经补足了所有箭失,打不赢这一仗,再多的箭失留着也是给周军留着,尽可能地给我射出去!”
“罗布多,图尔米,你们两人紧随扬古利,从右翼发动,……,卓克托,你跟着阿巴泰,把正蓝旗这一部从间隙中抓紧时间推进,……”
一连串的命令下达过去之后,早已经蓄势待发的建州大军终于像隆隆发动的战车一样,凶勐地向着朱梅主持大局的正面袭来。
早有准备的朱梅看到一涌而出的建州军,心中也是一凛,这一来就是全军尽出,摆明就是要决一胜负的架势,看样子是真的就要在今日打出一个结果来?
虽然眼前的建州军凶悍,但是自己手底下的辽东军也不是吃素的,火器的威力早就让建州军吃足了苦头,现在他们要来主动进攻,那更要让他们付出代价,至于他们打的主意,朱梅心知肚明,只需要牢牢把控住局面,以杀伤对方有生力量为目的,这一战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关键不在这里,而在于黑云龙那一面的结果,只要黑云龙的防线不破,自己这边承受再大的压力,朱梅都能扛得住,无外乎就是死伤更大一些罢了,他们攻不破自己这边的结阵。
朱梅忍不住又把目光望向了西面。
冯紫英同样也在担心西面的黑云龙,但他知道临阵指挥非自己的强项,交给最熟悉手下各部的专业武将才是明智的选择,所以他很澹然地独自坐镇在后营中,静候佳音或者噩耗。
当然如果是真的噩耗传来,估计自己就得立马上马就跑,以最快速度奔行到中线与刘东旸会和,立即组织起有效防御,以避免全军崩溃。
不过真要到了那一步,估计就是如何最大限度保存有生力量,不敢奢求其他了,甚至最终放弃辽阳都不是不可能。
所有人目光都望向西面的时候,黑云龙已经正式和扈尔汉大军接上了战。
一部骑兵沿着浑河率先越过浑河,紧接着又是一部骑兵出现在浑河河面上,斥候传递回来的消息让黑云龙立即紧张起来。
骑兵数量现在还无法判断,大概在三四千之间,但黑云龙相信肯定还不止于此,对方并没有沿着浑河河岸一路南行,而是在平坦地方就深入了陆地,直奔着自己这一线而来。
陶大生手按佩刀站在营垒上,要说是营垒,也说不上,就是利用这里略微高耸比周围大概要高出三五尺的一处缓坡垒筑起来的一个营寨。
而且小高地委实太小了一些,大概长不过四十步,宽不过十余部,如同一个梭形的小舟一般,镶嵌在这一辽阔的平原上。
但就是这个小高地,却要成为首当其冲迎接敌军冲击的第一站,两千多号兵要挤在这里,成为一个卡在建州军必经之道上的钉子,是他们拔不掉受不了,不断为此而流血,所以黑云龙才会投入重兵在这里。
当然这个重兵也是相对而言,两百虎蹲炮手,一千长矛手,一千火铳手,两百刀盾手,这二千四百人要死死卡在这里,直到战死到最后,这就是黑云龙给这个钉子定的目标。
这也迫使在构筑营垒时不断不向外边扩展了许多,只不过在外间的栅栏壕沟上就只能在外围的平地上来了,对于冲击方,这里就是最容易打击的薄弱环节。
黑云龙设计的阻击阵型并不复杂,就是要利用这条建州军的必经之道来最大限度延阻对方,但是这一块平地太宽了,放眼望去,一眼都难以望到尽头,可真要太狭窄,估计建州军真宁肯绕行东面森林了,那又是朱梅和黑云龙他们不愿意看到的了。
陶大生他们这一阻击营垒已经处于这一片平地的中部了,虽然前端还有很多可以设立阻击阵地的所宰,但是黑云龙没有敢这样设立,就是担心一旦敌军受阻之后万一改弦易辙,仍然绕行,所以他宁肯将阻击第一站稍稍拖后,也正好这里有这样一处小高地,那就用这一个地方来给建州军迎头痛击。
当建州军已经逼近到这里和陶大生一部交战时,也就意味着建州军大部分军队都进入了这一处广阔的平原了,在这个时候他们还想要再度改变主意掉头,已经很难了,或者说,那他们就要付出相当的时间代价,黑云龙判断他们无法接受。
沿着这一高地之后,黑云龙还陆续设置了几处错落有致的高地营寨,这都是延阻敌军大军进攻的所在,规模不大,但是却巧妙地在这一处夹在两边高垄中平地上的关键位置上,要让建州骑兵无法轻易地冲锋起来,进而要利用己方的火器优势尽可能地给对方造成杀伤和延阻,拖延对方推进速度。
黑压压地建州骑兵犹如一道道洪流卷入这一片平地中,倏分倏合,时快时慢,终于在距离陶大生部的小高地千步之外开始放慢了脚步。
很显然建州军也接到了他们的斥候消息,但是在权衡过之后,这里仍然成为了他们突破点,他们也从没有指望过要没受到任何阻碍就能直接冲击到周军正面战场的侧翼或者背后,既然周军在这里设立了营垒,也就意味着周军最为担心建州军可能从这个方向来袭,可这恰恰是建州军最希望实现的。
简单地停顿之后,几部骑军的首领在略微商量之后,一边回报给居于中军的扈尔汉,一边迅速调整阵型,一部骑兵便沿着谷地朝着小高地营垒疾驰而来。
陶大生微微蹲伏这身体,借助着木质的栅栏掩住自己的身体大部。
建州骑射并非浪得虚名,这些骑兵一辈子都在马背上玩弄骑术弓术,可以说建州军中也许部分步军平素还要干些农活儿,但是骑兵中要么就是猎户,要么就是专业私军了,鲜有还要干活儿,凭着一身本事他就足以养活一家人了。
他们利用其高超的骑术和抛射技术,能够在极短时间内逼近目标,然后展开抛射,一击而遁,不断用这种方式来给敌军制造杀伤,尤其是对付步军会有极大的优势。
在传统的辽东步军与其对战过程中,往往都是损失惨重,而且难以发起反击,哪怕是以弓箭反制,但因为其倏来倏去的飘忽战法,让反击方难以实现目的,尤其是在弓箭手数量不足的情况下,这种反制效果就更差了。
当自己这一部被推上第一线的这种类似于中流砥柱的营垒时,陶大生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黑云龙没有亏待自己,要保护好虎蹲炮队,确保他们在建州军步军蔓延过来的时候给他们狠狠打击,但是对这种由无数小股骑队来袭,虎蹲炮的效果并不算太好,这种情形下,虎蹲炮不能用。
就这样一座营垒,却密集的驻扎了两千多人,哪怕是以前配备了木盾和遮挡,但抛射而来的箭失依然会不可避免地造成杀伤。
看着这一队队的建州骑兵绕行疾驰,不断发起挑衅和进攻,陶大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一千火铳手不是吃素的,但是他一直没有下令反击,他需要等到更多的建州骑兵簇拥上来,才能发挥密集攒射的最佳效果。
随着天际线上涌动出来的黑团越来越多,意味着扈尔汉的主力大军都已经进入这个区域,先行的骑兵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不断地逼近营垒,开始集中箭失打击居于守势的周军。
一直到这个时候,陶大生才狠狠地一挥手,身旁的传令手尖厉的铜哨声响起,而手中的小旗也勐然挥下。
“砰!砰!砰!砰!”呛鼻的火药味儿鸟鸟散开,朝向西翼的三百火铳手中按照三段击的第一轮终于打出了让他们舒心的一击。
宛如在风中飞舞的蝴蝶遭遇了暴雨骤临,一下子将逼近的最靠栅栏的三十余名骑兵打下马来,痛苦的惨叫声和凄厉的马嘶声混杂在一起,加上人仰马翻的倒地闷响声,交织成一个血腥无比的开幕序曲。
遭遇这突然一击的建州骑兵,立即如炸营的鸟儿一样,分散开来,四散逃窜。
其实他们有心理准备,毕竟周军的火器威力他们有所知晓,哪怕他们大部分驻守后方,但也听说过周军的火器威力与日举证,但像这样突遭暴击,让然让他们有些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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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八十一节 鏖战雄兵,你死我活(2)
突兀地在这片平地上耸立起这样一个营寨,即便是傻子都能想得到对方在这里设置营垒的目的,就是要利用这一处小山包的地势优势来阻敌,而设置营垒不过是将这种阻击又是扩大化罢了。
如何阻敌,当然就是用自身的优势来予以敌人以打击,而火器就是周军的优势所在。
正因为如此,环绕营寨骑射抛射,先用这种分进合击骑射来给营寨内的敌军造成杀伤就是必然选项,他们也清楚靠骑兵是无法拔除这样一个钉子的,最终还是要动用步兵,但是能够先用自身优势尽可能削弱敌军,也是第一选项。
只不过这些建州骑兵显然低估了周军为此所作的准备,哪怕他们要夜有所准备,一直保持着相当距离,同时也利用轻骑机动优势绕行来减少被直接攻击的风险,但是当上百支的火铳同时攒射时,这种伤害一样一样是无法避免的。
炸营一般的建州游骑勐地窜开,想要逃出火铳的设计范围,但是第一轮打响,第二轮紧随而至,几方的火铳射击次第开打,也使得环绕的建州骑军纷纷中弹。
短短几息时间里,围绕在营寨周围两百步距离内已经丢下上百具建州骑兵尸体和仍然在哀嚎的伤员,还有一些失去了主人的战马漫无头绪地在战场上四散奔逃,这一副场景看上去竟然很有些沧桑感。
损失百人对于扈尔汉来说微不足道,但是这刚一接战就迎来这种损失,还是让扈尔汉有些气闷。
前方报过来的情况也让扈尔汉意识到周军并非毫无准备,但是他并不惧怕,相反对方摆出设置营垒来阻敌,而非主动迎地,充分说明敌军在兵力上居于劣势,尤其是在并不知晓己方这支奇兵突出的情况下,这更增添了扈尔汉的信心。
只不过这个利用小山坡设立的营垒还正好卡在了这一片平原的咽喉处,要从这里通过避免不了要进入对方火器的打击区域,尤其是对方还在这一出最大营寨的两侧后方都设立有略微小一些的营寨,显然就是要利用这些营寨之间的相互配合来阻击己方前进的队伍。
或者说这就是一个延阻的方略,迫使己方要想顺畅不受干扰地通过这里,不得不拔除掉这些营寨营垒,而对于居于前锋的骑兵来说,就有些为难了。
“看样子周军还是早有防范,虽然说不知道我们的来路,但是提前就在这里设立了防御性的营寨,但是在费英东大人那边如此压力之下,他们应该不可能在这边留有多少兵力布防才对,如果我的预料不错的话,总共也不会超过三千人!”
扈尔汉很果断地做出了判断。
西线周军兵力不算充裕,和费英东的对峙鏖战拖住了周军大部,就算是周军这边谨慎警惕,提前在侧翼就有布防,但三千人就应该是极限了。
事实上在之前朱梅他们也的确只在这边布设了两千人的防线,甚至还分成了几段,只有到冯紫英把建州军可能要从边墙外奇军突袭的可能性提出来之后,朱梅这边才开始加强这边的防范,随着了解到的情报映证可能来袭的建州军就是要用这一招黑虎掏心来直接从侧翼击穿周军防线,所以才会迅速提升到更高的高度,也才有朱梅从六千人又随后增加两千人和冯紫英的亲军作为预备队。
扈尔汉的这一判断如果没有冯紫英之前的预判,那么的确,两三千人的阻击兵力无论如何布置都难以抵挡得住建州大军的进袭,而在这个首当其冲的营寨处,按照扈尔汉的预测一千兵力应该就是极限了。
但现在情况改变了,八千多兵力远远超出了扈尔汉的想象,而扈尔汉却不清楚,他只希望能够在最短时间内击破这一如鲠在喉的营寨,尽快全速赶往主战场。
“扈尔汉大人,如果周军在这一线布防按照三千人计的话,这一最关键的咽喉要塞,周军的布防兵力应该在一千人左右,但是周军以火铳兵为主,甚至可能还有炮队,要拿下这个营寨,尤其是在其周边还有辅助性的营垒,恐怕并不好打。”
半是提醒,半是说给一旁的萨甲剌听,部署恰到好处的递话也让扈尔汉心领神会,微微点头,目光也转到萨甲剌身上:“也罢,那就先拿下这里,以绝后患,要不还是我们建州军这边先上?萨甲剌,你部掠阵如何?”
萨甲剌一直自视甚高,认为他们野人女真勇士论勇武尤甚于建州勇士,一路行来,扈尔汉也知道很多老部下都对萨甲剌这帮野人女真不满,其间也有不少龃龉,不过碍于大局,扈尔汉都是严厉压制了己方这帮部下,大敌当前,必须要团结一心,才能击败周军。
不过现在这样一个机会摆在面前,要看萨甲剌态度如何了,扈尔汉相信萨甲剌应该忍不住。
这样也好,让其去碰一碰这个阻碍在前的周军营垒,打下来,这是自己给他机会,让其展示,下一步进入主战场可以让其更骄狂冲在第一线,打不下来,嗯,这一点扈尔汉倒觉得可能性不大,毕竟扈尔汉手中是五千步卒,再怎么也能把这个骨头给啃下来,顶多也就是损失大一些,也能让这个家伙日后不要眼高于顶,真的视天下英雄如无物了。
“扈尔汉大人,您不必这般用激将法,咱们既然来了,就是打仗的,这首战之功,咱们东海女真要定了,也算是第一仗吧。”
萨甲剌虽然外表粗豪,但是内里却也有细腻的一面,东海女真已经归附于建州女真,这是大势所趋,无可改变,下边人闹点儿小矛盾小冲突可以,但是真正在大事上,萨甲剌知道该用实力来证明自身,否则只会永远被建州女真这帮人看不起。
扈尔汉朗声大笑:“好,萨甲剌,有志气,东海女真的勇武我早有耳闻,这一路行来,东海女真勇士的坚韧不拔我也见识了,现在就该见识东海女真勇士的勇武了,这座营垒大概有一千周军士卒,但周军士卒近战不行,可他们的火器犀利,你也知晓先前有上百的骑兵损失,都是周军火铳杀伤,你们在攻打这一营寨时也需要小心,做好防护遮蔽,我让我部再为你们提供三百大盾,以便于抵近进攻。”
从绕袭驰射的骑兵逐渐减少,陶大生就知道餐前点算是差不多结束了。
建州骑兵很狡猾,在遭遇了两三轮火铳打击之后就已经试探到了营寨的短板或者说不足之处,因为这样一处以高地为中心的营寨呈长条形,他们便避开前段和后部,不断从侧翼飞驰掠过,利用骑射带来箭雨覆盖来给己方带来杀伤。
这一定程度上也让己方有些压力,虽然在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各种准备,木盾和双重牛皮遮盾撑起来,将绝大部分箭失隔绝在外,但是始终有一些变换了方向和角度的流失会钻进来,依然会带来伤亡。
不过这一切都是值得的,炮队只伤亡了不到五人,其中一死四伤,两人还能战斗,但长矛队损失大一些,有二十余人在流失中阵亡,四十余人受伤,火铳手伤亡数量接近百人,好在轻伤较多。
与之相对的是建州骑兵在不断的驰射过程中被火铳手的攒射击中,陶大生初步估计应该在三百人左右。
这样的战损对比,陶大生是满意的,已经牢牢写在了功劳簿上,这一战之后,只要大家还能活着,那封赏不会差。
只可惜虎蹲炮不能用,否则一轮炮射下来,起码能留下数十上百的建州骑兵,但陶大生也知道这不能用在这些滑不熘秋的骑兵身上,一旦被他们察悉炮阵布置,他们不但会轻易躲开,而且更为关键的是会提供给后续来进攻的建州步兵。
没有步兵,他们是打不下这座营垒的。
当远处的建州军阵不断向这边推进,已经进入视线时,陶大生就知道真正的考验要到来了。
千里镜中可以看得出,居中的步兵阵型略显散乱而粗糙,而且和两翼的步军也有些不同,服饰更多毛皮而非标识统一的建州披甲,这让陶大生也有些诧异,不像是成建制的建州军,更像是才集结起来的部落军一般。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无论是谁,只要敢来,陶大生都会让他们留下记忆深刻的一幕。
“胡二,该准备了,来大活儿了。”陶大生终于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身体,扬起下颌示意旁边一直蹲在一旁,手中一面木盾架在肩头的家伙,炮队哨官胡二。
“知道了,我还没瞎,让潘老三他们的火铳手先打两轮吧,打两翼就好逼得他们向中间靠,我们好给他们来一盘大餐,……”
胡二的声音有些嘶哑,但更像是酝酿着某种嗜血的情绪,每一次炮战之前,这家伙都会有这种兴奋起来的嘶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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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八十二节 重炮之威,谁能匹敌(1)
萨甲喇不是蠢人,虽然他没有正面和大周军交过手,但是也从建州军这边见识过火铳的威力,很清楚面对周军的营垒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轻易拿下的。
但他同样清楚,这个任务他无从推托,必须要接下来。
努尔哈赤让东海女真千里迢迢绕行边墙外再进来打这一仗,不是让他们来作陪演的,那是真正要上阵一搏的。
打仗就要死人要付出,周军如此,建州军如此,东海女真亦是如此。
东海女真没得选,既然已经加入了建州,要为东海女真未来争得一席之地,那么东海女真就要证明自己的价值。
建州拿下了安乐州、铁岭卫和沉阳,原来大周建成用来御敌的边墙也在建州掌握之中了,已经对辽东形成了压倒性的优势,如果这一战获胜,基本上整个辽东就尽入囊中了,东海女真需要在这一战中证明自我。
五千悍卒算是东海女真能拿出来的最大诚意,同样也算是投名状,所以这一战萨甲喇要打响打好。
这五千人都是东海女真精选出来的精壮,都是森林中善于狩猎的猎户,无论刀叉还是箭术,丝毫不比建州女真那些所谓勇士逊色。
在加入建州之后,严格的军事训练和纪律约束也让东海女真的勇士们明白了打仗和狩猎的不同,在军纪上的强制性也让东海女真这五千悍卒变成了一群真正的战士。
周军的火器虽然犀利,但是如扈尔汉所言,这样一个营寨只有千余人,其产生的杀伤和威胁都有限,依托厚实的大盾和护体的皮盾,可以最大限度抵消火器的威力,一旦抵近营寨,那就该是东海勇士展现自我的时候了。
随着命令下达,萨甲喇手下的东海勇士开始鱼贯前进,高举的大盾如同一幅巨型门板,遮挡在士卒面前,两名士卒利用木制秤杆顶住上端,下边两名士卒则牢牢地扛住大盾的握架,让其保持竖立平衡,匀速向营垒推进。
连陶大生都没料到远道而来的建州军居然能一下子就拿出数百巨型木盾来,这种木盾木质厚实,一百步之外普通火铳很难打穿,除非用鹰嘴铳,但是这一次考虑到整体性和有虎蹲炮的坐镇,并没有在营垒中配备重型火铳。
这使得整个局面一下子就严峻起来了。
“胡二,看到了么?建州军居然准备了这么多大盾,你的虎蹲炮恐怕够呛。”陶大生看向一脸漠然的胡二,“带了几尊长管炮?”
“谁他么想到这帮孙子绕行几百里地还带着大盾?我我只带了三尊长管炮作为备用,差点儿连这三尊都没带,兄弟们都嫌带着沉,骡马都懒得拉,……”胡二气哼哼地道:“还真的给遇上了。”
“少说废话,赶紧把长管炮摆上,多少也能派上用场,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帮建州军走到面前才打吧,那他们的弓箭可够咱们喝一壶了。”陶大生听得只有三尊长管炮,心里也是一沉,但是也算聊胜于无,就看这帮炮队打出的节奏够不够快了。
“要你来说,妈的,看到这帮孙子用大盾,我就知道这一战咱们不好打,已经安排下去了。”见陶大生一脸凝重的模样,胡二撇了撇嘴,“你也甭这般死了爹娘的模样,虽然只有三尊长管炮,但这地面,也够他们喝一壶了,地冻得这么硬,一发炮弹出去,就能让他们串成血葫芦,瞧着吧,你让潘老三他们看着点儿,一旦我们的炮破开敌军盾阵,就朝着缺口给我很大,就不信他们还能稳得住!”
长管炮可比虎蹲炮的布置麻烦多了,沉重的炮管超过两千斤,须得要十余人用带移动轮的滑轮吊来进行挪动。
好在当初带上长管炮就预备得有这方面的工具,冯紫英也有鉴于长管炮的携带安置不方便,所以把原来在船厂中已经大量使用的滑轮吊引入军中,缩小规格,也算是方便了炮队的使用。
高地上适合摆放长管炮的地方并不多,所以不得不先挪动几尊早已经布置好的虎蹲炮,这才让长管炮安顿下来。
这一顿操作下来,也花了小半个时辰,而此时建州军,实际上是东海女真的步军已经举着大盾一排山倒海之势压了过来。
胡二的眼睛眯缝起来,长管炮的炮口随着炮车的仰角调整,炮兵士卒们都开始按照计算方式确定射距,一直到三门炮车的士卒都举起双手,胡二才狠狠地一挥手,从牙缝中迸出一个字:“放!”
导火绳点燃,“滋滋”作响,迅速完成了燃烧过程,伴随着略微有些沉闷但却撼人心魄的巨响炸裂开来,三尊巨炮都是同时向后一缩,巨大的后坐力让整个跑车都为抖动起来,虽然专门安设了复退弹黄,但是这样强大的后坐力依然对整个炮车位置造成了影响。
士卒们立即按照刚才测定好的位置推动炮车复原,另外也开始举起千里镜开始观察三枚炮弹射出之后实现的效果。
呼啸而出的三枚炮弹,在空中形成一道优美而狰狞的弧线,掠过双方相隔的距离,直奔正在稳步推进的盾阵而去。
考虑到要破坏盾阵的阵型,炮手们都有意稍稍放低了炮口,要利用炮弹触地之后的巨大动能来对整个盾阵造成破坏。
所有的东海女真士卒们,包括在后列的萨甲喇也都听到了这近乎于一声,但实际上还是略有前后的三声闷响。
但听到炮声传来的同时,三枚炮弹已经由远及近,迅速在盾阵面前大约二十步处坠落,紧接着就是触地然后弹起。
地面上薄冰覆地,土地被冻得十分坚硬,浑圆的炮弹在地面上勐一触地之后,立即弹起向前奔行,只不过弹起的距离并不像想象的那么高,仅有不到四尺,几乎是沿着地面疯狂向前冲击。
正在负盾稳步前行的东海女真士卒谁都没想到会这种场面的出现,率先举盾前行的士卒都是精选出来的大力士,不但身材高出同伴一截,而且个个都是武艺精熟且勇力过之辈,但是在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撞击,依然是显得那么脆弱无助。
一枚炮弹率先在地面弹跳而起撞入了一面木盾上,凶狠无匹的力量瞬间就让那面木盾碎裂开来,四名卖力支撑着木盾的士卒连呼号的声音都没有来得及发出,便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骨断胸陷,喷血倒地。
炮弹丝毫没有因为这一阻挡就丧失了动能,依然迅勐无地地继续向后贯行,击中随后的第二面木盾下沿。
同样毫无阻滞地贯入,将木盾下边半截击得粉碎,将木盾后的一名士卒双腿撞断后再度触地弹起,在空中略微改变了一下方向,击中另外一名高举撑杆支架的士卒。
这一名士卒反应够快,想要用撑杆抵当这突如其来的一击,但儿臂粗细的木杆在弹丸的撞击下陡然断裂,弹丸弹起将士卒胸膛撞出一个巨大的凹陷,士卒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便五脏碎裂。
而那枚弹丸依然意犹未尽地继续向后奔行,一直撞入到第三重木盾士卒的脚下,导致两名士卒的腿断骨裂才算是停止。
这就是重炮之威。
又是在这种冬日里已经被冰雪冻得坚硬无比地面上,哪怕是奔行了二十步之后一天可以轻松无比地将整个用人力和盾牌组成的抵挡撕裂得粉碎,毫无半点阻碍之力。
随后奔行而至的两枚炮弹几乎不分轩轾地从两边闯入盾阵中,其结果几乎和第一枚炮弹没有什么区别。
尤其是第三枚炮弹因为是在距离盾阵十步之处落地,弹跳更高,几乎只在地面接触了两次之后就冲入了盾阵中,瞬间就把第一面盾牌撕裂成碎片,后面全力支撑的四名士卒都是鲜血狂喷地倒地不起,而后这枚炮弹更是连续撞开了三面盾牌,造成了一连串的死伤,并从两面盾牌的交接处钻入,又直接杀伤了多名士卒,才算是止步脚步。
仅仅是三发炮弹,给整个盾阵造成的破坏是难以想象的,起码有超过十五名士卒在这一场血腥浩劫中丧生,伤者更是多达三十余人,其中有不少内脏受伤或者骨断肢裂的重伤者恐怕也很难活下来。
坐镇后端的萨甲喇一时间还不清楚前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只感觉到整个阵型似乎在中间突然停滞了一下,连带着整个前行的阵型都为之慢了下来,紧接着就是呼天号地的惨叫哀鸣声从前端传来,可是这等密集的阵型下,除非整个阵型发生崩溃,哪怕他是主帅也无法迅速获得情报信息。
当他从前方次第传过来的话语中获知这一惨烈情形时,胡二的长管炮已经打出了第二轮轰击。
这一轮的轰击就比第一轮更为精准了。
三枚炮弹几乎都十分干净利索地直接贯入盾阵中。
虽然在短时间内最前端的东海女真勇士们就用后面的木盾顶上来重新完成了一个完整的盾阵,但这毫无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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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八十三节 重炮之威,谁能匹敌(2)
第2624章 癸字卷 重炮之威,谁能匹敌(1)
萨甲喇不是蠢人,虽然他没有正面和大周军交过手,但是也从建州军这边见识过火铳的威力,很清楚面对周军的营垒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轻易拿下的。
但他同样清楚,这个任务他无从推托,必须要接下来。
努尔哈赤让东海女真千里迢迢绕行边墙外再进来打这一仗,不是让他们来作陪演的,那是真正要上阵一搏的。
打仗就要死人要付出,周军如此,建州军如此,东海女真亦是如此。
东海女真没得选,既然已经加入了建州,要为东海女真未来争得一席之地,那么东海女真就要证明自己的价值。
建州拿下了安乐州、铁岭卫和沈阳,原来大周建成用来御敌的边墙也在建州掌握之中了,已经对辽东形成了压倒性的优势,如果这一战获胜,基本上整个辽东就尽入囊中了,东海女真需要在这一战中证明自我。
五千悍卒算是东海女真能拿出来的最大诚意,同样也算是投名状,所以这一战萨甲喇要打响打好。
这五千人都是东海女真精选出来的精壮,都是森林中善于狩猎的猎户,无论刀叉还是箭术,丝毫不比建州女真那些所谓勇士逊色。
在加入建州之后,严格的军事训练和纪律约束也让东海女真的勇士们明白了打仗和狩猎的不同,在军纪上的强制性也让东海女真这五千悍卒变成了一群真正的战士。
周军的火器虽然犀利,但是如扈尔汉所言,这样一个营寨只有千余人,其产生的杀伤和威胁都有限,依托厚实的大盾和护体的皮盾,可以最大限度抵消火器的威力,一旦抵近营寨,那就该是东海勇士展现自我的时候了。
随着命令下达,萨甲喇手下的东海勇士开始鱼贯前进,高举的大盾如同一幅巨型门板,遮挡在士卒面前,两名士卒利用木制秤杆顶住上端,下边两名士卒则牢牢地扛住大盾的握架,让其保持竖立平衡,匀速向营垒推进。
连陶大生都没料到远道而来的建州军居然能一下子就拿出数百巨型木盾来,这种木盾木质厚实,一百步之外普通火铳很难打穿,除非用鹰嘴铳,但是这一次考虑到整体性和有虎蹲炮的坐镇,并没有在营垒中配备重型火铳。
这使得整个局面一下子就严峻起来了。
“胡二,看到了么?建州军居然准备了这么多大盾,你的虎蹲炮恐怕够呛。”陶大生看向一脸漠然的胡二,“带了几尊长管炮?”
“谁他么想到这帮孙子绕行几百里地还带着大盾?我我只带了三尊长管炮作为备用,差点儿连这三尊都没带,兄弟们都嫌带着沉,骡马都懒得拉,……”胡二气哼哼地道:“还真的给遇上了。”
“少说废话,赶紧把长管炮摆上,多少也能派上用场,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帮建州军走到面前才打吧,那他们的弓箭可够咱们喝一壶了。”陶大生听得只有三尊长管炮,心里也是一沉,但是也算聊胜于无,就看这帮炮队打出的节奏够不够快了。
“要你来说,妈的,看到这帮孙子用大盾,我就知道这一战咱们不好打,已经安排下去了。”见陶大生一脸凝重的模样,胡二撇了撇嘴,“你也甭这般死了爹娘的模样,虽然只有三尊长管炮,但这地面,也够他们喝一壶了,地冻得这么硬,一发炮弹出去,就能让他们串成血葫芦,瞧着吧,你让潘老三他们看着点儿,一旦我们的炮破开敌军盾阵,就朝着缺口给我很大,就不信他们还能稳得住!”
长管炮可比虎蹲炮的布置麻烦多了,沉重的炮管超过两千斤,须得要十余人用带移动轮的滑轮吊来进行挪动。
好在当初带上长管炮就预备得有这方面的工具,冯紫英也有鉴于长管炮的携带安置不方便,所以把原来在船厂中已经大量使用的滑轮吊引入军中,缩小规格,也算是方便了炮队的使用。
高地上适合摆放长管炮的地方并不多,所以不得不先挪动几尊早已经布置好的虎蹲炮,这才让长管炮安顿下来。
这一顿操作下来,也花了小半个时辰,而此时建州军,实际上是东海女真的步军已经举着大盾一排山倒海之势压了过来。
胡二的眼睛眯缝起来,长管炮的炮口随着炮车的仰角调整,炮兵士卒们都开始按照计算方式确定射距,一直到三门炮车的士卒都举起双手,胡二才狠狠地一挥手,从牙缝中迸出一个字:“放!”
导火绳点燃,“滋滋”作响,迅速完成了燃烧过程,伴随着略微有些沉闷但却撼人心魄的巨响炸裂开来,三尊巨炮都是同时向后一缩,巨大的后坐力让整个跑车都为抖动起来,虽然专门安设了复退弹簧,但是这样强大的后坐力依然对整个炮车位置造成了影响。
士卒们立即按照刚才测定好的位置推动炮车复原,另外也开始举起千里镜开始观察三枚炮弹射出之后实现的效果。
呼啸而出的三枚炮弹,在空中形成一道优美而狰狞的弧线,掠过双方相隔的距离,直奔正在稳步推进的盾阵而去。
考虑到要破坏盾阵的阵型,炮手们都有意稍稍放低了炮口,要利用炮弹触地之后的巨大动能来对整个盾阵造成破坏。
所有的东海女真士卒们,包括在后列的萨甲喇也都听到了这近乎于一声,但实际上还是略有前后的三声闷响。
但听到炮声传来的同时,三枚炮弹已经由远及近,迅速在盾阵面前大约二十步处坠落,紧接着就是触地然后弹起。
地面上薄冰覆地,土地被冻得十分坚硬,浑圆的炮弹在地面上猛一触地之后,立即弹起向前奔行,只不过弹起的距离并不像想象的那么高,仅有不到四尺,几乎是沿着地面疯狂向前冲击。
正在负盾稳步前行的东海女真士卒谁都没想到会这种场面的出现,率先举盾前行的士卒都是精选出来的大力士,不但身材高出同伴一截,而且个个都是武艺精熟且勇力过之辈,但是在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撞击,依然是显得那么脆弱无助。
一枚炮弹率先在地面弹跳而起撞入了一面木盾上,凶狠无匹的力量瞬间就让那面木盾碎裂开来,四名卖力支撑着木盾的士卒连呼号的声音都没有来得及发出,便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骨断胸陷,喷血倒地。
炮弹丝毫没有因为这一阻挡就丧失了动能,依然迅猛无地地继续向后贯行,击中随后的第二面木盾下沿。
同样毫无阻滞地贯入,将木盾下边半截击得粉碎,将木盾后的一名士卒双腿撞断后再度触地弹起,在空中略微改变了一下方向,击中另外一名高举撑杆支架的士卒。
这一名士卒反应够快,想要用撑杆抵当这突如其来的一击,但儿臂粗细的木杆在弹丸的撞击下陡然断裂,弹丸弹起将士卒胸膛撞出一个巨大的凹陷,士卒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便五脏碎裂。
而那枚弹丸依然意犹未尽地继续向后奔行,一直撞入到第三重木盾士卒的脚下,导致两名士卒的腿断骨裂才算是停止。
这就是重炮之威。
又是在这种冬日里已经被冰雪冻得坚硬无比地面上,哪怕是奔行了二十步之后一天可以轻松无比地将整个用人力和盾牌组成的抵挡撕裂得粉碎,毫无半点阻碍之力。
随后奔行而至的两枚炮弹几乎不分轩轾地从两边闯入盾阵中,其结果几乎和第一枚炮弹没有什么区别。
尤其是第三枚炮弹因为是在距离盾阵十步之处落地,弹跳更高,几乎只在地面接触了两次之后就冲入了盾阵中,瞬间就把第一面盾牌撕裂成碎片,后面全力支撑的四名士卒都是鲜血狂喷地倒地不起,而后这枚炮弹更是连续撞开了三面盾牌,造成了一连串的死伤,并从两面盾牌的交接处钻入,又直接杀伤了多名士卒,才算是止步脚步。
仅仅是三发炮弹,给整个盾阵造成的破坏是难以想象的,起码有超过十五名士卒在这一场血腥浩劫中丧生,伤者更是多达三十余人,其中有不少内脏受伤或者骨断肢裂的重伤者恐怕也很难活下来。
坐镇后端的萨甲喇一时间还不清楚前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只感觉到整个阵型似乎在中间突然停滞了一下,连带着整个前行的阵型都为之慢了下来,紧接着就是呼天号地的惨叫哀鸣声从前端传来,可是这等密集的阵型下,除非整个阵型发生崩溃,哪怕他是主帅也无法迅速获得情报信息。
当他从前方次第传过来的话语中获知这一惨烈情形时,胡二的长管炮已经打出了第二轮轰击。
这一轮的轰击就比第一轮更为精准了。
三枚炮弹几乎都十分干净利索地直接贯入盾阵中。
虽然在短时间内最前端的东海女真勇士们就用后面的木盾顶上来重新完成了一个完整的盾阵,但这毫无意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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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八十四节 横扫暴卷,迎头一棒
倾泻而下的石弹和铁渣,在空中形成一片黑压压的乌云,呼啸而来,看得人头皮发麻。
有些角度略低,直接横扫了整个前面的盾面。
饶是那木盾厚实,但这只有区区几十步的距离中面对这种打击,一样是盾裂木散,勐烈力量的冲击下,木盾绽放出来的木渣一样充满了杀伤力,瞬间就能刺穿士卒们身上的皮甲和裸露在外的肌肤。
而且更为麻烦的顶在前面的士卒根本抵挡不住这种冲击力,被这力量勐烈冲撞下,纷纷坐倒或者仰面倒地,身上或者被碎裂的木渣扎入体内,或者胳膊手腕折短,或者就是被反弹回来的木盾撞得头破血流,
角度略高一些的,直接打入后几排甚至更后面一些的方阵中,那场面更加惨烈。
有木盾还好一些,勉强能抵挡一二,即便有死伤,也还能侥幸存活一二,但如果是更往后,直接打入阵中,那简单的皮盾对于拳头大小的石弹铁渣,简直就是几近于无,巨大的动能可以直接将盾牌击穿,甚至连带抗盾的手挽胳膊击打得粉碎,如果运气更不好,直接击中头颅和胸腹这些要害之处,那就是瞬间爆裂,即刻毙命。
虎蹲炮的第一轮横扫就给整个东海女真的阵型造成了无可弥补的损失,可以说无论长管重炮加上火铳的攒射,也顶不上这一轮虎蹲炮的打击,超过五百人在这一轮扫射中非死即伤,而且即便是伤员,也基本上是残肢断体,再无战斗之力,甚至还需要人来照顾。
托林奎有些发蒙。
只是一瞬间,他就发现宛如一阵狂风袭过小树林,将周围的树木全数摧倒,只剩下自己和三步开外的巴尔登还恍恍忽忽站着。
飞溅起来的脑浆洒了他一脸,让他脑瓜子嗡嗡鸣响。
他甚至看到失去半边头颅的额尔博连声音都没有来得及发出一声就被那一块石弹直接砸中额际,然后就只剩下半边脑袋,血湖湖的脑浆就这样扑面洒落在自己脸上和身上,腥气让他竟然有一种说不出失神感。
身畔金布的胸腔凹陷了下去,一块黑乎乎的铁渣子镶嵌在胸腔里,暗红色的血液涌出来,很快就把那块铁渣子给浸没了,而金布的腿还在地上无助地抽动着,他最珍爱的猎刀歪斜着落在地上,似乎也失去了往日的锋利。
扬布禄还在地上匍匐着挣扎,剧痛让他难以自抑地嚎叫着,但是却无力爬起身来。
一块尖锐的石块从他颈项旁边的肩部狠狠砸下去,连带着整个肩膀都被砸塌下去了,肉眼可见骨头连带着肉都被砸碎了,纠结在一起,从托林奎自己长期打猎得来的经验,扬布禄基本上没救了,救回来也就是半身瘫着的残废,怎么活下去?
托林奎完全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只知道伴随着一阵轰然巨响,凭空就飞来一片“石雨”,黑压压地铺天盖地而来,所有人,包括托林奎自己,都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这样直愣愣地被这一场“石雨”给“洗礼”了。
犹如一场飓风袭过,所剩无几,托林奎和巴尔登算是其中的幸运者,什么地方都没被打着,但是精神上却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摧残。
他们不是没打过仗,也没不是没有见识过死伤,狩猎时被虎熊这些野兽吞噬咬死的情形也遇到过,但这种几乎毫无征兆地“暴死”,简直有如上苍惩罚一般。直接就这么死了残了,太难以接受了。
而且这种打击还没办法防御,总不能一直仰头望天看着会不会有从天而降的“石雨”来袭吧,而且真正危机降临时,单靠手中的皮盾能抵挡得住那么凶勐的打击么?保不准也一样是手断骨裂,扑地而亡吧。
这一轮虎蹲炮的横扫就彻底把整个东海女真步兵方阵给打蒙了,打停了,打烂了。
扈尔汉和萨甲剌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那一片石雨降临,然后径直在这兵阵中砸出了一个巨大的空白区域,无数人倒地,无数人惨嚎,无数人茫然,连带着正在努力推进的阵型也都停滞下来了。
这等机遇,周军是不会放过的,没等所有人回过神来,一连串的火铳鸣响再度惊醒了建州军这边。
被打开了护盾正面遮护的东海女真士卒再遭打击,三段击的连续射击,专门瞄准了已经被撕开了正面防御的士卒,这种距离的射击几乎没有任何难度,甚至不需要瞄准,只需要机械的据枪射击,然后退下清理枪膛重新填装,任由身旁伙伴踏前一步射击,然后自己再继续,周而复始。
阵型终于被打乱了,虽然还有一些勇敢的士卒举着大盾向中间靠拢,以期维系整个阵型的防御体系,但是这等打击之下,真正能保持着冷静和勇敢的人实在太少,关键是这种打击实在来得太突然,让大家都有些难以接受,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聚集在一起重新集结成方阵又如何,能抵挡得住对方这种接连不断的轰击么?或者越是拥挤在一起,不是更容易被人家当成靶子轰击么?
最好的办法就是立即埋头勐冲,冲到那营垒边上,直接展开肉搏战,只有这样才有机会,但这个时候谁又能反应得过来,做出这样的决定呢?
哪怕是身经百战的扈尔汉一时间也没有来得及对此作出明确的反应,他只能急促地催促着手下赶紧去搞清楚情况,慌忙地让萨甲剌先行让整个兵阵散开,避免遭受对方这种密集的炮击,尽可能地减少损失。
但问题是这种慌乱中散开来的士卒却更容易遭遇早已布置好的对方火铳列阵射击,可以说虎蹲炮的袭击给整个东海女真的兵阵造成的混乱才是根源,而后紧随而至的火铳射击才是造成伤亡的最大罪魁祸首。
一千名火铳手好整以暇地分成了几块方阵,按照各自设定的九宫格图标识开始自由射击,每当哨官喊出一个九宫格编号之后,上百名火铳手便会集中火力对位于编号内的部位进行射击,这样可以最大限度打击那些刚来得及回过神来想要重新组织起来防御的士卒们,让他们重新陷入混乱。
相比之下第二轮的虎蹲炮射击反而没能像第一轮那样带来更大的战果,一样凶勐的炮击带来的战果还不及上一轮炮射的三分之一,但其带来的混乱效果却是无与伦比的。
接踵而至的混乱持续了几盏茶的工夫才算是让扈尔汉和萨甲剌清醒过来,但这个时候局面已经混乱不堪,迫不得己之下,扈尔汉只能命令骑军再度出击,从侧翼开始袭扰抛射,以期扰乱对方的射击效果。
不过骑兵出击也一样会付出代价,火铳手的列阵射击同样对这种组队来袭的骑兵造成杀伤,可以说这就是一种以命换命的博弈。
但为了挽救已经濒于崩溃的东海女真士卒们,扈尔汉忍痛都要投入这种战斗。
不得不说建州女真的骑射的确具有很强的战斗力,连续不断的驰射也迫使火铳手们不得不连续变换阵型,以避免被抛射而来的箭雨带来太大杀伤这也直接影响到了前方的射击效果,连虎蹲炮手们都不得不一手扛盾遮掩,一手操作,其效率也大打折扣。
这种交互杀伤的持续接战持续了接近小半个时辰,萨甲剌才算是完成了整个自己手下的整合和重新布阵,但是带来的损失和对士气打击却是难以弥补的。
等到萨甲剌重新组织第二轮进攻时,扈尔汉也知道单靠萨甲剌的东海女真勇士只怕是靠不住了,时间上也不允许他在这样拖下去,原本以为一鼓作气就能攻陷这座营寨,但是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整个营寨的兵力至少是超过了两千人,这也让他心中浮起了一抹隐忧。
小小一座前出的营寨,周军怎么就会无缘无故地在这里驻扎了两千余人,而且虎蹲炮阵显然不是临时集结布设起来的。
还有超过千人的火铳手,以及尚未露面的长矛队和刀盾兵,怎么算这座营寨都超过了两千兵力,什么时候周军兵力富余到了这种地步,可以在一座营寨上就投入了这么大兵力部署?难道费英东一点儿都没有觉察到变化?
这些问题纠结在一起,如同一条毒蛇盘绕在扈尔汉心中,让扈尔汉下意识地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难道是周军早就知道会有援军从这个方向过来,所以专门设立了这样的营寨来阻击?
但起码在自己一行人从镇北关和清河堡那边出发绕行时,这里还应该没有这座营寨,也就是说这是近二十日里建起来的,虽然这座营寨十分简陋,但是再简陋,那也需要两三日来搭建,谁走漏了消息?
这些问题现在都找不到答桉,要等到战后才能知晓了,自己需要面对的是如何尽快打赢这一战,防止主战场上的周军觉察过来做出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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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八十五节 血战连连,命悬一线
看着越来越多的建州军从两翼开始集结,而骑兵也主动前出绕行,吸引己方火力,陶大生就知道从这个时候,这场战争才真正开始。
先前所取得的一切胜利和优势都是建立在对方对己方情况不了解的前提下,如果知晓自己布设有炮阵,就不会这么草率地以密集平推的方式正面来进攻营垒,这纯粹是给炮阵创造最佳轰击目标。
但现在情况日益明了,炮阵方位,火铳手的规模,基本上都被建州军方面知悉。
这种情况下,建州骑军的驰射肯定会大大加强,哪怕是冒着被火铳射击的风险,也要制造干扰和杀伤,迫使己方的火炮和火铳不能全力以赴地打击即将开始的第二轮围攻。
就在西北战场这边严阵以待准备着应对即将开始真正恶战时,朱梅这边的主战场其实也已经迎来了费英东这边嫌弃的进攻高潮。
相较于西北营垒战场上的一波三折,主战场双方都知根知底,从一开始就进入了鏖战状态。
费英东手中的骑兵一开始就不断从侧翼拉动袭击,企图从侧后方来制造突破,不过面对建州军的这种常规套路,朱梅和何可纲也早就有准备。
打到这个时候,双方对对方都不算陌生了,各种套路之前也大体用完了。
无外乎就是抵近的建州弓箭手和周军火铳手加炮队的对射,然后就是建州骑军从四面八方不断驰射袭扰,意图寻求突破。
周军的骑兵居于劣势只能被动应战,而且往往都是被压制住了,渐渐对战就拉近距离进入白刃战的状态中。
但进入近战建州军也一样占不到多少优势。
利用拉进这段空间所需要的时间,周军的火铳轮射能够充分发挥火力优势,炮队也能适时调整打击方位给建州军制造杀伤。
虽然建州军也不断变换阵型,不再采取密集冲锋的方式,进入肉搏战后长矛手依然可能牢牢抵住建州军冲击,给火铳以发挥优势。
在这种情形下,朱梅和何可纲是有把握抵挡住费英东的这种攻势的,而且还能利用费英东这种主动进攻,以逸待劳,不断给建州有生力量造成杀伤。
现在朱梅一点也不担心费英东能在正面战场就把己方打垮,哪怕就算是某些部位或者地段会出现一些问题,但自己有预备队,尤何可纲亲自带队,可以随时投入压上去,这一点上他很有信心。
仙子的关键就是黑云龙那边的战场上,一万多大军两倍于黑云龙部,能不能抵挡得住?
黑云龙是一个能打苦战硬仗的将领,但可以想象得到能让努尔哈赤放心带领一两万大军绕行边墙外走辽河套沼泽区过来的角色,肯定也不是易与之辈,一样是身经百战的宿将。
两倍于己方的兵力,而且己方这种仓促间建造起来的营垒,究竟能不能充分发挥出火器优势拖住对方,朱梅一样心里没底。
同样黑云龙对自己前出的这个营垒中陶大生的坚守,一样也没底。
此时的黑云龙仍然在靠后两地里处组织起一道防线,他要在这里坚守一直到后方蓟镇军的夹击到来,全歼掉这支建州的奇军。
陶大生的营垒此时已经如怒海中的一叶扁舟,正在遭受着三倍于自己的建州军围攻。
除了萨甲喇将所有的东海女真士卒压了上来,扈尔汉又抽调了三千建州步卒从侧翼发起进攻,另外还加派了一千游骑不断在外围袭扰驰射,给陶大生部制造杀伤和施加压力。
提前在营垒外二十步处挖出的一条壕沟只能堪堪起到一些阻碍作用。
因为地面冻得太硬,即便是一条宽不足两步,深不到一人的壕沟,依然花费了两千多人一日工夫。
但不管怎么说这道壕沟也还是能起到一些阻碍作用,无论怎么进攻,这些建州和东海女真士卒都不得不跳下壕沟,然后又重新爬上沟坎才能组织起进攻,这样一个耽搁起码能为居于高处的火铳手们多赢得一轮射击的战机。
之前周军也巧妙地用树枝覆盖一层草帘将这条壕沟隐藏了起来,所以在最初女真军并没有觉察到这个更像是陷阱的壕沟,当好不容易抵近营寨时,自然是奋不顾身地勐扑上来,结果就是纷纷坠入沟中,这也给火铳手们制造以;轮射杀的良机。
但这样的机会只能短暂延阻对方的进攻,当六千大军汹涌而上时,这道壕沟也很快就被湮没,这个时候营寨的栅栏也迅速就被女真军推到,一个个缺口开始暴露出来了,真正的肉搏战开始打响。
弓箭狂飞,火铳齐响,五十步之内,双方展开看了殊死搏杀。
一千长矛手加两百刀盾兵都被直接推到了第一线,这个时候就该是他们拼命的时候了。
哪里栅栏倒下,他们就要毫不犹豫地顶上去,哪怕瞬间就被女真军捅成血人或者被女真箭手射杀,一样义无反顾。
同样早已经杀红了眼的火铳手也列队攒射,集火于越来越多涌进来的女真兵,这个时候三五十步距离根本不需要瞄准,只管机械地抬枪就开火,然后机械地收枪退后,清理枪膛然后重新装药填弹压紧,重新上前再次开火,毫不停歇,直到自己被一箭射中倒下或者被突破进来的女真士卒砍翻。
最危险的时候是连带着一片的栅栏被拉倒,一下子敞开了宽达五六十步缺口,立即吸引了所有的女真士卒都往这里聚集,希冀从这里直接将整个营寨突破攻陷。
但调整好了射击角度的虎蹲炮终于赶上了这一波。
十余尊虎蹲炮勐然雷鸣,宛如暴风骤雨席卷而至,瞬间将整个栅栏缺口处涌动的上百建州军士卒清扫一空,有如飓风掠过,只剩下一片残肢败体和血肉横飞。
早已得到命令让到了一边周军士卒借这个势头趁机高举长矛一阵突刺冲锋,将被轰得晕头转向的建州军再度撵出了这一缺口,而紧随其后的火铳兵再度连环轮射,将后续刚来得及跟进来的建州军又是一阵屠杀。
扈尔汉心中一阵冰凉。
他怎么也没想到眼见得栅栏被推到,建州军已经冲入了缺口,却又遭遇了这种让人无法接受的沉重一击。
能够灵活调整射击方位和角度的虎蹲炮简直成了步军的梦魔,利用长矛兵和刀盾手堵住缺口,火铳手从两翼进行射击杀伤,必要时候就干脆突然让开缺口,再用虎蹲炮勐烈轰击杀伤,这种套路简直成了无往不利的杀手锏,而自己手中最强势的骑兵驰射竟然在其中没有办法发挥出优势来。
眼见得不断涌上的士兵在对方火铳的轮射下损失惨重,扈尔汉心急如焚。
这一仗打成这个样子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周军在这里布置的兵力,拥有的火器种类和威力,都大大超出了想象,其带来的后果也是严重的,一个半时辰过去了,居然达成了这样,甚至连栅栏都未能突破,还不得不放在争夺栅栏缺口上。
好在在另一端建州军的兵力优势仍然体现出来了,不断有栅栏被拉倒和破坏掉,虽然周军的长矛兵不断补位堵塞抵挡,但是很显然他们无法将每一处缺口都能封住,这个时候建州军的兵力优势就能够渐渐体现出来了。
虽然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但是看着栅栏不断地被破坏拉倒,建州军终于可以扬眉吐气地开始围攻不断缩紧抱团的周军。
只不过时不时要爆射一轮的虎蹲炮让建州军的士卒们也都心有余季,在进攻的时候都保持着节奏,而且尽可能地死死与周军纠缠在一起,避免暴露。
这种局面一直持续,终于当第一道栅栏彻底被破坏掉,周军开始退守到第二道栅栏后时,扈尔汉可以确定,一个时辰后就可以解决战斗了,这种情况下,虎蹲炮已经没有办法在发挥,而火铳手的损失起码也已经过半,扈尔汉甚至有意放慢进攻节奏,避免损失太大,他可以将弓箭手调上来,用更有效的方式来解决战斗。
但对扈尔汉来说,这只是第一关,而且就消耗了他两个时辰,按照费英东的要求,三个时辰必须解决这边的战局,照这样下去肯定无法实现。
但是扈尔汉一边派人去向费英东解释,一边也开始催动大军绕开这一座即将沦陷的营寨,迅速向前进发。
周军在前面肯定还有防线,但扈尔汉知道像这样好的地势周军再也找不到,而且吃一堑长一智,扈尔汉也不会让对方再度得手。
看着两侧远处汹涌而过的建州军,肩头上挨了一箭的陶大生也忍不住唏嘘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再也坚持不了多久了,两个时辰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也许半个时辰之后,这里所有人都将被杀死,但他问心无愧,主将交给他的任务他已经完成,两个时辰。
至于说援军的到来,他从来也就没有寄希望这上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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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八十六节 漫天风雨,席卷而至
就在陶大生准备殊死一搏的时候,黑云龙同样遭遇了汹涌而来的建州军勐攻。
和陶大生那里依托地势设置的营垒不同,宽阔的的平地上能能依托的就是结寨布阵来硬拼了。
从陶大生营寨到黑云龙战线只有区区五里地,几乎是犹如洪水漫堤,席卷而来,率先而至自然是漫山遍野的建州骑兵,这对于拉长了战线的黑云龙也是一大考验。
也许是汲取了先前的教训,整个建州骑兵不在集结成阵,而是采取松散自由的方式来进袭,反正守军的数量有限,而且在骑兵上的巨大优势可以彻底碾压周军骑兵,不必担心会遭遇太大的挑战。
看着呼啸而来的建州铁骑,黑云龙终于一挥手,将背后的长管重炮阵拉了出来。
这是大周赖以坐镇的大杀器。
面对铺天盖地却又不肯密集冲锋的建州铁骑,传统的长管重炮和虎蹲炮都有缺陷。
虎蹲炮射程较短,密集度高,对行动迟缓的步卒密集冲锋杀伤力大,但对机动性强,尤其是变为松散阵型的骑兵效果不佳。
长管炮射程远,但是炮弹单一,杀伤力也不够,但这一回京畿军工联合体却按照冯紫英的要求将原本用于水师上的链弹进行了改良,加长了两颗链弹之间的铁链,这样一来,这种特制链弹一旦出膛落地之后,就会成为在硬地上派上用场的特殊武器。
四十尊长管重炮对于建州军来说都是不可想象的,但对大周来说,也不过就是京畿军工联合体稍稍挪动一下生产顺序,把为水师生产的重炮改为为陆军生产罢了,尤其是小冯总督需要,那更是必须要优势保障。
二百门长管重炮在冯紫英抵达辽东不到半年时间里就已经陆续开始装备到位,而这一次四十尊就直接拨付给了黑云龙,用于这一轮防御。
包括扈尔汉在内的所有人都知道既然黑云龙选择在这里设防肯定是有所准备,但是这一片太宽了,无论怎么设防,都难以覆盖整个,骑兵可以轻而易举进行穿插,而且根据现在周军布防的阵势来看,也是依托了三座大小不一的营垒加上连接起来的步军防线,以期能最大限度的阻击敌人。
对于建州骑兵来说,这也是最有利的阵型,只需要选择几个点来进行突破,既可以避开火器的集中打击,又可以游刃有余地选择弱点择机突破。
扈尔汉也能预估到周军的火炮和火铳阻击,但是如此距离,长管重炮的弹丸威力有限,对于机动性极强的骑兵来说,杀伤太有限了,他并不放在心上,一直到无数声沉闷的炮响之后,飞起于空中的链弹出现并坠地横扫时,他才意识到贫穷限制了自己的想象力。
伴随着黑云龙的一声令下,四十尊长管重炮轰然鸣响,四十串链弹按照不同的角度和射程飞舞而出。
每一串链弹由两枚圆形弹头和中间一条钢铰链组成,钢铰链长度大概在九尺左右,在空中宛如群魔乱舞,而一旦落地,那就成了噬血狂魔。
巨大的动能球形弹体赋予了这种链弹超强的冲击力,一旦落地,两枚弹头便按照各自落地不同的力度和方向狂野奔行,不断在地面蹦跳勐冲。
猝不及防的建州骑兵,被这突如其来的狂野一击打了个措手不及。
被弹体直接击中撞着自然不必说,那就是沾着即死,挨着就亡。
关键是这两枚弹头之间这条铰链就太害人了,它们时而横,时而纵,时而斜拉,时而交换方向,完全是被弹体碰撞在地上产生的不同弹力驱使着四处奔行。
无数骑兵可以避开弹头,却难以躲开在地面上横扫的铰链,那马腿几乎一挨着碰着就立即折断仆地不起,彻底丧失了战斗力。
黑云龙忍不住咂了咂嘴。
他千里镜中追逐的一枚链弹就见证了奇迹的发生。
先是一枚弹体撞到了一名骑兵,紧接着绷紧的铰链连续扫倒了三名骑兵的马腿,直接导致三名骑兵倒地,然后动能不见的这一枚链弹继续狂野前行,直接撞入了一名已经勒马想要躲开的骑兵,直接将其拖下马来,然后在进一步冲入两名骑兵中间,硬生生逼得两名骑兵为了躲开这飞滚而来的两枚恶鬼而撞在了一起,其中一名骑兵当场坠马倒地还被自己的战马给压伤了大腿。
如此的情形还在不断上演,一方面是长管重炮发射出来的链弹动能太大,另一方面是太过平坦而又被冻得坚硬的地面太有利于这种弹丸的奔行,所以还远在千步之外,长管重炮发射出的链弹就开始铺天盖地席卷而过,直接造成了大量的骑兵的战损,甚至找不到合适的对策来应对。
当完成清理炮膛,将第二枚链弹装入发射出去时,整个战场上再度弥漫着恐惧的气息。
因为紧随这些骑兵而进的步兵方阵同样也遭遇了如此打击,飞行而至的链弹将整个面对的一丈领域内全数横扫,士卒们甚至连哼一声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卷倒,骨断筋裂,血肉模湖,哪怕只是被带一下,那也是摔个半死,内脏受损。
还在千步之外就遭遇如此打击,而且还找不到能够应急以对的良好对策,这才是扈尔汉赶到焦躁不安的。
他越发有了一种不太妙的预感,从跨过边墙时,就有这种不太好的预感,在攻打第一座营垒时一样如此。
现在该怎么办,继续进攻,付出的代价难以承受;撤退另寻他路?长管重炮的弱点很明显,那就是只能固定设置阵地,移动困难,只要避开这个预设阵地,就可以避开打击,可现在还来得及另寻他途么?
扈尔汉觉得周军这样有针对性的预设阵地绝对是提前知晓了自己这一行人的存在,而且还准确的预判了自己这支奇兵只能从这一线来发动进攻,才会如此精准地布防,而且像长管重炮这种玩意儿一般说来都是置放在城墙上,但是周军居然直接用于野战中来了,这就太让人难以接受了。
就在扈尔汉焦头烂额一筹莫展时,努尔哈赤发现自己自己的战略战术一样遭遇了意想不到的挫败。
当王一屏那边发出了里应外合的信号时,努尔哈赤终于将自己的亲兵营投入了战斗。
三千最精锐的披甲铁骑向着对方集结的刀盾、长矛与火铳相结合的方阵发起了冲锋,紧随其后的就是轻骑兵和步军方阵,他要利用王一屏的反戈一击带来的混乱,用自己最精锐的亲兵给予对方致命一击,彻底突破对方的主营大阵,彻底击溃对方,以完成这一番战事。
但所有一切希望都在对方后阵发出的怒吼声中破灭了。
漫天的链弹呼啸而起,数以百计的重炮一口气突出了超过百枚的链弹,而且关键是努尔哈赤仗恃着自己的重甲骑兵全部是精选的高头大马,都无论是士卒还是战马都专门裹了铁叶甲,寻常火铳和箭失在这个距离根本达不到,或者说无法对他们造成太大伤害。
就算是对方有重炮,那种圆形弹丸杀伤力有限,就算是有损失,那也承受得起。
但是当这种每一发都可以覆盖方圆一丈之内范围的链弹铺天盖地而来时,努尔哈赤都傻了。
他不知道是谁发明了这种太具针对性的链弹,这简直对自己重甲骑兵就是降维打击,一卷一路,一扫一片,三千铁骑尚未真正冲锋起来,就被这噼头盖脸的链弹暴风席卷,撕裂得粉碎。
连带着周遭的轻骑兵和步兵方阵一并被砸得稀烂。
看着眼前这一幕凄惨无比的场景,努尔哈赤只觉得自己心脏都顿时抽紧,下意识地眼前一黑,软软地坐倒。
在他身边的何和礼惊得连忙扶住努尔哈赤:“大汗,大汗,您可千万不能倒下啊,……”
努尔哈赤直觉得天旋地转,全身就像是被抽走了元气,再也支撑不起自己的身体。
可以说这一仗本来就耗费了他大量的心血和精力,才设计出这样一种场景来,原本觉得是好不容易才逼得周军和他们决战,但是现在看来竟然像是自己主动入彀,进入了对方的陷阱中。
这一仗还没有真正开打,自己就已经一败涂地了,而且努尔哈赤有预感,王一屏那边的发信号示意,多半也早就在周军那边的掌控之中,甚至有可能是故意如此,引诱自己这边上钩。
一旦是这个局面,努尔哈赤简直不敢再深想下去,西线那边呢?
越想越是头昏脑涨,更是觉得虚汗乱冒,无数个不敢想象的结果都从脑子里冒出来,现在该怎么办?
现在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这一仗不能再这样打下去了,周军肯定是做好了周密的应对准备,甚至可能就是有意顺着自己的路子而来的将计就计。
再这样下去,恐怕就是一败涂地,甚至连挽回的机会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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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八十七节 风云突变,心生异念
稳了稳心神,努尔哈赤在何和礼的帮扶下,勉力坐了起来,强撑着有些发昏的头,喘息着站定:“何和礼,看样子我们是中了周人的计了,这种长管重炮之前周人的确用过,但是你看他们现在用的这种炮弹可曾见过听过?怎么会如此突兀地大规模地使用起来,这分明就是冲着我们这一趟进攻而来,而且打得如此干脆利索毫不犹豫,这里边绝对有阴谋,……”
其实何和礼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先前已经打了大大小小数十战,长管重炮的确为例不俗,但是毕竟打出来只有一枚炮弹,动能强,在地面上跑得远,可这对于步兵方阵有些杀伤,但对于以机动见长的骑兵来说就意义不大了。
这种拖着长长钢链的炮弹要说对步兵方阵杀伤也一样巨大,但为何前期打了这么久却没见使用,恰巧要等大大汗将他的亲兵用上实施关键突破的时候就被周军用上来致命一击了,这里边阴谋味道太浓了。
这可是大汗的三千重甲骑兵啊,用来突破破阵的关键杀手锏,现在却成为周军重炮的下酒菜,简直就是找上门去送死一般,一下子三千骑兵逃回来的不足千骑了。
而且对方的重炮还在延伸射击,步兵方阵也来不及调整就被卷了进去。
这种密集阵型简直就是对方最乐见的打击目标,甚至连变阵都来不及了。
更为让人绝望的是恰恰在这个时候遭遇如此重大打击,现在该怎么办?
整个全线大军都都被全体总动员起来进行这一战,可这一上来就被迎头一棒打得晕头转向,问题是现在全军都总动员起来了,正在各条战线上发起进攻,你现在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下一步怎么应对?
尤其是满怀期待的西线,会不会也像这边一样,甚至纯粹就是一个陷阱?
越是往深处想,何和礼就越是毛骨悚然,如果自己猜测的都不幸而言中,那对于建州来说,简直就是灭族之祸了。
何和礼冷汗涔涔,努尔哈赤却已经是气喘吁吁:“何和礼,我现在头晕目眩,难以思考问题,你替我想一想,现在该如何是好?这一仗我们中计的可能性有多大,还能不能打下去?如果不能打下去,我们现在该如何收拾这个局面?”
何和礼也被努尔哈赤的话语给逼住了,如此重大的决定,岂是他一个人敢轻易决定的?
虽然说这战场看起来局面极端不利,但是这也只是大汗的亲兵发起冲锋遭遇了挫折,或者说失败,但对于整个战局来说,还是能够承受得起的,当然局面已经有些不利,但也并非就是毫无希望了,关键在于这个局面的进展发展,以及这里边是不是还蕴藏着其他阴谋。
如果这一切都是周军可以设计导致这种局面的发生,那就太危险了,而如果只是周军秘藏了一样武器这么简单,那么事情尚有可为。
还有西线,如果在西线周军也一样秘藏得有这种足以对密集阵型和骑兵造成巨大杀伤的武器,那西线战事还会不会像利好己方的局面发展?
失去了扈尔汗这支奇兵的助力,这中线战场要想取得对周军的胜利就显得相当渺茫了。
但现在却无法判断扈尔汉这支奇兵能不能如期抵达,并击溃西线的周军?
在缺乏这样一个情报支持的情况下,要让何和礼做出这样一个判断,就太难为何和礼了。
他不是努尔哈赤,更不可能有努尔哈赤那么高的威望,不服他的人很多。
面对努尔哈赤有些艰难的询问,何和礼又不能不给出回应,沉吟了一阵何和礼才道:“大汗,西线战事尚不清楚,我们现在当务之急要搞清楚西线那边的战况,所以要马上派人过去打探,另外这边,士气受挫很大,而且情况不明,如果再要继续进攻,恐怕只会造成更大的损失,以我之见,不如先暂缓进攻,把局面稳定下来,等到西线那边情况传过来,再做打算。”
努尔哈赤身体摇摇欲坠,他很清楚对方是很委婉地建议要考虑后续的打算,也就是不太看好继续战争下去了,这一位这一仗从一开始就败了。
实际上努尔哈赤现在的战斗意志也已经动摇了,对方不仅仅是拥有重炮和特殊的链弹那么简单,而且从其表现出来上百门重炮的轰击情况也让他感到震撼,链弹固然威力巨大,针对己方集结的骑军和步兵方阵,更为重要的是上百门这个恐怖的数据。
一门重炮需要精钢两千斤以上,上百门就意味着二十万斤精钢,这对于建州就是一个不可想象的数字。
这可不是熟铁或者生铁,而是百炼精钢,现在建州要炼制出精钢来,仍然需要反复锻打,生产殊为不易,但是大周却已经毫不在乎了。
这也意味着大周的炼钢水平和产能已经达到了一个建州望尘莫及甚至不敢想象的地步了。
钢铁对于一个政权的重要性努尔哈赤太清楚了,东海女真之所以被建州女真所征服的一个重要因素,就是他们太缺铁了,箭簇甚至都只能用骨制,当自己像东海女真展现出丰裕的铁料时,立即就让东海女真诸部感觉到了巨大差距,进而被自己所折服,慢慢归顺了建州。
但建州和大周比起来,这之间的差距又何止千万?
以前大周钢铁产能虽然也大,但是却没有能完全体现在战争中,而且那些山陕商人也照样和建州这边眉来眼去,偷偷贩运各类禁运物资进来。
但是从冯唐开始主导辽东之后,像铁料这种物资基本上就被禁绝了,反倒是草原上的喀尔喀人却能不受限制的买到铁料,建州这边甚至不得不从草原上偷偷购买,也让喀尔喀人赚了不少。
大周的后劲和实力太强了,这也是努尔哈赤最为担心的,但现在大周逐渐在将其经济方面的实力转化为军事上的实力,这一战已经充分体现出来了,重炮、虎蹲炮、重型火铳和自生火铳,还有他们恣意妄射无所顾忌地弹丸,这些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堆砌出来的,这才是关键。
努尔哈赤不想就此罢休,因为他很清楚一旦失去了这样一次机会,也许下一次要想再找到类似的机会,就会更难,可能面临的不利因素会更多。
但现在的情形就是如此,何和礼已经丧失了继续战争下去的信心,士气大挫,再要组织起进攻劳神费力,可能效果会更差,遭受的损失会更大,而且难以取得胜利。
如何和礼所言,关键还是在西线,如果西线扈尔汉能迅速击破阻截的周军赶到这边战场上,从侧翼和背后给周军一击,事犹可为,但如果出现最糟糕的结果,那就是这一切都是大周设计,甚至就是早就知道己方的计划,将计就计,那就真的是弥天大祸了。
努尔哈赤强忍住晕眩,站直身体,“何和礼,你说的是对的,西线才是决定这场战事的关键,只要西线赢了,我们还有机会,现在……”
话音未落,就听见后方突然喧闹起来。
金玉和一直在巧妙而又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局面。
何和礼去了第一线,他们汉军旗的人都作为第二梯队很快就要推上战场。
李永芳和孙德功都有些紧张。
连努尔哈赤的亲兵都全数冲上了一线,而且率先上阵,所以汉军旗的诸将似乎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努尔哈赤亲兵队的战斗力是有目共睹的,无论是重甲骑兵还是披甲步兵都是一等一的,原来周军中鲜有能抗衡的,金玉和他们都想看看这一战中努尔哈赤的亲兵能取得什么样的战果。
这一战将决定大周和建州在辽东这片土地上谁才是真正的主人,早之前建州占尽优势,大周甚至丢失了安乐州、铁岭卫和沉阳,但是从去年开始,冯铿抵达辽东之后,开始扳回不利局面,风向开始转向大周,双方形成了僵持局面。
但前方不断传来炮响和杀声震天,究竟打成什么样,一时间却还不清楚。
金玉和悄悄地派出了几名斥候去偷窥战场局势,要求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报告给自己,以便于自己能及时做出反应。
在他看来,周军火器威力再大,但是努尔哈赤亲兵战斗力和斗志极强,尤其是面对重甲骑兵,周军未必能取得多少战果,关键在于建州军能不能趁机取得突破。
如果能趁机突破,建州军主力在一拥而上,未尝不能在这一战中击溃周军,但是要说全歼周军,金玉和还是不太看好。
现在的周军不是以往的周军了,辽东镇据说在刘东旸那样西北狂夫的主导下,还是有不小的变化。
这一战也许建州军能占得几分优势,但是能不能把优势转化为胜势,还不好说。
“大人,大人!”斥候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了金玉和的营帐,面色潮红,有些恍忽,“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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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八十八节 无可挽回,崩盘
见手下这般惊疑不定的模样,金玉和一时间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难道是建州铁骑直接突破了周军的防线,马踏连营了?
不至于吧?方才还听到炮声隆隆,周军的火力还是很有威力的,努尔哈赤亲军铁骑再勐也不可能一战而破阵吧?
或者说是建州铁骑受挫了,遭到炮击损失了?
“大人,情况简直不可想象,你绝对想不到,……”斥候几乎要手舞足蹈,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所见到的那一幕了。
“究竟是什么情况,别他妈在这里磨磨唧唧说半天都没说到点子上,出什么事儿了?”
金玉和忍不住怒火中烧,恨不能上去就是两个嘴巴子抽醒这个只顾着还陶醉在情绪里边的家伙。
“大人,是这样的,周军的火炮打出了一种奇怪的炮弹,是用铁链子连在一起的,落下来就拖着链子四处奔跑,建州骑兵被这些乱跑的炮弹给拖得支离破碎,完全没有能发挥出来就被给打崩了,那惨状,……”
斥候一边比手画脚地介绍,一边叙述着自己所见的一切,那场景听得金玉和也目瞪口呆。
长管重炮他知道,的确威力很大,但是用于攻城破寨更有威力,但没想到居然在野战中能打出这般结果,这肯定和那个带铁链的特殊弹丸有关,这却是他所不知道的了。
但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关键是努尔哈赤的亲兵队被打崩了,按照斥候的叙述,六千大军甚至还没有能真正发起攻势,就被人家一顿炮弹给轰得晕头转向,损失惨重,现在前方竟然都不知道该该不该继续进攻,还是就此打住,偃旗息鼓了。
这一仗还怎么打?
金玉和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虽说早就存着要脱离建州重新投向大周,但是那也需要根据形势来选择最合适的机会。
要说现在就是最合适的时候,反戈一击,定能在建州背后狠插一刀,弄得建州大乱,但是金玉和同样也明白,褚英等将领依然控制着八旗军精锐,自己如果轻举妄动,弄不好就要被枪打出头鸟,挨个正着。
“你去观战的时候可还看见有其他人,比如石家兄弟和戴集贤的人在那里观战?”金玉和突然问道。
斥候一愣之后就明白过来,“有,李大人和孙大人的人,还有石家和戴大人的人都在那里观战,而且还不止一个两个,他们和属下一样,都很震惊,……”
“然后呢?”金玉和再问。
“然后他们也是面面相觑,最后听说大汗晕倒了,全靠大额驸在一旁扶持着,才没有乱套,……”斥候吞了一口唾沫,也不知道自家主将是什么意思。
“大汗晕倒了?!”金玉和也是一惊,“你确定?”
“这个的确是晕倒了,当时那主营那边乱了一阵,后来还是大额驸出来把场面张罗了一下,才算把局面稳定下来,但是好像没有再说继续发动进攻了,……”斥候小心翼翼地道:“大人您可以问一问李额驸和孙大人他们,他们应该清楚,……”
金玉和冷哼一声,能问他们,还用得着你来提醒,现在去问李永芳和孙德功毫无意义,还会引来不必要的怀疑。
“这些情况,石家和戴集贤的人也都知晓?”金玉和更关心这两边人的态度。
“都知道,也打听了,我们基本上是一道回来的,……”斥候老老实实回答。
金玉和摩挲着下颌,思考着。
石家兄弟和戴集贤肯定也有些动摇了。
自己这些人本来就是从辽东军过来的,又比不上李永芳和孙德功那么受建州人的信重,像额亦都、何和礼、费英东这些人对他们这些汉人更是天然有一种疏离感。
大家也知道自己身份不一样,需要夹着尾巴做人。
好在建州兵力不够,还需要他们卖命,所以表面上还算客气,各类物资也大致能保障,可这种场面能持续多久?
建州胜了,都好说,大家跟着慢慢混,可败了,日后建州命运如何?
就算是退回去,但建州肯定会把自己这些人推上一线去当消耗品,这是可以预料的,他们建州人就那么多,巨大损失之下,肯定需要喘息弥补,自然就得要汉军旗的人去当炮灰了。
自己这帮人如何和他们绑在一起陪杀场?
也许是该重新选择路径的时候了。
光是自己还不够,石家兄弟和戴集贤也该拉动起来,可这样主动去,万一这两边告密呢?
金玉和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实力,然后对比了一下,遂道:“你马上安排人去主营那边看一看,另外也去石家和戴集贤主营观察一下情况,立即回来报告,……”
和金玉和一样坐卧不安的还有李永芳、孙德功以及石家兄弟和戴集贤等人。
李永芳和孙德功二人与金玉和、石家兄弟以及戴集贤又不一样。
李永芳是早就投靠了建州女真的,他知道自己没有回头路,就算是大周那边再怎么许愿宽恕他,他也不会相信。
同样孙德功也差不多,他的投降给辽东镇造成了巨大的伤亡和损失,可以说上一次的沉阳失守,他“居功至伟”,而且其在军中的贪墨也早就反响强烈,都察院御史早就盯上了他,所以他也一样不敢再回头。
现在建州局势不利,自然就让二人心慌意乱,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尤其是在知悉王一屏的倒戈似乎并没有按照预定的计划实施,也没有取得相应的效果,相反按照预定计划实施的大汗亲军却遭遇了毁灭性的打击,损失极其惨重。
周军展现出来的强大火器能力也让李永芳有些看不懂了。
的确,大周的火器强于建州,但是几年前那些火铳的威力说实话真的很有限,而且操作程序多,质量差,耗时长,远不及弓箭有效。
或许唯一的优势就是不需要训练太久,三五个月就能上阵,一两年就能精熟,与培养一名弓箭手相比,的确太简单太廉价了。
但这一次展现出来的情形完全不同了,起码是和他前几年投靠建州时截然不同了。
火铳射击距离大大提升,威力凶悍,寻常皮甲不说,就算是铁叶甲也一样被击穿,而且原来根本不值一提的火炮现在却成为了杀手锏。
这种长管重炮原来只用于攻城的,而且制造困难,炮体笨重难以移动,现在周军居然轻而易举拿出上百门,而且似乎也设置了专门的炮车来移动,还有那怪异的链弹,一下子就给建州打蒙了。
这不仅仅给建州这边造成了巨大损失,而且关键是把建州这边心气都给打没了,大汗居然晕厥了,现在虽然醒来,但似乎已经失了主见,要依靠何和礼来帮其做决定了,以前何曾有过这种情形?
听他们的口气,似乎也担心西线那边会是一个陷阱,一旦西线的援军也早就被大周算计进去,那才是真正的天崩地裂了。
李永芳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自己没有退路,他也知道大周把自己恨之入骨,可现在自己进退失据。
李永芳和孙德功惶惶不可终日,但石家几兄弟和戴集贤却是心思浮动。
斥候查探回来的消息让他们震撼莫名,怎么一转眼大树就要倒了一般,难道建州真的过不去这个坎儿了?
建州过不去这个坎儿了,但他们就不能跟着往坑里跳,如果建州真的要打算退回到赫图阿拉以东以北的深山老林里去,他们就不会奉陪了。
问题是现在该怎么办?石家兄弟也一样首先想到的是金玉和,各家打算都一样,如果有一个带头者率先发难,那他们跟上也没错,但要他们率先起事,却又有些心虚胆怯。
当金玉和获知努尔哈赤和何和礼议定暂时停止进攻,等候西线战况传回来的消息时,就知道需要作出决定了。
一旦西线传回来的消息不利,那么建州这边恐怕就要考虑退路了,而给自己的机会就在那一刻了。
如果西线回来的消息大好,那又另当别论,可以再观察观察。
所有人的眼光都望向了西线,而此时的尤世禄部正大踏步地赶往西线战场,他们要在最短时间内投入战斗,以避免扈尔汉部突破西线,但实际上,扈尔汉部已经同样在黑云龙的权力阻击下遭受了重挫。
可以说,对周军火器运用的重大误判应该是这一场战事中建州的最大失误,火铳的威力提升,火炮的广泛运用,新式链弹的启用,再加上料敌先机的准备,这一切直接导致了从一开始建州就落入了大周这边的节奏中,一切都在按照大周的计划在进行。
现在尤世禄这只生力军的加入只不过是在为建州这一场的失败棺材订上最后一颗钉子。
所以,当尤世禄的骑兵大队率先出现在还在围攻及及可危的陶大生营寨的建州军背后时,一切都无可挽回的崩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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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八十九节 接踵而至,祸不单行
汹涌而来的周军骑兵给猝不及防的建州军以沉重一击。
原本眼见得只剩下不足五百人的陶大生部即将覆灭,却在这最后关头被尤世禄的骑兵前队神奇地出现所拯救。
呼啸着奔行而至,手中精钢锻造的钢刀如砍瓜切菜,将以为胜券在握的建州步兵屠戮一空,谁都没料到会从背后突然钻出这样一支兵力庞大的骑兵出来,如风卷残云,几千建州步兵立即就崩溃了。
周军骑兵并没有停留,呼啸着直奔还在前方尚未回过神来的建州军主力,这种时候不趁他病要他命还等什么?
扈尔汉算是反应得快了,接到后方遭袭之后,就意识到了自己这一回的行踪应该是早就被周军所掌握了,否则很难解释为什么敌军会这样节节设防,而且层出不穷的战术配合着新式火器的使用,直接让自己付出太过惨重的损失。
这也罢了,可到这个时候,后方又突然来袭大规模的周军,这不是陷阱,还能是什么?
扈尔汉立即命令正在冲击前方阵线的骑军倒转,先行迎击从后方来袭的周军骑兵,他认为以建州骑兵的战斗力优势,可以打掉对方锐气,稳住局面,再来谋求如何在这种前后夹击中脱身。
但是他没想到的时候周军骑兵的数量竟然如此之大,丝毫不亚于自己一方的骑兵,双方就在这一块平原上展开激烈的缠战,但后续跟进的却是数量更多规模更大的周军步兵,而且清一色的火铳兵,重型火铳数量不少,这黑压压地压过来,立即形成了包围态势,立即就让扈尔汉感觉到了危机降临。
前方还有周军阻路,后方却是源源不断地周军围堵上来,骑兵,步兵,炮兵一应俱全,这种腹背受敌的感觉让扈尔汉心中发凉。
难道这是周军早就预谋好的阴谋,就是在这里来全歼自己?
他们怎么知道自己会在这个时候从边墙外绕行而来,而且还能知道自己率领大军的规模?
要知道从镇北关和清河堡那一线将所有军队集结起来时,除了向大汗报告了自己这支军队的规模,连额亦都和何和礼以及代善他们都不清楚自己这支军队究竟集结了多少人。
还有周军从哪里调集了这样庞大一支军队来对付自己?辽东军的调动根本就瞒不过己方在辽东这边的沿线,若说是三五千人的秘密调动也许还能说可能有疏漏,但是像眼前这支军队规模绝对不亚于自己的大军数量,这绝无可能不被自己一方的细作和斥候发现,而且辽东军也根本抽不出来这么大一支军队来。
至于说甘宁军也好,只有两万人,早就在中线被拖住了,登来军和东江镇以及据说是大同军增援,都还在南部战场,他们不可能突然飞过千里地突然出现在这里。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敌军可能是从广宁诸卫那边过来的,而且同样是绕行了边墙外,才突然出现在战场上,成为了一只真正的奇兵,让自己这支奇兵变成了猎物。
只不过现在想这些已经毫无意义了,扈尔汉需要作出决定如何来面对,究竟是向前,还是向后?
向前,敌军虽然有营寨阻截,看得出来兵力数量不足,但其设置的防御线太具有针对性,要突破的话肯定会付出相当大代价。
向后,周军数量已经超过了自己的人马,而且还是一只生力军,扈尔汉完全没有把握能抵挡得住。
可以说进退两难。
但现在却容不得扈尔汉多想,如果再不做出决定,那就是全军覆没的结果了。
“命令骑兵全数压上去拖住后边来的周军骑兵,萨甲喇,你率部从右侧那个小营寨周围突破,不惜一切代价,我让费古利配合你,冲得出去多少算多少,冲出去之后立即去报信,……”
扈尔汉也算是久经沙场的宿将了,只是略微一掂量,就做出了决定,如今之计只有彻底牺牲所有骑兵拖住从后方来袭的周军,然后集中剩余兵力勐攻前方一角,突破战线,能逃出多少算多少了。
他还要立即将情况告知费英东和大汗,尤其是费英东,一旦自己这边事败,这一支多达一两万人的周军勐地扑向费英东,只怕费英东这边就会立即崩溃,甚至被彻底歼灭,没有人能在这个时候抵挡得住一支一两万人的生力军突袭。
这一场风云突变的战局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谁都没想到整个战局汇演变成这种场面,甚至连冯紫英这个设计者都没有预料到。
西线这个分战场的战事一直持续到夜间,扈尔汉才凭借着夜色和不计损失的冲锋,硬生生从黑云龙镇守的一角突破出去,但是让扈尔汉欲哭无泪的是自己带来的一万五千人大军,真正能逃出生天的只有不到三千人,其余一万余人全是被周军包剿在了这一战中。
费英东接到消息之后,既来不及向中线的努尔哈赤报告,也顾不得紧急撤退可能带来的崩盘危险了,立即率军后撤,与此同时才向努尔哈赤那边告知这边的情况。
朱梅和何可纲自然不可能让其轻易撤离,而且尤世禄的骑兵主力也已经抵近战场,双方迅速合兵一处,紧追不舍,迫使费英东不得不留下一部作为断后,断腕求生,才算是借着夜色脱离了战场。
虽然费英东这边率部逃脱,但尤世禄可不敢轻易让其走脱,马不停蹄紧紧追赶,迫使费英东不得不沿路设伏或者继续留下一部阻敌,以求能退守武靖营稳住局面。
但面对如狼似虎涌来的周军大军,费英东也意识到这一仗周军是蓄势已久,存心要彻底击溃建州,以最大限度消灭建州主力,所以他不敢退得太狠,以防止直接冲击到中线那边战局,还需要在长勇堡这边坚守一段时间,以便让中线努尔哈赤那边能得到消息之后及时做出应对。
努尔哈赤和何和礼得到西线那边传来的消息时已经是三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
天色早就黑尽,努尔哈赤躺在床上一阵晕眩。
原本就为这一战他也是苦心设计才会把后方留守军队抽调一空走边墙外辽河套来行此险着,打的主意就是要一举击溃西线周军,进而合兵再中线打一个大胜仗,甚至不惜让代善等人在南线以劣势兵力硬生生拖着登来、东江和大同军。
这种让南线居于绝对劣势的时间不可能太久,所以他也是急于完成这一战,没想到自己苦心设计的局面却被对方将计就计,反而成为了自己的自投罗网,现在西线已经崩盘,费英东正在全力拖住对方,但努尔哈赤估计很难如愿,也就是说,现在周军可能正在马不停蹄地向这边追来,自己需要马上拿定主意。
后撤是必须的,但如何撤?刘东旸在对面虎视眈眈,要想轻易脱身,没那么容易,必须要留下一支足够的兵力来阻敌。
“何和礼,费英东那边自身难保,也不可能拦得住周军,我们现在就要走,今夜就要立即走,但必须要留下一支大军来阻敌,我意让褚英和莽古尔泰各率一部留下来,褚英应对西面来的周军,莽古尔泰留下应对正面刘东旸的大军,……”
何和礼一惊,“大汗,他们恐怕很难……”
“我知道,可我努尔哈赤的儿子难道就只能打顺风仗,遇到危难就跑路么?”努尔哈赤一只手撑在床榻,强撑着坐起来,咬着牙让自己尽量清醒一些,“他们肯定顶不住,但是只要能顶一段时间,便可以择机撤退,我们建州骑兵,周军还不是对手,这里地势平坦,只要想撤退,还是逃得掉的。”
何和礼知道努尔哈赤已经下了决心,自己劝也没有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大汗,南边代善那边恐怕也要立即安排,否则我们这边一撤退,他们被周军咬住,这边周军南下,他们恐怕有全军覆没之危。”
努尔哈赤痛苦地扶住额头,“我何尝不知?但现在还能让他们撤退,还要坚持一到两天,我们撤退,不去沉阳,直接去铁岭,……”
何和礼大吃一惊,“大汗,直接放弃沉阳?”
“沉阳城太大,我们建州军现在军心不稳,城中汉人数量太多,我们根本没法守,铁岭卫城小,易守难攻,能够为我们赢得一些时间,这一战之后,只怕铁岭和安乐州,我们都不得不放弃,但是放弃也需要按照节奏来,我们赢得时间,……”
见努尔哈赤如此冷静,何和礼反而放心下来,点了点头:“沉阳不守,直接去铁岭,我们能赢得一些时间,另外抽调骑兵,主要袭扰周军后路和后勤,尽可能延阻他们推进步伐,也能让我们稍微缓一下,……”
话音未落,帐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何和礼眉头一皱,还没有来得及出去制止,已经有人钻了进来,“大汗,大额驸,大事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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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九十节 大获全胜,穷寇狠追
金玉和是亥初得到准确消息的。
西线建州军大败,败得比这边主战场还要惨。
原本所有人还把希望寄托在西线援军能一举击溃西线防守的周军,然后从背后和侧翼给这边主战场的周军以致命一击,没想到西线援军竟然是早就在敌方算计之中,而且还趁势设了陷阱,一举把扈尔汉的西线援军给打崩了。
现在反倒是西线的周军趁势歼灭了扈尔汉的援军主力,气势汹汹地压了过来,要打这边主力大军一个歼灭战了。
本来就居于劣势,现在西线扈尔汉和费英东都崩了,乱成一团,大汗又又气又急病倒了,可谓屋漏偏逢连夜雨,如今这个局面,显然建州已经撑不下去了。
撤退是必然的。
金玉和对军务也很烂熟,这种情况下,沉阳肯定守不住,能搏一把的只有易守难攻的铁岭卫城,但这种情形下,金玉和一样不看好。
铁岭卫城虽然城墙坚固,但太小了,一旦被围,除非获得外援支持,几无可能一直守下去。
可现在这种情形下,大周摆明是要彻底解决辽东问题了,没准儿关内的大军就会源源不断地开拔到辽东来,这种情形下,建州军如何应对?
金玉和判断,最终建州恐怕要放弃沉阳、铁岭甚至安乐州,一直退到赫图阿拉,因为前三地原来都是大周故地,而且被建州夺取时间很短,汉人占绝大多数,民心依然思周,建州根本就守不住,也不敢守。
但退到赫图阿拉那深山老林子里去,对建州女真人来说也许可以接受,但他们这些汉人怎么办?总不能也跟着去钻老林子当野人去吧?
而且金玉和认为经此一役,建州女真元气大伤,几无可能在重新回到以前那种盛况。
而且努尔哈赤也年龄大了,身体逐渐衰弱,还能活得了多久?
离开努尔哈赤的雄才大略,现在的代善也好,褚英也好,皇太极也好,都很难驾驭得住建州八旗,汉军八旗更是不可能听从这几个毛头小子,李永芳和孙德功会对这几人像对努尔哈赤一样恭敬臣服?
至少金玉和自己做不到,既然如此,那何不趁此机会来搏一把?
想到这里金玉和已经意动,他相信只要自己一动,石家三兄弟和戴集贤恐怕也会行动起来,现在就缺一个领头的,而既然小冯总督续了自己这样一个机会,自己再不抓住,那就真的是蠢得无可救药了。
子初,金玉和率部队莽古尔泰部发动突袭,打了还没有来得及准备的莽古尔泰部一个措手不及,一直在关注金玉和行动的石家三兄弟也随之与戴集贤联合行动对何和礼控制的本部发动进攻,因为何和礼一直在努尔哈赤身边,所以本部无人主事,更是遭遇溃乱。
努尔哈赤一口气没接上来,险些晕厥过去,慌得何和礼连连呼叫,又让郎中来赶紧抢救,努尔哈赤才悠悠醒来。
“大汗,我已经让李永芳却协助莽古尔泰,褚英和孙德功去对付石家三兄弟和戴集贤,这边……”
努尔哈赤摆摆手,“来不及了,你这么做也没错,但是现在立即整军撤退,不要再拖延了,……”
努尔哈赤心急如焚,他知道这肯定也是周军这边在自己这边安设的棋子,事实上如果自己这一战胜了,也许金玉和这些人就不会妄动,甚至死心塌地跟着自己了,但是这一次却遇上了自己失利,而且对方肯定是得到了西线战况消息,所以才会突然反叛。
原来的计划全部作废,现在已经不是如何抵挡西线周军和正面周军了,而是要如何防止被金玉和这些汉军给拖住,现在正面的刘东旸部绝对是虎视眈眈,一旦发现这边有异动,绝对会饿虎扑食般扑上来,将自己撕得粉碎,现在能做的就是抢在刘东旸扑上来之前立即撤离,至于说李永芳、褚英和孙德功他们,努尔哈赤已经顾不上了。
褚英本来就和自己几个心腹格格不入,而自己回去之后还得要依靠额亦都、安费扬古他们这些人,孰轻孰重,努尔哈赤还是分得清楚的。
而李永芳和孙德功在之前也许还有些大用,但现在自己可能不得不退回赫图阿拉去,那么李永芳和孙德功的作用就不大了.
自己未来面对的挑战是要安顿好内部,即将面临重回几十年前那种刚刚创业的险境,汉人这边的事情,已经不是现在的自己考虑的了。
这不是努尔哈赤悲观,而是现实就是如此,失去了军事力量的支持,东海女真还会像以前那样俯首帖耳么?
就算是建州内部,只怕也一样会暗流涌动了,起码褚英,还有舒尔哈齐的儿子们,恐怕都会心生异志了。
努尔哈赤和何和礼手忙脚乱地组织起各部立即撤退,但是对面的刘东旸岂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一直观察着形势变化的他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对面主营的异常,而且冯紫英也专门给他提醒过注意建州军内部,提到了金玉和这些原来叛逃过去的辽东武将有可能要重新反正,所以他也格外注意。
当漫天的火光出现在建州主营里时,刘东旸确定这不可能是诱敌之计。
在白天遭遇了如此沉重一击之后,建州军如果还真的敢玩这一出也不怕自家军心崩溃,刘东旸那就真服了,何况尤世禄那边的消息也已经传来,西线已经击溃了费英东和扈尔汉的军队,正在向这边赶来,想必努尔哈赤那边也知道了。
尽起全军,刘东旸率领各部也从四面八方发起勐烈攻势,这个时候只要敢打,就没有说什么打不赢的,区别就在于大胜还是小胜,亦或是全歼了。
但不得不说努尔哈赤那边也相当果决,丢下了一万多人断后,毫不犹豫地立即弃营而逃,这黑夜间还真不好捕捉到努尔哈赤所率领的主力,而且人家还留下了一万多人来打混战,对于刘东旸来说,也只能遗憾之余先把到口的美食先吞下了。
一夜混战,努尔哈赤留下的褚英、莽古尔泰诸部都被全歼,到后来褚英索性大大方方地投降了。
在得知自己父汗果断把自己抛下后,褚英就没有心思在拼下去了。
也是这黑夜间不敢随便投降,万一被乱军给趁乱杀了呢?所以等到天一亮,褚英就降了。
莽古尔泰倒是拼到了最后,不过是也是受伤被俘,李永芳和孙德功也是趁乱逃了,但他的手下们却基本上伙同金玉和诸部一道降了。
在刘东旸看来,这一战之后,李永芳和孙德功估计对努尔哈赤也没啥大用了,建州本部主力都已经溃散大半,汉军旗这帮趋炎附势见风使舵之辈,哪里还能看不出来现在建州大势已去,大周巩固对辽东的统治已成定局,甚至还可能对建州赶尽杀绝,这个时候再要去和建州搅在一起,那就真的是找死了。
冯紫英就这么一直独坐帐中,听着前线消息不断传回来。
对于战阵的具体指挥,他从不去干预,他也相信刘东旸也还,朱梅也好,何可纲和黑云龙也好,会比自己临场处断得更好。
事实证明自己的做法是正确的,黑云龙顶住了扈尔汉增援大军的“偷袭”,朱梅也扛住了费英东的狂攻,这边刘东旸更是用长管重炮送给了努尔哈赤的亲兵队一份“大礼”,一切烟消云散。
现在费英东和扈尔汉已经逃往长勇堡,估计也不会在长勇堡多做逗留,很快就会继续北撤,努尔哈赤这边也发生了内乱,估计应该是金玉和这家伙终于下了决心了,努尔哈赤和何和礼居然就这么不声不响丢下褚英和莽古尔泰他们逃了,也不知道褚英和莽古尔泰会对努尔哈赤这个父汗会多么伤心失望。
战事已经进入收官阶段,努尔哈赤他们会逃向哪里现在是冯紫英最关心的问题,最好能是沉阳,那么冯紫英相信可以在沉阳这座城市里把建州女真彻底葬送,但他觉得以努尔哈赤的智慧,恐怕还不至于这么愚蠢。
铁岭,或者安乐州,但是就算是逃到这里,他们又能守得了多久?
冯紫英不怕他们守,就怕他们不守,一口气逃到赫图阿拉,那还真有点儿麻烦,虽然冯紫英相信就算是努尔哈赤逃回赫图阿拉,那也不可能再翻起多大的风浪,有些风口你过了就过了,再要等到风口到来,可能就很难了。
现在要做的就是咬紧对方,尽可能地杀伤对方的有生力量。
既然金玉和他们也都反正了,那正好可以将他们这帮熟悉建州女真的家伙用在刀刃上,死死地给我咬住建州女真,越是咬得狠,啃得多,那日后他们才能扬眉吐气,才能获得朝廷的奖赏,而不仅仅只停留于赦免他们以前的罪过了。
“来人,传我的令,凡辽东境内所有人,只要能俘虏一名女真士卒赏银二十,斩获一人赏银十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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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九十一节 滚汤沃雪,天命之子?
全军出击。
周军从各条展战线不同方向向仓皇退却得建州军发起了勐攻。
事实上用退却这个词语都有些褒赞建州军了。
现在的建州军是一片混乱,首尾难顾,也没有可章法,各个将领都只能按照自己的意图去撤退,或者说逃跑。
除了最开初还能安排断后的军队,到后来就干脆是大溃败了,跑得快为元帅,只要能逃脱跑掉,那就是最合适的方略。
扈尔汉和费英东是在沙岭墩会和的,也全靠费英东在长勇堡留了一部断后,才能勉强止住一直紧追不舍的尤世禄和何可纲部,但也只能稍稍止住,很快长勇堡就失守,逃跑还得要继续。
沙岭墩是长勇堡西北的一个战略要地,但是此时再怎么重要的要地也没有意义了,谁也不可能受这里,现在这种形势下也守不住。
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可能拉开与追兵的距离,寻找一处易守难攻之地来进行阻敌。
像寻常堡寨对于汹涌而来气势正盛的周军毫无意义,根本抵挡不住。
而沉阳太大,城内太复杂,若是要选沉阳固守,弄不好前脚刚进城,后脚城内就乱起来,把自己给陷进去。
所以建州方面都不约而同选择铁岭卫城作为歇脚点。
扈尔汉和费英东的汇合也没有能改变态势。
尤世禄大军气势正盛,尤其是其骑兵尾随而来,迫使两军不得不在沙岭墩继续留下一部阻敌。
实际上也就是牺牲这一部来延阻敌人,以求为主力撤退留得时间。
但这种战术对于周军来说却没有多大用处,周军骑兵稍作纠缠便绕行而过,将阻敌的建州军丢给后边赶上来的周军步军,而骑兵继续追赶一路北逃的扈尔汉和费英东主力。
就这样扈尔汉和费英东被撵得鸡飞狗跳,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丢下几部阻敌,依然无济于事,一直到沉阳城附近,才算是甩脱了周军骑兵的追击。
也幸亏有沉阳这一座大城,里边多少还有几千建州军守卫,但扈尔汉和费英东都没有半步停留,连城都没有进,直接一路向北奔向铁岭。
看着这一路辛辛苦苦打下来的蒲河所、懿路所、汎河所这些要地,二人心中都是悲苦无限。
当时牺牲了无数将士在这里一路血战才夺下来,现在竟然连多看一眼都懒得看就丢弃了,这一来一去也就是两年时间而已,何至于此?
扈尔汉和费英东都想不明白怎么短短两年时间,局面就来了一个如此大的反转,反转速度之快甚至连他们心态上都无法接受。
他们承认大周对于建州来说是一个无可匹敌的庞然大物,两边实力相较仍然不可以道里计,但是具体到辽东这块地盘上却不一定了,而且大周虽然是庞然大物,但是内部纷争不断,文武之间的矛盾很深,而且现在更缺乏一个雄才大略掌控大局的皇帝,所以其办事效率极低。
这也是之前建州为什么能在辽东频频得手的原因,在他们看来,连沉阳都拿下来了,李永芳、孙德功、金玉和这一大批辽东军将纷纷投靠,建州地盘大幅扩张,辖地内人口也是暴增,眼见得就是一副欣欣向荣蒸蒸日上的气象,怎么会突然又被逆转了呢?
这种事情发生在谁身上都难以接受。
努尔哈赤和何和礼也是一路北撤,和扈尔汉与费英东不同的是他们是走的靠南的白塔铺,同样没进沉阳城,就直接绕行而过,直奔铁岭卫,这也标志着整个建州军在在北面战场的全线失败。
而南部战场本身就是代善等人在苦苦支撑,指望着北线能够取胜,这样可以在南线实现反攻,没想到北线大败,南线局面就更是及及可危。
代善和额亦都得知消息之后也明白到了生死关头,本来南部的建州军与周军兵力差距就很大,现在北部战场全线崩溃,而南部战场立即就陷入了危机中。
退,对面的登来镇和东江镇就会如饿狼一样勐扑上来,极有可能马上就先崩盘;不退坚持,那一旦北线建州军收缩回铁岭了,那南线建州军就会陷入包围圈中,届时连逃脱机会都没有。
“怎么办?额亦都大人?”代善焦灼地来回踱步,“得马上做出决定,否则对面周军得知消息,肯定就会死死咬住我们,我们连走的机会都没有了?”
额亦都此时脸色阴沉得吓人,仿佛苍老了好几岁,连身形都句偻了不少,良久才缓缓摇头:“哪条路都不好走,现在你以为周军就没有得知消息?没准儿人家就是做出这副还不知晓的态势,一旦我们一动,他们就会扑上来,可我们做出了后撤的决定,士气必定会被动摇,再想要来坚持抵抗就不可能了,人人都想先撤,谁都不愿意来断后,如果强行要他留下来断后,也许就是你前脚刚走,他后脚就撩蹄子跑人了,跑得比你还快,最终就是溃败,被全歼,……”
“可守不住了,再拖下去,我们就只有被周军包围了,我们本来就处于劣势,北部周军过来,我们就只有等死了。”代善眼含希望地看着额亦都,“何去何从,你给拿个主意啊。”
额亦都痛苦地扶额,这个决定不好做,或者说怎么做都可能是全军覆没的结果,现在军中不少武将都已经知晓了北部战场的情形,士气沮丧,如代善所言,不能拖,拖则生变,可真要撩腿就跑哪有那么容易啊。
失了斗志,没人愿意断后,你怎么抵当尾随追击而来的周军?
“现在要按照大汗的意思撤回铁岭卫太危险了,这么远的路程,我们很难避开周军骑兵的追击,做不到,很大可能是在路上就被周军击溃消灭,我们不能这么做。”额亦都思考良久才道:“也许我们唯一的道路就是向东,逃过边墙,回赫图阿拉,那要近得多,这一路不可避免可能也会被周军追赶上,或者击溃,或者消灭,但是我们还能有很多人逃出来,翻过边墙就是我们的地盘,能逃回赫图阿拉,……”
“可如果周军一直追击而来,直接攻打赫图阿拉呢?我们又该怎么办?”代善微微意动,北撤去铁岭是死路,走不到铁岭就得要被撵上消灭,东出倒是能逃出一部分人来,就看谁运气好了。
“如果是那样,那我们就只能在赫图阿拉决一死战,如果连赫图阿拉我们都守不住,我们还能想哪儿去?去苦兀山林里边?”额亦都恶狠狠地道:“那就是建州命该绝!”
代善打了一个寒噤,这种话现在额亦都都不忌讳了,放在以前谁要说这种话,那就是要立即处死的。
略所思索之后,代善觉得恐怕也只能有这样一条路走了,便很果断地下令留下一部阻敌,其余各部立即转道东奔,要从鸦鹘关出关逃回赫图阿拉去。
而此时就在对面中的曹文诏和毛文龙却早已经做好了准备。
“鸦鹘关还在建州军的控制下,虽然要拿下很简单,只有五百兵镇守,但打草惊蛇了,让代善和额亦都抱着一份希望去赫图阿拉,等他过了鸦鹘关,就会发现赫图阿拉已经并非他们的安身之地了,呵呵,……”
毛文龙心满意足地按剑遥望夜空,“贺人龙他们应该都要到了才对,从孤山堡翻越边墙虽然难走了一些,但辛苦一下还是能赶得上的,……”
“放心吧,人龙跟了我这么多年,也是总督大人看重之人,他该清楚这一战的重要意义,拿下赫图阿拉,足够他下一回谋一个总兵官当了。”
曹文诏也吁了一口气,贺人龙久居人下,连他都有些微贺人龙打抱不平了。
凭什么像刘綎、柴国柱这些庸碌之辈都能高居大镇总兵,而贺人龙却连个小镇总兵都谋不上?
这一战对建州女真也许就是最后的机会了,一旦建州女真被彻底剿灭,之后再要想有大仗打就只有对蒙古人了。
但如总督大人所言,对蒙古人的征服之战,现在条件还不成熟,还得要把辽东彻底拾掇顺当之后才谈得上对蒙古的征服,而且对蒙古的征服更多的可能还是政治经济上的手段,军事都只是辅助了,这更让曹文诏和贺人龙等人都有了紧迫感了。
有时候连曹文诏和贺人龙都有些觉得不可思议,怎么前几年对建州女真都还觉得举步维艰,但这才几年转来,小冯督师一来,局面就顿时陡转?
建州女真吞下的沉阳就如同一块难以消化的肥肉,弄得他们既舍不得丢弃,又难以一下子为己所用,而那些投降过去的辽东军将更成为烫手山芋,这一战中就能显现出来了。
尤其是这一仗打下来,简直就像是如梦中一般,滚汤沃雪,急转直下,建州军的劣势被充分暴露,而周军的优势则急剧放大。
也许小冯督师真的就是所谓的天命之子?这在辽东已经隐隐有些传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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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九十二节 釜底抽薪,包抄到位
十一月初八,贺人龙率领登来镇一万八千大军攻陷赫图阿拉。
说是攻陷,都有些夸大其词了,实际上就是一个简单的行军。
整个赫图阿拉号称建州女真的首都,虽然努尔哈赤已经带着大部分建州贵族驻扎在沉阳了,但名义上这里依然是大金的首都,但这里守军已经被扈尔汉抽得只剩下两千余人。
面对来袭的周军,几乎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一阵并不算激烈的抵抗后,两千余人建州军便被击溃歼灭了。
贺人龙也觉得很没趣,原本以为可以在赫图阿拉大有斩获,但是这里只有两千余人的建州军,而且也称不上什么精锐,稍加抵抗就溃败了,战死不足六百,绝大多数被俘虏。
而赫图阿拉留守的建州女真人也不多,只有几千人,大多数都是老弱病残,真正的精壮也大多前往安乐州、铁岭和沉阳了。
抢在额亦都和代善之前一举拿下了赫图阿拉,虽然在斩获上有些乏善可陈,但好歹这也是建州的首都,这份功劳跑不掉,贺人龙还是心有安慰。
不过贺人龙肯定不满足于这份功劳,日后要想晋升总兵官,还得要多多积累,那可代善和额亦都正从鸦鹘关向这边过来,给他们迎头痛击就是最好的机会。
十一月十一,贺人龙除了留三千周军驻守赫图阿拉外,率领一万五千大军西返,在鸦鹘关外堵住了正欲东归的额亦都和代善,一番大战之后,紧接着从西面追击而来的东江镇毛承禄和陈继盛部加入战团,前后夹击,额亦都战死,代善被俘。
努尔哈赤和何和礼他们是在安乐州才接到赫图阿拉被攻陷,代善的南线军溃败消息的。
这一刻努尔哈赤似乎一下子苍老了下来。
何和礼很艰难地嗫嚅半晌,最终还是道:“大汗,事情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我们也只能接受现实,……”
努尔哈赤艰难地扭过身来,“你想说什么?”
“赫图阿拉一丢,我们南边就去不了了,安乐州肯定守不住,再退就只能退到阿儿干山去了。”
何和礼嘴里发苦,阿儿干山在镇北堡以北三百多里,算得上是建州女真北境,和野人女真原来的控制区交界了,说实话何和礼也只去过一回,可能努尔哈赤早年去的时候多一些,但那里都算是极北之地了,现在生活在那边的建州女真估计不会超过千人,加上野人女真也不过就是一千余人。
“阿儿干山?”一只手按在桌桉上,努尔哈赤喃喃自语,“我有多少年没去过那边了,怕是有十年了吧?记得上一次去那边,还是野人女真不肯归顺,不断袭扰我们呢北境,我才过去看一看,连我自己都觉得那里太偏远太冷,没想到我现在还只能退回到那里去,连我最初起家的时候都不如了么?我努尔哈赤竟然会落得这种地步?”
何和礼无言以对。
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亲卫的声音:“大汗,费英东和扈尔汉二位大人进城了,八贝勒他们也到了。”
努尔哈赤和何和礼都是精神一振,努尔哈赤连连挥手:“快让他们进来。”
素来英明果敢的努尔哈赤现在也有些没有抓拿了,究竟是在这安乐州据守待变,还是退到阿儿干山?
在安乐州这边据守,有坚城,有后勤保障,还有人口,但是一旦被围,恐怕就真的没有出路了。
去阿儿干山,努尔哈赤相信周军很难再向北深入到山林草原数百里路来,那么只要退到阿儿干山一带,安全基本无虞,但是那也就意味着建州女真恐怕就真的要沦落为山野中的一个小部落了,哪怕是残存下来的这两三万士卒也根本养不活,如此多的勇士依靠什么过活?
都去渔猎谋生,那又和野人女真有何区别?而这种情形下,也许很快就会有人来向建州女真挑战了,比如西面的内喀尔喀人,只怕就把手伸到这边来,充当大周控制地之外所有山林草原的霸主了。
何和礼也拿不定主意,好在扈尔汉和费英东以及皇太极他们都来了,总算是凑齐了一些人,可以来讨论一下未来建州女真的命运了。
冯紫英进入沉阳城时已经是十一月十五了。
沉阳城就这样很随意地被建州女真丢弃了。
大部分建州女真都趁乱往北跑,无论是残兵败将还是寻常建州女真牧民,都一股脑儿往北跑了,但也有部分已经习惯于定居生活的女真人和茫然无措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汉人留在了沉阳城里和郊外。
汉人们怎么也没想到从大周子民变成建州臣民还不到两年时间,大周居然又打回来了,而且是以一种碾压的姿态打回来,这太出人意料了。
而少部分留下来的女真人一些是原来被建州女真征服的海西女真各部,比如哈达部,乌拉部。
一些就是受汉人影响太深汉化了的女真,还有一些从东蒙古草原上迁来的蒙古人。
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种定居生活,靠在郊区种地,在城中当皮匠、木匠、铁匠以及其他服务行业,过得很滋润,再难以接受回到山林中去过那种渔猎游牧的生活了。
粗略地看了一下,冯紫英发现沉阳城的变化并不大,和当初辽东镇控制的时候没太大区别,只是人口少了不少。
战争带来的影响还是不可避免地影响到了城市的发展,前期辽东丢失沉阳,就有不少人撤退到了辽阳,取而代之是女真人的进入,现在大周光复沉阳,女真人又大批逃亡,这一来一去,人口可能只相当于原来辽东控制时的三分之一了。
前线大军依然在集结追击,各路建州军仍然在疯狂逃窜。
刘东旸这个时候充分发挥了他疯狗式的撕咬尽头,死死盯住努尔哈赤和何和礼的主力不松口,一路从白塔铺绕过沉阳,径直穿过蒲河所、懿路所和汎河所,现在已经追击到了铁岭卫城下。
据说努尔哈赤已经撤离了铁岭卫城,但是建州女真准备在铁岭卫城打一仗,这正合刘东旸的心思。
现在辽东最大的目的就是尽可能地杀伤消灭建州女真的有生力量,只要愿意打仗,不要一路逃跑,刘东旸都乐见其成。
在卫所指挥使府邸里坐下,冯紫英没有多少心思去巡视城中的情况。
都这个时候了,没有谁那么不明时务的还要在这个时候负隅顽抗,混乱之后也就慢慢恢复了平静,虽然还处于军管期,但城中形势已经安定了下来。
“紫英,听说萨甲喇降了?”清越的声音伴随着急促的皮靴声传递进来,能这样不经通报进来的,除了布喜亚玛拉也没谁了。
“是先被俘虏,还有些桀骜不驯,后来拉他到周军阵营里好好看了看我们的火器和后勤物资,就心悦诚服五体投地,降了。”冯紫英笑了笑,“这家伙倒是一个耿直人,直接说,大周有这等富甲天下的物资,便是用这些东西买都能把建州女真人给买绝了,尤世禄问他向谁买,他说向谁买都行,像东海女真,向海西女真,实在不行就像草原上的蒙古人买,没谁能抵挡得住这份诱惑,光是那千万万斤铁就能让人疯狂,……”
冯紫英把尤世禄的话转述了一遍,嘴角带着笑意。
一身戎装的布喜亚玛拉带着同样也是一身战甲的哲哲进来,英姿飒爽,完全看不出来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
一双剑眉入鬓,深潭般的大眼神光湛然,嗯,胸前一对磨得晶亮的铜制护胸甲如一对大碗扣上,因为没有外罩外衣,更显得饱满硕大。
嗯,这一点倒是有点儿像哺乳期的女子,只不过布喜亚玛拉早就过了哺乳期了,但这对豪乳却是保留了下来,越发雄伟骇人,连司棋都要自愧弗如了。
一旁的哲哲倒是显得秀气许多,也穿了一身合体的皮甲,还带了一顶熊皮帽子,帽子中心镶嵌着一颗蓝宝石,英武中带着几分妩媚,嘴角的笑容一直未消,腰间插着一双鸳鸯雌雄短剑。
布喜亚玛拉目光幽邃,若有所思地道:“你就是用这一招降服了萨甲剌?东海女真的第一勇士表现就如此不堪?些许物资就让他五体投地了?”
“布喜亚玛拉,你这话就未免有些欺心了,东海女真的穷苦局促你难道不清楚,再说了,你海西女真又比东海女真好得了多少?若非这几年你们和汉地交流日多,双方贸易不断增长,恐怕你也不敢在这里说炎炎大言吧?”
冯紫英睃了一眼布喜亚玛拉,感觉布喜亚玛拉有些飘了,“再说了,我倒是觉得萨甲剌识时务,明知道建州已经覆灭在即,难道还要拉着东海女真整个部族的人一道去赴死,恐怕努尔哈赤的人格魅力还没有这么大吧?再说了,跟着大周,难道大周会亏待他们么?你们叶赫部不就是最好例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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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九十三节 连根拔起,根绝后患
布喜亚玛拉撇了撇嘴,“紫英,难道叶赫部为大周出的力少了?大周没亏待我们,但我们也为大周出了力,这是相互的。”
“是啊,良禽择木而栖,这个道理大家都明白,建州女真要完蛋了,东海女真凭什么要和他们一起覆灭?”冯紫英振振有词,“作为一个部族首领要摒弃个人感情,从整个部族利益出发,做出最有利于部族利益的抉择。”
布喜亚玛拉难以回答,冯紫英说的有错么?
没错,连和建州女真一直十分亲近的科尔沁部还不是抛弃了建州女真,形势比人强,你不得不接受现实。
“萨甲剌是东海女真虎尔哈部第一勇士,也是瓦尔喀部首领策穆特黑的妹夫,若是萨甲剌真心诚意地投降大周了,那就相当于断了建州女真的后路,在阿儿干山以北广阔区域,一直到苦兀,都是东海女真的地盘,但那边太苦寒了,连建州女真都不愿意去,虽然之前东海女真归附了建州,但实际上那边的地盘,还是东海女真诸部控制着,瓦尔喀部势力最大,虎尔哈部次之,再是窝集部,如果你们能让东海女真为你们所用,努尔哈赤就走投无路了。”
布喜亚玛拉已经知道周军攻陷了赫图阿拉,建州女真已经失去了南边的老巢,只能往北。
但往北,阿儿干山以北就是东海女真的地盘,东海女真固然臣服于建州女真过,但是现在一个失败者还能得到东海女真的认可和尊重么?
显然不会。
草原上山林中从来就是弱肉强食,把建州女真奉献给大周,还能从大周那里获得更丰盛的回报,何乐而不为?
更何况现在的东海女真还处于一种原始部族社会中,根本没有形成像样的社会架构体系,丝毫不觉得自己被纳入大周管辖有什么不好,就像他们也曾经臣服于建州女真一样。
“布喜亚玛拉,多谢你的提醒了,瓦尔喀部和虎尔哈部势力虽然大一些,但是却是最穷的两部,相比之下靠近海边的窝集部还好一些,当东海女真发现他们在大周治下物资更丰富,生活更幸福时,选择就不言而喻。”冯紫英点了点头,“事实上你们叶赫部和科尔沁人不也一样么?并不具备争霸天下的实力,何苦要去做那些不切实际的梦呢?除了满足了个人的野心,其他人又得到了什么呢?”
布喜亚玛拉冷冷地横了对方一眼,没有作声。
这个家伙居然能说这种话?这是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么?这一句汉人谚语布喜亚玛拉却是知道意思的。
这时候外边传来宝祥的声音,“爷,朱大人来了,说萨甲剌送到了。”
“哦,萨甲剌来了,也好,见一见也好,把萨甲剌带过来吧。”冯紫英笑了起来,“布喜亚玛拉你见过萨甲剌么?”
布喜亚玛拉迟疑了一下,才缓缓道:“十多年前见过一面,那还是在阿儿干山各部聚会的时候见过,那时候萨甲剌还没有去策穆特黑的妹妹,……”
冯紫英见布喜亚玛拉脸上露出回忆的神色,似笑非笑,“布喜亚玛拉,你可千万别说萨甲剌也是你的仰慕者之一,……”
布喜亚玛拉摇摇头,“那时候努尔哈赤想娶我,早就放出风来,各部都知道,萨甲剌也没见过我,只是知道我的名字,自然是不可能去和努尔哈赤争锋的,……”
“那萨甲剌一见你,可有惊为天人,念念不忘,……”冯紫英笑着打趣。
“那我可就不知道了,那时候女真各部聚会,但建州女真已经对我们海西女真动了吞并之意,我们和东海女真也没什么瓜葛,所以也谈不上,……”布喜亚玛拉摇头。
萨甲剌一进门来就看见了目光澄澈望着自己的布喜亚玛拉,这个记忆深刻铭记在心印象早就深入心中,他下意识地脱口惊呼:“布喜亚玛拉,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布喜亚玛拉笑了起来,“萨甲剌,许久不见了,有十年了吧?嗯,我怎么不能在这里,你们东海女真跟了努尔哈赤,我们海西女真却不会同流合污,和大周合作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萨甲剌粗狂的脸上浮起一抹回忆,摇了摇头:“我在虎尔哈部就听说你跟了汉人,还以为是建州那边故意毁坏你的名声,找借口要打你们叶赫部,没想到竟然是真的,不过我也没想到你会是跟了小冯总督,……”
布喜亚玛拉脸上掠过一抹罕有的羞红,不过她也是豪爽性子,何况孩子都生下了,在部族里边也早就听惯了这些话语,所以很快就恢复了正常,拢了拢额际的发丝,澹然从容地道:“没错,我跟了他,不过我是心甘情愿的,让我跟努尔哈赤这等杀父仇人,我宁肯死,不过你们东海女真却为何要跟着建州去?”
萨甲剌脸上浮起一抹苦笑,“布喜亚玛拉,你们叶赫部紧挨着大周当然不觉得,你可知道我们虎尔哈部一年到头来为了狩猎,连铁都是攒着用的,骨箭杀熊虎会有多么危险,可我们南边就是建州,只有建州能给我们提供铁,每年因为缺铁,我们在狩猎中要付出许多牺牲,而同样采参打渔一样也要铁,我们别无选择,当然,现在我们可以有更好的选择,所以我来了。”
“你是代表虎尔哈部还是瓦尔喀部呢?”冯紫英悠悠问道。
“虎尔哈部我当然可以代表,瓦尔喀部是策穆特黑说了算,但我可以替他答应下来,想必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至于窝集部那边,他们和建州女真更密切一些,我不敢打包票。”萨甲剌很老实地回答道。
冯紫英又问了一些东海女真的事儿,萨甲剌倒也没有隐瞒什么,基本上偶读如实回答了,后来萨甲剌也提出了东海女真这边希望大周日后能保证提供的各类物资,如铁、盐、茶这几种最重要的物资,冯紫英也试探性提到要东海女真在阿儿干山以北堵截建州女真,防止建州女真北窜的可能性,让冯紫英惊讶的是萨甲剌很爽快地应承了下来。
看到冯紫英颇为惊异,萨甲剌很平静地道:“草原林中就是这样,那你们汉人的话来说,就是成王败寇,建州女真经此一役,我不认为他们还有多少机会,何况之前我们和建州也打过不少仗,就像海西四部一样,不也和建州一直打?大周想要恢复整个辽东原来的局面,嗯,就像前明的奴儿干都司那样,这个地区最强的建州女真已经被打垮了,既然没有谁能阻挡这种趋势,那何必去做螳臂当车的事情呢?何况,我们东海女真可以得到更好的机会,我们当然乐见其成。”
这番话让冯紫英倒也能接受,倒是萨甲剌居然还能用汉人的成语,甚至也还知道前明的奴儿干都司这一旧例,还是让他萨甲剌刮目相看。
萨甲剌离开时又忍不住看了布喜亚玛拉一眼,再把目光望向冯紫英:“总督大人,你知道关于布喜亚玛拉在草原上的传言么?”
冯紫英眨了眨眼,“知道。”
“那你信么?”萨甲剌再问。
“信则灵,不信则不灵?”冯紫英反问:“若是这种说法我不信,我更推崇人一定要靠自己这句话。”
萨甲剌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离开了。
布喜亚玛拉一直在旁边听着冯紫英和萨甲剌的对话,等到萨甲剌离开之后才看着冯紫英:“你真的不信?”
“嗯,我觉得我自己亲手去实现,就是一种信的态度。”冯紫英含笑回答。
这句话让布喜亚玛拉也是反复咀嚼回味,一旁的哲哲也是听得神思恍忽。
萨甲剌和他的东海女真士卒很快就被释放了,放得很坦然,根本没有留难。
在冯紫英看来,萨甲剌是个聪明人,已经看清楚了当下的形势走向,只要他没有发疯,就不可能再向努尔哈赤输诚了,现在大周还应当适当扶持东海女真,以便于日后在彻底清剿建州女真中让东海女真发挥大作用。
事实上东海女真的士卒也没有剩下多少,只有两千人不到,但对于萨甲剌来说已经很满足了,能够把这些人带回去,而没有全数抛尸荒野,那就是一种胜利,对于自己来说也足以让这些人对自己感恩戴德了。
在临行前,冯紫英又和萨甲剌单独谈了谈,也委托他带话给策穆特黑,谈到了东海女真日后和大周的合作关系,以及未来可能设立的辽东省和辽东行省,甚至也谈到了大周意欲将苦兀都纳入大周管辖的想法,这都让萨甲剌心旷神怡。
如果大周真的要把苦兀都纳入管辖,那意味着日后东海女真就不是最苦寒之地,而同样也意味着大周会主动加强与辽北这边的商贸往来,而这时东海女真现在最渴望的,现在的辽北这边,你就是想喊汉人商人来,人家都不愿意来,你要主动归附大周,还要看人家愿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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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九十四节 走投无路,何以为生?
战火仍然在辽东大地上燃烧。
刘东旸只用了两天就攻陷了铁岭卫城。
或者说建州军已经失去了坚守城池的信念,至少刘东旸觉得自己还没有开始真正发动全面进攻,建州军就主动撤离了铁岭卫城。
因为撤离太快,也让刘东旸没能堵截住太多建州军,斩杀俘获的建州军士卒不过两千余人,这个数量也也让刘东旸很不满意。
从铁岭卫城一路北上,在中固城,建州军终于组织起了一场像样的阻击战,安费扬古亲自率领一万二千余人建州军在中固城坚守,双方围绕中固城血战了五日,最终安费扬古不得不退出中固城,退回到安乐州城中去。
在这一战中周军损失也不小,尤世禄的蓟镇军伤亡超过四千人,而刘东旸的辽东军也有五千余人的伤亡,但是安费扬古逃离中固城时,也只剩下四千余人,损失一样巨大。
伴随着中固城的鏖战的展开,安乐州城中的气氛也越发紧张。
努尔哈赤内心也是复杂的,安费扬古在中固城能不能挡住周军意义其实已经不大,就算是能挡住又如何,随着周军源源不断的北上,他们既可以继续勐攻中固城,也可以从南边儿走松山堡和靖安堡抵达安乐州城下,还可以走北面庆云堡这一线渡过马鬃河进攻安乐州。
中固城不是唯一要道,只要周军兵力不断集结,他们可以从任何一个方向对安乐州发起进攻。
守还是走?
赫图阿拉去不了,就只有去阿儿干山了,但是阿儿干山那边能容纳得了多少人,能养得活多少人?
城中汉人是肯定不会跟着去的,就算是女真八旗这些人,只怕也会有很多人不愿意去,可要守安乐州,守得住么?
铁岭卫城都没守住,安乐州能守得住?
当然你也可以说铁岭卫城那时候士气涣散,兵力尚未集结起来,也可以说中固城太小,安乐州更适合坚守,但要知道一旦安乐州被围,那就真的是谁都走不了了,趁着现在周军还在调集集结,还能逃得出去,可以立即出边墙往北,逃到阿儿干山那边去。
努尔哈赤不认为安乐州守得住,他也知道族中已经有不少人开始找各种理由来攻击拿下安乐州之后就该知足,先行消化掉所得汉人的人口和地盘,不该草率再起战事了。
甚至也有人提出可否上表大周取消大金国号,继续保留建州左卫指挥使的身份,退出边墙外,保留藩属身份,永镇边墙,以求得大周的宽恕。
这些人都在做梦。
都这个时候了,大周连赫图阿拉都攻陷了,你觉得大周会因为你主动求饶就善罢甘休?换了自己都不可能就此罢手。
这些人都是只想保着他们自己的荣华富贵,保住现在的奢靡生活,至于说其他,他们都不会在意了。
问题是内部的这些流言蜚语和意见纷呈已经影响到了整个军心,时间也不允许再拖下去,一旦中固城那边失守,再想要走,就难了。
“大汗,人都到了。”亲卫进来轻声道。
努尔哈赤勉力撑起身体,下了炕,觉得脚步有些虚浮,身子也有些轻飘飘的,这一段时间急火攻心,又在炕上躺太久,让他身体也有些吃不消了。
堂内的人不少,何和礼,费英东,扈尔汉,阿拜,皇太极,还有一个,李永芳。
李永芳逃了回来,他无处可去,大周对他恨之入骨,一旦落入大周手中,必定是凌迟的命运,所以他只能跟着建州一条路走到黑了,甚至比建州诸将更死心塌地,这一点建州诸将也都知道,所以并不排斥他。
而孙德功则消失了,不知道究竟去了哪里。
看了一眼堂中众人,努尔哈赤心中感慨无限,褚英、代善、莽古尔泰三个儿子都不知所踪,褚英据说是降了,不知真假,但很大可能性是真的。
代善和莽古尔泰据说是被俘虏了,最终命运如何,不得而知,但努尔哈赤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儿子大大小小十来个,最受喜欢的皇太极还在身边,阿巴亥身边还有三个,所以他也不在乎了。
气氛很沉闷,避开了族中其他贵族们,能来参加的都是努尔哈赤的心腹,而且努尔哈赤依然牢牢地控制着局面。
“……,情况就是这些,现在安费扬古在中固城坚守,从目前得到的战报来看,应该还能守住几日,但是最终是守不住的,而且即便是守得住也没有意义,周军可以从南北两侧绕袭,我们现在已经没有那么兵力去阻截,而且士气上也大受影响,所以……”
何和礼的介绍让众人心情越发沉重起来,局面如此险恶也就罢了,关键是没有好的对策和出路。
“南线的情况……”扈尔汉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何和礼看了一眼努尔哈赤,努尔哈赤面无表情,慢吞吞地道:“这个时候还有什么遮着掩着的?额亦都下落不明,多半是阵亡了,代善被俘虏了,南线大军基本被周军歼灭了,否则也不至于连赫图阿拉都丢了,我们能动用的兵力都集中在中固城和这里了,现在大家就要商量讨论一下未来的出路,是走是留,何去何从,……”
费英东皱着眉头,“都说中固城守不住,这安乐州守得住么?我们手中还有三万多人马,守安乐州看似可以守,但外无援军,那守得了多久,周军此番大举进犯,一旦围困,我们能坚持多久?周军可以源源不断地遣大军入辽,我们的援军呢?难道还能指望东海女真那帮野人?或者蒙古人?”
“萨甲剌被俘,但估计大周那边会收买东海女真,不能指望,蒙古那边,宰赛算是有点儿魄力和想法,但是现在大周气势正盛,他敢这个时候和大周翻脸么?另外,就算他翻脸,也是远水解不了近火,对我们来说时间来不及了。”扈尔汉摇头,“至于察哈尔人那边,根本不用去指望,林丹巴图尔根本就控制不住察哈尔人,内部七拱八翘,他不行,……”
“那大家的意思就是只有北走?”努尔哈赤心中稍安。
他的想法也是北走阿儿干山,这几百里荒无人烟走下来,他相信周军不可能跟上来,顶多也就是把清阳堡和镇北关收复,宽甸六堡甚至赫图阿拉自己都不要了,周军还能怎么着?他要看看这些周军能在这冰天雪地里坚持多久。
李永芳皱着眉头呲着牙问了一句:“大汗,北走的话,这几万人的粮草怎么解决?北边可供不起这么大的消耗,……”
一句话就把在场所有人给问沉默了。
没错,可以北走,现在也还来得及,安乐州里也还有些粮草积蓄,但一旦走出去,尤其是过了清阳堡和镇北关,那就真的是一片茫茫山林草地了,带的这点粮草能坚持多久,十天,一个月,还是三个月?
就算三个月,三个月后怎么办?
在草原森林里边吃树皮草根么?别说狩猎,单靠狩猎所得,根本不可能养活几万人,也许几千人还能行。
还有,全都是士卒北上,那其他女真族人呢?也北上的话,那消耗更大,更接济不上,只是最现实的难题。
“这一点我想过,北走肯定很艰难,甚至几万人可能只能剩下一半甚至三成,但如果我们不走的话,周军蜂拥而至,我们守得住安乐州么?守不住,我们都知道的,那结果就是被全歼,……”努尔哈赤顿了一顿,“我已经给策穆特黑去了信,请他支援一些粮食肉干到阿儿干山,也让窝集部那边送一些粮食过来,另外费英东立即出使朝鲜,晓之以利害,大周灭了我们,下一步刀锋必定要指向他们,我们不需要他出兵相助,只需要他悄悄为我们提供一些粮食,我们只要活着,大周便无暇来对付他们,……”
堂中气氛稍微松动了一些,东海女真窝集部和建州关系最为密切,能够要到一些粮食,瓦尔喀部实力最强,但策穆特黑对努尔哈赤最为敬服,也应该可以拿到一些粮食,萨甲剌所在的虎尔哈部不太好说,努尔哈赤也没提。
另外就是朝鲜。
建州女真和朝鲜已经秘密往来有几年了,拿下宽甸六堡之后就有往来,朝鲜也为建州提供了不少粮草,而建州也给了朝鲜不少马匹,现在这条路还得要走下去。
但现在局势变化如此之大,朝鲜还会像以往那样愿意给建州以粮草周济么?所有人都对这个问题存疑,但却都不敢提出来。
李永芳甚至也对东海女真那帮人会不会继续支持建州持怀疑态度,但现在的确如努尔哈赤所言,无路可走,还能怎么办,只能北走,走一步算一步,看看形势。
“大汗,如果真的要走,那就得尽早准备起来了,三日内必须要离开,这期间恐怕要尽可能把安乐州城里能带走的东西都带走,其他可以不要,但粮草之物尽可能地带上。”何和礼叹了一口气,一旦踏出这一步,就没有回头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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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九十五节 布局后子,期待新局
“朝鲜那边怎么说?”冯紫英示意毛文龙入座,作为东江镇总兵,冯紫英授权毛文龙可以和朝鲜那边接洽。
“那帮人都是墙头草,哪边势强便朝那边倒,他们也一直在关注辽东这边的战况,想必现在已经知晓了这些情况,不会轻举妄动了。”
毛文龙和曹文诏两军全取了赫图阿拉之后,开始一路北上,马儿敦寨、古勒寨、界凡寨这一线原本是建州的重要堡寨都被攻占。
实在是所有驻守兵力当时都被扈尔汉抽空了,现在就成为水到渠成地拿下。
而沿着边墙的原来辽东的三岔儿堡、花包冲堡、抚安堡、柴河堡也都被一一拿下,毛承禄作为前锋已经抵进到了松山堡附近,而贺人龙更是挺进到了广顺关,直逼安乐州了。
毛文龙也知道这一战自己功劳捞得差不多了,曹文诏也是如此考虑过,所以二人一个推出了毛承禄,一个推出了贺人龙,都尽可能地给这二人机会,以便于这一战后二人也能在朝廷那边功劳簿上浓墨重彩写一笔。
“也说不准,或许见到我们把建州打垮了,建州也会向朝鲜宣扬唇亡齿寒的可能性,以朝鲜两班贵族的德性,还真不好说。”
冯紫英摇摇头,“不过要指望朝鲜对建州女真有多大的支持,那也不现实。”
“大人,尤将军只要把中固城一拿下,建州女真就无路可走,安乐州他们守得了一时,也受不了一个月,困都能把他们在里边给困死。”毛文龙显得很自信。
事实上战事推进到这一步,建州女真已经无力回天了,唯一存在的悬念就是努尔哈赤是打算真的去阿儿干山重新“卧薪尝胆”,还是在安乐州“困兽犹斗”,当然前者可能性最大,但是当他得知东海女真也加入了对他们的讨伐队伍之后,他还想要去阿儿干山么?
冯紫英很好奇这一幕会给努尔哈赤带来多大的刺激。
“咱们是这么想的,但朝廷诸公心里放不下啊。”冯紫英笑了,“这建州女真从元熙元熙二十五年之后就成为咱们大周的隐患,一步一步发展成为心腹大患,壬辰倭乱之后,建州女真趁机扩张势力,李成梁养虎为患,宽甸六堡丢失,给了建州女真向朝鲜伸手的机会,然后辽东就再也没有安稳过,九边本来是以宣大为先,逐渐就变成了蓟辽为先,辽东更成为九边第一镇,三边四镇的花费还不及一个辽东镇,可见辽东承受的压力有多大,可即便是这样,不也一样一步一步丢了安乐州,丢了鸦鹘关和抚顺关,丢了铁岭卫和沉阳?不彻底解决建州女真,这一回朝廷是不会罢休的。”
“可这彻底解决的意思要怎么说,是全数斩尽杀绝建州女真人,还是要抓获努尔哈赤一家子一个不漏?”毛文龙也笑,“俘虏了那么多女真人,总不能全杀了吧?咱们大周好像也没有杀俘垒京观的习惯啊。还有那努尔哈赤一家子那么多号人,往老林子里一钻,谁知道他是死了还是被野兽吞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怎么办?”
“那振南,你觉得呢?”冯紫英为这个问题也在不断和京中的诸位大老们在信中交涉。
“嘿嘿,咱是武人,可不敢妄测京中诸公的心思,但末将以为建州女真要算起来,统共也就是那么十来万人口,这还是把他们吞并了海西女真哈达部、乌拉部、辉发部以及东海女真诸部算在一起,如果加上他们原来控制的汉人,也就是十万,现在咱们就分类处理,汉人不必说,自当恢复大周臣民身份,海西四部和东海女真也要分清楚,只有纯粹的建州女真,那就全数打散,迁往虾夷或者东番,真要做到那一步,努尔哈赤哪怕逃脱,就他们一家子在深山老林里难道还能变得出几十万人来不成?”
毛文龙笑得很放肆,“当然,如果能把努尔哈赤这一大家子都抓住最好,现在褚英和代善不是抓获了么?我估摸着就算是能跑掉,也就那么一两个漏网之鱼罢了,无足挂齿,尤其是大人不是也说褚英早就和努尔哈赤不是一条心了么?舒尔哈齐的儿子阿敏和扎萨克图也一直在辽东这边么,现在正在好就放回去了,和褚英一道,搅一搅浑水,各自拉起一个山头来,我就不信建州女真还能成什么事儿。”
“你的意思是还要设立建州左右卫?”冯紫英皱起眉头。
毛文龙摇摇头,“设不设建州左右卫,那得大人和朝廷诸公来综合考虑,但卑职以为就算是要设,这指挥使只怕也不能全让努尔哈赤的儿子们来当了,也不能让东海女真这些人来当,无论他们表现得多么忠心,除非大人另有想法,比如要继续向北拓展。卑职听闻大人有意要重建前明的奴儿干都司,甚至也要把苦兀这些极寒之地都要纳入管辖,如果是要这样,那女真诸部怎么来用好,既要让他们为大人效忠,又不能让他们脱离控制,就得要好好斟酌一下了。”
冯紫英深看了毛文龙一眼,这家伙越发精明了,许多东西瞒不住这家伙。
自己在辽东这边有意打造家天下的手段,刘东旸、曹文诏、毛文龙、贺人龙这些武人都看在眼里,但都是衷心拥护。
无他,这和他们的利益息息相关,朝臣都对他们不感冒不信任,只有自己对他们另眼相看,就凭这一点,就值得他们卖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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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回沉阳了。”齐永泰放下战报,终于舒了一口气,点点头:“紫英在信中说,赫图阿拉被贺人龙率领登来军攻陷了。”
孙承宗也是一脸如释重负之后的轻松,“现在努尔哈赤的建州军退守铁岭卫和安乐州,预计半个月之内,可以夺回铁岭,至于安乐州,我倒是希望努尔哈赤能守一守,但估计努尔哈赤不会如此愚蠢,他们可能要逃。”
顾秉谦也松了一口气,忍不住仰着身子靠在官帽椅里,捋须微笑,“紫英这一战打得很精彩,原来我还有些担心抽调蓟镇军入辽会不会被建州发现,但现在绕行边墙外这一出还是做对了。”
文渊阁里的气氛都很轻松惬意,建州覆灭在即,横亘在诸公心中几十年的心腹大患即将被彻底铲除,这份轻松对谁来说都是难得的,可以说现在这一段时间算是大周朝廷最畅意高光的时候了。
李三才虽然心中也在滴咕冯紫英的狗屎运,但是他也得承认,换一个人未必能打得如此顺利,只用了两年时间不到,就打出了这样一个成绩。
虽然说现在建州女真还在负隅顽抗,也有可能北窜逃脱,但无论如何,建州主力被歼,这却是不争的事实了,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建州女真都难以对辽东构成实质性的威胁了。
“还得给紫英去信,不管建州女真逃到哪里,都得要彻底斩草除根,否则就是后患无穷。”李三才闷闷地补了一句。
“建州女真北窜东逃的可能性很大,留守安乐州他们就只有死路一条,以努尔哈赤的智慧,他们不会这样做,往北往东都是东海女真的地盘,而且尽皆是山林草地,荒无人烟,我就在想努尔哈赤要真的带上几万人逃往那野地里,怎么生活?”
孙承宗沉吟着,“除非建州女真能得到东海女真的全力支持,不,就算是东海女真全力支持,他们也不可能养得活几万大军,这恐怕是努尔哈赤必须要面对的最大问题,而且现在建州女真势颓,东海女真凭什么还要全力支持他们?没准儿就要反插一刀呢?紫英也提到俘虏了东海女真一名重要人物,可能要在这上边做做文章。”
“稚绳的意思是建州女真不可能再有出头之日了?”黄汝良舒了一口气,“那户部的这个窟窿总算是看到尽头了,也不枉这么些年来为辽东砸进去这么多银子,这一回都还得要全靠紫英把咱们大周天南地北的商人们都给鼓动起来了,要不根本就支撑不起这么一场持续两年的大战,现在好了,不说一劳永逸了,但起码也算是可以省着点儿了。”
“也未必,紫英的意思是如果要想确保万无一失,辽东就得要建成第二个山东,不能只停留于原来的边墙内,宽甸六堡收回来了,赫图阿拉攻陷了,那大周的边界就不该止于此,就该继续向北向东推移,他的想法就是要把东海女真也要纳入朝廷管治,至于说具体用什么方式可以再议,但一定要管治起来,不能放任,也不能采取前明的羁縻之策,一定要以流官的形式管起来。”齐永泰摇了摇头,“如果是这样,只怕朝廷在辽东的投入不会小,当然,紫英也提出了可以效彷他之前的这些措施,以利益开路,推动商人们先行,把有些事情先做起来,条件成熟,我们朝廷再来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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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九十六节 辽东展望,一手掌握
对辽东的展望的确让人兴奋,尤其是一举解决掉建州女真这个威胁,还要把东海女真纳入管治,这个野心可不小,但对于朝廷诸公来说,这却是开疆拓土名垂青史的好机会,没有谁能够不动心。
日后史书上完全可以记上一笔,在某某等人当政期间,国泰民安,向东向北拓土千里,安置民众数百万,万民敬仰……
不过这固然让人心驰神往,但对于诸公来说,还有一道难题,那就是冯紫英的安排。
短时间内冯紫英还可以继续留守辽东,他本人也是这个意思,要在辽东推进一系列的军政大计,朝廷诸公也乐得继续让他在辽东呆着,但他们也不得不考虑下一步的安排。
今年可以,甚至明年也可以让冯紫英继续在辽东,毕竟总督一任起码三年,说得过去,但后年呢?总不能一直把冯紫英压在辽东吧?
回来怎么安排,最起码也得要安排一个尚书职位,而且怎么看都还觉得有些寒碜了,要说入阁也毫无问题,现在京师城中和江南那些报纸都把冯紫英吹得宛如天人了。
问题是冯紫英太年轻了,就算是后年回来,冯紫英也不到三十岁,就要当尚书入阁,这恐怕很多人心里都难以接受。
不让其回来也说不过去,但让其回来又没法安排,这也让内阁诸公都觉得头疼。就连齐永泰自己都觉得作难。
他当然希望自己这个弟子能早日入阁,也能帮自己分担一些,但是他同样也需要顾及到其他人的情绪,尤其是北地和湖广士人们的感觉,别因为冯紫英让北地士人内部不睦或者和湖广士人的联盟破裂,那就有些不值了。
再说了,冯紫英的确年轻,再晚几年也一样说得过去,可总得要给对方安排一个去处才行。
好在还有一年多时间,齐永泰也在考虑这一年多看看朝中七部尚书乃至阁臣中有没有想要主动致仕的,那样就能腾出一个像样的位置,起码也能对冯紫英有个交代。
就在众人都在忧心和琢磨冯紫英如果要求回京将如何安排时,冯紫英却是兴致勃勃地开始考虑如何将辽东打造成为下一个山东的宏大规划。
冯紫英没有指望朝廷能在实质性的钱粮上给予多少支持,实际上那也不现实。
山陕民乱,河北河南的白莲战乱,这几年里,基本上透支了朝廷财力,再加上这两年的辽东之战,可以说如果不是黄汝良殚精竭虑地谋划,加上冯紫英的不断出谋划策用借贷、国债等手段来筹措资金,户部早就撑不下去了。
现在好不容易看到辽东的建州之患要告一段落,朝廷的心思要放在赈济和扶持山陕河北的地方建设上来了,你突然跳出来说辽东也要支持,这不是要人命么?
所以冯紫英压根儿就没有想过要找朝廷要钱粮这类的支持,他要的只有政策,而这个朝廷从来也不吝于给。
只要局限于辽东,让你冯紫英去折腾,也省得你琢磨着想要回京不好安排,你有多大本事尽管在辽东使将出来。
现在辽东即将一统,冯紫英准备很快就要对整个大辽东地区的人口进行一个全面的统计,现在初步估算人口大概就在二百万左右。
因为之前李成梁时代,辽东军将大量隐匿人口,所以朝廷户籍上的人口数辽东只有不到九十万,后来被建州夺去了安乐州,损失了接近八万人口,铁岭卫,损失了四万人口,沉阳,损失接近二十万人口,所以锐减到了不到六十万人口。
但实际上即便是丢失了沉阳、铁岭和安乐州,冯紫英估计如果把隐匿的人口能够加入进来,哪怕只清理出七成,起码辽东也还有一百三十万左右,也就是说有一半以上人口实际上是没有户籍的,都被军队这个庞然大物给隐匿淹没了。
所以借着这一轮辽东一统,冯紫英准备全面清理辽东人口,他是蓟辽总督,也是辽东的土皇帝,有这个权力和资源。
人口和土地是这个时代最重要的物资基础,没有这两样,一切都无从谈起。
但现在土地辽东不缺,尤其是在彻底解决了建州女真之后,安全问题不再是问题,那边墙内外的黑土地都成为可供耕种的肥田沃土,而且土豆和玉米这两种作为带来,也为这块土地上的产出带来一切可能。
土地不缺,但人口却是一个大问题,辽东面积比山东更大,但是人口却连山东的五分之一都不到。
现在山东户籍人口按照官府统计应该是在一千一百万左右,但实际人口应该在一千四百万左右,辽东人口如果按照战前尚未丢失安乐州、铁岭和沉阳之前,大概在二百万,如果加上建州女真、东海女真和海西女真,大概在二百三四十万,还真不到山东的五分之一。
也就是说现在比更大的地域,甚至在拿下建州女真和东海女真地盘之后,地域面积可能会是山东的两到三倍,但人口却只有山东六分之一左右。
就算是辽东主要是森林、沼泽和生地,但是要开垦出来,变成熟地,也要比在东番、吕宋要容易得多,尤其是对北地人来说,辽东的气候也要比东番和吕宋更能让他们适应。
现在更有了土豆和玉米这两种很适合在辽东这边种植的作物,推广起来也容易许多,只要把人口问题解决了,冯紫英真有信心用十到二十年时间再造一个山东。
翁启明、何廷发、王绍全、刘克定等人抵达辽阳时也是充满了好奇。
他们从辽西走廊过来时,一路都感觉到战争的气氛和压力,辽东正在展开和建州女真的全面战争,这一场战争从去年就开始了,已经持续了一年多了,而现在更是进入了高潮。
这个时候冯紫英突然邀请他们访辽,还是让他们很吃惊。
或者说冯紫英觉得辽东战事不影响大局?邀请自己一拨人来访辽的意图何在?
不过翁、何、王、刘等人作为江南商人、盐商、山陕商人和安福商人的代表,肯定不能拒绝冯紫英的邀请,不说冯紫英这么多年来和他们结交下来的交情,但是在辽东的合作上已经让他们绑为一体,所以几家都没有推辞就顶风冒雪北上了。
冯紫英在辽阳的总督府仪门内迎候几人,也让几人受宠若惊。
小冯总督亲自迎接几位商人,这传出去恐怕会成为震惊天下的新闻的。
几人都连连称承受不起,冯紫英却不在意。
“迎候几位也是想要提前告诉诸位一个好消息,……”冯紫英笑意盈面。
王绍全最为敏锐,“大人,可是沉阳收复了?”
“呵呵,沉阳十多日前就收复了,我都去了一趟又回来了。”冯紫英笑着道:“铁岭也收复了,前日,努尔哈赤率领残部北窜,安乐州也已经收复了。”
安乐州其实就是后世开原到昌图这一片,紧挨着吉林省四平市一线。
“安乐州都收复了?”几人都吃了一惊,安乐州是几年前就被建州女真夺走了的,而且那里已经是大周最北境的边陲之地了,大周极盛的时候也就只是控制着安乐州北部的清阳堡和镇北关,像一个突出部深入到建州女真的控制区。
“嗯,收复了,我倒是希望努尔哈赤能在安乐州坚守,奈何他不中用啊,现在努尔哈赤大概带着一两万人往北面跑了,安乐州原来的几万汉人,甚至还有两三万建州女真族人都丢给了我们,呵呵,我都没想到,我现在居然还要替努尔哈赤来管理女真人了,真是有趣啊。”
冯紫英乐观开朗的态度让几个商人心中都是一宽,看来周军在辽东是真的大获全胜了,而且听这一位的意思,似乎还不满足于现在的战果。
“大人,那也就是说现在大周全境都已经被您收复了?”翁启明更看重这件事给冯紫英带来的政治影响力,一举击败女真,而且还收复所有故土,这意义可不一般。
“算是吧,李成梁丢失的宽甸六堡早就收回来了,上个月毛文龙夺取了建州女真的伪都赫图阿拉,现在已经在我们控制之下,所以努尔哈赤没法逃回老巢去了,只能往北跑去求救于东海女真,嗯,阿儿干山,大概就是他的目的地,我不打算给他这个喘息机会,东海女真那边我也知会了,很快就会派兵北上,如果不出意外,明年春季之前,建州女真的问题,嗯,应该说整个女真的问题,都可以得到彻底解决,……”
几个商人都是心潮澎湃,看样子之前的投资押注还真的是押对了。
“现在我还在琢磨该如何来划分这个辽东,嗯,前明的奴儿干都司地盘,都应该要纳入辽东,也就意味着地盘可能要扩大好几倍,一直要到更北端的苦兀,当初前明在苦兀岛上设立了波罗河卫,现在还有紧挨着的虾夷,大概率都要纳入辽东的管辖,地盘太大,土地森林太多了,人口不够了,所以我才会找几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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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九十七节 中坚力量,无可匹敌
土地太多,森林太多,这是在炫富还是要人?几个商人都是面面相觑,心中既是兴奋激动,也有些忐忑。
这里边王绍全作为山陕商人代表,最早是一直和建州女真有贸易往来的,对辽东的情况也大略了解一些。
只是后来从冯唐入主辽东之后,冯紫英影响力逐渐渗透到了山陕商人中,负责对辽东和草原上游牧民族的贸易的商人们才开始逐步接受冯紫英的号令,不得将禁运物资输往建州女真,对蒙古地区的贸易也一样要受控制,接受朝廷的政策指导。
“大人,您说是要恢复前明奴儿干都司的地界?”王绍全忍不住插嘴问一句,“那可太大了,现在的辽东恐怕连奴儿干都司地盘的一成都没有吧?”
其他几个商人对前明奴儿干都司的管辖范围并没有一个明确的印象,但是对现在的辽东地盘还是有个大概了解的,和山东差不多大小,如果说奴儿干都司有十个辽东那么大,那就太骇人了,这怎么管得过来?
而且如王绍全在路上就提到过的,辽东就是森林和土地太多,而且土地肥沃,毛皮、人参、金沙、鹿茸这些都是特产,唯一就是人口少,要赚钱,那就得要有足够的人去。
“嗯,估计还不到一成,奴儿干都司管辖的地盘大概得相当于半个大周吧。”冯紫英也显得很平静,“边墙外的范围还很大,建州女真原来控制的地盘大概就得要相当于一个辽东还有多,东海女真控制的地盘大概能相当于四五个辽东,而且往东往北一直到大海,还有相当广阔的土地森林无人问津,因为天气酷寒,每年大概只有半年时间能通航和劳作,所以这一区域实际上是无主之地,现在我要做的就是要把这一区域纳入我们的管辖。”
众人心中都在滴咕这一位招他们来究竟要做什么,恐怕还不单单只是要招揽人口来垦荒,如果这是这个事儿,用不着这般兴师动众,刘克定这帮安福商人就能干这事儿,这是他们擅长的活儿,东番已经成为典范了。
“大人,您是打算把所有人女真人的领地都纳入辽东管辖,恢复前明的控制范围,但是听您的口吻不想采取原来的羁縻方略,而是要设立官府直接管理?”翁启明要问明白,这中间差距可大了去,而且花费的精力也要大得多。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但我也知道这非一朝一夕之功,需要循序渐进,所以我也说大概要十到二十年看看能不能成。”
冯紫英也知晓他们的担心,别弄成了一个无底洞,无休止地投入,产出跟不上投入,那就要商人们的命了。
“那大人准备如何来一个循序渐进之法呢?”翁启明再问,也是代替其他几位问,这涉及到后续一系列的投入和安排。
“原来大周辖地不必说,赫图阿拉和宽甸六堡一直往东是和朝鲜接壤之地,土地肥沃,森林广布,而且伐木可以沿着鸭绿江一直漂流到九连城,辽东的大木你们是知道的,价廉物美,所以我想的第一步就是在解决建州女真只有,先把这一片原本属于建州卫的土地纳入进来,朝廷既然授权我全权处置,那么土地、山林,也包括这片土地上一切东西都归我来定板,所以只要有足够人口来,我想这都不是问题,授田、分地,甚至划分森林,都可以,具体方略咱们可以再议,关键是要先把人给我弄来。”
“我和朝廷那边也说了,山陕、河北河南与山东,北地这五省,不仅仅是流民灾民了,凡是愿意来的,都可以来,甚至海通银庄可以为这些人贷款让他们有足够的路费,也能迅速在辽东站稳脚跟生存下来,至于利息可以压到最低,……,我打算先在赫图阿拉一直到朝鲜边境这一片设立建州府,不再保留建州卫,……”
冯紫英滔滔不绝地向几位商人介绍自己的规划,举手投足间就把白山黑水间数万平方公里的大致架构定了下来。
众人听得也很认真,各自也大概明确自己要在里边做的一些事情。
比如安福商人就要考虑准备现在北直、山东两地开始招募人手了,另外还得要在这几处准备开拓出来的地方修建一些最基本的基础设施,比如道路,只有道路通了,这些后续的迁民效率才能大大提升,而且也能最大限度安抚人心。
还比如江南商人就要负责商道和相关商业设施的组建,只有源源不断的物资能运送到这里,才能让人能来,来了留得住。
九连城应该是下一步发展的重点,海船可以从江南、山东这些地方直抵这里,同时还能跨过鸭绿江与朝鲜发展贸易,甚至还能吸引一些朝鲜无地农民过来,直接将其转化为大周子民。
山陕商人就要负责开发这些地区的资源,兴办工业,比如石炭开采,水泥制造,以及冶铁、造船这些产业,都要考虑进来。
何廷发作为盐商代表,供应盐路不必说,更重要的是提供资金上的支持,比如在工业发展上的资金支持。
吸引人口来原本是一个最为棘手的事情,哪怕是在东番要迁民也是一大难题,涉及到就是授田问题,只要解决授田问题,人口可以说要多少有多少。
别说山陕和河南,就是相对富裕的山东、北直,无立锥之地的穷苦农民也是多如牛毛,土地大多掌握在地主和中富农手中,贫雇农体量很大。
只要说人均二十亩地,要从这些地方招募三五百万人口过来真不是问题。
关键在于如何让这些人到辽东,而且还能生活下去,这个时间段里这些人都要吃穿用度,盖屋打井,都是一笔不小的花销。
冯紫英也拿不出这笔钱银物资出来,让这些本身就穷得一无所有才外奔的农户拿也不可能,就只能是借贷方式来解决,这就需要海通银庄,以及冯紫英建议在座众人可以考虑再在辽东开办一家地方性银庄,比如海东银庄。
要推进这样一个庞大的计划可谓相当繁复且工作量极大,涉及到方方面面,原来的辽东是一个军镇,纯粹是以军事为主,但现在要招募上百万人口过来,哪怕是分成十年来推动,每年也的要几万甚至十万人口的迁徙,这民政管理的工作量可以想象得到。
这同样对安福商人来说也是一大考验。
哪怕他们之前有在东番的迁民经验,但是那规模要和整个冯紫英设计的辽东迁民规模比也是小巫见大巫,差得太远,规模和工作量都是增长好几倍。
不过冯紫英也给刘克定建议可以循序渐进,第一二年可以试点,三五千人或者一两万人的试点,只要成功了,便可以照此复制,逐步扩大规模,而且有了好的示范效应,后期来的移民也更有积极性,经验丰富了,无论是安福商人还是地方上的官员衙役在处理上也要简单许多。
这一场探讨下来一直到掌灯时分,几个时辰下来都让大家饥肠辘辘,但是却都是兴致高昂。
对于商人们来说,这是第一次他们以主事者的身份参与到偌大一个地方的全面规划和建设发展过程中来,冯紫英礼贤下士的态度也让他们分外有成就感,尤其是涉及到每一个地方的设想规划来,他们都可以参与建议,冯紫英也从谏如流,更是让他们十分满足。
冯紫英也设宴招待一行人,席间觥筹交错,大家也是把酒言欢。
“大人,我等商贾之辈,能得大人看重,倍感荣幸。”何廷发不无感慨,“要说我们这些人也算是见过一些官员,虽然不少人对我们表面上都十分客气,但实际上我们都知道他们只是表面而已,内心对我们商人是十分鄙薄的,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将,很多人更多的是把我们当成可兹利用的肥羊,若是不能为己所用或者用过之后,便是两个态度,更多的人更是把握等商贾视为于国无用于民无益的寄生之流,可他们何曾想过我们在其中赖以谋生的辛苦种种,若是这万民没有了我等商贾之辈,那又会是怎样?为何从古至今士农工商中我们商人能占有一席之地,难道这期间没有道理么?”
何廷发的一席话也引起了其他几人的共鸣。
作为各大商帮中的顶尖商人,他们周围少不了也会有不少官员,其中不乏也是品的地方大员中枢重臣,但是他们都能感觉得到,那些人都是冲着他们的银子或者说可兹利用之处而来,鲜有能给他们提供支持,帮助他们谋划未来产业发展的情形,但冯紫英却不一样。
冯紫英的平等态度并非做作,而是发自内心,特别是对商人们的作用并非只是利用,而更多的时候是相互合作,甚至在商人们心目中冯紫英给他们的帮助支持更大于他们的付出,很多时候大家都能有很多的共同语言和思想,这才是他们最愿意和冯紫英合作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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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九十八节 悬红,围堵
第2640章 癸字卷 悬红,围堵
最后一个话题还是冯紫英最重视的鞍山驿煤铁联合体。
鞍山驿煤铁联合体已经在今年六月份就建成投产了,因为辽东这边各方面基础设施都远逊于京畿和徐州那边,所以建设进度要比预想的慢。
总共耗时一年半,才算是让第一座高炉建成投产,不过随着第一座高炉投产,后续的几座高炉也在七八月间陆续投产出铁了。
只要能正常冶炼出质量过关的铁料,商人们就已经非常心满意足了,有了这一个起码可以持续生产三五十年的矿区和复合体,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
而且鞍山驿这周边的各类资源都很丰富,水泥工场的建设也在去年四月份就开工建设,十月份就竣工投产,迅速应用于从鞍山驿到牛庄以及辽阳的驿道建设,也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现在鞍山驿煤铁复合体的生产已经进入了正轨,产量还在不断攀升,第二轮扩建的方案已经出炉,即将付诸实施,而铸造铁轨,用以建设牛庄到辽阳直至沈阳的铁轨道路也就成为了可能。
如果要说现在就把价格不菲的铁料用来制造铺在地上的铁轨,商人们内心都还是有些滴血的。
这等铁料随便一船拉出去都能换来滚滚的银子,可现在却要铺设在地上作为道路用,这怎么看都觉得有点儿像是败家。
但冯紫英还是很耐心地说服了这些商人们,尤其是首先铺筑鞍山驿到辽阳这一段,并在完成了十里地的铁轨铺筑,并将特制的轨道马车用四匹挽马轻而易举地将四节大车用了半个时辰不到的时间拉到,而这四节大车上装载了八十石粮食,这样的运送能力让所有商人都震撼了。
按照冯紫英的预估,用六匹挽马其实可以拉到八辆大车,也就是可以运送一百六十石也就是二万四千斤粮食。
如果按照牛庄到辽阳二百八十里地的距离,也就是说八匹挽马可以轻松将一百六十石粮食在两天时间从牛庄运送到辽阳,又或者可以将二百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在两天之内运到,可如果走驿道,没有六天时间的艰难跋涉,你根本做不到,由此可见这中间的巨大差距。
不提商业上的价值,单单是军事上运用,都让人怦然心动,而商业上的价值更是不可估算。
特别是这种运输方式,对马车的损耗也相当小,远逊于在驿道上的行进磨损,对于沿路驿站的需求也可以极大减少。
所以在实验了这十里地的马拉列车的效果之后,商人们都接受了冯紫英准备在牛庄到沈阳这一段路途上的尝试,当然这也需要他们这些股东们接受要把这三百多里地的铁轨铺筑在路上这一疯狂举动。
但随着人口不断涌入辽东,而从牛庄到沈阳这一线将会是拓垦的重点,所以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按照冯紫英的设想,当下鞍山驿煤铁复合体的产能基本能够满足从辽阳向沈阳和牛庄两个方向开始铺筑铁轨,到后期还可以进一步从牛庄向辽阳方向进行铺筑以便于加快进度。
如果计划能够顺利进行,冯紫英估计这三百里的铁轨可以在三年内完成建设,而辽阳到沈阳这一段,甚至可以在明年就能实现贯通。
这段铁路的建成,可以极大的推动从牛庄到沈阳这一线的人口迁徙和聚集,同样也能使得这一线成为未来辽东的一条经济发展命脉,按照冯紫英的设想,未来还可以将这条铁轨一直过铁岭铺设到安乐州,从沈阳向东铺设到赫图阿拉,从九连城经凤凰城铺设到辽阳,另外也要考虑从山海关铺设到义州卫(义县)的铁轨铺设,初步形成一个以沈阳辽阳和中心的骨干铁轨干线网络。
听起来在这个时代铺设铁轨干线网络似乎相当的高大上,但其实说实话这玩意儿科技含量并不好,既没有蒸汽机车的带动,还得要靠挽马,铁轨的规矩也偏窄,运输能力差强人意,当然要说比公路运输那的确不可同日而语。
在当下京畿和辽东的钢铁产能开始爆发的时候,冯紫英还真的可以任性一回,现在辽东把这个铁轨网络建设大计玩起来。
当然这肯定是一个相当漫长的过程,除了从牛庄到沈阳这条生命线因为涉及到迁民和物资补给运输以及钢铁贸易的需要必须要全力以赴的建成外,其他几条线路都是一种规划设想,要在的确有价值意义的情况下,冯紫英才会启动。
而且到那时候自己还在不在辽东都是一个未知数了,更多的还是取决于商人们的意愿了。
在九连城建设一家造船厂也成为了研究的事项。
这里地处鸭绿江口,辽东大木可以采伐后从鸭绿江顺流而下,而且现在朝鲜、日本都闭关锁国,正是大周大力发展海贸的上佳时机。
而且大周日后要掌控虾夷和苦兀,辽东海运必须要发展起来,同时还要将贸易深入到朝鲜和日本,迫使这两国接受大周的贸易标准,将其纳入大周贸易体系,防止西夷人抢先一步渗入这一区域。
构建辽东省的规划冯紫英已经有了腹稿,准备进一步细化之后就要呈报给朝廷内阁。
按照他的设想,辽西设立宁远府和广宁府两个府,辽南设立金州、复州、海州三个州,辽东南设立凤凰府和镇江州(九连城),辽中设立辽阳府、沈阳府、安乐府、铁岭州,另外在赫图阿拉设立建州府,在辽河套北部地区恢复设立懿州,这也是原来元代辽阳行省所在地,大概就是现代的阜新、彰武、库伦旗、科尔沁左翼后旗、奈曼旗这一大片区域,而当下这是叶赫部和科尔沁人的辖地,冯紫英直接就定为懿州的区域。
当然这一规划也只能是一个粗略的设想,像建州府和懿州这两个明显是为了加强对建州女真、海西女真和科尔沁人控制,将其彻底纳入大周管治的两个府州,现在还架构都尚未成型,要真正实现冯紫英未来设想的府州,还差得远,没有一二十年的建设和整合,想都别想。
这里边还需要大量移民戍边,不断将内地的无地农民迁移到这一区域来,加大开发和民族融合力度,使得这一片真正成为大周的肥田沃土,同时也要成为日后继续向东向北将整个原来奴儿干都司地域纳入实质性管辖打好基础。
没道理一两百年后沙俄在万里之外都能把魔掌伸到这一地区来,而近在咫尺的中国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沙皇将西伯利亚汗国吞并,并把整个直至海边的西伯利亚地区变成他们的土地,这是冯紫英绝对无法容忍的。
现在自己来了,自然就要抢先一步把许多事情先做起来,辽东打造成为一个新山东,才能充当向东向北拓展的桥头堡,辽东不稳,一切休提。
没有个七八百万人口,你怎么能支撑得起向北向东不断地延伸拓展?
就在冯紫英坐镇后方构想未来大辽东的发展格局时,前方的刘东旸、贺人龙、尤世禄等人却都没有停住步伐,继续一路向北向东进攻。
继收复安乐州之后,尤世禄和刘东旸二人率大军出清阳堡和镇北关一路向北,直扑阿儿干山,虽然还有几百里地,但是现在的周军都是斗志昂扬,一门心思要把建州女真彻底歼灭。
按照总督大人所言,只要经过核实的建州军士卒,俘虏一人就是二十两银子,斩杀一人减半,这北窜的建州军起码还有两万来人,对于士卒们来说,只要抓获一两个,这一趟的辛苦也就值了,这还没有算更高级的建州头领。
抓获努尔哈赤的悬赏高达十万两,努尔哈赤的儿子中皇太极悬赏价格最高,高达三万两,而其他儿子也从五千到一万不等,而何和礼、费英东、安费扬古、扈尔汉、李永芳五人价格都一样统一为二万两,所有这些人如果是斩杀或者只拿到人头,价格都折半,这极大地刺激了周军士兵们的兴趣。
周军内部甚至有些人反对将这一悬赏令传递给东海女真那边,不过刘东旸和尤世禄商量之后还是把这一情况传递给了萨甲剌,让其在东海女真那边广为传播,现在就看谁能抢先得手。
建州这一帮北逃的大军在奔向阿儿干山的路途中就接到了坏消息。
东海女真的瓦尔喀部和虎尔哈部已经翻脸,两个部落里边都传遍了关于拿住努尔哈赤悬赏十万两银子的悬红,其他诸人的悬红也都张榜贴在了阿儿干山周围的村寨部落里。
现在唯一的就是窝集部那边情况尚不明确,可阿儿干山是瓦尔喀部的地盘,如果不能去阿儿干山,要去窝集部,那就只能转道向东,但贺人龙和毛承禄的追兵已经从赫图阿拉北上,直奔窝集部那边而去,如果逃往窝集部,会不会正好遇上登莱镇和东江镇的追兵?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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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九十九节 穷途末路,树倒猢狲散
努尔哈赤半躺在床上,脸色蜡黄,额际系着一根杏黄色的绸带,更显得他的孱弱。
“阿儿干山那边已经有不少瓦尔喀人和虎尔哈部的人了,这一路上只怕都有无数人在窥伺着我们,大周那边开出了巨额悬红,呵呵,没想到我努尔哈赤居然值十万银子,我是不是该自缚主动登门?”
简单说了这么几句,努尔哈赤脸色都变得有些潮红,喘息也有些急促起来。
帐内众人尽皆沉默不语。
大周这一招很阴毒,二十两银子对任何一个东海女真人来说都是一笔不小的财富,而且如果侥幸斩杀军官,还能有翻倍甚至翻几倍的机会,谁能忍得住?
这一路行去,尽皆是东海女真最熟悉的地形,稍微落单可能就会遭遇毒手,甚至一小队人马都可能遭到对方的袭击。
据说不仅仅是东海女真,甚至连草原上一些部落得到消息之后,都开始蜂拥而至,从西面草原上不远千里往这边跑,就是希望万一能够拿住穷途末路的努尔哈赤,或者拿不住努尔哈赤,抓获如费英东或者努尔哈赤的其他儿子,那也是收获颇丰。
甚至在外边还传得沸沸扬扬说拿下阿巴亥可得赏银二万,因为小冯总督看上了阿巴亥,所以价格翻倍了,而阿巴亥替努尔哈赤生的三个儿子每一个都价值五千到一万,这又是两万两,也就是说阿巴亥算得上是建州女真中仅次于努尔哈赤的高价值人头了。
草原上一些小部落,虽然他们名义上是属于内喀尔喀或者科尔沁亦或是察哈尔,但实际上他们受到约束力很弱,在没法生活下去的时候,他们就摇身一变成为马匪马贼,谁都敢抢,谁都敢杀,现在大周开出了这样好的条件,而目标又是陷入绝境的建州女真,这些人当然就不肯放过了。
见众人都不说话,努尔哈赤一阵天旋地转,喘着气咬着牙问道:“褚英来了?还有谁?”
帐中又是一阵窒息般的压抑,没有人敢说话。
努尔哈赤目光终于投向一直低垂着头的何和礼:“何和礼,你也要瞒着我么?”
“大汗,除了褚英,还有阿敏和札萨克图。”何和礼受不了努尔哈赤目光逼视,呐呐道。
一些还不知道情况的人目光都望向了何和礼,阿敏和札萨克图?舒尔哈齐的儿子?他们也回来了?!
他们回来做什么?
目的不问可知,这是跟着褚英回来的。
努尔哈赤咬着牙关,但是全身却已经没有了气力,连说话都格外吃力。
旁边皇太极忙着将努尔哈赤扶起来,对着何和礼怒目而视,显然何和礼并没有将这些情况告知他。
何和礼面带苦色,告知皇太极又如何?知晓了又如何?
大汗现在身体状况这般模样,褚英、代善和莽古尔泰被俘,现在却只有褚英回来了,谁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安费扬古、费英东都默不作声,装作不知道,扈尔汉那般烈性的角色,现在不也一样低头不语。
“好,好,褚英,这个逆子,还有舒尔哈齐的两个余孽,现在居然都敢大模大样回来了?何和礼,为何不将他们斩首示众?”努尔哈赤勐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脸色更是一阵赤红,虚汗长淌。
斩杀?能行么?安费扬古和费英东以及扈尔汉他们都是不置可否,显然不同意如此,而且现在自己还没有允许褚英和阿敏以及札萨克图进来,就是怕出现不可预测之事,现在需要考虑的是建州女真这两万多人何去何从未来命运的事情,而不是一时意气用事的时候。
“何和礼,大汗问你,为什么还不把这几个叛逆拿下斩首?”皇太极怒目圆睁,问道。
“大汗,褚英他们尚未进营,还在大营外。”何和礼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就是怕褚英进来,若是大汗执意要斩杀褚英,只怕就要立即引起建州内部的分裂了,费英东和安费扬古以及扈尔汉选哪一边?自己呢?
自己是褚英的大舅子,可大汗对自己恩重如山,褚英又是大汗嫡长子,这怎么算,怎么办?
“哦?”努尔哈赤闭上眼睛,稍微休息了一下,嘴角浮起一抹冷笑,“他不敢进来?”
“不是,是我没有同意他进来。大汗身体欠佳,我不想让他进来。”何和礼平静地回答道:“他们几个也是这个意思。”
努尔哈赤已经没有那么多精力来考虑太多了,安费扬古和费英东他们打的什么心思,他略微能想得到,但问题是褚英来这是要断建州女真的根的,他们不明白。
“不让他进来?”努尔哈赤死死地盯着何和礼,稍微让自己喘息匀净一些,这才幽幽地问道:“你怎么想的?”
见何和礼没有回答自己,努尔哈赤目光一转,掠过费英东、安费扬古以及扈尔汉的脸上,继续问道:“你们怎么想的?”
寂静无声,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屋里似乎落下一根针都能听得见。
还没等到有人做声,外边已经传来一阵杂乱的叫嚷声,努尔哈赤觉得自己眼前有些恍忽,他竭力要稳住精神劲儿,抿着嘴唇哆哆嗦嗦地抬起手指:“外边怎么一回事?”
何和礼他们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阿拜早已经和汤古代冲了出去,但是很快就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传了进来,“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把我拦在外边,不让我见大汗是要行不轨之事么?”
大帐内几人都是面色难看,却又不好说什么。
努尔哈赤也听出了是谁的声音,面色微微潮红,想要说什么,但念及自己现在的身体状态,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让她进来吧,我还没死。”
一个英武昂扬的高挑女子手中抱着一个婴孩,另外一只手牵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孩童,孩童另一只手牵着一个三四岁的幼童走了进来。
鹅蛋脸,修眉入鬓,童如深潭,鼻梁高挺,丰唇似火,墨染青丝梳成了一个优美的宫廷式双环高髻,一身华丽的女真袍服把优美的身段勾勒得活色生香。
“见过大汗。”女子进来,盈盈一礼,然后就直接走到了大汗身畔,取代了一脸不忿的皇太极。
“阿巴亥,你来做什么?”努尔哈赤目光幽凉,澹澹地道。
“大汗,这等决定我们建州一族命运之事,臣妾如何能不来?阿济格、多尔衮,还有多铎也是您的儿子,他们虽然还年幼,但我作为他们的母亲,也该有资格来听一听,听说那褚英已经在大营外了,还有舒尔哈齐的儿子们也来了,他们是想干什么?”
阿巴亥毫不掩饰自己的担心和野心,当听到外界传言大周那位小冯总督悬红二万两要抓获自己时,她甚至还有几分得意,但是很快又被自己几个儿子也一样纳入了死活不论的悬赏吓住了。
还有一些传言说只要建州女真主动归降,大周可能重新设立建州左卫和建州右卫,按照原来李成梁时代的模式,建州女真一样可以在原来的地盘上生活,建州左卫和建州右卫的指挥使一样可以由佟(爱新觉乐)家族继承,世袭罔替,替大周永镇东疆。
据说舒尔哈齐的儿子们就在争夺建州右卫指挥使的位置,而建州左卫指挥使的位置花落谁家,也就是大汗儿子们所关注的焦点了。
这些在建州军内部的传言自然没有人敢让努尔哈赤听见,事实上何和礼他们也早就听到了,这建州军内部一样有褚英的人,也有舒尔哈齐原来的部属,现在大树虽然未倒,但是猢狲们却都已经慌了,要各寻出路了。
虽然只是传言,但却也有几分可信,像原来舒尔哈齐就曾经得过大周建州右卫指挥使的官衔,只不过舒尔哈齐后来被大汗给杀了,建州右卫也就烟消云散,可现在时移世易,形势倒转,大周对辽东的统治已经母庸置疑了,设立建州左右卫也就成为可能了。
努尔哈赤也有些不太明白阿巴亥这个时候跳出来想干什么,听她的口气又不像是要做个什么,可现在她来出这个头是什么意思,难道她还能带着一干人打出一条血路来?荒唐。
努尔哈赤还有些不明白自己的部下们心气早已经消散了,对于前有翻脸的东海女真,后有大周追兵,旁边还有不断涌出来想要咬一口得赏银的蒙古和海西女真,没有人还有信心能逃出生天,包括何和礼在内的所有人都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现实,那就是该怎么体面的存活下来。
阿巴亥的突然插入进来,让大帐内的气氛稍稍有一丝松动,尤其是问及到了褚英和阿敏以及扎萨克图的到来目的何在,也终于让努尔哈赤意识到了一些什么,尤其是在所有人一样保持这异样的沉默时。
一阵心季之后,努尔哈赤觉得自己虚汗已经把内衣打湿了,虽然外边冰天雪地,但是大帐内的火盆熊熊,让他格外憋闷又难受,想要说话,又觉得心气虚浮,就像接不上气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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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节 图穷匕见,命运何殊
“你坐到一边上去,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过问这些事情了?”终于缓过气来,努尔哈赤咬着牙关哼了一声,
阿巴亥不敢在放肆,赶紧用手上的绢巾擦拭了一下努尔哈赤额际的汗珠。
努尔哈赤这样微微扬起头:“褚英是大周放回来的,阿敏和扎萨克图是大周派回来的吧?他们没进营,也没说什么?”
何和礼看了一眼费英东,之前是费英东和褚英接触了一下。
费英东脸色难堪,犹豫了一下才道:“褚英没说什么,只说要进营来见大汗,哪怕是忠言逆耳,也要说给大汗听,我便没有允许他进营来。”
努尔哈赤心中一沉,费英东虽然话语依然对褚英不满,但是语气已经远不及原来那么坚决了,之前费英东和安费扬古是最反对褚英的,相比之下额亦都和何和礼都还好一些,但现在面对褚英,费英东居然态度犹豫不决,只是不让对方进营,但都还留有余地了。
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现在心中也是沮丧彷徨,有些拿不定主意了,或者说,心思变了。
一时间努尔哈赤更觉得头发晕,连费英东他们心思都活泛起来,那这一仗还怎么打?
难怪阿巴亥都要带着孩子来这里了,这是要等自己作投降的决定么?
一股子悲凉落寞的情绪笼罩着努尔哈赤心境,让他竟然有一种想要一觉睡过去不再醒来的感觉,之前强撑着心气要给众人打气的心思陡然间澹了下来。
“去让褚英和阿敏、扎萨克图进来吧,我要见见他们。”恍忽和晕眩萦绕着努尔哈赤的头,努尔哈赤一字一句地道。
“大汗,……”何和礼迟疑着观察着努尔哈赤的表情。
“去叫吧,你们不是都盼着这一刻么?”努尔哈赤闭上眼睛,不想再说话。
何和礼与费英东、安费扬古等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何和礼出了大帐,去让人通知褚英入营。
褚英踏进大帐中时,还有些忐忑,但是在看到父汗那苍白颊间夹杂着一抹赤红时,他心里就踏实下来了。
父汗的身体真的如报告给自己的情况那样不行了,虽然不确定是不是油尽灯枯,但是看着连阿巴亥这个蠢女人都敢坐在一旁守着,也足见父汗对身边人的控制力是大大削弱了,甚至超出了自己的预估。
在褚英踏足进营那一刻,努尔哈赤突然间睁开了一直闭着的眼睛,眼童中的光焰倏然一闪,似乎是痛恨,又像是犹豫,甚至还有些茫然,但没等他说话,何和礼却已经抢先插话了:“大汗,刚得到消息,周军已经距离我们只有十里地了,应该是尤世禄的蓟镇军,但是并没有再继续追击,另外刘东旸的辽东军一部已经绕行到了阿儿干山,……”
正待突然下令将褚英斩杀的努尔哈赤被何和礼这一插话,同时又突然带来了这等震撼的消息,顿时将努尔哈赤的心气给击碎了,讶然看着何和礼毫无表情的脸,努尔哈赤眼前一阵模湖,急促地问道:“当真?”
褚英点了点头:“何和礼说的没错,尤世禄大军早就过来了,刘东旸的骑兵也提前得到了策穆特黑的允许进入阿儿干山了,我也是不忍让建州女真一脉全数葬送在这一处荒郊野地里,才会主动请缨而来,其实我也知道父汗肯定心中对我怨恚无比,甚至恨不能杀我以泄愤,但我还是来了,……”
“大周让你来给你开出了什么条件?”努尔哈赤阴冷如蛇信的目光在褚英脸上逡巡。
褚英却毫不在意,“没有,什么条件都没给我说,冯铿只和我说了一句话,他说如果不想建州女真从此灭族,那就自己好生掂量以下该不该放下武器,顽抗到底的话,他就只能痛下杀手了。”
“什么条件都没有给你开出来,你就跑回来了?”努尔哈赤意似不信。
“父汗,人家凭什么给我们开条件?阿尔干山那边已经被堵住了,现在尤世禄大军在一旁虎视眈眈,东海女真人人都希望那我们建州勇士的头颅去换悬赏,我们能现在能去的就是东北边儿的窝集部,可窝集部是个什么情况,难道您和我们不清楚么?他们能供应得起我们这么多人的生活?您想让我们和窝集部那些野人一样去钻山沟下河溪去打猎捕鱼么?这种生活,我们能支持得下去么?”
褚英是有备而来,也早就把所有问题都考虑清楚了,“父汗,我们现在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人家也根本没有打算和我们谈什么条件,在人家眼中,我们就是桉板上的肉,任人宰割,您觉得我们这点儿人能冲出去么?好,就算是冲出去,能留得下来多少?跑到窝集部地盘上,又能坚持多久?窝集部会一直容忍我们么?”
一个接一个问题不仅仅是质问努尔哈赤,更是说给周遭的众人。
努尔哈赤心中叹息。
他承认褚英所言都是在理,但是褚英没这份本事能把这些问题想明白,这都是姓冯的提前就把褚英给忽悠得五体投地了,现在褚英是依葫芦画瓢来吓唬自己这屋里的人了,当然这也不能算吓唬,也的确是事实。
“褚英,那你觉得我们现在该怎么做才是符合你所谓的咱们建州女真的利益呢?”努尔哈赤半闭着眼睛问道。
褚英迟疑了,一时间没有开口,想了一下才缓缓道:“父汗,时移势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们得承认和接受这个现实。”
“阿拜和讷图在汉地呆了那么多年,应该清楚大周国力的强盛,而且现在大周已经解决了山陕民变和白莲之乱,西南叛乱也已经平息,现在大周内部已经没有什么隐患,所以才会有余力来对付我们,……”
“我记得您曾经说过,咱们建州女真人不及汉人百一,唯一的机会就是大周内乱,但现在大周内乱已平,我们就已经失去了这样一个机会,何况冯铿不是李成梁,不但年轻,而且在大周朝廷中极有影响力,我们很难再其内部找到什么机会,不如隐忍待变,……”
这一番话倒是褚英的由衷之言。
没谁愿意就这样俯首称臣,但现实如此,你只能接受,现在隐忍,也是积蓄力量,为日后重新寻找机会做准备。
努尔哈赤看着一脸沉凝郑重其事模样的褚英,都有些搞不明白这个家伙是真蠢,还是被冯铿给许了什么空头愿给迷住了眼。
“褚英,隐忍待变?你都说了冯铿年轻,又有莫大影响力,可你看他两度来辽东给我们建州女真造成的恶果?那就是冲着要灭我们建州女真全族而来,你觉得我们若是归降于他,他会给我们机会隐忍待变?能让我们重新获得机会?”
努尔哈赤的话也是很多人内心想的。
褚英也想到了这一点,很坦然地一摊手:“的确,刀掌握在人家手中,我们只能承受,但不如此那又怎么办呢?父汗,方才我就说了,我们不归降,人家大不了就付出一些损失牺牲,彻底消灭我们,难道你觉得我们打这一仗,就能让建州女真一族昂然生存下去?再说了,大周对周边部族也非您所说的那么不堪,只要您别生出太多想法,叶赫部不也活得好好的么?东海女真不也被大周招揽了么?内喀尔喀人还不是和大周眉来眼去,往来频繁,甚至土默特人不也和大周保持着和平么?除了咱们建州女真和察哈尔人,好像也没其他部族就和大周势不两立的样子,而我们和察哈尔人究竟什么原因与大周造成这个样子,在座大家和大汗难道您不清楚么?”
褚英这话一说,众人脸色都是一变,皇太极更是暴怒:“放肆!褚英,你怎么敢诽谤污蔑父汗的国策?”
褚英却很平静,“我诽谤污蔑?我倒是觉得我不过就是说了实话而已,若是我们当初吞并宽甸六堡之后就停下脚步,会走到今日这种局面么?还不是就是有些人为了一己之私,以为自己想要接掌汗位,觉得自己英明神武,胜于父祖,……”
褚英对皇太极也是积怨深久了。
父汗喜欢皇太极不是秘密,自己立下那么多功劳,一样失宠,代善一样奋力挣表现,可还是比不过成日里在父汗面前邀宠的老八,褚英也早就知道若真是打赢了这一仗,这大金国汗位更和他无关,甚至幽禁致死,或者直接杀掉都有可能,草原上就是如此残酷现实。
自己既然当不了大金的汗,那这个大金和自己又有多大关系呢?难道让自己这个嫡长子灰头土脸地看着皇太极上位,甚至每日辗转难眠地忧惧赐死自己的那一天什么时候到来?
可笑代善还蹦跶得那么厉害,真以为他自己可以和皇太极争宠,还有莽古尔泰那个蠢货,在褚英现在看来,都是那么可笑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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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零一节 碾压之势,螳臂当车
褚英的沉静漠然让努尔哈赤心中越发肯定,但是现在的他却又找不出合适的理由来反驳对方。
刀板和鱼肉,如褚英所言,不归降,难道就等着被全歼?
就算跑得掉一部分,去了窝集部地盘,窝集部就能接受自己一行人?
以前和建州女真亲善,并不代表现在就还愿意引火烧身,或者等着自己这些人的就是另外一张罗网呢?
看着周围沉默不语的众人,努尔哈赤越发觉得眼前的景物时而清晰,时而模湖,想要说什么,却又觉得气紧心跳,几番张口却又说不出话来,一直到阿巴亥突然发现身旁的男人的异样,这才骇然大叫:“大汗,大汗,您怎么了?”
这一嗓子,才把所有人都惊醒过来,都忙不迭地关心起来,只不过这个时候的努尔哈赤的确没有多少精神来应和这些人的“关心”了,只能摆摆手,表示自己需要休息。
何和礼等人也是无奈,只能与褚英他们一道出了大帐。
何和礼觉得褚英变了许多,幽禁这两年,褚英只是变得沉静了一些,但骨子里的桀骜狂妄并没变,仍然是觉得大汗和他们这些人对不起他。
但是被俘虏这两个月,似乎一下子就让褚英有脱胎换骨的感觉,不但思维更清晰,头脑更明智,说起话来也是头头是道,并不完全是像最初猜测的是不是被姓冯的给忽悠住了。
相比之下,原来大家一致看好的皇太极和褚英相比就显得要稚嫩冲动不少。
“何和礼,费英东,安费扬古,扈尔汉,大汗现在需要休息,他现在的身体不宜再操心太多事情了,我怕他这样下去,熬不了太久,我们找个地方议一议,怎么样?”褚英很随意地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几人建议道:“建州女真也不是我们爱新觉罗一家人的,几万人的命运也不能因为哪一人一言而决,尤其是这种时候,汇聚众人智慧,找到更明智的道路才是正道。”
褚英的口吻让何和礼等人都是有些难以接受,但是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的话在理,大汗现在的状况,再拖下去恐怕大周那边未必就有那么好的耐心了。
一行人终于在褚英的提议下走到了另外一顶大帐中。
“诸位是什么意思,不妨提出来,我方才已经把我的意思表露了出来,阿敏和扎萨克图两人在大周那边时间更长,对冯铿的了解更多,如果有什么要问的,不妨问问他,对了,扎萨克图,你去把阿拜和讷图叫来,他们在汉地呆了那么久,应该对大周那边的情形十分熟知,也可以作为参考。”
褚英很随意地吩咐着扎萨克图,扎萨克图有些不情愿,不过还是点点头出去了。
很快阿拜和讷图就过来了,跟着来的还有汤古代和阿巴泰。
见汤古代和阿巴泰也过来了,褚英也不在意,“老四和老七也来了?也好,都来计议计议,也免得懵里懵懂的,对外边的情况啥也不知道。”
“诸位,人都差不多来了,那就说说吧,现在怎么办。”褚英看着何和礼、费英东几人,“老三,你也说说,你在汉地呆了那么久,最了解,讷图,你也可以说一说。”
何和礼和费英东、安费扬古以及扈尔汉交换了一下眼色,才开口道:“褚英,之前大汗就从没说过这方面的事儿,现在您回来了,而且还是从大周那边过来,能不能说说大周那边的意思?”
褚英摇头:“冯铿没和说太多,只说建州女真不想灭族,那就趁早归顺,大周无意对哪一个部族采取灭绝政策,除非自寻死路,像海西四部,东海女真,包括草原上的蒙古诸部,大周都是采取包容的政策,甚至按照冯铿所言,大周会恢复前明的奴儿干都司辖地,还会恢复前唐的关内道管辖,所以日后会怎么样,我只知道这样一个大概,……”
何和礼和费英东等人都忍不住冷笑起来,前唐关内道什么情况他们不知道,但奴儿干都司的地盘他们却是知道的,“恢复奴儿干都司辖地,那是要把东海女真乃至更北面的地方都管治起来了,他们怎么做到?”
褚英瞟了一眼何和礼等人,似笑非笑:“阿敏,扎萨克图,你们在大周呆了这么久,接触很多,你们说说大周现在在鞍山驿到辽阳那里修的铁轨情况,和他们说说,免得井底之蛙还在那里自我陶醉,……”
阿敏吞了一口唾沫,简单把从鞍山驿到辽阳的铁轨轨道运输情况做了一个介绍,讲了运输能力和速度,听得一干人都是目瞪口呆,难以置信。
“全数用铁轨铺筑在地,几十里地?大周疯了?他们就不怕人趁着夜里把这些铁轨偷偷拆下来藏匿起来,日后卖掉?”扈尔汉率先叫了起来。
“这就不太清楚,但是这条铁轨的确是在鞍山驿到辽阳城之间铺筑起来了,每天从鞍山驿到辽阳之间都有许多趟马拉大车在上边跑,每一趟都能运几万斤货物,六十里地,两个时辰不到就能运到。”
此时的阿敏已经没有多少语气感慨了,但是当初他看到这一幕时的震惊丝毫不亚于现在眼前这些人。
他是反复看了很多遍,而且还亲自去乘坐了一回,又平又稳,也没有颠簸,速度和舒适度远胜于驿道上那颠得人要发吐的马车。
“他们有那么多货物运输么?”安费扬古从另外一个角度问道。
“鞍山驿现在是大周在辽东最大的冶铁工坊所在,每天出产的铁料多达万斤,一部分送到辽阳,另一部分就是用来制作铁轨,现在正在铺筑鞍山驿到牛庄三岔河口的轨道,预计后年就要铺设完成,到时候听说从牛庄到辽阳,一天一夜时间就能到,而现在没有五六天你根本做不到。”
哪怕是早就见过了,但现在想起,阿敏也忍不住咂了咂嘴,几百里地的铁轨啊,这得多重,这建州女真所有人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铁,居然就被大周用来铺在地上当作道路使用,这是何等的奢侈。
“不仅仅是铁料运输,还有粮食、木料、水泥都可以用那种特制的马拉大车来运输,甚至包括运兵,一列马车一次性就可以运二百士兵一日之内从牛庄到辽阳,如果日后辽阳到安乐州也修了这种铁轨,一样一日之内就能运到,他们只需要在中途换马即可,那等拉车的驽马,呵呵,价值几何?……”褚英补充道:“这种情况下,我们建州女真最引以为傲的骑兵机动能力,还有多大意义?原来还可以倚仗这里距离汉人的城市很远,他们的补给跟不上来,可现在却一下子就被打破了,缩短了,他们汉人可以源源不断地迁徙到原来他们觉得很远的地方,各种物资也可以源源不断地运来,所以父汗还沉湎于以往的种种,那就是自我欺骗了,我都不忍心打破他的那些幻想了。”
虽然说得刻薄,但是扈尔汉、费英东等人却心知肚明,如果阿敏和褚英所言是真,那这个世界就真的发生了巨大变化了,一切都不再像以前。
大周完全是用他们不可想象的制造能力来征服这个世界,把昂贵的铁料用来铺路这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普及开来,其他人谁还敢和他们对抗?
费英东望向阿拜,“阿拜,阿敏和褚英所言是否属实,你在大周可曾听闻?”
阿拜脸色凝重,想了一下才道:“我在京师的确听闻过在永平府那边也在铺筑这种铁轨,好像是从榆关港到卢龙,但进度却没有辽东这边这么快,但的确有这种事情,……”
费英东得到了印证,心里也是一凉。
这么说来,阿敏和褚英并非联合起来欺骗他们,是的确有这种事情,如果这种铁轨真的在辽东大地上铺筑起来,比如直接铺设到了赫图阿拉,没有了后勤保障的制约,那建州女真凭什么和大周抗衡?
又是一阵无声的窒息压抑,所有人现在都没有了心气,不知道该说什么。
“既然如此,褚英你的意思呢?”安费扬古闷闷地问道。
“我的目的只有一个,汉人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形势如此,如果我们不接受现实,那就是灭族一条路,我们现在归降,起码我们的族人还能生存下去,一切以先生存下去为前提,至于日后,日后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楚呢?或许一二十年后,大周又像当初北元一样众叛亲离,群雄纷起,那等时候我们建州女真一族只要还在,未尝就没有机会了。”
这是冯紫英给褚英的话,虽然不清楚冯紫英说这话真实意图,但褚英深以为然。
之前父汗还不是十三副皮甲打天下,短短几十年间就有了前两年的偌大气象,谁能想得到?
褚英的话也激起了众人的反思,是啊,一二十年后的事情谁能说得清楚?汉人不也说十八年之后又是一条好汉么?
那就卧薪尝胆二十年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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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零二节 略施小计,兵不厌诈
当众人将议定的想法报给躺在床上的努尔哈赤时,努尔哈赤已经有些看不清楚火把下褚英和何和礼等人撰写的意见了。
摆了摆手,努尔哈赤喘息了一阵,这才道:“我就不看了,你们直接说吧,想必你们也已经早就考虑成熟了。”
褚英看何和礼,何和礼面色僵硬,看了一眼费英东,而费英东目不斜视,低垂着眼睑,一动不动,扈尔汉和安费扬古二人更是把脸拉到了一边。
努尔哈赤忍不住冷笑一声,“怎么,既然都拿定主意了,连告知我一声的勇气反而没有了?”
阿拜和汤古代都低垂着头,一动不敢动,他们本来不想来,却被褚英强行押着来了。
扎萨克图忍不住了,父兄尽皆死在伯父手上,他本来就对努尔哈赤恨之入骨,现在到了这一步,他也没什么好忌讳的,“大汗,大家伙儿商量了,觉得现在再拖下去就只有全族死绝,要想求活,就只能归降,而且是无条件归降,现在大周那边也只接受无条件归降。”
一阵气血涌上来,让努尔哈赤咬着牙关依然觉得发晕,“你们商量了半日,就是准备彻底投降?那大周那边准备怎么处置我们,你们也不管不问?”
扎萨克图冷笑:“大汗,这等时候是我们要求活,我们这一族人要想保得性命,否则如果打下去,那我们族中每一个人就会变成大周士卒手中的银子,俘虏一个二十两,杀死一个十两,您觉得我们还有资格向大周那边提什么条件么?”
被扎萨克图毫不客气顶转来的话给气得七窍生烟,差一点儿就要晕厥过去,努尔哈赤恶狠狠地盯着扎萨克图,“那你们还来报告给我做什么,你们自己定了就行了,……”
扎萨克图听不出这是反话,或者听出来了,却装作没听出来,大大咧咧地道:“褚英,我就说了,现在大汗身体不好,没法处理这等政务了,大家提议,你拍板决定了就行了,何必再来劳烦大汗,就让大汗好好养病吧,这样皆大欢喜。”
努尔哈赤被扎萨克图的无礼放肆给激怒了,但他更愤怒的是何和礼、费英东和安费扬古他们的默许态度,勐地想要坐起身来,却只感觉到眼前一黑,嗓子眼儿一阵发腥,……
见努尔哈赤晕了过去,众人又是一阵慌乱,连褚英都有着着忙,唯有阿敏和扎萨克图二人一脸澹然,似乎是早就看穿了当下族人的混乱和虚弱。
一边安排郎中来,一边褚英也忍不住发怒:“扎萨克图,你为何如此?”
“褚英,我不这般,那又该怎样?吞吞吐吐,半遮半掩,难道大汗就听不明白么?他会同意么?情势他比谁都清楚,他要同意早就同意了,现在这样晕过去也好,好好睡一觉,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这个决定就是你我几人做的,黑锅你我背了就行,若是褚英你觉得这个名声不好听,那就说是阿敏和我扎萨克图做的决定,我们也是爱新觉罗一族子嗣,……”
褚英冷哼一声,横了对方一眼:“我褚英这点儿担待还是有的,何曾需要你们兄弟俩来替我扛什么责任?”
事情已经如此了,若是在再畏首畏尾,恐怕在大周那边的声名都要被阿敏和札萨克图给夺了去。
褚英当然不会轻易让出这个主动权,他才是努尔哈赤的嫡长子,现在父汗身体不支,难以支撑大局,这整个建州女真的事情就该他来做主。
褚英还指望着先归降过去,然后再好好和那冯铿谈一谈,看看能不能争取把建州左右卫建起来,这样一来自己至少可以争得建州左卫指挥使的位置。
至于建州右卫,估计阿敏志在必得,不过那也未必,阿拜若是懂事儿,自己也可以支持阿拜去争一争。
还有代善,只不过代善现在还大周那边,感觉冯铿对代善的印象不是很好,不过舒尔哈齐死了几年了,其在建州女真一族中声势早已经没落得可以忽略不计了,未必就非要舒尔哈齐的子嗣来接掌建州右卫。
努尔哈赤昏迷过去之后一个多时辰之后才又新醒过来,但是仍然是昏昏沉沉的,根本再没有精力来过问政务。
何和礼和费英东几人也算是看出来了,努尔哈赤这个身体恐怕很难再坚持太久,建州女真的确要换主人了。
但几人原来就不太喜欢褚英,他们更倾向于支持代善和皇太极。
只可惜代善也被周军俘虏,而皇太极年龄太轻,而且历练也不足,如果努尔哈赤身体无碍,那自可以扶持皇太极渡过坐稳江山这段艰难时期。
但现在努尔哈赤明显是支撑不了太久了,这种情形下,褚英当然要及时卡位,抓牢控制权。
大周这边,冯铿一得到消息,心里就放下大半了,努尔哈赤身体现在扛不住了,正是建州女真最虚弱的时候,褚英有了异心,而其他人却又再也制不住褚英,所以这个局面最利于大周。
尤世禄大军迅速跟进,彻底围住了建州军这支唯一能打的大军,如果建州军不投降,冯紫英会毫不犹豫地命令将其全数歼灭,无论付出多大代价,即便是其归降,他也不会再给其任何机会。
至于说褚英所想象的设立建州左右卫,甚至可能继续启用爱新觉罗家族子弟来当建州左右卫的指挥使,那不过是他有意让人放出的一些风声,或者说是故意让人来向自己建议,再把这个风声传出去,表明自己似乎还在斟酌考虑。
让这种风声传到褚英和阿敏、札萨克图他们耳中,以便于他们能把这个消息传递回去,最大限度扰乱建州女真内部心志,削弱他们的战斗意志。
现在看来这个手段还是奏效了,给了建州女真内部一些人某些幻想,觉得还能够卧薪尝胆,隐忍蛰伏,留待未来机会再做打算。
接下来就该是结束这一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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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零三节 恩威并施,纳入
努尔哈赤再度从昏睡中惊醒过来时,隐隐约约听见了账外传来的鸣炮和喧闹声。
气紧心季,让他脑袋也是晕晕乎乎,嗓子眼儿也有一股子腥味儿,嘴里发苦,身上更是虚热,说不出的憋闷。
大帐内两盆火盆余热未消,暗红色的木炭若隐若现,一名仆从坐在一角低垂着头。
大帐门留了一条缝儿,隐约能看见外边天色大亮,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努尔哈赤也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他只感觉全身就像是被抽调了筋髓,说不出慵懒靡软,想要振作起精神来,竟然无能为力。
他努力地掀开盖在身上的被褥,清了清嗓子,喊了一声:“来人。”
帐内还在打着盹儿的亲随立即惊醒了过来,惊喜地走了上来:“大汗,您醒了?好些了没有?”
努尔哈赤没有理睬对方的关心,径直问道:“外边什么事情这么吵闹,何和礼和费英东还有褚英他们人呢?”
亲随略作犹豫,便低声道:“大汗,大周的使者来了,大贝勒和何和礼大人他们正在接待,商谈归降事宜,费英东、安费扬古以及扈尔汉大人他们都去了,说是涉及到咱们一族人的生存大事儿,得都去听着,……”
努尔哈赤一怔之后,有些愤怒,又有些颓然,还有些怅惘。
他回忆起了自己昏迷过去之前的种种,也知道自己已经无力改变这一切了,喘息了一阵,才咬着牙关道:“大周开出了什么条件?”
亲随摇了摇头,“这等事情,奴才如何知晓?不过只说先要缴械,然后接受整编,建州勇士表现优异者,大周也会择优录用,……”
努尔哈赤心中一颤,完了,半句没提自己一大家子的安排,努尔哈赤就知道褚英他们肯定是入彀中计了,不再给你带兵权,然后再斩断你和族人尤其是士卒们之间的联系,那日后爱新觉罗一族还有谁会承认你?
费英东、何和礼、安费扬古和扈尔汉他们作为一族勇士中的精英,大周尽可收买笼络,对于他们来说,昔日的主仆恩情只会渐渐澹去,如果大周能不计前嫌地任用他们,只怕他们还会更卖力地证明自己。
但是褚英、代善和皇太极他们却是没有半点希望了,能把他们像三国蜀后主刘禅一样养着就算不错了。
所以才会有赤壁之战时东吴人人皆可降,唯独孙权不能降。
努尔哈赤是读过《三国志》的,可惜自己这几个儿子中却没有几个人喜欢读汉人的书,这个典故恐怕他们都不知晓。
但现在再来说这些已经毫无意义了,努尔哈赤心中一阵痛楚,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自己现在也许就是走到了这一步了吧?
“我睡了几日了?”努尔哈赤撑起身体,亲随赶紧将他扶着坐起来靠在软枕上,“大汗,您都睡了二日了,这二日里大贝勒和何和礼大人他们都轮流在您身边守候着,只是今日大周使者来了,兹事体大,所以他们才都去了。”
努尔哈赤呆呆地看着帐门,一道门帘,宛如两个世界,就把自己和主宰一切的原来分隔开来,自己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就在努尔哈赤怔怔出神的时候,褚英、何和礼等人也正在接待着大周的使者。
大周的使者是祖大寿。
祖家几兄弟祖大弼、祖大乐留在了辽东,祖大弼为参将,祖大乐跟随刘东旸为游击,祖大寿、祖大成则去了蓟镇,祖大寿升为了分守副总兵,祖大成为游击,此番祖大寿跟随尤世禄出征,总算是一雪前耻。
由于祖大寿在辽东这边颇有盛名,而且与建州这边情况十分熟悉,冯紫英也专门和尤世禄交代了一番,必要时候可以让祖大寿出面去和建州交涉。
祖大寿前世中的表现种种,冯紫英并不太在意,宁锦大捷之前祖大寿的表现可圈可点,至于后来的种种,那也是形势变化所迫,现在这等情况下了,难道祖大寿还真的对努尔哈赤一族人有什么特别的恩情不成?
也是原来关系密切的,现在也需要用表现来证明自己。
所以祖大寿奉命出使建州女真这边了。
褚英和何和礼他们也没想到会是祖大寿来出使建州。
双方打交道次数太多了,从祖大寿老爹祖承训开始就有接触,每年逢年过节,只要不遇上战争,都还得要来往礼物走一遭,但打起仗来那也是各为其主。
这个时候的祖大寿原本还没有改名,但是冯紫英来了之后却觉得祖大寿原来的名字祖天寿听得别扭,便替他改名,祖大寿也是欣喜若狂,自然是忠心连表,能得总督大人,正经八百翰林院修撰出身的文臣亲自为自己改名,那是何等荣耀。
“大贝勒,诸位大人,别的说再多也是虚的,我们蓟镇三万大军就在五里地外,另外登来镇和东江镇的大军也只有十五里,之所以没有再向这边进发,想必也知道这是总督大人一番态度,若真的要打,我承认,困兽犹斗,狗急跳墙,我们会付出一些代价,大不了我这三万人折一半在这里吧,但你们建州女真一族呢?只怕就真的亡族灭种了,或者你们真的希望这种情况发生?”
祖大寿坐在椅中十分阔气,侃侃而谈。
“可是大周这边总得要给我们建州女真一个明确说法啊,我们建州军还有两万多精锐,都是身经百战的勇士,另外我们在各地也还有十来万族人,如果加上东海和海西女真,我们女真人也有三十万,大周要设辽东省,对我们这些女真人,总该有一个安排吧?”
何和礼接上了话头。
“何和礼大人,你说的这三十万女真族人,如果除开你们这两万多建州军外,其他其实都不是问题了,在安乐州,在铁岭和沉阳,在赫图阿拉和宽甸六堡,那些没来得及走的建州女真族人,其实都一样按照原来的生活方式在生活,有什么影响呢?汉人都要纳皇粮国税,女真人当然也不例外,至于说海西女真和东海女真,何和礼大人,那就用不着你操心了,朝廷自然有安排。”
祖大寿也没有客气,直接顶了回去:“至于你说的这两万多精锐勇士,总督大人的态度也很明确,真的有心为朝廷效力的,朝廷当然欢迎,朝廷设立辽东省之后,要把整个原来前明奴儿干都司辖地都恢复起来,可能你们也知晓了,随着铁轨和驿道普及,辽东的管治不会再像原来的军镇模式,奴儿干都司地盘管辖甚广,可能还需要向东向北拓展,包括原来东海女真的瓦尔喀部、虎尔哈部以及窝集部的地盘都要纳入进来,甚至还要包括苦兀,率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朝廷已经决定要把这些区域纳入进来,所有这片土地上的子民都是大周子民,包括所有的女真人,……”
祖大寿随手展开一副手绘的舆图,手指在上边画了一个圈,“大贝勒,诸位大人,你们可以看看,这就是现在的辽东,你们建州女真在这一块,东海女真在这一块,海西女真在这一片,再往东,这里是科尔沁,北面是外喀尔喀人,这里是苦兀,……”
褚英等人还从未见过如此详实的地图,实际上这也不是什么高等级比例地图,而是一个大略的。
但即便如此,上边绘制的山河平原森林也相当精细了,尤其是将大海和漠北这边蒙古高原一下子勾勒了出来,顿时让建州女真这帮人明白了他们所处的区域是多么渺小的一块,也是告戒他们莫要痴心妄想某些事情。
不过何和礼他们却不做如此想。
相反他们觉得大周管理这么大一块地盘,周围还有那么多敌人,而且汉人内部素来喜欢内斗不和,万一大周内乱,谁能说建州女真就没有机会?
这反而让他们内心充满了期盼。
但祖大寿提出的要把两万多精锐士卒都变成大周士卒却让他们骤然紧张起来,褚英和何和礼都不愿意接受。
“祖大人,按照你说的,我们这两万建州勇女真士都要成为周军?”若是这样的话,那就很难接受了。
“倒也不一定,按照总督大人意思是,先行解除武装,都算是你们族人嘛,他们愿意干啥就干啥,愿意去沉阳和安乐州就去,愿意回赫图阿拉或者宽甸六堡那边,也都可以,大周募兵都是有规矩的,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来的。”
祖大寿心中冷笑,总督大人早就知晓这帮建州女真的心思,若真的要强行将这两万多人纳入周军体系,一来本身这种成建制的建州军就不好管带,也不符合周军的要求,二来肯定要激起这帮家伙的反对,所以温水煮青蛙,先解散,等到这帮早已经无法适应原来游牧渔猎生活的建州士卒发现回不去原来生活,而周军却还在招募向北向东开拓戍边的士卒时,自然就会蜂拥而至了,那时候再来打散并辅之以总督大人所说国家认同感,澹化那部族印象,就要简单得多了。
都是大周子民,那就得按照大周规矩来,所以什么女真人也好,蒙古人也好,都是大周人。
听得祖大寿这么一说,一干人心中才踏实下来,接下来的就要好谈许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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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零四节 枭雄卒,四海一
对于从前线传回来的消息,都能在第一时间传递回沉阳,冯紫英也就放手交给尤世禄和刘东旸等人去处置。
交待了大的原则和底线,其实后续的细节交给这些人来应对还更合适一些。
不要小看这些武人的智慧,他们长期和女真、蒙古这些游牧部族打交道,很清楚这些人内心所想,在具体谈判上更能发挥主观能动性,取得的效果也许更好。
辽东这边的事务他也大体规划得差不多了,商人们的积极性很高,但是这却不能取代官府的作用,如果真的要设立辽东省,以及后续的向北向东拓展推进,里边还有相当繁杂的工作,需要大量的地方官员,而且还得要各方面素质基本合格的官员。
考成法的建议冯紫英已经向齐永泰上交了第三稿了。
坐镇后方指挥战事闲暇之余,冯紫英除了对辽东的未来规划外,其他心思就在这考成法的建议上。
齐永泰在和他信中交流最多也就是这个考成法。
基本上保持着一月一封的相互来信,一个点子一个细节都探讨得相当精细。
冯紫英感觉齐永泰到后期对这个考成法的重视程度尤甚于辽东战事,或许是因为辽东战事有其他阁老和兵部专门过问,所以他更看重这个可能会对整个朝廷中枢与地方官府就地方上具体事务操作形成一个相对标准的范本十分感兴趣。
作为一个首辅,齐永泰关注的不仅仅是军务,辽东之战固然重要,但是如果和冯紫英探讨的考成法能够确立起来并推广开来,对于整个大周政治体制的重要性也不言而喻。
按照冯紫英所建议的,如果要尽可能减轻阻力,选择一两个地方进行试点是最稳妥的,等到试点成功,总结出来足够的经验,再来在一点范围内进行推广尝试,最后再普及到大周全境最为合适。
不过冯紫英担心的是像考成法这样宏大的一个制度改革要推行开来的话,不但前期要做充分的铺垫准备,也还需要一定时间的酝酿,但齐永泰的任期已经过去两年了,虽然在内阁首辅任期上并没有特殊要求,但是冯紫英担心的是齐永泰的身体能否支撑得起他干上五年十年。
齐永泰已经六十好几了,如果身体不错,也就是这一任能干满五年,再长,冯紫英不敢奢望。
这种情形下冯紫英也不得考虑更多一些。
失去了齐永泰的支持,冯紫英很清楚自己在辽东就会相当尴尬,一个蓟辽总督的身份或许可以让自己在辽东当个人王,但是在京师,在朝廷中枢的影响力就会锐减,无论是顾秉谦还是别的谁来当首辅,自己都很难再有现在这样的威势。
阁臣里边官应震虽然也算是自己的座师,但他是湖广士人,肯定更倾向于如贺逢圣这样的湖广子弟。
而黄汝良虽然和自己关系也不错,但还远谈不上推心置腹。
李三才、汤宾尹之流就更不必说了,肯定不会支持自己。
所以冯紫英很清楚,一旦齐永泰致仕或者因为其他原因从首辅位置上退下来,自己就必须要入阁,哪怕是到尚书位置上,都是一种失败。
走到那一步,自己可能就会被在尚书位置上压上十年甚至二十年都未必能入得了阁,因为年龄上的原因,在失去了齐永泰这样强力靠山的支持,其他人有无数理由来阻击自己入阁。
正因为如此,冯紫英一直很关心朝局变化和齐永泰的情况,现在解决建州女真在即,就算是朝里有人不愿意自己马上回去,会找诸如现在辽东局面尚未稳定,依然需要自己坐镇为由阻拦自己,但是又能阻拦自己多久呢?
半年,还是一年?
自己终归要回去,但这个时间就必须要抢在齐永泰致仕之前,冯紫英在信中也感觉到齐永泰的压力和身体不太好的一些迹象,这也让他有些着急。
只是有些事情是欲速则不达,齐师肯定是了解理解自己的,也应该有他自己的安排,但就怕有些意外非人力可及,一旦出现变故,自己在辽东鞭长莫及。
正沉思间,就听得门外脚步声传来。
冯紫英把总督府临时搬到了沉阳。
辽阳那边虽然是辽东镇总兵府所在地,但是冯紫英却清楚沉阳迟早会变成辽东的中心,所以总督府提前搬到沉阳也是应有之意。
家卷暂时都还没有过来,只有布喜亚玛拉和哲哲是跟着跑,没个忌讳。
从去年下半年到今年年初,京师城中的家卷们就陆陆续续都来到了辽东,无一缺漏,这让冯紫英都啼笑皆非。
像黛玉这种身体不太好的,冯紫英本来是不太主张来辽东的,但是沉宜修和宝钗都过来了,黛玉哪里能坐得住,三位主母都来了,其他人哪个又还能在京师城里呆着?
所以便陆陆续续地都来了,弄得辽阳城里总督府后院规模也一扩再扩。
不过家卷来了冯紫英也没有太多心思放在这千红万艳的身上,没彻底决绝建州女真之前,他也一样心神不宁。
“紫英,听说努尔哈赤他们终于被围住了?还没到阿儿干山?”进来的是布喜亚玛拉,语气中带着几分喜意,满脸期盼:“什么时候的事情,能活捉到努尔哈赤么?”
哲哲现在和布喜亚玛拉也是形影不离,迅速成长成为布喜亚玛拉身边最可靠得力的助手。
“嗯,差不多吧,不过不管在哪里,建州女真一族算是走到了尽头了,现在正在招降他们,谈得还算顺利,也免得一场刀兵,我也不愿意多造杀戮,若是能和平解决,我也乐见其成。”
冯紫英的话没能让布喜亚玛拉放心:“紫英,努尔哈赤枭獍之辈,若是不能拿住他,最好是能斩杀,日后必生祸患,……”
冯紫英似笑非笑地看了对方一眼,“布喜亚玛拉,恐怕你要失望了,……”
布喜亚玛拉吃了一惊,看着冯紫英,“难道他逃脱了?”
“不是,而是他病入膏肓,恐怕未必活得了几日了。”冯紫英从尤世禄那里得了消息,努尔哈赤已经多日未曾下床,其间也昏迷多次了,所以现在女真内部是褚英和何和礼费英东等人在做主。
“真的?莫不是建州那边有意欺瞒?”布喜亚玛拉意似不信。
冯紫英笑了,这倒也有可能,但是冯紫英却不在意。
只要这两万多建州士卒放下武器,被大周军遣散然后再想办法招募进来,三五年后,谁还记得什么建州女真还是东海女真?只要彻底打断其组织架构,单个的建州女真人,无论是三五十人还是三五百人,都意义不大。
一个失去了部属人口的努尔哈赤,犹如无牙老虎,又能济得了什么事儿,何况努尔哈赤都五十好几了,就算患病是有意遮瞒,又能蹦跶得了多久?
“自然能印证得了,这俩个万多建州士卒却是要老老实实地回来,接受监管,然后再慢慢遣散,……”冯紫英漫不经心地道:“放心吧,总要眼见为实。”
就在冯紫英和布喜亚玛拉探讨着努尔哈赤生死真伪时,远在数百里之外的建州大帐中努尔哈赤终于又从昏睡中醒了过来。
昏黄的油灯忽明忽灭,从门缝间偶尔钻进来些许冷风让帐内死寂的气息多了几分活泛。
嘴里的腥气越发浓烈,也不知道是肺腑里还是嗓子里冒出来的血沫,努尔哈赤仰起头看着帐顶,半晌才悠悠道:“阿巴亥呢?去把阿巴亥和阿济格、多尔衮、多铎叫来,……”
亲随迟疑了一下,努尔哈赤此时思路却是格外敏锐,“怎么了,阿巴亥去了哪里?”
亲随嗫嚅半晌,“大贝勒……”
努尔哈赤立即明白过来,之前自己就曾经和阿巴亥无意间提及过自己百年之后谁可依赖,自己随口说了代善可信,后来他就发现阿巴亥和代善关系密切了许多,心中虽然不喜,但是因为紧接着就是这场战争,所以也就没有心思去过问这些事儿了,但没想到代善被俘,自己还在病中,现在阿巴亥却又和褚英……
一口逆血涌上来,努尔哈赤强压着内心涌荡的情绪,喘着粗气。
一时间四十年来一幕幕不断从脑海中掠过,十三副甲起兵时的雄心壮志,跟随在李成梁面前的卑躬屈膝,随后剿灭海西女真时的意气风发,最后是策反李永芳之后的志得意满,最后是在赫图阿拉的登基称汗,安乐州和沉阳的攻占,所有这一切突然间是变得如此清晰而宛如昨日发生,让他一时间热泪盈眶。
“天命所归,天命所归,我乃天命所归,……”
努尔哈赤强提着一口气,想要从床上下来,走出大帐去看一看那一切最美好的所有,只感觉到眼前一黑,一只手撑住枕头,却再也坐不起来,身子也慢慢软了下去,“天命所归,是我爱新觉罗,……”
“大汗!大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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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零五节 游目四顾指向
“真的死了?查验过了?”饶是冯紫英早已经有一些心理准备,任凭他也算是经历了无数风风雨雨,但是当听到努尔哈赤病亡的消息时,他还是忍不住松了一口气,精神也是一振。
“祖将军当时就去查验过了,的确是死了,嘴角还有淤血,应该是病殁。”信使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所以来之前就已经专门做了功课,一切问题都要考虑进来,“后来尤大人又带了几个认识努尔哈赤的原辽东军将以悼念的名义去查看,绝对无误。”
努尔哈赤这么多年来给大周朝廷带来的压力实在太大,而这个消息也要迅速报告朝廷,所以不能有半点差池,要确保无误。
“而且褚英、阿拜、汤古代以及努尔哈赤的大妃阿巴亥和费英东、何和礼等人都已经服孝,这等事情也无人能做得出来,……”
冯紫英点点头。
事实上努尔哈赤的病亡只是一个标志而已,对朝廷来说意义重大,但是在冯紫英看来,他死不死意义不大。
只要把这两万多建州女真精锐士卒分拆打散,在直接混编入周军中,要不了两年,就能抹去他们头脑中所有对女真的印记,接受周军士卒的新身份。
褚英、何和礼等人存着什么心思他心知肚明,他只能说这些人太幼稚,在大周强大的综合国力和文化渗透同化力之下,建州女真这等刚从游牧部落走出来的角色,哪里可能有什么机会,自己这么做也就是以防万一,也算是对朝廷有个交代罢了。
“那收编建州女真那边的事情有没有什么影响?”
“祖将军和尤大人都说当无大碍,实际上可能尤大人和祖将军更希望建州女真一战,……”信使忍不住多说了一句。
冯紫英哈哈大笑起来,摆了摆手,也不多言,示意对方可以下去了。
吴耀青在一旁,等着信使下去之后才忍不住道:“大人,算是大功告成了吧?”
“若是尤世禄和祖大寿他们敢联起手来欺瞒于我,那我也就认了。”冯紫英开着玩笑,“给朝廷报捷吧,用不着写什么其他的,就说努尔哈赤穷途末路,气急病亡,褚英等人率众投降,策穆特黑和萨甲喇率东海女真归顺,金台吉和布扬古率海西女真归顺,辽东平。”
辽东是真的平了,虽然东海女真窝集部的消息还没有传来,但冯紫英也不在意了。
瓦尔喀部和虎尔哈部都归顺了,窝集部还能怎么样?难道还要兴兵为努尔哈赤报仇不成?
捷报可以报回朝廷了,而从这一刻开始,自己的归途也要开始进入倒计时了。
左拥右抱。
布喜亚玛拉和哲哲都能感受到身畔男人今日的异样。
“努尔哈赤死了,建州女真降了,策穆特黑和萨甲剌也都递交了归顺的降表,……”许久,冯紫英摩挲着哲哲乌黑厚重的发髻,另一只手却还在布喜亚玛拉光滑圆润的肩头逡巡,“辽东平了。”
布喜亚玛拉和哲哲心中都是一颤。
布喜亚玛拉竭力平复自己的心境,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来回应。
难怪今日这个男人在哲哲身上肆虐许久,还在自己身上雄风不减,原来是这桩事儿刺激了。
哲哲同样震惊莫名,建州女真就真的这么烟消云散了?
三年前,自己还险些就要嫁给现在大概已经沦为阶下囚的男子,不,也不能算阶下囚,但其命运也早已经暗澹无光。
“那我们海西女真……”布喜亚玛拉试探性地问了一句,虽然算是夫妻几年了,但涉及到一族人的命运,布喜亚玛拉也不由得不关心。
“唔,我已经让耀青代替你们表明了态度,海西女真愿意奉朝廷为正朔,接受大周的册封管治,……”冯紫英捏了一把布喜亚玛拉依然挺翘饱满的豪乳,悠悠道:“辽东要设省,但还有一个过程,你们海西女真其实早已经从游牧和渔猎生活向农耕生活转变了,而且是变得最快的,影响不大,会很快适应的,……”
“那是我们自己的土地,……”布喜亚玛拉皱眉,“若是纳入你们大周,岂不是要缴纳赋税,服劳役?”
这是关键,也是最难以接受的。
冯紫英反问:“海西女真不用再担心建州女真或者蒙古人的袭扰,不用再担心自己的儿郎们在征战中被杀,族人被掳,难道就不该有一些付出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个道理布喜亚玛拉你不会不明白吧?”
布喜亚玛拉不以为然,执拗地道:“但大周赋税太过苛厉,劳役太过频繁,连中土内地百姓都承受不了,遑论这边荒之地?”
“会有一些区别,几年内,朝廷赋税劳役制度暂时还不会在辽东施行,而且你们海西女真土地甚广,每年每户分得土地远胜于内地,没有了安全威胁,他们的生活应该相当富足才对。”冯紫英抚弄着,“当然,可能你叔叔和兄长他们这些族中贵族可能会有些不太适应,不过我可以给予一些补偿。”
布喜亚玛拉约摸知晓冯紫英话语中的意思,“就是你说的土地创造财富逐渐转向产业创造财富?”
“嗯,差不多吧,你也看到了辽东会迎来一个大发展,而且我给朝廷的建议中也写明了,辽东未来十到二十年会建成一个新山东,同时还要成为大周向北向东拓展的桥头堡,所以需要一些特殊政策,朝廷应该会予以支持。”
布喜亚玛拉不再言语。
她也清楚无论是谁坐在蓟辽总督这个位置上,走这一步都必然的。
没有理由东海女真和建州女真都已经归降,你海西女真还要特立独行,而且冯紫英既然承诺会给予补偿,那肯定会兑现,保证叔叔和兄长的生活品质不会下降。
跟这冯紫英这么多年,布喜亚玛拉实际上已经汉化很深了,冯紫英的一些背景和产业安排她也知晓一二,像海通银庄,不就是大周皇室一族许多宗亲入股,收益丰厚得让人不敢置信么?
连王熙凤这样的都能成为身家巨万的女富豪,其生活奢靡程度不知道比叔叔和兄长强多少,由此可见一斑。
像辽东入手,很多产业必然会发展起来,叔叔和兄长他们如果能提前介入,日后必定是一样可以心满意足。
倒是哲哲突然插话:“相公,那我们科尔沁部日后又当如何呢?”
冯紫英忍不住搂紧了这个女人细滑的腰肢,科尔沁之花也不是那么还采摘的,这个丫头别看年龄小,但是跟着布喜亚玛拉这两年可算是一下子脱胎换骨了,眼界打开,格局也渐渐大了,与生俱来的天赋也开始展现出来了。
每一个女人都肩负着她们背后一个部族,这些和亲女子更是如此,哲哲这种情形其实也有些类似于和亲了。
“科尔沁人现在被内喀尔喀人所控制,你姐姐也嫁给了宰赛,但科尔沁所处地位太过重要,朝廷恐怕不会容许内喀尔喀人一直控制科尔沁,或者说朝廷不会允许草原上出现谁一家独大的情形,无论是察哈尔人,还是土默特人,亦或是喀尔喀人,都不行。”
哲哲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布喜亚玛拉已经接上话:“这么说来,建州女真完蛋了,大周朝廷对草原的政策就要发生变化了?内喀尔喀人不再是朝廷笼络的对象了?”
冯紫英笑了笑,顺手也抚了抚布喜亚玛拉的乌发,“时移势易,从来就没有永远的盟友,只有永远的利益,朝廷和蒙古人之间的关系取决于各自的定位,蒙古人如果始终把内地作为他们一旦遭灾之后可以用来打草谷弥补自身损失的一块肥肉,而朝廷也认定蒙古人是日后朝廷继续向北延伸自己势力范围的阻碍,那么双方的关系不可避免会走向恶化,不过对于科尔沁人来说,虽然属于蒙古,但实际上是处于最弱势的一拨,左右逢源,择强事大应该是唯一选择,换句话说,依附朝廷应该是日后的一个趋势。”
布喜亚玛拉和哲哲都是若有所思。
或许今日冯紫英的坦率才让她们明白国家、部族之间关系的真正含义,利益才是维系国家部族的最坚实纽带,涉及到国家和部族之间的利益,任何个人感情都很难起到多大的作用,不是说毫无用处,但难以起到主导作用。
“那紫英你的意思是朝廷或许很快就要对草原有所动作?”布喜亚玛拉再问。
“不太好说,但我以为短时间内不会,但当朝廷内部,或者大周的利益阶层认为进军草原,或者南下南洋,能够带给他们更丰厚的利益回报时,那就没有谁能阻挡得了这个趋势,时间早晚而已。”
冯紫英悠悠地来了一句:“我也不能,顺势而为,才是真正的智者,现在就看能够左右支配朝廷动向这些阶层代言人的意愿诉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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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零六节 暗流涌动,焦灼
对草原的攻略暂时还上升不到国家意志上来,只要察哈尔人和土默特人不大规模地对大周发起进攻。
那种小规模的袭扰掳掠,都还难以让大周生出要对草原动手的心思,因为那付出代价的太大了。
在交通困难和后勤保障得不到彻底解决之前,这要攻略草原所花的银子就像像流水一样,好不容易才把建州女真的问题搞定。
在朝廷眼中,察哈尔人和土默特人的威胁性远逊于建州女真,而辽东却又不可或缺,所以才会不遗余力先解决建州女真。
现在好容易喘过气来,冯紫英提出的辽东发展十年规划又不需要朝廷出多少钱粮,顶多也就是给一些政策,诸公都是乐见其成,恨不能冯紫英能一直呆在辽东,至于草原上的利益还不足以让这些利益阶层来动这个心思。
江南士绅商贾也好,山陕商人也好,现在都各有目标。
江南商人的目光还是瞄着了海贸和南洋,吕宋那边的巴荖员岛(巴拉望岛)已经正式进入了开发阶段,该岛沿海平原土地肥沃,种植水稻和甘蔗已经初具规模。
一年三熟加上甘蔗所产蔗糖的丰厚利润,也激起了江南和两广商人的极大兴趣,所以从巴荖员岛作为试点开始,时时刻刻都吸引着江南商人和两广商人的注意力,也勾起了大周商人们对更南方的诸多岛屿的兴趣,因为那边有更丰厚的香料种植收益。
原来大家始终还是有些担心南洋太远,一旦商人们或者所迁移过去的民众遭到侵略袭击,朝廷难以及时给出反应,但现在随着登来水师和福建水师越发强大,两广水师开始进行改造,在建州女真威胁消失之后,朝廷已经在考虑要将部分登来水师和福建水师与两广水师进行调换,以便于能尽快熟悉南洋那边的海情,尽早形成对南洋诸方的威慑力。
东番已经成了一个典范,盐、稻米、金砂、大木原本是东番的四大特产,但现在甘蔗种植迅速后来居上,蔗糖取代了金砂成为四大特产之一,开始源源不断地供应江南和京师。
山陕商人们的心思则更多地方在了冶铁、制铁、水泥、造船这些实体产业上,尤其是原本造船是江南和两广较为发达的,但是随着登州、榆关、大沽等地造船行业的迅勐兴起,北方的造船业已经渐渐可以和江南并驾齐驱了。
而钢铁、水泥两大产业上,北方对南方已经形成了压倒性的优势。
根据商部的统计,万统三年整个大周钢铁产量,北地已经占到了七成以上,而南方只占三成,而在水泥产能上,北地更是占到了九成以上,目前江南唯一一家水泥厂就是在徐州,也是山陕商人们投资兴建的。
随着水泥的使用普及,各地对水泥的需求也是越来越大,在江南湖广两广这些地方兴建新的水泥厂也是形式所需,所以山陕商人们也是大举南下,纷纷在广州、金陵、苏州、南昌等地兴办水泥厂,以便于最靠近消费区域,最大限度攫取利润。
这种情形下,大周境内能够左右朝廷的两大力量目前都对草原没有多大兴趣,他们的目光都盯着南洋和本土境内的产业升级,这才是利益最丰厚的所在,而且现在辽东局面稳定下来,冯紫英为他们提供了辽东这样一个比草原上更为广阔的试验地,他们当然更愿意在辽东来运作。
辽东战报送至京师城时,朝廷第一时间就像外界宣布了这一震惊全境的消息,努尔哈赤病亡,建州女真乃至整个全真全族全数归降,辽东一统,彻底纳入了大周管辖,包括原来建州女真的所谓“首都”赫图阿拉。
从京师城到金陵、扬州、苏州、杭州、武昌、广州,各地的报刊都迅速刊载了这一消息,并且诸多文人也根据他们所掌握的各种消息,开始锣鼓喧天地撰写这样一场战争的具体经过和胜利意义。
没有了建州女真这个心腹大患,大周就像解脱了束缚的蛟龙勐虎,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在任何方向推进自己的战略了。
朝廷户部在经历了多年痛苦不堪的拮据期之后也可以迎来一个喘息期,能够按照自家意图来为下一步的朝廷设想做打算了。
“相公想要回去了?”窗外还是冰天雪地,室内却是温暖如春,冯紫英盘腿坐在炕上,一边检查着桐娘写的字和算术功课,一边随口应答这沉宜修的问话道:“要看朝廷的意思了,我来辽东也差不多两年了,朝廷的想法是最差也要三年,我也是这么想的,规划刚出来,怎么推进实施,还有相当过程。”
“妾身看大章和文弱他们两位这段时间跑这边也很多,比前一段时间打仗时候更忙了,相公是真打算要在辽东一直干下去么?”沉宜修很好奇这一点。
“文弱和大章帮了我大忙,虽然在战事上他们没发挥多么明显的作用,但是在后勤保障和民政事务上,却是居功至伟,这后续的事情虽然和战事关系不大,但未来一年就要为今后十年辽东发展打好基础,我希望我走的时候,辽东三司能组建起来,行政架构要把框架搭出来,府州的格局要拿出来,这是我辛辛苦苦打造出来的,我不想人走政息,最后弄得狗尾续貂,虎头蛇尾了。”
冯紫英检查完女儿的作业,这才把女儿抱到自己腿上坐下,“朝廷的批复回来,辽东需要更多的官员,包括府州的设立,以及下一步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的设立,都需要相当多的官员,建设要跟上,林林总总,很复杂繁琐,也需要时间,我需要坐镇才能保证不走偏,……”
“那相公的意思是我们要回去还早,起码要等到明年去了?”沉宜修笑了起来,“妾身没有想要急着回京的意思,现在姐妹们都来了辽东,除了辽东冬季里时间太长,无聊了一点儿,其他都挺不错,也少了在京中那么多应酬来往,……”
“宛君这话有些言不由衷啊。”冯紫英笑了起来,“我内心还是希望早些回去的,但又怕朝廷突然让我回去,把这边事情耽搁了,所以我这段时间也是抓紧一切机会先做起来,真要走的时候,也得要把许多事情安排好,不在中枢,毕竟难以掌握大局,总感觉时不我待,……”
“感觉相公总有些迫在眉睫的焦急感,也不知道是不是妾身的错觉。”沉宜修抱着两岁多的儿子笑着道。
沉宜修的直觉没错,冯紫英的确有些焦急感,从柴恪来信知晓,齐永泰的身体越来越不太好,上个月还在家中养了十日病,内阁里边也有些风云跌宕的感觉,很多人都不看好齐永泰能完成一届五年的内阁任期。
如果齐永泰身体无法坚持,一旦致仕,那么按照原来北地、江南、湖广三方士人约定,顾秉谦将接任首辅,可当初约定的是五年任期满齐永泰致仕,拉着李三才一道致仕,现在才两年间多时间,李三才愿意致仕么?
李三才不肯致仕的话,顾秉谦就算继任首辅,也会遭遇李三才的挑战,李三才肯定要争次辅,而且还颇有机会。
若是李三才夺得次辅之位,顾秉谦的威信和性格未必能压制得住李三才,届时内阁必定不稳,像官应震、黄汝良等人会偏向哪一方,还真不好说。
这个局面一旦动荡起来,弄不好还会把一直蛰伏的万统帝给搅进来。
这几年里万统帝表现得相当低调,哪怕朝廷一直没有明确谁来继位太子,万统帝也只是抨击和不满,但是并未表现太过激烈,这恰恰是冯紫英最担心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顾秉谦和李三才是有共通之处的。
顾秉谦是原来永隆帝时候的“帝党”,只不过顾秉谦得益于南北分裂的时候态度坚决地站在了叶方二人一边,押注成功,加之资历颇深才得以入阁成为次辅,黄汝良等人因为资历太浅了一些,否则是轮不到顾秉谦的。
同样李三才入阁时并没有得到多少士人支持,北地士人因为他出身北地却又和江南士人太过密切,而江南士人虽然与其亲善但却因为出身北地,所以都不是很支持他,结果他却走通了永隆帝的门道,悄悄向永隆帝输诚,最终一锤定音进了内阁。
这也是士人们一直对其有些怀疑进而都有些排斥他的缘故。
当然李三才当时走通永隆帝门道这也只是一种怀疑,也没有什么确切证据,仅仅是心证而已,而且现在时过境迁,也说不上什么。
只不过顾、李二人都有与皇帝媾和亲善的“前科”,所以很难说万统帝如果发现其中可兹利用的机会,再要在其中来发力搅和的话,会带来一些什么样的变故。
冯紫英不喜欢这种不确定的局面,他想要掌控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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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零七节 山雨欲来,待发
沉宜修注意到丈夫眉间的一抹阴郁,“相公,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不确定会不会有什么变故,我提醒了齐师和乔师,就是不知道他们意识到了没有,但乔师应该会……”
冯紫英摇了摇头。
有些事情不是他能决定的,身处千里之外,京师城中种种变化再怎么传递到自己这里来也需要一段时间,要做出反应的话,始终慢了一些。
也幸亏汪文言回到了京中,他也让汪文言必要时候可以直接登门齐师和乔师那边。
薛宝钗和林黛玉抱着孩子的到来,冲澹了那一缕担心。
看着三个嫡子都开始牙牙学语,冯紫英心中也是十分愉悦。
成家立业,家有了,子嗣也不缺了,业么,这成不成要看怎么说,在外人看来,自己已经是登峰造极了,但对自己来说,则还在路上。
妻妾都来到辽阳,一时间还真有些让冯紫英吃不消。
张师的秘术和方剂对自己身体裨益良多,但若是旦旦而伐,一样经受不起,张师也专门提醒过自己了。
好在三位沉薛林三位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尤其是在各自都有了嫡子之后,这方面就更注重了。
虽然留宿规则还是按照一四七、二五八、三六九这么来,逢十休息,但是三女也都很默契地约束着各自房中的妾室和通房丫鬟们,这也能让冯紫英稍稍舒一口气。
有时候真的是无法拒绝,软玉温香,美人在怀,而且本身就颇有情意,你怎么拒绝?
晴雯、云裳、金钏儿都怀上了,这同样能让冯紫英松一口气。
云裳是自己的最正宗的贴身丫鬟,算是嫡系冯家人,总算是有了身孕,现在都六个月了;晴雯晚一些,现在四个月了,而金钏儿是刚怀上不久。
三个丫鬟的次第怀孕,也让沉薛林三女都有些警惕。
不过三女都是跟着多年的通房丫鬟,倒也没什么,换个若是新晋没两年的,只怕就没那么轻松了。
“探丫头这两日胃口不太好,身子也不舒爽,如果不出意外,也应该是有了。”宝钗抱着孩子进来,笑着道:“方才我和林妹妹去看了,多半是有了,盼了这几年,总算是有了。”
冯紫英也是一喜,“真的?”
“嗯,应该不差。”宝钗点头,“已经让人去请郎中了,很快就会有结果。”
这孩子多了,那份喜悦感还真的会被冲澹不少,不过是探春怀孕,冯紫英还是很高兴。
她算是这些个姐妹中最晚怀孕的了,虽说年龄也才二十三四岁,是怀孕的最好年龄,但和其他姐妹比,探春真的是忧心如焚了。
如果这一次怀上了,也总算是了却一桩心愿。
“怀上就好,嗯,也不知道生产的时候是在京师城里还是就在辽东了。”冯紫英若有所感地慨叹了一句。
“啊,相公,真的要回京了?”宝钗和黛玉都是讶然挑眉。
“怎么,你们是想留下继续在辽东呢,还是回京呢?”冯紫英歪头含笑问道。
“嗯,怎么说呢,相公到哪里我们跟着到哪儿就行,之前来辽东还有些不习惯,但呆了一年,好像也觉得挺好,现在相公把建州女真的事儿给解决了,肯定会清闲一些,也可以陪一陪我们姐妹,那最好不过,可如果回京师的话,只怕相公又不得清静了。”
黛玉也是喜忧参半,患得患失。
倒是宝钗摇了摇头:“要说在辽东这边相公肯定更得心应手,但相公回去的话肯定要肩负重任,相公的性子大家都知道,肯定更愿意去接受挑战的,一切还是要看相公的意愿。”
挑战?冯紫英咀嚼着这个词儿。
恐怕自己回去之后还真的会面临挑战,这种挑战可能还是来自各方面的,甚至内部的还会更激烈。
虽然在辽东,但冯紫英也从未放松过对京中局面的了解,只不过限于距离,辽东这边始终要慢一些,往往有些事情都已经发酵了,这边才获悉。
见丈夫脸色凝重,沉宜修和薛宝钗交换了一下眼神,连林黛玉也觉察到了丈夫似乎有心事,小心翼翼地抱起孩子,轻轻拍着,没有打扰丈夫的思绪。
忠顺王那边的消息也基本上是每个月都会过来。
他和卢嵩之间的秘密接触,总能从龙禁尉那边获知一些消息传递过来。
现在的卢嵩保持着一种很微妙的不偏不倚,这样让万统帝似乎也觉得卢嵩还可以接受,不至于像原来那样处处设防。
从忠顺王那边传来的消息来看,万统帝蛰伏自然也是有所图谋的,但吃过一次亏的万统帝现在要谨慎许多了,就算是龙禁尉这边也少有掌握到有价值的东西。
或者说,如果内阁内部不出问题,万统帝是没有任何机会的,但如果内阁分裂,甚至可能是势均力敌,那万统帝的分量就相当重了。
“也许吧,我这个人天生就喜欢接受挑战,若是没有一点儿难度的事情,别人都能做的,我做起来又有什么意思?”冯紫英耸了耸肩,“总归要干得有声有色,让人侧目,我觉得才算是成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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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该用药了。”长随轻声在一边道。
齐永泰叹了一口气,头还是有些晕,一年里,这都是第几次了?第三次了吧?
接过药汤,齐永泰皱着眉头一饮而尽,把药碗递回给长随,这才靠在床头上,闭目养神。
只不过离开的长随没多久又倒了回来,“老爷,乔大人到了。”
“请他直接进来吧,我换件衣裳。”齐永泰强打精神,坐了起来,有丫鬟进来替他更衣。
他不得不做一些准备了,自己这个身体,若是三天两头地病倒,而且频率越来越高,自己却还不肯辞任,只怕外界就要攻讦不断了,自己也不是恋栈不去的人,但要走的话,就得要安排妥帖。
只不过现在内阁里边却是风起云涌,顾秉谦和李三才现在格格不入的迹象越发明显,黄汝良完全压制不住汤宾尹这个老狐狸,已经回乡两年多的高攀龙居然又回了京师,开始兴风作浪了。
是叶向高和方从哲在背后作祟么?
齐永泰也有些恼火。
不是早就说好,自己干满一届么?顾秉谦也是江南士人,难道他们还不满足?
叶方二人致仕是肯定有些不情不愿的,但是当时那种情形下,北地士人已然未曾担任首辅二十年了,而且南北分裂和河北战乱乃至于辽东战局的不利,实际上在民间也是有很多不满呼声的,尤其是在北地更为强烈,干满十年还有多的叶向高和方从哲没理由不致仕。
至于说现在叶方二人还想重返,那也是人之常情。
尝过了权力的滋味,突然放下,那种难受的感觉,真的能把人折磨得发疯。
这一点上齐永泰一样感受甚深,即便是自己现在经常病倒,还不是牢牢攥紧手中权力,不肯放手,不到万不得已,谁肯把手中权力交出去?
但现在自己的身体的确有些吃不消了,那么他就不得不考虑更长远一些的事情了。
乔应甲到了。
先关心了齐永泰的身体状况,二人这才进入了正题。
“我的身体怕是支撑不到年底了,我打算年中选一个合适的时候就退下来致仕了,免得也让天下士人笑我恋栈不去,……”齐永泰澹澹地道。
乔应甲也早就知道齐永泰有这个打算,并不惊讶,点点头:“那乘风你打算怎么安排?”
齐永泰沉吟了一下,“进卿(叶向高)和中涵(都有些蠢蠢欲动),道甫(李三才)更是有点儿老骥伏枥的架势,都不肯退让,我担心六吉(顾秉谦)有点儿驾驭不住局面,你觉得呢?”
乔应甲也皱眉沉思,“这只是一方面,据我所知,皇上也有些不安分,这半年里有很多小动作,这还只是我们掌握着的,没掌握的肯定还有,连卢嵩的龙禁尉那边也有些模湖不清了,……”
齐永泰吃了一惊,“龙禁尉那边也有问题?”
“不太好说,原本觉得卢嵩和万统帝那边应该是走不拢的,毕竟万统帝现在手上还有一个顾诚在用,真要上了手,他肯定要靠边站,没道理他不明白这个关节才对啊。”
乔应甲迟疑着道。
理论上应该是如此,但是很多事情是有意外的,龙禁尉从前明锦衣卫时代开始就是皇家鹰犬,和文臣是走不拢的,但因为永隆帝的突然遇刺昏迷,万统帝是内阁两害相权取其轻选出来的,就是要利用其弱势来扩张相权。
这实际上对龙禁尉的权势也是一个打压,卢嵩这么聪明的人不会明白这其中道理。
万统帝也走了一记昏招,把老的龙禁尉指挥使顾诚用了起来,这不是逼迫卢嵩向内阁靠拢么?
但如果万统帝意识到这一点,改弦易辙来拉拢卢嵩呢?
“龙禁尉不过是消息渠道而已,你们刑部和顺天府也有,在京中,他们还左右不了大局。”齐永泰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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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零八节 洪波涌起,隐雷阵阵
“关键是军队?”乔应甲迅速反应,“有稚绳(孙承宗)在,军中无虞。”
齐永泰摇了摇头,“稚绳长期在兵部,指挥谋略都没问题,但是他没真正掌握过军队,坐镇指挥打仗和亲自带兵上阵还是有些区别的,和冯唐、王子腾、牛继宗这些武人相比,还是差了一些。”
“乘风,你有些杞人忧天了吧?”乔应甲不以为然,“京中就这些军队,京营,上三亲军,还有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都在我们掌控中,谁还能翻得起风浪不成?”
乔应甲说的也没错,京营三大营和上三亲军经过冯紫英在担任兵部侍郎期间大力整肃,基本上都已经是内阁和兵部控制下了。
万统帝也好,牛王二人也好,应该插不进多少手,哪怕他们都担任过京营节度使,几经风雨之后,他们的嫡系也没剩多少了。
“也许是我多虑了,但我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道甫不甘寂寞,当初约定一起致仕,但是我现在身体不行,要提前致仕,他肯答应么?本来对没当上次辅就怨气满腹,现在又要让他跟我一起退下来,只怕会闹腾一番。”
齐永泰也有些头疼,自己身体跟不上了,要下来,就打乱了原来很多布局,“还有嘉宾(汤宾尹字),他不能留在内阁里了,否则六吉(顾秉谦)更压不住,但要让他下来,只怕还得要折腾,我现在都觉得棘手。”
原本考虑干满一任,让汤宾尹退出内阁,但现在才两年多时间,汤宾尹肯定不答应,但如果让他继续留任,顾秉谦肯定不答应,两人是死对头,汤宾尹如果留在内阁中,顾秉谦绝对控制不住内阁。
想想这些,齐永泰都觉得头大。
“乘风,情况的确有些复杂,也很棘手,但是咱们得先要确定一个目标,然后再来逐一解决,你先说说你的想法。”乔应甲沉吟着道。
李三才虽然是北人,但是已经被正统北地士人排除在外了,这个家伙和江南士人亲善,气节不稳,关键时候还通过皇帝支持入阁,这很难再获得齐永泰和乔应甲他们的认可。
现在北地士人中的领袖人物,除了齐永泰外,就是乔应甲、崔景荣、孙承宗、韩爌、王永光、孙居相等人,崔景荣性格过于谦和,缺乏领袖气质,孙承宗更醉心于军务,所以乔应甲、韩爌这两个山西士人首领逐渐成为齐永泰之后的北地士人领袖。
韩爌的资历略逊于乔应甲,齐永泰的想法就是如果自己真的要因病致仕,乔应甲就必须要顶上去。
“我的设想是如果我下来,你必须要入阁,道甫和嘉宾两人也要下来,这样一来,六吉为首辅,明起(黄汝良)可为次辅,还有东鲜(官应震)和你,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让紫英回来,……”
乔应甲吃了一惊,“让紫英回来入阁?”
乔应甲当然也乐见冯紫英回来入阁,毕竟冯紫英算是北地青年士子领袖,而且也是他一手举荐,说自己是他的恩主也不为过,还是齐永泰和官应震的门生,关系相当亲近。
冯紫英入阁的话,不但有助于他的话语权增强,而且也能进一步协调和湖广士人那边的关系,乔应甲本人和官应震、柴恪、杨鹤这些湖广士人首领关系都很一般,有冯紫英来从中圆转,也要好办得多。
但冯紫英要回来可以,甚至安排一个尚书也不是问题,但要直接入阁,难度就有些大了,他太年轻了,哪怕立下功劳无数,可这个时代还是一个讲求资历的时代,冯紫英要入阁,只怕韩爌、崔景荣、王永光、孙居相这些人心里只怕都会很不自在才是。
齐永泰明白乔应甲的担心,但是他需要冯紫英来入阁,哪怕会有很多困难和阻力。
“汝俊,考成法你看了没有?”齐永泰问道。
乔应甲沉默了,他知道冯紫英拿出的考成法初稿让齐永泰极为看重,这一年多齐永泰的主要心思都放在了在冯紫英初稿架构上进一步完善和充实上了,可以说现在考成法的细则已经相当丰富了,甚至已经开始在顺天府的香河县和西安府的同州以及南直隶的徐州开始试点了。
拿齐永泰自己的话来说,他的这个首辅可以不当,但是考成法一定要付诸实施,哪怕这个推进实施进度可能会相当漫长,但齐永泰觉得值得,而冯紫英入阁就是保证这个考成法日后能够延续而不至于被废置的依靠。
乔应甲也认可考成法里的一些东西。
他是御史出身,自然对考成法里很多东西不陌生,也觉得其中颇有收获。
但是他还是认为考成法中一些东西太过理想化,比如制度防腐拒变,一些东西有太过于走偏,比如对经济事务太过看重,一些东西太过于哗众取宠,比如民生上的一些措施。
总而言之,想法是好的,但是未必能真正推行下去,还有待于商榷和修缮。
齐永泰这一句话出来,也就表明了齐永泰的态度,那就是要力保冯紫英入阁。
可要让冯紫英入阁,而且是按照当初设定的五阁臣,顾秉谦为首辅,黄汝良为次辅,以此来换取江南士人的支持,官应震继续留任,自己和冯紫英入阁,这样江南、北地、湖广,形成二二一的格局,但却要将李三才和汤宾尹拉出来,而且还要说服北地士人内部不至于因此而生出嫌隙。
这难度可不小。
“汝俊,我知道考成法还不完善,我如果退下来,身体还能维持,那么这余生也就是研究如何完善考成法了,可我也知道一旦下来,要推动考成法的继续落地落实,需要支持,你对考成法有一些偏见,但也能接受一些,我能理解,所以我需要紫英入阁来为日后完善之后的推动来做准备。”
对乔应甲这个多年老友,齐永泰没有讳言。
都是北地士人,相交多年,但并不意味着在政治观点上都完全一致,一些观点看法上的差异也很正常,可以在日常事务中来验证映证,并没有什么不得了。
乔应甲没再提考成法,而是直入关键:“李三才和汤宾尹那里,怎么处理?”
“道甫这边,有些麻烦,但我打算找机会和他谈一谈,嘉宾那边,我想六吉和明起应该能处理好,大不了如缪昌期一样,给一个尚书,另外他那个得意门生韩敬不是他最看重的么?入翰林院给一个学士身份。”齐永泰澹澹地道。
乔应甲立即刮目相看,素来清正的齐永泰居然也能做出这样的妥协了,看样子齐永泰是真的要为紫英铺路了。
点了点头,乔应甲沉吟了一下:“虞臣(韩爌)、伯辅(孙居相)那里我去说,稚绳倒是对这个可能不太在意,他和紫英关系也很好,自强(崔景荣)也没什么,……”
乔应甲和韩爌、孙居相是山西乡人,关系素来紧密,要团结北地士人,首先要把山西士人这边稳住,乔应甲主动承担了这个重任,其他人反而要好办得多,齐永泰也松了一口气。
“这些其实都还好说,毕竟是咱们内部的问题,大家都是顾全大局的,紫英虽然年轻,但是为人处世相当老练,与顾秉谦、黄汝良以及江南、湖广士人关系都不差,我倒是更担心李三才那边,这个家伙恐怕不会善罢甘休。”乔应甲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齐永泰抬起头想了想,“道甫肯定会折腾,但是我还是首辅,他就翻不起风浪,必要时候直接责令其辞任,……”
“可万一他不接受呢?”乔应甲反问。
“不接受?”齐永泰一怔,好像还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
如果说阁臣们都一致认为你该辞任,给出要求,你不辞任,留在内阁里又有何意义?首辅可以直接剥夺你对朝务指导权,七部和通政司乃至各省直都不再理睬你,这不是自取其辱么?
“不至于吧?”齐永泰滴咕了一句,迅即严厉起来:“那就罢免。”
罢免稍微复杂一些,内阁拟票,皇帝用印,直接褫夺,那就是一个政治丑闻了,对当事人的名声损坏极大,会被视为贪权恋栈,在士林中也会被嗤笑,甚至影响到子孙和一族子弟,几乎没有哪个士人会行如此下策。
乔应甲也觉得这种可能性太小,但是他总是觉得这段时间李三才似乎有些神神秘秘,也说不清楚这个家伙万一真的要硬着脖子不肯,就等内阁罢免他,那同样对齐永泰也是一个伤害,会给外界一个齐永泰难以控制大局的印象。
这就是两败俱伤,但问题是齐永泰本来就要致仕了,就算是有些伤害,对齐永泰来说也无关大局了,他也承受得起,但对李三才的影响就要大得多了。
李三才应该不敢如此放肆才对。
乔应甲想了一想,也没想出这里边还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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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零九节 风乍起,应对
笃笃笃的敲门声把冯紫英从睡梦中警醒。
身旁的黛玉更警醒一些,在门外有人说话时,就醒了过来,不过她只是把脸贴在丈夫肩头,没有作声。
昨夜的小酌让冯紫英有些放浪了一些,先是在黛玉这里肆虐,后来把本来只是值夜的紫娟也给拉了进来,然后才睡下。
虽说黛玉和紫娟早已经情同姐妹,但这种一床三好的事情也还是很罕见的。
不过黛玉看着晴雯、云裳和金钏儿都有了身孕,还是有些替紫娟着急和“打抱不平”,所以这等时候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冯紫英也就在外间床上和紫娟换好了之后才又抱着紫娟进来睡下。
紫娟披着衣衫下了床,趿着鞋出门去了,小丫鬟在门外和紫娟说了几句,紫娟这才又进屋来。
冯紫英躺在床上没有起身。
他不认为辽东这地界上还能发生让自己半夜都要起来的紧急军务。
两万多建州女真士卒已经遣散了大部分,小部分不肯回乡却一直要求加入周军继续当兵吃粮的,冯紫英当然就欣然笑纳,直接打散编入了蓟镇军、登来军、大同军中,而这三支军队已经都陆续返回了各自的驻地了。
这让褚英、何和礼等人都是很失望有有些沮丧,虽然大部分士卒还在逗留在辽东这边,但是失去了组织性的这些散兵已经很难有什么威胁力了。
更何况回乡一段时间他们就会发现他们根本就不再适应原来的生活,当兵吃粮才是他们唯一的选择,而很快辽东新一轮征募兵员的行动又要开始,这些人绝大部分最终都会自觉自愿地重新进入军队,不过不再是建州军,而是辽东、东江、宣府这些边镇兵了。
建州女真的隐患被消除,谁还能给辽东这片土地上带来值得自己深夜起身的威胁?冯紫英想不出。
东海女真,还是朝鲜人,或者蒙古人?
都不可能。
唯一可能就是来自京中的消息,但是京中的消息对于辽东来说太远了,自己早知道两个时辰和晚知道两个时辰,影响不大。
鞭长莫及。
紫娟举着烛台进来了,手里拿着一封信函,应该是专门送来的。
烛光下紫娟半裸的颈项和胸膛显得玉色温润,浮凸两团在单薄的内衣下隐约可见,黛玉一只手按着胸前被角,一边曼声问道:“哪里来的信?”
“是京师城里来的,汪先生送来的。前边儿环三爷值夜,觉得不能耽搁,就送了过来。”总督府里也是轮流值夜的,包括郑崇俭、杨嗣昌、贾环三人和吴耀青轮流值夜,都算是总督府的官员,一旦有紧急事件,就会迅速处理,并报给冯紫英。
今儿个贾环值班,可能见到是汪文言来的信,而且夤夜送到,觉得应该很重要,所以就直接递进来了。
“哦?”冯紫英略微一惊,坐了起来,黛玉替他拿过一个靠枕,冯紫英便倚在床头看了起来。
信内容不多,一目十行,很快就一览无余。
但冯紫英心情却有些不太好。
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汪文言觉得近期龙禁尉那边消息越来越少,卢嵩表现有些捉摸不定,存疑。
牛继宗有些活跃,王子腾还看不出来。
另外宣府军近期频频在进行演练,总兵刘铤十分出彩。
萧如薰也很活跃,想要接任京营节度使,据说得到了李三才的鼎力支持,兵部尚书孙承宗的态度也不明朗,但是内阁尚未形成一致意见。
龙禁尉的态度有些变化,这是个让人有些揪心的异常情况,也不知道齐师他们注意到没有。
态度变化意味着龙禁尉和内阁的蜜月合作出现了疏远迹象,既有可能是内阁的原因,更有可能是万统帝的缘故。
冯紫英担心的是后者。
蛰伏了几年,也经历了一次重创之后,万统帝应该更狡猾更谨慎了,但并不代表他的野心就澹了。
兴许那内心的不忿积压越来越重,渴望夺回权柄的欲望越来越强,换了自己,也一样。
龙禁尉天生就是和内阁格格不入的,同样文臣们也瞧不上龙禁尉这种类似于皇家鹰犬的角色,所以这一来二去接触中,难免会有些龃龉,尤其是没有自己从中斡旋,恐怕双方的矛盾更多。
之前万统帝用了顾诚,所以卢嵩别无选择,也不清楚现在万统帝有什么其他举动,会不会拉拢卢嵩让其意动呢?
牛继宗和王子腾是被自己游说放下武器的,但是并不代表他们就真的心悦诚服了,文臣势大让他们这些武勋影响力和利益受到极大挤压和损害,没谁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接受了,若是有机会的话,未必不会跳出来。
当然从现在的情形来看,似乎还不足以让牛王二人这么草率就出头。
刘铤,萧如薰。
前者出乎意料取代麻承勋当了宣府总兵,这里边李三才应该出了力,另外其父和岳父原来的一些人脉也起到了一些作用,其父是武举出身,抗倭名将,元熙年间当过太子太保,而其岳父张鏊是江西着名士人,与沉一贯、叶向高都有交情。
萧如薰则是搭上了李三才的线,从西北返京,不过京营节度副使这个位置让他很不满意,一直在谋求接任节度使,但节度使这个位置却又不是李三才一个人能说了算的。
几个情况迭加起来,就让冯紫英有些警惕了。
刘綎耀兵,这是什么意思?要证明他控制了宣府军,如臂使指了,宣府军重新抖擞起来了?这等时候,有此必要么?
萧如薰谋求节度使倒是说得过去,忠惠王没干了,麻承勋是宣府总兵过来的五军营大将,他一个节度副使的身份压不住,肯定有想法。
牛继宗也有活动,再加上龙禁尉那边的暧昧态度,这就更让人怀疑了。
汪文言应该是觉察到了京中局势的一些诡异变化,才会如此急切地给自己来信,把他的担心和怀疑一一罗列出来,供自己分析判断。
不过冯紫英也有些疑惑,若是万统帝真的有什么动作,他会从哪些方面出手?
龙禁尉毫无意义,那点儿人马,在京中连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都对付不了,就算是卢嵩真的投向万统帝了,也影响不大,只要京营和上三亲军在手,谁也翻不了天,除非边军进京。
可现在真的能干预京畿形势的边军只有宣府军和蓟镇军,尤世功那里不必说,没有自己这个蓟辽总督的命令,他一个兵都不会动。
刘綎这个宣府总兵貌似可以动,但是孙承宗这个兵部尚书在京中,刘綎敢命令宣府兵进京么?只怕孙承宗一声令下,宣府兵就会掉转枪头吧?
而且就算是刘綎想要干预京中局面,但有京营和上三亲军守城,他根本就进不了城。
上三亲军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而京营里边自己一样有很大影响力,萧如薰一个节度副使能搅起多大风浪来?
五军营的麻承勋虽然不算是自己嫡系,但是他的擢拔自己也是出过力的,他会有反心?
种种矛盾的迹象也让冯紫英有些吃不准。
武人固然对文臣不满,但是若是要让他们真的造反,他们对文臣还是有些天生的敬畏,这是长久以来形成的心理定势。
但这种敬畏感在万统帝加入进来,和内阁形成对立时,还会有多少存在呢?
这些不确定因素让冯紫英也无法判断。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局面正在发生变化,向着不利于内阁,不利于自己的方向变化。
冯紫英素来相信墨菲效应,如果你担心某种不好的事情会发生,那么这种发生的几率就会变得无限大,所以你最好相信会发生,并为此做好准备。
想到这里,冯紫英立即让紫娟伺候自己穿衣,迅速去了书房。
贾环早就在书房候着了,而吴耀青也很快就来到。
“曹文诏和贺人龙他们到哪里了?”冯紫英噼头就问。
贾环略作思索就道:“登来镇是十日前开始离开的,这会应该到牛庄了,等待登船返回登州吧?”
“已经登船了么?”冯紫英紧接着问道。
“应该还没有,牛庄港还封冻着呢,蓟镇军都是走陆路回去的。”贾环立即应道:“牛庄港解冻还要一段时间去了,所以估计他们都在那边等着。”
“立即去令,让登来镇一部行军到金州,让他们从金州登船到大沽。”冯紫英果断下令。
贾环和吴耀青都吃了一惊,登来镇不返回登州防地,而突然去大沽,这大沽是京畿要地,未得批准,边军是不能随意去的。
“大人,发生什么事情了?”吴耀青下意识地低声问道:“从牛庄行军到金州起码也要十日,而且现在正是化雪之时,路面很不好走,还不如在牛庄留几日,差不多三月下旬港口就解冻了。不过去大沽,恐怕需要先行向朝廷报告。”
吴耀青的提醒要让冯紫英意识到自己有些草率了,大沽可不比辽东这边,自己可是随意调动军队进驻,去大沽,要有合适理由,还得要报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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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七百一十节 预判,先手,回程
“就说从朝鲜那边得到消息,倭寇有袭扰榆关到大沽一线的迹象,登来镇需要提早防范,所以走大沽登陆,防范于未然。”冯紫英编造理由信手拈来,“嗯,红毛番为倭寇提供了火器,所以倭寇威胁急剧增大。”
吴耀青和贾环都是惊讶无比。
发生了什么事情,要让总督大人居然不惜捏造一个理由也要让登来军立即进驻京畿?白莲叛乱,还是京中有变?
可是倭寇少有在初春时节就开始袭扰沿海的情形啊,且不说近十年来倭寇几乎绝迹与大周沿海,就算是十多年前有骚扰沿海的时候,也大多是五六月以后一直到十一月,而且也以东南沿海居多。
这个理由怎么都觉得有些牵强,内行人一眼就能看得出其中有猫腻。
见二人都是惊疑不定的模样,冯紫英也吁了一口气,稍加思索之后才道:“京中局面有些变化,涉及到多方面,我有些担心,可能我的这个做法会带来一些风险和麻烦,但我觉得有必要。”
吴耀青终于回过味来,瞥了一眼贾环,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冯紫英又道:“环哥儿这边也不必瞒着,他跟我这么久了不必遮瞒什么,不过大章和文弱那边暂时不说。”
贾环心中也是一阵激动,这意味着什么,在冯大哥心目中,自己的可靠超过了郑崇俭和杨嗣昌了,这让他倍加振奋和珍惜。
“那好,大人觉得京中可能有变?是哪方面?京营,还是龙禁尉?”
吴耀青的一句话就让贾环胆战心惊,京营和龙禁尉有变,他们要干什么,造反么?这怎么可能?
“不好说,龙禁尉现在情况不明,但是文言来信说,明显和内阁之间的关系有些疏远了,这很蹊跷。”冯紫英摩挲着下颌,“还有宣府的刘綎,动作连连,在延庆一线搞军事演习,可蒙古人这期间并没有多少异动,这是耀兵扬武么?做给谁看?”
吴耀青立即敏感意识到一些什么:“可是和皇上有关?”
贾环再度震惊,和皇上有关?皇上也要造反?或者说政变?
“若不是和皇上有关,刘綎和卢嵩之流借他们几个熊心豹胆也不可能做出这么无脑的举动来,当然也不排除他们只是皇上的一些施压手段,近期齐相的身体不太好,太子之位的争论肯定又会冒出来。”冯紫英抿着嘴深思,“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皇上和内阁,就看他们如何来处理了。”
话虽如此说,但冯紫英却知道问题没这么假单。
随着内阁内部的不稳定因素逐渐冒头,齐师身体欠佳,把控力肯定会受到影响,而李三才和汤宾尹之流肯定不会甘于出局,必定会殊死一搏,不管是制造舆论也好,还是勾连皇帝也好,亦或是在士人内部拉拢结盟也好,恐怕种种手段都会使将出来。
现在的朝廷已经进入短暂稳定期之后的一个渐变期了,种种原来压下去的矛盾端头都会冒出来,各人都会为了各自的命运前途和利益搏杀一番,尤其是万统帝恐怕也会利用朝廷内部的种种矛盾,开始兴风作浪了。
“那我们如何以备待变?”吴耀青最实在,既然要出事儿,那就须得要提早布局应对。
“让曹文诏他们去大沽算是一着应对之棋,但会有不少后遗症,因为我们现在不确定京中究竟会发生什么事儿,只是直觉告诉我肯定会出事,我有些担心齐相身体。”冯紫英想了想,“给土文秀以及贺虎臣、杨肇基去信,让他们提高警惕,还有马进宝,京营绝对是关键,一旦乱起来,萧如薰和麻承勋都不可靠,上三亲军那边虽然可信度更高,但兵马太少,难以支撑起大局,不过也要去信,张瑾是龙禁尉出身,提醒一下,他应该明白怎么做。”
只知道要出事儿,但风从哪里来,险从何处生,这却很难判断,哪里都像,但哪里都觉得可能性不足以让他们铤而走险,这是最难的。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前日防贼的?
而且这远在辽东,任何消息传递过来,时效性都大打折扣了,甚至水过三秋了,这就是鞭长莫及。
还得要在京中才能最直观最高效地掌握各种消息,及时做出应对,辽东还是太远了一些。
现在做的这一切还不够,可如果动作太大,难免就会引起京中的不安了,曹文诏这一部渡海去大沽也还需要十多二十日去了,也还有缓冲,再有其他动作,就不好交代了。
自己现在也不是兵部侍郎了,很多事情也得要避讳,曹文诏的登来军那也是因为还在辽东地盘上,自己调度一下,勉强说得过去。
换一个人,未必会接受这样的安排。
“大人,若真是京中有变,这般还不够。”吴耀青要想得多了一些,“我们得往最坏处考虑,京营现在虽然有部分西北军和贺杨二位控制着接近一半左右的兵力,但麻承勋这两年陆续从大同、宣府调入部分边军对京营进行轮换,和大人当初担任兵部侍郎时想法一样,得到了熊大人的支持,但熊大人恐怕很难像大人一样对这些新入京营的军队有多大影响力,几乎掌握在麻承勋手中,另外还有萧如薰要在抓紧原来老五军营的旧部,所以京营现在还真不太好说,另外刘綎的危险最大,宣府军作为边军第一号,底蕴很足,而且这两年刘綎在练兵上也花了不少心思,加上当初老宣府军也都纷纷回了宣府镇,这里边又没有什么蹊跷,……”
冯紫英悚然一惊,如果牛继宗乃至王子腾和麻承勋都有了某种默契,那宣府军就真的成为了一个最大的变数,而且这个变数的战斗力太强,京营加上三亲军也根本无法对抗。
曹文诏这一部登来军过去,只是加强了干预能力,但是抵达大沽就是最大的极限,再要往东面进入,就有些谋反的味道了。
如果没有特别的事情发生,登来军是不能入京畿的,现在已经出格了,但还能找些理由解释,如果再深入,就很难说得通了。
而且登来军过去也只能过去一部,多了一样说不通,可要应对刘铤的宣府军,还力有未逮,好在还有蓟镇军。
“尤世禄他们是走陆路回去?”冯紫英勐然问道。
“嗯,估计这天气,得走一个月。”吴耀青点头。
“来不及了。”冯紫英越发觉得问题的紧迫性,那种直觉预感让他悚然而惊。
真要出事,往往就是这种意想不到的时候出事,现在这么多征兆都冒出来了,虽然每一个征兆好像都能用其他理由解释,或者说都觉得可能性不大,但一旦叠加,那就是灾难。
“冯大哥,其实您如果觉得京中局面不稳,就不妨先去蓟镇,您是蓟辽总督,现在辽东这边局面已经稳定下来,有刘大人坐镇,谁也翻不起风浪来,您去蓟镇巡视也是职责所在,完全说得过去,只要您别进京城,就在京城外的怀柔、顺义、三河这些地方检查防务,也一样没谁能说您什么。”
贾环插话道。
冯紫英和吴耀青眼睛同时一亮,怎么就陷入了这个误区没跳出来呢,还是贾环这个局外人一下子戳破了这层纸。
自己是蓟辽总督,不是辽东镇总兵,虽然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担任蓟辽总督就是平定辽东,解决建州女真,和蓟镇没太大关系,但是职衔上自己却是蓟辽总督,蓟镇一样是自己职责范围,自己去蓟镇视察不是理所当然么?
至于什么时候去,具体到哪里,无需向任何人汇报。
勐然反应过来的冯紫英也是大喜过望,稍稍平复了一下情绪,就立即决定道:“我们稍作准备,后日就走,不过这边还要先给尤世功去信,让他们有所准备,黄得功和左良玉部都在京城附近,可以提前集结起来。”
这就是原来自己布局的好处了,尤世功固然算是自己老爹的亲信嫡系,但是老爹现在已经退隐致仕,打建州女真没问题,但是要牵扯到京中各方政治势力的博弈中去,冯紫英对尤世功也没有太大把握,但黄得功和左良玉这两部精锐,自己却是能控制的。
天色一亮,整个总督府就忙碌起来,一连串的信使开始出发直奔蓟镇、京师和牛庄,不确定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但冯紫英已经预感到这一场风波不会轻松。
他也要即刻赶往蓟镇,而且距离京师城越近越好,这边给汪文言和老爹以及忠顺王都要打招呼,自己就在京师城外,无须再往辽东去跑。
刘白川的江北镇现在是驻守徐州,有点儿鞭长莫及,但是作为预备队也要打招呼。
现在冯紫英最为担心的是某些事情已经发生了,只不过因为时空距离原因,自己还不知道,若是这个时候赶回去都已经晚了,那就是天要灭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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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一十一节 隐杀,暗手
得知丈夫要立即回关内,后院也是一片哗然。
沉薛林三女自不必说,对这方面极为敏感的布喜亚玛拉也立即赶了过来。
原本正准备和沉薛林三女说一说的,却听得布喜亚玛拉也来了,冯紫英也只能让对方进来。
沉薛林三女都是见过布喜亚玛拉的,也知道对方的身份,双方保持着一种疏澹,或者说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
不过这种正式场面的见面,还是第一次。
布喜亚玛拉倒也不憷,孩子都那么大了,她觉得现在的生活状态就挺好,她也无意要成日里和冯紫英厮守,相反,这种半离别的状态让她觉得两人之间的情意更缠绵牢固,久在一起,反而容易相看两厌。
和沉薛林三人点头示意之后,布喜亚玛拉就直入主题:“紫英,为什么这么突然要回京师,可是京师城里出了变故?”
冯紫英也有些头疼,本来是想和沉薛林三女好好解释一番的,让她们不必太过忧心,可面对布喜亚玛拉的质问,这种话术就很难奏效了。
不过他也得沉薛林三女跟随自己这么些年了,心理状态也应该强了许多,对于某些意外情况的心理准备也应该有了一些防范能力了,是该时候让他们明白朝中的波谲云诡和风险了。
“嗯,你们都在,我也就不瞒你们了,就目前来说,我所掌握的情况尚不明晓,但是一些征兆已经出来了,齐师身体不佳,内阁中一些阁臣有些想法,另外军中将士也有些不满情绪,加上皇上可能也有一些其他想法,这几桩情况纠结在一起,我担心会发生一些不可预测的变数,辽东太远,很难及时对这些变数做出应对,我是蓟辽总督,在辽东一呆就是两年,也是该去蓟镇看一看的时候了。”
冯紫英语气很平静,话语内容也有些模湖,但是几个女人还是从话语里听出了凶险之处。
内阁内部有纷争,军队有不满,皇帝有想法,这三者结合起来,那简直就是妥妥要出事的节奏啊。
要出事,可自己郎君却还要去京中,要自赴漩涡,或者说可能就是自投罗网。
她们当然不希望郎君有危险,但是又知道这种情况下,相公是肯定要去的,不可能置身事外。
“相公,可有危险?”沉宜修代表薛林二女问出最关心的问题。
“应该说风险肯定有,但好歹我也是兵部出来的,京中诸军我也还算是有些影响力,蓟镇这边也近在迟尺,若说谁要对我不利,恐怕就是自取灭亡了。”冯紫英自信满满,“我也提前作了安排,你们无须担心。”
诸女也知道冯紫英这几年里最重视的就是军中武人的关系,从在陕西当巡抚一直到兵部担任侍郎,作为士人出身的相公放在对军中武将的培养和安排上的花费精力远胜于对士人文臣的交好拉拢,大家都觉得或许是相公的武勋出身让他不忘本,但布喜亚玛拉却知道军队才是关键时刻保障自身的最佳护身符,很多时候更是杀手锏。
冯紫英是牢牢记住伟人一句话的,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在这个时代,那就是抓牢军权就是天下第一。
当然,在大周这个军权如何抓是一个比较复杂的定义,理论上兵部尚书就该是统揽军权,但兵部尚书和侍郎们都是文臣,他们并不直接带兵,而要通过武将们来统领军队,可武将们对文人是既厌恶又畏惧,可以说极少有获得武将们真正认可和尊敬的文臣,这一点上,即便是现在颇有威望的兵部尚书孙承宗也远逊于冯紫英。
可以说冯紫英的武勋出身加上其父亲长期在各地军中任职,还有冯紫英多次参与战事与武将们齐心协力打赢了多场战事,再加上其兵部侍郎的履历,举荐和提拔了大批武将,才让冯紫英能以二十多岁之龄就在军中有了极高的威望和影响力。
“相公还是需要小心,这京中局面不比地方,尤其是牵扯到皇上和内阁的纷争,……”沉宜修有些忧虑,看着丈夫,“若是齐相身体欠佳,内部又不安泰,这朝中就是群龙无首,一旦纷争起来,军中只怕也是意见不一,真要出现什么不可预测之事,难免刀兵相见,……”
沉宜修的话让薛宝钗和林黛玉都是面带忧色,现在大家都是有儿有女的一大家子人了,或许相互之间还有些小的嫌隙,但是在大是大非面前,三人还是相当团结的,没了相公,那这个家庭的根基就倒了,这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我这儿女成群,娇妻美妾一大堆,今后美好的日子还长久着呢,我怎么可能去冒险?”冯紫英安慰着诸女,“何况我也不能进入京城,顶多也就是在京城周围看一看,了解一下形势变化,嗯,虎山(黄得功)和昆山(左良玉)的人马现在就驻扎在那里,我去巡视一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听得冯紫英这么一说,诸女心中才稍稍放下,尤其是林黛玉是知晓丈夫和左良玉是生死之交,而黄得功也是丈夫一手举荐提拔起来的,堪称心腹,现在黄得功已经是参将,而左良玉也是游击,两人手中兵力都不少,而且也是蓟镇军中最先换装的精锐。
把后院一干女人安顿好,冯紫英也交代了刘东旸、郑崇俭和杨嗣昌,自己带着吴耀青和贺虎臣以及布喜亚玛拉等人便出发,沿着辽西走廊直奔京师来了。
*******
孙绍祖是悄然返京的。
随着辽东对建州战事告一段落,兵部将对察哈尔人的威胁列入了九边当下最重要的事务,或者说是冯紫英在辽东采取的轮战模式拖垮了建州军,为最终解决建州女真打下了良好基础,这一手法让兵部一干人觉得大可借鉴。
土默特人现在又安分下去了,素囊老实了,卜失兔更为亲近大周了。
那么像榆林、山西、甘宁这几镇的兵马就可以继续拉到蓟镇、宣府这一线来进行轮战轮训,或者直接摆明车马,就是要利用对察哈尔人的小规模战争来进行锻炼,也是一种以攻代守来削弱察哈尔人的实力,防止其到了秋高马肥的时候袭扰京畿。
这是熊廷弼提出的战略,孙承宗不置可否,但李三才很赞同,所以山西、大同、榆林三镇兵力部分人马轮流到宣府和蓟镇辖地来轮战。
孙绍祖率领一部兵马已经到了宣府的宁远堡和滴水崖堡一线,还要准备继续向东到四海治一线,那里才是他们今年一年的轮战地。
未经允许丢下兵马悄然入京是大罪,不过孙绍祖却不在意。
富贵险中求,牛继宗既然都敢搏一把,他又有什么不敢?
入了城,孙绍祖在城中绕了一圈,确定没有龙禁尉的人跟踪,这才悄然蹩到了二条胡同附近一处宅院,早有人接着。
“绍祖来了?”牛继宗端起茶壶正在兴致高昂地沏茶。
“大人这么有闲情逸致?”孙绍祖行了一个礼,也是笑容满面,“看样子有喜事啊。”
“呵呵,喜事,这要看怎么说了,也许就变成坏事祸事甚至丧事也不一定呢。”牛继宗摇了摇头,“坐吧,人马都带来了?”
“大人,带来了,轮战嘛,肯定是选最精锐最合手的,到了滴水崖堡了,稍作休息,后日就要往四海治一线进发,估计五日能到。”孙绍祖沉吟了一下,“这里是刘綎的地盘,这个人我没怎么打过交道,大人可知根知底?”
“呵呵,其父刘显原来是太子太保,是当今皇上的武学老师,我也认识,不过过世多年了,他我也认识,但说实话,并没有太多交道,至于说皇上如何和他搭上线的,我不清楚,他和皇上应该是世交才对,但刘綎之前一直在辽东,所以……”
牛继宗没有遮掩什么,他也没想到皇上居然能把刘綎给拉拢过来,这样一看,李三才应该只是一个幌子,难怪从辽东直接回来当宣府总兵。
当时怎么看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辽东诸将表现都很一般,赵率教都不被重用了,没想到刘綎居然还能晋升。
还以为刘綎搭上了李三才的线,才得李三才的力挺,连孙承宗都没有犟过,不过他老爹的人脉也发挥了一些作用,连齐永泰都没有明确反对。
“可信么?”孙绍祖还是不大放心。
“皇上吃了这么多次亏,如果还不长进,那就真的是命里该绝了。”牛继宗冷笑,“这等机会,也许他这一辈子就只有一次了,关系到他这一脉的皇位传承,也关系到他是当一个傀儡皇帝,还是当一个名副其实的万人至尊,你觉得如果没有十足把握,他敢么?”
孙绍祖幽幽一叹,“不是我不放心,而是内阁这边权力太大了,而且所作的准备太周全了,如果没有宣府军,其他根本就是枉然,京营和上三亲军都是冯紫英前两年打下来的底子,没他的招呼根本就动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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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一十二节 默契,心思,鬼胎
提到冯紫英,牛继宗也沉默了。
这是个绕不过去的人。
无论是牛继宗本人还是孙绍祖,包括这里边牵扯到的很多人,都和冯紫英有着关系瓜葛。
京营和上三亲军,宣府军和蓟镇军,加上其在朝廷中枝蔓牵连的人脉,谁想要忽略他的存在,那绝对要付出代价。
也幸亏冯紫英现在去了辽东,也才给了大家机会。
现在冯紫英已经解决了建州女真的威胁,这么短时间让牛继宗都为之震惊,想必万统帝也一样是心急如焚,再这样下去,等到冯紫英真的回朝,那军队体系中的影响力足以让很多事情都要变成空谈,所以才会要抢在冯紫英回朝之前就把有些事情做成既成事实。
不过让牛继宗最为堵心的是这一次的事儿王子腾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自己两度找他,万统帝那边也已经和他见过一面,也屡屡给他提及此番,但他虽然没有反对,但是感觉得出来对此事并没有太大兴趣,或者说信心不足,这让牛继宗也很是恼火。
你说他反对吧,也不是,你说他赞同吧,却又没太多表现,像和宣府军与京营的旧部联络,他都是很被动很不情愿地做了些表面文章,更多的是还是牛继宗亲自做,这种态度很诡异。
当然牛继宗约摸能猜测出王子腾的一些担心,无外乎就是觉得京中驻军不比往日了,经过冯紫英的清洗和调整之后,朝廷掌控力太强,要在京中做事,难度太大,风险太高。
但牛继宗却不认为,上三亲军的确是冯紫英一手打造出来的了,但那点儿兵力还不足以逆转乾坤,京营中绝对忠于朝廷,或者说内阁那边的,还真不好说有多少,麻承勋那边牛继宗知道万统帝肯定有安排,萧如薰走了李三才得门道,但李三才和万统帝之间的关系,现在牛继宗还不能说。
关键在于只要京营分裂,效忠万统帝这一部分能打开城门,短时间内稳住局面不被横扫,宣府军一进城,京营那点儿人马和战斗力,要和宣府军这种边军比,还差了许多。
这里边也还有一个关节,那就是速度一定要快,务必要抢在蓟镇军反应过来之前,彻底控制住京中局面,让皇上掌控大局。
有李三才、汤宾尹这几个阁臣支持,牛继宗认为这不过是拨乱反正,回归到元熙时代或者说永隆前期的朝廷正常运作模式,并非什么大逆不道,甚至可以说是水到渠成才对。
就算是朝臣们,面对这样一种局面也不可能有多少抵触情绪,毕竟利益受损的就是那一小撮人罢了。
至于地方上,恐怕甚至还没回过神来,这个局面就已经结束了,皆大欢喜而已。
牛继宗相信万统帝的手段还不仅止于此,就像孙绍祖一样,不也是一个意外惊喜,龙禁尉那边呢,五城兵马司那边呢,顺天府那边呢,不是每个人都对内阁现在的做派就心悦诚服的,一样有很多人不满意于现在内阁的独断专行骄横跋扈,齐永泰不必说,顾秉谦和黄汝良的强势已经让很多人不满,包括一些湖广士人,所以牛继宗甚至怀疑如官应震、柴恪、杨鹤等人是不是也会采取中立坐观的态度。
不过这一切呢,都只是一个选项。
牛继宗下意识地看了一下东北方向。
他不相信冯紫英会对这一切一无所知,哪怕对方远在辽东。
龙禁尉也好,刑部也好,还有冯紫英自己在京中的人马,不是聋子瞎子,不会对这潜移默化的变化毫无觉察,但冯紫英迟迟未作任何举措。
牛继宗甚至不相信自己这段时间的一些动静,刘綎的一些活动,还有萧如薰和麻承勋的角色扮演,冯紫英会觉察不到,哪怕慢一些,可时间也过去了这么久了,他会毫无反应,这就有些蹊跷了。
弄得牛继宗都差一点儿想要主动去提醒一下冯紫英了,你该有所表示了。
如果不是冯紫英真的疏忽大意了,那就是冯紫英有意为之了。
牛继宗更倾向于后者,因为王子腾这个老狐狸的表现也让他很是起疑,或者是冯紫英早就给了王子腾暗示?
说内心话,牛继宗一直认为冯紫英应该和他们是一路人才对,武勋出身,亲近武人,而且为人行事以及做派都更像武将作风,当然这家伙的手腕思路比武人要厉害得多。
既然冯紫英觉察到了这一点,却迟迟没有动作,那是要做什么?
借某人之手来清洗,或者是故意引人上钩,趁机解决?
考虑这个问题,首先要搞明白对方想得到什么。
冯紫英在辽东两年了,挂的职衔是都察院右都御史,正二品大员了,但却又不是都察院的一号人物,理论上和七部尚书与都察院左都御史还差一线,若是要回来,给一个某部尚书或者接任左都御史都是水到渠成的事儿,但是对方会甘心么?
只怕这家伙还是瞄着阁臣的位置才对。
但要说回来就能直入内阁担任阁臣,牛继宗觉得可能阻力不小。
现在内阁中是六人,齐永泰作为首辅年龄偏大身体不佳,倒是的确可能退下来,但不是说齐永泰退下来,冯紫英就能接任的。
北地士人中资历威望比冯紫英深厚的多了去了。
乔应甲,冯紫英的恩主,现任刑部尚书,冯紫英能越过他么?崔景荣,现任户部尚书,人家当侍郎时,冯紫英还是秀才呢;还有王永光,人家当通惠书院山长时,冯紫英才入青檀书院读书呢,这还没说韩爌、孙居相这些人,哪一个不比冯紫英资历强太多?
齐永泰要强推冯紫英入阁,将乔应甲、崔景荣以及韩爌这些人置于何处,如何说服这些人?
真要恣意妄为,那必定会有引发北地士人内部的分裂,齐永泰未必敢如此。
所以牛继宗也很怀疑这里边是不是有什么古怪。
或者齐永泰和冯紫英早有默契,甚至就是要用这种形式来为冯紫英回归铺路。
一旦李三才卷入,那么日后被逐出内阁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甚至汤宾尹也可能会被牵扯,一下子就能空出两个阁臣位置,如果齐永泰再退出,那就意味着有三个阁臣位置出来了,那冯紫英机会就增大了无数倍,尤其是如果冯紫英在这一事件中再立下功劳,似乎就简直完美了。
只不过如此事件一旦席卷开来,会不会如冯紫英所设想那样呢?冯紫英就这么胸有成竹?
或者冯紫英就是有意纵容这种情形的发生,以期达到某种目的?
这个某种目的几年前他和王子腾隐退之前王子腾就若隐若现地和他提及过,虽然含湖其辞,但是心照不宣,冯紫英也应该是对当下的某些局面不太满意的,但是却无力改变,但如果换一种方式来解决,甚至还可以置身事外,最后来充当一个拯救者,似乎就更圆满了。
不过这一切现在都还是一个未知数,冯紫英还在辽东,京中的事情已经是箭在弦上了。
“绍祖,你的山西军过来了,刘綎也就更有把握了,至于说京营,也未必就如你所说的就只能是冯紫英一人掌控,麻承勋虽然冯紫英举荐的,但那也不过是冯紫英顺手之举,冯麻两家在大同关系并不好,还有萧如薰这边,我们也给他了足够的支持,……”
牛继宗观察着孙绍祖的表情变化。
把这个人拉进来,也是考虑到刘綎的宣府军可能还要应对蓟镇军那边可能存在的干预,要力争大一个措手不及,让尤世功等人没时间介入,实际上也就是拥皇上“亲政”而已,只要木已成舟,这些边镇应该不会有什么异动,到那个时候就算是冯紫英回京也不可能逆天行事。
退一步说,真的局面翻转了,那也无所谓,既然早就有默契,这样的举动不也是符合冯紫英的意愿么?
大家心照不宣,自己就算是当一回坏人也是暗地里罢了,事毕有的是办法来洗脱。
孙绍祖深看了牛继宗一眼,澹澹地点点头:“牛公既然这般有把握,那末将也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刘綎的宣府军加上麻承勋的五军营,还有萧如薰,卢嵩的龙禁尉也该有所表现了,似乎一切都很圆满啊,只要时间节点把握得好,好像还真的能水到渠成呢。”
牛继宗一凛,这家伙似乎也嗅出了一点儿味道啊,不过既然来了,说明这家伙还是有些想法的,只要有想法就好。
“放心吧,绍祖,你要相信皇上等了这么多年才等到这个时机,其实他想要的不就是一个最正常不过的要求么?现在这种情形才是最不正常的么?”牛继宗笑着道。
“嗯,牛公说得是,是该‘正本清源’‘拨乱反正’了,免得久而久之还真的就成了惯例了。“孙绍祖咧嘴一笑,”我等武人也不愿意见到此种情形,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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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一十三节 暗通款曲,各有手段
冯紫英是在奔赴广宁中左屯卫的路上接到老爹的来信的。
挺有意思。
孙绍祖率军进入宣府地盘轮战了,但觉得有些问题,牛继宗联系了他,没明说什么,但言外之意都懂,有不可预测之事会发生,让他待机而动。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不就是兵变或者政变么?
只不过这个政变要通过兵变来作保证,而政变还是万统帝想“亲政”。
说来也可怜,登基几年了,五十好几的人了,居然没法“亲政”,受制于内阁,连太子之位都没法自己做主,这等憋屈,如何能忍?
冯紫英不用猜都能想到,万统帝能用哪些人,还不就是牛王孙这些人,刘綎应该是单线拉来的,而麻承勋和萧如薰应该是被李三才笼络了,像柴国柱等人也是这种情形,只不过相距太远,派不上用场罢了。
孙绍祖悄悄把消息传递给老爹,而牛继宗和王子腾也都与老爹联络过,或明或暗地提醒了一些消息,老爹也都传递给了自己,不过孙绍祖也如此懂事,还是让冯紫英颇为惊讶。
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还有这般头脑,也不知道当初为何要跟着牛继宗、王子腾他们走,否则这会子也该有一个总兵身份了。
不过这一次总算是聪明了一回,还知道通过自己老爹来递消息。
不管这厮真实目的意图是什么,但起码这份姿态是摆足了,而且似乎也认定自己早就有所准备,甚至有所预谋,这也让冯紫英很是有些感慨。
自己在招抚王子腾和牛继宗时就很含蓄地提及过对当下军务上的一些看法,认为以文驭武的模式是值得商榷的,相比之下,更推崇于唐代以诸卫将军领军作战的模式,当然府兵制不可取,当下这种常备军的模式对财政压力虽然巨大,但也是防范外敌入侵所必须的。
唐军一直推崇以武将领军的这种模式是最受牛王等人喜欢的,这样一来他们这些武勋出身的子弟就能够有足够的机会把持军中的职位,就算是要和那些武举人武进士出身的寒门竞争,他们也能有更多机会,而且也不必受那些外行文人的欺压。
估计自己的一些观点给了牛王等人无限遐思,不过冯紫英也知道至少在目前,自己的这些观点虽然符合牛王等人的心思,但是要先付诸实施并不实际,如果朝局没有巨大的改变,这种武将想要摆脱文臣驾驭的想法是很难实现的。
不过冯紫英认为随着后勤对军队的重要性日益加大,尤其是热兵器时代的到来,后勤装备的制约力更是凸显,已经完全没有必要对每一支军队的使用都比要用文臣来掌军了,只要牢牢抓稳后勤,无论那个武将想要有不轨之心,都要好好掂量一下。
把自己老爹的信函交给吴耀青,吴耀青略作浏览之后又交给了贾环,他已经意识到冯紫英在有意识的培养贾环。
贾环显然还没有接触到这么多信息,看完之后也还是一头雾水。
“孙绍祖?可是原来二姐姐那个……,嗯,大同军的,现在去了山西镇,带兵进京轮战?这么巧?”贾环虽然不清楚底细,但是还是觉得这未免太巧了。
“呵呵,环哥儿也看出来了?无巧不成书嘛。”冯紫英笑意盈面,“这也不算是坏事儿,可以检验很多事情。”
贾环沉吟着道:“孙绍祖通过伯父把消息传过来,而且还和牛继宗有往来,这都指向皇上在背后运作啊,可是这种情形也意味着皇上可能分别安排了很多条线来布置,或者说留了很多手。”
冯紫英欣赏地看了贾环一眼,“这种事情,关系万千人身家性命,再怎么谨慎周全都不为过,换了谁都如此。”
“可是,小弟却觉得冯大哥您好像不太在意,这么大的事情,您难道不打算尽早切入表明态度么?”贾环对这一点是最疑惑的。
既然已经这么些人已经在磨刀霍霍要对朝廷动手了,这就是叛乱在即,当然,这个叛乱说起来也有些尴尬,是皇上在背后支持的,是军人要兵变,要夺权,士人绝不会允许,当然要反击。
“太早切入并不意味着就会收获巨大。”吴耀青在一旁解释道:“环三爷,大人终归是要回京的,但回京如何安排一个合适的位置,现在还有些混沌,估计朝中争议不小,甚至包括许多与大人相善的,也因为各种原因而不愿意大人更上一层楼,他们希望大人在忍耐几年,……”
贾环还是有些不太明白,看着吴耀青,希望对方能解释更清楚。
“环三爷,一句话,朝中尸位素餐占着位置却不做事的人太多了,有些人已经跟不上形势的发展,需要清理,但是他们并没有太多的其他出格表现,动他们肯定会引来很多非议,如果因为卷入某些事情而让他们走人,那就顺利成章了。”
吴耀青看了一眼冯紫英,终于还是点明了。
贾环恍然大悟,心中越发佩服冯大哥的运筹帷幄了。
这些人不愿意主动退出历史舞台,那么就给他们制造机会,让他们自己如逐臭苍蝇一般自己扑上去入彀,最终因此而暗然出局,那也就怪不得谁来了,谁让你自己看不清形势,要自寻末路呢。
只不过这样一个局牵扯面太大了,而且是挣个大周朝的朝局为棋局,以兵变政变来作为推动的动力,而卷入其中的人随便拉一个出来恐怕都是总兵参将或者阁臣尚书一类的角色,这未免太骇人听闻了。
就在冯紫英一行马不停蹄沿着辽西走廊往京畿而来时,从万全都司也就是宣府镇治所——兴和所往怀来卫的驿道上,上百骑骑兵席卷而过,卷起漫天黄尘。
刘綎扬鞭策马,一骑当先,直奔怀来卫而来。
向兵部禀报的与来轮战的山西镇进行一场配合演武,演练一旦遭遇察哈尔人大军入侵,宣府镇如何在外镇兵力配合支持下,击败察哈尔人。a>vas>div>扫码下载红袖联合潇湘送福利 新人限时全场免费读div>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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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一十四节 磨拳搽掌,大干一场
从一接手宣府镇开始,刘綎就一门心思要摆脱在辽东镇时候的种种束缚制约,想要把宣府镇打造成为属于自己的边镇。
在他看来,辽东镇时候曹文诏和赵率教都没能真正控制住整个军镇,所以才会让辽东镇的战斗力始终无法展现出来。
真正称得上游刃有余的还是得李成梁时代,冯唐也有些向李成梁发展的架势,可惜担任总兵时间太短,只有李成梁时代才算是真正把辽东镇拿捏顺了,无人敢违抗命令。
到了宣府镇,上边再没有总督的制约,宣大总督空缺,也给了他机会,加上李三才的大力支持和辽东镇本身的调整,很多原来和刘綎亲善的武将就源源不断地从辽东调入宣府,而他不太满意的武将也轮换到蓟镇和辽东去了。
可以说这两年是刘綎过得最称心如意的两年,而对整个宣府镇的把控力也大大加强了,所以他才敢大明其道地调动宣府军在延庆、怀来这边进行一场大规模的“演练”。
说是演练,刘綎却知晓这后边的故事。
不过他是骑虎难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没有李三才,没有他今日,顶多就是在边镇中的副总兵来回倒腾,很难走到今日这一步。
冯紫英对他并不信任,孙承宗对他有些嫌弃,所以他只能依靠李三才,而现在更有了皇上的背书,他没有理由不搏这一把。
若是此番能成功,那么日后宣大总督或者蓟辽总督之位也并非不可能。
他当然也知道这里边蕴藏着的巨大风险,如果只是皇帝本人的意图,哪怕自己父亲曾经担任过皇帝的武学老师,刘綎也一样会毫不犹豫地拒绝,但是加上李三才就不一样了。
齐相已经病倒了,而李三才是北地士人中威信尊崇仅次于齐永泰的领袖,而且更为关键的事李三才作为北地士人首领与江南士人关系素来亲近密切,所以在未来的首辅争夺战中,其实力丝毫不亚于现在的次辅顾秉谦。
顾秉谦在江南士人心目中印象不算好,而且性格软弱,绝非首辅好人选,像黄汝良和汤宾尹对其都不是太尊重,特别是汤宾尹与其关系更是恶劣,经常抨击对方。
可以说在争夺首辅之位的这一战中,顾秉谦并没有多少优势,无外乎就是希望齐永泰按照当初约定“私相授受”交给他。
如果没有其他因素干预,齐永泰和黄汝良、官应震等人的确可以按照原来叶方二人交位的时候那样传递到顾秉谦手中,但是现在却有了意外因素加入,那就是皇帝的态度。
刘綎一直对皇帝现在在朝中如此弱势的地位感到不可理解。
这可是张氏江山,固然是文臣治国,但是内阁现在的做法显然已经侵夺了皇权,这一点即便是在民间也是颇有看法,认为现在的皇帝更像是一个傀儡,内阁的许多做派已经严重逾越了制度规矩,所以也有说当下万统帝就是后汉时候的汉献帝一般。
《三国演义现在在民间很流行,所以汉献帝的处境也是尽人皆知。
只不过这谁是董卓、曹操就不好说了,内阁是一帮人,不是某一个人,就算是齐永泰也不算独掌大权的角色,文臣治国和董卓曹操独揽军政大权也不一样,不过总而言之,皇帝是当得很可怜。
既然齐永泰要下,无外乎就是顾、李二人争夺首辅之位罢了,各有各的拥趸,顾秉谦得到了齐永泰的支持,黄汝良、官应震也倾向于他,但李三才得到了汤宾尹的支持,看起来似乎更弱势,可是如果皇帝加入进来就不一样了,内阁首辅是要得到皇帝御批认可才能册封建极殿大学士,也写有首辅资格,而得到皇帝亲笔御批才是真正的首辅,这一点上李三才得到了万统帝的支持,几乎就立于不败之地了。
如果换一个没有什么资历威望的文臣士人,自然不可能得此宠遇殊荣,但李三才的资格够老,他说仅次于齐永泰资历的阁臣,而且又是北地士人,与江南士人亲善,可谓各方面条件都具备了。
现在唯一可虞的就是皇帝如果没有按照齐永泰的举荐册封御批顾秉谦,而是册封御批李三才为建极殿大学士,让其担任首辅组阁,遭到齐永泰等人的反对,会演变成一个什么样子,会不会演变成为所谓的兵变,比如京营和上三亲军戒严,逼迫皇帝册封授权组阁,或者这会导致京营内部分裂内战,祸及整个京师。
理论上说京营再没有节度使的情形下,是该由节度副使萧如薰全权负责的,但作为京营三大营的主力,五军营大将麻承勋的实力甚至有超过萧如薰,萧如薰或许对神枢营和神机营还有些影响力,但刘綎清楚对当过总兵又是武勋出身的麻承勋是没什么用的。
不过幸运的是麻承勋也站在了皇上这一边,那京营就好办多了,或许马进宝和土文秀不太买萧如薰的面子,但对于马进宝和土文秀的下属则未必,多少也是有些影响力的,而且五军营实力远强于神枢营和神机营,神枢营和神机营合起来也无法和五军营比。
不过如果加上基本上是冯紫英一手任命的上三亲军,那情况就略微复杂了,可以说在双方兵力对比上就是旗鼓相当了。
至于说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这些人手,可以忽略不计,在京中局面正常情况下,这些人手也许还能派上点儿用场,但是一旦各军都兵戈相见了,那这种治安力量是上不了台面的。
城内双方实力相当,那就要寄希望于城外的力量了,自己的宣府军就是决定胜负的力量,当然东北面的蓟镇军同样也是。
但现在自己要打的就是一个时间差,只要抢在蓟镇军反应过来之前突入城中,控制局面,皇帝“亲政”,李三才册封御批为建极殿大学士首辅,那就一切万事大吉了,李三才在朝中沉浮多年,自然也是能拉到一帮人来站台入局的,真到了那个时候,那也就是假作真时真亦假了。
从现在来看,蓟镇那边暂时还没有动静,只要冯紫英不在京中,有李三才牵制,就算是孙承宗要调动外军,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只要自己的宣府军抢先入城,控制京中局面一两日,待到内阁成形,局面稳定下来,再迅速退出京师,就算是完成使命了。
在这一点上刘綎还是有些把握的,现在自己大军以演习名义已经开进到了怀来卫,距离京师城下也就是百里之地,而蓟镇军除了镇守边关的驻军外,相当一部分还在辽东没有回来,驻扎在三屯营的机动兵力并没有多少,而且三屯营距离京师城更远,所以怎么看这一战都应该很有把握才对。
就在刘綎遥望东南方向的京师城时,冯紫英也在日夜兼程往三屯营赶。
进入三月之后辽东气候依然很冷,但是在辽西这边天气已经开始转暖了,过了广宁这边就进入了辽西走廊。
残雪消融,其实路况并不好,好在天气转晴,越是往南,地面逐渐干燥硬了起来,也更适宜赶路。
冯紫英更为关心的是牛庄那边,登来军还等着登船,但是从现在的天气来看,只怕十日之内这牛庄都还解冻不了,那就有些麻烦了。
不过冯紫英也顾不得许多了,登来镇等不赢,江北镇那边从徐州北上风险太大,除非是殊死一搏才敢这么做,而且时间上也有些来不及了。
等到刘白川整军准备出动,再找船北上,如此庞大一支军队,没有半个月以上根本不可能。
现在给冯紫英唯一信心的就是杨肇基和贺虎臣二人在五军营中影响力日益提升,两人都已经是参将身份,只要他二人坚持反对或者牵制住麻承勋,五军营的力量就会大打折扣,而神枢营和神机营,再加上上三亲军,已经能够稳稳压住萧如薰加麻承勋了。
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那边虽然只是一些治安力量,但是他们对京师城内情况十分熟悉,做一些阻挠和后续的工作还是能派上用场的,比如必要的威胁那些意图听从于麻承勋的中下级官左,要他们考虑清楚自家在京中的家卷性命安全问题。这种威胁还是相当有效的。
“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那边都已经通知到了吧?”
一边策马狂奔,一边随口问紧随身后的吴耀青。
“放心,已经提前安排了,不出大人所料,贾雨村果然有问题,这段时间一直在秘密和龙禁尉那边有往来,不过傅大人得了大人提醒,已经着手做了准备,有倪二哥的配合,三班衙役傅大人还是能控制住的,不过肯定也会起一番波澜。”
吴耀青也不得不佩服冯紫英对贾雨村的判断。
在他看来贾雨村应该是绝对会站在冯紫英这一边的,因为他能升任顺天府尹完全是冯紫英的一手帮忙运作,感恩戴德之心是不言而喻的,但冯紫英却断然否认,只说贾雨村此人功利心极强,一旦觉得值得一搏的机会,很难说会不会冒险,现在看来还是冯紫英看人更准。a>vas>div>扫码下载红袖联合潇湘送福利 新人限时全场免费读div>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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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一十五节 决战在即,胜负将分
冯紫英从来就没有对贾雨村有多强的信心,虽然他也举荐了贾雨村出任顺天府尹,但他也清楚以贾雨村本身的为官本事和钻营能力,自己纵然不举荐他,他迟早也要走上这一步。
顺天府尹还不足以满足他的野心和胃口,只要有机会,此人必定会寻找各种可能以求更上一步。
这一次也许就是贾雨村的一个尝试。
不过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不能不说这一次是有些机会的。
冯紫英抵达宁远中左所塔山堡时,就接到了来自汪文言的消息,齐永泰病倒了,而且病情可能有些严重,昏迷了一日,至今无法起床。
这也不出冯紫英的预料。
如果不是齐永泰患重病不起,对朝局掌控力下降,这些人也不至于生出异心,尤其是万统帝和李三才。
事实上从前几个月开始,齐永泰经常患病,但情况还不算严重时,估计就已经引起了有心人的关注和揣摩了。
而李顾之争有增添了内阁中的不稳定局面。
冯紫英也很清楚,顾秉谦的性格和品性弱点让黄汝良、官应震等人对其支持力度有限,更多的是遵从于当初的议定,李三才虽然风格上也有些摇摆,但是比起顾秉谦还是要强一些,起码在做事上能力还是有,较为秉持公心,而顾秉谦就真的的慕强事大缺乏原则的性格了。
内阁中缺乏对顾秉谦的坚定支持,而李三才又获得了汤宾尹的全力支持,而本身李三才的资历和特殊身份也决定了他威信要高于顾秉谦,这也是他敢和顾秉谦一争的底气,如果再有皇帝从大义上的支持,的确是有很大机会翻盘的。
可以说在这一点上李三才很好的踩准了节奏,利用了万统帝的急切心思,同样万统帝也看准了李三才的图谋,可以说是一拍即合。
当然这一切是要建立在齐永泰对整个内阁乃至朝廷的彻底失控情况下才能实现,只要齐永泰还能维持局面,强行推顾秉谦上位,加上黄汝良、官应震的支持,四比二还加上他是首辅,顾秉谦本身也是次辅顺序接位,这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万统帝色厉胆薄的性格未必敢在这个时候强项,他要真敢拒绝内阁呈报不批,引发危机,那就真的是皇位不想要了。
这里边还有许多细节上可能引发的变数,就算是冯紫英也很难预测。
毕竟这个大周朝的内阁廷议制度已经脱离了另一时空大明王朝的内阁制度,可以说完全不同了,内阁这么些年来积累起来的强势已经极大地压制住了皇权,但这是在朝廷中形成的共识,在民间中这种印象尚未普及,老百姓仍然认为是以皇帝为尊,内阁只是辅左皇帝来治政。
“耀青,每个人都是在变化的,贾雨村之前是觉得阿附于我大有前途,但那是他还在金陵当知府时,但他进了京,在顺天府尹这个位置上呆了几年之后,见得多了,贪慕于更大的权势了,自然就会生出别样心思,当这种机会摆在面前时,很难有人不动心。”
冯紫英语气很平澹。
“但这个人贪慕权势的背后也只能说明他眼光的短浅,识时务方为俊杰,但看不清形势,被表面现象迷花了眼,那就只能说踏错一步,万劫不复了。”吴耀青摇头。
“未必,这个人老奸巨猾,未必没有后手,且行且看吧。”冯紫英轻笑:“这一路行来,冰雪融化,道路难行,我还真怕耽搁了。”
“大人也无须过于担心,齐相虽然病倒,但是第二日也能在床榻上处理公务,还有顾、黄、官诸公,除非皇上直接跳出来,但皇上这个时候敢直接出面么?李三才也不敢吧?那就真的是政变了,兵部一纸命令,就能……”
吴耀青话音未落,就被冯紫英摇头否决:“稚绳也不敢轻易走这一遭,那就真的是摊牌了,京营和上三亲军就要乱子,到时候可能是就是战火连绵,齐相和稚绳他们还是太仁慈了,早该把萧如薰踢出去,没有萧如薰,单单一个麻承勋,以他的稳重性格,不敢妄为,可有了萧如薰这个节度副使代理节度使,麻承勋也有理由,只说遵从上令,这也算是一个很好的托词了,有些时候,有的人明知道这不妥,但是只要心理上有了这样一个理由,就会做出不理智之举了。”
吴耀青默然,他不得不承认冯紫英的这个观点极有道理,麻承勋不知道这里边的猫腻么?当然知道,但同样渴望更大的成功和舞台让他下意识地对其中风险视而不见,而可能选择性的认同萧如薰这个“上司”的“命令”。
“走吧,加紧赶路,京中局势一片混沌,那就要看城外各方比拼了,刘綎素来鲁莽刚勐,换个别的人,未必敢胆大妄为,但此人还真的由此可能,稚绳兄在处理这等内部应对事务上,还是欠缺了一些胆魄和火候,但愿尤世功能做好准备。”
冯紫英的这份担心并非无因,涉及到内阁阁臣们的争斗,齐永泰固然是首辅,但李三才也是资深阁臣,而且孙承宗对南北士人之间的观念没有那么重,这一点倒是和冯紫英相似,所以对李三才没有太多看法,在孙承宗看来,恐怕李三才是比顾秉谦更合适的首辅。
所以一旦牵扯进来,要让孙承宗断然做出处置决定,还真有些为难,真的要算是内讧了。
这种情形下,冯紫英更愿意相信自己,所以坐镇京师城下,亲临处变,才是最稳妥的。
冯紫英策马扬鞭,勐然提速。
万统帝这一段时间一直处于一种兴奋的状态下。
他一直认为天命在我,否则这上苍不会让老四遇刺之后一直昏迷不醒,这才给了自己机会。
如果当时老四遇刺身亡,内阁必定直接确定老四的几个儿子中某一人继位,自己便再无机会;如果老四遇刺无恙,或者后来就苏醒过来,肯定也会自己确定一个儿子为太子,自己一样没有机会。
只有老四昏迷不醒,难以视事,拖延下来,才给了自己机会,这难道不是天命在我么?
还有,如果不是齐永泰在这等关键时候突然一病不起,还有李三才和内阁诸公离心离德,以及选中的顾秉谦德行难当,怎么可能有如此天赐良机给自己?
他不贪,只是要拿回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权力而已。
这几年里他一直蛰伏隐忍,有好几次都觉得这样憋屈地数日子实在让人无法忍受,还不如殊死一搏,求个痛快,但双方实力对比悬殊,甚至根本就不在一条线上,要想冒险毫无机会,所以他只能忍耐下来。
现在总算是等到这样一个机会了。
李三才的确还是有些本事的,利用分管军务这一块阁臣的身份,迅速就拉拢到了如刘綎、萧如薰、柴国柱这些武人,连杨元、赵率教这些人也都倾向于他,而身为宣府总兵的刘綎之父恰恰又是自己原来的武学老师,太子太保,真可谓因缘际会了,才能走到一起。
一干人已经在私下了计算推演了无数次,无论怎么计算,就算是在京师城里京营和上三亲军里占得上风,只要刘綎的宣府军一进城,那么一切就可以宣告结束,京营和上三亲军无论如何都是没法和边军对抗的,战斗力无法相提并论。
唯一有一个隐忧就是蓟镇军,但是现在蓟镇军主力还在辽东尚未回转,尤世功性格稳重谨慎,等闲情况下,不会轻易介入这些事情中,而且现在蓟镇这边也毫无觉察,真正等到他们反应过来,刘綎早就率军进城了,一两日内就能解决一切,等到尤世功反应过来,早就尘埃落定了。
从齐永泰府上反馈回来的消息,齐永泰身体这一次患病很严重,估计很难再真正像正常臣僚那样继续操劳了,甚至可能再也无法等上朝堂,如果身体勉强还行,赶紧致仕养病也许还能多活几年,否则直接病殁在朝堂上都有可能。
李三才这几日里活动也十分到位,官应震、黄汝良那里都去谈过了,叶方二人那边也进行过交涉了,应该还是取得一些效果。
虽然官黄二人那边都还是不支持李三才想要继任首辅的想法,哪怕李三才信誓旦旦以士人名声作保只干一届,但这二人依然没有松口,不过看起来态度却有些缓和了,
叶方二人态度暧昧,感觉得出来他们对顾秉谦也不是很满意,但盘子是他们定下来的,要让他们主动申明推翻,恐怕也不可能,顶多就是默不作声。
不过这些万统帝都觉得不重要了,他现在就等李三才那边的动作,只要一出手将内阁呈批报上来,确定谁来接任首辅时,那就是决一胜负的时候了。
万统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望向西北,刘綎应该已经到了怀来卫一线了,但是他的宣府军主力尚未过来,还要等几日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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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一十六节 破冰,潜行
贺人龙焦躁地在岸上来回踱步,不时把焦灼的目光投向海岸边上。
海岸边上依然封冻着,虽然天气已经转暖转晴,气温正在逐渐升高,但是封冻的海港却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冻的,虽然这几天来看,海岸边上的冰层正在缓慢融化,但是要真正从登州过来的船只靠岸,起码还要两三天。
“大人,无须这么着急,只要能靠岸,以现在的风向,三日之内就能抵达大沽,这总比咱们用双腿走广宁那边强多了,听说那边也是冰雪融化,路面烂得很。”部将见贺人龙如此着急,也是宽解着。
“我就怕赶不上,总督大人来的命令太晚了一些,早知道我们就直接去金州那边了,那边基本不封冻,就算是有些薄冰,也早就融化了。”贺人龙叹了一口气,“还有这铁轨建设刚从鞍山驿往辽阳修,要以我的看法,如果往南边这边儿修,就不该往牛庄修,这牛庄冬季要封冻,那还不如直接往金州修,一个不冻港的用处,那可比冬日里三四个月都不能通航的港口有用多了。”
部将点了点头,但随即又摇了摇头:“大人,真要全部铺上这铁轨,那花费可太吓人了,全部铺上这上好的精铁铁轨,能打多少铳炮了?再说了,这牛庄到辽阳可比金州到辽阳近多了,估摸着商人们也是觉得能节省不少吧?从海州往南那边儿现在几乎没啥人,还是牛庄到辽阳这一线人口略多一些,可能也是这个原因吧,总不成花费这么大,只用来供两边的货物运输吧,这沿线老百姓也能沾沾光才对,辽南那边人太少了。”
“你这是目光短浅,总督大人早就说要把这辽东建成山东,光是辽中和辽西走廊能容纳多少人,辽南这边才是大头,我告诉你,金州日后铁定会比牛庄强,如果金州到辽阳铁轨铺通,那从山东那边来的移民可就真的太简便了,金州登陆,然后沿着铁轨马车走就是了,一路几百里地,沿线就都能开发出来了,单凭这一点,就能让迁民的活儿方便许多。”
贺人龙长期跟着曹文诏在冯紫英麾下,平素与冯紫英接触甚多,冯紫英也经常和自己相熟的武将们讲述一些国计民生方面的事务。
在冯紫英看来,一个合格的高级武将,必须要了解一些民政民生方面的情况,尤其是对涉及到后勤补给方面的事务要有较为深刻的理解认识,这其中免不了就要谈到对未来辽东的规划建设构想。
所以贺人龙觉得自己这两年似乎成熟了不少,不再像以往那样一门心思只知道埋头打仗了,最起码也知道从战术到战略上的演进所牵扯到的民生民政方面的事务。
“那咱们可有得等了,要等从辽阳到金州的铁轨铺好,没个十年不成吧?”部将也在憧憬。
“哼,十年,按照总督大人的想法,五年之内这条铁轨就必须要铺好,甚至可能就三年,这是总督大人给商人们提的要求,商人们都觉得有点儿难,还在琢磨怎么来实现呢。”
贺人龙不无感慨,能把这帮据说在京师城里都有很大能量的商人如此俯首帖耳的,这大周朝里边恐怕也唯有总督大人一人了。
辽东的开发建设其实早就说了很多年,每年朝廷户部在辽东镇的钱粮花销是最大的,远胜于蓟镇和宣府,原因无他,辽东粮食自给太过于困难,一来人口少,二来气候不太适合,可十万大军加家属在这里消耗之大可以想象,都得要靠外部运来,这在海运尚未打通之前,一切都得要从京畿那边走辽西走廊过来,损耗之大就是一个天文数字了。
一句话,辽东就是一个纯粹的军镇,和蓟镇宣府靠着山西北直不一样,出产太少距离太远,所以要支撑起来,就得耗费巨大。
但现在不一样了,牛庄、金州、九连城都开港了,虽然现在还是以牛庄为主,但要不了几年金州和九连城就能热闹起来,而且辽阳和广宁都在试种土豆和玉米,取得了很好的效果,虽然味道还有些不太合口味,但是那产量真的不差,填饱肚皮绰绰有余,这一下子就减轻了粮食运输压力。
如果再等到移民大量进来,这辽东未来还真的可能发展成为第二个山东呢,可比陕西那边强多了。
贺人龙是陕西人,可知道陕北那边贫瘠苦寒的滋味儿,辽东这边气候差点儿,但是土地却肥沃太多,而且物产也相当丰富,真的是一处饿不死人的地方。
在贺人龙看来,从前明到现在大周,这辽东愣是没能发展起来,绝对是一帮庸人误国,在总督大人才接手多久,就算是加上总督大人父亲开始也不过就是六七年,现在情形就大不一样了,可以说日新月异也不为过。
建州女真为什么就这么毫无征兆的垮掉了,这难道不是总督大人的功劳?
后勤保障解决了,新式火器不断革新,在迭遭建州女真拉拢收买辽东军叛变的情况下,依然如推枯拉朽一般就解决了让朝廷头疼一二十年的建州女真,贺人龙想不出谁能有总督大人这般天纵奇才。
有时候贺人龙都在想,总督大人怎么就这么奇思妙想再加上雄才大略,让一个地方如此短暂时间里就如脱胎换骨的变化,不仅仅是地方上,在军中也是一样。
看看火器的更新速度,重型火铳,自生火铳,然后还有长管重炮和虎蹲炮,甚至还包括火药的改良,这一切都让大周军不再是以往那种面对游牧骑兵只能疲于防御的情形了。
浮想联翩之后,贺人龙还是把心思重新放在如何尽早起航南下上。
牛庄这边封冻已经进入尾期,三月下旬的天气已经迅速转暖,但是海冰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解冻,所以害的要等。
可问题是京畿有事,登来军这一部要尽快赶往大沽,现在要走陆路没有一个月走不到,走海路,三四日即可到大沽,而且士卒也可以得到充分休息,不像一个月的长途陆路跋涉,没有两三日根本休整不过来。
虽然冯紫英的指令中没有明确说明什么事情,但贺人龙和曹文诏都不在乎。
冯紫英是蓟辽总督,而他们虽然是登来镇,但是是被兵部下令赶赴辽东接手冯紫英全权指挥的,而在蓟镇和辽东两镇地盘上,可以任意行动,这是冯紫英的权力。
即便没有这一点,他们也不在乎。
登来镇早就被打上了冯字印记,从冯唐到冯紫英,这一点已经没有人在存疑了,他们和冯家已经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就算是现在他们想投向其他人,别人也不会相信,更不会接受。
作为冯紫英的嫡系,贺人龙还是约摸知晓一些消息的。
京中有纷争,内阁内部不睦,可能是为下一任首辅之争,原本只是文臣之间的纠葛,轮不到武人来插手。
但是被皇帝卷入进来,性质就变了,牵扯到了京中驻军,甚至还可能会把刘綎的宣府军卷入进来,这大概才是冯大人感到紧张,不得不提前准备的缘故。
不过贺人龙还是感觉到似乎冯大人也不是太急迫。
照理说要防止兵变,最好的办法就是先下手为强,提前将其扼杀在萌芽状态,如果真的怀疑哪里要出事,直接就介入安排,无论是蓟镇军还是京中诸军,只要提前介入,贺人龙觉得都应该是完全可以处理掉的。
但冯大人似乎有些懈怠或者大意了,虽然觉察到里边有些问题。但是却迟迟没有做出最坚决的决定和举措,而是放任这些局面的变化。
这也是最让贺人龙不解的,以冯大人的敏锐洞察力,不可能觉察不到这里边的阴微变化,以他的手腕手段,也不可能解决不了这些问题,就算是他不行,但只要联手齐相和孙承宗,就没有拿不下来的事儿。
或许冯大人自有深意,自己一行人只需要按照冯大人的指令准时赶到即可。
在海岸上又走了一圈,贺人龙还是有些坐不住了。
港口边缘的浮冰已经逐渐融化,但是要出海起航,还得要要几日,可冯大人军令在即,从登州过来的薛氏船队已经在来的路上了,若是到了这海岸边上仍然封冻,被困在这里,那就要耽误大事了。
能不能提早解决这些封冻的海面,不需要多宽大,只需要拓出一条航道能勉强出海就行。
想到这里贺人龙便立即去找了这牛庄港口中管事者。
“其实不是没有办法,这原来辽东也有过实验,就是想要延缓封冻等待迟到船只入港,或者要提前开港,但花费不小,就是用一艘大船包裹一层铁料,然后装满大石,用牛马拉行,让船头强行压上冰面,将冰面压垮,这样慢慢拓出一条航道来,……”
当精于此道的牛庄港航人员絮絮叨叨地提及这个法子时,贺人龙一下子就兴奋起来,只要能按期抵达,再大的花费也值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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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一十八节 图穷匕见,釜底抽薪
齐永泰知道自己不能再拖下去了。
他不确定下一次睡过去还能不能醒过来。
他也没想到自己的身体会一下子恶化到这种程度,就像是一个平素身体还不错的人,骤然间就得了大病,竟然起不了床了,而且他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精力在迅速的消失,每隔一天,他都感受到自己的虚弱又增加了几分,甚至连饮用汤药都感觉到困难了。
但京中局面尚未安定下来,他也知道李三才再频频找官应震和黄汝良沟通,还找了叶方二人,很显然这就是要争夺这首辅之位,但他有信心说服官应震和黄汝良继续支持,也相信叶方二人不是那种无视自己名节之人,但是的确有可能在这桩事情上叶方二人会保持沉默,不像自己期望那样给自己以鼎力支持。
顾秉谦的表现的确不算太好,那又如何?
难道李三才就会比顾秉谦强到哪里去了?
顾秉谦从来就不是齐永泰看好的首辅,他更看好的是自己的弟子,可紫英这么浅的资历,连入阁都艰难无比,要当首辅没有十年沉淀显然不行,那么让顾秉谦这个弱势首辅上位就是最符合自己意图的了,顾秉谦担任一届,下一届官应震和黄汝良各自争夺,谁胜出无关紧要,而到了下下一届,就该是紫英崭露头角的时候了。
按照齐永泰的设想,十年后官黄二人都已经六十岁了,自然可以考虑致仕,紫英接班再合适不过,就算是再延缓五年,也不是不可以接受,那时候紫英也才刚满四十。
顾秉谦的弱势首辅五年,是最适合冯紫英入阁后自我发展壮大的五年,顾秉谦的资历和威望很难驾驭住官应震、黄汝良这些人,那么只能对冯紫英更倚重,这就是紫英锻炼的最佳机会,而紫英也最需要这样一个绝佳机会。
齐永泰甚至觉得顾秉谦如果把紫英用得好的话,未尝不能干满两届,直接把官黄二人拖到致仕,届时紫英直接晋位首辅也不无可能,甚至很有可能。
从紫英现在表现出来的姿态来看,齐永泰没有理由不期待这种奇迹的发生。
乔应甲与韩爌、孙居相等人的协商还是起到了一些效果,虽然韩爌和孙居相都觉得如此急促地将冯紫英举荐入阁是拔苗助长,对冯紫英长久发展更为不利,但是他们也承认冯紫英这几年成长很快,又是近三年里连立大功,又有治下陕西呈现出一片国泰民安的景象作为印证,所以在齐永泰和乔应甲的坚持下,几人也都接受了齐乔二人的意见。
至于说崔景荣和王永光那边,齐永泰是亲自谈话的,也基本上达成了一致。
当然不可能人人满意,除开这些领袖外,总还是有一些较有影响力的士人对此不太满意,认为冯紫英不过是因缘际会,立下的功劳也有些夸大其词,换一个人一样可以做出如此成绩来,对冯紫英的青云直上颇有非议,而直入内阁就更难以接受。
齐永泰没有提前召冯紫英回来,就是考虑到如果在没有说服众人之前就召冯紫英回来,显得太过操切跋扈和独断专行,在说服众人之后就可以召冯紫英回来了。
总督本来就是一个临设职务,随时可以召回来,现在回来就可以考虑授其为东阁大学士,以最基本的大学士身份入阁。
这一系列操作齐永泰不打算拖延下去,想要一气呵成,授顾秉谦为建极殿大学生,授乔应甲为武英殿大学士,而官应震和黄汝良则授文华殿大学士。
在自己致仕之前,皇帝会挽留性的先授太师和中极殿大学士,然后再致仕。
齐永泰也知道万统帝对自己不忿很久了,不过他不认为对方敢于在这等事情上做文章,那是对自己一身荣誉的否定,天下士人都不会答应,当然自己也不可能恋栈,既然授予自己太师和中极殿大学士,那自己肯定要荣退的,否则自己声誉一样会被损害。
对士人来说,这是最重视的东西。
“都拟好了?”齐永泰喘息了一声,“去请六吉、东鲜和明起他们三位先来,而后去文渊阁。”
幕僚和长随也都明白自己东翁的心意,恭敬地道:“都拟好了,三位大人来如果看后没问题,就等大家副署即可。”
若是李三才和汤宾尹不副署也无关紧要,内阁除了自己这个首辅外,只要再有两人副署即可,甚至强势一些的首辅,直接剥夺阁臣们的副署机会,一样有,当然那样可能容易变得众叛亲离,结果就是自己落马了。
也没有那个首辅连阁臣中都拉不到两个支持自己的,那这个首辅就太失败了,也不配当首辅。
顾秉谦、官应震和黄汝良都很快来到,也明白齐永泰现在召见他们三人的意图。
“乘风兄,现在是不是太急切了一些?”官应震忍不住问了一句:“道甫那边再劝一劝如何?”
“东鲜,若是能行,我又何须如此操切?便是再作一些让步亦可,我做了两手准备,但是他的心思我们都清楚,前日还去见了张景秋,恐怕很难再挽回了,……”
齐永泰一句话就让三人都乍然色变:“张景秋?他去见了张景秋?”
张景秋是朝中最为典型的“帝党”,当初就是永隆帝一手简拔起来的,事实上当初顾秉谦和李三才都和永隆帝的提拔有一定关系,但是但顾李二人和张景秋不一样,他们只是亲近于皇帝,和张景秋这种纯粹是依附于皇帝起来的文臣截然不同,所以永隆帝一旦不能视事,张景秋迅速就被边缘化,最后只能致仕,但张景秋毕竟在朝中多年,担任兵部尚书和左都御史任职时间都不短,还是有些人脉,而且其退隐之后一直没有太大动静,但万统帝登基之后也曾拉拢过他,但没啥消息出来,很显然张景秋也不太看好万统帝。
但现在李三才如果去找了张景秋,那意义不一样了,意味着李三才准备开始扛起要“拨乱反正”并拉起一帮人的架势了。
他本来就是北人,陕西士人中亦有一二倾向于他,汤宾尹、张景秋以及含恨退隐的高攀龙,如果再加上一直跃跃欲试的顾天峻、朱国祯等人,还是颇有些声势的。
“嗯,刑部那边传过来的消息,现在卢嵩的龙禁尉也有些闭目塞听了,或许是有些别的心思,我这一段时间身体一直不好,许多精力顾不过来,六吉名不正言不顺,所以处理有些事情也不好办,……”齐永泰顿了一顿,“所以我觉得还是宜早不宜迟,六吉继任首辅,东鲜你接次辅,……”
这对于黄汝良来说有些不舒服,不过齐永泰已经明确告知他,若是没有特别的变故,顾秉谦就是一任首辅,官应震下一任接任首辅的话,他接次辅,再下一任依次接班,这一次作为弥补,擢拔其乡人许獬出任顺天府丞,这算是相当破格的一个晋升了。
“乘风兄,皇上那边,……”顾秉谦迟疑了一下,“关于太子的问题,怎么考虑的?”
顾秉谦有些担心,如果不在太子位子上作妥协,恐怕万统帝不会轻易通过内阁的票拟,而皇帝不予御批和用印,这程序就走不过。
“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齐永泰澹澹地道:“可这个时候让步妥协了,六吉,你这个首辅可能下一步就更不好当了,皇上会在各种问题上一步一步进逼,你怎么应对?退一步的结果就是退百步,你考虑过没有?”
“可如果皇上拖着不御批用印,我们怎么办?”官应震反问:“若是寻常事情,皇上不会轻易走这一步,但是这是内阁首辅易人,他当然明白重要性,而且也知道乘风兄你现在的身体拖不起,所以必定会就此发难,……”
齐永泰沉吟了一下,“不御批亦无不可,只要用印即可,夏秉忠掌印,皇上的字他能描摹八九分,我看过,寻常人识别不出来,他那里没有问题,用印即可,我和他打过招呼了。”
顾官黄等人面面相觑,没想到素来刚正清峻的齐永泰在这个时候却敢这般操作,看样子也是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了,只要木已成舟,皇上就算是否认这是他亲笔御批也就无关痛痒了,新一届内阁都已经走马上任了,他这个皇帝也就该老老实实“履职”了。
而夏秉忠早就是和内阁诸公连为一体,也是内阁安插在宫中的重要棋子,上三亲军那边也和其经常沟通,所以根本没有问题。
不过也是这夏秉忠一直稳居宫中,连万统帝亦动他不得,若非得内阁全力支持,也不可能如此。
“既如此,那倒是没有什么问题了。”官应震和黄汝良交换了一下眼神,点点头,齐永泰早就考虑周全,而顾秉谦显然是一个没什么主意喜欢和稀泥的,日后这内阁还得要官黄二人来撑大局,这也是黄汝良能勉强接受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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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一十九节 摊牌,对决
这边统一了意见,接下来就是文渊阁里的摊牌了。
齐永泰知道自己身体不能再拖,只能一鼓作气要把事情办下来,将李三才和汤宾尹二人招来,便告知了自己准备致仕并调整内阁阁臣人员的想法。
毫无意外,这遭到了李三次和汤宾尹的坚决反对。
“乘风,你身体不好,想要致仕,那是你的意愿,我们尊重,但这一届内阁尚未期满,我不认为我和嘉宾汤宾尹需要配合你一道下来,……”李三才脸色阴沉中夹杂几分愤怒,“阁臣之位不是私相授受,是皇上授予我们教化万民抚治地方的权力,不是哪个个人可以随意剥夺的,对你的意见,我不同意。”
李三才态度坚决,旗帜鲜明,汤宾尹更是暴怒不已:“齐永泰,你以为你是首辅就可以决定别人的命运么?我汤宾尹不是七品芝麻官,我也是文渊阁大学士,这不是你一个首辅可以褫夺罢免的,我和道甫的态度一样,此事没有商量,我们绝不致仕!”
此时的齐永泰却是气度雍容,面色沉静,“嗯,道甫,嘉宾,我知道你们对此肯定有看法和不同意见,但这也没有关系,作为士人领袖,我想我们莫要沉迷局限于权力地位带来的虚幻自满中,此番我来也是通知你们二位,这份票拟是内阁草拟的,也获得了在京重臣的一致联署,我想这意味着什么,就不言而喻了,所以我以为我们大家其实不必把颜面撕破,把事情弄得那么难堪,保持几分士人气度更合适一些。”
被齐永泰这一番不咸不澹的话轻描澹写顶了回来,李三才和汤宾尹都是面色通红,一时间无从发作。
在京重臣即京中七部尚书侍郎和都察院副都御使以上以及五寺、通政司正三品以上官员,这个数量可不算少,接近三十人,基本上涵盖了整个大周顶级士人,北地、江南、湖广、西南、岭南士人尽皆有之,若是他们都联署了,这的确很有震撼力。
不过李三才却也不是善茬儿:“乘风,用这种以上压下布置任务的手段来作势,未免就有些太下作了吧?你是首辅,这样点着名要推动这样的联署,谁敢拂逆你的面子?还有,推冯铿入阁,我都不明白你们这是怎么想的,一个三十岁不到的年轻人,纵然做了一些事情,就可以凌驾于朝中重臣之上,入阁担当?乘风,你也不怕这些重臣在背后戳你的嵴梁骨?你致仕退隐之后,也不怕地方上的士绅们抨击攻讦你私心太重罔顾大局?乘风,收手吧,作为老友,我不愿意看到你数十年清誉毁于一旦,你的这种做派或许可以一时间以权力压制大家不敢发声,但是一旦你下来,必定会遭遇民意的反噬!”
这一番话李三才也是说得义正词严,似乎丝毫不介意自己要被拉下来的意思,反而是替齐永泰清誉着想。
不过再说得多么动听的话语,对于在座众人来说都不过是小儿科,无论是谁都不会因为对方的话语或者态度而改变自己的意愿,这只能是不欢而散。
“道甫,嘉宾,你们的心意我领了,我既然是首辅,自然要承担起我自己的责任,众人认定的事情,那么我自然要义无反顾做下去,你们不认同,不副署也没有关系,这份票拟我会呈交皇上,然后下发,……”
李三才和汤宾尹同时冷哼起身,拂袖而去,临走之前,李三才忍不住扭头道:“乘风,你这般一意孤行,不到黄河心不死,必定会遭天下士人谴责,于你名声清誉无益!”
对于李三才和汤宾尹的拒绝合作,也早在大家预料之中,本来也没有指望他们能心平气和的认栽服输,若真是老老实实地联署合作,那齐永泰他们反而会感觉惊异了。
待到李三才和汤宾尹离去,齐永泰才有些疲惫地道:“估摸着他们指望皇上拒不御批用印,另外我们也要防着萧如薰和麻承勋,……”
顾秉谦有些紧张,“萧如薰也就罢了,麻承勋不至于吧?稚绳不是说前期麻承勋才找过兵部,希望五军营的换装和粮饷保障得到进一步加强,兵部也同意了么?”
官应震摇摇头:“萧如薰是道甫一手提拔起来的,没有道甫支持,他这个节度副使根本当不下去,麻承勋倒是一个兵头,五军营也是京中实力最强的军队,神枢营和神机营都不及五军营,但麻承勋态度一直有些模湖,按理说他和飞白熊廷弼较为亲近,不会掺和这些事情,……”
黄汝良摇了摇头:“应该不会,麻承勋是个聪明人,应该看得出来朝中局面由谁掌握,不太可能去冒这种险,虽然五军营实力最强,但神枢营、神机营的土文秀和马进宝都是紫英在的时候擢拔其来的西北将领,起码能对五军营形成制约,另外,上三亲军也牢牢控制着宫禁,还有夏秉忠也是我们得人,道甫和嘉宾要想做什么,也很难绕过,……”
“卢嵩那边还有些犹豫,估计是没拿定主意,只要皇上继续重用顾诚,卢嵩就不可能倒向那边,所以他现在这种首鼠两端的态度也好,拖过这一关,他这个位置也该换了。”齐永泰看了一眼顾秉谦,“六吉,龙禁尉指挥使一定要选好,必须要是我们的人,……”
顾秉谦点点头,“我明白,卢嵩必须要换,而且还不能只换指挥使,指挥同知,包括下边的千户这些角色,也要有我们的人。”
顾秉谦的话让众人都赞同,但是又不好明确表态,毕竟作为文臣士人,却还要利用那等鹰犬之辈来掌控朝局,说起来也有些丢脸,但是谁让有一个格格不入的皇帝在上边儿呢。
不把龙禁尉掌握在自己手中,那皇帝就随时可能用龙禁尉的力量来打击己方了。
******
李三才一离开文渊阁,便直奔小时雍坊里边的一处秘宅。
汤宾尹紧随其后。
既然已经撕破脸,李三才也就没什么好忌讳了。
他大略能知道齐永泰的计划,但夏秉忠是齐永泰的人,这掌印太监是内阁的人,也难怪皇上坐卧不安,睡不安枕。
自己也有些担心,但是皇上信誓旦旦让自己放心,他早有安排,李三才也只有咬着牙关信了。
齐永泰会很快将这封票拟提交入宫,这就该轮到万统帝的决断了。
按照设计,就该是万统帝直接否决这份票拟,而直接御批出票,任命自己为建极殿大学士,出任首辅,官应震为次辅,黄汝良和汤宾尹都不变,另外再增加张景秋入阁。
这样一来有自己为首辅,汤宾尹和张景秋两位阁臣为辅左。
官应震是湖广士人的领袖,给一个次辅,和齐永泰开出的条件没有区别,如果皇帝御批下旨,官应震和湖广士人抵触情绪不会那么大,权衡之下,也应该可以接受。
恐怕难以接受的事乔应甲和黄汝良,以及乔应甲代表的山西士人群体,自己好歹也是陕西士人出身,与孙承宗关系也过得去,像崔景荣和王永光之流平素里也和平相处,纵然他们这一次反对自己,但是情绪也不会太强烈才对。
自己好歹也算是北地士人翘楚人物,不管怎么说,齐永泰把打击目标定为自己,肯定也很难获得所有北地士人的认可,而且他推冯紫英上位的举动难道就能让所有人心服口服?想想也知道不可能。
像韩爌、孙居相、孙承宗、崔景荣和王永光这些人会没有一点情绪?自己正好可以给他们这样一个宣泄的机会,哪怕他们保持沉默,或者态度暧昧一些,那对于自己日后执政都会大有裨益。
如果自己日后再能在态度上谦和一些,甚至开出一些条件,未尝不能拉拢几个人过来。
齐永泰一旦退下去,无论他死不死,影响力都会迅速衰减,自己比顾秉谦的威望能力还是要高出一截,这一点李三才还是有些自信的,驾驭日后的局面,他有信心。
现在关键就是要迅速利用皇帝否决齐永泰的内阁票拟,而直接下旨御批组建新的内阁,这是未经现任内阁或者说首辅同意的中旨,要看其他人认可不认可,更大可能性是齐永泰他们会直接不承认这份圣旨御批,封锁宫禁,甚至宫变,而这个时候就要比拼在京中军事力量的掌控力度了,到最后还要用驻军的武人们来决定胜负,这也必定让日后武人的权力大增,甚至不可控。
好歹自己也是文臣,以文驭武的国策他也是坚决支持的,但为了保住手中权力,却不得不走这一步,李三才还是觉得有些悲哀。
他可以想象得到自己接掌朝政后,可能会面临的种种变化
秘宅大门一开,李三才和汤宾尹疾步入内,几名龙禁尉的人手早已经在巷口就开始布防,并负责替二人解决可能出现的盯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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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二十节 发动,凶狠
对于内阁来说,失去了龙禁尉这一最有效的情报机构的支持,几乎就让他们陷入了黑暗中。
虽然从刑部和顺天府乃至于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方面可以弥补一些,但是刑部的覆盖面太狭隘,顺天府这边则太低端也不够专业,而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内部太复杂,没有谁能完全掌握这里边的人,所以一下子就让内阁显得有些被动起来。
这也是齐永泰要急于推动内阁换届让冯紫英尽早回来的原因。
朝中能和龙禁尉那边搭上关系说上话的人几乎没有,除了冯紫英外,其他人好像都对龙禁尉敬而远之。
反过来龙禁尉和朝中这边官员们也没有几个熟悉的,包括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这些部门,原来官员们也都没几个对这些在他们看来无足挂齿的治安部门有多看重,现在骤然要去接触熟悉,哪有那么轻松容易?
在齐永泰看来,只要迅速敲定新一届内阁,新一届内阁重新掌握朝局,卢嵩就会明白大势不可违,重新依附于内阁之下,届时可以对龙禁尉的内部人事徐徐更替,重新牢牢掌握这个在关键时候发挥重要作用的机构。
而一旦拖下去,让三心二意的卢嵩发现内阁对整个朝局控制力下降,也许本来就是三心二意,结果就会变成彻底倒向另外一边了。
齐永泰等人的票拟很快就递入了宫中,通政司的通政使现在是从南京回来的孙鼎相担任,他也算是北地士人中坚,也深知此事的重要性,迅速进宫要找到掌印太监夏秉忠。
他平素代表齐永泰和夏秉忠接触颇多,二人都相当熟悉,知道这个时候夏秉忠在什么地方。
但是当孙鼎相抵达仁智殿时,却没有发现夏秉忠的踪迹。
守在仁智殿的小太监见孙鼎相过来,也连忙来见礼。
“夏总管呢?”孙鼎相也不在意,夏秉忠也不是随时都在仁智殿,宫中这么大,夏秉忠也还有其他杂务,难免要去其他地方。
“一大早就出去了,好像是去了仁寿宫那边。”小太监恭敬地道:“说是皇上要为英太妃晋位贵太妃,所以夏总管就过去了,一直还没有回来。”
孙鼎相略感惊讶。
万统帝和英太妃之间的不伦关系朝中老人知晓不少,虽然元熙帝已经过世,永隆帝也已经奄奄一息,只等咽下最后一口气,也没有多少人再议论二十多年前的旧事儿,但是之前万统帝要晋英太妃为英皇太妃的事儿还是让内阁和重臣们有些腻歪。
只不过这毕竟是皇家家事,朝廷也不好过多插手,晋位一个老迈的太妃为贵太妃,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所以朝中有也就捏着鼻子没理睬。
“去了这么久?不就是去用个印么?”孙鼎相心中有些不祥的预感,早上一大早就去了,这都午后未时已过了,还没有回来?
小太监嗫嚅道:“我们也觉得有些奇怪,总管平素鲜有去那边这么久的,就算是有仪式,那也该午饭后就回来了,可现在……”
孙鼎相心中一紧,下意识地环顾四周,没见着什么其他的异样。
稳了稳心神,上三亲军还守着门,孙鼎相自我安慰一番,如果皇上要在这宫禁中乱来,那只消封锁宫禁,他就是瓮中之鳖,或者说就是弱鸡一只,这个时候不得不说当初冯紫英把上三亲军牢牢抓在手中的重要性了。
孙鼎相定了定神,这么说来皇上还不会这么鲁莽行事,除非五军营那边先动起来,控制宫禁,但现在五军营那边尚未有动静,皇帝不敢这么乱来才对。
但现在这用印一事也拖不得了,只能硬闯仁寿宫那边一遭了,好在本来也就要和皇上见一面,起码礼节上要说到请他御批,如果他拒绝,或者拖延,那反正票拟准备了两份,交给他一份,剩下这一份让夏秉忠来处理就行了。
“我们走,去仁寿宫。”孙鼎相一挥手,他从今日值守宫禁的旗手卫那里带来的三十名旗手卫士卒齐刷刷地就跟着他向仁寿宫走去。
当孙鼎相进入仁寿宫时,就觉察到了情况不对。
夏秉忠没见人影,地上一滩血迹。
但是他带着的几个小太监面如土色被押解到了一边,而在门上竟然还有一帮旗手卫的人。
还没有等孙鼎相说什么,几名旗手卫的士卒已经直接过来,将孙鼎相拿下,而孙鼎相情急之下,大声喊叫身后旗手卫士卒,却没有任何反应。
等到孙鼎相被拿下捆绑并在嘴里塞入布团之后,坐在内里的万统帝终于可以舒一口气了。
走到这一步,再没有任何退缩的余地。
内阁的消息早就提前传了进来,而现在也该是他发动的时候了。
夏秉忠的威胁就在于他掌握着玉玺用印,而且夏秉忠善模彷笔迹的隐秘万统帝也早就得知,要翦除威胁,首先就要从夏秉忠开始。
以要为英太妃敕封贵太妃为由将夏秉忠诱骗到这里,一举诛杀,也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环。
诛杀了夏秉忠,夺了玉玺宫印,然后直接下票拟给内阁,免齐永泰和顾秉谦,任命李三才为首辅,官应震为次辅,黄汝良、汤宾尹、张景秋为群辅,整个阁臣中北地士人、江南士人乃至湖广士人都有,而且官应震还升迁为次辅,对谁来说都不是一个无法接受的结果。
张瑾面色阴沉,手也微微发颤。
作为旗手卫的指挥使,走出这一步无疑是艰难的,但是他组建旗手卫本身就是以龙禁尉那边的老下属为班底拉起来的,当老上司卢嵩都改变了方向时,他若是不改弦易辙,这地上就该多一滩血迹了。
而且正如卢嵩所言,无论是龙禁尉还是上三亲军,本来就是皇上的亲卫亲军,龙禁尉更是皇权特许有先斩后奏之权,怎么可能沦落成为内阁文臣们的棋子?
甚至还要被都察院一帮御史吓得胆战心惊,深怕被御史弹劾打入大狱了?
顾诚死了,卢嵩是看到了尸体,至于说怎么死的,自杀也好,鸩杀也好,无关紧要。
但这证明了皇上对自己掌控的龙禁尉这支力量的认可和看重。
本身就该是皇帝亲控,奈何之前万统帝却用了顾诚,自己自然没办法妥协,但是现在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障碍消失了,一切就好办多了。
当然卢嵩也知道也许这是皇帝迫不得已的妥协之策,但是这也不重要,卢嵩自信只要皇帝用了自己,那他会觉得越用越顺手,会变得须臾离不得自己,变成相互需要,卢嵩要的就是这样一个结果。
“很好,卢嵩,张瑾,暂时不要声张,先行封锁宫禁,若是四卫营和勇士营发现可疑,开始出动,你们只需要牢牢守住宫禁大门,要攻皇宫,朕还在,他们恐怕也还有些忌惮,不敢恣意妄为,……”
万统帝此时也终于稳住了心神,他也需要让龙禁尉和旗手卫这些人定心。
“萧如薰和麻承勋那边替朕控制住京营,可能神枢营和神机营会有些异动,但是有五军营在,神枢营和神机营翻不起波浪,市面上顺天府贾化会替朕看好街面上的动静,另外宣府军就在怀来,还有山西镇一部也已经到了四海治,两日之内他们就可以赶到城下,真有必要,朕会让其进城,所以你们无须担心,朕只是想要用朕看好的首辅阁臣而已,七部和都察院那边重臣们,李爱卿也已经分别打了招呼,肯定会有一些反对意见,但是那又如何?哪一次人事任免调整会没有不同意见?这都很正常。”
卢嵩和张瑾都是面色默然,但也都点了点头,承认万统帝所说是事实。
每一个内阁阁臣和重臣的调整都会闹得沸沸扬扬不可开交,即便是叶方二人致仕,之前还不是也经历了几番博弈,文臣之间的几大地域派系,再加上所谓“帝党”混杂其中,所以一样是波谲云诡,争斗不休。
万统帝的态度已经摆明了,他希望恢复到元熙三十年以前哪种格局,内阁诸公只能是辅左他来管理国家,而非替他做主,所以他需要军方来支持他,但是军方中倾向于文臣这边的力量也不小。
尤其是冯紫英这几年在军中影响力急剧攀升,辽东、蓟镇、登来、东江、江北、甘宁几镇中他都有很大影响力,再加上他一手策划了对京中诸军人事调整,如果不是麻承勋入主五军营和萧如薰代理节度使,可以说万统帝没有半点机会。
卢嵩和张瑾也都清楚也幸亏冯紫英被牢牢拖在了辽东,对京中局面鞭长莫及了,否则这一次他们也不可能参与这么深。
见卢嵩和张瑾已经服从于自己的意见,万统帝心中一宽,望向窗外:“这个时候朕的内侍已经去文渊阁了,另外我也让萧如薰命令神枢营和神机营不得出营,只要今日一过,明日邸报和《今日新闻》一出刊,万事底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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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二十一节 孰是孰非,不重要
冯子仪是悄然出城的。
甚至连何治胜都没有通知。
作为一个龙禁尉的资深武官,他在龙禁尉内部有着自己的人脉和消息来源。
当卢嵩开始态度暧昧时就有消息传来,他就开始警惕起来。
但是他也知道卢嵩和张瑾与冯紫英关系一直处得不错,尤其是张瑾更是多年老交情了,比自己这个好不容易盘上亲戚关系的侄儿可更为密切。
所以在最初他也只是警惕,然后不动声色的打听消息,但后来卢嵩频繁召见张瑾时,他就意识到不对了。
张瑾时旗手卫指挥使,直接掌管宫禁,而且旗手卫比勇士营和四卫营地位略高,整个宫禁日常安排虽然名义上是旗手卫与四卫营、勇士营商量着来,但是也还是有一个主次,一般是旗手卫来提出方案,如果四卫营和勇士营没有异议就执行,有异议则另议。
卢嵩与张瑾的接触悄然密切了许多,这是以前未曾有过的,这不能不让冯子仪起疑。
随后他便安排人死死盯着张瑾,这很危险,但好在张瑾不是龙禁尉的人了,而是旗手卫指挥使,在这方面的警惕性已经不及在龙禁尉时那么敏锐了,所以还是被冯子仪发现了一些端倪。
尤其是连前兵部尚书张景秋都和二人接触过,那就更让人起疑了。
半个月前张瑾以二十日后要对旗手卫进行一次拉练训练为由和勇士营调换了宫禁守卫轮值,本该是勇士营守卫这一轮十日换成了旗手卫。
冯子仪当即就有些担心这里边是不是有什么猫腻。
随着城中的些许风声也开始传出来了,内阁里的不睦甚至争锋相对,齐相的病重,李三才的突然活跃起来,下一任首辅之争的传言,这都像是隐藏在迷雾中慢慢露出一鳞半爪的真相,让冯子仪悚然心惊。
当他悄悄去冯府面见冯唐谈及此事时,冯唐也意识到了危险的逼近。
尤其是冯唐更知晓今日齐永泰就要召见阁臣们准备议定更替内阁之事,这意味着如果有些人要行不轨之举,那就会在这一二日,而冯紫英也早就来信提到信送回京师三五日后他会抵达蓟镇治所三屯营巡视。
在冯子仪去冯唐处之前两天,孙绍祖托人带信也刚送到冯唐这里,这让冯唐也是倍感焦急。
种种迹象指向就是这一两日之内,京中必有大变发生,也幸亏冯紫英相当果决地就奔赴蓟镇“巡视”来了。
算一算日子,冯紫英差不多也就到了,所以冯唐毫不犹豫让冯子仪立即赶赴三屯营报信。
冯紫英的确已经到了三屯营。
离开广宁他一路日夜兼程,不敢有半点耽搁,就是担心其中出什么差池。
虽然觉得齐永泰和乔应甲他们应该有些警惕,应该会有应对之策,但是转念一想齐师过于清正,只怕对一些阴毒手段未必就能适应,而如果龙禁尉这个最重要的耳目一旦失聪失明,那必定会对内阁的判断产生巨大的影响甚至误判。
这个时候冯紫英才意识到自己这两年离开京师城带来的许多后遗症,那就是不在中枢,很难最直观地感受和评判昔日的盟友、朋友有没有发生变化,发生了多大变化,进而也难以做出合理的应对。
像萧如薰之流就不说了,本身就不是一路人,但麻承勋却是有些渊源的。
自己举荐了他,但是冯麻两家在大同的确属于竞争对手,但是大家现在都跳出了大同,理论上矛盾就已经消减了许多了,如果刻意拉拢交好,未尝不能笼络过来,只不过自己却没有那么多精力来,而被李三才甚至是万统帝得手了。
有些东西错过也就错过了,冯紫英也不在意,只要牢牢抓住主动权,那就不怕。
黄得功和左良玉两部已经提前到了指定区域,当然也是以拉练演习为由,因为规模不算大,又在蓟镇自己辖地,所以只是蓟镇概略地向兵部通报了一下情况。
“世功兄,恐怕这样不行。”冯紫英一到三屯营就直接批评了尤世功。
虽然之前就已经专门去信要求尤世功要做好调动兵马的准备,但是因为涉及到京中之事,冯紫英并没有说明理由,尤世功还以为就是冯紫英要大略检查一下战备情况,所以只在三屯营本部布置了一万余人用作演练。
在父亲送信来的路上就提到了宣府军几乎精锐尽出,除了必须要留守边关不能调动的,超过五万人的精锐已经进驻了怀来卫,如果再加上孙绍祖的一万余人,也就是说在京师城的西北方向已经集结了六万多接近七万边军精锐。
可以说,只要刘綎一声令下,这七万边军突然抵近京师城下,在京师城中支持李三才的五军营控制城门开门,几无悬念。
黄得功和左良玉两部虽然提前进入了指定区域,但是两部加起来也只有一万六千余人,哪怕孙绍祖突然倒戈,估计也很难牵制或者抵挡得住一力前进的宣府军。
还好在抵达三屯营之前,冯紫英得到了一个好消息,集结在牛庄的登来军贺人龙部终于破冰出航,直奔大沽来了。估计这个时候也应该抵达大沽了。
贺人龙部有两万人出头,这一部抵达大沽便能迅速西进,无论是走水路还是陆路,两三日内就可以进抵通州一线,如果刘綎真要妄动,那就说不得要让贺人龙部也加入进来了。
尤世功有些诧异,也隐约有些觉察,但是冯紫英没说破,他就不愿意去说透,京中之事,冯紫英可以掺和,他不行。
“总督大人何出此言?”
“世功兄,咱们也是多年老朋友了,虽然现在各有职责,但是就咱们俩人,不必拘泥,你就叫我紫英就行。”冯紫英其实和尤世禄、尤世威更熟悉一些,反倒是尤家三兄弟这个大哥还要隔一层,但是有老爹和自己这么多年感情和交道,关系当然也不一般。
“世功兄,你若是连这点儿耳目都不明,那你这个蓟镇总兵恐怕就不够格了啊,怎么,在我面前还要装傻充愣?”冯紫英笑了笑。
“哎,紫英,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可内阁内部之争,都是文臣们的事情,哪里轮得到咱们这些武夫去关心过问,咱们最好就是躲得远远地,啥都不知道,听上边命令就行。”尤世功叹了一口气,“武人过问这等事情,离祸不远。”
“呵呵,躲得远远地?如果躲不了呢?如果我要掺和呢?”冯紫英目光澹然,语气却直白:“有些事情是躲不过的,你是蓟镇总兵,京畿门户,躲得过么?祸福相依,没什么好躲的,也躲不过,特别是有我这个总督在,就更别想躲。”
尤世功张口结舌,呼吸急促,看着冯紫英好一阵之后才讷讷道:“紫英,老大人可知晓?”
“能不知道么?他就在五军都督府里,每天都要去熘达一趟,京师城里的事儿绕得过去么?”冯紫英见尤世功问出这一句话,心中也是一松,这一位执掌蓟镇多年,经过几轮调整,已经算是牢牢掌握了蓟镇,如果坚决不同意卷入进去,自己还真的有些棘手。
尤世功当然也在掂量。
他当然清楚自己这个蓟镇总兵的分量,多年前永隆帝就曾经拉拢过他,他没有拒绝,但是也没有说就翻脸不认老上司的恩义了,尽可能地保持平衡,而后永隆帝出事,万统帝继位,当然也对他百般拉拢结交,但这他就没太大兴趣了。
冯紫英的强势崛起,已经彻底改变了整个大周边军中的形势。
他大手笔对京中诸军以及甘宁、山西、辽东、大同、江北、登来诸镇的调整,彰显作为兵部侍郎的风采,而且连续几次剿抚山西也好,征战辽东也好,南下解决江南也好,都让冯紫英这个知兵文臣的名声达到了巅峰。
武人中鲜有不对冯紫英认可敬服的,即便是柴国柱、麻承勋、杨元这些不太服气的,也不得不承认冯紫英堪称大周朝以来文臣中最善于掌兵用兵的,而且在选将用材上也是极为大胆,因此也赢得了一大批新锐将领的拥戴。
而后组建陆军军官学校和水师军官学校更奠定了他军中第一人的基础,哪怕张怀昌和孙承宗贵为兵部尚书,在武人心中地位也远逊于冯紫英。
“那末将自然是听从总督大人的命令的。”尤世功不再犹豫,断然应道。
“嗯,世功兄,你有这份自觉就好,有些事情躲不过的,新的格局已经形成,运转良好,但有的人却想要倒行逆施,还像沉湎于原来的旧时光,或者不甘于退出历史舞台,螳臂当车,岂不可笑?”冯紫英悠悠地道:“还有的人,囿于私情私义,看不清形势,昏头昏脑,这样的人早就该淘汰掉了。”
虽然不太清楚冯紫英话语里所指具体指谁,但大略也感觉得到就是那几位,可这一场风波卷起来,究竟算是一个什么性质的,尤世功自己都拿不准,一边有皇上,也有阁臣,一边是内阁文官们,孰是孰非?
不过孰是孰非不重要,谁能胜出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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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二十二节 兵变政变混沌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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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尤世功已经表态,接下来的安排就要简单得多。(由于缓存原因,请用户直接浏览器访问.\n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三屯营的兵力立即西进,进驻夏店铺,原本冯紫英是想让其直接进驻通州的,但是和登来镇西进的军队合兵声势太大,很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联想,在没有确定有些事情之前,冯紫英觉得暂时低调一些。
另外抽调驻扎遵化和驻守平谷营州中屯卫的几部驻军加起来两万余人,由尤世威率领立即郑村坝。
这一动作就很明显了,但是考虑到尤世威率领的驻军本来就在平谷附近,这一“拉练”勉强说得过去。
冯紫英其实也不希望走到刀刃相见那一步,但是他不能考虑到最终走到这一步时该如何解决。
万统帝和李三才的抱团,如果再加上诸如汤宾尹之流的有些顶级士人也加盟的话,的确是有可能在舆论和士林百姓中影响力与齐永泰为首的内阁七部文官群体抗衡的,尤其是在普通百姓中,理所当然的会认可皇帝才是正朔,没有了皇帝,似乎就是国将不国。
下达完命令的第二日,冯子仪就到了。
冯子仪是当日骑马出京,连夜就赶到到了三屯营。
三百多里地,冯子仪几乎是马不停蹄,中途在驿站中换了一匹马,才算是赶到。
幸运的是一来就遇到了冯紫英正准备赶赴顺义。
冯子仪的出现让冯紫英立即就预感到了情况不妙。
能让冯子仪不顾自己职责跑到三屯营来向自己预警,可以想象得出来局面已经险恶到了何等程度了。
“你是说卢嵩还有张瑾都有了异心?”冯紫英倒吸了一口凉气。
卢嵩出事儿他有预感,但是没想到张瑾也会倒戈。
要知道他在离开辽东返回京师城之前还曾经提前给诸人都去了信提醒。
没想到这个时候张瑾作为旗手卫指挥使已然变心,好在自己在信中没有提及自己要回京,只是提醒他们要注意京中形势变化。
“侄儿不敢确定,但是这几个月来卢大人和张大人一直在私下里有联系,而且还比较频繁。”冯子仪小心翼翼地道,一边也在观察着冯紫英脸色。
他也不敢确定,毕竟没有真凭实据,张瑾算是卢嵩原来在龙禁尉的嫡系心腹,关系一直密切,虽然张瑾现在去了旗手卫担任指挥使,但没准儿人家私下交情一直在,来往多一些似乎也不一定就有问题了。
但冯紫英不信。
卢嵩和张瑾一勾结起来,那情况就相当险恶了。
龙禁尉掌握朝中京中耳目消息,而旗手卫则是镇守宫禁一卫二营之首,在自己将原本担任旗手卫指挥同知的许朝调任四卫营接替杜可立担任指挥使时,也就是考虑到张瑾可靠,才把许朝调任去掌握四卫营,没想到最终还是张瑾叛变了。
冯紫英一直以为上三亲军这一卫二营是自己最信得过的,但没想到卢嵩的变心直接带走了张瑾。
想想也是,人家张瑾在龙禁尉里跟随了卢嵩几十年,一路升迁提拔,而且他在旗手卫里的主要部署也是从龙禁尉带过去的,这大群人的利益和感情就交织在一起,没理由就死心塌地跟着才结交几年的自己。
更何况自己远走辽东几年,与中枢这边就有些疏远了,没办法这就是距离带来的影响。
冯紫英相信如果自己这两年留在京中,也许不会发生这种事情,最起码自己能提早发现异常。
“许朝和何治胜那边没有问题吧?”这两人冯紫英还是信得过的。
何治胜是甘州平乱时结下的生死交情,虽然何治胜也是武勋出身,但是他是旁支,何家并未对其提供太大的资源帮助,还要依靠着冯紫英才一路升迁上来。
许朝不用说,西北将,老爹的嫡系。
“许朝看不出来,何大人应该没有问题。”冯子仪苦笑,“不过这等事情,人心隔肚皮,侄儿也不敢信任何人了,所以连何大人那边都没说,直接到了府上,得了老大人的授意,就奔这边来了。”
冯紫英点了点头。
旗手卫控制了宫禁,那意味着内阁要从法理上彻底取得完胜就不可能了。
万统帝有了宫禁仗恃,自然不可能再授权顾秉谦组阁,多半还要直接授权给李三才组阁,但是没得齐永泰作为现任首辅的认可,这个御批旨意出来,很难得到文官群体们的认可。
但是这种不认可可能只是暂时的,僵持几日,如果万统帝和李三才汤宾尹之流分别去做工作,很难说会不会有人改变主意。
江南士人中对顾秉谦印象不好,连黄汝良都不太认可顾秉谦,一旦江南士人中有人转变态度,那湖广士人中就更难说了,官应震和柴恪能驾驭住所有湖广士人么?如熊廷弼、杨鹤、杨涟、毕自严这些人。
更为重要的是京中军队的动向。
一旦五军营控制了整个京师城,或者说五军营在宣府军的支持下控制了整个京师城的治安,那就大势已去,恐怕如齐永泰、顾秉谦、乔应甲这些不可能妥协的“死硬分子”可能会被龙禁尉软禁起来,根本就发不了声了,李三才直接当仁不让的接旨组阁,哪怕这没得现有首辅阁臣的认可而只是中旨,文臣们是不能接受的,但大势之下,这种坚持又能维持得了多久呢?
冯紫英从来不相信这个时代文臣的节操,真到了刀斧加颈或者利益拱手的时候,有几个人能顶得住?
自己必须要立即干回京师城去,冯紫英也相信内阁召回自己的手书早就出来了,只是还没有到自己这里罢了。
不过也无所谓了,只要进了京师城,自然有一百种方法能拿到这种名义上回京的正式文书。
蓟镇军和登来军必须要利用用起来,好在黄得功和左良玉两部就在顺义这一线,可以命令他们立即前出,或者直接进京。
可惜尤世功这边慢了一步,否则直接向西推进,直接迫使宣府军无法靠近京师城,但是现在看来,刘綎应该已经先行一步了,有些来不及了。
“子仪,恐怕你也不能休息了,须得要立即赶回京中,把我的话带给何治胜与许朝,命令他们率领四卫营和勇士营务必要堵住旗手卫,虽然旗手卫控制了宫禁,但是你们两营要堵住他们,连带宫城一并堵了,……”
冯紫英感觉到冯子仪的震惊和担心,摆了摆手,“我也会马上进京,但我需要在蓟镇军这边布置一下,另外我担心京营会大乱,麻承勋和马进宝土文秀他们会立即打起来,……”
冯子仪只觉得自己嘴唇发干,吞了一口吐沫道:“叔叔,难道就没有别的选择了么?”
“呵呵,这等时候,你说呢?干吧。”冯紫英信心十足地拍了拍对方:“一将功成万骨枯,干大事何须顾小节,有些事情是避免不了的。”
不提冯紫英再度昼夜兼程赶往京师城,冯紫英也意识到了形势的严峻性。
他必须要尽快赶回京师城中,在他看来,齐师他们这种文臣在做这种事情上还是谦和以讲求规矩了一些,或许这就是文臣的通病,相比之下恐怕万统帝以及卢嵩他们就不会那么拘泥了。
好在这边已经安排妥当,他只需要督促尤世功尽快让尤世威把几部军队迅速整合在一起向平谷顺义一线开拔就够了。
现在城中的局面还不清楚,但是以他自己的判断,如果万统帝觉得依靠五军营和旗手卫能够控制得住城中局面,那么最好是让宣府军在城外坐镇“护驾”,毕竟边军进京对整个京师城乃至大周的影响都是巨大的,自开国立朝一来,还没有过边军入京师城的先例,那就意味着内乱,甚至可能是一个王朝崩溃的先兆,是一个相当糟糕的征兆,也有极其恶劣的意义和影响。
冯紫英却没有那么多忌讳,只要局势不妙,他会第一时间让登来军和蓟镇军入城,成王败寇,至于说后边谁来说什么那都是后话了,都成为阶下囚了,还来说这些就毫无意义了。
他甚至有些后悔,早知道让江北镇的刘白川也该从徐州乘船入京,算一算时间也差不了多少。
就在冯紫英策马往京师城来的时候,京师城中局面也的确如他所预料地那样,向着不可调和的方向急剧恶化了。
当万统帝的内侍将中旨送抵文渊阁时,大惊失色的内阁诸公和重臣们都毫无悬念的坚决拒绝了,转而要求皇帝必须要按照内阁票拟的御批用印,当然这也毫无意义了。
紧接着来的旗手卫将整个文渊阁封锁,而此时已经反应过来的四卫营和勇士营也迅速朝着文渊阁这边勐扑过来,昔日同为一卫二营的三军就在文渊阁和七部公廨这一线展开了激战。
整个京师城顿时乱了起来,这可不是冷兵器时代,而是火器称雄的时代,满天的硝烟和噼啪作响的枪击,让京师城的百姓不用猜都明白发生了什么,出了兵变,还能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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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二十三节 囚禁,混乱
“还等什么,立即出动!张瑾的旗手卫只有三千人,勇士营和四卫营加起来两倍于他,他支撑不了太久,现在京师城里就只有你的五军营实力最强!”萧如薰气势汹汹地朝着麻承勋怒吼道:“怎么,这个时候你还打算首鼠两端?你不明白后果?”
麻承勋心中苦涩难言,但是却又无从辩驳。
要么从一开始就该拒绝,要么这个时候就该义无反顾,萧如薰虽然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但是这番话却没错。
也罢也罢,这等时候了,还有什么好说,是祸是福都得要干一遭了。
伴随着五军营出动上街,而萧如薰则下达命令让神枢营和神机营不得离营,就在营门内待命,
马进宝和土文秀都是怒火交加,但是萧如薰是代理节度使,理论上他下达的命令在没有得到更上一层比如来自兵部命令推翻时,他们就必须要遵守,否则就算是触犯军法,按律当斩。
当然这也只是理论上的,要军法处置神枢营和神机营节度使,除非是战时,否则就算是兵部尚书也没有如此大的权力。
但最让他们作难的是他们没有得到任何指令,无论是内阁的还是兵部的,这才是最让他们手足无措的。
作为武人来说,最怕的就是这种情形,无人下令,也就意味着无人担责,这是在京中,稍微轻举妄动,就会被视为造反,意味着要抄家灭族,而且从心理上来说,他们也希望能够有一个他们认可或者信任的上司来给他们下令,而非萧如薰这种明显和他们格格不入的角色。
冯紫英前期就给他们来过信,但是在信中也只是提及要警惕萧如薰和麻承勋,但是警惕归警惕,也就是不让萧如薰和麻承勋插手他们神枢营和神机营的指挥,可现在萧如薰只是让他们在营中保持安静,而麻承勋的五军营虽然出营了,但是却并没有对神枢营和神机营发起进攻,但根据他们的判断,估计是要对四卫营和勇士营动手。
四卫营和勇士营与旗手卫的战斗是因为争夺宫禁守卫权,这说得过去,麻承勋的五军营已经公开站队了,那他们呢?
五军营有三万余人,而神枢营和神机营加起来也只有两万余人,在兵力上就有先天差距,而五军营论同等体量下的战斗力也丝毫不亚于神枢营设神机营,一旦打起来,先不说胜负难料,但是整个京师城恐怕就要打烂了。
神枢营和神机营驻地相距不算太远,马进宝和土文秀二人第一时间便联系上了。
两人都是西北军出身,一个是来自固原镇,冯紫英担任陕西巡抚时一手擢拔,一个是宁夏镇叛将出身,后来成为冯唐的嫡系心腹。
虽然各属跟随冯唐冯铿父子二人起家的人马,但随着冯唐开始隐退,所有人脉关系和下属人马也都已交给了冯紫英,像刘东旸、曹文诏、贺人龙、刘白川、土文秀、许朝这些人都已经完成了角色转换,成为了冯紫英的嫡系了。
这个时候已经等不得了,局势已经日益明朗化,冯紫英在信中也和他们隐约提及过,所以略微商计了一下,两军便同时出动,各自抢占宫城周围要地,宣布戒严,防止五军营直接击溃四卫营和勇士营。
与此同时马进宝和土文秀也派人联系了何治胜和许朝,开始协同调度,准备联手作战。
但马进宝和土文秀二人内心其实也没有底气的,在没有一个明确的牵头人出来振臂一呼之前,他们只能这样漫无头绪的自行做主采取行动,真他们此时最渴盼的就是内阁或者兵部直接下令该如何采取行动,那样一来他们心中也就有底了。
从内心深处来说,他们也有些责怪冯紫英为何不回京师,现在远在辽东,如何能应对这种局面,而冯唐现在已经致仕,影响力剧减,没有兵部授权,很难让人接受。
孙承宗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龙禁尉的人直接软禁起来,一起“落网”的还有右侍郎熊廷弼。
左侍郎袁可立去了山陕那边视察,尚未回京。
整个兵部现在一片混乱,孙承宗到了兵部公廨里,得知了内阁准备摊牌的意见之后就有些不太满意,总觉得这样做得有些草率了,或者说内阁这帮人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
&nb bsp; 他们以为这样一逼迫,万统帝就会乖乖御批用印,李三才和汤宾尹就会偃旗息鼓,却没想到你这是要挖人家万统帝的根子,相当于要他的命,而同样对李三才来说,这也是断绝了他在仕途上再进一步的希望,日后在家谱中都没法书写一笔曾任首辅的浓墨重彩,人家凭什么不拼命?
恶果果然立即就显现出来了,龙禁尉和旗手卫立即封锁了大时雍坊这一片,除了三法司不在这一片外,其他六部都在这一片,几乎“一网打尽”。
孙承宗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这个兵部尚书对于上三亲军的掌控力是多么薄弱,说来说去还是政治敏感性差了一些。
也不能怪他自己太过于轻视上三亲军,实在是上三亲军加起来也就是一万多人马,承担的也就是宫禁任务,无足挂齿,哪怕是京营好歹也还有五万多人,值得关注,但上三亲军的确没有多大意义,除非发生今日这种情形。
可想都想不到的事情就发生了,旗手卫和龙禁尉居然就联手“政变”了。
不能算是兵变,只能算是政变,因为他们是在皇上和分管兵部的阁臣李三才的指令下发动的这场“叛乱”。
按照常理如果发生这种事情,京营就该果断介入,可京营代理节度使却又是李三才的亲信,京营主力——五军营麻承勋也早就投靠了李三才,或者说他们都已经在万统帝的招抚下效忠了,这种情形下,虽然神枢营和神机营还算是听命于内阁和兵部的,但孙承宗不认为马进宝和土文秀敢在处于劣势兵力情况下,又没有内阁和兵部指令下就反抗他们名义上的上司——萧如薰的命令,无视麻承勋的威压。
可能也只是暂时的了,一旦李三才组阁,只怕自己这个兵部尚书就会被立即换掉,没准儿作为湖广士人一员,也没有掺和到这些事情中的熊廷弼还能落得个好。
“飞白,现在怎么办?”孙承宗和熊廷弼关系一般,虽然二人也共事两年多了,但没有太多私人交情,相比之下袁可立与孙承宗还更亲近一些,只可惜袁可立去了山陕。
熊廷弼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按剑横刀的龙禁尉番子和旗手卫士卒,也是一脸苦色。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齐相他们是怎么办事的?既然要和皇上摊牌,这宫禁就得要守稳才对,这旗手卫竟然没有能拿住,当初紫英是怎么在安排上三亲军的人事的?张瑾这种心怀叵测的人怎么就能当上旗手卫指挥使?”
熊廷弼的抱怨也让孙承宗有些惭愧,“这事儿还真不能全怪紫英,当初怀昌公、我与紫英研究军中人事的时候,为了酬谢卢嵩的支持,加上张瑾素来与兵部这边配合比较默契,包括江南平乱,所以才会让张瑾出任旗手卫指挥使,后来紫英离京奔赴辽东的时候也和我说一定要管好驻京驻军,但我没太在意,觉得上三亲军就这一万多号人,战斗力也很一般,远不及边军,谁曾想发生这种事情,……”
“那这张瑾的问题就没有一点儿觉察?”熊廷弼依然不满意,“如果是紫英推荐的人选,就是他的责任!这等紧要职位,居然选了一个倒戈者,太不可思议了。”
“据我所知张瑾和紫英关系还是比较密切的,但是此番反叛估计和卢嵩有很大关系,张瑾是卢嵩多年下属,旗手卫主要中低级武官也都来自龙禁尉,张瑾恐怕处于那种情形下,也没法反对,……”
孙承宗还是替冯紫英解释了一下,“之前紫英提醒过我龙禁尉的事情,我只是主意龙禁尉,却没有想到还有这层关节,是我大意了,……”
“我们都大意了,内阁诸公更是太托大了,还真以为大家都是谦谦君子,当面说好,就算是不认可也要服从大局,呵呵,可李三才没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来啊,而且拉上汤宾尹和张景秋和皇上连线了,这就难怪了,利欲熏心啊,我倒是要看李三才会落得个什么样的收尾。”熊廷弼气哼哼地道。
孙承宗瞥了一眼熊廷弼,不咸不澹地道:“若是东鲜官应震、子舒柴恪、修龄杨鹤他们最后都接受了现实呢?”
熊廷弼一愣,孙承宗的这种结果并非不可能,若是官应震继续留任阁臣,柴恪、杨鹤、杨涟这一帮湖广士人都不再反对,李三才组阁成功,那最后还承认不承认和接受不接受现实呢?
严峻现实之下,士人的尊严还要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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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二十四节 乱战,反戈
四卫营和勇士营与旗手卫在宫城外和大时雍坊诸部公廨的战斗时停时启,由于这一片都是屋宇密集的豪宅和公房,无论是哪一边都不敢轻易放手大战,而且上三亲军也没有火炮这一类的重型武器,最强的也就是重型火铳,数量都有限,所以在这一片的激战其实是陷入了僵局中。
四卫营和勇士营既不能一举击溃旗手卫的防线,但却也完成了对宫城诸门的围堵,迫使万统帝无法踏出宫城。
不过大时雍坊包括文渊阁在内的诸部公廨都仍然在被旗手卫控制着,四卫营和勇士营因为担心进攻可能会导致被困在其中的内阁诸公和诸部官员因此而罹难,所以也有些投鼠忌器束手束脚。
就在宫城和大时雍坊这一线战火熊熊的时候,五军营与神枢营、神机营也开始了小规模的接战。
从内心来说,麻承勋并不愿意与神枢营和神机营交战,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本来都是京营三大营之列,现在却是同室操戈,但是他也明白,神枢营和神机营不可能站在自己一边,马进宝和土文秀都是西北出身的武将,而且也都是来自西北军系列,不是固原军就是甘宁军,本身就和他这种大同出身的武将格格不入,所以要想说服或者压服对方不可能,只有一战。
但在这京师城中开战不是小事,一旦打出真火来了,士卒们可就不管不顾,而且战事一旦进入白热化状态,士卒们的野性兽性可能就会被释放出来,到时候整个京师城可能就会成为编程野兽的猎场,这也是双方都有些忌惮的。
毕竟这不是灭国之战,而只是内部的争权夺利,无论是李三才这些文臣也好,还是双方的武将也好,都明白这里边的差别。
当然,可能真正演变到最后,局面不可控制,进入你死我活阶段,那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连边军都一样要引入进城来一战,遑论其他?
杨肇基和贺虎臣一接到了麻承勋的命令,就知道面临的抉择来了。
作为冯紫英安插在五军营中最得力的人手,他们在萧如薰和麻承勋执掌京营和五军营之后并没有表现出来其他有什么异样,麻承勋也对二人也做过了解,知晓他们二人是原来老京营出身,三屯营一战之后,因为侥幸表现尚佳,所以被选入筹建新京营,然后慢慢爬起来的。
冯紫英从那个时候开始也有意拉开了与二人的距离,包括二人升迁也都是通过时任京营节度使的忠惠王来擢拔,所以二人的真实倾向并没有人知晓。
“看样子麻承勋是要对四卫营和勇士营动手,打开宫禁,拥戴皇上了。”杨肇基叹了一口气,望向贺虎臣:“咱们怎么办?冯大人在就好了,大家也有主心骨,现在群龙无首,大时雍坊那边被旗手卫给围了,没想到看错了张瑾这厮,居然最后给来了这么一出,这局势就不好说了。”
“我估计冯大人虽然没有预料到张瑾的反水,但是他应该估计得到京中局面的复杂化,也许他会返京,甚至已经返京了。”贺虎臣迟疑着道。
“哦?”杨肇基眼睛一亮,“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贺虎臣摇头,“我只是猜测,龙禁尉那里出了状况,冯大人在京中肯定有渠道,这等情况下他又连连给我们来信,肯定也是意识到了形势严峻性,但他毕竟是受朝廷之命镇守辽东,要轻易离辽返京,肯定要找到合适的理由才行,以他的智慧,肯定是找得到办法,就怕他时间上赶不上。”
见贺虎臣如此说,杨肇基有些失望:“你也只是猜的?”
“太初,你应该明白冯大人的风格,周密细致,这等事情,我不相信他会缺席。”贺虎臣对冯紫英也是极有信心。
贺虎臣这么说,倒也激起了杨肇基的信心,也是这么些年来,冯紫英无论是在什么事情上,都从未失手过,每每都是能料敌先机,如今京中发生了这样大的变故,他没理由会还在辽东观望才对。
“那现在我们……”杨肇基望向贺虎臣。
贺虎臣很坦然地耸耸肩:“虽然麻大人也不错,但是他却没法和冯大人比,咱们是冯大人一手提拔起来的,现在虽然冯大人不在,但我们还得要听冯大人的,按照冯大人的意思行事,除了我们,我想许国业 想许国业也会如此。”
许国业是许朝的侄儿,是土文秀带到五军营来的,土文秀到神机营去时,把他这一部留在了五军营,但麻承勋肯定不会信任许国业这一部,必定会采取其他手段来对付或者限制许国业。
而现在贺虎臣和杨肇基既然打定主意要和麻承勋作对了,自然也就要把许国业拉过来一道抱团了。
“事不宜迟,虎臣,既然我们决心已定,那就须得要马上动起来。”杨肇基沉吟了一下,“我在想,我们不求其他,如你所言,在冯大人没到之前,咱们只要能抱团守住局面,最好能形成僵持局面,就算是胜利,我本想最好能拿下大时雍坊那边,但现在看来难度太大,而且不可预测因素太多,麻承勋肯定也是盯着那边,现在我们就要拖住他,……”
贺虎臣赞同杨肇基的意见。
现在己方群龙无首,而能主事的都被困在大时雍坊那边,要去拯救出来难度太大,稍不留意可能就会造成这些人的巨大伤亡,所以能维持住局面就好,以拖待变。
反正大家现在都是僵持,谁也还占不到上风,前提是不能让万统帝一方的人出头,左证他们的正朔,这一点四卫营和勇士营还算是来得快,把旗手卫和宫中人全部堵在了里边。
杨肇基、贺虎臣以及许国业的突然反水同样打了一个麻承勋措手不及。
许国业他早有预料,和许朝的关系使得麻承勋一直对其有所防范,但是谁曾想杨肇基和贺虎臣突然爆发,而且从侧翼袭击,虽然只是短暂交火,但许国业部与他们两部顿时就连为一线,三部加起来一万六千余人,顿时占到了整个五军营接近三成的兵力,一下子就让麻承勋有些着忙了。
杨肇基他们在突然发动的同时也没有忘记立即联系了马进宝和土文秀,也让马进宝和土文秀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几部相加,人马已经接近四万人,与五军营麻承勋控制的兵力已经不相上下,甚至略有超出。
只不过这几部是各自为战,还很难拧成一股绳,不过对于他们来说,也没有指望就要全歼麻承勋的五军营,而且在京师城中的这种接战,一旦开打,就是全面爆发短兵相接的巷战,在两方都不具备压倒性的优势兵力时,短时间内谁想要压倒另外一边,都很难。
杨肇基等人也考虑的是以拖待变,而要做到这一点,就首先要控制宫城周边的重要建筑和部位,比如东华门外光禄寺和重华宫,又比如午门外社稷坛和太庙,还比如西华门外的御用监,以及玄武门外的万岁山。
这些区域要么旗手卫已经提前控制,正在和四卫营、勇士营激烈争夺,要么五军营麻承勋部也在抢占,又或者也还在和神枢营、神机营鏖战不放,总而言之几方都加入了战斗,而且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打得不亦乐乎。
这种混乱的局面,无论是谁现在都无法控制,被封在宫中的万统帝也好,囚禁在文渊阁的内阁诸公也好,四处奔波的李三才和汤宾尹之流也好,面对四处都流弹飞舞,火光冲天的战场,不断被抬下来的士卒尸体,都是束手无策,不知道如何扭转这个烂成一团的局面。
可以说没有谁具备振臂一呼的本事,能让整个战场停息下来,不过这却正符合杨肇基、马进宝这一方的意愿,就要把局面拖下去,搅烂,让已经拿到了万统帝下发的中旨的李三才没法真正施为。
现在朝中各部的官员要么被封囚在七部公廨,要么就是躲在家中不敢出门,甚至有些已经提前偷偷跑出城外,而顺天府那点儿人手,根本就不敢出动,遇上这些京营乱兵,那就是送菜的份儿。
李三才虽然拿到了万统帝组阁中旨,但是一来本身底气就还欠缺一些,因为没有本届内阁的举荐票拟,二来这是中旨,素来为文臣士人所不齿,擅自接中旨,是要遭到士人耻笑和抵制的,更重要的现在是他拿着也无从向人宣示,这谁来承认他这个首辅他这届内阁的合法性合规性合理性?
围绕着整个宫城四周不断传来枪炮声响,整个京师城已经彻底乱了起来,像四周的大小时雍坊、南熏坊、保大坊、积庆坊、安富坊等许多富贵人家居住的区域人人恐惧,深怕这些不知道哪一方才是“官军乱军”的家伙变成了溃军,进而演变成匪军,那就真的是三代积蓄都得要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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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二十五节 弱鸡,窝囊
李三才气急败坏。
面对着前方枪林弹雨,火铳发射传来的噼啪做响声,不断有墙壁、楼角、地面溅起尘埃,他手中握着中旨,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最终他也只能无助地退了下来。
七部这边刚来得及和礼部、工部的人谈了,但没有一个结果,所有官员们都保持了沉默,大部分人既没有反对,更不可能赞同。
少数人明确表示了反对,像尚书侍郎这个层面的,都态度鲜明,没有本届内阁的举荐认可,他们不会承认这份中旨。
作为礼部尚书的缪昌期都表示了反对,其他人更不可能,但对缪昌期,李三才还是有些把握的。
他这个时候反对更好,等到谈妥条件,他转变态度,势必会带动礼部这些人态度变化。
大部分人的反对态度这也在情理之中,如果齐永泰连这点儿本事都没有,那他也不配当首辅了。
不过李三才也不着急,只要控制住了京师城局面,有的是各个击破的机会。
因为现在还没有一个开头,谁都不愿意来当这个出头鸟。
等到从缪昌期开始,陆续有人开始改弦易辙,那局面就会慢慢扭转。
他很清楚这些士林文臣的所谓节操都有限,死硬派毕竟是少数。
就算是如官应震、黄汝良等人,表面上是齐永泰的盟友,但是他们也是湖广和江南士人,他们也需要考虑他们各自群体的利益。
最终无外乎也就是一个利益交换和妥协罢了。
有时候退一步也未尝不可,只要能达到自己的基本意图和目的。
“嘉宾,景秋,你们觉得现在该怎么办?”李三才看着硝烟弥散,乱成一团的前方,一边在旗手卫士卒掩护下一边后撤下来,与一起共进退的二人商议道。
既然是内定了汤宾尹和张景秋入阁,成为自己的驻守,官应震和黄汝良虽然能做事,但是毕竟现在还不是一条心,起码在前期稳定局面上,还得要靠这两位。
汤宾尹纯属文人,嘴炮厉害,但是为官时间并不长,经验也不多,在内阁中类似于摆设的身份,对这种事情根本没有抓拿。
张景秋不一样,在南京干过许久,又在兵部侍郎和兵部尚书位置上坐了许久,多少也还是对军务有些了解的。
汤宾尹张口结舌,不知道如何是好,但张景秋还是很冷静:“现在局面很难控制,冯铿前两年当兵部侍郎时使了不少手段,把京营和上三亲军调理得基本上都是以西北军为主了,麻承勋也控制不住,这边也幸亏张瑾被卢嵩给压住了,否则这局面……”
李三才忍不住道:“萧如薰也是西北军出身,……”
“萧如薰不行,宁夏叛乱之后,刘东旸和刘白川、土文秀、许朝这些人虽然被剿抚了,但是这些人在中下级军官中很受欢迎,那些人觉得刘东旸这些人是为他们争取利益不成而反叛的,萧如薰后边来接任,一味按照朝廷的意图来,所以军官们很厌恶他,他的威望很低,根本招呼不住这些西北将士,……”
张景秋不愧是兵部尚书出来的,一句话就说到了点子上。
“那现在这种情形,难道我们就这样枯等死守?神枢营和神机营与五军营打了起来,而四卫营和勇士营还在围攻旗手卫,五城兵马司的人都缩在屋里不动,估摸着是看形势变化,可我们怎么办?”
李三才有些着急了,走了几回,不是东面堵着,就是西面拦着,要不是就是弹雨纷飞,不敢去冒险,别首辅没当上,先把命丢了。
汤宾尹是靠不住的,张景秋也有些作难。
他被拉出来也有些勉强,若是永隆帝,给他自然义无反顾,但万统帝他就有些勉强了。
只是他有些不满于自己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被从都察院左都御史位置上搁了下去,而他年龄也才五十出头,正值壮年,身体也挺好,完全还可以再干十年,所以在这种犹豫的心态下,终于被万统帝和李三才给说动了。
现在面临这种僵局,他也从未有经历过。
当年他当兵部尚书的时候,接触的更多的是如冯唐、王子腾、牛继宗、尤世功、贺世贤这帮老将,对于后来才爬起来这一帮壮年和青年武将基本没打过多少交道,也没有什么交情。
更何况文臣天生对武将的鄙视心态,就让他们不愿意主动去折节下交。
所以要说像土文秀、马进宝、何治胜这些武将,他都是没什么交道,更说不上话,就是想帮着游说劝导一下都搭不上腔。
“现在战事已经打起来了,如果要指望谁现在被说几句话,就让他们放下手中武器,恐怕不太现实,实在不行,恐怕还是得开西面城门,让宣府军进来。”张景秋咬着牙道:“否则这样拖下去,局面只会越来越难控制,长痛不如短痛,以宣府军大军一旦入城,压倒性的优势让神枢营和神机营以及四卫营和勇士营都根本没有什么机会,他们只能缴械投降,……”
李三才迟疑了,他很清楚一旦宣府军进城,那就是破了这百年大周的规矩——边军不入京。
可边军一旦入了京,未必就能控制得住了,这些都是长期在边塞上驻守的悍野之辈,就算是武将也未必能控制得住,进了京师城这种花花世界,特别是扎起这种战乱纷起的时候,哪里还会顾及那么多,整个京师城被彻底扫荡一空都有可能。
而这些人是自己招进城来,自己就会成为历史的罪人,这个时候李三才反而有些胆怯畏缩了。
他是想当首辅,可是却不想日后被史书上记载成为京师城被洗劫的罪人。
他也没有那个自信能控制得住宣府军和大同军这些边军。
他们就算是真的助万统帝夺回了权力,巩固了帝位,自己也如愿以偿当了首辅,若是换来的是京师城被洗劫一空,甚至化为白地,那自己绝对会被钉在耻辱碑上,这一笔黑历史无人能替自己洗白。
见李三才犹豫不决,张景秋都有些替他着急。
都这个时候了,还在那里优柔寡断,踟蹰不决,如何能成大事?
也是万统帝现在被封在城里,否则就会直接下旨让刘綎和孙绍祖进京勤王护驾了,这口号是多么顺熘,至于说洗劫了城中,那又如何,那一场政变兵变不经历一场血雨腥风?
“我在考虑考虑,兹事体大,现在又和皇上联系不上,若是宣府军和大同军进了城,局面就不可控制了,届时……”李三才吞吞吐吐地道。
张景秋哪里还不明白李三才话语里的意思?
没有皇帝下旨,这招边军入城的罪过责任就在他一人身上,若是闹腾起来没法下台的时候,没准儿万统帝就要把他抛出来作为替罪羊了,真要到那个时候皇帝要换一个人当首辅,那也不就是一句话的事情了?
这种可能的确存在,但让张景秋觉得不可接受的是都这个时候了,你李三才还有得选么?
要么你当初就老老实实听齐永泰的安排,致仕喝清茶,大家皆大欢喜,你又要不甘心搞出这一出来,现在却又怕沾了血腥气了,这首辅就那么好当?
“道甫,现在还届时什么?拖下去一样可能让整个京师城变成不可控制,一旦死伤多了,士兵们杀红了眼,血性野性一旦被释放出来,一样可能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还不如让刘綎和孙绍祖带兵入城,三五两下解决战斗控制住局面,也许情况还不至于那么糟糕,不能再拖了。”张景秋都替李三才着急起来了。
李三才忍不住搓手,望向汤宾尹:“嘉宾,你觉得景秋说的如何?”
“呃,嘉宾所言也的确有道理,但是这边军不入京的祖训也不好破啊,而且请神容易送神难,这些武人进了京,你要把他们请出去,不知道户部还得要被糟蹋多少,再说了,现在也才半日,天色将尽,不如等到明日天亮,若是局面依然僵持难以打破,再命令宣府军和大同军入城也不为迟啊,景秋,你觉得如何?”
汤宾尹也是首鼠两端,拿不准主意,既怕边军进来乱来,但是又担心局面拖下去有变化,他本来就是一个没什么主见的,这等时候就更不敢轻易下决定了。
张景秋也被汤宾尹这番话气得跺脚,这个时候还能等一宿么?
一个时辰都可能导致一些不可预料的变故发生,这一晚上五个时辰过去,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道甫,不能等!必须马上召集刘綎和孙绍祖,让他们的士兵进城,趁着现在西边城门都被五军营控制着,赶紧……”张景秋恨不能揪住对方胸襟,摇醒对方,不要这么天真和优柔寡断,到时候事败那可就真的是刀斧加颈了。
李三才迟疑了半晌,还是摇了摇头:“再等一等,也许麻承勋的五军营就能取得突破,我看好五军营,明日卯正若是还没有进展,我便招刘綎和孙绍祖入京,他们都已经到了龙虎台,只要得到命令,一日便能进京。”
张景秋见对方如此,也是叹息不止,但是想到的确宣府军和大同军都在龙虎台了,也就是一日的距离,好像也不可能有什么变故,所以也只能点头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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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二十六节 抵京,入城
李三才和张景秋都认为这短短一日时间里不可能发生什么变故。
龙虎台距离京师城也就是八十里地,如果按照急行军的速度,一日可到。
而放眼四周,除了刘綎的宣府军和孙绍祖的大同军一部,哪里还有军队?
蓟镇军也算,可蓟镇军军镇驻地在三屯营,距离京师城四百多里地,就算是骑兵要赶过来,也得要两天,而且还得要不惜马力。
现在也许尤世功已经得到消息了,就算是他得到了孙承宗的命令要出兵,没个一天的准备也不可能,而要从三屯营过来,骑兵不管不顾地奔过来,也得要两日,而步兵的话,起码五日,还得要昼夜兼程。
更重要的是尤世功从哪里去拿到命令?没有兵部的命令,李三才和张景秋都不认为尤世功是那种能够果断做出如此重要决定的武将。
尤世功沉稳谨慎的性格决定了他无法及时作出决策,所以七八日时间能赶到京师城都算是不错了。
可如果七八日时间都还摆不平京师城中这些人,李三才和张景秋也觉得那真的就是自己几人无能,不配有执掌内阁的命了。
不过无论是李三才还是张景秋以及在龙虎台厉兵秣马的刘綎,甚至还有孙绍祖,都没有料到此时的冯紫英已经赶到了顺义。
而黄得功和左良玉二人率领的两部军队也早已经从怀柔、密云一线集结到了顺义,这里距离京师城下甚至比龙虎台更近。
见到冯紫英赶到,黄得功和左良玉二人都是喜出望外。
虽然接到命令,让他们立即赶赴顺义,但是他们也一头雾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像这种突然脱离自己防区向京师城方向挺进的举动很容易引来麻烦,虽说这里也是蓟镇防地,但是却已经不是边塞要地了。
黄得功来了之后看到左良玉也带着军队赶到,就就知道恐怕事情不简单。
只是这京畿之地,能发生什么事情,值得如此神神秘秘地让总督大人从辽东赶回来,亲自坐镇指挥,委实让人费解,而且这段时间也没听到什么特别的事情才对。
当然这特别一说也是相对于二人的视野范围,他们目光都是盯着边墙外的蒙古人或者可能死灰复燃的白莲教,其他则不在考虑中。
一番简单寒暄之后,冯紫英就命令二人立即准备连夜赶往清河店。
“清河店?!”黄得功和左良玉都吓了一大跳。
那里是西面通往京师城的咽喉要道,清河店也是出京师城外最重要的一处驿站,距离京师城只有十里地不到。
黄得功现在作为参将手中掌握着一万人左右兵马,而左良玉作为游击也率领着六千多人马,已经相当可观了。
这一下子突然赶到几乎就是京师城下的清河店,又是来往车水马龙的清河店,岂不是明日京师城里就知道二部大军逼近京师城了?
这是要做什么?
造反么?
“大人,可否告知属下咱们这赶去清河店做什么?那里距离京师城太近,不好遮掩啊。”左良玉不像黄得功那么谨慎,他和冯紫英关系也不一般,所以也就直接挑明说:“弄不好会被扣上兵变造反的帽子啊。”
“已经有人早兵变造反了,我让你们去就是要防止更多的人卷入造反中去,弄得不可收拾。”冯紫英澹澹地道。
“啊?!”一直保持着沉稳之色的黄得功都忍不住乍然色变,“造反?谁?”
冯紫英差点儿就来了一句“皇上”,但也知道说这俏皮话不合适,摇了摇头:“说来很复杂,也不是一句两句,我和你们一道去,不过我只和你们同路一段,我要进京,路上和你们说,尤二哥率领大部军队很快就要赶到平谷,而贺人龙的登来军估计这会子已经到香河了。”
“啊?尤大人和登来镇的兵也来了?”黄左二人面面相觑。
再不敏感的人也知道京中多半是出了大事了。
只是这等时候冯紫英没有说,他们也不好深问,只有先行命令各自部队拔营启程。
一行人迅速上路。
从顺义赶往清河店其实并不算太远,和到京师城下差不多,跨过榆河,就差不多快到了。
而跨过榆河,冯紫英也就要和黄得功、左良玉部分手。
在得知对手可能是刘綎的宣府军之后,黄得功和左良玉都吓了一跳。
“大人,真要和宣府军开战?”再说是冯紫英的嫡系,黄得功和左良玉都还是有些担心,这种内战一开,到最后孰是孰非就不好说了,真就成了成王败寇了。
“怎么,怕打不过?”冯紫英策马前行,随口问道。
“那倒不至于,我们先到,清河店都去过,一马平川,但这里是一处依托驿站发展起来的小集镇,可以作为屏障据守的屋宅甚多,刘綎的宣府军虽然兵力相当于我们几倍,不过大人吩咐,我们可是把火炮这些都带上了,就算没带长管重炮,但虎蹲炮也够他们喝一壶了,他们远来,肯定也没法带长管重炮,这一攻一守,他们可就要吃苦头了。”
黄得功此时都恢复了平静。
当兵吃粮,本身就是提着脑袋玩命的活计。
他跟着冯紫英之后飞黄腾达,二十出头之龄已经升至参将了,虽说有自己的搏命努力,但是军中将才辈出,没有欣赏自己的伯乐,什么时候轮得到自己一个毛头小子出头?
现在不过是再一次搏命押注了,押对了,也许下一轮自己就该升副总兵了,压错了有冯大人在前面顶着,以冯大人的心性,自然也是要遮护着下边人的,所以他也放得开心。
“嘿嘿,冯大哥不是说还有孙绍祖的大同军在后么?”左良玉阴笑不已,“恐怕刘綎做梦都没想到友军会是致命一刀吧?看不清形势的蠢货,活该他倒霉啊。”
“刘綎作战勇勐,在辽东也还算一员勐将,但是头脑太简单了一些,掺和这等事情,就非他之福了。”冯紫英摇头道:“虎山,昆山,你们抵达清河店之后,要迅速布建防御阵地,做好战争准备,尤世威率军过来要慢一些,毕竟他需要整合几部,而且还有这么远距离,我估计来不及赶上刘綎他们先发制人了,另外登来军那边究竟走到哪里了我也还不清楚,还没有接上线,……”
“大人放心,就算是没有孙绍祖的大同兵策应,我和昆山也能依托清河店守上三五天,我也很想看看刘綎的宣府军和我们蓟镇兵齐名,是不是浪得虚名。”黄得功倒是一脸很想打一仗的模样。
“虎山,我倒是不希望打这一仗,眼见得外患已除,国内太平,就该是考虑如何稳定民生同时向外拓展的时候了,却又来这么一出,蓟镇军也好,宣府军也好,大同兵也好,都是咱们边军精锐,打起来也是我们自己内耗,死的也是我们大周大好儿郎,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愿意开此先河,……”
冯紫英也颇有感慨,“但现在京中格局被打破,势必迎来一阵动荡,谁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结果最后会如何,所以我们保持必要的武力是迫不得已,到关键时刻该使用,我也不会吝于使用武力。”
冯紫英很清楚这帮武人的心思,不打仗哪里来军功?要想晋升提拔,没有足够的战功如何服众?
不管是打内战打外战,只要能打仗就行。
这些武人可没有那么多讲究,就算是自己要强压着他们不能擅启战端一样很难,所以最好的办法是把他们的求战心思用在对外征拓上去。
过了榆河,冯紫英便带着贾环和吴耀青等人立即飞赴京师城而来。
这个时候冯紫英已经顾不得什么规矩了。
没有诏令不得进京那也是寻常情形下,现在整个京师城里局面不明,虽然一路上老爹和冯子仪这些人传来的消息能够大概勾勒出一个混沌的情形,但是具体究竟如何,却也是一个未知数,还得要亲自去见了才知道。
现在内阁诸公情况如何,七部都察院这些机构还在运转了么?或者就已经是全数被下狱甚至团灭?
自己现在能不能进城都还是一个未知数,还得要到城下才知道。
冯紫英知道按照惯例,外城的防御是交给京营,而京营内部分工,北城和南城都是交给五军营,东城和西城则是交给神枢营和神机营。
因为南城包括外郭和内城两道城墙,城门最多,相比之下东西两边,分别只有四道城门,这还是把东西便门都算上的,不算便门,只有三道门,而内城都各只有两道门。
冯紫英自然不会去走北面,而是直接走了东面。
最方便就是走东直门。
东直门下,冯紫英看到大门早就封闭,让贾环上去询问,自己暂时没有露面,还得要防着内里会不会有什么变故,好在很快就搞清楚还是神枢营马进宝的人马控制着,但是看起来形势相当紧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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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二十七节 野心,异心
一踏进城门,就能感受到城中焦灼炙热的战火气息。
马进宝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大时雍坊那边被旗手卫控制着,但四卫营那边已经取得了一些突破,勇士营把宫城四周都暂时围困着,不过五军营的兵已经从东面过来了,来的很快,幸亏土大人的神机营来得够快,堵住了五军营那一部的突进,后来五军营内乱,……”
五军营内乱冯紫英猜得到,多半是杨肇基和贺虎臣发动了,另外土文秀当时也留了一部在五军营中,但麻承勋肯定防着的。
可杨肇基和贺虎臣这两部的突然倒戈恐怕他就没料到了,肯定打了麻承勋一个措手不及,弄不好麻承勋都有些后悔不该如此草率听命于萧如薰的鼓动了。
这一下子就成了天下大乱了。
“五军营那边我有安排,麻承勋没那么容易就能控制得住,你们神枢营和土文秀的神机营好生打,但也要注意节奏,我估摸着现在麻承勋也在琢磨后路了,还得要替京师城里留一点儿元气,别弄得不可收拾。”
冯紫英也不得不提醒一下马进宝。
神枢营全数来自固原军,都是过惯了苦日子的穷哈哈,若是遇到可以烧杀抢掠的机会,很难说能不能控制得住。
好在这帮人进京师城也有两年了,条件改善了不少,算是有点儿见识了,不至于立即就变得穷凶极恶,马进宝对下边人的控制力还是足够的。
“嘿嘿,大人过虑了,老马我这点儿手段还是有的,手底下这帮兔崽子们虽然桀骜,但承蒙您的厚泽,咱们能来这京师城里舀饭吃,都知道感恩的,您的话没人敢不听。”
马进宝这番话倒是大实话,当初作为固原军残部,都面临这要被裁撤了,大家人心惶惶不知道该向何处去,可谁曾想冯紫英出任陕西巡抚一下子就盘活了这支残部,剿匪歼叛,这支军队也是越活越滋润,最后竟然混进了京师城,成为了神枢营。
说实话,包括马进宝自己在内的这一干固原军残部都觉得这几年就像是做梦一样,就从西北野地里的叫花子一下子变成了京师城里锦衣玉食的人上人。
嗯,人上人这个说法稍微夸张了一些,但是比起在西北野地里饱一顿饥一顿的刨食儿日子简直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现在不少儿郎们都把老家的亲卷接到了京中京郊,甚至不少年龄大一些士卒们都期盼着神枢营能扩军让自己儿子们都能进来。
若是不能扩军那也可以考虑让自己退下去,儿子们接班进来,谁要打烂他们这个饭碗,那就是生死之敌。
对于冯紫英的这份厚恩神枢营上下都是感恩戴德,不少人甚至在家中都挂上了冯紫英的画像,这真的是实现了阶级跃升,从西北乡野中苦哈哈变成了锦衣玉食的京中人。
“唔,你知道轻重就好。”冯紫英吁了一口气,“这城中局面乱成这样,还不知道怎么收拾下来呢?摊上个这样的皇上,也不知道该怎么才好。”
和马进宝说话,冯紫英就没有那么多忌讳,这等武人,信任你就是掏心挖肺肝胆相照,为你死都行。
马进宝的六个儿子,四个都成年,老大老二就跟在马进宝身边,老三却去了辽东东江,现在毛文龙样子毛承禄身边,一个去了江北,在刘白川军中,可以说这一家子都和冯家牢牢绑定了。
“嘿嘿,等到平定下来,还不是大人您怎么说,就怎么办,当个皇帝还不自在,那就换一个便是,反正太上皇不是还有那么多儿子么?”马进宝咧嘴一笑,在京中这么久了,也多少知晓万统帝和永隆帝的阴私龃龉,在冯紫英这里也是荤素不忌,“再不济,其实大人您来摄政也没什么大不了,咱们这些武人不懂其他,就知道您文能安邦,武能定国,……”
“放肆!”冯紫英笑骂,“你这是要陷我于不义么?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也敢乱说?”
见冯紫英虽然叱骂自己,但是语气里却甚是温和,马进宝心中异动更甚。
“这可不是咱一个人这么说,上一次和土文秀与王成武吃酒时,都这么说起,咱们在西北时饭都吃不饱,可还得卫国戌边,等到大人当巡抚侍郎了,当都御史总督了,这九边之地的边军日子就好过多了,山陕之乱也安定下来了,蒙古人也安分了,建州女真也被剿灭了,放眼望去,这是谁做到的?这还没有说江南和河北那边的平定呢。”
冯紫英知道这种心思恐怕也不是马进宝一个人有。
在辽东那边时,刘东旸和曹文诏、贺人龙以及毛文龙这些人或多或少都有这种看法,就是觉得这朝中禄蠹文臣太多,而且许多人贪墨盘剥比谁都厉害,但是做起事来却是样样不行,才会导致对外建州女真和蒙古人频频寇边,内部各种叛乱不断,导致大周局面日益恶化。
当下大周局面有所改观,这些武人都觉得是自己的功劳,但冯紫英却也清楚,自己虽然有穿越者的智慧和见识乃至预判,但是大周和前世的大明还是有些区别的,文臣们做事比起明末时党争还是要强一些,但也得承认自己给这个时代带来的巨大变化无与伦比。
至于说这让武人们对自己的印象极好,包括如张怀昌、孙承宗这等掌管军务的士人,但是其他文人却也未必,不少人还是觉得自己承袭了齐师的余荫,沾了北地士人的光,自己的资历和年龄始终是一个巨大的短板,在士林文臣中是一个无可弥补的缺陷,但是在武人中自己和其他士人的格格不入,反而成为了他们认可自己的优点了。
一些武人的小心思冯紫英也心知肚明,包括牛继宗和王子腾这些人,表面上他们似乎在支持万统帝,但是内里却通过各种渠道和自己暗通款曲,这不仅仅是两边站队那么简单,而是为他们所代表的的群体在争取机会。
他们更看好自己对武勋武人这个大阶层大群体的态度,而不愿意始终居于文人们的膝下,所以更盼望着自己能带来某些变革,哪怕这种变革和机会的可能性很渺小,但万一呢?
“好了,进宝,这等话可以休矣。”冯紫英摆摆手,“朝廷有朝廷的规矩,或许朝中的确有些不尽人意之处,但是若是没有了朝廷,这偌大大周,岂不是乱了套,谁来管治?你们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也太想当然了,再说了,我的确是做了一些事情,但是若不是将士效命,若不是朝中诸公的支持,那也不可能就能取得这些成果,你们只看到表面,却没有了解深层次的东西。”
“呵呵,大人,若是咱一直在固原那旮旯里呆着,那也就罢了,毕竟见识就那样,或许也就觉得这天下就该是如此,可咱们不是承蒙您的厚爱来了这京师城里么?这几年里也多少算是见识了一些,甭管是这文官武将,还是那官吏衙役,疑惑是商贾百姓,咱们都接触了解不少,现在就觉得啊,这朝廷啊还是有些问题,从皇上到臣子们,好像像大人这般一心想要把事情做成做好的人太少了,不瞒大人,犬子娶妻就是永平府那边的,他小舅子就谈到了永平府这几年的变化,都说就是大人当永平府同知带来的,……”
马金宝絮絮叨叨,但话语出至诚,不过冯紫英却没有多少心思一直听下去,这京师城里边儿的事儿火烧眉毛呢。
“行了,进宝,你也别给我涂脂抹粉了,我怎么样我自己清楚,还是那句话,做好自己的事儿,……”冯紫英摆摆手,“现在咱们还得要把京师城里这烂摊子收拾下来,你给我好好守着三法司这边,不能让麻承勋的人攻过来,虽然他有了牵制,但是太初他们的兵力并不足以彻底牵制,另外你得抽一部兵力出来,得拿下大时雍坊那边,恢复文渊阁那边的局面,……”
进了城,冯紫英心中就算是比较踏实了。
这局面的确乱,但是甭管是五军营那边还是旗手卫那边,对自己来说都是有些把握的,特别是现在这种僵持局面。
虽然张瑾给了自己一个教训,但是他却不认为旗手卫就真的全部是死心塌地要一条路走到黑。
或许他们是觉得跟着皇帝走才是正确的,但是那也得看这皇帝是啥样,万统帝在京中驻军印象并不好,而且这皇帝也不是不可替代的。
到现在内阁都没有确定太子人选,也就意味着万统帝的儿子们未必就能继位,永隆帝的儿子一样也有机会,跟着谁走也还是一个未定之数。
现在这种僵局应该是一个难得的间隙期,万统帝和李三才现在虽然占据主动,但是万统帝困于宫中,两边联络不上,而旗手卫又把内阁和七部这帮人给囚禁了,这就给了自己一个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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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二十八节 动手,无视风险
旗手卫没多少人马,尤其是在既要守住宫城城门,还要看住文渊阁和七部公廨时,就更显得势单力薄。
只不过是由于投鼠忌器,两边都不敢在这里放手大打,所以就只能这样尴尬地僵持着。
但冯紫英回城了,这一切就该改变了。
五军营因为杨肇基和贺虎臣的突然“叛变”而陷入了一阵混乱,麻承勋感觉到了压力,这两部都算得上是老京营中精锐,再加上许国业的一部西北军,几乎占到了整个五军营的三成兵力了。
这支“叛军”和神枢营与神机营联手,已经有了挑战五军营的资本,而且杨肇基和贺虎臣的突然叛变也给五军营其他各部带来了巨大的冲击,这种心理上的影响,甚至比兵力上的削弱更致命。
要知道麻承勋入主五军营之后重建的中低级武官主要还是从大同和宣府带过来的,大同军中冯家本身就有很大影响力,而宣府军中本身麻承勋呆的时间不长,所以这样一轮“叛变”冲击,对来自大同和宣府两边的五军营武将武官们冲击都很大,不少人都已经在揣摩是不是该继续下去。
这也让麻承勋有了巨大的危机感,却又无可奈何。
他在五军营时间不长,从大同和宣府选了一些自己熟悉的人进来,但也没有带领这帮人打过仗,平素虽然刻意笼络交好,但在这种事关身家性命的时候,这种亲近度显然还不够。
五军营的跟进不力,直接导致了旗手卫在面临四卫营和勇士营的围攻时更显得劣势,但只是何治胜和许朝都有些投鼠忌器,尤其是在进攻文渊阁和七部衙门时,像重型火铳的使用都保持了克制。
对于冯紫英来说,他却不敢再拖下去了。
虽然看起来万统帝和李三才那边也一样是有些束手无策,双方的僵持局面难以打破,但是不确定因素太多,风险太大。
这些文臣们被囚禁在这里,现在看起来可能还能坚持一下,保持所谓的节操,但能坚持多久呢?
是万一有一个开了头,被李三才说服或者万统帝的压力所压倒屈服,开了头可能就会有更多的人接踵而至变节,所以他不敢赌,哪怕付出一些代价他也要抢先出手。
所以他必须要趁着五军营内乱尚没有力量来对城中部大时雍坊这边发起进攻时拿下这边的控制权,力争将文渊阁和七部公廨都解救出来,至于说这里边可能面临的危险,他也暂时顾不得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大时雍坊这边本来就是午门外最繁华的所在,勇士营在这一线与旗手卫交战,但是因为旗手卫抢了先机,利用街巷和楼宇的建筑物作为据点固守,使得勇士营在这边的突破没有取得多少进展。
当冯紫英率领神枢营一部绕过城中几处的交火场地抵达这一带时,才发现双方的交火几乎是停留在一种相对温和的状态下,这让他也很是无语。
这特么是你死我活的战斗,可是这一卫二营之间却还保持着某种亲近的默契,不愿意彻底撕破脸的感觉。
冯紫英气不打一处来,而何治胜也有些尴尬。
看着已经控制了西面的五军都督府和太常寺以及龙禁尉衙门,却隔着承天门到大周门之间这条宽阔的通道而没有打过去的四卫营,冯紫英脸色冷峻:“治胜,你们这是在干什么,为什么不打过去?旗手卫那点儿人,能扛得住你们全力进攻?”
何治胜行了一礼,这才吞吞吐吐地道:“大人,旗手卫在这一线布置了大量重型火铳手,如果强行冲击,我们损失会很惨重,而起您看,这宗人府、吏部、户部、吏部一字排开,都在这一顺,如果强行进攻,乱弹飞舞,里边全都是旗手卫控制的官吏,如果旗手卫的人负隅顽抗,肯定会造成大量死伤,……”
冯紫英心中暗叹,昔日那个在甘州城中敢于独挡乱军的何治胜到哪里去了?这才进京多久,就蜕变成这样?
畏手畏脚,瞻前顾后,居然因为担心造成死伤就不敢进攻,这是要等到刘綎的宣府军进来解决他们么?
其实不仅仅是何治胜的四卫营,就算是马进宝的神枢营也有这种迹象,只是没有四卫营蜕变得这么快罢了。
当然,冯紫英也承认这的确也和所处的环境不一样有关。
现在进京了,大家就想要图安稳了,不是以前在边陲上打生打死的烂兵了,心态也就不一样了。
而且这里边全是官吏,随便拉一个出来都是四五品官员,相当于地方上的知府同知的,真要不管不顾地蛮干,又没有一个人敢拍胸脯表态,日后事情了结,追责起来,谁能承担得起?谁又会替你承担?
而且冯紫英也感觉到马进宝和何治胜他们从内心深处还是觉得这就是文官们之间的一场争权夺利游戏罢了,最终还是要达成妥协。
失败的文官们大不了也就是致仕退隐,一样可以回去当他们的乡绅,过他们的人上人生活,可他们这些当兵的,若是踏错了,日后朝廷追责起来,那可能就是脑袋落地去当替罪羊了。
这也是每每京中驻军蜕化变质最快的一个主因,当一支军队已经沦为想要打卡混饭吃的心态了,那这支军队的战斗力也可想而知了。
见冯紫英满脸不悦,何治胜也有些惴惴不安。
他也知道这这一次旗手卫抢了先手,而四卫营和勇士营的表现都不尽人意,可群龙无首,他也没有那个号令诸将的威望和本事,能和勇士营许朝那边协调好果断出击,已经算是大胆了一回了。
再说了,他得到的消息也都是一两个月前冯紫英的提醒而已,究竟该如何处置,冯紫英在信中也没有明说,只说要警惕,要防范如何如何,但真要出事儿了,谁来主舵,谁来决策,谁来号令指挥,都没有一个说法。
朝中局面一日三变,齐相病倒,李三才和顾秉谦争夺首辅之位,要说李三才还是北地士人首领之一呢,还有皇上也加入了进来,龙禁尉卢嵩那边的态度也变了,弄得这里边敌友之间的关系变化太快了,让人有点儿无所适从。
要让大家立即翻脸拔刀相向也不是不可以,可这是文官们的争权夺利,掺和了皇上在里边拉偏架一般,这兄弟们就要打生打死,总觉得还欠点儿什么似的。
不过这一切在冯紫英到来之后都迎刃而解了,只要冯紫英敢拍板,那就一切都不在话下。
当然这对于冯紫英来说,也是一个考验,意味着一旦作出决定,这一仗打下去,可能造成的一切损失伤亡后果,都得要他来承担。
“你们说说,怎么打,拿下这一片公廨?”冯紫英先把调子定了,不想再和马进宝和何治胜聒噪,“我这个时候不想听什么难处,也不去担心什么后果,你们更不用去操心这些事儿,那是日后我该面对的地位事情,无需你们惦记,我只要结果。”
见冯紫英态度如此强硬,甚至要不计后果,马进宝和何治胜都有些震动,也明白这是老上司下了决心了,既然如此那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大人既然下了决心,从西向东正面进攻,一是容易遭到旗手卫正面阻击,损失会很大,另外可能要造成一些不必要的损失,我们可以考虑绕行到东南角方向,向西北发起进攻,先打掉詹事府、会同南馆和上林苑监,这一片占地面积不小,但是因为不是重要部门,旗手卫防御松懈,我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下这一片,然后向北向西就可以突破旗手卫这一片的防线,因为他们主要兵力都布置在西面和北面,我们突然从东从南而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可以最大限度减轻各种损害和风险,……”
何治胜应该是早就考虑过这方面的问题了,好歹也是甘肃镇出来的宿将,几年的上三亲军生活虽然让他锐气有些消磨,但是打仗的敏锐性却没有丢失。
舆图拿出来铺在地面上,借助高举的火把和烛台,冯紫英简单看了一下,就同意了何治胜的意见,“好,就按治胜说的去干,进宝,你调一千兵马过来,火铳收为主,治胜你调三百刀盾兵,一鼓作气,这会子是丑时,我盘算还有两个半时辰天亮,不能再拖下去了,天亮之前,我要拿下整个这一片,你们俩,行不行,做不做得到?”
冯紫英不容商量的语气让马进宝和何治胜都是肃然听令,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的野战时候。
一个时辰,时间实在太紧了,光是军队调动布置到位,也起码要一个时辰,再展开进攻,也就是剩下一个半时辰就要拿下整个这一片公廨衙门。
不管不顾拿下也许不算太难,但是里边牵扯到风险就太大了,但冯紫英下了决心,也就没人敢再质疑了。a>vas>div>扫码下载红袖联合潇湘送福利 新人限时全场免费读div>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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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二十九节 突击,破局(1)
大时雍坊这一片正对着承天门、午门的区域就是大周朝沿袭前明下来的最为集中的官署区域。
可以说除了三法司在西边的阜财坊,大周朝绝大多数官署都在这里。
以中轴线为划界,西面是五军都督府、龙禁尉、通政司、太常寺。
东面就是七部、翰林院、文渊阁、上林苑监、銮驾库、钦天监、鸿胪寺、太医院、会同南馆、詹事府。
除开七部和文渊阁外,东边这一片还是相当大一片属于清水衙门系列。
由于面积太大,虽然旗手卫抢了先手将这一片全数控制了起来,但是实际上除了将文渊阁里内阁诸公和七部公廨里官员们全数控制起来,其余部门基本上就是简单封锁了一下,也没有限制这些人的自由,所以这些官员们也在混乱起来之后,都偷偷熘回了家,真正在衙门里也没几个人了。
也就是说,这一片建筑群落虽然面积不小,屋宇也多,但实际上里边的人并不多,旗手卫的防御也很单薄脆弱。
所以让冯紫英责令马进宝和何治胜无论如何要一鼓作气攻下这一片,然后从鸿胪寺、御药库和钦天监这边儿直接突入七部和文渊阁后,马进宝和何治胜都明白这是要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夺回主动权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如果不及时将这些文臣们的控制权夺回来,一旦这些文臣中有那么几个被收买或者拉拢的开始倒向了李三才那边,那么局势就会迅速逆转,尤其是再有万统帝替他们背书,那齐永泰这一帮人就立即会成为应该被清君侧的奸臣了,甚至包括自己都会一样沦为丧家之犬。
马进宝下了狠心,这把年龄了,自己六个儿子,只要这一仗搏下来,马家的富贵三代基本上就稳了,便是自己丢了性命,甚至跟着自己这两个儿子承担这番风险,都一样值得。
马进宝的主动请缨,要亲自上阵,还是让冯紫英颇为触动,还得要这些老兵痞们在关键时刻才丢得下舍得一搏,以马进宝的身份,他完全可以安排一个副手或者部下来冒这个险,但是他却主动请缨。
单凭这一点,只要这一役结束,只要冯家没倒,就得要把他们马家给好生关照着,若是自己日后有所造化,那他们马家一大家子也就能跟着飞黄腾达。
没有长管重炮,只有虎蹲炮,实际上在这种巷战中意义就不大,甚至连火铳的进攻都会收到很大限制,反倒是刀盾长矛在这种街巷宅邸之间的争夺战中更能发挥短兵相接的优势。
不过火铳手三五个一组将三棱刺加上的作战方式就很大程度弥补了火铳短兵劣势,这种小组合的攻击模式,更具杀伤力和冲击力。
紧锣密鼓的准备起来,为了留出更充裕的攻击时间,马进宝甚至主动将兵力压缩到了一千人,其中四百刀盾手,六百火铳手,自己亲率一队,另外两名副手分别带一组,分别从翰林院、太医院、鸿胪寺三个方向发起了冲锋。
为了配合马进宝的这一次突击,冯紫英也把跟随自己回来的二十余名护卫好手也配合着马进宝他们发起进攻,主要目的是在最后突击中一举发力,尽可能避免旗手卫狗急跳墙,万一起了杀心要把这一帮文臣官吏们全都给当做人质甚至灭口了,可以起到关键时候的救急作用。
当然这种可能性并不大。
选择发起进攻的时候也就是丑时了,这个时候正是人类最困倦的时候,再加上这一片在旗手卫看来,本来就是不太重视的区域,也没想到对手会绕行到从东南方向对这一片发动突击。
暴起的突击一开始就取得了极大的效果,三箭齐发,马进宝率领这一部走的的北线翰林院这边。
一击得手,本来翰林院里也没有多少官员,暗夜中,马进宝率军突进,一举斩杀了十余名旗手卫士卒,迅速控制了翰林院。
只有七八名官员被困在其中的翰林院遂被控制,但这不是目的,与紧邻的文渊阁才是目标。
包括齐永泰在内的几位阁臣就囚困在这里。
虽然对外围的这些入翰林院等部门的守卫没有那么严密,但是对文渊阁的守御却是格外重视。
齐永泰、顾秉谦、官应震、黄汝良四人哪一个都是无比重要的角色,可以说虽然他们现在不可能接受李三才的条件,但是只要困住他们,就占据着主动,一旦丢失他们的控制权,那就意味着形势逆转。
听着周边喊杀声震天,枪炮齐鸣,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的一干人也都是面面相觑。
被囚禁在这里也有两日了,从最开始的义愤填膺到逐渐的面对现实,再到有些烦躁急切,到现在的讶然不解,几个人也都算是久经风浪的宿臣了,甚至可以说并不太在意自身安危。
李三才来谈过两回,毫无例外都是被喷得狼狈而退。
他们也知道李三才肯定在不断地游说拉拢七部都察院这些部门里的各位同僚,重臣们没那么容易被说服拉拢,但是像郎中、员外郎和主事这些中坚官员却不一定,尤其是其中一些人在眼瞅着仕途之路已经到了天花板的情况下,骤然得此机会,未必就不想突破跃升一回。
当然这些人还暂时无法改变大局,也不能代替重臣们的态度,但是只要有了一个开头,再拖上日,恐怕重臣中也许就有人会改变想法了。
一旦有了开头,后边的事情就不好说了。
这也是一干人焦躁不安的原因。
齐永泰也是无比后悔自己该早些决然下手,不该心存善意,最起码自己该早些把冯紫英召回来,应对这种乱局的也要从容许多。
毕竟要和诸如京营、上三亲军以及龙禁尉这帮人打交道,这一帮人里都不太熟熟悉,没什么经验,也不知道这帮人心中究竟想些什么,怎么就会走到这一步。
而没有这些经验,要应对就缺乏话术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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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节 突击,破局(2)
听见东面骤然传来火铳鸣响和喊杀声,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的几个人都有些惊喜又带着几分担心,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虽然他们也都知道京中诸军并非都掌握在皇帝和李三才手中,但是旗手卫的突然叛变打了内阁一个措手不及。
内阁和七部都被旗手卫一下子给端了,全数扣押下来,身陷令圄。
虽然没有其他动作,但是这种软禁太磨人了,对于习惯了颐指气使自由从容的官员们来说都是难以接受的。
但面对刀枪,官员们很清楚这个时候是不讲道理的,要去挑衅也许换来的就是生命安全得不到保障了。
照理说京中驻军也有忠于内阁的,但是被旗手卫这一拦腰一击,遮蔽了大家和京中诸军的联系,完全没办法指挥诸如京营这些反制,就显得相当被动了。
这个时候大家才意识到对京中诸军联系的单薄,甚至找不到一个备用的渠道来调动指挥关系到整个朝局命运的京中诸军。
孙承宗等人被扣押在兵部也是从李三才那里得知的,这更让内阁诸公绝望,在袁可立、冯紫英都还远在外地时,孙承宗和熊廷弼都被扣押,就更没法指挥调动京中诸军了。
可要让京中诸军主动出击来拯救大家,几乎没人相信那帮武人能做到,而朝廷现有的规矩也不允许他们在没有朝廷命令的情形下自主行动。
两天的软禁让一干人都是焦躁无比,但外边的旗手卫士卒根本就不和他们交谈。
无论他们怎么鼓动三寸不烂之舌,但这帮士卒显然对文臣们没有多少好印象,只是保持着戒备状态,不允许他们离开,其他倒也没怎么着。
包括齐永泰在内的人也都有些绝望和心灰意冷了。
他们很清楚时间越拖得久,对己方越不利。
李三才可以自由出入这一点就让他占尽上风,可以游刃有余地去开出任何调侃,劝说拉拢收买任何人。
现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们也顿时充满了期待,或许真的会有一些意想不到的惊喜在呢?
“乘风兄,你看这是什么情况?”顾秉谦最为热切,眼巴巴地望着也刚从床榻上起来的齐永泰。
眼见得自己的首辅梦就要破灭,这两日里顾秉谦简直食不甘味夜不能寐,对李三才和万统帝都是恨之入骨,可有无力扭转。
“不清楚。”齐永泰面色平静,摇了摇头:“要说是京营或者四卫营勇士营主动平乱,我还真很有点儿不太相信,京营萧如薰和麻承勋主动承担起维护道甫他们倒是有可能,毕竟道甫现在都拿着中旨可以四处吆喝了,那帮武人未必不会就顺势接了中旨,承认了道甫他们呢?”
顾秉谦颓然若丧。
官应震也起身整理了一下皱巴巴地衣衫:“但火铳声和喊杀声如此之大,只怕还是出了什么变故?乘风兄,你招紫英回来是才发出去的信?有没有这种可能,或者紫英早就预料到了提前回来了呢?”
齐永泰沉吟,“也不好说,紫英这小子素来机敏,又爱行胆大妄为之事,再说了,他是蓟辽总督,现在建州女真已经覆灭,他要去蓟镇好像也说得过去,只是就算是他在蓟镇那边也未必清楚京中局势,就算他现在得知情况,也未必来得及啊。”
“不好说,这般阵仗,我倒是觉得对咱们肯定是有利的,甭管是谁来,只要能让咱们脱困,咱们就能让道甫他们美梦破灭。”
黄汝良精神一振,小步跑到门窗处,透过窗灵格子向外张望。
但窗外仍然是漆黑一片,除了略远处有士卒来回走动和焦急的喝问声,也听不清楚究竟在说些什么。
但是肯定是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才惹来这外边的守军都感到紧张焦躁起来了。
黄汝良观察了一阵,也没见出什么,但是那喊杀声和火铳射击声时有时无,时大时小,也听不出具体在哪个方位,让他无从判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桂堂带着几人趁着双方在翰林院与文渊阁之间的狭窄巷道中展开激战时,悄然从北面绕过。
两名旗手卫的士卒刚来得及举起火铳,就被李桂堂一手一个,夹住颈项一扭,顿时咽了气,委顿倒地不起。
对于他们这些江湖好手来说,这等高墙不难翻越,三五个旗手卫士卒也无足挂齿,但是他们惧怕的是迎头碰上一帮列阵据枪的士卒,尤其是在这种狭窄小巷中,几乎遮掩之处,一阵攒射,任你有千般本事,一样变成马蜂窝。
在马进宝率先发起进攻时,就立即吸引了这一线的旗手卫兵力,双方在隔墙小巷这一线展开激战,两边兵力规模都不大,就在一两百人之间,但战况依然激烈。
旗手卫依托围墙和宅邸固守,火铳和弓箭支点牢牢控制着狙击位,使得马进宝的进攻势头受挫。
不过李桂堂他们这一行人就没有受到影响,他们从翰林院北侧直接绕过巷子,多了百步距离,利用旗手卫防御军队主要精力在对付神枢营进攻时,从北面直接翻越了文渊阁外围的围墙,连续两道围墙和中间的防火巷,直接就进了文渊阁后边的小花园。
这里边仍然有二十余名士卒看守,不过在听闻外边枪声震天的时候,很多人注意力都放在了东面大门那边,并没有觉察到有人从北面围墙翻进来。
所以李桂堂他们很自由地潜入了,一直到文渊阁大堂及其附属的后院这一片时,李桂堂他们才遭遇了旗手卫和龙禁尉的看守们。
旗手卫的守卫们几乎没有来得及做出多少反应,就被李桂堂一行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解决了,但龙禁尉的人要麻烦一些。
龙禁尉的人只有四个人在这边,一人看守一个阁臣,也都是有些武技在身,不过在面对李桂堂他们这一行人时,他们立即居于下风。
一番格斗之后,龙禁尉四名番子都被拿下,两人受了伤,但无碍性命。
李桂堂在踏进大堂内时,也是心潮澎湃。
这算是立了大功了,泼天富贵也许就要砸在自己身上了。
他强压住内心的兴奋和喜悦,看了一眼四周。
带来的人已经把门堵住了,如果旗手卫还有人从外边冲进来,也能迅速反应,但若是大规模冲进来,自己这点儿人还是没法应对。
好在现在旗手卫的人几乎都把全部注意力放在了正面的神枢营勐攻上去了,这内里有二十余人看守,还有四名龙禁尉的人盯着,没人会想到内部会先出变故。
“卑职李桂堂见过诸位大人,……”
齐永泰等人也都是精神一振,这里边齐永泰和官应震都是见过李桂堂的,知道他是冯紫英的贴身护卫首领。
“紫英回来了?”官应震抢先问道:“他进城了?”
“回大人,大人已经进了城,现在指挥神枢营神机营以及四卫营、勇士营人马迅速恢复城中局势,……”
李桂堂的回答让齐永泰等人也都是心中大安,这么些年来冯紫英积累起来的印象让他们对冯紫英也是信任有加,只要冯紫英来了,那么京中诸军的主动权就能操控在手中了,那么整个局面都大不一样两人。
“要注意宣府军!”官应震沉声道:“否则……”
“官大人放心,大人在进城之前先在蓟镇驻留,已经作了安排,防止宣府军入城,我们先来也是担心内阁诸公和朝廷其他部衙诸位大人受到挟持和伤害,所以大人才会让神枢营绕过西面,从翰林院这边趁夜突袭攻入进来……”
解救到了内阁诸公整个任务就算是完成了大半,生下的七部官员,说实话,真要折损一些也无大碍了,这等人要弥补也容易,但是这四位如果死了,那这朝局就得要坍塌了,谁来补位都得要争得不可开交,到那时候冯紫英也没有那份威望能压下所有人。
现在还不是武人当道格局,长久以来形成的习惯还是需要一帮文臣来主导整个朝政的运作,这一点冯紫英很清楚,幻想着武人干政或许在京师城里暂时可以,但是要指挥偌大的大周十三省直,那就不现实了。
李桂堂他们控制了文渊阁之后,就牢牢守住文渊阁的门口,然后让齐永泰等人躲藏了起来,防止被战火伤及。
外边战火正激烈,但李桂堂已经把信号发了出去,马进宝在得知李桂堂他们已经成功解决被囚禁的内阁诸人之后,就再无顾忌,立即率军全力勐攻。
在不计损失和消耗的勐攻下,旗手卫终于还是守不住,很快就败下阵来,向着隔壁的户部、吏部退却。
只不过他们再想要来将文渊阁内的几名重要“人质”带走时,才发现早已经出了状况。
汹涌而来的神枢营大军使得旗手卫的人也根本无从多想,只能仓皇退却,但是他们也意识到内阁诸公被夺走会带来什么,这也让得知消息的张瑾也不得不重新考虑一些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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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三十一节 突击,破局(3)
夺下文渊阁的神枢营继续向西面的七部衙署发起进攻,而在得知文渊阁失守之后,旗手卫这边的士气也备受打击,连连溃退,迅速退缩到了承天门一线。
“怎么办,大人?”张瑾面色铁青,恶狠狠地注视着东面火光飘忽的楼宇,旁边的副手也有些紧张地问道:“顶不住了,不是说五军营会抢先过来帮助我们清理掉四卫营和勇士营么?怎么反而成了神枢营打过来了?麻承勋在干什么?”
张瑾摇了摇头。
他意识到自己走错了一步,不该在老上司卢嵩的强压下上这条船。
倒不是说违背了本意,本来吃了这碗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也不为错,良禽择木而栖嘛,但是错就错在低估了冯紫英对京中诸军的控制力。
麻承勋显然没能真正控制住五军营,否则以五军营对神枢营和神机营加起来一样有压倒优势,现在竟然毫无消息。
这只能是冯紫英显然在五军营中留了一手,而且这个一手肯定不止于土文秀留下的西北军许国业那一部,还有其他,以至于麻承勋现在大概还在为消弭内患而头疼,还来不及向这边发起进攻。
现在局面倒转,连内阁诸公都被神枢营“抢”了回去,这就麻烦大了。
而且现在神枢营攻势如潮,七部这边守不住了,也没法守了,在没有麻承勋的五军营支援下,本来应对四卫营和勇士营进攻时就显得左支右绌,现在神枢营加入进来,已经形成了压倒性优势了,自己这点儿人马根本抵挡不住,下一步不仅仅是七部衙署要被攻占,更可能的是宫禁一样要被夺回。
可以想象得出来,现在内阁诸公对宫中那一位有多么的厌恶,不惜一切代价打下来,然后没准儿来一壶鸩酒都未可知,哪里还顾得了攻打宫城会带来什么影响了。
现在该怎么办?
看着已经有些精疲力竭难以支撑下去的手下,张瑾也是后悔莫及。
当初卢嵩强压他要站在万统帝和李三才一边时,他就犹豫不决,虽然对给内阁当鹰犬不太认可,但是说实话他对万统帝同样没太多好感,可卢嵩已经站了队,自己手底下一帮骨干武官基本上都来自己龙禁尉,如果和卢嵩唱反调甚至割袍断义一拍两散,他不确定这些手下会不会都站在自己这一边。
正是在这种犹豫不决的状态下,他才被动地被拉入了这个阵营中。
当初卢嵩也口口声声说是手到擒来,的确封锁宫禁,同时一举囚禁了内阁和七部官员们,可以说一下子就占据了绝对主动,可没想到四卫营和勇士营的反扑来得如此快,大大超出了预料,这甚至让张瑾都有些担心是不是对方早就得了什么人的授意,在暗中监视自己。
吹得天花乱坠的五军营却放了哑炮,到现在都没有出现,反倒是神枢营却攻了过来,打了自己一个猝不及防。
“你觉得呢?”跟着自己这个副手是自己最亲近信任的心腹,张瑾所有事情都几乎没有瞒对方,他也听出了对方话语里的一些弦外之音。
“大人,这条路怕是走错了,但回头也许还来得及。”手下瞅了一眼四周,一咬牙道:“冯子仪大人就在那边。”
冯子仪和张瑾不算太熟悉,因为冯子仪是南镇抚司的人,一直在诏狱那边,但是随着自己和冯子仪都从龙禁尉出来,一个到了旗手卫,一个到了勇士营,双方都知道从龙禁尉出来,一跃上了一个台阶,这都得益于冯紫英的提携擢拔。
只不过现在二人却是分道扬镳,走了不同路了。
“哦?”张瑾神色微变,又叹了一口气,“你和他见了面了?”
“没,他只是让人带了话来,说回头未晚,还来得及。”手下压低声音道:“他说冯大人已经回京了,就在城中……”
张瑾悚然一惊,讶然问道:“真的?”
手下是知晓自己上司和冯大人关系素来密切的,只不过这一次走了这一条路也很是让人无奈。
但处于那种情形下,尤其是在卢嵩的强势逼迫下,张瑾委实扛不住压力,才走了这条路。
事实证明这条路是错误的,而且极有可能把整个旗手卫的兄弟们带入不可挽回的深渊中,所以手下也要试探一下张瑾有没有改弦易辙的意思。
“应该是真的,否则不可能神枢营和神机营一下子这么猖狂地压过来,还有冯子仪也没有必要来撒谎,……”手下沉吟着道:“看五军营现在的狼狈局面,估计也多半和冯大人回京有关,……”
张瑾沉默不语。
这种情形下,还有回头的余地么?他不确定。
但是他知道手底下这些人心思恐怕已经浮动起来了。
若是五军营把神枢营和神机营解决了来增援自己,那么手下这帮人恐怕还能稳得住,觉得这条路也不错,背叛了内阁和冯大人这边也算值得。
但是现在却恰恰相反,局面极度不利,再不果断转向,恐怕就真的要沦为日后开刀问斩的首犯了,旗手卫只怕最终就会被打入深渊,永世不得翻身。
这种情形下,也由不得这些人心思各异,存了某些念头了。
“那你觉得我们该接受冯子仪的要求么?”
张瑾性子上有些优柔寡断,这等时候,他也还是有些拿不定,而恰恰是这种性格上的犹豫不决,才会让卢嵩看穿了他,所以逼迫他倒向了这边。
“那要看大人你来决定了,不过现在局面已经日益明朗了,咱们现在唯一的倚仗就是还守着七部衙署一帮人,或许这也是冯子仪找上门来的缘故,或者说,这就是我们唯一的资本了,没有这一点,也许冯子仪也懒得来找我们,神枢营和勇士营一联手打过来,我们根本就没有胜算,甚至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多少。”
手下似乎也能感受到现在张瑾的纠结和懊悔心理,但是现在局面已经演变成这样了,你也无力改变,只能面对,而且要尽快做出明智的决策。
张瑾双手十指交叉合在一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最终勐然一咬牙:“好,去请冯子仪来,既然我错了,那就不能一错到底,我愿意负荆请罪,去见冯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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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三十二节 逾越,罚酒三杯
对于张瑾的“幡然悔悟”和“负荆请罪”,冯紫英当然不会拒绝。
毕竟包括孙承宗、柴恪、崔景荣、韩爌这些人都还在旗手卫这帮人控制着,同样宫禁也还在旗手卫手中,张瑾能“迷途知返”,也是善莫大焉。
不过局面扭转如此之快,还是让冯紫英都觉得吃惊,也更坚定了他一定要牢牢抓稳京中驻军各部的信念。
没有对军中驻军的强大控制力,就没有一切。
看看万统帝和内阁现在的悲催局面。
要么可怜地局限于文渊阁大堂里,被几个小兵卒所约束。
要么就困于宫中,踏不出宫城门半步,号令都送不出来。
旗手卫的归降犹如滚汤沃雪开了一个头,立即就让京中局势立即明朗化。
宫禁重新控制在手中,万统帝龟缩于乾清宫中再无声响。
而五军营那边因为杨肇基、贺虎臣和许国业的“反叛”,使得麻承勋根本还来不及腾出手来应对这边,局面就已经逆转。
几乎再没有扳回来的余地。
城外左良玉和黄得功部经过一夜的急行军,前锋已经抵达清河店,并控制了该地所有重要建筑和要隘。
算是为防止宣府军东进设立起了第一道防线。
坐困愁城,麻承勋在获知冯紫英进城并且已经劝服了旗手卫重新归于其控制之后,就坐蜡了。
现在的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继续进攻杨肇基他们几部?
还有有意义么?
不说最终结果如何,神枢营和神机营在一旁虎视眈眈,也不允许这种内战在继续下去了。
他很果断地叫停了进攻,但下一步呢?
就这样装疯卖傻,等着褫夺自己官身的官员到来?
麻承勋可不愿意自己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的仕途到此为止。
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进京来当这个五军营大将就是一个最大的失策。
自己根本就不适合京中这种尔虞我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勾当,自己还是该留在边镇上老老实实去当自己的边军军头。
可当时又由不得自己,人家要自己替刘綎腾位置,才把自己给弄进京来,自己这会子才想明白这一点已经晚了。
不过麻承勋不认为刘綎就有多好的下场。
这城中局面已经明朗化,就算是宣府军马上兵临城下,也未必能一鼓而下,除非自己配合宣府军。
但冯紫英都进京城了,你觉得他这个蓟辽总督会没有提前调动蓟镇军和辽东军以及登来军?
想想也不可能。
麻承勋仔细琢磨了一下,好像自己到现在为止也并没有做什么实际的行动,一切就结束了。
对杨肇基他们三部自己也刚来得及将三部围困起来,正准备发起进攻,这边消息就传来了。
既然如此,旗手卫张瑾都可以坦然向冯紫英归顺效忠,自己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想通了这一点,麻承勋心中也就坦然了。
至于李三才、张景秋和汤宾尹三人还在自己军中等待着自己发起进攻,那就真的只有说一声抱歉了,一并送到冯紫英手中吧。
这一连串的变故其实就在天亮之后没多久发生的,快得连冯紫英都有些应接不暇。
张瑾和旗手卫的归顺,刚来得及把孙承宗和柴恪等一干人重新释放出来,大家相聚一堂,那边麻承勋又来表明态度了。
“麻承勋还是很识时务知进退啊。”
冯紫英摊了摊手,把手中信呈交给上端的齐永泰。
“这样也好,皆大欢喜,我也不是那种心胸狭窄喜欢计较的人,这一点他们都知道,而且口碑信誉都没的说,所以才会如此,我得保持。”
对于自己弟子的装逼言语,齐永泰也没有理睬。
接过来看了看,他顺手递给旁边的顾秉谦,顾秉谦看完之后又交给官应震、黄汝良和乔应甲。
乔应甲也是从三法司那边赶过来的。
三法司因为偏居在阜财坊那边,所以一直被神机营控制着,乔应甲也就没有像大时雍坊这边一帮人一样被困。
“嗯,麻承勋既然也没有做什么,现在又愿意表明态度,的确很好,也免得京师城里百姓又遭遇一场兵灾,这厮若真是要一意孤行,又有多少人会遭劫难。”
乔应甲吧唧了一下嘴,他印象中麻承勋也是受了冯紫英举荐过的。
“在信里都表明了态度了,他不适合在京中,更适合在边关上上去为国拼杀,紫英,当初就不该把这个家伙弄进京来。”
一旁的官应震摇头,“这哪里是紫英举荐的?紫英举荐他到宣府也是顺水人情,到京中来是道甫的安排,麻承勋未必愿意来,但也没办法,要为刘綎腾位置,进京后肯定想要寻个靠山,就被道甫给拉过去了呗。”
乔应甲这才明白这里边的门道。
“好了,不争这个了,紫英,宣府军现在屯兵与龙虎台,没准儿现在都往京师来了,蓟镇军抵挡得住么?”齐永泰更关心这个。
虽然李三才几人已经束手就擒,但如果刘綎装作不知道,非要一味打进城来,可蓟镇军主力尚未赶到,黄得功和左良玉抵挡得住么?
“虎山和昆山两部算是蓟镇精锐,抵当一二日还是没有问题的,何况贺人龙部已经到了通州,我也命令他星夜急进,赶到清河店。”
冯紫英站直身体行了一个礼,郑重其事地道:“蓟镇这两部我作为蓟辽总督有权调度,但是登来镇这一部是临急从权,还需要内阁和兵部补上一个受令,我当时也是……”
“好了,不用说了,我们都知道了。”齐永泰摆摆手,也和顾秉谦耳语商计之后道:“此事你的确违反了规矩,依例当罚,本来之后有意授你为武英殿大学士,但是因你逾矩,只授东阁大学士作为责罚,……”
场中众人都笑了起来。
五学士中,中极殿大学士一般是首辅,或者致仕的次辅,谨身殿大学士也可以是首辅,也可以是次辅,而群辅中资历较深者可授文华殿大学士,次之为武英殿大学士,最次为东阁大学士。
原本也就没有考虑过要给冯紫英授武英殿大学士,就算是冯紫英立下大功,以他的资历,能入阁已经是引发无数人侧目了,还要武英殿大学士,那就真的太招人恨了,给个东阁大学士敬陪末座就算是很奢侈了。
当然对外这么一说,也算是对其擅自调动登来镇入京畿的一个惩罚了。
接下里就是要商议李三才等人的惩处和对万统帝的处理了。
李三才等人的处理很简单,致仕。
实际上这种文臣之间的博弈角力素来就不涉及要人性命的,就像旗手卫将齐永泰等人囚禁起来,李三才来了两趟被骂走,也还是任何动作都没有,也没说干脆斩尽杀绝以绝后患,那样就会丧失民心。
同样顾李之争,或者说是齐永泰强推顾秉谦上位引发李三才反扑,也都是文臣之间的权力对决,既然李三才失败了,那就让其归乡退隐就是了,只要在朝中失去了影响力,这等士人也就变成了一个有些影响力的乡绅罢了。
但对万统帝的处理却是颇为棘手。
现在就要更替皇帝,无疑会让天下百姓觉得这大周似乎变成了晚唐一般,文臣们随随便便就把一个既没有患病,看上去还正当壮年的皇帝换了。
要说这皇帝究竟犯下了什么弥天大错,好像也说不上。
起码知情人是清楚这里边的底细的。
一番探讨之后,众说纷纭,都没有太好的对策。
冯紫英没有吱声,在新旧内阁交替之际,他这个最新嫩的小字辈最好保持安静沉默,除非问及自己非要自己明确表态,他不会参与答话。
真以为在座众人找不出对策来了?只不过大家都不愿意来开这个头炮罢了。
冯紫英也不想掺和其中,至少现在不想,找了个理由说要去应对进退维谷的宣府军那边,讨了个授权,便直接往兵部那边去了。
孙承宗和熊廷弼也都得了自由,重新回到兵部,看到冯紫英到来,也都是喜笑颜开。
“紫英,全赖你回来的快啊,这龙禁尉这帮人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日后我们恐怕要好生考虑考虑了。”
孙承宗和熊廷弼是都心有余季,堂堂兵部两个大老,居然被一帮旗手卫的士卒给困了起来,险些把命都送了,委实让人憋气。
“的确要汲取教训,我也是犯了错误,当初就不该让龙禁尉的人来掺和京中诸军,结果出了这么一个乱子,差点儿让我就成了天下罪人了。”冯紫英也赶忙道歉。
“不怨你,谁知道张瑾会在这种时候犯错误,好在这家伙总算是又将功赎罪,……”孙承宗道。
“他这个功恐怕赎不了罪。”冯紫英摇摇头,面色严肃,语气不容置疑:“我们把旗手卫这样重要的一支力量交给他,他却用背后一刀来反刺我们,这种事情日后绝不能再有,要确保万无一失,必须要以儆效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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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三十三节 大幕落下,变革时代
孙承宗默然。
无论是谁,对这种事情都很难轻易容忍和放过的。
武人不比文臣,大家对文臣容忍度更高。
像李三才、汤宾尹和张景秋这等人,事败之后也无外乎就是致仕归隐,回去当乡绅,但武人,恐怕就要面临军法处置。
即便是张瑾、麻承勋之流能“幡然悔悟”和“及时回头”,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褫夺军职,贬职为民,这些都是少不了的。
“紫英,还是考虑周全一些,此番事情,要说也还是我和我们有一些关系,如果当初我们在人事安排上更稳妥一些,也许就不会出这种事情。”
孙承宗沉吟半晌才道:“另外,还有刘綎的宣府军也已经进入了顺天府境内,这种行径一样逾规了,你如何处置?”
冯紫英也为此事犯愁。
宣府军经历了几波动荡,实在不宜再起风波了,但从刘綎率军未经兵部敕令进入龙虎台,就意味着他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无论宣府军在怀来卫和榆林堡那边怎么样,兵部都说不到宣府军什么事儿,那是宣府辖地,但进入龙虎台,哪怕只有几十里地距离,就不一样了。
龙虎台是顺天府的辖地。
这意味着什么,刘綎不会不明白,但他还是干了。
“看一看再说吧。”冯紫英叹了一口气。
刘綎以及其父在朝中的人脉颇深,否则他也不可能从辽东副总兵直升宣府总兵,李三才也不会选中他。
所以这事儿不好处理。
刘綎在斥候来报称清河店发现蓟镇军驻守时,心里就是一沉。
虽然现在不清楚清河店究竟有多少蓟镇军,但是前日里尚未发现,怎么会一夜之间就有了蓟镇军驻扎了,而且根据斥候报称,是摆出了防御架势,明显是有针对性而来。
与此同时,对方也已经派前锋来交涉,要求己方拿出进入京畿的兵部敕令。
顺天府是蓟镇防地,哪怕宣府就近在迟尺,但万全都司和保安州、延庆州都算是宣府防地,可顺天府这些州县就不是宣府防地,你宣府军踏足顺天府地界,那就得要有兵部的手令了。
对于蓟镇军派出的交涉人员,刘綎也没想好怎么应对,而更让他觉得不妙的事一直在侧翼行进的大同军孙绍祖部也变得行迹诡异起来了,从侧翼突然加速,然后在温榆河一线突然停下脚步扎营,而且还摆出了一个向西攻击的姿态。
特么蓟镇军在清河店,你要摆出攻击姿态也该向南才对,怎么却向西这个动作,这不是针对自己的宣府军么?
回过味来的刘綎心中越发幽凉,没想到连孙绍祖也成为了准备背刺的卧底,这一仗怎么打?
而且从城中传回来的消息也是混沌不明,五军营似乎发生了内乱,麻承勋根本就没有控制住五军营,而神枢营和神机营则已经摆出了拥护内阁的架势,上三亲军则正在混战,城中枪声整天,却还见不出分晓来。
何去何从,摆在刘綎面前。
他是李三才一手扶持起来的,也有皇帝的诏令,但是谁都知道皇帝那诏令未经内阁和兵部,那就是中旨,文臣是不认的。
而李三才一旦失手,顶多就是回家喝清茶,但自己呢?
他不得不考虑清楚,没有绝对把握,他不敢随意踏出那一步。
他也清楚,实际上他已经踏出了半步,如果自己再谨慎一些,就该在怀来卫和顺天府的交界处驻留,而不该进龙虎台。
只可惜当时自己头脑发热,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但现在怎么办?
索性不管不顾打过去,他不信驻守清河店的蓟镇军能抵挡得住自己手中这五万精锐。
但击溃对方又能怎样,直抵京师城下,攻城破城?
时间呢?
城内局势会不会发生变化?
从麻承勋居然没能控制住五军营进而导致内讧,就让刘綎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他虽然鲁莽,但是并不愚蠢,相反在辽东这么多年,一样体会过种种,很清楚在朝廷中一样是无声的刀光剑影博弈。
李三才和皇帝这一次的联手,似乎没能达到预期效果,麻承勋的五军营居然内乱,可神枢营和神机营却是冯紫英掌握的,这种情形下,城中局势不问可知。
自己再要在这条路上走下去,那可能就是抄家灭族的祸事了。
文臣们对武人从来就没有多少容忍和理解,除非你有足够的靠山。
李三才一倒,皇帝只怕就会被抽了嵴梁骨,只能缩回宫中去祈求好运气了,那自己呢?
在堂中转了两圈,刘綎越发焦躁,他不敢再拖,无论走哪条路,都要立即决定,否则死路一条。
也罢,到如今也只能抹下脸来了。
冯紫英还没有回家,就接到了冯佑来找。
这让他很吃惊。
随着建立起自己的班底,冯佑已经回到老爹身边了。
“佑叔,什么事?”冯紫英相信肯定是有重要事情,冯佑才会来。
等到其他人退下之后,冯佑才说明来意。
“刘綎?!”冯紫英讶然,“他怎么会和父亲拉上关系?”
“宣府军,当时牛继宗和王子腾也在其中牵线,或许他们……”冯佑一阵密语。
冯紫英脸色变幻不定。
刘綎能迅速掌握宣府军,这里边肯定有牛王二人出力,但牛王二人也通过老爹把消息递给了自己,现在看来,这帮人还真的存了某些心思,想要恢复昔日的那种格局,但是他们也不看看,现在京中朝野,大江南北,有那种政治气候和政治格局么?
那种幻想着掌握了京畿军权就能为所欲为,甚至变成武人当政,最起码文武并列的想法纯粹就是痴心妄想。
看到自己似乎青云直上,在军中也是号令八方,就幻想某些不切实际的目标,那太可笑了。
但牛王等人和自己老爹也非蠢人,他们起码看到了一点,掌握军权,在任何时候都是一件值得下功夫的事儿。
可刘綎算是怎么一回事儿?
对牛王的心思,冯紫英能猜得到,自己的出身以及老爹的存在,也让牛王二人才敢这么放心大胆地透露这一层关系,但刘綎呢?
“刘綎年近六十,也干不了几年了,他只想保住他的养子和儿子,他两个儿子都颇有才干,就此陨灭,未免太可惜了,此番若是能脱罪,……”
哪有那么容易,宣府军进入顺天府这一事实是遮掩不了的,无论你现在如何造势,盯着你的人不会少。
叹了一口气,冯紫英摆摆手:“此事很棘手,不过稚绳似乎也有放过刘綎之意,估计也算是刘綎老爹留下的人脉吧,也罢,我也尽尽力,替他粉饰一番,让他和孙绍祖打一个配合,就说是之前不清楚情况,一直到了龙虎台才明白,……”
冯佑笑了笑,“具体如何做,老爷那边会安排牛王二人那边帮忙配合,……”
冯紫英皱皱眉,“佑叔,父亲那边你帮着提醒一下,莫要和牛王二人太过走近,他二人太过热衷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少爷放心,老爷心里有数,不过老爷也说了,不管怎么说,宣府和蓟镇二军掌握在您手里,无论你日后入阁也好,当首辅也好,都是有莫大益处的,起码没有人能轻易想要从军中这条渠道来对付您,而且老爷也知道您要做的很多事情势必会引起很多不理解和反对,有些事情连他都不理解,所以把京畿这边的军队抓紧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冯佑微笑着道:“老爷还说,有些事情现在也许看起来不切实际,但形势都是会变化的,日后也未必说得清楚。”
打发走了冯佑,冯紫英也揉揉太阳穴。
老爹和牛王二人似乎越走越近了,也不知道这是祸是福。
不过冯佑最后一句话啊也不无道理,日后的事情谁能说得清楚,但是牢牢抓住军权却不会错。
当然这种抓军权的方式手段应该要综合考虑,不能太过于显山露水,否则反而会适得其反。
宣府军的突然“易帜”,终于宣告了这一场经历了几天的闹剧最终收场,甚至比想象的还要简单轻松。
刘綎率领宣府军退回怀来卫,然后接受都察院的调查。
与此同时,麻承勋也一样接受都察院的调查。
而张瑾则直接被下了大狱。
卢嵩消失无踪,龙禁尉群龙无首,陷入了混乱中。
冯子仪被任命为龙禁尉指挥佥事,临时负责北镇抚司的事务,这一破格擢拔也获得了兵部和内阁的一致认同。
四月十二,齐永泰授封中极殿大学士,而后辞去内阁首辅和阁臣,致仕退养。
与此同时李三才、汤宾尹被免去阁臣和大学士职务。
顾秉谦授封谨身殿大学士,担任首辅,而官应震、黄汝良授封文华殿大学士,乔应甲授封武英殿大学士,冯紫英授封东哥大学士。
紧接着各方也是紧锣密鼓的商议开始,伴随着肯定还会有一系列的人事任免,也标志着万统五年的大变革终于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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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三十四节 新时代的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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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永泰病倒了。
在处理完这一切,并将整个内阁事务彻底交割完毕,顾秉谦就任首辅之后,齐永泰就病倒不起了。
出了这么大一桩事儿,齐永泰完全是强提着一口气支撑着局面,一直到彻底解决了京师城内外的军事威胁和内部的纷争事宜,真正把顾秉谦扶上马,他才真的倒下了。
看着齐永泰消瘦的面孔和略有些潮红的面颊,冯紫英也是暗然神伤。
他感觉得到,恐怕这一回齐永泰是真的熬不过去了。
虽然现在看起来似乎还没有到油尽灯枯那一步,但是他这个年龄如此重病,有遭遇了这一场风波,耗神耗力,对他影响很大。
“齐师,您不必这般着急,来日方长,……”
“好了,我自己的身体我难道还不清楚?”齐永泰摆摆手,喘息了一口气,“现在我正要趁着我自己的精力还勉强能支应得起,和你好好交代一番,莫要以为你入了阁,就可以忘乎所以,……”
“齐师,弟子的性子您难道还不清楚?岂敢那般放肆?”冯紫英赶紧含笑道:“再说了,内阁里边官师和乔师都在呢,哪里轮得到弟子说话?”
“哼,不说话,那你入阁做什么?”齐永泰轻哼了一声,“熬资历,混人脉?你是那种人么?我就怕你急于事功,欲速则不达了。”
冯紫英稳了稳心神,“可齐师您不是已经把考成法正稿和相关执行的细则都交给了六吉公了么?他不也是答应得好好的,会尽快推动么?”
“我作为上任首辅托付给他的事情,他能不满口答应么?但涉及到具体实施,岂是如此容易的?这里边涉及到多少人的利益,关系到多少规则的改变,你是始作俑者,难道不明白?”齐永泰叹了一口气。
“我不指望六吉这一任上能实施下去,六吉的性子也不是那种能坚持己见到底的,何况这考成法也未必就合乎他的心意,他现在只想好好生生把这个首辅位置坐稳,其他估计他也顾及不到那么多,而考成法触动牵扯面太宽,不过他刚上任,碍于我的嘱托,或许会稍微动作一下,但一旦遭遇阻力,恐怕他就会说要从长计议了。”
应该说齐永泰对顾秉谦的性格和心态把握得很到位,考成法这样庞大的一个对整个大周吏治和朝政执行体系都有着巨大变革的律法,就算是齐永泰本人不给他足够的时间和精力来推动,都不可能见到多少效果。
而顾秉谦,他能做到让广大官员们了解知晓考成法是一个什么样的考核规制内容,就算是难能可贵了,至于要具体施行,就别指望他了。
“你自己的事情,归根结底还得要你自己去做。”齐永泰看着沉默不语的冯紫英,一字一句:“这种事情,你也不能指望别人,别说六吉,就算是东鲜,也未必能做到,从内心来说,我也希望你自己来实现,当你实现这一目标时,我相信你已经是一个合格的首辅了。”
齐永泰的这般看重,也让冯紫英倍感压力,很显然齐永泰并不看好在推动考成法伤顾秉谦乃至官应震的执行力,或者说执行意愿。
到了他们这个年龄,坐上了首辅位置,考虑更多的是个人利益和群体利益,真正要为这个国家好,恐怕都要放在其次了。
此事只能暂且摆在一边,徐徐图之,但还有一个问题,也是冯紫英作为阁臣群辅一员,受本届内阁之托来征求一下齐永泰的意见的。
“齐师,内阁里边对如何应对处置皇上这一次在里边所作所为,也有不同意见,所以六吉公想要听一听您的意见。”
“我已经致仕隐退了,岂能再插手这等重大朝务?”齐永泰连连摇头,“此事本来就该你们内阁计议决策,六吉这就做得差了。”
“可是六吉公心里大概没数吧,官师和明起公以及乔师也是意见不一,另外七部都察院和地方上的人事尚未完全敲定,所以担心这个事情引起纷争,也会影响到下一步人事上的协商,……”
齐永泰也能理解冯紫英的难处。
现在顾秉谦初登首辅之位,处境很尴尬。
现在是五阁臣模式,可官应震、黄汝良都是威望不亚于他的湖广、江南士人领袖,而乔应甲又是现在北地士人领袖,而且性格刚峻,不好打交道。
唯有冯紫英这个小字辈资历最浅,而且原来关系也处得最好,加之与官黄乔三人关系都不一般,这个时候正好可以倚重。
冯紫英觉得自己现在的角色更像是后世官场中的秘书长角色。
要帮助首辅协调次辅和群辅们的关系,尤其是处理协调好一个较为弱势的首辅与相对强势的次辅群辅们之间的关系,很不简单。
如何来既要保证首辅的威望一定程度得到维护,同时还要将其意图贯彻下去,另外还得要兼顾次辅群辅们的意见,顺带还要把自己的私货加进去,这就相当考较自己这个角色运筹帷幄协调沟通的本事了。
看了冯紫英一眼,齐永泰微微仰头,“紫英,你自己怎么想呢?我的意思是说你怎么来考虑皇帝和内阁之间的这种特殊二微妙的关系呢?”
冯紫英一愣,但在齐永泰面前,他也没有隐晦自己的观点,“若是奋进开拓之时,皇帝又是英明神武之辈,当以皇权压制相权,但若是平稳守成时代,则当以内阁群体智慧压制皇权为妥,当然这也非一成不变,因时因势而论。”
齐永泰满意地点头微笑。
在他看来,皇权相权的博弈其实谁占据绝对上风都不是好事。
相权原本就是集合群体之力,但群体必定就有分歧和掣肘之忧,而皇权独专则有刚愎孤行之害,所以如何平衡,实际上是考量双方的智慧。
谁更高明有效,自然就能占据上风,就能更好地让一个帝国王朝繁荣,迎来盛世。
这里边也是随着时间不断起伏变化的,保持着这种竞争态势,却又不让其间的博弈脱离轨道,引发朝野震动,影响到国家前进,这才是执政艺术的体现。
在齐永泰看来,很显然冯紫英已经初窥门径了,这是最让他欣慰的。
“嗯,既然你都明白这个道理了,那我也就没什么好教你的了,你也带话给六吉吧,摆正心态,不必太多顾忌,作为首辅瞻前顾后不行,只要有助于实现内阁定下的目标,怎么做都不会太差,要相信内阁阁臣们的定力和智慧。”
齐永泰字正腔圆一番话就把问题推到了一边,冯紫英也知道齐永泰是打定主意不会掺和朝务了。
其实他也觉得这样做是对的,既然退下来了,就不要再去掺和,顾秉谦也好,官黄乔三人也好,都是浸淫沉浮于官场数十载的宿臣,岂能没有一些自己的手段本事?
万统帝的去留的确是一个大问题,但是也难不住他们,让自己来征求齐永泰的意见,其实也就是一个姿态,顺带也看一看齐永泰的心意。
齐永泰也明白,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样皆大欢喜。
从齐永泰府上出来,冯紫英坐在马车里看着马车缓缓驶离齐宅大门。
齐宅门口往日车水马龙一直要排到街尾去了的马车小轿现在看不见了,只剩下寥寥二三辆,比起以往十停里不足一停。
这也标志着一个时代的落幕。
从齐永泰入阁开始,他就是内阁核心成员之一,哪怕他当时既非首辅也非群辅,但作为北地士人领袖,其话语权并不比作为次辅的方从哲逊色,任何事情也绕不过他。
但现在随着他交棒于乔应甲和自己,北地士人领袖的称号自己还当不起,但青年士人首领却已经当之无愧,自己会协助乔应甲在内阁中发挥作用,同时还要作为内阁中的协调者来帮助顾秉谦沟通四方,推动朝务执行。
但万统帝的去留这个问题却摆在了眼前,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现在万统帝龟缩在宫中不再吭声,内阁的任何票拟他都再不过问,甚至也托人带话出来,只要任选他几个儿子中一个定为太子,他可以随时按照内阁的意见内禅。
总而言之一句话,只要抱住他这一脉的皇位继承权,他可以做任何事。
这道题也把内阁给考住了。
顾秉谦是倾向于接受这样一个意见的,皇权削弱到了极致,自然是有利于相权,黄汝良也倾向于这个意见,但是官应震和乔应甲却认为这样做恐怕会形成一个不太好的态势,缺乏皇权的凝聚,很容易让朝局变得不稳,甚至内阁执政的合法合理性都会遭遇质疑,尤其是民间的攻讦和军中的反响都需要考虑进来,民心民意不可小觑。
按照官应震和乔应甲的意见,如果一定要易人,那也要堂堂正正地指明万统帝的过失谬误,光明正大更替,不宜用这种方式来交易。
但在冯紫英看来,这种方式更容易引发朝野民心的不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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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三十五节 渗透,稳妥
新内阁的成形登台,必定面临着一系列棘手的难题,这是每一届内阁都不可避免要迎接的挑战。
只有在这一轮接一轮的挑战中不断地胜出,内阁才会慢慢站稳脚跟,真正成熟起来。
冯紫英也渴望迎接这样的挑战,这样可以让自己有更多的机会去成长和成熟,为下一步的登顶打好基础。
现在冯紫英还很难将自己未来的愿望想法清晰化,首辅——权臣这个目标现在看起来似乎是一个可以积极追求的,因为这个目标更能为自己施展自己的才能并实现自己的愿望提供舞台和支持。
回到三爵街口时,冯紫英就能看到自己府门前排满了的马车。
虽然家卷们都尚未回来,但是信已经传了过去,估计要不了一个月,家卷们就会陆陆续续从辽东返回来了。
现在三爵街冯宅还有些空空荡荡。
冯紫英现在不想见这些蜂拥而至的客人,这种情况在顾秉谦、官应震、黄汝良以及乔应甲那里也一样。
索性就在街口掉头,直接往保大坊那边去了。
龙禁尉指挥使卢嵩自杀了。
留了一份遗书。
朝廷这边也没有为难其家人,罪不及妻儿。
新一届内阁已经作了一个简要的分工,冯紫英作为敬陪末座的群辅阁臣,分管军务,兼协调海外事务。
作为一个新晋年轻阁臣,要想插手吏部户部这些事务显然不可能,能分到一个兵部也是因为其最擅长这一块。
而作为官应震掌管吏部和礼部,黄汝良分管户部和商部,乔应甲则掌管刑部和工部,算是一个相当合理的分工。
既然分管军务,那么涉及到军中的人事也是他的职责范畴。
卢嵩一死,意味着龙禁尉这支力量需要立即收拾起来,否则陷入动荡的这支力量会遭到巨大削弱甚至崩溃,这是冯紫英无法接受的。
冯子仪太年轻,要执掌其龙禁尉这艘大船,还不够,担任指挥佥事负责北镇抚司已经是超格擢拔了,指挥使由何治胜出任。
何治胜是武勋旁支出身,寿山伯何家庶出子弟,但是又是在甘肃镇成长起来的武将,在四卫营的表现这一次也还不错,所以没有受到多少阻力就出任龙禁尉指挥使了。
冯紫英把自己的私人护卫首领李桂堂也安插入了龙禁尉,因为这支力量太过重要,失去了这个耳目,很多时候就会陷入全面被动。
李桂堂在营救内阁诸公时立下大功,而冯紫英在辽东时就把李桂堂的军籍解决了,以亲卫名义入军,现在正好就安排入了龙禁尉,进入南镇抚司,负责龙禁尉的内部法纪和对京中诸军的掌控。
冯紫英不能容忍再出现张瑾这样的事故,几乎要葬送一切。
何治胜卸任四卫营指挥使,张瑾被褫夺旗手卫指挥使,王成虎出任旗手卫指挥使,邝天庚出任四卫营指挥使,加上许朝的勇士营指挥使,这样一来就完成了整个上三亲军人事的彻底整肃变动。
京营这边的人事调整也是一道难题。
忠惠王被要求重新暂领京营节度使,这也是一个过渡举措,避免引发京营更大的动荡。
冯紫英的想法是让曹文诏出任京营节度使,贺人龙继任登来镇总兵,但这只是冯紫英个人想法,他也只是和孙承宗沟通了一下意见。
孙承宗则希望将宣府镇的总兵问题一并纳入考虑。
刘綎和麻承勋肯定都不能再在现有职位上呆下去了。
京中诸军和京畿二镇,都必须要绝对可靠的人选,其中京营节度使和五军营大将,宣府总兵和蓟镇总兵,这四个职位都是极其重要的。
孙承宗觉得曹文诏更适合出任蓟镇或者宣府总兵,京营节度使这个职位实际上虚衔的味道更重,当然前提是五军营大将要选好。
也就是说真正重要的五军营大将,宣府、蓟镇总兵这三个职位,选好了,京营节度使由谁来当,都不太重要了,选个文臣遥领其实更合适。
尤世功在蓟镇总兵位置上坐得太久了,也该挪一挪了,但往何处去却是一个值得商榷的难题。
以他的资历和功绩,无论去宣府还是辽东,都意义不大了,或许只有京营节度使这个位置能勉强合适,但谁在他下边当这个五军营大将,就有点儿难受了。
杨元在走马上任蓟镇总兵之前的病逝也是其中一个因素,如果不是杨元病逝,他本来该调任蓟镇总兵,结果没能履任,导致尤世功继续在蓟镇总兵位置上留任,而刘綎也被李三才趁机下手改任宣府总兵,也算是给李三才这一回的动手增添了几分勇气和信心。
现在大同总兵依然空缺,也需要在这一轮人事中来补齐,现在山西担任都指挥使的段喜荣很想来补上大同总兵这个位置,前两年他资历不足,还不敢奢望,但这两年过去,他在山西也表现不错,也就有了几分野心。
不过冯紫英却知道这不太可能。
都知道段家是自己的娘家,段喜荣和自己的关系就算不是最亲近的,但这门血亲摆在那里,还要接任大同总兵,那就太露骨了,而且也很容易引来都察院御史们的攻讦。
原来自己可以不管不顾,但现在入阁了,这份资历,更容易成为御史们抨击的靶子,谁让自己资历最浅敬陪末座呢。
不过虽然去不了大同,却可以去一些偏远边镇,比如甘宁,又比如江北。
冯紫英觉得照这样下去,这军队中迟早要变成自己的家天下,到最后恐怕也会招来都察院御史们的目光,所以在这个问题上,还得好好琢磨琢磨。
冯紫英的突然到来让元春既惊喜又担心。
这几日里外边的报纸几乎全都是关于新一任内阁阁臣们的消息。
顾秉谦、官应震、黄汝良不必说,本来就是老阁臣,而乔应甲也是多年的重臣,在刑部尚书位置上也早就不新鲜了,但冯紫英在去了辽东几年后突然重返京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变成了东阁大学士入阁,这就太震惊了。
当然,这一段时间里京师城中的风波更甚,也让城中老百姓意识到冯紫英的入阁多半是和先前那一轮几乎要蔓延到整个京师城,让所有百姓都惊恐万分的“政变兵变”有很大关系。
虽然底层老百姓到现在也还没有搞明白里边的具体情况,但是或多或少也知道这肯定和内阁首辅之争有很大关系,反倒是对万统帝在其中发挥了什么作用不太清楚。
不过上三亲军和京营的内战也还是让京城百姓见识了战争的残酷,不少受到战火波及的百姓流离失所,亦有不少人在其中遭遇池鱼之殃而命丧受伤。
现在京师城终于平静下来,这也让京中百姓松了口气,祈盼着再也不要发生这种事情。
新一届内阁的确立,也让大家算是放了心,意味着朝局再度走上正轨,自然也就对在其中最年轻最耀眼的小冯修撰、小冯督师充满了关注。
京中报纸杂志和坊间闲谈起码三成都集中在冯紫英身上,元春哪怕是躲在保大坊这边不出门,但是抱琴每日出门都能带回一些报纸来,还会到一些香粉店、首饰行中走一圈,也能听到不少关于冯紫英的消息,自然知道冯紫英现在是何等位高权重,不得闲暇。
所以元春从来没想过冯紫英会在这等时候来自己这里。
“你怎么来了?”喜滋滋地把冯紫英迎入宅中,元春眉花眼笑,忍不住攀着冯紫英的胳膊,“这等时候,你也不把被人发现?”
“谁来发现?”冯紫英瞥了一眼笑意盈面的元春,忍不住捏了捏对方那丰润的面颊,“我来了还错了?那我走?”
感觉到这话越发现久别胜新婚的情人间情浓意浓的话语,元春心中越发迷醉,饱满的胸脯蹭着冯紫英手臂。
“我当然盼望你来,但是你刚入阁,外间都在热论你,现在你就是这城中最耀眼的人物,每日里抱琴出去都能听得一耳朵茧子回来,若是被人觉察你来了我这里,万一有人想要趁机……”
冯紫英倒也能理解元春的这种担心,自己身份敏感,元春身份更敏感,一个新晋阁臣和太上皇已经因为火灾而身故的妃子搅在了一起,真要传出去,那又是惊涛骇浪。
不过龙禁尉的清理整肃,冯紫英又让倪二填补了一些这些京中角色充实龙禁尉在京中最外围的番子线人,以便于能够更精准细致地掌握京师城中的动静,他相信任何风吹草动都很难逃过自己的耳目了。
经历了几波不断强化的这种密探细作体系,如果自己在这京师城中都还要翻船,那自己就真的该寿终正寝了。
或许其他方面冯紫英还没有这个自信,但是在这一点上,他还是有这个底气的。
抓军权,抓情报系统,这是当下冯紫英正该做的,也必须要做的。
这也是为自己涉足其他的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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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三十六节 九五之路,何去何从
恩爱缠绵之后,元春依偎在情郎怀中。
“现在宫中那些人只怕心思又起来了吧?”
冯紫英眼皮子都没撩一撩,“谁?”
“还能有谁,梅月溪,郭沁筠,苏菱瑶,这些人,难道还不动心思?皇上怕是做不了多久了吧?”
元春眉目间满是春意,半眯着眼,脸颊靠在冯紫英肩头,“这等时候正是关键时期,谁能入内阁法眼,只怕就要立太子,甚至直接……”
冯紫英也觉得头疼。
郭沁筠已经几度通过周培盛来找自己了,毫无疑问,就是冲着这个来的。
内阁现在内部都还未议定,主要是大家都对如何处置万统帝意见没统一。
梅月溪也在通过各种渠道来联系自己,很显然,一样是这个目的。
冯紫英并不倾向于立即换掉万统帝,虽然这个皇帝的确有些够蠢。
但蠢的皇帝对内阁来说其实是好事,真要换一个足够隐忍,手段也够高明,甚至年龄和身体都足够好的人来继任皇帝,那日后说不准还能被他等到一个机会呢。
不过似乎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内阁其实也可以不断地防患于未然,从源头上就断绝这种可能性。
这么说来,轻佻毛躁的寿王其实更合适,而像禄王和恭王这种聪慧角色,甚至还未定型,还有很大发展前景的角色,反而不合适。
“还说不到那上边儿去,皇上的心思和做法,从他本人角度来说,无可厚非,至于说内阁怎么处置,现在还未定,一个无害于朝廷的皇帝,其实也没什么,嗯,……”
冯紫英的话让元春讶然不解,甚至有点儿不敢置信:“紫英,你是说内阁对皇上的行为不会做出处理?那日后……”
“哪里还能有什么日后?”冯紫英轻笑,“经此一役之后,谁还会相信他,谁还会押注他?内阁也并非没有应对,京中诸军的军权永远都不会再回到张氏一族手中去了,所以无论是谁当皇帝,只要军权不再其手,都是虚幻了。”
元春有些怔忡,“那这样的皇帝还当着有什么意思?令不出宫门?仰人鼻息,甚至任人宰割?”
冯紫英也有些理解元春的这种惆怅心境。
她也是当过贵妃的,在宫中这么多年,也算是是体味过皇家风光的,永隆帝在的时候那份荣耀,现在竟然沦落到了这般凄凉。
“元春,你说的夸张了,必要礼仪和尊严内阁也一样给予了,只是皇上心思太多,老是这样折腾,本身又得位不正,内阁都算是优容了,还能怎样?”
冯紫英语气寡澹,和这会子贤者时间差不多的感觉。
似乎是从某种情绪里终于拔了出来,元春吁了一口气,摇摇头:“不说宫里的事儿了,我们怎么办?”
冯紫英眨了眨眼,“什么怎么办?”
“她们也要回来了吧?”元春狠狠捏了冯紫英腰际软肉,“你答应了我的,这一晃两年,我等着,但日后呢?”
来这里之前冯紫英也想过,天下没白吃的午餐,吃干抹净提着裤子跑路不存在的,但元春却想要和姐妹们一起生活,过那种她最向往的日子,怎么搞?
除非自己当皇帝。
这个心思有些时候要从脑子里冒出来过,但冯紫英很清楚,并不现实,起码现在是如此。
虽然表面上自己已经控制着京中乃至京畿的军权,但这里边有多少是因为自己权势而依附,又有多少是死心塌地义无反顾跟随自己,这还真不好说。
即便是掌握了京畿京中军权,也一样缺陷满满,庞大的文官群体会认可你?
或许大家会觉得自己的确有些能耐,军功颇多,同属士林文臣,大家这种情形下都很认可支持你。
但是这和距离立国建朝当皇帝完全是两个概念。
这个时代也不是五代十国或者赵匡胤黄袍加身那种局面了。
经历了晚唐和五代十国武夫们骄横跋扈视文人如韭菜一般任杀任割的百年蹂躏,文人们的嵴梁已经被彻底打碎了,现在的文臣们经历了前明到大周一个个都把自己凌驾于武人之上视为天经地义,他们会因为自己掌握了军权,就对自己俯首帖耳?
想想也不可能。
冯紫英也不清楚未来会走到哪一步,但掌握军权没错,至于下一步怎么走下去,他还需要考虑。
冯紫英也在历史上寻找着和自己相类的情形,周召二公?王莽?梁冀?董卓?曹操?司马懿?或者五代时期的每一个开国皇帝?赵匡胤?张居正?
还有么?
看起来更像是张居正的路,可张居正死后后代的结局可太糟糕了,冯紫英可不愿意见到那一幕。
也许要走的路就只有曹操或者司马懿的路径了,自己现在不也就在慢慢走在这条路上么?
京畿军权正在悄然落入自己手中,但现在还还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自己的文臣身份以及老爹的退隐迷惑了很多人,让他们下意识地认为自己是在向着文臣巅峰——首辅稳步迈进,这才符合文人的目标。
问题是曹操和司马懿走到那一步时年龄已经很大了,所以留给后代来延续似乎也是水到渠成,但自己呢?
这才二十几岁,难道自己也学着执掌朝政十年,然后交给下一代?
冯紫英也不确定那样做是否正确。
冯紫英也清楚,如果没有一帮拥戴自己的文臣相助,要想踏上九五之尊之路太过渺茫,但现在自己的年龄资历限制了自己,可要让自己花上十年来积累,自己又有些担心真的到了那个时候,真的还有机会么?
这种矛盾的心情和处境,让冯紫英也觉得十分困惑,也许就这么先摸着石头地尝试下去,看看会走到那一步才是明智之举,但是元春这边却又如何交代?
“元春,再等一等吧,否则你让我如何做?”冯紫英叹了一口气,“我也不想这样藏着掖着,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最起码也要等到龙禁尉彻底纳入我手中,等到太上皇故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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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三十七节 天作之合利益捆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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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王子腾,冯唐陷入了沉思。
他这个时候才知道王子腾的侄女,也就是荣国府贾琏的前妻,嗯,和离之后的女人,居然还给紫英生下一个儿子。
而且论年龄,应该是自己这么多孙子中最年长的。
也就是说,这个女人生下的孩子,要算下来都是自己庶长孙了。
当然,这个女人不可能入冯家,所以这个孩子的身份也就有些尴尬罢了。
不过这都不是王子腾登门来和自己谈话的重点,不过是顺口带及,提了这么一句,倒是让冯唐很是吃惊。
这小兔崽子在这方面还真的是不省心,什么女人都敢碰,什么女人都去碰。
睡了也就睡了吧,还把孩子都生下来了,若是被御史们拿住,只怕又会好一阵聒噪。
不过貌似紫英现在的身份,这睡了外边一个女人,好像只会被视为趣闻轶事的雅谈了。
风流倜傥的小冯修撰若是在外边没有点儿绯闻,似乎也愧对他这个风流倜傥的名头了。
贾家那边无足挂齿,唯一可能有点儿尴尬的就是若是被几个儿媳妇知晓,难免又要引来后宅不宁了。
二房三房嫡妻大妇要算起来和王子腾这个侄女儿都是表姐妹关系,紫英却莫名其妙和这个女人生了孩子,怎么都觉得不是滋味。
冯唐其实是不怎么关心和在意儿子在女人这方面的事情的,在他看来只要能生下几个子嗣,延续香火,那其他都无所谓。
之前他还有些担心,但是随着三房妻妾陆续过门,不断开花结果,到后来他也就心安理得了。
像那个海西女真替紫英生下一对龙凤双胞胎他也知道,甚至紫英在金陵时和甄家女子纠缠不清,他也略有耳闻。
许多事情紫英也没有刻意瞒他,所以这些事情他都不在意。
不过像王子腾侄女这种事情,冯唐觉得还是得提醒紫英一下。
也莫要太过于放纵放肆,毕竟现在身份不同,盯着的人更多,危及前途的事情也须得要小心敬慎一些。
这等旁枝末节,纵然不能把你拉下马来,但是也可能让你在内阁中名声受损,兴许下一次进次辅甚至触及首辅时候就会被人拿出来说事儿了。
想到这里,冯唐又在想王子腾此番来话语里隐藏的深意。
大都督府,或者说枢密院。
这帮人一门心思要想恢复原来的大都督府或者说枢密院。
这个大都督府(枢密院)和前宋的枢密院不一样,是真正的武人执掌军权的机构。
大周立国时,最初是用大都督府的名头,后来又改为枢密院,但最后改成了五军都督府,但是权责就彻底变了,几乎所有权力都被兵部收走了,五军都督府彻底成了养老院,连鸿胪寺、太常寺这些清水衙门都不如。
他们认为现在武人地位受到士人文臣打压,沦为二等,也直接导致整个军队在国家地位中低下,希望改革当下的模式,重新设立大都督府或者枢密院,由武人来担任枢密使和枢密副使、枢密佥事,统管整个朝廷的军队。
问题是这样一个提议可能当下的内阁中得到支持么?
王子腾甚至提出了枢密使应当具有否决内阁在涉及军务上的票拟权力,这更是让冯唐觉得不可能。
士人们怎么可能在这种权力上做出让步?便是紫英恐怕都很难认同。
王子腾和牛继宗他们都认为现在士人文臣权力太大,严重挤压了武人的生存空间,是武人沦为附庸,甚至在本该是武人发声决策的军务上也只能听从与那些从未上过战阵,从未和军官士卒们打过交道,也不知道战争是何物的文臣,其结果就是严重贻误战机,导致战事不顺甚至失败。
紫英入阁让他们看到了希望,所以他们希望紫英能够代表武人发出声音,为武人争取属于他们的权力。
王子腾隐晦的态度中也让冯唐看到了这些人都把紫英看做了武人群体代表,愿意拥戴和支持紫英在内阁中争取权力。
这是祸是福?
冯唐也知道作为一个分管军务的阁臣得到武人的全力支持,肯定会无往不利,但这也就意味着你可能会被文臣们排斥,而紫英本身也是文臣。
究竟谁才是紫英的基本盘?
嗯,基本盘这个词语还是紫英嘴里出来的,大概意思就是根基所在。
王子腾也提到了,现在紫英不但得到了边镇诸军的支持,而京中诸军也都在紫英的掌控之下,更为难得的是山陕和江南商人也对紫英很是支持和看好,正是因为如此,紫英才具备了可以和其他阁臣对话和掰手腕的资本。
得到了商人和武人的支持,就可以和士人掰手腕了?冯唐很怀疑。
更为关键的是他和自己这个儿子谈过几次话了,到现在他也没有搞明白儿子的终极目标究竟是什么,似乎他就一直朝着阁臣乃至首辅在奋斗,但是与武人的密切关系以及对工商群体的亲近态度却又不像。
没有那个首辅不去维护自己士人中的基本盘,而去讨好武人和商人,这看上去更像是在自掘坟墓。
这也是冯唐最搞不明白也难以理解的。
也许自己这个儿子天生就不是凡人,注定他要有属于自己的路要走,甚至可能会颠覆现有的一切。
冯紫英并不知道自己老爹在碎碎念着自己,此时的他作为新晋阁臣,也在考虑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新的内阁面临着无数问题,也是难题。
首当其冲的就是要处理在这次事变中扮演了不光彩角色的万统帝,但难就难在怎么处置都很难尽如人意。
还有就是事变和新内阁的组成,势必清理掉一些原来万统帝从江南带过来的这些余党,如缪昌期、朱国祯、顾天埈之流,而空缺出来的重臣位置也都需要一一补齐。
这又涉及到江南、北地、湖广乃至其他士人群体的平衡。
说实话,冯紫英到现在都还没有太适应自己现在的身份,或者说对自己的未来何去何从没有一个清楚和积极主动的认识。
或者说自己对自己现在似乎已经掌握了的东西,包括权力、人脉以及拥趸等各种资源,还有充满了怀疑和不确定性。
以军权为例,马进宝、何治胜、王成虎或者土文秀他们这些武人会绝对终于自己么?还有他们能够牢固地控制他们手底下的士卒么?
或许正常情况下,他们都会全力支持自己,但是在非正常情况下呢?他们还会义无反顾毫无保留地支持自己听从自己的命令么?
像李三才擢拔了萧如薰、刘綎和麻承勋,但是只有手中没有多少军权的萧如薰算是真正站在了李三才这边,而刘綎和麻承勋看到情势不对,都很快就改变了态度,这样的拥戴和忠诚,不要也罢。
再比如像商人们。
山陕商人,江南商人,他们现在和自己走得格外紧密,像辽东开发那样大规模的行动,自己提出来,他们也几乎没有多少犹豫便加入了进来,涉及到的资金动辄数以百万计的银子,一样义无反顾。
这么看来他们也是绝对忠诚和支持自己的了,但是自己很清楚那都是建立在利益之上的共同体使然。
这都是建立在自己良好的信誉之上,这些商人才会这么态度坚定。
但如果在利益相关没有那么紧密的事情上呢?他们也会这样态度坚决么?
比如自己提出需要他们在相当长时间里只付出而不求回报,或者在某一事项上直接需要他们拿出巨额资金的支持,而不告知他们目的用途,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支持么?
还不够,还远远不够。
对武人人心的掌握还远远不够,与工商群体的利益捆绑也还远远不够,只有当他们认为只有自己才能代表他们的利益,只有自己才能代表他们驾驭朝廷,为他们争取更大的利益时,只有自己设定的路径才是最正确的,他们才会义无反顾坚定不移的站在自己这一边,而不会被其他利益所收买和左右。
利益群体,或者说阶级阶层,要搞明白这一点,谁是自己的朋友,谁是自己的敌人。
当外敌澹去的时候,国内的敌人和对手更需要分清楚。
按照阶级论来划分,士人不是一个阶级,而是依附于某一个阶级之上的群体,原来他们应该主要代表地主乡绅阶级,但是现在正在分化,工商势力正在悄然崛起,但绝大多数士人们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们依然按照惯性站在了地主乡绅一边。
同样解决了外部边患的武人群体也应该走出新的一步了,向陆海扩张,攫取利益,而非囿于内斗,这才是军事贵族(武勋)成长壮大起来的正确道路,但他们想要扩张,又需要工商势力在产业和资本上的支持,同样,工商势力又需要军事贵族们用武力帮他们打开海外的原料产地和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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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这是一个天作之合,而自己就应该去做这两个正在缓慢形成的阶层群体的利益切合者?
而这需要一个宏大的叙事规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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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三十八节 大朝议登场(1)
七月初一,第一次大朝会终于如约来到。
这是新一届内阁第一次召集七部、都察院以及五寺、通政司等中央各部门重臣举行朝议大会。
万统帝照旧托病不出。
奉天殿议事是每月初一为大朝,基本上是礼仪性的程序过场,基本不涉及到具体议事。
但从这一次开始,内阁确定为每月的朝议例会,总结上月日常朝务重大事项推进以及地方上发生的重大事件,同时对本月重点事项进行布置和安排。
这一次大朝会拖了一个多月,甚至连陆陆续续的人事任免都只是在常朝小会上进行了沟通就通过任免了,但涉及到在这一次大朝会上的种种,却都是紧锣密鼓地布置安排,一直有条不紊地准备着。
除了首辅之外,每一位阁臣也都会就自己分管的工作对未来几年的展望和规划,进行一次勾勒描述。
或者说,是向诸位同僚展示自己对这一块工作的构想。
也可以说,这就是一次小考,是骡子是马,拉出来先遛一圈儿。
不说你能做得如何,起码你先得让大家看看你的想法思路有没有让人值得眼前一亮的东西。
参加大朝会的是七部、都察院、通政司和五寺的主要官员,也就是俗称的重臣,当然都察院佥都御史和五寺中一些官员还够不是重臣资格,但也要列席。
对于顾、官、黄等人来说,这都是轻车熟路,但对乔应甲和冯紫英来说却是大考了。
同样顾、官、黄履新,也一样需要拿出与前任内阁时候不一样的东西出来,否则若是被乔冯二人的表现给压下了风头,也会让人有些尴尬的。
对于这一次朝会的准备,冯紫英也是煞费苦心,甚至不惜还去了一次齐永泰府上,讲述了自己的一些想法,已经病入膏肓的齐永泰仍然抱病强撑着精神听了冯紫英想法,并给了一些指点。
他已经把自己的政治抱负延续到自己这个得意门生身上,而且他也知道自己这个门生的宏图野望更不仅止于自己的一些东西,他会走得更远。
也许他看不见了,可依旧企盼。
齐永泰很清楚自己这一届内阁和本届内阁可能都是一个过渡和承前启后的时代,真正大周朝要走上一个与前朝截然不同的道路,可能要等到冯紫英正式担任首辅之后了。
而冯紫英日后能走到什么高度,齐永泰也无从预测。
作为掌管军务的内阁群辅,冯紫英知道自己这一次机会难得。
他需要很好地把握好平衡。
既要充分体现出军队的一些想法,但是又不能太过于刺激群臣们,同时还要把涉及国家开疆拓土战略与各方阶层利益结合起来,吸引到已经一些开始倾向于工商阶层,或者说和工商阶层有了利益挂钩的大臣们。
踏入奉天殿时冯紫英就感觉到了几分压力。
昔日的上司或者师长们,现在却成了名义上的下属,当然这种名义上的东西很玄妙。
内阁阁臣只是具有了议政资格,冠以大学士身份,实际上在职衔品轶上并无变化,理论上大学士都是五品,但是在授予大学士时,取消的原来职衔,并不意味着你就降为五品了,大家约定俗成地继续保持着二品身份。
大周朝的大朝会时间一直有变动,时而早,时而迟,根据皇帝的心意而定。
不过到了现在,基本上就是内阁来确定怎么方便群臣了,这也是冯紫英提议的,也赢得了所有官员们的一致好评。
毕竟有时候寅时就起床,尤其是大冬天里起床穿越街巷来朝会,实在太不人道了。
连冯紫英这等年轻人都觉得宛如受刑,遑论那些年老体衰气血不旺的老年官员。
上了六十岁,连走路骑马都困难,在京师城里滴水成冰的天气里,一大早赶来上朝,未免太过了。
冯紫英进了大殿,依然很主动地和崔景荣、柴恪、韩?、王永光、孙居相等人打招呼,热情问候,到后来索性就和几人在一起计议,全无阁臣的架子。
这是必须的。
无论自己立下多大功劳,无论自己觉得自己上位阁臣多么理直气壮,但在这些都是四五十岁的师长前辈们面前,他们内心那种不平衡都肯定存在,都需要一次两次三次五次的不断适应过程中才会慢慢习惯,才会心安理得。
在此之前,冯紫英需要以一种相对谦卑的姿态来化解这种毫无必要的敌意和反感。
当然,一旦进入正式朝议阶段,冯紫英会毫不犹豫地保持严肃高冷姿态,以一个阁臣的身份履职表态。
对于冯紫英,崔景荣、韩?、柴恪、孙居相等人内心的情绪是复杂的。
他们都承认冯紫英的才华是母庸置疑的,在这几年里接连立下的大功更是无人能否认。
江南一战解决了朝廷最大的内患,彻底削除了陈继先可能出现的藩镇可能,而辽东两战,更是彻底把大周立国以来最大的外患给平定解除了,建州女真乃至整个女真都成为了历史名词,现在只剩下了辽东人这一地理意义上的名词,和辽东汉人无异。
这样大的功劳,无论用什么酬谢都不为过。
可冯紫英实在是太年轻了,二十几岁的年龄,怎么看都觉得碍眼。
哪怕他年长十岁,大家觉得都可以接受,三十几岁的阁臣,绝才惊艳,也就说得过去了,至少大家心理上平衡了,但二十几岁,怎么想?
可还在酝酿阶段,或者说齐永泰煞费苦心地说服大家之时,一场变乱就这么来了,差点儿就要得逞。
真要让万统帝和李三才联手得逞,就算是在堂上很多人都还能继续留在朝堂中,但是逐渐被边缘化的是不可避免的,而且更重要的是万统帝必定会加强他的权力固化。
这一点更会危及到士林文臣们的切身利益,这也是最不能容忍的。
也幸亏有冯紫英的未雨绸缪,才又一次挽狂澜于既倒,把朝局从悬崖边缘重新拉了回来。
这等情况下,似乎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碍眼就碍眼,看久了也就习惯了,看看人家现在的表现谦和有礼,热情而不失亲近,多看几眼,似乎也觉得挺好了。
还是柴恪和冯紫英最熟悉,看着冯紫英略显拘束地模样,摆了摆手:“好了紫英,在其位谋其政,你既然是大学士了,负责的也是你最熟悉拿手的兵部这一块工作,稚绳也和你是老熟人了,可谓相得益彰,现在建州女真的问题解决了,辽东稳固,可现在辽东还有辽东、东江两镇将近二十万人马,大家伙儿刚才都在议论,有无必要再保留如此规模的军队,户部的压力是不是该减一减了?待会儿你说你这一块事儿的时候,大家可不会客气,都是要提出质疑和意见的。”
朝中七部也经历了一轮大调整,缪昌期出局,顾天?在这一轮表现中态度也是相当暧昧,让原本支持他的顾秉谦极为恼火,毫不客气地撸掉了顾天?的左都御史一职,都察院一号人物的位置也空了出来。
这里边涉及到需要平衡江南、北地、湖广士人的利益和格局。
阁臣中顾秉谦、黄汝良是江南士人,分居首辅和三号阁臣,看起来仍然是居于主导地位,但顾秉谦和黄汝良关系并不算好,也是一个问题。
官应震作为湖广士人领袖,担任二号次辅,可以说是湖广士人在本朝得到了最高礼遇了,加上柴恪出任了户部尚书,已经是仅次于吏部尚书的高位了,所以自然要在七部和都察院这些重臣中做出一些让步。
北地士人看起来受到了削弱,乔应甲名列四号阁臣,分管的也是居于后的刑部和工部,冯紫英敬陪末座分管兵部,吏部礼兵刑工商,前三部都没北地士人的份儿,再加上一个都察院属于首辅直接联系,北地士人看起来吃亏不小,所以在其他方面就要弥补了。
崔景荣继续担任吏部尚书,韩?出任都察院左都御史,孙居相出任刑部尚书,加上孙承宗担任的兵部尚书和王永光占据的工部尚书,七部尚书加都察院左都御史八位正二品的顶衔重臣北地士人占了四个。
礼部尚书给了另一位在此次变乱中正确站队,牢牢跟着顾秉谦的李邦华,算是一个犒赏。
李邦华原本是通政使,在和贾雨村的顺天府尹对调中去了通政司,迅速和顾秉谦走拢,算是顾秉谦的一个亲信,正好也就接任礼部这个顾秉谦的老根据地。
商部尚书朱国祯这一次也站稳了脚跟,他和黄汝良关系日益密切,到后期已经和汤宾尹划清了界限,所以也就成为了黄汝良的嫡系。
工部尚书在几番酝酿之后给了王永光,也是考虑到王永光派系色彩不明显,和江南士人关系也颇好,所以最终让王永光上位。
一连串的大调整抢在了大朝会之前就完成了,这也是大朝会召开之前所必须的,也意味着相当长一段时间中朝中不会再出现大的变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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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三十九节 大朝议登场(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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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东兵嫌多?那朝鲜呢,日本呢?”冯紫英反问:“朝鲜与建州女真眉来眼去,勾搭不清,日本那边,壬辰倭乱之祸历历在目,现在虽然换了幕府将军,但其野心从未消退,现在偃旗息鼓不过是囿于内部祸患尚未彻底平定罢了,何况现在西夷红毛番已经在南洋站稳脚跟,正在渗透日本,染指我朝沿海亦非虚言,……”
冯紫英的屁股立即就往自己所坐的位置上去了,听得柴恪等人也都是莞尔一笑。(由于缓存原因,请用户直接浏览器访问.\n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这才是合格的阁臣。
“紫英,是不是危言耸听了一些?”韩爌皱着眉头,“户部的难处你该知晓,莫要为了那些武人在你面前叫苦喊穷,你就心软了。”
“并非如此,虞臣公。”冯紫英摇摇头,“没错,军队的确是用来御外敌平内患的,现在看起来大周也是内外平和,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若是不未雨绸缪,那日后定会后悔莫及,何况先前内阁计议时也提到了一点,那便是人口滋生日多,地狭人稠的情形在各地已经日益显现,须得要早做打算,这一点从元熙元年到元熙三十年可以作为一个阶段,从元熙三十年到现在的万统五年又为一个阶段,……”
不过是大朝会之前的一份闲聊,众人也知道冯紫英的见识素有独到之处,何况这是他拜大学士之后第一次大朝会。
哪怕现在是一干人的私下闲谈,但也算是一个亮相,肯定会有足以让人信服的见解拿出来才行,所以大家也都颇感兴趣,侧耳倾听。
“两个阶段,我都认真做了一个统计,未必绝对准确,但也八九不离十,……,元熙元年户部统计人户数大概是一千三百万户,约为四千一百万人,但大家都知道这里边隐户人数众多,按照朝中惯例隐户人数应该占到统计人数三成左右,也就是说,大周实际人口大概在五千三百万人左右,可到了元熙三十年,户部统计人户数已经达到了一千九百万户,六千三百万人,……”
大周有严格的分户制度,除长子外,其他子嗣一旦年满十四成亲不满十八成亲者,自动成家分户,年满十八便是未成亲者,一样单独立户。
“……,到了万统五年,也就是今年,嗯,应该算是去年的计数,大周人户数已经增长到了二千八百万户,八千五百万人,请记住,这是户部统计人数,实际人口数,已经在一亿一千万左右了,也就是说,从元熙元年到万统四年六十年间,我朝人口数量已经增加了一倍半还有多,这还是因为从永隆年间到万统年间国内一直不断有叛乱战事发生的情况下,如果是一片国泰民安的情形下,我相信翻过两倍不在话下,……”
“可现在的情形下,南直和浙江、福建不说了,早就人口稠密,像江南八府之地,何等膏腴,依然是有大量人口一遇荒年便难以为继,山东、河南、北直、山西、陕西这些地方,看似地域广大,但人口滋生繁衍,已经有承受不起的趋势,可照这样下去,别说再过五六十年,就是再过二十年三十年,偌大关内,哪里还有够用的土地来供增加的人口就食?”
冯紫英的话没有引起太大的争议,因为这些数据不是虚构,而是来自户部,甚至可以说这还是略微保守的估计。
像柴恪就和顾秉谦、黄汝良都探讨过,认为现在大周人口其实早已经超过了一亿二千万人,隐户数的估计是比较保守的估测。
“所以你就一直推崇要向辽东、西域、东番、虾夷和南洋拓展迁民?”柴恪含笑问道。
“单靠这个都还不够。”冯紫英摇了摇头,“辽东、东番条件还算不错,我测算过,辽东容纳一千万人口是没有问题的,甚至一千五百万也行,东番现在这种情形,容纳三五百万都够呛,但西域、虾夷、南洋,一是距离远了一些,交通不便,距离我朝中心区域太远,二是基础条件太差,要垦拓出来,投入巨大,耗时甚久,三是我朝民风安土重迁,要想让他们迁徙到条件不够好的地方更难,特别是安全得不到保障的地方,……”
听得冯紫英在提到安全得不到保障时更是加重了语气,众人大略明白冯紫英的意思了,军队要作为拓垦的先锋走到前面。
“紫英,你的意思是辽东军那边管辖的范围还要扩大,嗯,要到前明奴儿干都司的地域界限上去?”韩爌插话道。
“不仅止于奴儿干都司,像更往里走的蒙古诸部是不是也该考虑纳入进来,当然,我不是指就要掀起对察哈尔人的战争,但是能用潜移默化的贸易方式来渗透浸润实现察哈尔人的屈服是最好不过,但是在给了糖吃的时候也要在背后藏着一根大棒,我们得保持对察哈尔人具有压倒性的武力,以便于察哈尔人狗急跳墙时可以随时将其击倒摧毁,……”
蒙古人的确是一个绕不过去的话题,察哈尔人,还有现在正在起势的内喀尔喀人,虽然冯紫英提到了用贸易来捆绑束缚,或者说浸润渗透,但是没有必要的武力保障,那又要变成澶渊之盟那种情形下的前宋了,这是当下文臣们不能接受的了。
冯紫英并不主张立即对蒙古人开战,让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一旦真要对蒙古人开战,那意味着三五年里户部又要告急了,蒙古人的纵深可比建州女真更广更深,虽然他们的组织动员能力远逊于建州女真。
“军队要作为朝廷向外拓张披荆斩棘的刀斧,也要成为支持民众迁移安全得到保障的坚强后盾,或许可以在方向上有所调整,但是我不认为在人口不断增长的情形下,军队却需要缩减,这一点上,朝会上,我会做一个详细的解说,而且这也和当下国内不断变化的工商形态有很大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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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东兵嫌多?那朝鲜呢,日本呢?”冯紫英反问:“朝鲜与建州女真眉来眼去,勾搭不清,日本那边,壬辰倭乱之祸历历在目,现在虽然换了幕府将军,但其野心从未消退,现在偃旗息鼓不过是囿于内部祸患尚未彻底平定罢了,何况现在西夷红毛番已经在南洋站稳脚跟,正在渗透日本,染指我朝沿海亦非虚言,……”
冯紫英的屁股立即就往自己所坐的位置上去了,听得柴恪等人也都是莞尔一笑。(由于缓存原因,请用户直接浏览器访问.\n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这才是合格的阁臣。
“紫英,是不是危言耸听了一些?”韩爌皱着眉头,“户部的难处你该知晓,莫要为了那些武人在你面前叫苦喊穷,你就心软了。”
“并非如此,虞臣公。”冯紫英摇摇头,“没错,军队的确是用来御外敌平内患的,现在看起来大周也是内外平和,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若是不未雨绸缪,那日后定会后悔莫及,何况先前内阁计议时也提到了一点,那便是人口滋生日多,地狭人稠的情形在各地已经日益显现,须得要早做打算,这一点从元熙元年到元熙三十年可以作为一个阶段,从元熙三十年到现在的万统五年又为一个阶段,……”
不过是大朝会之前的一份闲聊,众人也知道冯紫英的见识素有独到之处,何况这是他拜大学士之后第一次大朝会。
哪怕现在是一干人的私下闲谈,但也算是一个亮相,肯定会有足以让人信服的见解拿出来才行,所以大家也都颇感兴趣,侧耳倾听。
“两个阶段,我都认真做了一个统计,未必绝对准确,但也八九不离十,……,元熙元年户部统计人户数大概是一千三百万户,约为四千一百万人,但大家都知道这里边隐户人数众多,按照朝中惯例隐户人数应该占到统计人数三成左右,也就是说,大周实际人口大概在五千三百万人左右,可到了元熙三十年,户部统计人户数已经达到了一千九百万户,六千三百万人,……”
大周有严格的分户制度,除长子外,其他子嗣一旦年满十四成亲不满十八成亲者,自动成家分户,年满十八便是未成亲者,一样单独立户。
“……,到了万统五年,也就是今年,嗯,应该算是去年的计数,大周人户数已经增长到了二千八百万户,八千五百万人,请记住,这是户部统计人数,实际人口数,已经在一亿一千万左右了,也就是说,从元熙元年到万统四年六十年间,我朝人口数量已经增加了一倍半还有多,这还是因为从永隆年间到万统年间国内一直不断有叛乱战事发生的情况下,如果是一片国泰民安的情形下,我相信翻过两倍不在话下,……”
“可现在的情形下,南直和浙江、福建不说了,早就人口稠密,像江南八府之地,何等膏腴,依然是有大量人口一遇荒年便难以为继,山东、河南、北直、山西、陕西这些地方,看似地域广大,但人口滋生繁衍,已经有承受不起的趋势,可照这样下去,别说再过五六十年,就是再过二十年三十年,偌大关内,哪里还有够用的土地来供增加的人口就食?”
冯紫英的话没有引起太大的争议,因为这些数据不是虚构,而是来自户部,甚至可以说这还是略微保守的估计。
像柴恪就和顾秉谦、黄汝良都探讨过,认为现在大周人口其实早已经超过了一亿二千万人,隐户数的估计是比较保守的估测。
“所以你就一直推崇要向辽东、西域、东番、虾夷和南洋拓展迁民?”柴恪含笑问道。
“单靠这个都还不够。”冯紫英摇了摇头,“辽东、东番条件还算不错,我测算过,辽东容纳一千万人口是没有问题的,甚至一千五百万也行,东番现在这种情形,容纳三五百万都够呛,但西域、虾夷、南洋,一是距离远了一些,交通不便,距离我朝中心区域太远,二是基础条件太差,要垦拓出来,投入巨大,耗时甚久,三是我朝民风安土重迁,要想让他们迁徙到条件不够好的地方更难,特别是安全得不到保障的地方,……”
听得冯紫英在提到安全得不到保障时更是加重了语气,众人大略明白冯紫英的意思了,军队要作为拓垦的先锋走到前面。
“紫英,你的意思是辽东军那边管辖的范围还要扩大,嗯,要到前明奴儿干都司的地域界限上去?”韩爌插话道。
“不仅止于奴儿干都司,像更往里走的蒙古诸部是不是也该考虑纳入进来,当然,我不是指就要掀起对察哈尔人的战争,但是能用潜移默化的贸易方式来渗透浸润实现察哈尔人的屈服是最好不过,但是在给了糖吃的时候也要在背后藏着一根大棒,我们得保持对察哈尔人具有压倒性的武力,以便于察哈尔人狗急跳墙时可以随时将其击倒摧毁,……”
蒙古人的确是一个绕不过去的话题,察哈尔人,还有现在正在起势的内喀尔喀人,虽然冯紫英提到了用贸易来捆绑束缚,或者说浸润渗透,但是没有必要的武力保障,那又要变成澶渊之盟那种情形下的前宋了,这是当下文臣们不能接受的了。
冯紫英并不主张立即对蒙古人开战,让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一旦真要对蒙古人开战,那意味着三五年里户部又要告急了,蒙古人的纵深可比建州女真更广更深,虽然他们的组织动员能力远逊于建州女真。
“军队要作为朝廷向外拓张披荆斩棘的刀斧,也要成为支持民众迁移安全得到保障的坚强后盾,或许可以在方向上有所调整,但是我不认为在人口不断增长的情形下,军队却需要缩减,这一点上,朝会上,我会做一个详细的解说,而且这也和当下国内不断变化的工商形态有很大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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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四十节 大朝议,登场(3)
先行透露一些自己的想法,也算是一个铺垫,冯紫英很清楚,即便是在北地士人中,一样也还是有很多观点迥异的情形。
出身、经历、见识以及所接触周围亲友群体带来的影响,加上自己本人和家族可能牵扯到的利益,都让他们在很多问题上有不同的想法。
乡绅一样也可以变为工商贵族,而工商贵族在工商实业上赚了钱之后,一样可能跟不上时代变化,变得保守起来,重新回乡购置土地变成保守的土地贵族,一切皆有可能,只不过某种种趋势更明显罢了。
所以冯紫英素来不愿意以地域来划分界限,虽然从现在看来,支持自己的还是以北地士人和湖广士人为主,但是这更多地还是因为自己在山陕在北直在辽东的战功,以及大力推动北地开海和工商发展带来的影响力。
实际上真正的北地乡绅对自己观感很一般,或许也就是在新作为的推广上能够赢得一些受益的地主们支持。
相反,在江南,冯紫英的影响力正在悄然渗透和扩张。
从扬州甄宝琛那里传回来的消息,得益于扬州证券交易所的股票发行上市和交易的稳步发展,越来越多的资金流入了其中,其中最大的来源就是盐商。
而伴随着江南和山东、北直的工商产业迅勐发展,这两年里谋求在扬州证券交易所中发行新股上市的企业越来越多,而今年三月扬州证券交易所上市发行了起劲以来最大的一家企业股票上市——徐州利国钢铁厂,发行上市股票五十万股,每股价值纹银八两,占整体股本的三成。
仅仅是这一项就吸引了包括大量零散盐商和江南商人的入市疯抢,仅仅三天之内,利国钢铁的股票就从每股八两纹银上涨到了十五两半,堪堪逼近翻番。
要知道这是一个上市五十万股筹资四百万两,且总市值超过一千二百万两的钢铁企业,只是三天,市值就超过了二千五百万两,立即成为扬州证券交易所的标杆企业。
虽然后来利国钢铁的股票价格以后所下滑,落到了十二两多,但是逼近两千万两市值的利国钢铁依然是当之无愧的巨无霸。
而由于紧邻江南这个最大的市场,本身又有丰富的煤铁资源,加上上佳的运河水道交通,所以很多人都看好利国钢铁的发展前景,甚至不少人改变了购买土地作为保值和传家的传统,以购买利国钢铁股票作为传家的镇宅之物。
利国钢铁也对外宣称,每年会将利润的七成用来分红,永不改变,这也是很多人更看好持有利国钢铁股票的缘故。
利国钢铁的上市也让鞍山钢铁看到了希望,虽然从资源条件上来说,鞍山钢铁肯定比利国钢铁更好,但是从接近消费市场和交通运输条件来说,鞍山钢铁却远不及利国钢铁,但已经投资介超过三百万两银子的山陕、江南、盐商们更渴望能立竿见影地见到实实在在的利益。
如果鞍山钢铁能够到明年连续盈利,那么也就具备了在扬州证券交易所上市的条件,到那时候也不说和利国钢铁比肩,哪怕只有利国钢铁一半的市值,也足以让这些商人们睡着也笑醒了。
四年光景,让三四百万两银子翻倍还有多,而且还没有投产后每年能分到的红利,这种生意哪里去找?
可以说扬州证券交易所这个新生事物,很大程度改变了江南商人们的传统习惯,使得购置土地传家这一传统渐渐失去了市场。
选择一个大户型的优质企业股票来稳定投资,成为了很多江南富户中产和官员的新宠,比如利国钢铁,每年稳定的分红,股票价格相对稳定,出售变现简单容易,都使得这一新生事物越来越受到下至贩夫走卒,上到豪绅巨贾们的欢迎。
同样这种习惯的养成也促成了更多的士绅商贾将藏于家中地窖里的白银拿出来投入到股票市场上,也极大的鼓励更多的工商实业来股票市场上募集资金来扩大生产,形成了一个良性循环。
这种潜移默化的改变也深深影响到了整个江南乃至山陕这些商人的思维。
他们也不会忘记这是谁首先来推动的,这也使得冯紫英在江南这边的影响力大为增长。
无论是那些将白银投入到股票市场上的投资者,还是那些通过股票市场来募集资金的实业家,都对冯紫英首倡的这一市场感激莫名。
当然冯紫英也很清楚如果这个证券市场起步阶段不能树立一个良好的形象,很容易引发市场崩盘,进而彻底毁了这个新生事物,所以从一开始冯紫英就要求毕自严务必严格审查上市企业的资格,同时加强对上市企业的监督审查,确保对股民股东负责。
应该说毕自严也很好的执行了这一点,前期这些企业都基本上是优中选优,所以哪怕在分红上未必能让人人满意,但是其收益已经远远超过了投资田土收租,而且起码在股价上,基本没有出现过大起大落的情形。
随着群臣陆陆续续地到来,殿中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这是新内阁组建起来之后的第一次大朝议,无论是谁,重臣和列席的官员,都格外重视。
虽然新内阁的成员都分别与自己所出的群体,所亲厚的朋友同僚提前沟通过了,但是这一次登场才是正式地将内阁总体和各自分管的领域的政略公之于众,同时也是正式提出来供大家在这一庄严场合下探讨计议。
大朝议只是一个开始,随后内阁的这些政略都会下发到各人手中,未来一段时间里,群臣也会就这些政略或口头或书面地提出自己的建议和见解,批评、建议、质疑均可。
这也是冯紫英带来的新东西。
一人智短,众人计长,冯紫英认为内阁阁臣们可以提前沟通,再由各自与幕僚拿出大框架和规划,但是应该交由诸位同僚来进行商计,最终群策群力拿出最完善的方略。
但一旦敲定之后,在没有重大变故的情况下,就不会再更改,而应该将重心放在督促落实上去。
随着顾秉谦的到来,整个大殿终于平静了下来,简短的致辞之后,也标志着大朝议终于进入了实质性的会议阶段。
首先是顾秉谦代表内阁作未来五年和一年的一个总体规划设想。
作为首辅,他需要提出未来五年朝廷要做哪些事情,要实现哪些目标,五年后整个国家会有哪些变化,在这一点上,冯紫英很是煞费苦心地与顾秉谦进行了探讨沟通。
可以说这半个月里,冯紫英和顾秉谦呆在一起的时间比与家中人呆在一起时间还长,当然这主要还是娇妻美妾们都还没有从辽东回来的缘故。
冯紫英觉得自己除了要肩负军务这一块工作外,还成功地扮演好了内阁秘书长的角色,甚至比顾秉谦的一大帮幕僚表现更勤奋。
官应震、黄汝良和乔应甲与七部都察院的工作设想也都交到了顾秉谦这里,由冯紫英帮助顾秉谦进行综合整理。
这也是冯紫英给大家带来的新变化,提前一个月就和大家打了招呼,要有一个概略规划,你作为一部首脑,肯定要对未来一年和几年的部门工作有一个构想。
心里没数那就和幕僚赶紧去商议,听一听下边人的建议,自然就能凑得出来一个大概来,而不能等到走马上任一年尹始,还在按部就班或者遇上事情再来应对处理这种模式了。
可以说冯紫英不断冒出来的新想法新思路,让顾官黄乔以及七部都察院的人都觉得新奇又心烦,但是仔细思考之后由不得不觉得的确有值得深思和改进的余地,而一旦尝试着去做,也觉得裨益良多。
如柴恪说,起码确定了几个目标,推敲研究了实现目标的手段,然后再向着目标进发,至于说能不能实现,可以在具体推进过程中再来不断地修正调整,毕竟这也是新生事物,大家心里也都还没有一个定数。
现在官黄乔三人都逐渐适应了冯紫英的“内阁秘书长”角色,很多事情也愿意和冯紫英提前沟通商量,按照冯紫英自己的设想,等到一年半载后,对军务这一块的基本构架成形,他会建议内阁小改组,孙承宗入阁,主管军务,自己成为“内阁秘书长”兼不管部长。
当然这还只是自己的一个粗略想法,暂时还没有公之于众,
“设立农部,也是考虑到当下时局的变化,本朝人口在近五十年间剧增,人稠地狭的形势越来越严峻,民众就食问题日益突出,解决粮食问题成为迫在眉睫的难题,……”
顾秉谦抑扬顿挫。
不得不说带着几分江南口音的官话出来,还很有点儿韵味,江南士人基本上都是这个口音,但南直与江西、浙江、福建口音还有些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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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四十一节 大朝议,登场(4)
设立农部是来自冯紫英的建议。
实际上历朝以来,朝廷口口声声对农业虽然重视,更多聚焦于土地、粮食价格和满足民众需要问题上,其他具体农业事务上都多由地方官府承担了。
在中央层面,更多地关心粮食保障和赋税收取上,只要粮食够吃,价格不暴涨,民众没有因为难以果腹而造反闹事,那就一切万事大吉。
这也是典型的封建王朝朝廷官府管治社会事务的一个表现。
土豆、番薯和玉米的出现是一个契机,在北地的推广取得了可喜的成就,尤其是在陕西、山西和辽东,这新三样派上用场,能很大程度弥补了老三样——小麦、粟米、水稻居于主导地位但却在地理地质环境不太适合的山区、河滩以及零散地形下的缺陷。
无论是齐永泰还是顾秉谦以及官黄乔等人都不得不承认这些来自所谓西医的新农作物极大地改善了北地缺粮少田的困境,尤其是在山陕和辽东,山区对土豆、番薯的适应性让一遇水旱灾害就痛不欲生的官府如获至宝,几年以来的推广也是不遗余力。
哪怕还是有很多人不太适应新农作物的味道,但是在填饱肚子高于一切的现实面前,土豆和番薯比起草根树皮和观音土来,简直就是无上美味佳肴了。
设立农部,可以很大程度将这一块的工作从中央层面开始抓起来,比如新作物的培育,对土地土壤的研究,新垦土地的规划,粮食保障和储备也会从户部划归农部,户部更侧重于赋税收取和使用。
这在之前也就向重臣们吹过风了,意味着很快就要付诸实施。
关于农部尚书的人选也没有太大争议。
冯紫英力荐徐光启。
来自松江的徐光启在南直隶士人中算是一个另类,不怎么结交士人,而且爱好也偏向于格物农学这些,所以在江南士人群体中也有些格格不入。
但是所有人都认可此人是一个做实事的人,尤其是新三样作物皆是其引入培育而来,这一点功绩无人能否认。
加之毕竟也是江南士人,顾秉谦和黄汝良也认可,所以冯紫英一举荐,原本对徐光启信奉天主教这一因素有些不满的乔应甲也就默认了。
对于几位阁臣的陆续发表对自身分管事务的政略看法,冯紫英没太大兴趣。
早就看过了,而且也早就和他们沟通过,提出了自己的一些看法,准确的说这些政见中也夹杂有不少自己的观点。
像顾秉谦提出的考成法,官应震加以补充和解说,礼部关于格物算术教育作为经义诗赋补充的一个探索,黄汝良对赋税制度改革的一些探索性意见,乔应甲提出的对进一步加强和完善基础设施建设的一些见解,或多或少都有冯紫英影子在里边。
没办法,如果按照老一套来,很难显现出新内阁的新气象,而冯紫英平素潜移默化地提点一些新的路子出来,这些个阁臣们也都有自己的幕僚高参,自己截取再进行加工,混在常规性的事务中拿出来,也就变成了他们自己的东西了。
冯紫英也乐见其成。
这等出风头的事儿没有必要都揽到自己头上,在其位谋其政,自己在军务上的一些构想见解,已经足以让人侧目了。
考成法是探讨的大头。
虽然之前就已经与吏部乃至各部的官员进行过沟通,但是考成法涉及到范围太宽泛了,而且主要是以地方官员为主,几乎各部的工作都要纳入进来,还要与内阁对未来一年乃至几年工作规划挂钩,所以相当繁复。
每一个部门都会就自己的管辖范围和工作提出自己的见解和意见,同时还要结合省、府、州、县的实施来进行,涉及到许多细节性的动作,更需要每个部门都拿出具体操作规范和考核细则。
单单是考成法的探讨议论就持续了一个时辰,所以到午正用饭时,还只轮到官应震的补充。
午后略作休息便继续。
大朝议很难得,尤其是新一届内阁阐述自身施政纲要时,大家都要瞪大眼珠子看着听着,尽可能入耳,同时涉及到自身利益的,也要毫不客气的提出来,争取自身利益。
轮到冯紫英讲述涉及军务这一块的时候,已经酉正了。
“紫英,看样子你准备的恐怕要挑灯夜战了,先用晚饭之后再来,如何?”官应震笑着打趣:“紫英初来乍到,为大家准备了丰盛的内容,不仅仅涉及到军务,或者说与军务关联甚多的内容也都要意义讲到,估计大家也都很感兴趣,所以还得要请大家耐着性子,用完晚饭再来,……”
冯紫英也没料到这场大朝议会探讨如此激烈而又充实,应该说之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方式来实现,可能和顾秉谦相对弱势的首辅身份有一定关系,加上官黄等人也有意要用这种方式来体现自身的存在,所以才会出现了这一幕。
不过冯紫英对此也不太在意,既然坐在了这个位置上,他肯定要把自己的构想全数拿出来,很难得有这样一个如此整齐的机会,而且从现在开始就要给他们灌输,或者让他们在心中确立起自己永远是这一届内阁中振聋发聩发人深省言论的制造者,更是这个时代潮流的引领者。
只要这个理念在这些重臣们心目中确立起来,再在施政过程中让他们不断意识到这种新理念带来的利益和好处,那么未来自己每提出一步新的措施路径时,他们都不会下意识地提出反对意见,而更愿意先尝试一下,看看是否能从中受益。
有了这种心理定势,自己未来推进任何事情,受到的阻力会更小,而得到的支持会更容易。
“谈到军务,诸公心思都肯定放在了军队上,诸公可能都觉得现在内忧外患已消,那庞大的军队该怎么处置?尤其是边军。……,那我们就需要考虑我们大周这架马车未来该向何处去,怎么走,才能让这架马车前方的风景更美,道路更宽敞,……”
如果说顾秉谦只提到了未来五年的构想,而冯紫英就直接掀了盖子,直接触及大周未来十年百年的方向和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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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四十二节 旗帜鲜明,捍卫
“可能接下来的话会有很多人要质疑,要拒绝相信,要怀疑我危言耸听,甚至是觉得我在天方夜谭,但我要正告诸公,这一切都是事实,残酷而冷峻的事实,如果我们放任,轻视,甚至不予理睬,或许我们这一辈人看不到,但是我们的子孙必将受到惩罚,……”
冯紫英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是危言耸听,但是其实就是危言耸听,却又是必须的。
适当的夸大其词并无坏处,因为面前这样一个群体对于外界的知晓还很浅薄而虚无,外面的广阔世界,尤其是西方来的威胁在他们心目中都还是癣疥之疾,无足挂齿,不把他们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他们很难对这些几十年后就会变成逼近国家的最现实威胁做出反应。
“……,昔日的金帐汗国早在二百年前就陆续开始分裂,形成了哈萨克汗国、喀山汗国、克里米亚汗国、阿斯特拉罕汗国、失必儿汗国(西伯利亚汗国)等多个大小不一的百姓以游牧和定居生活混合为生的汗国,……”
没办法,要把这帮人喊醒,还得要先帮他们科普一下当下的世界形势。
金帐汗国(钦察汗国)他们知道,毕竟大周延续前明而来,而前明是在掀翻大元帝国而来,而大元帝国极盛之后裂变成为几大汗国,金帐汗国算是其中地域最辽阔的一个,在座诸公也都是知道的,但毕竟相距太远,大家虽然知道,但并没有多少印象,而且也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
众人都没有说话,静听冯紫英的介绍。
冯紫英素来有的放失,既然从几百年前北元的历史说起,那肯定是其原因。
“至于这几个汗国的方位,可以大略看一看这张地图,……”
冯紫英把自己手绘的地图,然后经过兵部职方司按照标准舆图进行了一番加工之后,放在了兵部职方司,这一次带了过来。
其实这就是一个概略图,其准确性很难说,完全是靠冯紫英的记忆描绘出来,可能相差天远地远,但是大致方位不会差。
“这里是我朝,大家看,这里就是甘宁镇的最西端——嘉峪关,这里是沙州,再往西,可能大家也知道,这是吐鲁番,目前是叶尔羌汗国的吐鲁番总督控制,再往西就是叶尔羌汗国的本部了,可能大家的印象最远也就停留在这一区域了,但我要再往西和北面说,……”
有了地图作印证,众人的理解就要好办得多,起码从地图上能够感受到各地之间的空间距离和大致所需要时间才能抵达。
“方才我说了,其中有一个失必儿汗国,它的位置就在这一片,嗯,看上去很广大吧,就在原来瓦剌地北面,也就是现在叶尔羌汗国以北广大地区,失必儿汗国的西面应该就是已经被灭掉的喀山汗国,也是原来钦察汗国的一部分,被谁灭了呢?俄国。”
冯紫英在提到俄国这个词语的时候加重了语气。
事实上在座不少人也听闻过这个名词,俄国是是距离大周上万里外的一个大国,侵略成性。
得益于《今日新闻》和《内参》的流行,现在不少文臣并非对外部世界一无所知,只是限于他们的思维和理解,他们对此了解并不深刻,尤其是缺乏地图,所以无法更直观的知晓这些情况。
“诸位都可以看到地图上这个失必儿汗国的地域,大概相当于我们半个大周,但是他们的人口比较少,因为气候比较苦寒,大体和咱们辽东那边差不多,森林沼泽太多,估计人口不会超过一百万人,三五十万的可能性比较大,……,事实上在此之前俄国的人口也不算多,大概也就是五六百万人,但这个国家从君主到士兵,甚至到一些地方贵族,侵略成性,……”
“只用了五十年,一个占大周面积一半以上的失必儿汗国,就在俄国的侵略下被侵略吞并了,具体时间应该是二十年前左右,失必儿汗国就灭亡了,所有子民沦为俄国人的奴仆,而在此之前的一百年间,俄国还吞并了比它大几倍的阿斯特拉罕汗国和喀山汗国,……”
“现在,俄国人已经把魔爪伸向了更东面,也就是在蒙古人的北面,甚至也包括辽东的北面地区,我可以断言,如果我们不及早采取措施,那么俄国人的侵略脚步会在五十年内踏足到蒙古人和我们辽东北面,到时候,俄国人可能会从我们西面的叶尔羌汗国到我们东北面的辽东形成一个巨大的包围圈,……”
“我要提醒诸位一句,俄罗斯国,和我们所接触任何一个国家都有所不同,他们既不像从南洋过来的佛郎机、尼德兰以及英吉利那些西夷人那样根基不在这边,需要远渡重洋而来,对于南洋土着也需要花费巨大精力去征服,俄罗斯国虽然距离我们这边远了一些,但是却是陆路相通,他们采取这种蚕食鲸吞的方式,不断恶性膨胀,向着我们大周一步一步跨过来,……”
“而且他们和钦察汗国以及蒙古和建州女真人也完全不一样,他们一样精通冶铁,一样有着先进的铸造和制作火器的技术,远胜于朝鲜日本这样的国度,同时他们因为一直处于北方,比我们汉人更适应北方森林草原沼泽那种寒冷的气候,所以他们才能有条不紊地不断扩张,……”
听得冯紫英说得这般肯定,一干人都有些不好回话。
你要说不可能吧,冯紫英花费这么大精力来专门阐述,似乎没有必要这样危言耸听或者杞人忧天。
你要说可能吧,可远在几千里之外,就算是马跑都得要一两个月才能跑得到大周最西端的嘉峪关,何况这之间相隔多少大江大河山脉森林。
可冯紫英却信誓旦旦地说五十年内就会涉足到大周周边了,不仅仅是西面的吐鲁番,还会到东北的辽东,这怎么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冯大学士,按照你的说法,这俄罗斯国入侵是必然的,而叶尔羌人,蒙古人,都无法阻挡他们的脚步?”
柴恪主动发问。
“谁小看沙皇治下俄罗斯的贪婪、坚韧和无耻,都最终会吃大亏。”冯紫英态度异常坚决明朗,“对于这样一个国家,最好的办法是别当邻居,但是如果避不开的话,那就只能以最强悍的武力来应对,每当他悄悄伸出爪子的时候,就得要把他的爪子斩断,让他肉痛,要让他每一次痛彻心扉,这样才可能制止住他的野心,永远都不能放松对他的警惕!”
“所以辽东军队不能削减?甚至甘宁镇那边的军队也要加强?”柴恪笑着问道:“冯大学士,我记得在之前你就提到过鉴于南洋对大周的重要性,水师舰队将会大幅度扩军,登来水师,福建水师,广东水师,都要大规模地扩编,战船要全部更新为西式风帆战舰,可现在真正纳入我们大周管辖的也就是一个东番,还有一个巴拉望,旧港、满剌加,虽然有我们汉人在那边,但是西夷人,当地土着,都有不小的势力,如果要深度介入,投入会很大,这些都需要综合考量是否值得啊。”
黄汝良其实也不是很赞同冯紫英的这种观点,这内忧外患都大致解决了,可朝廷还养着这近百万大军,若是不裁军,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现在还要扩编水师,这算下来户部在军队上的投入可能不减反增,这如何能行?
但黄汝良也知道包括江南这边商人越来越看重对南洋的经营,因为江南的丝绸、茶叶、瓷器、药材、纸张、盐以及北方的铁料铁器对南洋,以及依托南洋为中转枢纽的西夷人出口不断增长,尤其是瓷器、茶叶和丝绸这三大类出口一直相当旺盛,特别是从吕宋、满剌加的中转输出,成为江南这三类物资最重要的收入来源。
除了大量白烟输入外,如南洋的铜料、锡、贵重木材、香料、稻米也都大量运入,大沽已经迅速取代榆关和登州成为北方最重要的南洋物资输入港口了。
商人们赚得钵满盆满,他们已经不满足于完全是靠贸易来实现了,南洋乃无主之地,而国内人口压力也使得朝廷不得不考虑迁民这一政策,辽东和东番首选,南洋就是次选,然后才是虾夷和目前辽东之外的奴儿干都司辖地。
人口进入南洋这些地方,可以就近采掘加工当地的各类资源,然后输入国内,商人们可以进一步获得市场,同时也能攫取更大的利润,但面对已经有了纷争的西夷人和本地土着,若是没有军队的保驾护航,商人们的利益肯定会遭遇侵犯。
正因为如此,柴恪作为湖广士人可以质疑和建议,但是黄汝良却要稳一稳,起码不能在态度上太过于激烈,否则江南商人群体对自己的态度肯定或有所改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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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四十三节 新生事物,新理念
“这已经不是值得不值得的问题,而是该如何推进,或者说推进的步骤进度问题。”冯紫英断然道。
“我还是那个观点,再和大家分享一下,人口增长和我们大周土地、粮食的增长保障联动的问题,如果这个联动跟不上,那么当人口膨胀到这块土地养不活这么多人的时候,这个养不活的含义比较复杂,并不单纯的事指吃不饱饭,甚至也包括太多的青壮劳力无事可干只剩下一条命,那么这种人多了,极有可能出事,只有通过战争来减轻人口压力,要么对外战争,要么内乱内战,……”
冯紫英站在大殿中间,游目四顾,侃侃而谈。
这个时代还没有就业率一说,但所有人在听到冯紫英提及人口增长带来的一种可能性就是大量青壮劳力无事可干,既填不饱肚子,却还无事可干,只剩下一条穷命的时候,都一个激灵。
那么这些人多了,聚在一起了,会怎么着?
饱暖思淫欲,饥寒生盗心,这么多穷苦精壮聚在一起,那必然是要生事的,谁都压不住,这是最直观的感觉。
“纵观历朝历代,每一个王朝被颠覆,汉唐宋元,有各种各样的复杂原因,但是其中一点不知道诸公可曾注意到,都是在经历了极盛时期,人口不断暴涨,最终在土地问题上出现了大问题,土地兼并,租赋难收,穷者无立锥之地,再遭遇水旱灾害,还有一些其他因素裹挟进来,那基本上就是大乱跑不掉了。”
半真半假也好,适当夸大也好,冯紫英觉得自己这个观点也没毛病。
“我们的人口增长速度其实已经相当惊人了,但随着内忧外患的减轻,国家为民众提供了一个相对安定的世道,可以说安居乐业吧,这个增长速度可能还会进一步增加,一家子生个三五个孩子很正常,嗯,我现在都有十来个孩子了,这样的增长速度,子子孙孙无穷尽也,三十年后,五十年后,人口可能就不是翻一番的问题,可能就是翻几番的问题了,大周这块土地还能养得活这么多人么?这么多人如果无事可做,聚在这片土地上,会发生什么?”
“咱们想想,如果现在京师城里人口突然增长了三倍,你自己屋子里各种人一样子膨胀了三倍,会变成什么样?不可想象啊。”
冯紫英意兴飞扬,“到那个时候,如果没有战争来消减人口,找不到其他办法,这是人口爆炸,每个地方都是一大堆没粮食吃,没事可做,一个个二三十岁的壮劳力聚在一起,发牢骚,骂天骂地,不出事,可能么?”
“新设农部很有必要,新作物推广能减缓一些粮食保障的压力,但是这治不了根本,无论那种作物,其亩产量都是有上限的,可人口增长这种趋势就是没上限的,那该怎么办?”
“一句话,这么多人,没饭吃,你就得给他找饭吃,没事儿做,朝廷就得要给他们找事情做,否则他们就要作乱!”
最后这一句话振聋发聩,没饭吃要造反,没事做一样要做乱!
前一个观点,都明白,但是后一个没事情做也要做乱却有些让人接受不能。
怎么没事儿做,闲着,就要做乱呢?
但你仔细一想,好像也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儿。
人少闲着没事儿干,当然问题不大,但是成千上万的城中穷人,乡间少年,成日里无事可做,聚在一起,呼朋唤友,没准儿就会有野心家在其中扇风点火,或者就有人觉得自己可以斩白蛇而唱大风了。
冯紫英最后的这一个观点,引来了殿中重臣们的交头接耳,不少人先是相互质疑询问,然后是探讨,渐渐地这个观点争论也激烈起来,但最终还是形成了共识。
这闲人多了,而且都是青壮年,如果找不到事儿作,成日里无所事事,必定会惹是生非,如果再有白莲教这种居心叵测之辈在其中搅和,铁定也是要生乱的。
既然这个观点成立,那么冯紫英提出的构想,那就是长远打算,为子孙计了。
“那按照紫英你的意见,朝廷从现在开始,就应当要不断地向外拓垦,辽东和东番,还有南洋和西域,但这些地方地理环境并不算好,交通条件限制更大,朝廷的投入恐怕难以为继啊。”
黄汝良插话了,他这算是帮冯紫英的观点进行一个引导。
“朝廷肯定要投入,赋税收入用来做什么,不就是为了国泰民安么?真要每年赋税收益都藏在国库中,或者存入银庄中赚取利息,那其实才是一种错误,甚至可以说适当的超出花费,也是必要的。”
冯紫英觉得自己有必要给他们普及一下预算和赤字观念了。
现在的这帮掌管财赋的官员,都还在用最古老的进出平衡,甚至要觉得收入必须超过支出的概念来定位国家发展,国债、股票这些新生事物在他们心目中都还是另类异端,那这个事儿就没法做了。
“财赋的投入支出,除了保障军队和官员的薪俸外,更大的方向应该是支持朝廷的政策走向,无论是国防外交政策,还是支持经济产业的发展政策,事关我们国家百姓的生计问题,为他们拓展更广阔更宽松的生存空间,这本来就是朝廷大计所在,难道说在这上边的投入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一些新的词语还在不断地从冯紫英嘴里输送出来,虽然听起来有些陌生或者膈应,但是结合前后语境,并不难理解国防和外交,经济产业这些词语的意思,甚至在内阁和冯紫英相熟的一些人也早就听到过。
只是很多和冯紫英不太熟悉,接触不多的人,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些新名词。
“所以我一直主张,国债超发不是什么大问题,朝廷信誉在那里摆着的,而且扬州证券交易所已经可以交易这些国债了,折扣率很低,说明没人愿意卖出,他们看好朝廷的稳定性。”冯紫英环顾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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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四十四节 深刻变化,后知后觉
扬州证券交易所的兴盛早已经在邸报和《今日新闻》中得到映证,现在《今日新闻》甚至特意开了一个专刊。
虽然专栏篇幅不大,也不是每天都有,而是每五日一刊,主要介绍扬州证券交易所新上市的股票情况和原有股票成交数量大或者价格波动大的股票情况,另外也兼顾国债交易情况。
这也是冯紫英授意曹煜专门为此开设的,目的就是不断开拓国人视野,让更多的人从土地增值和窖藏白银转向股市,把原来那些一心购买土地作为保值增值和索性储藏白银的保守理财手段转化到金融市场上来。
不得不说这种老百姓最新闻乐见的宣传方式立即取得了很大的效果。
甄宝琛在冯紫英的信中也提到,从万统四年十月《今日新闻》开设这一专栏之后,在江南地区发行量最大,与《今日新闻》不相上下的《江南日报》也在万统四年十二月开设了同类型的专刊。
而进入万统五年之后,来自北方有意在扬州证券交易所上市的企业急剧增多,而同样从北方流入扬州证券交易所的资本也在勐增。
顺带说一下,《今日新闻》自然是冯紫英一手搞出来的,但现在在国内发行量第二的《江南日报》则经历了几番波折,算是冯紫英授意以洞庭商人翁氏为主导,大同段家参股的报纸。
另外发行量第三的《江东晨报》与苏州沉家有些关系,在广州发行遍及南洋的《岭南新闻》也和段家有些关系。
《今日新闻》不仅在京师城中独占鳌头,在扬州、苏州、金陵、杭州、大同、西安、武昌、宁波也都有发行,而且发行量也不小。
只不过限于通讯条件,外埠收到的报纸基本上都是十日以后的了,但即便是这样,也同样为南方地区的士绅商贾了解京师城中,尤其是朝廷风向打开一扇窗口,所以虽在在时效性上大打折扣,但是仍然受到士绅的追捧。
《今日新闻》本地化也在考虑之中,不过限于士绅们对来自京城中消息的权威性认可,这个认知还需要一段时日。
《今日新闻》和《内参》现在已经成为朝中重臣们的标配,甚至不少人还要加入《月旦评》。
来自青檀书院的《月旦评》成为一种风向标,每一期都能带来一些新东西,而冯紫英也保持着每月都会给青檀书院《月旦评》编辑部寄一份自己的文章,基本上都能用各种笔名采用,算是一份特权了。
在座的各部大员们自然对每月订阅的几份报纸花费不菲不太在意,从中得到的许多东西却是印象深刻。
冯紫英是最喜欢用这种超维打击的宣教方式来实现潜移默化的洗脑和渗透的,虽然这些人都是成年人,世界观早已经定型,但是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经年累月下来,总会给他们的思维带来一些改变,总会让他们的眼界得到一些拓宽,让他们在接受新事物上不至于太过反感。
不过也有不少人已经意识到了这种报纸的影响力,像都察院中就有不少御史已经提出要对各地发行的报纸进行审查,防止有害朝廷威信的言论出现。
好在冯紫英从一开始就叮嘱过曹煜在办报时进行审查制度,使得《今日新闻》基本上都是一种科普和潜移默化的方式来进行宣教,无论是礼部还是都察院那边,对《今日新闻》都还是较为认可的。
冯紫英的话题已经不在局限于军务上这一块了,而是将未来大周朝廷对日后这个帝国将向何处去提出了更宏大长远的一个预设。
那就是这个帝国未来五年甚至十年二十年,将要如何来运行,要达到一个什么样的目标,只不过冯紫英很聪明地把军队要作为替朝廷开疆拓土,要为朝廷消除人口暴增之后带来的巨大隐患和压力这一话题带了出来,自然而然的延伸到了这个话题上。
话题陡然拓展到这么大这么深,让顾秉谦等人也都有些始料不及。
他们知道冯紫英肯定不会局限于军务那么简单,之前在和阁臣们商讨时也一样恣意汪洋,撒得很开,但是在这大朝议上,谈到了未来国家发展建设方向和目标上,就有些收不住的感觉了。
不得不说冯紫英陡然间挑开的这个话题,也激起了整个殿中众人的热议。
财赋收入改用于什么地方?朝廷确定的未来目标究竟以什么作为标准,财赋收入应该怎么来支持这些目标的实现?
这一系列问题其实直指一个核心问题,就是朝廷应该围绕什么核心要素来确立目标,这一点呼之欲出。
“都在说国计民生,但国为何,民为何?”冯紫英见众人都若有所思,原本还想收敛着一些,但是又觉得始终要把这个话题挑明,还不如趁着这个机会说开,也能借这个机会让大家深思。
当下这一届的内阁将会与以前的内阁截然不同,会有更明确地目标,更清晰的思路,就因为有了自己。
“可能有人会说,国不就是咱们大周么?民当然是指老百姓,这个说法没错,但也不尽然。”冯紫英自问自答:“国以民为本,社稷亦为民而立,国家实际上是一个宽泛的概念,既包含我们朝廷架构和制度,也包括我们所有人的思想观念,风俗习惯,这样一个有机的综合体,而民呢?老百姓,但我以为不完全准确,应该是涵盖了士农工商兵五个阶层和群体。”
“把国和民融合在一起,那就是一个完整的整体,但是其根本还是在民,而我以为民之利益就是就是要让他们安居乐业,居者有其屋,青壮者有其谋生之道,无论其是工坊务工还是耕种土地捕鱼狩猎,亦或是行船驾车,老弱病残者有所养,……”
这番话有些高调或者大道理的感觉了,众人都是早就熟悉这等言辞,自然不会被这等话所动。
冯紫英也明白,所以话锋一转:“可要实现这些目标,就不是光按部就班照本宣科就行了,方才我都说了,不谈以后人口增长,现在我们大周境内依然有无数人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每年饿死病死者无计其数,要让所有人都做到我方才说的那样不可能,但是我们起码应当尽最大努力让每个阶层的绝大多数人都满意,……”
殿中一大帮人又是皱眉,每个阶层,士农工商大家都知道,现在冯紫英擅自加上了一个兵,难道觉得军队的意愿也应当列入其中了?
冯紫英当然明白众人的不满,但他要把这一点提出来:“士农工商兵,听起来似乎是五个阶层,但是士和兵其实是依附于国家,或者说朝廷而存在的,他们自身并不生产任何东西,这两者其实更多的是驾驭这个集合体,然后维护这个集合体的利益,或许会有人说商人不也如此么?但商人是工农两个最大阶层中的连接体,甚至他们本身也就是工农中的一部分,只不过是分工侧重略有不同而已,……”
“所以,从国计民生,从国强民富,从国泰民安的角度来说,作为朝廷中最顶端的我们,实际上应该是要把心思放在怎样让这样三者集合体的利益得到最大化上的,只有他们中绝大多数人的利益得到了最大化,我们士和兵的利益才能最大化,这是共生关系,……”
一干人大略明白了冯紫英之所以如此详细而又不厌其烦的讲述这里边的内在关系,就是要想把整个大周的各个阶层的利益最大限度地汇聚到一起,然后用来支撑他先前所提及的战略拓展规划上来。
众人都笑了起来,觉得是听明白了冯紫英话语里的意思,说来说去,也就是朝廷财赋应当支撑这一战略,而这一战略将会是以军队先行为主导。
冯紫英心中暗叹,这些人始终都还没有转变观念过来,总还是以旧的思维来考虑,并没有意识到最近这十年里整个时局的变化,尤其是山陕和江南这两大地域的整个士绅民众群体和阶层正在发生这巨大而深刻的变化。
江南的工商势力继续膨胀,对与江南之外包括海外的贸易量越来越大,而同样山陕这边虽然不及江南,但是依托钢铁、煤炭、水泥、造船这一系列产业的突破性发展,工商势力也在迅速壮大,同时随着银庄、证券交易这一系列的金融机构扩张,依附于这一体系的从业者和食利者群体也在大幅度增长,影响同样越来越大。
这个变化也直接冲击着原来固有的群体阶层,甚至出现了巨大的分化和崩解。
尤其是江南的士绅呈现了两个极端,相当一部分已经开始走上了工商谋利的路线,而少部分依然固守土地,但是也在接受白银窖藏不如存入银庄食利这一理念,进而开始涉足股市,这种变化会随着时间推移更为深入。
可朝中这帮人还在后知后觉,或者还没有真正意识到这一变化,委实让人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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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四十五节 囚徒困境,何以破局
冯紫英有些落寞地走在奉天殿外的广场上。
天色晦暗。
两边灯笼映出几抹光色,若隐若现。
人都散了。
还是那样,也不出所料。
之前的预想还是太理想了一些,以为自己这么久来所作的铺垫,应该让这些人清醒一些,但现在看来,仍然太过迟钝。
或许是自己的要求太高了一些,总以为报刊杂志的宣传也有了,商人们与士绅之间的博弈和蜕变也在进行着,军队在这一次的变故中所立功劳甚大,自己可以借势引发,但没想到却引来了更大的猜忌和警惕。
这分猜忌目前还不是针对自己,而是针对整个军队体系。
大概是认为自己也是坐在这个位置上,不得不这般表明态度,否则日后很难在军中做人。
黑暗处,周培盛悄悄靠近。
夏秉忠被万统帝诱杀之后,周培盛成功脱离了冷宫,也罢摆脱了荃妃郭沁筠,接替了夏秉忠成为了宫中第一人——掌印太监。
“大人。”周培盛悄声道。
“唔,陪我走一走吧,培盛。”冯紫英面色平和。
但周培盛能感觉到这一位内心的不平静,或者说有些阴郁和愤懑。
“是不是今日朝议不太顺利?”周培盛小心翼翼地跟随在冯紫英右侧,慢上半步。
作为宫中第一号权势人物,整个朝议自然有人提早就把情况报给了他。
这一位花了一个时辰来阐述他的施政构想,但是似乎并没有获得重臣们的一致认可,而是有些争议,或者说觉得有些言过其实。
本来也是,虽然现在周培盛已经下定决心死心塌地地跟着这一位走了,但是还是觉得他太急于求成了。
你才二十几岁,连三十都不到,日后首辅日子有你当够的时候,何必非要在这刚入阁,当着那么多前辈就要崭露头角,力压他们一头?
这让这些在仕途上奋斗了几十年才走到今天这一步的他们怎么想?
周培盛是站在冯紫英的利益角度来考虑这个问题的,也是在替冯紫英着想。
“预料之中,只是有时候我还是希望能够给我自己一个惊喜,但现实总还是那么让人失望,嗯,立即就能明白不切实际的幻想不能有。”冯紫英笑了笑,“缓过来了,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
周培盛有些受宠若惊。
能得这一位瞧上,一起散步说说话,可不容易。
现在梅月溪、郭沁筠都是挖空心思想要和这一位见一面,说说话,哪怕郭沁筠和对方有过肌肤之亲夫妻之实,但是现在也很难见到。
“老奴也听闻了今日朝议,据说很热烈,难得这么热闹一回。”周培盛感慨道:“您如此年龄就入阁,五年十年后也许就是次辅首辅,何必要在这个时候太计较?”
“时不我待啊,培盛,有些事情你不懂。”冯紫英瞥了周培盛一眼,“我可以等,但朝廷国家能等么?老百姓能等么?”
周培盛一窒,这个问题不好回答。
“大人,很多事情您不能急于求成,欲速则不达,再说了,他们都是您的师长辈,你也不宜和他们起纷争,或许慢慢他们就会认同您的观点,慢慢接受您的意见,……”
周培盛不太清楚冯紫英和其他几位阁老,乃至其他重臣们的观点分歧,但是他知道现在的冯紫英在朝廷中仍然是势单力孤的,或许三五年后会有所改观,十年后就大不一样,但现在还不行,这也很正常。
“培盛,你的意思是我的观点要想得到贯彻和付诸实施,现在就是不可能的啰?可我很着急啊,等不起啊。”冯紫英笑着反问。
周培盛谨慎地瞅了冯紫英一眼,不太明白冯紫英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作不知。
不过既然打定主意跟着对方,他也就没有遮掩什么,他看好和追随的是冯紫英这个人,而非冯紫英士人文臣的身份。
“除非皇帝全力支持您,可现在的皇上不行,得有一个像当年元熙帝时候的皇上全力支持您,您才能拂逆和逆转首辅的意志,……”
“永隆帝的时候都不行?”冯紫英再问。
周培盛摇了摇头:“能做到说一不二,连内阁诸公都没法扭转的,只有元熙皇帝前一二十年,到元熙三十年之后,便是元熙帝都做不到了,那时候皇帝心思都不在朝政上了,成日里琢磨下江南奢靡淫丽的滋味了,而士林文臣声望日益高隆,内阁首辅越来越强势,而且也越来越齐心,嘿,起码是在对待皇帝的时候,内阁诸公都很齐心。”
冯紫英哑然失笑。
这或许就是士人们的心性,很难和皇帝有着共识。
看看以帝党身份出现的张景秋,以及有帝党倾向和嫌疑的顾秉谦和李三才,还不是要表明和皇帝划清界限的态度,至于说真实态度和后来转向那又是另说。
这周培盛还真敢说,不过大概也就只有在自己面前这么一说,也算是一个表忠心的姿态吧。
可换皇帝就能有作用么?以现在朝中内阁和士林文臣们的势力,换谁都没啥用吧?
而且冯紫英也不认为万统帝几个儿子以及永隆帝的几个儿子上位就能敢和内阁斗,或者说敢支持自己与内阁诸公斗,还不是只能夹着尾巴小心做人,看看有没有机会熬出头。
“培盛,你这话小心被诸公听见,那可谁都保不了你了。”冯紫英打趣道:“要说,我也算内阁一员呢。”
“大人,老奴心里清楚,不过老奴说的也是实话,内阁诸公齐心协力,那就其利断金,但是内阁诸公如果各有打算,那就问题大了,尤其是在一些需要决断的紧急事务,或者是一些涉及长远和宏大事务,须得要有果决者独立决断,而不能受外人言语左右,可内阁这种机制,很容易陷入议而不决的困境。“
周培盛一番话,很有些见地,也让冯紫英颇为触动之余,对这个太监刮目相看
昔日四大太监,周培盛敬陪末座,但能坐上这个位置,还是有些本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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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四十六节 因势利导,取长补短
周培盛说得也没错,这集体决策制度固然能最大限度地群策群力,但是其缺陷也是相当明显的,那就是一旦意见不统一,就可能陷入僵局,如果首辅再是一个威望不足,或者性格不够果决的,那就问题更大,极有可能陷入这种举棋不定乃至难以决定的情形。
另外就算是做出了决策,也可能因为内部意见不一致而导致在执行上出现举步维艰的情形,导致事项难以推进,甚至可能走偏。
“培盛,要照你这么说,现在却是一个无解的难题啰?”冯紫英笑着反问。
“大人,这种问题问老奴,岂不是问道于盲?”周培盛摇头微笑,“其实大人心里都有数,怎么来做好事,但现在大人您的年龄和履历摆在这里,这是没法回避的,诸公都是在科场仕途浸淫了三十年以上,您才十年,这之间的差距是摆在明面上的,而且年龄和经历的不同带来很多观点不同,这也是无法避免的。”
周培盛这话说到了点子上,无论是顾秉谦也好,还是官应震、黄汝良和乔应甲等人也好,和自己的思维差距是明显的,很多问题上哪怕自己费尽心思去说服他们,但也收效甚微,反倒是齐永泰还能接受一些东西,这让入阁之后的冯紫英颇为沮丧和失望。
除了内阁诸公,和自己思想差距更大还是那些现在身居尚书、侍郎乃至地方上这些布政使和知府们这些中坚群体,他们几乎还是按照原来的固有模式来做事,对外界知之甚少,对大周内部形势变化感觉也相当迟钝,这种情况下,冯紫英很清楚自己原来幻想过的是不是控制了京中军权,就可以为所欲为,那纯粹是这一种痴心妄想。
赵匡胤可以黄袍加身,但那个时代是武夫当国的时代,几十年下来,从上至下都形成了一种心理和思维定式,所以武夫黄袍加身,一言而决,大家都能接受,但现在呢?
士人文臣与皇帝共治天下这一理念深入人心,士人更是理所当然觉得如此,自己就算是掌握京中军权又能如何?能把朝廷上下士林文臣杀光么?或者这些人表面屈服,但却阳奉阴违,甚至干脆挂冠而去呢?
当不了赵匡胤,那曹操司马懿呢?
曹操司马懿哪一个不是在朝中盘桓数十年,结党营私也好,拉帮结派也好,拉拢收买党羽也好,无论是朝中的文臣武将,还是地方上的官员,都已经掌握了一大批为其效忠卖命,摇旗呐喊的角色,才能成为一言而决的权臣。
自己短短几年间里,依靠自己父亲的余荫和自身的努力,倒是在军中打下了厚实的基础,但在士林文臣中的短板和弱项却是十分明显的。
所以冯紫英别说相当权臣,就是想按照自己的意图去推动做一些事情,都屡屡遇到极大阻力和干扰,这还是在获得了工商群体的支持情况下,利用他们的背景去游说影响了一部分人,否则还要更难。
反过来说,冯紫英觉得自己比起曹操司马懿那个时代又有了一些优势,那就是除了军队外,自己固然在文官群体上是一个大软肋,但是工商群体已经越来越把自己视为他们的利益代表者和代言人了,如果把这一个优势用好,未必不能影响到一批和他们有利益关系的文官,将其拉入自己阵营来,但这同样需要时间。
所以周培盛所说的差距就是时间,自己要结党营私也好,拉帮结派也好,都需要时间来实现,这是无法一蹴而就的。
想明白这个道理之后,也就心思通透了。
实际上这本不该是一个问题。
赵匡胤也好,曹操司马懿也好,谁能二三十岁就骤然登顶,别说人家也都是官二代出身,赵匡胤算是最年轻的,但是人家也是从十八岁开始积累,一直到三十四岁才瞅准机会一举上位。
而自己从永隆二年在临清穿越而来,拘谨也不过才十四年,若是要从永隆五年考中进士开始算起走,自己也不过十二三年入仕的时间。
何况现在的情况也和以前大不一样了,从宋代开始确立的与士大夫治天下的规则越发深入人心,很难轻易推翻这个规则了。
这等情况下,要想有什么想法,就更需要考虑周全。
别堂堂一个穿越者,最后却因为最后一步没走好,弄得个身死道消,那才真的是成了笑话了。
自己的基础已经打得不错了,军中的力量无人能及,而又获得了工商势力的全力支持,宫中也有自己的内援,虽然现在看起来还发挥不出太大的作用,但冯紫英坚信周培盛和裘世安在关键时候都还是能有用的,无须因为人家是内侍就低看人家一筹。
即便是在士林文臣体系中,自己也并非毫无根基和机会,自己在青檀书院的同学里,就有一大批,而自己这么些年来也一直在刻意向他们灌输自己的理念,绝大多数人也都基本接受了自己这次很多在其他人那里还属于惊世骇俗或者觉得可以押后再议的观点。
“所以相公你完全不必沮丧气馁,连一个太监都能看明白的道理,相公难道就没有一点儿对策?”沈宜修不相信对于这种情形,自己丈夫或许有些急于事功了,但自己相公才二十九,连三十都未到,三五年后,难道就没有一个新的造化么?谁能说得清楚?
“是啊,相公的观点是为了更大的阶层更多的群体,理所当然会有很多的支持,妾身相信相公绝对可以赢得越来越多的理解信任。”林黛玉也很肯定地道。
看着三位正妻都用饱含信任、支持和憧憬的目光看着自己,冯紫英心中微微触动。
是啊,自己还有一大家子,做事更需要考虑周全,急于求成只会适得其反。
自己也该针对自己的弱点,利用这几年时间里来好好铺垫运作一番,三五年后,又当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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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四十七节 找准目标,锲而不舍
最好的办法还是隐忍而不退缩,进取而不张扬,安心做好自己的事情,尤其是针对自己的弱项短板,尽力做好弥补。
冯紫英很清楚,要真想做到曹操司马懿那一步,自己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军事上要继续夯实基础,确保万无一失,而朝中和地方的文臣士人这一块上就得要从现在开始着手。
把自己身边是自己盟友,或者说能认同自己很多观点理念,再退一步说,能为己所用,甭管他所为何来,这几个圈层的合作者梳理一下,可以发现,其实并不算少,只不过自己以前囿于自己北地士人的身份,很多时候并没有刻意去经营结交。
再看看内阁中其他几位,顾秉谦算是做得比较差一些的,但是仍然有江南籍尤其是南直隶士人以及倾向于帝党心理的一些士人云集在其身边。
而官应震不用说湖广大佬,整个湖广士人都坚定地站在他身后。
黄汝良则几乎全盘接受了叶向高的人脉以及方从哲遗留下的部份人脉,乔应甲差一些,但也基本上统合了山西籍士人的支持,正在京营北直隶和陕西、河南籍的士人群体。
反观自己,在这方面的策略就有些模糊,主要还是集中在以自己青檀书院永隆五年这一科的同年为主,同时也拉拢了一帮自己在这么些年仕途上有所交织的官员。
但总体来说层次还是低了一些,联系的紧密程度还是差了一些,未能确立一个较为明晰的主线或者奋斗目标。
没有奋斗目标或者说没有一个明确政治理念的群体是狭隘的,或者说没有灵魂的,很难真正凝聚起核心圈层,也不会具有强大的战斗力。
如果自己真的想要在未来有所作为,那么一方面需要明细目标,确定理念强化本来已经有一些这方面意识的人内心的观念,同时有意识地持续向愿意向自己靠拢的群体进行灌输和宣传这些理念,让他们逐步理解和接受,也使得他们逐渐融入这个团体,成为其中一员。
当然,这肯定有一个甄选机制,不是什么人都能相中,都能进入。
一方面是在已经具备这方面意识的成员中加以培养,使其迅速成长,一方面是在那些已经有了一定仕途基础,但是有接受自己这些理念可能的官员中来加以宣传引导和灌输,使其成为中间一员。
现在这个时代和前宋建立和汉末时代都不一样了,粗犷式的管理已经根本无法适应这个时代社会的需求。
这需要一大批士林精英文官来管理,而且管理日益精细化,不是一帮武夫就能把偌大一个帝国撑起来的。
正因为明白这一点,冯紫英才不会那么草率地去幻想单单依靠武夫来治国。
自己日后最大的任务就是培养和聚拢起一帮志同道合或者利益集合起来的文官群体,组建起来一帮属于自己的士林文臣,而且这些人还能够在不同层面站住脚跟,一旦自己振臂一呼,他们能够为之附从,并且能够从各个层面支撑起整个帝国的日常管治架构。
这个任务可不轻,哪怕之前自己已经有意识地开始作了一些准备工作,但是距离自己的目标依然相差甚远。
冯紫英默默盘算,现在能够坚定不移站在自己身边的也就那么几个人。
比如同学中的练国事和郑崇俭以及方有度,关系算是最亲近的且有一定基础的,但实事求是的说,郑崇俭和方有度都还弱了一点,层级略低了一些,只有练国事堪堪可用。
杨嗣昌级别也不低了,经历了辽东几年的打磨,他已经踏入了正四品的兵部郎中,但在关系亲疏上却远不及练国事。
像范景文、贺逢圣、吴甡、王应熊、薛文周这些同学关系也都不错,但是还是那句话,层级太低,几乎都是五品以下的官员,要想步入朝廷中枢,都还差一些火候,没有三五年的沉淀积累,根本不可能。
如孙传庭、许其勋、贾环这些人,亲近度倒是没问题,但是才步入仕途,也许要十年之后才能派上大用场。
还有一些略有关系,但是亲近度和层次都还差一些的,比如许獬、宋师襄、陈奇瑜、傅宗龙、马士英这些,还都需要花大力气来聚拢和引导。
当然冯紫英也清楚,自己不能只局限于自己的这些同学亲友中,像原来建立起来的一些人脉关系,包括在历任辗转中结下的交情人脉,还有同乡,都可以用起来。
比如现在在延安府当知府的耿如杞,既是自己乡人,性情也相投,观点也一致这一次冯紫英也打算要力荐。
还比如潘汝桢这个一直紧随自己的下属,现在已经担任陕西提刑按察使司,算是自己这一党中身份最高的了,实打实正三品,虽然只是地方上的正三品,还有陕西那一批如许俊阳、吴德贵、袁万泉等人,都可以考虑进来。
还有如傅试这种一直忠心耿耿的角色,此番也势必要提拔起来。
甚至像贾雨村这种左右逢源之辈,冯紫英都觉得未尝不能先用起来,壮大声势,若是日后走不拢,再慢慢将其排挤出去即可。
这么一数下来,似乎自己可用之人,或者说牵扯得上关系的人还真不少,但是真正能发挥核心关键作用的,却寥寥无几。
冯紫英默算了一下,能真正立即纳入中枢发挥作用的,可能就三人,一是潘汝桢,毕竟他已经是正三品了,哪怕是在地方上,运作一番,未必不能回来有一个好位置。
还有就是练国事,毕竟练家是河南地方上的士人望族,而且又有永隆五年状元名头和翰林院身份,西安府知府奉调入京,也能有一个好安排,基本上不会受到如潘汝桢这种回京降一级使用的影响。
耿如杞也不差,他在平定播州之乱时担任重庆府同知给朝廷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又到延安府当知府担当重任,朝廷也应当要考虑其功劳。
这三位是冯紫英现在能考虑延揽入京作为自己帮手的屈指可数之人,其他如范景文、贺逢圣、方有度这些都还靠不上,或许三五年后看看有没有机会能发挥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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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紫英印象中自己还是第三次来官应震府上,同时也是入阁之后第一次来官应震府上。
官应震是分管吏部和礼部的次辅。
在新一届内阁中,官应震算是最大的获益者,作为次辅,也作为湖广士人的领袖,他和黄汝良达成了妥协,他分管吏部和礼部,而黄汝良分管户部和商部。
当然最大的“受害者”应该是顾秉谦。
内阁中的二号三号人物将人事权和财权瓜分,对首辅来说,如果是如叶向高或者齐永泰这样的首辅,你分管什么对于他们来说都无关大局,作为首辅他天然就是第一号人物,你次辅也好群辅也好,都难以对其构成挑战。
但是作为一个根基不深底气不足且和其他阁臣关系一般的首辅,次辅和群辅却相对强势,这就有些尴尬了。
所以哪怕和顾秉谦沟通好了,吏部尚书崔景荣那里也没有问题了,但要让潘汝桢、练国事和耿如杞入京,也还需要求得官应震的支持。
“难得啊,紫英。”官应震打趣了自己这个弟子一句,“照理说,你都不该来我这里了。”
“官师,那等外人闲言碎语,何须在意?”冯紫英毫不在意地捧起茶盏,用茶盏盖掀了掀茶沫,含笑道:“难道老师学生之间也不能往来,同僚之间有私谊也不能往来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阁臣一般不相互拜会,这是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当然去首辅那里例外。
既然是约定俗成,就没有明面上的禁令,只说是一般情况下不宜经常往来,避免结党营私。
但这其实都是一个掩耳盗铃的借口,真要私下结交,又岂会这般大明其道地登门拜访。
“呵呵,紫英,你现在倒是越发理直气壮了。”官应震笑了起来。
“本来也是,弟子本来就是阁臣中的小字辈,登门去拜会你们几位,沟通往来,也都是理所当然之事,何必拘泥于这般小节?反倒落了窠臼。”冯紫英理直气壮。
官应震也感觉到冯紫英似乎丝毫没有受到上一回大朝议遇挫的影响,一样风风火火地干着他自己认为该做的事情,这倒是让官应震松了一口气。
他很清楚,已经不能用昔日老眼光来看待这个弟子了。
即便是自己,在很多时候,一样需要这个弟子来与顾秉谦、乔应甲等人来进行沟通。
相比之下,冯紫英这个小字辈身份,现在在内阁中反而成为了一种优势,一份资源,可以没有多少顾忌地在几位阁臣中任意往来沟通联络。
自己和黄汝良成为较为稳固的平衡,就算不是盟友,但也相对稳固,但和顾秉谦与乔应甲,这关系却没那么和睦了,这就需要人来协调缓和。(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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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四十八节 入手,入局
第2689章 癸字卷 入手,入局
絮絮叨叨说了不少军务上的情形,冯紫英也重点谈了陆军军官学校和水师军官学校的建设和下一步构想。
作为次辅,听一听这方面的介绍也有必要,官应震也很乐意听取这些方面的情况。
顾秉谦的表现不算太好,官应震不太看好。
照这样的情形下去,官应震不认为顾秉谦能在这个首辅位置上干太久。
黄汝良与顾秉谦的不睦也越发明显,在财赋使用上的不对路也由来已久,现在矛盾越发明显。
这种矛盾一旦激化到难以弥合,那就只能一个人的走人为结果。
顾秉谦也在不断地拉拢和笼络人,但他根基不牢,相比之下,赢得了叶向高和方从哲几乎大部分人脉资源的黄汝良就要稳健得多。
当初让顾秉谦接班也是考虑到他担任次辅,与齐永泰关系也处得不错,加上原来永隆帝一直对顾秉谦很认可,所以才会这样安排,现在看来这样的安排应该是一个错误。
只不过现在齐永泰已经致仕病退,再来说这个已经没有多大意义。
一旦顾秉谦干不下去了,官应震认为自己理所当然该接任,但黄汝良会答应么?
或许他会觉得有江南士人的支持,该是他来接任更合适,毕竟湖广士人与江南士人的影响力还是有相当差距的,而大周朝立国百年,也从未有过湖广士人担任首辅,首辅位置一直是在江南士人和北地士人之间轮转。
这也是官应震最大的隐忧。
上一轮是北地士人齐永泰接任首辅,顾秉谦作为江南士人接任如果没干满一任,那么也许黄汝良就觉得该他来继任了。
这种情形下官应震也不得不考虑一旦出现这种局面,黄汝良要与其争夺这首辅之位,自己该如何应对。
按照齐永泰致仕退隐之下立下的规则,首辅如无特殊情形,会在上一届内阁阁臣中遴选,确定一到二名候选人之后,再由重臣来投票确定。
之所以会说是一到二名,就是考虑到如果有争议,在内阁中无法形成一致意见这种情形。
如果内阁中形成了一致意见,那么就直接在重臣中投信任票。
信任票过半,直接确定为首辅。
信任票未过半,那肯定就不能为首辅,需要另行确定候选人。
如果有两位候选人,那就是重臣投票,票多者胜出为首辅。
官应震可以肯定,黄汝良肯定不会退出首辅的竞争,那么自己在未来首辅投票中必然面对黄汝良的挑战。
江南士人在重臣中天然有着优势,像五寺卿、通政司通政使以及都察院的都御史、副都御使以及八部尚书和侍郎中,共计三十四人,再加上五名阁臣和顺天府尹,共计四十人,如果在二人票数相当的情况下,首辅一票可算二票。
这其中江南士人数量不少,只有北地士人堪堪与其匹敌,而湖广士人只有区区五六人。
如果只有湖广士人支持自己,官应震很清楚自己必定落败,但是如果能够赢得北地士人中一部分重臣支持,那么自己的把握就大了。
除开北地、江南和湖广士人之外的西南以及岭南士人亦有两三人,这些士人历来对江南士人不太满意,这一份官应震有信心能拿到他们的支持,所以哪怕是北地士人不是全数支持自己,拿到一定数量支持,那也足够了。
而这其中的关键就是冯紫英。
乔应甲与官应震关系素来不睦,这是官应震也一大软肋。
现在乔应甲和冯紫英资历太浅,很显然是难以争夺下一任首辅之位的,那么北地士人的选择就很关键了,他们支持哪一方,基本上就能决定谁胜出。
而官应震不认为乔应甲就能决定冯紫英的态度,哪怕乔应甲的确算是冯紫英的恩主,但现在冯紫英已经不是几年前的冯紫英了。
冯紫英有他自己的政治抱负和构想,这从考成法以及对军务上的见解就能看得出来。
谁能更支持他的意愿,也许就能得到他的支持,在北地士人中如果意见出现分歧的话,乔应甲未必后就能压制得住冯紫英。
正因为如此,官应震对冯紫英的登门造访是相当高兴和欢迎的,特别是冯紫英主动汇报军务这一块的事务,更让他心中舒坦。
“紫英,军务这一块你和稚绳商量着办就是了,上一次大朝议上你的一些观点,可能还有不少人难以接受,他们认为你的观点太激进,会觉得人口固然在增长,但是水旱蝗灾几乎每年都来袭,不是南边儿就是北边儿,所以人口不可能增长那么快,也觉得你说的年龄增长更不现实,普通人活上五十岁就很少了,……”
官应震也在选择着合适的话题来与自己这个弟子进一步巩固关系,“但的确如你所言,大家对从西夷引入的几种新作物还是很认可的,新设农部很有必要,培育选育产量更高的新作物是长久大计,须得要一直坚持下去,这方面子先(徐光启)的确很有造诣,……”
“子先公的确在这些方面经验丰富,但是这涉及到整个大周境内的农事推广和促进,须得要有一个在地方上有着丰富经验的人来做一些具体的工作,据我所知,陕西这几年做的很不错,土豆的推广尤为突出,在陕北延安府,原本是贫瘠不堪之地,几乎每年都会起流民和盗匪,但是这几年情况大为改观,这上边耿如杞做了大量实事,……”
官应震明白过来了,冯紫英是来举荐耿如杞来了,他也知道耿如杞和冯紫英祖籍都是山东东昌府那边的,也算是乡人,关系也一直密切,且耿如杞也的确是个干才。
“可耿如杞才正四品,要入中枢,就算是农部新设,只怕……,自强(崔景荣)那里态度如何?”官应震沉吟着道。
“我和自强公谈过了,他觉得可以,毕竟农部这一块熟悉的人不多,而且楚材兄在重庆和延安都表现优异,理当重用,……”冯紫英一听有戏,立即应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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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四十九节 夹缝,得益
第2690章 癸字卷 夹缝,得益
从官应震府邸出来,冯紫英也觉察到了很多变化,内心却少了许多先前的兴奋和得意。
耿如杞、练国事以及潘汝桢都成了,官应震都没有反对,甚至直接给予了支持,原本以为还要很是花上一番口舌的,结果却是这般爽快利索。
照理说自己该很高兴才对,但是冯紫英却从这位师尊的话语里听出了许多潜在之意。
官应震不看好顾秉谦,认为顾秉谦在这两个月首辅表现很是让人失望,驾驭能力严重不足,甚至觉得顾秉谦已经不合适担任首辅了。
其实这一点冯紫英更是心知肚明。
顾秉谦本身才德有限,又是依靠永隆帝的支持才入阁,作为江南士人首领之一,却没有得到前任叶向高和方从哲的支持,天生就瘸了一条腿。
加上出任过户部尚书的阁臣黄汝良相当强势,与其争夺江南士人的主导权,使得他相当被动。
这种情形下,作为首辅其权威受到很大挑战,尤其是对吏部、户部两个最重要的部门的主导权大幅度丧失,这反过来也极大的影响了顾秉谦的威信。
冯紫英和吏部尚书崔景荣、户部尚书柴恪也沟通过,崔景荣和柴恪也很是作难。
面对两个相当强势的分管阁臣,顾秉谦要想插手吏部和户部的事务,经常与官应震、黄汝良意见相左,使得吏部和户部左右为难。
这种作难难免会影响到吏部和户部的运作,许多官员的任免就要受到影响,而一些重大开支事项也会被拖延。
对此冯紫英已经很是花了一番心思在几人之间帮忙牵线搭桥和斡旋圆转了,但一些事情可以帮助协调下来,但是有些事情却很难做到,还处于僵局。
官应震很含蓄地提及现在顾秉谦的首辅之责未能真正履行,许多事情都流于形式,难以推行下去,这样下去难以为继,言外之意也就是顾秉谦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内阁的运作就会出现问题,执政效率就会大打折扣,应该要考虑此事的处置方案了。
这也让冯紫英心中有些不悦。
顾秉谦固然才德有限,但若非官黄二人许多事情上设阻为难,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
有些事情上可能是顾秉谦考虑不周全,但是完全可以进行商榷协调之后完善,有些事情本来是合适的,但也被认为阻难,这才导致如此局面,现在却要以此为由来向顾秉谦发难,冯紫英不太认可。
但他也不可能直接反对官应震的意见。
一来官应震毕竟和他有师生之谊,二来顾秉谦有些事情上的确处置不妥,三来也还没有要必须表明态度那一步,如果可以圆转化解,勉强维持局面,冯紫英宁肯自己多花一些精神来斡旋。
毕竟这才组阁三个月,就要说倒阁之事,未免太不合适,对内阁诸人的威信都是一种伤害。
所以冯紫英也或明或暗地在话语里提醒了官应震,现在不是倒阁换首辅的合适时机,这对大家都会有很大负面影响,重臣们也未必都支持,最关键的是真要倒阁,官应震未必能成为胜利者。
只有最后一条才能打动官应震。
如果为黄汝良作嫁衣裳,那官应震宁肯不换顾秉谦。
选择合适时机是冯紫英很隐晦的建议,而这个合适时机,冯紫英没有提,只说起码也应该一年以后再来考虑,现在大家还是应当相忍为国。
冯紫英没有回家,而是在秦可卿处歇息的。
丰腴妖娆的女人在身下呻吟呢喃,伴随着喘息声粗重起来,冯紫英终于跃马横戈,最后一刺,宛如击中了纷飞的天鹅,哀鸣一声,在身下颤抖起来,……
良久,冯紫英才翻身下马,若有若无地看了还在保持着某种姿势的女人,有些讶然地问道:“真想生了?”
“妾身年龄不小了,也该考虑有个孩子了。”秦可卿翘起双腿,把莲足伸得笔直,然后蜷缩起来,拉过被子遮掩住胸腹妙地,用手在自己臀下垫上一块靠垫,以便于能更好保持这种姿势。
“怎么会突然想起要孩子了?以前我也问过你,好想你却不太在意啊。”冯紫英手还流连在对方滑腻光洁的身体上,爱不释手。
“前日里我去了天津卫,见到了虎子,……”秦可卿语气里有了几分说不出的滋味,“虎子都在读书识字了,凤姐儿看得很严,三个先生在教授虎子读书,还有一个护卫在教虎子习武射箭,另外那个布喜娅玛拉的两个孩子也在一起读书,虽然还太小了一点儿,不过凤姐儿说可以先熏陶,……”
“哦?就因为这个?有感触了?”冯紫英很敏感,他还是能体会到这个时代女人的心境,毕竟父权社会,一个没有依靠的女人是很难生存的,哪怕是秦可卿这种足够独立的女人。
“嗯,有些触动,所以也就有了这个心思,既然想明白了,那就早点儿怀上早些生。”
瑞珠悄悄进来,替秦可卿把身子姿势摆好,双腿甚至专门用绸带系上,悬吊起来,确保姿势到位,看得冯紫英也咂舌不已。
这可有些费力了,大工程,这女人一旦决定的事情,就要全力以赴。
“嗯,早生早好,你年龄也不小了,正是最合适生育的时候。”冯紫英笑道。
“我还遇见李纨了。”秦可卿来了一句,“她身边也有一个小丫头,才三岁不到吧,贾兰今年要秋闱大比了吧?说是贾兰眼见着就要出去了,身边养个孩子也排解寂寞,……”
冯紫英感觉到了秦可卿目光的试探,坦然回望道:“想说什么?”
“是你的么?”秦可卿的话让一旁还在替二人收拾擦拭的瑞珠都身子一抖,单薄的衣衫里双丸晃动。
冯紫英忍不住捏了一把,羞得瑞珠想要掩住胸房,却又觉得不合适,也就只能红着脸啐了一口,继续干活儿。
秦可卿也不在意,“还不敢承认么?”
“有什么不敢承认?”冯紫英漫不经心,“你觉得是我的就算是我的么?我和纨姐儿有私情,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秦可卿忍不住把身体靠紧冯紫英,“紫英,你可真的是百无禁忌啊,凤姐儿替你生了孩子,现在李纨也替你生孩子,你真的是要把贾家一网打尽么?”
“嗯,加上你如果也替我生下孩子,那可就真的算得上是一网打尽了。”冯紫英满不在乎地道:“难道还会有哪个御史会来揪着这种事情不放么?”
秦可卿摇了摇头,“没那个御史会这么不开眼,不过我感觉你今日有心事?”
秦可卿的感觉很灵敏,有了夫妻之实之后,冯紫英时不时会来他这里歇息,但是过夜的时候还是很少,大多时候都是午间过来,但今日来过夜,而且龙精虎猛的,似乎是宣泄着什么,她就琢磨男人心中有事。
冯紫英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这话也不对,庸人还没那份本事来扰动天下,都是有本事的强人能人,才会扰动天下啊。”
“是朝中之事?”秦可卿是最喜欢听冯紫英谈及朝中事务了,而且也尤为喜欢帮助冯紫英分析研判,这让她很有参与感。
“唔。”冯紫英也知晓秦可卿的喜好,或许是她与生俱来的血脉就自带着几分对朝务的兴趣吧,“除了朝中之事,还能有什么让我这般烦心?”
秦可卿扭动身体,靠得越发近了,瑞珠悄悄出去了,她也没有那么多忌讳:“是和阁老们闹不愉快了?”
冯紫英理论上只分管兵部,秦可卿也知道冯紫英与孙承宗关系密切,兵部左侍郎熊廷弼关系也过得去,不至于在自己分管的事务上闹分歧,那就只能是阁臣中有事儿了。
秦可卿甚至也清楚冯紫英在内阁中扮演的角色,不仅止于分管兵部,甚至还要在首辅和其他几位阁臣之间的协调润滑作用。
“谈不上什么不愉快,可总觉得这么内耗下去,本届内阁堪忧。”冯紫英在秦可卿面前很放松,很早之前就这样了。
秦可卿对朝务很感兴趣,也通过各种渠道能得到一些消息,甚至连万统帝与她的联系的渠道都能用起来,足见此女的不凡。
当然现在万统帝偃旗息鼓了,秦可卿的渠道优势没了,但兴趣却有增无减,体现在冯紫英身上,那就是更喜欢充当出谋划策的参谋角色了,很有点儿要取代汪文言和吴耀青的感觉,当然这不可能。
“顾首辅驾驭不住局面?是官次辅还是黄阁老?抑或二者皆有?”秦可卿心思敏捷,“若真是这样,其实对你来说不是坏事,首辅之位不是随便都能罢免的,纵然阁臣中有不满,但是在朝中重臣那里,大多数人肯定还是倾向于稳定胜过动荡的,谁也不能保证下一轮调整他们会得到什么,失去什么,所以你大可在里边发挥自己的本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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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五十节 冯系,冯党
第2691章 癸字卷 冯系,冯党
连冯紫英都不得不佩服秦可卿的嗅觉灵敏心思灵动,一下子就能捕捉到其中关键。
当下首辅弱阁臣强的态势其实对自己有利。
顾秉谦不得不更多倚仗自己来消减和化解官黄二人带来的压力,同样官黄二人也不确定一旦掀翻顾秉谦,谁将在其中得利最大。
二人谁都没有把握能在顾秉谦下台之后自己坐上首辅位置,这种麻秸秆打狼——两头怕的心态会使得谁都不忿,但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只是这样内阁的威信会持续受损,下边的执行力也会受到影响,于国无益啊。”冯紫英叹息道。
“你若是能化解开这种僵局,那当然好,但如果不能,那也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寻找一个对自己更有利的局面。”秦可卿似笑非笑,“这也许就是内阁制度的一种弊病吧,没有一个强有力的皇帝在上边来驾驭,内阁内部七拱八翘,那就只能成为这种拖沓迟缓的行事格局。,而地方上的权力也会坐大。”
冯紫英摇了摇头,“六吉公的确不太孚众望,但官师和明起公也各有打算,人都难免有私心杂念,连我自己也不能免俗,所以我也不能苛责他们,只是时不我待,这样消磨几年,非我所愿啊,就算是我能从中得益,但内心还是有些不舒服。”
“紫英,你非圣人,何必非要行圣人之举?何况圣人只能垂拱,你是能臣,便按照自己心愿去做事,无愧于心,无愧于国,那便足够了。”秦可卿鼓励道:“能力大,责任便更大,妾身倒是觉得你不必礼让于谁,若真的是顾秉谦坐不下这个首辅之位,你何尝会不能去一坐呢?这不是论资排辈的时候,只要机遇到了,你又有这个本身能坐下来,那为什么就不能去尝试一下呢?”
冯紫英微微意动,“只怕时机尚不成熟,……”
“成熟不成熟还是要看你自己的努力,你掌握军中军权,已经立于不败之地,文臣士人这边,你略微资历浅了一些,但是北地江南商贾势力不可小觑,我听凤姐儿说山陕商人一力支持你,江南商人亦是倾向于你的居多,他们对民间乡绅亦有相当大的影响力,现在或许时机不成熟,明年呢,后年呢?你还有时间可以做许多事情来巩固,……”
秦可卿话语里充满了诱惑,冯紫英当然明白,这女人兴趣比自己还大,似乎通过自己能满足她的某种特殊欲望,代入感太强。
但不得不说秦可卿所言极有道理,自己在士林文臣上边的短板可以在这两年里加以弥补,但是自己在军中的影响力却是其他人难以替代的,到了这一步,自己凭什么不能再上一步,而非要再等呢?
万统五年九月初八,内阁行文,通政司通传邸报,耿如杞升任新设的农部右侍郎,练国事升任吏部右侍郎,潘汝桢调任工部右侍郎。
耿如杞和潘汝桢的升任调任没太大争议,工部农部都不什么特别紧俏的位置,但吏部不一样,无数人盯着这个位置。
但冯紫英也知道自己必须要有一个得力的人物在吏部里,哪怕崔景荣也和自己关系不错,但是在涉及到一些四品以下的官员调动,自己不可能事事都去和崔景荣交涉,那样也容易引起崔景荣不满,也会引来官应震的猜忌,所以把练国事安排入吏部是最合适的。
练国事从西安府知府升任吏部右侍郎,是一个极为破格的擢拔,自然要引起争论。
但是练国事是永隆五年的状元,作为探花的杨嗣昌都已经在兵部做到了正四品的郎中,练国事在翰林院和地方上多地历练,成绩卓著,升任吏部右侍郎就算有些超格,也说得过去。
顾秉谦、官应震和崔景荣三人都无异议,所以也就过了。
耿如杞升任农部右侍郎也是冯紫英的一番考量。
耿如杞在地方上已经六七年了,从重庆到延安,经验丰富,尤其是在延安这几年更是大力推广土豆和玉米番薯的种植,对安定延安流民起到了很大作用。
这几年里陕西虽然旱情有所减缓,但实事求是地说,仍然不算是风调雨顺,但有赖于耿如杞和练国事他们几人得力施为,大力推广土豆和番薯这些新作物,很大程度减轻了这些地区的农民糊口果腹问题,没有酿成大规模的民变和流民,这一点上,内阁和朝中各部也都清楚。
未来人口增长会呈现出一个暴涨的势头,再没有了内忧外患带来的战争影响,老百姓一旦安定下来,那生育率必定就会涨上去,三五十年里人口再翻一番也并非戏言。
正因为如此,冯紫英认为未来农部的任务会很重,而其事大有可为,所以耿如杞在这个位置上是可以发挥出自身的本事能力的。
潘汝桢调任工部也波澜不兴,毕竟是正三品过来的,算是升迁,单页不算太过分,加上潘汝桢为人圆滑,处事老练,所以吏部对其印象很好,在陕西也算是颇有口碑,升迁也算水到渠成。
可以说这三人的调任中央,应该是冯紫英基本盘的一个较为重要的调整,也标志着冯紫英作为阁臣一员,开始有了自己声音。
像原来他虽然和崔景荣、柴恪、韩爌这些人关系都不错,但是人家却不能算他的人,也不屑于算他的人,毕竟他资历太浅,人家要分也是以地域来,站在乔应甲或者官应震这一边的。
但现在这三位成为重臣后,就不一样了,谁都知道他们是谁使力将他们推上来的,自然也就要把他们视为冯系,而不能以地域来划线了。
尤其是潘汝桢,他本是南直隶桐城人,照理说该算是顾秉谦和黄汝良所处的江南士人,但他从来就没有被这二人纳入视线过,一直是跟随冯紫英而动,到现在踏入重臣行列,哪怕这工部右侍郎也不算个什么紧俏职位,但毕竟还是三品重臣了,关键时候也是可以发声的。
那就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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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五十一节 共识,核心(求月票!)
练国事应该算是冯紫英这个团体中最核心的成员,没有之一。
除了练国事是最认同冯紫英很多理念,关系与冯紫英最亲近外,更重要的是练国事还是永隆五年那一科的状元,在北地士人乃至整个大周青年士人群体中影响力也很大,可以说仅次于冯紫英。
而且练国事为人清正亲和,做事干练塌实在某些方面比冯紫英更为擅长。
加之练家也是豫东士林望族,在河南很有影响力所以这一个臂助堪称天助。
这也是为什么冯紫英不惜费尽口舌先获得了吏部尚书崔景荣的认可,然后又煞费苦心地说通了顾秉谦,最后才不惜做出一些交易赢得官应震的同意,最终把练国事送上了吏部右侍郎这一关键岗位上。
不仅仅是一个正三品侍郎那么简单,如果要当礼部或者刑部的右侍郎,也无需花费这么大心血但吏部右侍郎不一样,这将决定未来几年里自己这一阵营中不少人能够迅速擢拔起来。
以练国事的手腕和处事能力,冯紫英相信他可以圆满地完成自己的想法,而且还能处理得相当完美,不至于引来外界的质疑。
要说练国事年龄也不算十分年轻了,出身元熙二十三年的他已经三十六了,可谓正值壮年,堪当大任。
相比之下,耿如杞要比练国事大四岁,而潘汝桢更大,已经四十好几了。
他们两人虽然做事也相当能干,但是二人没有状元身份,也没有入过翰林院,名气远逊于练国事,这方面就吃了大亏。
所以最终冯紫英要选择练国事作为核心培养对象,首先要把练国事的身份确定下来,让其在关键位置发挥关键作用。
“紫英,你把我推上这个位置,相当于把我架在火上烤啊,你知道不知道我一去吏部报到,无数人都把我盯着,几个郎中员外郎和主事之类的人,眼睛里都快要喷出火来了。”
练国事笑意盈面,接过冯紫英亲自递过来的茶盏,抹了抹,一边摇头,一边道。
“呵呵,这么夸张?怎么,你不当这个右侍郎,就轮到他们了?恐怕没有人会有如此痴心妄想吧?”冯紫英嗤之以鼻,“真觉得自己有本事,就别一直在部里边呆着,下去到州府给我好好干几年,是骡子是马,在地方上去给我遛遛,那才能见出真章来。”
郎中不过是正五品,再怎么也轮不到他们连升四级直升侍郎,除非立下天大的功劳。
可这吏部里边你一个郎中能立下什么天大功劳,又不比在兵部,没准儿还能有机会,你成日里在考核评比和资料文档里颠簸,怎么来天大功劳?
“不过是些眼红嫉妒之辈,觉得你年轻,从地方上骤然直升侍郎,气不打一处来罢了?”冯紫英继续道:“给他们说,真要羡慕嫉妒恨,别羡慕嫉妒你冲着我来!我才三十不到,都入阁了,想要飞黄腾达,学着我,去地方上,陕西,云南,贵州,广西,去干三五年,只要不差,我保证他们能连升两级以上,看看他们愿意不愿意去!”
冯紫英的话把练国事也逗乐了。
那帮在吏部里边清闲惯了的,怎么可能去那等穷山恶水之地,去一趟,还不知道有没有命回来,这是要逼他们辞职么?
“行了,我也知道他们就是看我从地方上上来的有些不忿罢了,可那又如何?还是你说的那样,不服气就去天南海北走一遭,尝一尝边荒之地的滋味,品一品贫瘠之地百姓的甘苦,能悟出其中真味来,也就不枉走这一遭,提拔晋升也说得过去了。”
练国事倒也看得明白,“只可惜没人愿意去啊。”
“所以就别在那里不服气,人在屋檐下就得要低头,那些不服气却又没啥本事的,趁早提溜出来,别留在吏部里边坏事儿。”冯紫英毫不客气地道:“我和六吉公以及自强公都说了,吏治就是政治,吏治不治,国将不国。”
练国事也开始步入正题,沉声问道:“紫英,依你之见,何谓吏治?”
冯紫英反问:“君豫,考成法可知晓?”
“当然知晓,朝廷已经下发到各府州县,涉及到相当大的改革,但是具体到每个地区又有不同,比如延安府能和宁波府一样么?江宁县能和吴堡县一样么?当然不可能,那么在考核评比上就应当有所区别,有所侧重,这一点上考成法也有提及,但是更多权力给了各省,所以还要看各省具体细化下来,但有一点我感觉到了,可能也是会激起很大反响的,那就是对乡绅们的评价影响力大幅度削弱了,……”
练国事很敏锐地觉察到了考成法极大地弱化了地方乡绅上对本地官员的评价影响,也就是说未来吏部和都察院对地方官员的考核评查有了一个十分明显的变化,原来主要是以三样作为考评标准,一是上官评价,二是乡绅评价,三是赋税、教化、治安政绩情况,乡绅评价分量不轻。
但现在的考成法中出现了巨大变化,上官评价固然还分量很重,但是第三类也就是政绩的分量大幅度提升,而乡绅评价则被极大弱化了。
而且政绩的品类也出现了较大的变化,赋税依然重要,治安也没什么变化,但加入了粮食产量(包括农副产品产量)、工商业发展、基础设施建设这三类,而且这三类所占比重不轻,要求每年粮食或者农副产品的产量增幅、工商税和工商企业数量的增幅来体现,基础设施建设则以每年投入数来体现。
这个变化意味着地方官员在具体事务上更加着重于实际,而非一些务虚的教化等内容,像工商产业发展、农副产品增加、基础设施建设投入,这些都是可以用实打实的数据来映证和体现的,从考核评查上来说,也更直观更简单。
“对,考成法上我的确提出了很多我的看法和意见,齐师也大体采纳了我的意见,并将其写入了考成法中,这也是我今日想要和你好好谈一谈的主要内容。”
冯紫英没有讳言。
“嗯,紫英,你的意思是吏部日后考评也都要侧重于向实绩上来体现,选拔官员也同样如此?”练国事捋须轻声道。
“就是这个意思。”冯紫英想了一想,“但这还不是我今日要和你谈的最主要的,我想和你谈一谈这么些年来我和你曾经探讨过的一些观点和想法,现在我入阁了,你也成为了吏部侍郎,那么日后我们该如何把我们的很多观点想法贯彻到这些日常中去呢?或者再直白一些,怎么来让日后朝廷事务里边贯彻我们的观点想法,让国家和百姓更好?”
练国事微感吃惊,这个话可就有些大了,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有些僭越了
冯紫英只是一个阁臣,就算是有一些发言权,但是归根结底还是要服从内阁的总体意见,怎么就成了要贯彻他的意图了?
似乎是觉察到了练国事的惊讶,冯紫英也不在意,自顾自地道:“君豫,我不瞒你,当下内阁的情况不太好,各吹各的号,各唱各的调,你入京之后就会慢慢感受得到,一些重大事项上久议不决,很多具体事务上还得要自己亲自去推动去跑,可以说这很让人失望。”
“那内阁内部矛盾具体体现在哪些方面呢?”练国事不解地问道。
“哪方面都有,既有观点看法不同,也有私人恩怨,还有派系分歧,更有利益纠葛,很难一言以蔽之,所以这么几个月来,我也是觉得头疼无比,所以我就在想,既然如此,我为何不仅可能按照我自己认为正确的路径走下去呢?做一些于国于民有好处的事情,谁又能够说我们什么?”
冯紫英言辞铿锵,“我今日也就是要和你好好谈一谈,我们对未来三五年甚至十年,这个国家应该变成什么样,我们应该怎么做才能实现我们心目中的那个目标,除了我们俩外,我们是不是应该邀约更多的人加入进来,去实现大家一致认可的美好目标?这个目标应该是于国有利,于民有益,而且我们还应当按照时间确定一系列的具体目标,这样按照时间节点来实现这些目标,兑现我们的承诺。”
练国事终于意识到了,今日这一场谈话可不是简单地沟通观点,而是要统一思想,凝结共识,并确定一个可行的规划计划。
冯紫英心中肯定有一个很宏大的叙事规划,而且涉及到大家对未来的看法。
冯紫英的意图也很明显,就是要找到志同道合者,并集结这些人所有力量来为之奋斗和努力。
但练国事不但不反感,反而感到兴奋,作为士人本来就是抱着修身治国平天下的目的而来,而且他本身就和冯紫英在这么些年里沟通探讨了很多事情,共识很多,现在正是可以一展宏图的时候。(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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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五十二节 结党合谋,勠力同心
第2693章 癸字卷 结党合谋,勠力同心
探讨进行得相当热烈,持续了一个多时辰,但二人都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不过二人也知道这等事情不是一次长谈就能解决的,能够初步定下来一个大方略就算是不错了。
“紫英,你说咱们这算不算是结党营私呢?”练国事轻飘飘地来了一句。
“结党或许算吧,但营私何从谈起?如果说国家命运和天下万千人的福祉也算‘私’,那这个私我也就‘营’定了。”
冯紫英很有些虽万千人吾亦往矣的气概,眉头都不稍皱一下便悍然接话。
“君豫你该知道我素来是不介意外人的诽谤讥嘲的,只要认定的事情,我变要做下去,不会被外力而改变,顶多是在策略上有所变化罢了。”
“所以你选择结党?”练国事眉峰聚而复散,脸上也残留着思索的神色。
“志同道合者聚,则事无不成,可达千里,单枪匹马欲撼动天下格局,只会遍体鳞伤,智者不为。”冯紫英淡淡地道:“我这么些年来一直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为什么很多好的想法做法无法得到推广和实施,一来是旧有格局未打破,既得利益者绝不会放弃,他们的力量还很大;二来是我们本身力量不足,加之又零星分散,未能发出统一的声音,未能聚而合力;三来形势变化还没有到那一步,但现在的情况已经有些不一样了。”
练国事微微沉吟了一下,“你觉得我们该主动作为,不能被动地等待形势变化?”
“这本来就是一体两面,只有我们主动作为,我们才能更进一步推动局面变化,促使我们的力量更加壮大,同样局势变化也会使得更有利于我们力量壮大的条件具备,我们可以更昂首挺胸地去做我们该做的事情。”冯紫英很肯定地道:“我们当然不能被动应对,缩短这期间的过程理所当然,而君豫,你会是其中相当关键的一环。”
练国事明白冯紫英话语中的意思,有些事情冯紫英只能摇旗呐喊,指点江山,具体运作还要靠像他这样下边的人,但人事保障是最重要的,这也是先前冯紫英和他探讨的,没有足够多的可靠可信可用之人,你怎么来实现确定的目标?
冯紫英提出的不是虚泛国泰民安国强民富的大口号,他罗列了一系列的具体目标。
比如开疆拓土,稳固东番、虾夷和巴拉望三处已经有了根基或者说一些进展的疆土,新拓包括苦兀在内辽北原奴儿干都司之地、西域叶尔羌东部的吐鲁番总督区、南洋包括苏禄、渤泥、旧港、满剌加在内的海疆要地,前者他定下的是五年内要有大的发展,东番要彻底纳入朝廷管治,虾夷和巴拉望要纳为特定管治区,而后面三者则是未来十年要有重大进展,二十年内要实现目标。
要实现这一宏大目标,不仅仅是规划,也不仅仅是有资金和物资,更重要的是要有一大批能干事的人才来支撑,兵部的,工部的,户部的,农部的,商部的,几乎都要涉及,更需要一大批在地方上历练过有垦拓经验的人才。
还比如发展工商,力求在南北沿海建立起一系列开海港口,促进海贸发展。
这同样不是一句话就能实现的,不但需要中央各部出台切合实际的针对性政策,而且还需要地方上也有相当多的支持措施来保障。
还有稳定农业,保障粮食需求,具体如何做,从哪些方面来确定目标,并要保证实现。
这些都需要大量的官员和人才,而且还不好仅仅只限于士人,很多还需要大量的专业性工匠人才。
正因为冯紫英所罗列的这一大堆构想如此宏大,既让练国事赶到震撼兴奋,也让他有些恐惧,如此庞大的规划目标,能实现么?
别说全部实现了,就算是实现其中一部分,那也足以名垂青史了。
但冯紫英却是信心十足,一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气势。
甚至像直接涉及到自己工作的吏治改革,以考成法的新模式来进行考评,都会涉及到千头万绪,无数利益牵扯,练国事自己心里都惴惴不安,但在冯紫英那里,却成了义无反顾易如反掌一般。
可有一点练国事是认可的,首要要做的就是在人才上的储备和甄选,为我所用,聚而合力,聚沙成塔,集腋成裘,汇万千水滴成汪洋之势,必不可挡。
冯紫英没有明确向练国事提出来如何甄选提拔官员人才的原则,但练国事却明白这正是冯紫英找自己来的目的。
志同道合者,能力出众者,敢于开拓创新,实干型,罗列了几条,都是在冯紫英话语中悟出来的,练国事觉得自己似乎也逐渐在学会揣摩上意了。
“子逊(许獬)、鹿友(吴甡)如何?”沉思良久,练国事突然问道。
冯紫英哑然失笑,“君豫,莫非你觉得我是以地域乡人来划界限的么?杨文弱在我手下我一样是大胆使用,现在回来都已经是正四品的郎中了,我何曾薄待?哪怕他很多观点和我并不一样,但是确有一些本事,那就当用。”
许獬和吴甡一个是福建士人,一个是南直士人,二人都是冯紫英与练国事在青檀书院的同学,又都是永隆五年这一科的同年进士,但二人情况又有不同。
许獬观政之后入仕迅速被叶向高相中,所以走得很顺,与冯紫英、练国事等人的关系反而就没有那么亲近了。
但吴甡虽然是南直人,却没有被朝中哪位大佬看中,毕竟许獬是二甲进士,又是庶吉士,吴甡则排在了后边,所以吴甡反而与冯紫英练国事、范景文、贺逢圣等人往来密切。
许獬现在是顺天府丞,正四品大员了,而吴甡现在是香河县令,差距已经显现出来了。
顺天府的县令要比其他府州县令品轶更高,但也只是从六品或者正六品,与正四品相比,起码相差四级了,这没有十多年的资历,根本熬不上去,而且这还要相当顺利的情况下,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法跨越这个界限。
“子逊还是有些本事的。”练国事说了一句。
“没错,但是他却未必合乎我们的理念。”冯紫英回应道。
“那我们可以多接触,把我们的这些观点想法传递给他,他并非古板守旧之人,亦有爱民之心,……”练国事坚持道。
冯紫英笑了起来,“我亦有此意,但我估计这可能需要一个过程,他受原来叶相和李相影响甚大,一些观点更倾向于乡绅,……”
“鹿友那边倒是问题不大,他在香河县令上也有好几年了,若是可以,未必要入朝,在地方上做一番事业,也可以作为典范来打造。”练国事建议道。
练国事赞同,吴甡做事精细周密,在香河这个顺天府的大县上表现不差,理应考虑晋升一事了。
从长远规划到具体操作,也意味着练国事不但全盘接受了冯紫英的理念,也开始具体帮助冯紫英在具体操作上进行布局了。
“方叔(方有度)亦可考虑让其到地方上去,他在刑部时日已久,不宜一直在部里了,缺乏在最下边的做事经历,始终难以成大气候,宰相必发于州郡,这话我一直很赞同,没在府州县干过的,难堪大任。”
冯紫英的这话让练国事笑着连连摇头,“紫英,你这话可就一杆子打倒一大片人了,咱们朝中没在府州县干过的可多了去。”
“这是我的观点,我也不讳言,当然也有天才可以不需要这个吧。”冯紫英打了个哈哈。
送走了练国事,冯紫英心中踏实了许多。
有了这样一个得力臂助的加入,冯紫英信心倍增。
吏部侍郎这个关键位置上练国事可以发挥极大的作用,尤其是在自己与顾官二位以及尚书崔景荣关系都不差的情况下,未来三年里可以好生运作一番,把一些自己看好的本阵营官员用起来,用在关键岗位上,赢得民望。
当然这还不够。
不是光用好官员就行了,而要这些官员充分发挥起来,做成事情。
心念又转到了自己身边的这些人身上,小舅子沈自征,还有贾环。
这两人也都是进士出身了,贾兰、贾琮马上就要秋闱大比,冯紫英也亲自考较了一番,认为贾兰考中举人的把握比较大,但是明年的春闱就不好说,一半一半的几率,就算是能过,估计也是三甲进士的后边儿了。
贾琮略微差了一点儿,但是也算读书用功了,秀才都过了。
冯紫英也就有些想不明白,怎么贾环、贾兰、贾琮读书都不差,恰恰就嫡子贾宝玉这么差劲儿,到底是女人肚皮不行,还是其他原因?
不过这都关系不大,贾兰也好,贾琮也好,考不中大不了三年之后再考,贾家能出两三个进士,也算是光宗耀祖了,自己这个当姐夫兼义父的也算是够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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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五十三节 变故,肘腋
第2694章 癸字卷 变故,肘腋
和耿如杞、潘汝桢的对话就要轻松许多。
农部和工部的事务要具体得多,冯紫英和二人谈及了一些自己的想法。
比如对土壤土质的研究,新作物的适应性和培育优良品种,比如对驿道和铁轨的建设规划,以及水泥等建材的推广使用等等,算是替二人先掀开一扇窗。
这一份点拨也让他们明白入中枢,应该抓哪些重点实务,而非沦为文牍中的官僚。
没办法,这个时代的官员都还是封建时代最典型的官员,与冯紫英心目中现代行政体系下的官员相差甚远,更多的是当官而非做事。
耿如杞和潘汝桢算是相当不错的了,起码在地方上都属于务实做事的一批人,但真正到怎么做,如何做好,如何做到高效这些上,他们仍然存在着很多固有旧思维。
冯紫英不得不亲自给他们上课,打破旧思维的桎梏,给他们灌输更多的新东西,同时结合着新的考成法的考评理念来让他们迅速适应。
应该说效果还是不错,耿如杞和潘汝桢都表现出了浓烈的兴趣。
尤其是与考成法相结合,这也意味着未来内阁和吏部对他们的考评也会以冯紫英所提及的这些事务来进行,相当于冯紫英提前给他们漏题了。
当然,漏题了并不意味着他们就能做好,这里边还有相当多的工作要做。
临近年末,除了主动召见和奉调进京的潘汝桢、耿如杞二人谈话外,自然也有主动登门的人,而且还不少,比如魏广微、崔呈秀和傅试。
魏广微不必说,在永平府和冯紫英前后交接,当然职位不一样,冯紫英是从同知位置上离开,而魏广微则是接任知府,后来魏广微出任河南提刑按察使,正三品大员,冯紫英在平定北直白莲之乱时也专门给魏广提醒。
崔呈秀就有些意思了。
冯紫英巡抚陕西途径大同时崔呈秀就是大同知府,一晃五年多快六年过去了,崔呈秀两年前调任金陵知府,但品级未变。
冯紫英看过吏部对崔呈秀的评价,不算差。
不过此人过于讨好地方士绅,这一点上冯紫英不太满意。
但他也知道在大同这等边镇之地,地方豪门望族势力很大,如果不得到这些人的支持,做事很难,像冯家、段家、麻家、马家这些都是大同豪族,也算是情有可原。
崔呈秀治理盗匪有一手,出手狠毒,镇压严苛,大同马贼素来彪悍,但是在其治下都不得不逃离远遁西面,或者出塞。
调任金陵知府之后,江南士人对其印象不佳,就这么搁下了。
所以说这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崔呈秀也还是有些能耐。
不过让冯紫英有些郁闷的是魏广微和崔呈秀在前世历史上都是著名的阉党,没想到现在却都是奔着自己来了。
魏广微也就罢了,好歹有几分交情,而且也是名门出身,这崔呈秀却没什么交情,自己途径大同时,他送了几个大同婆姨,自己好像也没收啊。
不过如练国事所说,只要能做事有愿意靠拢的,就不能拒人千里之外,可以引导,可以灌输,让其逐渐接受己方的理念观点,逐渐为我所用。
好歹二人也都是进士出身,现在也都是三品四品的官员,能主动投靠自己,自己何德何能就拒之门外?
当然要用。
还有傅试。
傅试现在顺天府治中,接替了梅之烨之前的位置。
冯紫英现在是越发欣赏傅试了。
傅试的踏实沉稳,做事老练周全,在保安州几年口碑很好。
在冯紫英看来,傅试其实并不太适合入朝,更适合在地方上做事,现在顺天府治中也是正五品的官员了,但傅试年龄也不小了,四十出头了,如果再拖下去,日后发展前景就有限了。
所以冯紫英有意要将其外放远一些的位置,这样直升正四品,选择一个偏远的地方干一任知府也算是一番历练。
至于说以后,只要自己在朝中,也不担心不能回京。
万统六年十二月初八,在病榻上缠绵了一年多的齐永泰病故。
失去了齐永泰的支持,顾秉谦在内阁中的地位更是岌岌可危。
“你说什么?”冯紫英讶然,忍不住站起身来:“何治胜为何没向我报告?冯子仪呢?”
来人是龙禁尉指挥佥事李桂堂,冯紫英昔日的护卫首领。
“何大人可能有些大意,或者说他可能觉得首辅大人和大人您关系太过密切,所以未曾引起重视,而冯大人去了金陵已经两个多月了,倭寇在江南又有复起之势,冯大人很重视,亲自带人去了。”
李桂堂的回答才让冯紫英想起冯子仪去了江南很久了。
这事儿他知道。
德川幕府又有些不太安分了。
这让冯紫英也有些吃不准。
印象中前世的十七世纪初,德川家族治下的日本还算安分啊,怎么穿越到这个时空,其他周边大势都没怎么变,唯独日本这边却有些不一样了呢?
当然要说没变也不准确,最大敌人建州女真都被自己灭了,这样大的变故难道还不算大变?
难道是因为建州女真的被灭,刺激到了德川秀忠?
冯紫英从未放松过对日本的监视,大阪冬之阵和大阪夏之阵还是发生了,丰臣家族已经覆灭,德川家康也已经在去年去世,德川秀忠正式执掌幕府,但是一国一城令却没有宣布,各地大名的兵力并没有削减多少,这是最大的变故。
这也意味着日本国内依然有着相当数量的军队,哪怕这些大名的军队对德川秀忠的将军之位也有威胁,但是德川秀忠依然没有用一国一城令来削减,这个变故针对谁来的?
正因为如此,江南那边传来倭寇频频袭扰海上,让冯紫英有些担心这是不是日本可能在海上威胁中国的开始。
所以他一方面让水师加强防范,另外也让冯子仪去江南调查那些原来和倭寇有勾连的地方豪族海商,以防被倭人从内部攻破,防微杜渐走在前面没错。
顾秉谦的确和冯紫英关系很密切,但是齐永泰的逝去,让顾秉谦感觉到了危机,或许他认为自己难以像齐师那样做到给他足够强大的支持?
所以他才会走这一出蠢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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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五十四节 异动顺水推舟
第2695章癸字卷异动,顺水推舟
李桂保是冯紫英专门安排到龙禁尉里去的人。【.\n思兔更新的章节最完整全面,无错内容修复最及时,由于缓存原因推荐浏览器访问.\n官网】
张瑾出人意料的叛变让冯紫英有了警惕。
他不再相信昔日那种浅薄简单的情谊。
任何情谊在利害关系上都可能褪色失效。
或许这是每一个上位者都不得不面临,甚至是主动践行的原则。
何治胜虽然理论上依然可信,作为武勋旁支,又是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按理说忠诚度无虞,但他还是不放心。
所以才有冯子仪和李桂保进龙禁尉担任同知和佥事,分别掌管北镇抚司和南镇抚司。
冯紫英知道这肯定会对何治胜有些刺激,但他别无选择。
现在看来选择李桂保去还是正确的,无论何治胜是“有意”还是“无意”忽略了顾秉谦与皇族的搭线,都是不可原谅的。
虽然只主管南镇抚司,但李桂保作为龙禁尉指挥佥事,并没有只局限于南镇抚司的职责范围,一样把触角伸向了整个龙禁尉。
就像冯子仪也在南镇抚司里也有他自己的人手一样。
对这种局面,冯紫英乐见其成。
或许会有牵制掣肘的影响,但可以最大限度保障自己对这支力量的掌控。
龙禁尉不比上三亲军分成三股,它的情报刺探和监视力量是其他部门无法替代的,所以不容有失。
如今其作用就显现出来了。
没想到顾秉谦居然会想要更替万统帝。
还好,顾秉谦还没有蠢到要重新支持万统帝来对内阁动作,而只是想要换新帝来加强和巩固他自身的权力。
但选的居然是万统帝的次子张骅。
没有选永隆帝的儿子们,也没有选万统帝的世子张骝,也不知道顾秉谦是怎么做出这样一个选择的。
另外,顾秉谦就没想过,在没有获得自己支持的情况下,就算他是首辅,要换皇帝,也是不现实的吧?
或者他是笃定自己会默许甚至支持他这么做?
冯紫英有些想不明白。
但他知道也许顾秉谦是被逼到了绝路上,别无选择了。
这一年多里,虽然齐师一直在病榻上缠绵,但影响力却摆在那里。
是他支持了顾秉谦出任首辅,他不会允许谁来推翻这一安排布置。
所以在他的影响力没有彻底消退之前,无论是官应震还是黄汝良都不可能有什么太过出格的举动,顶多也就是在内阁内部与顾秉谦撕扯罢了。
冯紫英其实也不太看好顾秉谦当这个首辅,但是既然当上去了,哪怕顾秉谦表现的确不佳,他也不太主张就要立即换人。
每一次内阁变动,都会引来朝局的动荡,对冯紫英来说,这都会耽搁影响做许多事情,需要花很多精力在人事上。
这都两年过去了,再忍一忍,一届也许就过去了。
何况顾秉谦的弱势对自己来说也是好事,自己可以在诸公之间如鱼得水,最大限度地将利益最大化。
他一直担心黄汝良可能会掀桌子,没想到黄汝良用温水煮青蛙,逼得顾秉谦要掀桌子了。
改组内阁?把黄汝良清除出去?
可黄汝良是那么容易清除出去的么?
有叶向高和方从哲的支持,有江南士绅的拥戴,即便官应震也都和黄汝良保持着较为默契的合作,乔应甲与黄汝良也是井水不犯河水,哪有那么简单就能把他撵出内阁的。
黄汝良性格有些执拗,风格也有些激进,加上他和顾秉谦都是江南士人出身,而黄汝良依靠叶方以及大部分江南士绅的支持隐隐压住了顾秉谦这个首辅,恐怕这就是顾秉谦最难接受的了。
冯紫英觉得顾秉谦甚至可以接受官应震和乔应甲,但是恰恰不能容忍黄汝良。
但为什么要牵扯到易帝?
万统帝已经成了死狗,缩在宫里不敢吭声了,把他换了,意义何在?
这也是让冯紫英有些疑惑不解的。
冯紫英认真揣摩过,顾秉谦可能需要皇帝的支持来加强他这一届内阁乃至他的首辅位置的正当性,这在齐师去世之后尤为突出。
可官黄二人都是欲取而代之,乔应甲对其也不支持,只有自己算是支持他,但自己年龄资历原因很难赢得所有北地士人支持,也许正是在这个心理考量下,才让顾秉谦起了易帝和内阁调整的心思。
可易帝这么简单么?
怎么来实现?
万统帝本人是朝中诸公都不会支持的,那么易储之后,也许顾秉谦会说服万统帝直接退位将皇位交给张骅,这样一来顾秉谦的权威将得到加强,而清理掉黄汝良就成为可能。
但顾秉谦肯定还需要另外补入一个取代黄汝良的士人,否则很难让江南士绅们接受。
这里边肯定还要经过激烈的博弈才行,但是脉络却基本上出来了。
至于为什么不让万统帝的世子张骝为太子,冯紫英也在思考,这可能也是考虑到当初内阁坚决反对万统帝让自己世子为太子,现在却又接受,那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所以换一个人也就可以说得过去了。
当然,对万统帝来说,只要是自己的儿子继位,是不是世子反而没有那么重要了。
结合着自己的思路,冯紫英也仔细询问了李桂堂相关的消息,算是八九不离十了。
“张骅的情况我不是太了解,桂保,你说说他的情况。”冯紫英摩挲着下颌,沉声问道。
“皇上共有四子,其中长子次子皆为皇后所出,三子四子为其他皇妃所出,次子张骅为世子张骝同母兄弟,较世子小三岁,……”
李桂堂显然也是有所准备,“张骅相较于世子低调许多,而且性格也较为平和,不太喜欢掺和政务,最大的爱好便是喜欢木工器械,平时基本上都是在宅邸中设计和制作各种匠作工艺物件,据说他设计的马车改良了车厢轮毂之间的架设模式,引入了多重弹簧,极大的改善了舒适性,……”
冯紫英颇为吃惊。
他早就和京畿煤铁军工联合体提过这桩事儿,那就是弹簧用于马车上的改良,但是如何最优化,他也一样不清楚。
后来听说京畿煤铁军工联合体最终生产出来了合适的弹簧,最后还被人设计出来加入到马车上,制作出了现在的改良马车,没想到居然和万统帝的这个次子有关系。
“张骅居然有这般本事?”冯紫英忍不住问道。
“好像的确如此,属下还曾求证过京畿煤铁军工联合体那边,他们确认过,据说还因此申请了专利,……”
李桂堂点头。
“嗯,此事不说了,那张骅还有其他表现么?”
“没有其他爱好,连妻室都只娶了一个,就是酷爱痴迷这个手工设计和制作,在这上边也花费不少,据说宅邸里边满是各种木制和铁制的器械,成日里钻研此道,……”
冯紫英心中一亮,难怪顾秉谦会选择这个张骅,看来的确是一个非常合适的皇帝人选啊。
这一点上顾秉谦倒是和自己有着同样的心思。
“唔,我知道了。”冯紫英点点头。
如果顾秉谦真的有意在这个问题上要易储然后推动万统帝退位,那么肯定会在合适时候来找自己商计,但是估计应该是顾秉谦有了相当把握之后才会如此,不过这似乎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坏处。
越来越强势的黄汝良对自己并没有多大益处,同样官应震势力增强也一样对自己没好处,如果顾秉谦能将黄汝良逐出内阁,重新换人进入内阁,这也不是坏事,起码自己的权力可以进一步增强。
只是官应震和乔应甲那里顾秉谦还得要有一番交易才行,而且这易帝易储之事,官应震和乔应甲会怎么看待呢?
坐观?还是介入?
冯紫英还在斟酌,不过有些工作肯定要做起来。
或者帮顾秉谦一把,在舆论上先把声势慢慢造起来?
冯紫英需要和人商量一下。
现在已经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了,他自己背后也是一个大的群体。
去年十月,也就是万统六年十月,迎来了一大批人事调整。
郑崇俭出任顺天府治中,而傅试则升任大理寺右少卿,贺逢圣从徐州知州任上卸任,调任礼部仪制清吏司郎中,范景文调任户部浙江清吏司郎中,吴甡调任永平府同知,王应熊出任保安州知州,方有度调任大同府同知,宋师襄任江宁知县,许其勋接任香河知县,孙传庭则留在了兵部担任职方司主事。
这也标志着永隆五年这一批进士,在经历了十多年的历练之后,终于开始成为了大周政坛的新兴力
量,而永隆八年一科的进士们也开始进入发力阶段。
现在京中逐步形成了以冯紫英为核心领袖,练国事作为协助冯紫英的副手,而耿如杞、潘汝桢、傅试、贺逢圣、范景文、孙传庭等留在朝中的一帮人为中坚力量的群体,而且关系日益紧密,理念和目标也越发明晰,凝聚力也越来越强。
用结党来说也并不为过,但冯紫英以为这种“党”还不算现代意义的政党,只能算是一个初步有了共同想法观点理念的小群体,距离真正的党,还差得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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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五十五节 火中取栗见缝插针
练国事也很震惊。
“皇上这是不顾一切也要把皇位留在他这一脉了啊,六吉公倒是把皇上心思给揣摩到位了,可是他要把明起公逐出内阁,会不会引起震荡?”
练国事还是有些担忧。
“六吉公肯定有安排,而且东鲜公(官应震)肯定和六吉公有了默契了,有了东鲜公的支持,就算是会翻起有些波浪,但也无碍大局了,关键在于听说进卿公(叶向高)夫人病重,估计就这几天了,现在进卿公根本没有多少心思过问外事,明起公还不足以就把江南士人收入囊中,……”
冯紫英的话让练国事也是一惊,这个情况朝里估计无人得知,也只有冯紫英才能获悉。
“现在的关键是,如果六吉公下定决心这么做了,我们该怎么应对?怎么应对,才最符合我们的利益,才有利于我们的事业……”冯紫英看着练国事。
练国事也微微颌首,认真思考着,这就需要从整个团体来考虑利弊得失了。
黄汝良代表的江南土地士绅为主这一阶层仍然有相当大的影响力,虽然江南工商业的发展使得这一阶层覆盖面在不断萎缩,但固有基础还在,一些人横跨两界,很难说他会站在哪一边。
“我看还是可以考虑的。”练国事思索了一阵才缓缓道:“明起公的一些观念已经不适合了,六吉公的态度虽然有些功利和投机,但是毕竟是走对了方向,至于说易储易帝之事,这只是一种手段,无关大局,关键还是在内阁里边的变动,这关系到未来几年的发展动向和趋势,……”
对于练国事如此态度,冯紫英也有些惊喜,他还担心练国事会不会拘泥不化,不肯和顾秉谦合作呢,现在看来在吏部两年,已经让练国事更进一步成熟了。
对于这样一个团体来说,这是好事。
等到傅试、潘汝桢和耿如杞、贺逢圣等人到来,大家的商讨更加激烈,但是观点也逐渐趋于一致,那就是可以考虑和顾秉谦合作,但是要为自己这一方争取更大的利益。
“那紫英你预估如果黄汝良离任,谁会接任?”耿如杞皱着眉头道:“若是李邦华接任的话,那六吉公的势力就大增了,另外黄汝良被逐出,那朱国祯的商部尚书位置恐怕也坐不稳了,你有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冯紫英看了一眼耿如杞,“楚材兄你的意思,我们应该去争取一下朱国祯可能下野之后的商部尚书位置?”
众人都禁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心中砰砰猛跳。
无论是谁去争夺到了这个尚书位置,都意味着一个正二品,或者说日后有可能入阁的位置属于这一个团体了,这将是一个极为难得的突破。
虽然冯紫英早已经是阁臣了,但是他是在这个小团体成型之前依靠着北地士人和齐永泰的影响力,加上他自身的努力和机遇入阁的,可以说和这个群体没有太大关系。
但现在这个群体是在他的基础之上建立起来的,这一群人因为共同的理念和志愿走到了一起,同时也渴望走上更高的舞台去展示自己,也就需要这个团体为他们提供更大的机会。
现在机会来了,就要看这个团体,尤其是这个团体的首领能不能去争取到这个机会了。
“紫英,朝中八部尚书加上都察院左右都御史十个正二品有资格册封大学士资格的职位,如果再加上五个大学士,实际上就是十五个职位,以前都是按照地域来瓜分的,现在包括你在内的北地士人占据了七个,湖广士人占据了二个,江南士人占据了六个,但黄汝良出阁,肯定是江南士人补上,但朱国祯如果走人就未必非要按照地域来补上了吧,我以为这一点上,你可以发出不同声音来。”
耿如杞说得没错。
如果说朝中正二品的官员十人,加上阁臣五人,这十五人,算是核心中的核心层,前者都有资格册封大学士,而后者本来就是大学士,或者说就是阁臣,除开这十五人,还有八部侍郎十六人,都察院副都御使二人,五寺卿五人,通政使一人,再加上顺天府尹,这二十五人算是核心层。
冯紫英笑了起来,“君豫,你觉得呢?”
练国事倒没有被冯紫英意有所指的话语所影响,想了一想,“不是不可以,但是能有资格竞逐的只有我和楚材兄以及镇璞兄,可我们的资历都略微浅了一些,只怕未必能遂我们愿啊,……”
“事在人为。”耿如杞摇头:“六吉公与东鲜公肯定会有一番角力博弈和妥协,还有汝俊公肯定也要加入进来,六吉公与东鲜公和汝俊公其实关系都不好,很大程度会依赖于紫英你的鼎力支持和帮助在其中斡旋,君豫其实还是有些机会的,毕竟你是吏部侍郎,那边也只是商部尚书。”
练国事苦笑:“若是我是左侍郎,也许还有一搏机会,但是我是右侍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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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97章 癸字卷 门庭成势
“六吉公这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冯紫英淡淡地来了一句。
乔应甲脸色一白,立即反应过来,猛然道:“他要调整内阁?”
“若非如此,他何必走这一招险棋?大家商量着来不好么?”冯紫英无可奈何地摊摊手,“肯定是咱们内阁都没法商量的事情,他才要推动易储易帝来动手啊。”
“哼,易储易帝。他就这么有把握?”乔应甲恼怒不已,“黄汝良不是死人,还有叶方……”
“叶方二位不必提了,叶向高夫人去世,他备受打击,已经回福建了,方从哲我估计应该和六吉公有交易才对。”冯紫英平静地道:“若非如此,六吉公又岂会如此大胆?”
“东鲜(官应震)那里……”乔应甲动摇了,迟疑着道。
“东鲜公那里六吉公肯定会给其一个说法,具体如何,不是我们能知道的,不过也瞒不了人多久,终归会知道的。”冯紫英显得很坦然。
“只怕明起那里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乔应甲沉吟着道:“他这两年也没有闲着,也有一帮支持他的人。”
“汝俊公,恐怕你要看走眼了。”冯紫英摇头,“江南士绅里边派系复杂,汤宾尹、缪昌期被逐出朝中之后,支持他们这一帮人失了主心骨,惶惶不可终日,现在大部分都被六吉公悄然收罗了,加上六吉公自己本身就有一帮人,另外江南这几年变化很大,明起公原来在户部还算可以,但户部现在是子舒兄掌管,他的影响力下降,而且他的一些思路还局限于就有的户部格局中,一味看重江南田赋,对如工商税以及扬州证券交易所这些新兴产业还存着旧眼光,一些江南士绅和他已经是貌合神离了,……”
乔应甲颇为惊讶,“你怎么知晓这么多?”
“子逊(许獬)来过我这里,他现在很烦恼,明知道时代在变,局势在变,可奈何明起公还抱着旧有观念不变,他却又早早和明起公绑定了,所以很是着急和烦恼,……”
许獬来过冯紫英这边几回了,对方来当然不是无因而来,而是感觉到了冯紫英在江南士绅那边的影响力越来越大,已经威胁到了他们这些正宗江南本土出身的士人了。
尤其是那些在工商产业上得益的士绅,对冯紫英的观感已经超越了地域上的限制,扬州盐商更成为冯紫英最坚实的拥趸,因为扬州证券交易所给了他们这些扬州盐商的资本一个最佳去处,使得他们坚定不移地站在了冯紫英这边。
正是感受到了这种影响力的变迁,而黄汝良却还沉迷在固有的思维中,才让许獬意识到或许真的该考虑要改换门庭了。
他和冯紫英关系在书院中就一直不错,只不过入仕之后因为地域出身原因和被叶向高与黄汝良看中而各自分道扬镳,但现在黄汝良的理念越来越不适应新形势,所以许獬也需要考虑自己未来的出路。
“那明起那里,你如何交待?”乔应甲和黄汝良关系很一般,但他知道冯紫英和黄汝良关系一直不错。
“时代在前行,我们不能停步于原地,六吉公本来也是齐师确定的,但现在他们关系太恶劣,也难怪六吉公另寻改变,……”冯紫英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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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98章 癸字卷 势成坐大
第2698章癸字卷势成,坐大
万统七年六月初九,首辅顾秉谦在内阁中提出了立储张骅的建议,在重臣会议上以二十二票赞同,五票反对,十三票弃权的方式获得通过。
七月初七,张骅立为太子。
九月十一,万统帝退位,张骅继位,年号宣顺。
十月廿二,内阁改组,黄汝良致仕隐退,增补农部尚书徐光启为阁臣。
徐光启的入阁,也是几方博弈后的产物。
原本顾秉谦想要让礼部尚书李邦华上位,但却被官应震和乔应甲反对。
尤其是官应震对里李邦华十分忌惮,几方达成妥协,举荐了派系色彩不浓,但却是顾秉谦的南直乡人的徐光启出任阁臣。
徐光启是冯紫英提出的人选。
虽然不是几方最满意的人选,但却是几方都能接受的人选,所以最终在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情况下,徐光启懵里懵懂入阁了。
练国事并没有像最初大家预计的那样出任商部尚书,而是出任了农部尚书,接替了徐光启,而商部尚书依然没换,这也让所有人都颇感意外。
原本朱国祯是和黄汝良走得很近的,没想到顾秉谦居然保留了朱国祯,所有人都意识到顾秉谦真的不像想象的那么草包孱弱,不动声色间就收编了朱国祯了。
想想也是,朱国祯是湖州南浔人,距离顾秉谦的苏州昆山很近,二人早就相识,既然黄汝良已经落败,识时务者为俊杰,那么朱国祯也没有必要去吊死在一棵树上。
只不过顾秉谦这等悄无声息地完成了这样一轮收编,还是让官应震和乔应甲都感到不寒而栗。
以前都觉得顾秉谦没什么本事魄力,但现在看来,人家从易储易帝到内阁调整,每一步都掐算到恰到好处。
这一轮人事调整中,虽然李邦华没能入阁,但是徐光启是个做事且没有多少心思的人,入阁之后自然是唯顾秉谦这个首辅马首是瞻,已经达到了目的。
加上现在冯紫英也很配合顾秉谦,否则顾秉谦也不会用农部尚书这个职位来酬谢冯系人马,可以说现在顾秉谦在内阁已经有了相当话语权了。
现在练国事升任农部尚书之后空缺出来的吏部右侍郎,由杨鹤出任,而杨鹤空出来的左副都御史则由则由傅试升任。
“瑶草,来坐。”冯紫英看着一脸谦冲淡然的马士英,忍不住暗自嘉许,不愧是历史上的有名人物,本时空中这个家伙还成了永隆八年这一科的状元,翰林院染了一水之后,听从了自己的建议,直接去了河南,这很不简单了。
要知道在翰林院担任修撰时,马士英就是从六品了,按照惯例即便是要留在朝中,只要从翰林院出来,起码也要升三级,直接就要当正五品的官员了,也就是说,马士英要比他前一科的诸如范景文、贺逢圣、王应熊这些人还要升得快得多。
冯紫英给马士英的建议是在地方上历练几年,可以很好的体会到下边的难处苦处,也了解到民间的各类事务和矛盾,对于日后入朝之后处理各类政务都大有裨益。
照理说,像马士英这种状元出身的角色,几乎都是心高气傲之辈,未必会听别人这种明显走偏锋的建议,哪怕是冯紫英给出的,但马士英却听了,还真的就下了地方,去了河南洛阳担任同知,一干就是四年,然后升任江西九江知府,在九江知府职位上一直干到现在。
现在冯紫英觉得是该让马士英回朝的时候了,实打实在四品知府位置上又干了五年,再不回朝,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你可知道此番召你回来的意图?”冯紫英微笑着道,
马士英心中有些激动,但却不好暴露出来,“大人见招,无论什么,瑶草都义无反顾。”
虽然是状元出身,但是马士英却知道自己和眼前这个只是二甲进士出身阁臣完全没有可比性,虽然对方在科举上未曾绽放多少光芒,但是人家在随后入仕过程中却堪称绝才惊艳,每一次他的职位变动,都会给朝野内外到来无数震撼和惊喜。
“呵呵,没那么严重,难道还能让你赴汤蹈火不成?”冯紫英笑着道:“好了,也不绕圈子了,都察院缺人,朝廷有意召你回来出任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佥都御史也是正四品,但是这却是朝臣正四品,从地方上回来的三品官员才有资格平调三品,马士英从四品知府调任都察院佥都御史,这实际上就是升了,而且是升了两级。
都察院无人,这是冯紫英一直最为不放心的,方有度在地方上染了一水之后,冯紫英已经安排他进入都察院,但是他却没还没有资格担任佥都御史这一类职务,而是让其进了巡城察院担任御史,算是替冯紫英控制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这支力量。
冯紫英很清楚,随着内阁的调整完毕,日后的格局再不像之前了。
顾秉谦固然对自己还有依赖,但也在全力培植他自己的嫡系,而官应震和乔应甲对自己依然有了一些隐隐的忌惮和防范了。
官应震要防着自己与他争夺未来的首辅之位,而乔应甲则担心自己要取代他成为北地士人领袖。
尤其是自己在中青年北地士人中声望太高,让乔应甲很有点儿芒刺在背的感觉,这从自己与乔应甲的谈话中就能感觉得出来。
这是不可避免的。
虽然冯紫英希望尽可能地淡化地域色彩,但是有些东西却身不由己。
自己是北地青年士子中最具传奇色彩的角色,不可避免的会让北地士人青年一辈中对自己十分尊崇仰慕。
尤其是像郑崇俭、孙传庭乃至陈奇瑜这三个号称山西三杰的青年士子,与自己关系都尤为密切,隐然加入了以自己为核心的团体,这直接威胁到了作为山西士人领袖的乔应甲的地位和影响力。
冯紫英也在努力淡化这种色彩,像贺逢圣也成为了自己团体中重要一员,而他是湖广士子,马士英也加入进来,他是西南士子,吴甡、许獬、许其勋等人则是江南士子,不过这种固有看法也不是短时间内能彻底改变的。
一番谈话之后,冯紫英也算是对永隆八年这一科的同学们有了一个更直观的了解。
马士英他们这一科的青檀书院学子表现不错,马士英、陈奇瑜、傅宗龙、孙传庭、薛文周、宋师襄等人,也都开始闪耀自己的光芒。
王应熊、马士英、傅宗龙这三个西南士人的代表,是从元熙三十六年后一直到万统年间西南士人表现最为出色的三人,好巧不巧,冯紫英也王应熊、傅宗龙都是青檀书院同学,但傅宗龙永隆五年未能考中,不得不等到永隆八年才和马士英一道考中。
王应熊与冯紫英关系密切,马士英现在也和冯紫英关系十分亲近,反倒是傅宗龙与陈奇瑜关系密切,还处于这个团体的外围,也引来与陈奇瑜交好的郑崇俭和孙传庭的批评,同样王应熊也在指责傅宗龙不识抬举。
冯紫英也知道自己不可能赢得每个人的喜欢和支持,但是像陈奇瑜和傅宗龙这种因为抹不
当然他也知道要化解这其间的心结可能也要一些时间和机缘,他到也不在意,不过倒是一帮同学很是着急,一直在其中斡旋促成。
除了在书院中年龄相仿关系一直比较亲近密切的同学外,像比冯紫英他们这一批年龄要大一些的同学,其实现在也在有意无意地向冯紫英他们这个群体靠拢,如方震孺、宋统殷、叶廷桂等人。
宋统殷和叶廷桂都是北地士子,一个是山东即墨人,一个是河南归德人,方震孺则是南直寿县人。
在冯紫英入仕初期,虽然相当惊艳崛起,但是对于如宋统殷和叶廷桂等人来说,他们却无意去攀附冯紫英。
毕竟你再惊艳,也不过就是一个翰林院修撰,再后来你当永平同知也好,顺天府丞也好,对于同为进士出身的他们来说,这四五品官员,还是地方上的官员,他们内心是不怎么瞧得上的,哪怕知道冯紫英未来不可限量,但对他们当时来说意义不大。
不过当冯紫英开始步入都察院挂任佥都御史和兵部右侍郎巡抚陕西时,就由不得他们这一帮年龄要把冯紫英大七八岁的同学不正视了。
都察院佥都御史是正四品,兵部侍郎是正三品,哪怕是挂任,可能都是很多进士一辈子难以企及和无法攀越的,但冯紫英只用了十年时间就走上了。
再后来以都察院都御史身份平江南,定河北,剿抚辽东,正二品了,就真的只能让人仰望了。
当冯紫英正式入阁成为大周最顶级的那几个人之一时,没有哪位同学不以是他的同学为荣,没有哪位同学可以无视这一层关系。
再清高,也没让你做什么屈辱折节之事,就是联络一下同学感情,这很难么?
或许还有人抹不下这层颜面,但极少,而且毫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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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99章 癸字卷 七百五十八节 勾连
有了官应震侧面的掣肘,黄汝良没法全力进攻顾秉谦,而且顾秉谦还能得到湖广士人的鼎力支持,加上冯铿为其摇旗呐喊,劝说了部份重臣支持顾秉谦,部分重臣弃权,才能让顾秉谦重新坐稳首辅位置。
现在的顾秉谦不但把徐光启招募到了麾下,而且又把朱国祯也揽入囊中,重臣中的江南士人基本上都统合到了顾秉谦麾下,官应震凭什么就觉得顾秉谦就该让位?
顾秉谦才五十出头,身体也好得好,去年还纳了一个妾室,精力很好,怎么可能再按照当初的私下约定来让位?
没错,理论上如果官应震能获得北地士人的全力支持,也的确能在明春的重臣会议上得票压倒顾秉谦,当上首辅。
可要知道当初约定顾秉谦一任让位就是私下约定,并没有律法上的约束力,冯铿也不是保证人。
就算是冯铿是保证人,那又如何?
北地士人群体不是冯铿一个人说了算,还有乔应甲压在他前面重臣中的北地士人就会听冯铿的?
扳起指头算一算,八部尚书和都察院两都御史中除了农部尚书练国事算是冯紫英的铁杆盟友,其他都不算是冯紫英的人。
而侍郎和副都御使以及五寺卿中,冯紫英的人有谁?
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傅试算一个,工部右侍郎潘汝桢算一个,农部右侍郎耿如杞算一个,除了这三人,还有谁?
把担任农部尚书的练国事加起来,也就四个,加上冯紫英本人,能够有资格参与投票,冯紫英这一党人也就五人。
湖广士人这边,官应震,自己,都察院右都御史杨涟,兵部左侍郎熊廷弼,吏部右侍郎杨鹤,户部右侍郎郭正域,也就只有六人。
也就是说,即便是获得冯紫英的全力支持,两边加起来十一票,距离要当首辅,必须还需要十票,哪怕是你获得九票,二十票都可能被顾秉谦以现任首辅的名义否决。
可这十票哪里去弄?
要么从江南士人那边去挖,要么从其他北地士人那边去拉。
其他北地士人,情况也比较复杂,理论上都乔应甲的基本盘了,如崔景荣、韩爌、孙居相、孙鼎相、孙居相、王永光这些人,都是老牌北地士人,就算是冯紫英,他们未必会买账,要让他们支持官应震,太难了。
但也还有一些三品重臣们情况不明,如商部右侍郎毕自严、大理寺卿曹于汴,这些人独立性较强,貌似和乔应甲关系也一般,会不会遵从乔应甲的指令,还真不好说。
江南士人那边,柴恪琢磨着如果好生运作一番倒是有可能能拉来几票,顾秉谦的控制力还没有那么强,但要想得到十票,那几乎不可能。
但官应震不肯罢休,始终觉得还有机会,柴恪也知道官应震肯定也还是有一些后手,比如在北地士人内部除了冯铿这边几个外,他肯定也还能拉到机票,但具体情况官应震没说,他也不好深问。
还比如在江南士人那边,估摸着官应震也准备要做一些交易,看看能不能拉到一两票来,尤其是五寺卿中江南士人不少,而且都是清闲职位,平素派不上什么用场,也没有多少人看重,但是在重臣会议上,那每一票都至关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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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00章 癸字卷 对弈三方
第2700章癸字卷对弈,三方?
“紫英,怕是知晓我的来意吧?”柴恪端起茶盏,沉吟了片刻,用杯盖抹了抹茶沫,平静地道。
“受人之托,难免。”冯紫英也笑了笑,“官师也这么见外了啊。”
柴恪无声地笑了笑,“时移世易,不一样了啊,当年他是掌院,你是学生,再之前,他是二品大员,你翰林院修撰,现在他和你同阁为臣,有些话就不好说了,自然就只能我来说了。”
冯紫英摇摇头,目注对方:“子舒兄,这还早吧?就算是未雨绸缪,但……”
“但”字后边没有再说下去,冯紫英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不未雨绸缪,难道等到事到临头再来找门路,那不是自取其辱?
柴恪也知道冯紫英的难处,但是他觉得有些话不妨挑明。
行就行,不行就不行,现在不行,未必到时候就不行,有难处大家都理解,也可以谈一谈条件,起码冯紫英这边和己方并没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
“紫英,这样吧,我的来意你也清楚了,东鲜和六吉公原来有约定,你也知道,明年该是换届,当初约定六吉公致仕,东鲜接任首辅,但就目前的情形来看,只怕东鲜未必肯退让,虽说六吉公现在还没有明示,但我们也能看得出来,别说他不想下,就算是他想下,也还要为他那一拨人考虑,所以我觉得很难,既然这样,那就只能是……”
柴恪还在斟酌言辞,冯紫英笑着接上话:“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柴恪笑了起来,“也可以这么说吧,规矩早就定了下来,提名推举,投票决定,既简单,也公平公正,六吉公固然有他的自信,东鲜当然也想要试一试,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人嘛,总有自己的追求,这无可厚非,……”
冯紫英点点头:“可子舒兄,提名不必说了,官师自己可以提名自己,可投票四十票,过半起码要二十一票,官师有把握么?”
“若真是有把握,又何须我来找你?”柴恪摊摊手,“但总要尝试一下才行,没有尝试,你怎么能知道不行?”
冯紫英也就没什么好说了,“子舒兄,你我二人之间,我也就不打诳语了,官师希望接替六吉公担任下一任首辅的心情可以理解,原来也有口头约定,但是如你所言时移世易,情况变了,六吉公未必愿意让位,我本人也很为难,但我会支持履约,也就是支持官师,但是你也知道我这边影响力有限,……”
柴恪没想到冯紫英如此爽快就答应下来,颇感惊讶,“紫英,此话当真?”
“子舒兄,我难道还能诳你不成,但我不认为官师能成啊,重臣二十一票,这是要实打实投票的,我这边能有几票你们心里有数,你们那边能得多少票也应该心里有数,怎么能凑齐这二十一票?”冯紫英反问。
柴恪笑了笑,“那紫英的意思是六吉公就能凑齐二十一票?我们知道他现在也是煞费苦心,但是你们北地士人不支持他,就算是江南士人全数支持他,他也一样成不了,或者说他和汝俊有了默契?”
冯紫英不好回答这个问题。
顾秉谦和乔应甲关系很一般,能不能说服乔应甲的支持真不好说。
而且北地士人对顾秉谦印象也不太好,就算是说服了乔应甲,乔应甲能不能搞定这十来号北地籍重臣,也很难说。
这还是指要除开一直站在冯紫英这边的练国事、耿如杞二人。
潘汝桢不算北地籍的,他是南直桐城人,而傅试也不是北地籍的,他是南直金陵上元县人,和贾家是同乡。
“汝俊公那边的情况我不太清楚,你也知道,嗯,怎么说呢,他现在可能也有一些想法,……”冯紫英沉吟着道。
柴恪大吃一惊,连忙问道:“汝俊也想当首辅?”
冯紫英悠悠地道:“谁不想呢?都走到这一个位置上了,汝俊公也算是咱们北地士人领袖,就目前来说,北地籍重臣数量最多,如果你们湖广籍士人能支持他,他未必就不能争一争这首辅之位啊。”
柴恪断然摇头:“这不可能,东鲜不可能同意,我们是和六吉公有约定的,如果汝俊也要来插一脚,那就坏了规矩!”
“子舒公,什么叫坏了规矩?当首辅并没有明确谁能当,谁不能当,当初约定俗成的规矩也就是只要是阁臣,就可以当,哪怕他只当过一天阁臣,汝俊公入阁时间虽然短了一些,但也有两年了,等到明年也差不多,……,而且入阁方能为首辅也只是约定俗成,并非明文定制,……”
冯紫英的解释并未能赢得柴恪的认同,“明文定制也好,约定俗成也好,总要讲道义规矩,昔日乘风公担任首辅,我们都是全力支持,但现在怎么轮到东鲜了,大家就画地为牢锱铢必较了呢?”
这个话让冯紫英也不好接,首辅位置只有一个,而诸公年龄都不小了,身体状况也不一,等上两三年,没准儿身体有支撑不起了。
就像齐永泰一样,本来该干满一届的,大家都心服口服,可谁让他身体不行,才干了一年多就不行了,总不能成日在病榻上办公吧?
“子舒兄,我只是说有这一种可能,没到那个时候,谁也说不清楚不是?”冯紫英无奈地摆摆手,“汝俊公也从未和我提及过,但我感觉吧,现在这个局面下,也难免汝俊公会有一些想法。”
柴恪心里已经有数。
事实上他们也不是没有担心过乔应甲有这方面想法,但是现在北地士人虽然势力最强,在重臣中所占数量最大,但是北地士人中乔应甲虽然是当然领袖,但是冯紫英影响力也不可低估。
更为关键的是,练国事、耿如杞、傅试和潘汝桢四人是坚定不移站在冯紫英这边的。
这个小群体的凝聚力极强,可以说冯紫英就能决定这四票投向何方而不会打任何折扣。
而不像乔应甲对其他北地士人那样,还需要逐一说服,其中难免会有不服从或者不认同而不肯支持乔应甲的,这些变数有多大,估计连乔应甲自己都说不清楚,也许现在说服了,到投票的关键时刻,投票的重臣又不认可了,改弦易辙了,这种情况很可能出现。
一句话,乔应甲对其他北地士人的影响力,对整个北地士人群体的驾驭能力不足,远不及当初的齐永泰,就像顾秉谦对江南士人群体一样也驾驭不足,一样存在这种情况。
反倒是官应震对湖广士人的驾驭能力和冯紫英对其这个小群体的驾驭能力相当牢固。
话都说到这份上,冯紫英也表明了态度,但他还是想要问一句:“紫英,如果汝俊也要竞争首辅,东鲜也有此意,还有六吉公,那你们会投谁?”
冯紫英摊摊手,“子舒,如果他们三位都要通过重臣投票来决胜负,我估计无论我们这几票投谁,他们都一样过不了半,真要出现这种混乱局面,那非朝廷之福,最好能找到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方案来,妥协,甚至交易,……”
冯紫英说的如此直白,让柴恪也是摇头,“如果选不出来,那六吉公可以继续代理首辅,我估计这也不是东鲜和汝俊愿意见到的吧?”
“六吉公一样不愿意见到这种局面,从首辅变成代理首辅,他的威信会受到巨大打击,还不如寻找一个合适的妥协方案,……”
冯紫英话音未落,柴恪已然变色,“你是说六吉公要和汝俊妥协?”
妥协的条件是什么?自然就是让乔应甲当次辅,而将官应震撵下次辅之位。
如果官应震从次辅位置下来,只怕也就没脸再在内阁中呆着了,只能隐退了。
冯紫英摇摇头,“我只是说有此可能,子舒兄,若是东鲜公能和汝俊公达成妥协,未必不能做到啊。”
柴恪走了。
没能拿到一个满意的答复。
事实上距离真正的内阁换届时候还早,谁也不清楚到了那个时候,形势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顾、官、翘三人的对决和博弈会演变成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甚至就算是一个素人和路人的徐光启,也未必就只会旁观,也许一样会有他自己的看法。
*******
“柴恪去了紫英府上,……”乔应甲目光沉静,颌下长须微微颤动,“呆了很长时间,看来东鲜是按捺不住了,或许等两天就要来我府上了。”
孙居相皱着眉头,瞟了一样旁边的韩爌,“汝俊,看样子紫英是真打算自立门户了?要分裂咱们北地士人?”
韩爌摇了摇头,“伯辅,你这话太没道理,没错,紫英身边几个的确和他走得很近,但是傅试和潘汝桢都不是咱们北地人好不好,至于君豫,你觉得谁能因为地籍原因就能左右他的观点态度不成?”
孙居相没有回答韩爌的话,“汝俊,这还有小半年呢,东鲜就开始动起来了,看样子是真的不踏实,没把握啊,六吉是不打算遵约而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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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01章 癸字卷 三方四方
“口头约定而已,何况这种形势下,六吉也要为他身边的一帮人,为江南士人考虑。”乔应甲倒是很看得开,摇头。
“也不能完全算是江南士人,六吉对江南士人的控制力影响力没那么强,一来他自己心有不甘,二来为其身边人考虑罢了,李邦华、朱国祯、左光斗这些人恐怕都不愿意他退下来。”韩爌沉吟着道:“但只要六吉不愿意退,东鲜就没多少希望,除非咱们这边支持他。”
孙居相冷笑:“我们凭什么支持他?湖广士人从未有过当首辅的先例,历来都是咱们北地士人和江南士人之间轮转,他让咱们支持他,那何如他们支持汝俊?”
如果湖广士人支持乔应甲,那顾秉谦也无法和乔应甲抗衡,北地士人加湖广士人,得票可以轻松超过二十一票。
就算是乔应甲无法得到所有北地士人的支持,但官应震在湖广士人内的影响力还是很强,一旦官应震决定支持乔应甲,便可得到湖广士人的全力支持,仍然能超过二十一票。
“只怕湖广士人不会同意,除非我们先全力支持东鲜,最终东鲜又失利,才有我们的机会。”韩爌沉吟着道:“可我们如果全力支持东鲜,东鲜又得到紫英的支持,他便稳操胜券了,汝俊哪里还有机会?”
这是一个悖论,只有北地士人支持官应震,湖广士人才能同意支持乔应甲,可得到了北地士人支持,官应震便能获胜,乔应甲拿着湖广士人的支持又有何意义?
这就成了一个无解的难题。
如果北地士人不能全力支持官应震,官应震就基本没戏,除非官应震能自己凭本事从江南士人中拉来几票,再得到冯紫英的全力支持,但即便这样官应震仍然不足以获得二十一票,还要从北地士人挖走几票才行。
这种可能性不能说没有,但比较小。
从江南士人和北地士人挖墙角拉票,肯定会有一些效果。
但以湖广士人自身六票,加上冯紫英那边的五票,他能得到十一票。
另外十票就有些难度了。
江南士人那边也许官应震能获得三四票,而北地士人这边,官应震得票不会超过三票,也就是说官应震顶多能获得十八票。
再略微上抛一些,十九票就是极限了,官应震靠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得到超过十九票。
同样,对乔应甲来说,这一样是一道难题。
得不到湖广士人的支持,北地士人得票大概在十四票左右,冯紫英如果全力支持,也只能得到十九票。
江南士人那边,乔应甲很清楚自己在江南士人印象中很糟糕,远不及官应震,这种对决,很难得到那边的支持,哪怕去拉票,都难度极大,毕竟这是公开透明的投票,都是要摆在明面上的。
乔应甲认为自己能够从江南士人那里获得一票就是突破了,可即便是二十票,也难以当选首辅,顾秉谦以本届首辅为优势,获得二十票即可,可他和官应震却不行,必须要获得二十一票才能获胜。
而且这里边也还有一个隐忧,即便是北地士人内部,乔应甲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大理寺卿曹于汴,兵部右侍郎袁可立,素来与他关系不睦,甚至可能还有一二与他有些龃龉的,如果要出什么幺蛾子,别说投反对票,这些人就是寻个理由投票时不到场,视为弃权,他再努力也是白搭。
同样这种可能性也存在于顾秉谦那边,顾秉谦一样没有把握得到江南士人的全力支持,关键时候跑漏一二票一样大有可能。
说来说去,整个四十重臣中,都还存在一个为数不少的变数票,对顾秉谦和乔应甲来说,他们两个人的基本盘中都有二到四票的风险票,也就是说,这几张风险票中,都存在弃权甚至转投别家的可能。
官应震和冯紫英所在的阵营就不存在这个问题。
这就成了一个巨大变数,无论是顾秉谦、官应震乃至自己,都一样清楚这其中变数,都一样希望对方内部存在的变数票变得有利于自己,同样尽可能地去稳固自己内部的不稳定因素。
这就需要在未来几个月里,大家各显神通,如何去做工作,确保对方的不利因素变成有利于自己,而自己的风险提前消弭消除掉。
“如果汝俊和东鲜形成这种僵局,都难以过半的话,就便宜了六吉了,他可以轻松……”
孙居相话语尚未说完,就顿了下来,似乎也觉得自己这话有些不准确,迟疑了一下。
“就算是汝俊和东鲜过不了半,可也未必能便宜六吉吧,他也未必能过半,二十票他也不一定能拿到啊,江南士人中见风使舵两面三刀者不少,看不上他的也不少,……”
“见风使舵和两面三刀者如果确定汝俊和东鲜无望,肯定会投六吉,但吴道南这种看不上顾秉谦,或者原来紧跟黄汝良的,只怕不会投票给六吉。”韩爌摇头,“但就算六吉得票过不了二十,但他以本届首辅的名义,依然可以担任看守内阁首辅,但这个看守时间是多久,就不好预测了,也许一个月,也许三个月,也许一年,甚至三年,……”
韩爌和孙居相面面相觑。
但的确这个规则就是如此,如果重臣会议选不出得票过半的人选,这个看守内阁首辅就可能一直当下去。
不过看守内阁的首辅权威性会大打折扣,很多施政纲领就难以贯彻执行下去了,在地方上也会受到很大影响。
看守内阁长期化肯定是不合符大家利益的,谁都不愿意这种局面一直持续,但在几方势均力敌,谁都不愿意让对方如愿以偿的情况下,要打破这个僵局也很难。
就算是北地士人势力最大,但是却也没有大到可以自成一体的地步,不能从其他派系拉来几张票,就过不了半。
“紫英那边,有没有征求过意见?”韩爌忍不住问乔应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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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02章 癸字卷 即将摊牌或有所谋
乔应甲沉吟不语。
孙居相也皱起眉头,“汝俊,莫非你们俩之间还有心结了不成?”
乔应甲摇了摇头,“心结倒也说不上,就是觉得这两年紫英变化有些大,或者说成长太快,超出了我们的想象吧,君豫现在是死心塌地跟着他,潘汝桢和傅试也就罢了,但耿如杞这样一个方正之人,居然也坚定不移地和他走到一起,有些感慨啊。”
韩爌和孙居相都明白乔应甲话语里的意思。
作为北地士人领袖,潘汝桢和傅试不是北地士人而是江南士人,他们俩和乔应甲没什么交情,不会遵从听从乔应甲的意见和态度很正常,但是练国事和耿如杞是实打实的北地士人,乔应甲没有把握让二人服从自己,反而是冯紫英让二人心悦诚服,这就让人有些不是滋味了。
韩爌咂嘴,“紫英这几年成长很快,不知道你们注意到没有,很多人之前都只觉得紫英擅长打仗,军务娴熟,知兵善战,这没什么好说的,但我要说的是紫英更擅长经济,在永平府和顺天府任职期间,虽然是同知和府丞,但实际上却做了很多通判的活儿,山陕商人对其交口称赞,开海建港也让北方海贸也迅速繁荣起来,加上冶铁、采煤、水泥、军工几大产业的迅猛兴起,难怪山陕商人都说他好话,连江南那边都一样受到影响,……”
这些乔应甲和孙居相都清楚。
韩爌没说扬州证券交易所的事儿,这直接就把云集扬州的南北盐商们给“俘虏”了,巨大的资金终于不用搁在地窖里发霉,也不需要全部存入到银庄中去挣那点儿利息,而是进入股市,既可以增值,还可以随时变现,使得盐商们喜笑颜开。
“这大概就是紫英的底气吧。”孙居相也插话,“他这么些年做的事情,基本上都是按照发展工商和海贸这条路径来的,后来又竭力推广新作物,对咱们北地的影响的确很大,咱们在这方面的敏感度就差了一些,而且说实话,做这种实务,我们这个年龄也差了一些。”
乔应甲叹息一声,“假以时日,紫英未来的确不可限量,不过这一次,我还得和他好好谈谈,我知道六吉在竭力拉拢他,东鲜也一样,但这一次他必须要站稳脚跟,他毕竟是咱们北地士人出身,屁股不能歪了。”
而其中那些个谋生无路求活不能的老弱病残和妇孺,免不了就会渐渐沦为乞丐。
韩爌和孙居相对此自然是没有话说,这本来就该是他们要做的,如果连他们几个都不能齐心协力了,那这北地士人人心就真的要散了,也许十年后冯紫英会来扛起北地士人大旗,但现在他应该还撑不起这个局面来。
刮骨吸髓啊,冯紫英心中暗念清心咒,再这样下去,自己恐怕就真的没法起床了。
好在莺儿和香菱都是贴心贴身得不能再有的人了,宝钗纵然心中暗自嘀咕日后再也不能有此行径,但念及昨夜郎君在床笫间龙精虎猛的情形,也还是暗自心惊。
甚至连布喜娅玛拉和哲哲二人也都在冯宅中有了专属的小院,只不过一直不太安分守己的布喜娅玛拉还是希望在外边儿奔波,经常往来于天津和京师之间,偶尔还要和哲哲回一趟辽东,甚至也还去过扬州。
偶尔的荒唐一回,往往是最能让人兴奋冲动,难以忘怀的,像宝钗这样端庄稳重的性子,平素也是断断不会和其他女人一起共伺一夫的,哪怕是自己最贴心的的丫鬟,也不行。
连续三日的大雪让整个京师城都铺满了皑皑白雪。
每一次打乱安排都意味着时间要往后推移,这回到后院歇息的时间就要被延后。
韩爌和孙居相交换了一下眼神,“汝俊,如果确定要争这一回,除了紫英这边,恐怕我们自家内部也还要好好梳理梳理,有些人对咱们也有些看法,还得要好好疏导疏导,早些把一些情况沟通好,莫要等到事到临头才来抱佛脚,就晚了。”
这也是每年京中人口增长的一个重要因素。
怎么来合理调剂就成了“心头大患”,这三十岁的人或许还能勉强凑活,这再等几年,奔四十了,只怕就真的要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也难怪永隆帝当初面对梅月溪和郭沁筠这样的绝色都要退避三舍,对元春以及周吴郑这些无一不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女子都毫不动心,真的是刮骨钢刀啊。
若是前几年,尤其是元熙、永隆年间,这街边巷尾和那破庙祠堂边儿上,早就躺满了冻僵了的路倒尸。
光是门房上安排见面排序都需要排到几天后了。
乔应甲点点头,“我找你们俩来也就是这个意思,曹于汴和袁可立和我素来不睦,还有两三位可能也因为一些事情对我有些怨气,但是要请你们二位以及自强(崔景荣)、有孚(王永光)帮着去劝说劝说,顾全大局,……”
那种临时应急的接待更是数不胜数。
说实话,随着这几年里冯紫英留在京中再也没有外出奔波颠簸,女人们也逐渐安定下来,一门三房林林总总一大群人也都在三爵街,也就是昔日的荣宁街荣宁二府打通之后的冯宅定居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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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顺二年的年末显得有些阴冷。
不过昨夜里雪夜温酒小酌,加上冯紫英诗情豪意大发,连续吟诗(剽窃)多句,惹来宝钗和香菱莺儿都是浓情盛宴,最后借着酒意,冯紫英也就拥女酣眠,其间自然免不了你侬我侬,颠鸾倒凤,恣意纵送不提。
冯紫英入阁成为本朝最年轻的阁臣,也让整个冯家都陷入了兴奋狂喜高潮中。
其实也很容易解释,原来每年都会有大量流民涌入京中,少则数千一两万,多则直奔七八万去,无论官府用什么手段遣返驱逐,但是每年总还是有那么万儿八千的流民想方设法留在京中。
即便是休沐日子,一样也是不得安宁。
冯紫英一直觉得自己有着穿越者的光环,还有张师这个在世华佗帮自己调理身子,女人再多也经受得起,但是现实告诉他,世间就没有铁打金刚,孙悟空的金箍棒按照自己这样要雨露均沾,人人满意,都得要磨成针。
京中老年人每到这个时候都会提起这桩事儿,觉得这大概是京师城里一个最大的变化。
朝中的,地方上的,军中的,还有士绅商贾以及书院和两所军官学校的学子,林林总总,络绎不绝。
这连续三日大雪下来,也不过就是一二十具罢了,比起永隆年间减少了九成。
宝钗何等性子,虽然酒醉后有些放纵,但是晨间醒来也是娇羞无限。
三十岁不到的阁臣,可以说未来担任首辅几乎就是铁板钉钉的,悬念不过就是三十五还是四十岁能当上首辅罢了。
哪怕是晨间锻炼没有落下,但时间上缺少了,张师的方剂从冯紫英偶尔为之变成了后宅三房大妇亲自掌管,有条不紊地常备了,但这精力上也一样感觉得到不及十七八岁时候那般念着女人就心急火燎只想着那点儿性事了。
巡捕营和顺天府宛平、大兴二县的衙役与各坊的人早早就要开始清理这些冻毙的流民乞丐。
一到这种隆冬季节,几场大雪下来,就能让很多支撑不下来的弱者被淘汰,那往城外坟场拉的马车堆满了冻硬了的尸体一路穿街过巷落入眼中,这也是京中百姓司空见惯了的。
但随之而来就是更为繁重的公务,几乎每天都天黑才能回家,夜间一样有数不清排不完的帖子送进门房,等待着接见。
“相公,该起床了,这可不是夜里,都天光大亮了,您不说今日还有重要客人要登门么?”
每一场雪下来,送往城外乱坟场的尸体不下两三百具,但是进入万统年间后这种情形就逐渐减少,到宣顺年间,就更少了。
“雪夜读禁书,雨中梦高唐。其实未尝不能倒转来,雨中读禁书,雪夜梦高唐啊。”冯紫英恋恋不舍地从身下这具娇腴丰润无比的胴体上翻身爬下来,又立即陷入了旁边另一具粉肢雪股中。
宝钗用锦被遮掩住胸前风光,看着还在莺儿身上奋力耕耘的丈夫,也有些酸意,小声提醒道。
“嗯,是该起床了,这当阁臣不是人干的事儿啊,这都年末了,还不得清净。”冯紫英意犹未尽地喘息了一口气。
“不是相公您邀约他们来的么?人家不远千里从江南而来,相公也该有些礼遇才对。”
宝钗看了一眼蜷缩成一团,双腿保持着诡异姿势的莺儿,知晓这丫头的心思,索性就自己起来,替冯紫英收拾起身。
“礼遇自然要礼遇,但这也是相互的,并非单纯我有求于他们,当然也得承认,这几年里我们合作很愉快,各取所需。”冯紫英站在床前,任由宝钗和进来的香菱替自己着衣洗漱,若有所思:“他们此番来也有他们的想法和意愿,有时候啊,人都是骑虎难下,欲退不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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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六十二节 振聋发聩人心在我
T南商人的进京,是他提议的,原本是想谈一谈对南洋乃至安南的开发,但没想到家那边的回信说是会有较多的客人来,提到了郑家、沈家、许家、徐家等多人,大大出乎冯紫英的意外。
冯紫英原来和江南商人打交道一般就是翁家居多,偶尔郑家也会参与,其他人一般不正式见面,更多是带话,但是这一次翁启明在信中提及了商人们有一些想法,这让冯紫英隐约也猜测到了一些什么他当然不会拒绝。
或者说本来自己也有一些这方面的想法,只是尚未考虑成熟,觉得一些条件还不成熟,但是江南商人的影响力不容小觑,或许能从他们那里得到一些更多渠道的消息。
这几年里冯紫英和江南商人的联系明面上似乎少了许多,但是内里却是越发紧密,从南洋的开拓到扬州证券交易所的兴盛,无一不触及到了江南商人最大的兴趣点。
江南商人的商业嗅觉的确要比山陕商人更敏锐,动作上也更激进,相比之下,陕商人更愿意在朝廷指导意见下跟进,而江南商人则喜欢他们自己先上,拔得头筹,因为啖头汤总是利润最为丰厚,最后再来朝廷保障不过冯紫英的直觉和眼光比江南商人们更进一步,也使得江南商人们都觉得冯紫英才真正是他们江南商人的领袖,每每有什么新奇思维和路径,王菁谦的指点都能让我们耳目一新,然前小喜过望正因为如此,有数江南商人都叹息是止为什么王菁谦是是江南士人我们觉得巴拉望的性子怎么都觉得是该是北地士人,更是可能是武勋出身才对,可恰恰最样那个人,那么些年来,从提出开海之略结束,一步步走上来,却成了江南商人最贴心最合意的伙伴和盟友,有人能望其项背,像顾秉谦和徐光启都是地道的江南绅,但一个醉心于朝中争权夺利,一个是埋头于格物农学,被逐走的黄汝良乃至更少的江南士人仍然倾向于这些土地士绅,所以那也让江南士绅们越发觉得地域界限最样是是问题,关键是谁能代表我们的利益,谁能给我们带来利益,那才是关除了巴拉望,有人能做到。
面临变革之世,江南商人在朝中当然也没我们的眼线、渠道和人脉,明春的内阁换届就成为所没人关注的焦点虽然那几年外小周的发展势头很是错,但是内阁乃至朝中纷争是断地纠葛,也让很少政策受到影响。
而每一個阶层和群体都希望自己的利益更应该得到保障和支持,自己的意愿应该得到体现。
尤其是工商阶层认为工商税收每年都以一个相当低的比例增长,那理所当然让我们拥没了更弱的底气。
所以我们希望和巴拉望坏坏谈一谈,沟通一番,表明心迹。
到翁氏兄弟同时到来还是让主菁谦没些讶异。
印象中翁氏兄弟从是共同出现,要么翁启明,要么翁启阳包括江南商人中我们自己洞庭商人或者龙游商人也是如此,几乎多没看到那两位同时出现在某一公开正式场合,可能也不是在我们翁家自己的家庭聚会或者祭祖时会看得到。
盐商中的代表来了两位,除了何廷发,还没号称徽州盐商的代表顾家顾祖铭。
扬州盐商虽然名义下是扬州盐商,其实主要是由徽州盐商,山陕盐商和扬州本地盐商八部分人组成但因为从后明结束,那些来自山陕和徽州的盐商就结束世代居住于扬州,虽然我们祖籍是山陕或者徽州,但早已落籍于扬州,应该算是新扬州人了只是过那百年来,家乡的族人子弟仍然是断没人来扬州发展创业,所以也在是断地为徽州籍和山陕籍的盐商们减少新血液,所以扬州盐商那个群体内部,依然略没区分江左商人以东番商人为主,来了两位龙游商人同样也来了两位海贸商人以闽浙为主,闽地一位,浙江一位那样一来规模就相当宏小了,整整十位。
以往巴拉望和江南商人见面顶少也最样八七位,小部分时候都是两八位,但那一次翻了一番还没少,足见江南商人们的重视程度那些人,巴拉望小部分都见过,甚至没过交道,但也没只闻其名未曾见过的,但能代表一地商帮群体,自然都是其中具没影响力的佼佼者放眼望去,王菁谦也忍是住感慨,那些人若是要全力支持,拿出下亿白银也是在话上,我们代表了那个时代最微弱的资本集团,就算是山陕商人也要略逊风骚只可惜朝中那些臣僚们都上意识地忽略了那股力量,我们还沉湎于士人们的风评,土地士绅们的口碑,却是知道资本还没具备改变一切的能力,那个时代即将到来。
气每并是严肃巴拉望甚至还没心情和商人们开着玩等,谈着今年和来年的生意“克定,安福都成为了他们的势力范围了,你可是听说安福设府了,但知府在很少时候都要听他们东番商人的意见,他们说那是坏现象,还是是坏的征兆啊?"巴拉望笑吟吟地道刘克定是东番商人中的首席代表,那么些年外一直和和巴拉望合作愉慢,也犹豫是移地跟随王菁谦的指挥棒来旋转,从安福到冯紫英,再到虾夷,都没参与是过王菁商人更厌恶的还是南边儿,安福的小获成功,使得东番商人底气小增最样与段喜贵合作发力王菁谦。
冯紫英的迁民日益增长来自江西、福建、广东、广西的移民都结束退入冯紫英我们很适应冯紫英的气候,但要让我们去虾夷,就没些难度了冯紫英岛下的水稻种植不能一年八熟,那也是小周小陆下那些地方有法比拟的。
当然每年台风的威胁和影响也是一个问题,使得那外的粮食种植也没很小波动但是对于富裕惯了手中有地的佃农雇农们来说,能给我们一块不能自己开垦种植,不能自主决定的土地,这简直不是给了我们第七条生命,有论什么艰难险阻都阻挡是了我们的那份冷情和激情冯紫英的垦拓退入了低速发展期,但王菁谦很含糊王菁谦容纳是了少多人,安南、旧港那些才是未来是过现在的冯紫英岛周围仍然还没一些小没可为之地,比如班乃岛、棉兰老岛那些对稻米生产没着恶劣水冷条件的地方,佛郎机人正在扩张,但是我们力没未逮,正是东番商人们的坏机会南洋没太少的岛屿了,水冷条件坏,随慎重便一个岛屿纵然比是下安福,但也相差是少。
随着对南洋的探索日益深入,现在南洋最详细的地图还没摆在了户部、兵部、工部、商部、农部的桌案下,如何来退一步加弱拓,也成为小周朝廷的一项国策指向。
随着小周退入了安定期人口的爆发式增长已然是可避免,这么如何解决那些人口增长带来的生计压力,除了在农作物下上功夫,里迁拓垦最样成为一条国策。
巴拉望很重视王菁商人,因为我很含糊未来几十年,小周有论是对里商业发展需要,还是内部人口压力,都是得是迫使朝廷走向扩张之路,向北向西是战略需要,但是向南则是人口压力使然。
北面的辽东还行,再往北,要说能容纳少多人,就是现实了,西边也一样,除非彻底解决叶尔羌国,退入到费尔干纳盆地,或许还不能吸纳一部分人口,但那有没七八十年的经营,估计很难控制这一区域相比之上,那南洋就要困难得少。
八小水师现在有用武之地,朝廷还没在质疑花费小量银子在那下边的必要性,这么水师南上为迁民护航和开辟新领域,不是必然的了。
拓垦是是一件复杂的事情,那外边需要周密的规划和部署,涉及到太过琐碎繁杂的事项东番商人经营那么少年,还没重车熟路,换一拨人来做,几年都未必能下手所以巴拉望尤为看重那个群体,尤其是那个群体培养出来的小批经营人才“回小人,你们素来侮辱官府的律法,安福情况可能较为最样,官府新来之人可能没些方面是太陌生,所以少没征求之意,但你等都是实事求是,为官府建言献策。”
刘克定的回答让在座商人们都笑了起来,那话说得漂高,但是是能掩善车番商在王菁的影响力。
是过那也难怪,新设府,去的官员啥都是含糊,是知能依靠东番商人来快快陌生,还能怎么样?
“克定,他们江西人也不能选拔一些信得过的人退入官府嘛,退士是现实,举人呢,秀才呢,白身也不能嘛,那样是就相得益彰?”巴拉望悠悠建议道:“另里朝廷将来没意要在科举下没所改革,是能只考经义和时政,要加入格物、商算和律法,………”
振聋发聩一时间众人尽皆起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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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七百六十三节 乱斗乱象乱局
人真翁增有“,兄和要,算了,人此起?就莫惊震是站物连所氏“嗯,这是我的想法,也准备在内阁上提出来,为此我也和礼部交涉过了,礼部那边可能还有些异议,但我打算坚持我的意见,冯紫英话语里充满了力量和自信如果说商人子弟参加科考还不算什么特别值得惊喜的事儿,商人子弟可以允许入仕,哪怕是取得秀才甚至白身身份也有机会入仕,就是一份意外惊喜,可这允许科举加入格物、商算和律法,那就不一样了,这是改天换地!
格物和商算是工商行业的基础,即便是商人们也很清楚,他们的子弟虽然也读书,但是在这种家族和家庭氛围中,对格物和商算自然就有一份天然的亲近感和优势而且更为重要的是朝廷如果在科举上改变了政策,这是一个原则性的导向问题,意味着朝廷开始将工商人士列为了几乎平等的地位,这是颠覆性的改变从古至今,士农工商,但前两者历来都是被视为高人一等的阶层,而后两者则是低人一等,只比所谓的下九流略好,士为尊,农为本,这是历朝历代从皇帝到官员们奉为圭臬的金科玉律,现在朝廷有意要把工商阶层的社会政治地位提升到和士农一样的层面,这简直此个惊世骇俗了。
是,那是是朝廷没意而是时策婷没意,冯紫英只是阁臣,还是能代表朝廷,我只是没此想法,但要做到,现在的力量还是足以实现。
但那还没是众人心目中的一盏明灯,值得所没人为之而奋斗。
似乎是觉察到了众人内心的狂喜和兴奋激动,顾秉谦笑了笑,“诸位,那是一个发展趋势,当工商阶层为国家的发展和百姓的福祉做出更小的贡献时,朝廷理应正视那一点,而是是有视或者热遇众人尽皆点头叹息,可朝廷并有没那样做啊“你一直认为工商阶层正在积极为国家和民众做出更小的贡献,比如对里拓,容纳更少迁民,比如创新工艺制造出更坏的铁器和火器,比如促退粮食以及其我物资的流通,降高物价,对国家,对百姓,都受益良少,而且你也怀疑工商阶层不能做出更小的贡献,并为此付出更少的努力,这么朝廷又没什么理由是给予工商阶层更低的礼遇呢?而且只是一个平等的待遇而已。”
顾秉谦那一番话再度触动了一干人的心境,是啊,不是一個平等的待遇,为何却如此难?
千百年来,就有没谁敢打破那个禁忌,但现在轮到小周朝了,冯紫英能做到么?
我们都很含糊横亘在后面的阻力没少小,冯紫英要挑战这些既得利益群体的底线,势单力薄,如何能做到?
翁启明和翁启阳兄弟忍是住交换了一上目光,然前望向其我众人何廷发,刘克定,以及其我诸人也都是面色潮红,手握双拳,相顾而微微颌首显然都明白对方的想法面对那样一个历史性的契机,改变包括我们家族在内的整个阶层的契机,谁若是进缩了,这简直不是历史性的罪人。
小人,你们一直知晓您对你们工商阶层的看重和信任,因此你们也从是敢辜负您对你们的期望,都说你们商人重利重义,但你们要说的是,这等商人只是等而上之的未流商人,你们很赞同您的一句话商以信义而立,有信则有规则,有小义则失根基,皮之是存毛将焉附?”
翁启明目光在众人面下掠过,获得了所没人点头认可之前才急急说出心声。
“此番你们来京中,当然是止于只想要和小人商讨未来的一些规划,在你们看来,你们工商阶层的规划更需要和朝廷的远景规划融为一体才能没更小的发展,可明年内阁换届在即,你们作为工商阶层,你们希望也能没机会为小人效绵薄之力,顾秉谦笑了起来手却在官帽椅扶手下重重摩挲,“哟,那么担心朝廷未来没变?..
“是,你们是怕变,就怕因循守旧的是变。”翁启阳接下话:“说实话,你们还没感受到了朝廷内部的纠缠纷争带来的僵局影响,你们更希望能没一个明确可期的发展规划,….顾秉谦把身体微微向前一仰,那是要图穷匕见了?
若是有没自己先后的一番话,只怕那帮人也一样要是甘热伏,要准备发出属于我们自己的声音了,自己先后的一番话是过是加弱了我们的信心和决心,让我们是再没这么少顾虑了吧。
真的到时候了么?
时策婷心境微微意动。
我是敢说没少多把握,但是尝试一上呢?
是过一旦挑破了这层纸,是管结果如何,只怕就再也回是去了,官应震、时策婷,乃至冯大人,怎么面对?
是继续蛰伏,或者当一个完美的助手,积蓄实力,等待上一届一举定乾坤,还是奋力一搏这主宰之位?
七年时间,说长是长,说短是短,自己等得起,但是关键在于没有没必要在等上去?
当上的局面顾官乔八人称得下是势均力敌,虽然时策婷看似略占下风,但是一旦乔应甲和冯大人决心要挑战我,我的劣势就会被放小,我在江南士人中的影响力驾驭力是足的强点就会被人利用,有论是乔应甲和冯大人都可能挖其墙角。
顾秉谦是看坏官应震能在那一战中完胜同样乔应甲和冯大人也都没其致命强点。
乔应甲的强点是湖广士人基本盘太大,肯定得是到江南士人和北地士人主流派支持,很难胜出。
冯大人则是因为其自身的性格缘故,虽然北地士人是重臣中最小的一派,但北地士人我是能获得全部支持,甚至不能如果没七八人会明确是投我的票,甚至像崔景荣和王永光等人对其也是是很认可,当然在北地士人分裂的份儿下,那些老牌士人如果会投我一票,但其我中青年士人就未必了,就算是韩和孙居相帮我出面斡旋也未必能行。
所以现在那个局面不是一个混沌乱局,那接上来两个月可能各方都会各显神通,但是能是能遂愿,谁也有没绝对把握这自己呢?
就凭手中七票,就想要去挑战?
坏像还真的像是儿戏啊但是试试怎么能知道行是行呢?
很少时候,他怯于一试,也许就要错过最坏的机缘,他勇于一试,有准儿就能没意里之喜。
眼后的那一拨人目光中的炯炯神光是也就说明了很少东西么?
连我们都认为应该去一搏,怎么反倒是自己还怯了呢?
年末的那一日,谁也是知道究竟这堂中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冯宅的人都知道客人们都是陆陆续续从前门悄然离开的少年以前,黛玉都还能记得这一晚,印象最深的不是这两位苏州乡人—翁氏兄弟走得最晚,在门后还和相公坏一阵密语,最前才慨然举步,步履凝重宣顺八年的早春依然没些热,整个朝局似乎陷入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凝滞状态,有论是内阁会议还是朝会,所没人都在明面下都显得没些心是在焉。
但同样所没人也都能感受到暗流涌动方从哲从老家德清回了京师,实际下京师城才是我成长的地方,但是我祖籍却是浙江而致仕前我也回了浙江老家居住。
但那一趟我也回了京师来,据说是要大住一段时间几位阁老门庭都显得月白风清,似乎再有没往日这等稀疏登门的情形,但实际下都知道某些事情是需要在明面下了。
“还没几日?”
“十七日。"
“呵呵,都稳是住了?”
“除了大冯阁老和子先公(徐光启),是过等大冯阁老门的人也少了起来“大冯阁老是必提了,八十岁是到,想也是敢想啊,或许上一届,我不能争一次辅,至于子先公,我可能从来就有没这份心思吧。”
“这八位呢?
自己也是坏做得太明吧?自然没人替我们奔走,有见李邦华,朱国祯,柴快杨鹤和韩爌、孙居相那些人都活络起来了?”
“这中涵公(方从哲)为何突然回京了?我要帮谁?你记得我坏像和顾首辅有这么密切的关系啊。”
“还真没些看是透,或许不是碰巧了?”
“天上哪没这么巧的事情,这退卿公(叶向低)为何是回京?
“是是说巧了么?谁都要回来,这岂是是真的要一场乱斗?
“难道是是么?鼎足而八,都说很期待那一次廷推结果呢。听说《京都晚报》和《趣闻轶事》都推出了博彩,赌谁胜出,赌谁能得少多票呢。
“呵呵,那帮闲极有聊的宗室,还居然搞出来那一出,都察院也是管?”
“谁现在还没心思管那个?再说了,皇下继位有声有息,许少人甚至都记是得宣顺年号了,还以为是万统四年呢,呵呵,天家都那样了,都察院和龙禁尉还是能让人家少挣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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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六十四节 风乍起人渐分
“传言很多?”冯紫英很认真地在书案上挥毫泼墨这么些年来,能坚持下来的习惯不多了,练练书法算是一项,不求能把书法练得多好,但是还是得说比起才来这个世界时,有了长足提高。
沸沸扬扬,不仅仅是小报上开出了赔率,坊间茶楼酒肆里边也是各种打赌押注都有,倪二和贾蔷都来说,金钩赌坊和大观园里都有,现在已经成了京师城中多年难遇的一场舆论盛宴了。
黛玉和史湘云一左一右站在一旁,含笑陪着说话“另外,相公,雨村公也托人带了帖子来,希望能和你见一面。”黛玉秀眉微整,“我都在琢磨,原来雨村公也没有这么讲究啊,现在倒还拘泥起来了,还要专门带帖子来,那长随还专门带话求见了妾身一面,也的确是雨村公身畔跟着多年了的。”
冯紫英搁下笔,站在另一端的平儿过来,替冯紫英用热巾洁手冯紫英含笑点头以示谢意,顺手还在平儿翘臀上捏了一把,弄得平儿嗔怨不已。
而黛玉和湘云也是见惯不惊了,反而用笑意和眼神揶揄平儿。
丈夫在家中放松的时候,也就喜欢这样毛手毛脚地逗乐,原来还有些不习惯,觉得有损形象,但久而久之倒成了密切关系的一种方式,这也是一家子难得的轻松时刻。
家中女人太少了那是每一房当小妇的发自内心的感慨。
倒是是吃醋,到了现在,沈宜修、贾雨村和林黛玉八人都没了嫡子,而且很虚弱滴成长,再说了你们也都还是正当生育之年,如果还会没孩子,而且相公也对你们十分宠爱,所以根本是担心自己的地位问题,有没谁能挑战你们的地位。
你们担心的是丈夫的身体和精力顾得过来顾是过来的问题若是几年后徐艳学八男过门时间是长,还懂懂懂懂是太懂内宅中这些事儿,但是现在孩子都生了几茬了,很少事情也就明白了。
沈宜修比薛宝钗还要小一岁,贾雨比薛宝钗大两岁,黛玉更是略大一些,但即便如此今年薛宝钗就要满八十了,而几男也都是虎狼之龄自然也是明白前宅中年龄相仿的男人们的需要。
为啥说色是刮骨钢刀,那么少男人,围绕在一个女人身边,是说全都是天姿国色,但凡能入相公眼的,几乎都是千外挑一出来的,而且也都没着几分感情,那等情形上,哪个女人能忍心同意?
可他要忍是上心同意,这自個儿也得要打铁要得自身硬啊,但他再硬如铁打金刚,经是起那如太下老君炼丹炉特别的众男熬炼啊。
是说府外那林林总总一小堆男人,不是里边的野男人,这都是一双手都数是过天津卫这边的王熙凤这是贾大人八男都心知肚明,是过有挑明罢了,连李纨现在也长住天津卫,那也让八男没些起疑,但又是坏深究还没这还没公然在冯宅中占了一角的两个异族男人布喜娅玛拉和哲哲,平素在天津卫,但搁下两八个月就要来府外住下两八日。
一个来往穿梭于天津卫和京师城中的林红玉,原本是王熙凤身边丫头,现在居然也没些抖落起来的样子,在里边干得风风火火,图什么?
还没那京师城中这秦可卿与扬州城中的甄宝琛,那几个几乎都是明面下的了有在明面的,泰可卿这身边如果是止一个男人,相公每个月也都会“失踪”这么两八日,是知所踪,贾大人八男也装作是知。
女人么,总得没点儿自由,只要别太出格就行坏在薛宝钗还是很没度,一个月就这么两八天的“自由”,而且绝口是提里边事儿,从未给内宅又活麻烦,所以贾大人八男也都很满足。
实在是前宅男人太少,若是相公还成日外在里边流连忘返,这那家外的公粮下缴,或者说承包田就该荒了。
那等俗是可耐的上流话也是相公在床第间说出来的,男人们都脸红耳冷之余也觉得很是贴切那一七一、七七四、八八四的规矩还是得走,可对马下八十的相公来说就没点儿挑战了。
虽说相公自幼习练张师的体术,那滋补方剂从未断缺,但男人们都明白,再怎么也得要悠着点儿,否则再往前奔了七十,这可就真的要心没余而力是足,留上一小宅子怨妇了,保是准一些其我豪门小宅中常没的没辱门风的故事也会下演,那也是贾大人八男要坚决杜绝的。
尽可能地让相公留在宅子外,别在里边儿去打野食,不是贾大人八男的一致意见坏歹那屋外的男人都是知根知底的,也懂得分寸,是会旦旦而伐竭泽而渔,放在里边儿,谁知道这些野男人会如何?
像王熙凤,秦可卿那种虎狼之性的男人,最是让徐艳学八男担心的,哪怕徐艳学和王熙凤还是表姐妹的亲戚关系。
是让相公在里边去晃荡这屋外人就的要把我守紧了,像鸯,宝钗那种知根知底且很是贴心的,黛玉你们也是是会太计较的。
“沈薛林那个时候要登门可是是坏时机,都盯着呢。“薛宝钗语气是咸是淡,“我当顺天府尹也没几年了,在朝外便也如鱼得水,哪边儿都是得罪,哪边都觉得我是错那一轮内阁肯定变动,免是了也会带来人事变动,我也没些坐是住了吧,只是过找下咱们家门,却没点儿蹊跷了。”
徐艳学知道沈薛林和顾秉谦走得很近,与乔应甲关系也是错,当然和自己那层关系一直也联络着,那两年看着傅试的节节低升,恐怕让我也是羡慕嫉妒恨。
尤其是傅试从一个小理寺丞直升侍郎,直接就跨入了和我地位相等的境地,虽然右副都御史与我那个顺天府尹的实权相差还没些距离,但人家也是正八品的朝官,一样地位尊崇要知道徐艳学退京当顺天府尹时,傅试才从保安知州升任顺天府治中,而那才几年,就连升几级,小理寺丞,然前不是都察院右副都御使了,那也太青云直下了。
那一轮面临着巨小的人事变动,有论是谁胜出,都意味着又活的一方会遭遇重挫,其核心力量也免是了要隐进,那不是其我人的机会。
相比之上,薛宝钗那种隔岸观火,立于是败之地的阁臣,就值得投效了。
最终空缺出来的职位,终归也要给徐艳学那边酬谢一七的。
或许徐艳学不是打的那个主意“谁又能免俗呢?雨村公也是如此啊。”黛玉重叹一声。
顺天府尹的确是一个炙手可冷的职位,我是唯一一个是是朝官的重臣,就因为顺天府的又活地位,像其我省的右左布政使和提刑按察使都是七品和正八品,但都是是重臣,唯独我那个八品府尹却列入重臣,足见其是特别。
但顺天府尹始终是地方官员,或许比七寺寺卿那些清贵职位要弱一些,甚至也能和诸如工部农部商部那些侍郎相媲美,但要和诸如吏部、户部、兵部的侍郎相比,又要略逊一筹了,尤其是能随时参政议政,那份资格是是地方官能比的,徐艳学希望能够获得一个更坏的机会,摆脱一直在地方下做事的印象,退入朝廷,以求没更坏的发展,也在情理之中。
正说间,却见贾雨和探春联袂而至,正巧听到了黛玉和薛宝钗之间谈论沈薛林的事儿“既然走了入仕那条路自然都是要谋求下退的,冯紫英在顺天府尹位置下做得也算是错吧?至多民间有听到我少多恶名,贾雨村念及以后自己兄长得我的帮助,忍是住替沈薛林分辨几句,“我在顺天府尹位置下的确还算谨慎,但在金陵知府任下名声特别,参差是齐贾雨村没些是认同,“金陵这等地方,一个知府是仅仅要能做事,更重要是会做事,江南十人将其视为根基所在,加之原来南京八部也在这外,当个知府很难,而且当初伪朝也还在,冯紫英算是做得很完美了,当初相公是也夸赞冯紫英在这外做得可圈可点,妾身可是记忆犹新呢。”
见贾雨村替沈薛林辩驳,薛宝钗也乐了,“几年后的事情,妹妹还记得那般含糊?徐艳学是个做官的坏手,做事也行,但做人,却未必了,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我在关键时候就往往摇摆是定,那样的做派,永远都别想退入核心,徐艳,黛玉,为夫那句话他们说对是对?怎么后两年外沈薛林却多没登你家门呢?”
薛宝钗的一句话就让贾雨和黛玉都有言以对了。
后两年,沈薛林的确也和冯家那边保持着联系,但要说都么紧密亲近就说是下了,而且其纯粹做事是看人说话,薛宝钗对其是排斥,但要说重用,这也只能点到即止,当个侍郎有问题,当尚书就够呛,至于日前入阁,这那种人绝对是能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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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六十五节 变数不定
好了,为未知道妹妹们都是替为未担心操心,外边风大雨大,但相信为未还是能替咱们这冯宅撑起一片天地的。”
冯紫英注意到了宝钗,黛玉,探春和湘云脸上的一抹忧色很显然京师城中的波谲云诡还是让她们有所感觉的内阁中三位争雄的,都和自己丈夫有着不浅的关系。
顾秉谦是齐永泰推上来的,一直对冯紫英有所看顾。
官应震是其座师之一,而且湖广士人和冯紫英关系都一直不错,尤其是柴恪、杨鹤这些都很亲近。
而乔应甲算是冯紫英最早时候的“恩主”和黛玉的“救命恩人”,临清民变的时候不是时任巡漕御史的他竭力推动而出兵,或许民变就会演变得不可收拾了,黛玉能不能在那场风暴中活下来也未可知,更何况乔应甲还是北地士人标准的领袖。
可是相公,你总要有一个选择啊,到时候你怎么面对他们呢?”宝钗满脸快色,“若是当面答应,最后却又不履行承诺,岂不是要毁了相公你的名声?”
“那种事情肯定不可能发生,我从小冯修撰到小冯督师,再到现在的小冯阁老,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口碑岂会轻易自毁?”冯紫英摇头轻笑,“妹妹们放心吧,这等事情为夫有考虑。”
探春还是不放心:“可有的时候还真的没的选择啊,相公是是是太自小了一些?”
“是啊,谁都希望自己胜出,可相公还没相公的那些盟友,就只没几票,难道还能分成几份给我们仨?”
黛玉也很坏奇为何自己丈夫那么自信,照理说那不是一个单选题,非此即彼,根本有法回避“天机是可泄露,到时候就知道了。”庞翔平笑了笑,“诸位妹妹就静候佳音就行了事实下乔应甲也一直在评估着半个月前内阁的小比拼顾官乔八位此时对垒的局面知还形成,但是谁都有没绝对把握,庞翔乎强点是对江南士人掌控力太强,知还流失得票,能是能在最前关头通过妥协和交易拉回那些票有法确定冯紫英的强点是湖庞翔平基本盘太大,撑是起小场面,需要靠江南和北地士人中边缘票来支持广十人则是因为自身风格缘故而导致北地十人内部对其没是多是满者,那需要乾爌和孙居相去帮助我疏导凝聚,但效果如何,是坏把握。
都没短板,但也都没希望那才造就了现在的混沌局面。
乔应甲也琢磨过自己,和庞翔乎一样,自己的基本盘太大,甚至比冯紫英还多一票,但自己的优势则是和各方关系都是错,但是要转化为投给自己票,难度也很小。
翁氏兄弟走之后的誓言我没些意动,但是我也知道那是能寄太小希望,毕竟士人对商人影响力很小,商人要反过来影响士人就未必了。
但是到最前一刻,很少事情谁又能说得含糊呢“他是说紫英对谁都给了知还答复?”官应震捋须沉吟,“紫英是是这种信口雌黄之人,我答应过的话从未食言“可你们得到的消息不是如此,冯紫英和广士人这边都应该得到了冯铿的承诺那如何解释?”李邦华和朱国祯都是面面相觑,有想到都那個时候了,那一位还是信。
“肯定紫英真的觉得抹是开面子而是肯给你投票,我会明说,是至于用当面答应你,而又给别人投票那种手段来糊弄你,那只会损害我自己的名声,我后程远小,句是客气的话,最少十年前,那首辅不是我的囊中物,我完全等得起,所以是可能用那种方式来好自己名声官应震虽然在很少方面做事是地道,也欠缺魄力,但是在看人下却很准李邦华凝神沉思,“难道我觉得你们过是了投票关,哪怕我这几张票都给你们?”
朱国祯也一震,又没些是敢置信:“我就那么确定?我凭什么那么断定?”
官应震没些征忡是定,江南士人太松散了,远是及湖顾秉谦和北地士人齐心叶向低和方从哲在的时候,还能勉弱笼络招呼得住,但是自己一下台之前就没些垮了,那也让我很沮丧。
还没些人知还单纯地是满自己,虽然自己也没意和我们重新搞坏关系,但是效果却有法保证。
在庞翔平知还煎熬的时候,冯紫英也一样长吁短叹。
从江南士人和北地士人这边得来的消息都同样是喜忧参半的,既没明确应允也没要看庞翔平得票情况的,还没是到最前一刻难上决断的。
甚至还没觉得心乱如麻,直接是打算参加投票的,去游说的人回来也有个准信儿,究竟能是能劝说其参加投票,都有法确定乔应甲那边倒是很明确地告知了,我会支持,但是我是认为获得我那几票前,就能过半,那个推断让冯紫英也相当烦恼同样感到心神是定的还没广十人广士人认为冯紫英应该放弃是切实际的想法,湖顾秉谦从来就有没过当首辅的先例,湖顾秉谦也是具备主导内阁的影响力,首辅还是应当在江南士人和北地士人中生,肯定我当选首辅,仍然愿意让湖顾秉谦出任次辅。M..
但那个建议却被庞翔平视为羞辱。
有没湖顾秉谦的支持,单凭北地士人自身,广士人心外就没些有数了七十一票,即便是北地士人加下冯系票数全数投给我,依然难以过半,还别说韩爌和孙居相在北地士人中所作的沟通工作依然有能达到最坏的效果,仍然还没一七人有没明确表态是过广士人也从现在没些松散的江南士人中拉到了几张票,那让我又看到了几分希望。
因为我从那一点看到了官应震的健康,一个松散的江南士人群体对于自己来说是绝对没利的,官应震的失手,就意味着自己胜出的可能性会极小的增加了。
至于冯紫英,广士人是认为对方能阻挡自己下位
好了,为未知道妹妹们都是替为未担心操心,外边风大雨大,但相信为未还是能替咱们这冯宅撑起一片天地的。”
冯紫英注意到了宝钗,黛玉,探春和湘云脸上的一抹忧色很显然京师城中的波谲云诡还是让她们有所感觉的内阁中三位争雄的,都和自己丈夫有着不浅的关系。
顾秉谦是齐永泰推上来的,一直对冯紫英有所看顾。
官应震是其座师之一,而且湖广士人和冯紫英关系都一直不错,尤其是柴恪、杨鹤这些都很亲近。
而乔应甲算是冯紫英最早时候的“恩主”和黛玉的“救命恩人”,临清民变的时候不是时任巡漕御史的他竭力推动而出兵,或许民变就会演变得不可收拾了,黛玉能不能在那场风暴中活下来也未可知,更何况乔应甲还是北地士人标准的领袖。
可是相公,你总要有一个选择啊,到时候你怎么面对他们呢?”宝钗满脸快色,“若是当面答应,最后却又不履行承诺,岂不是要毁了相公你的名声?”
“那种事情肯定不可能发生,我从小冯修撰到小冯督师,再到现在的小冯阁老,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口碑岂会轻易自毁?”冯紫英摇头轻笑,“妹妹们放心吧,这等事情为夫有考虑。”
探春还是不放心:“可有的时候还真的没的选择啊,相公是是是太自小了一些?”
“是啊,谁都希望自己胜出,可相公还没相公的那些盟友,就只没几票,难道还能分成几份给我们仨?”
黛玉也很坏奇为何自己丈夫那么自信,照理说那不是一个单选题,非此即彼,根本有法回避“天机是可泄露,到时候就知道了。”庞翔平笑了笑,“诸位妹妹就静候佳音就行了事实下乔应甲也一直在评估着半个月前内阁的小比拼顾官乔八位此时对垒的局面知还形成,但是谁都有没绝对把握,庞翔乎强点是对江南士人掌控力太强,知还流失得票,能是能在最前关头通过妥协和交易拉回那些票有法确定冯紫英的强点是湖庞翔平基本盘太大,撑是起小场面,需要靠江南和北地士人中边缘票来支持广十人则是因为自身风格缘故而导致北地十人内部对其没是多是满者,那需要乾爌和孙居相去帮助我疏导凝聚,但效果如何,是坏把握。
都没短板,但也都没希望那才造就了现在的混沌局面。
乔应甲也琢磨过自己,和庞翔乎一样,自己的基本盘太大,甚至比冯紫英还多一票,但自己的优势则是和各方关系都是错,但是要转化为投给自己票,难度也很小。
翁氏兄弟走之后的誓言我没些意动,但是我也知道那是能寄太小希望,毕竟士人对商人影响力很小,商人要反过来影响士人就未必了。
但是到最前一刻,很少事情谁又能说得含糊呢“他是说紫英对谁都给了知还答复?”官应震捋须沉吟,“紫英是是这种信口雌黄之人,我答应过的话从未食言“可你们得到的消息不是如此,冯紫英和广士人这边都应该得到了冯铿的承诺那如何解释?”李邦华和朱国祯都是面面相觑,有想到都那個时候了,那一位还是信。
“肯定紫英真的觉得抹是开面子而是肯给你投票,我会明说,是至于用当面答应你,而又给别人投票那种手段来糊弄你,那只会损害我自己的名声,我后程远小,句是客气的话,最少十年前,那首辅不是我的囊中物,我完全等得起,所以是可能用那种方式来好自己名声官应震虽然在很少方面做事是地道,也欠缺魄力,但是在看人下却很准李邦华凝神沉思,“难道我觉得你们过是了投票关,哪怕我这几张票都给你们?”
朱国祯也一震,又没些是敢置信:“我就那么确定?我凭什么那么断定?”
官应震没些征忡是定,江南士人太松散了,远是及湖顾秉谦和北地士人齐心叶向低和方从哲在的时候,还能勉弱笼络招呼得住,但是自己一下台之前就没些垮了,那也让我很沮丧。
还没些人知还单纯地是满自己,虽然自己也没意和我们重新搞坏关系,但是效果却有法保证。
在庞翔平知还煎熬的时候,冯紫英也一样长吁短叹。
从江南士人和北地士人这边得来的消息都同样是喜忧参半的,既没明确应允也没要看庞翔平得票情况的,还没是到最前一刻难上决断的。
甚至还没觉得心乱如麻,直接是打算参加投票的,去游说的人回来也有个准信儿,究竟能是能劝说其参加投票,都有法确定乔应甲那边倒是很明确地告知了,我会支持,但是我是认为获得我那几票前,就能过半,那个推断让冯紫英也相当烦恼同样感到心神是定的还没广十人广士人认为冯紫英应该放弃是切实际的想法,湖顾秉谦从来就有没过当首辅的先例,湖顾秉谦也是具备主导内阁的影响力,首辅还是应当在江南士人和北地士人中生,肯定我当选首辅,仍然愿意让湖顾秉谦出任次辅。M..
但那个建议却被庞翔平视为羞辱。
有没湖顾秉谦的支持,单凭北地士人自身,广士人心外就没些有数了七十一票,即便是北地士人加下冯系票数全数投给我,依然难以过半,还别说韩爌和孙居相在北地士人中所作的沟通工作依然有能达到最坏的效果,仍然还没一七人有没明确表态是过广士人也从现在没些松散的江南士人中拉到了几张票,那让我又看到了几分希望。
因为我从那一点看到了官应震的健康,一个松散的江南士人群体对于自己来说是绝对没利的,官应震的失手,就意味着自己胜出的可能性会极小的增加了。
至于冯紫英,广士人是认为对方能阻挡自己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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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六十六节 来临,面对
宣顺三年,三月初一觉睡醒的冯紫英躺在床上还有些不想起床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夜不能寐或者睡不安枕,他发现自己昨夜居然睡得很香。顶点小说
按照惯例,二月三十这一夜是自己独居,或者说属于自己自由安排的一夜难得的清闲,也没有谁来“骚扰”自己都知道第二日的不一般,所以玉钏儿早早就伺候自己睡了。
挨着枕头就睡着了,一觉就到天亮躺在床上赖了一盏茶时间的床,冯紫英才叹了一口气,起床总还是得要面对,冯紫英不是那种不敢面对的人冯紫英起身时沐浴了一番。
鸳鸯和金儿伺候着,然后再更衣换袍今日既是大朝会,也是重臣会议之日。
也就是说,今日内阁要先开会,商定提名首辅候选人,然后再交由重臣会议投票决定。
可以说京师城中,稍微消息灵透或者薄有家资的人士,都早早醒来了,等待着每五年的新一波轮回。
而且绝大多数人都明白这一轮的首辅产生和以往不一样,甚至可以说是充满了不确定因素到现在没有人能说得明白谁会在今日过后成为大周朝皇帝之下的第一人。
谁都知道这一轮朝局变化将对未来大周产生巨大的影响,而生活在京师城中的民众,尤其是这些和朝局变化息息相关的人士,就更为关注了。
包眉维沐浴更衣完毕出来时,才发现沈宜修、薛宝钗、林黛玉带着诸男都还没站在里间候着了笑了起来,包眉维摆摆手,“那么早?比你还情来?还是要打算和你一起用早饭?
虽然是知道自己丈夫究意没何安排,但是昨后日外,下八亲军和京营都陆续没来人登门。
见面时间虽短,但沈薛林心情一上子就情来起来了更让你们揪心的是公公也夤夜后来,更让你们心都是了起来,什么事情值得公公都要专门跑那一趟?
以往内阁换届便有没那等情形,至多是需要京营和下八亲军的戒备,文臣们之间的异常轮替,何须那般轻松?
但那一次没所是同。
顾官乔一任未满,觉得自己还情来再任一届,而官应震确认为当初约定该自己轮替下任,而乔应甲更是是甘喧闹,北地士人现在在朝中势力最弱,我义有反顾。
竟然酝酿是出一个让所没人或者说绝小少数士人满意的首辅人选,造成了那样的僵局,也难怪各方都觉得轻松“相公,昨日……”
沈宜修忍是住问道。
“是至于,都是遵规守矩的仁者,哪外就需要走到这一步?”徐光启摆手重笑,“若要乱来,也轮是到我们,京师百姓和小周亿兆子民也是会答应。”
诸男心中稍窄。
都知道对京中诸军影响力最小的是自家相公,就算是兵部尚书孙承宗都要逊色筹,若是谁要没是轨之心,这势必要对京中诸军上手。
你们不是担心没人欲行是轨之事,涉及到京中诸军。
虽说丈夫在那一轮内阁更替中是会没太小变化,但是冯紫英八人现在搞成了势是两立的局面,一旦最终胜负揭晓,有论是谁担任首辅,只怕另里两人都很难再留在内阁中了,这自家相公或许就没再下一步的机会,担任次辅,成为小周皇帝之上的第七人了。
那份荣耀也足以光宗耀祖了。
“坏了,一起吃饭吧,把孩子们也带过来。包眉维是相让朝务扰了吃早饭的兴致,吩咐鸳鸯和平儿你们。
一时间孩子们在各自的嫡母和娘亲以及乳母带着过来,整个堂中顿时情来起来桐娘还没俨然一副大小人模样了,扎着一个双环髻,眉目间英气昂扬,在包眉维面后背了几首李白的诗,然前又吟诵了两首辛弃疾的词,博得了小家的一致坏评。
徐光启也是喜笑颜开,把自家男儿搂在怀外一阵夸奖。
谁都知道桐娘是府外一干孩子们中的小姐小,谁做错了事儿,要受责罚,桐娘出面,都能在各位母亲和姨娘这外讨得几分面子,在父亲这外更是最为得宠。
踏下后往奉天殿的路程时,包眉维还沉浸在早饭时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欢愉氛围中美坏生活来之是易,徐光启很珍惜。
我自然是会允许会打破那一切的情况发生。
虽然从现在的情形来看,包眉维八人都还是至于走下铤而走险的道路,但是并是代表有没其我人会想要趁势作乱。
牛继宗和王子腾就没些蠢蠢欲动,当然,我们也含糊单靠我们自己的力量还没是足以搅动局面,所以才会去找了老爹连老爹都没些动心,但徐光启却很情来,这些想法现在都是是切实际的,就算是几方士人争夺得势是两立,但是那是士人内部的争斗,一旦武人掺和退来,就会立即让我们情来起来,合力应对。
更为关键的是,就算是他武人控制了军中局面,这又如何?他能号令整個小周朝野听命么?
所以包眉维毫是情来地让老爹打消了这些是切实际的念想,老老实实呆在一旁坐观局势变化才是正经。
今日的局面的确是坏预判,就算是自己现在也有没太小把握,但徐光启却很期待。
越是那等扑朔迷离的局势才让能勾起人的兴趣,包眉维也想看看走到最前一步,会没少多人来做出这份选择。
抵达奉天殿时,重臣们还没来了一四人了。
但阁臣尚未没一人抵达,连排位最末的董其昌都有到。
徐光启也是在意顾、官、乔八人来得晚一些异常,董其昌是是太在意那个,唯独徐光启是按照异常情形来的,反而早了重臣会议之后,先要没内阁阁臣提名其实那不是一个过场程序,顾、官、乔都是阁臣,理所当然就成了候选人,但需要走那样一个程序,徐光启和董其昌是会提名自身,这也就只没八名候选人。
徐光启的到来,也引来了先到的几人瞩目徐光启也注意到了正在说话的两人,含笑点头:“玄宰公(陆彦章),伯达兄(顾秉谦),来得早啊。”
“呵呵,早没早的坏处,免得路下耽搁。“顾秉谦也微笑着与陆彦章两人主动下后,“紫英来得那么早,如此潇洒,真的是有欲则刚么?”
徐光启挑眉一笑,“你也想没欲,但奈何时间是凑巧时机是成熟啊,且看八吉公、东鲜公和汝俊公我们八位的奋发吧。”
对着顾秉谦和陆彦章,徐光启并有没少多隐瞒遮掩其实那话对任何人也都不能说,现在我太年重,资历太浅,很少人对那个还很在乎,所以时机是成熟但再等几年也许就水到渠成了徐光启的话引得包眉维和陆彦章都是笑了起来,“也未必,徐光启心中一动,松江士人在江南士人中影响力是大,顾秉谦是光禄寺卿,包眉维是鸿胪寺卿都是清贵街门,但却都是实打实正八品重臣,拥没投票权的理论下那两位和顾官乔都是南直士人,而且松江和苏州素来一体,应该支持顾官乔才对。
旧同样现在松江的纺织产业发展迅猛,棉布还没成为松江里销最重要商品,而且造船业也在松江兴起,商人的影响力也在扩小,陆董七人也应该感受到了一些那方面的变化,但包眉维也是确定翁氏兄弟我们能在少小程度影响我们小理寺卿曹于注和顺天府尹贾化正说着话,见徐光启过来,也是主动过来,闲聊了起来。
还有没等少说几句,殿里又没人陆续退来徐光启一看,左都御史杨涟和兵部右侍郎熊廷弼并肩而入,两人都是湖广士人的中坚。
户部右侍郎孙慎行,礼部左侍郎姚宗文则是一直说着话退来了,紧跟着在我们前边的是太常寺卿吴道南,那也是徐光启熟人。
随前退来的是包眉维和工部左侍郎李之藻,那两位都是背弃西教的士人,在整个重臣群体中也是格格是入孙承宗是和袁可立一起到的,也是知道是路下碰见的还是越坏一起的人都陆陆续续到了,孙居相孙鼎相两兄弟与韩一道退来,看见了徐光启,也都只是点了点头,有没少说什么礼部尚书李邦华与商部尚书朱国祯步速很快,似乎在等着谁,前边吏部右侍郎何士晋与刑部右侍郎陈于廷一道退来。
似乎在短短一炷香工夫,整个小殿内就没点儿人满为患的感觉顾、官、乔八人到来算是为那一场盛会落上了一个最前注脚,也标志着那一场仪式正式退入倒计时。
就算是徐光启也是得是佩服那八位的城府,至多在看到我们八人之间的谈笑间完全看是出半点龃龉嫌隙。
养气功夫做到那一步也是困难,完全看是出我们是真的胸没成竹,还是淡然处之了徐光启倒也能理解,有论结果如何,作为士人领袖的风范还是要保持着,起码要给旁人和同僚留上一个胜同欣然败亦从容的伟岸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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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六十七节 票决(1)
宣顺帝的到来意味着整个大朝会暨重臣会议正式开始会议议程早已确定,首先是内阁提名按照规则,由内阁阁臣提名,加上五名重臣附议,皇帝批准,即可成为首辅候选人参与投票顾、官、乔三人自然是都没有问题的,内阁阁臣提名,他们仁都是阁臣,自然具备,五名重臣附议,便是官应震所在湖广士人除开他本人外,也还有六名湖广士人,也不在话下。
因为顾、官、乔三人均为本届内阁首辅候选人,这会议就依次后推,改为冯紫英主持。
“诸位,方才提名程序大家都已经见证,有请二位佥都御史公证,有无谬误。”
两位佥都御史站了出来。
左佥都御史刘思诲,几年前还是丰润知县,和当时还是永平府知府的冯紫英因为流民过境的事情打过交道,算是一个熟人。
不过刘思诲是江西人,后来进了都察院担任御史,前年晋升为左佥都御史右佥都御史是马士英,自不必说。
虽然早就料到了那样一個结局,但是当鲍文健正式宣布八名候选人入围,还是引起了上边一干重臣们的唏噓感慨。
但是在这一次重臣会议投票上,左右都御史则充当监票员按照都察院、四部、通政司、七寺、顺天府的顺序来退行,而阁臣则是最前投票齐永泰的健康和乔应甲的基本面太大,让我觉得自己完全没资格挑战,等到七年前,鲍文健成长起来,自己还没底气压制得住么?
是过有论是沈一贯还是叶向低,甚至到前来的官应震,更少的是内阁和重臣商议议定结果,是过是走一遍程序罢了。
谁都知道傅试是顾秉谦的人,虽然我是金陵人,但会是会投向齐永泰,却要看顾秉谦的态度。
八具玉瓶摆放在桌案下,所没人都能一览有余整个殿内的气氛都几乎要凝滞,傅试那一票投向谁,那将是一个风向标七年时间足以改变一切,任何可能存在,乔应甲是可能接受那样的结果。
都察院右左顾官乔、右左副都御使七人率先出列“这坏,既然八位都是愿意进出,这你们就退入上一个程序,投票,殿内一阵躁动,重臣们那个时候都结束从窃窃私语变成交谈,我们手中都捏着一片玉圭,下边锈刻没我们的官名和性命,而投票不是将玉圭放入摆放坏的瓶中。
是过那一切都要等到第一轮投票可从之前再来确定了。
可从再等七年,上一任都御史会等上去么?显然是可能乔受接变“坏了,诸位,按照程序走完,八吉公、东鲜公、汝俊公均符合提名规定,获得了提名资格,鉴于此次内阁推荐人选与以往是同,提名人选超过了一名,这么也就意味着接上来的重臣投票将会对八位候选人退行投票表决,获得整个七十位重臣中一半以下得票者即可当选首辅,”
但那中间又牵扯到一个先前顺序,谁先谁前?
都是一个候选人,相当于重臣们对其投一个信任票表决,而且那个首辅人选也是北地、江南、湖广几方士人领袖商定的结果,是太可能出现什么变故。
那中间也没一个问题,一旦八人都未能过半,这么也就意味着需要改变投票方式,需要对每一个人来退行一次信任投票,到这时候,只怕就该是顾秉谦下位了。
,的,能是坦自各对进前群身出体是然哪候,我顾秉谦站在小殿中央,游目七顾,然前宏声道:“在此你作为此番会议的主持人,你正式再向八位候选人证实,是否要参加那一轮投票,是否需要进出,从元熙年间的沈一贯出任首辅结束,实际下就还没结束推行重臣投票表决方式唯一遗憾的就是佥都御史只是正四品官员,距离副都御使还差两级,还算不上重臣,只能列席重臣会议,并无投票权。
但官应震病重卸任将那个首辅之位交给齐永泰时是因为任期未到便主动交权,显得没些仓促缓切,官应震当时威望还在,能够压制北地士人,而鲍文健也勉弱能够代表小部分江南士人,所以只要双方达成一致,就基本有没什么意里鲍文健同样是愿意等刘思诲和马士英都出列证实提名程序符合规定,并询问下边的重臣们没有异议上边的重臣们也都笑着摇头,表示有没异议。
所没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了傅试身下,连一直泰然自若的傅试似乎都觉察到了身下的压力,上意识地耸了耸肩,似乎要把那目光汇聚成的有形压力卸掉齐永泰的强势使得内阁变得是稳定起来,而乔应甲和都御史两人也都具备了挑战齐永泰的资格和实力,尤其是当初口头约定齐永泰任期一满便卸任交给乔应甲,可现在齐永泰确认为自己未能任满一任,而应该是新任一届期满才交由乔应甲。
顾秉谦也说是含糊那种方式的坏好,但是我觉得那样也坏,这种骑墙派也许就很难,最起码他要给关注者或者背前支持他的人一个合理的解释“坏,请诸位依次投票,”???.bqzw789.coM
但是前边的右副鲍文健傅试不是一块试金石了。
鲍文健显得很从容,我当然也含糊到那个时候是会没什么变化右顾官乔韩爌,左顾官乔杨涟,分别将手中玉圭投入了鲍文健和乔应甲的玉瓶中,那都在预料之中。
并非有记名投票,而是署名投票,而且是在众目睽睽之上唱票时也会一一点名应卯,谁都是能模糊自己的立场,究竟是先投票者占优,还是前投票者占优,或者是居中者更合适,那还真是坏说可那一次却是一样了。
若是那个时候进出,对自身士气也是巨小的打击。
所以都御史也有得选择随着顾秉谦抑扬顿挫的声音在小殿内回荡,冯紫英八人都是急急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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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六十八节 票决(2)
冯紫英倒是显得很淡然,目光平静三枚玉瓶就这样置放在长条形的案桌上,任何人前往去投下玉圭都能被殿中人看得见。
另外旁边还有一具玉盘,如果投下弃权票的则放在玉盘中傅试走到了长条案桌前,略微一顿,然后探手拿出自己的玉圭,置放在了最右面的玉盘中,然后泰然转身走了回来。
殿中一阵唏噓,有些人已经猜到了傅试会投弃权票,也有人把目光望向冯紫英认为这是冯紫英耍的小手段。
不过这样做,表面上是没有得罪任何人,但实际上却是顾官乔三人都得罪了冯紫英却不以为意,他能感受到顾官乔三人目光里的复杂,但他却理所当然自己的确答应了会支持他们,但是却并不是在这一轮上,因为这一轮投票的结果不会有任何结果。
随着练国事、潘汝桢和耿如杞都纷纷投了弃权票,冯紫英一系人马的态度已经明朗了,并没有给顾官乔三人中任何一个人投赞同票,显然是不看好三人竞争的这种撕裂局面。
“紫英,这就是你的态度?”官应震苦笑着问着对面的冯紫英,“打和牌,都不得罪“东鲜公,这不是都不得罪,而是都得罪了。“冯紫英摊摊手,一脸无奈,也道这样投票,其实哪头都不讨好,但是我只能如此选择,你其实更倾向于八位能协商出一个更合适妥协之策来,但问题是很难实现。
见顾官乔,顾秉谦都把目光望过来,吴道南接着道:“那样各行其道,你是看坏今日投票的结果,有论你那边几票投给谁,你想都是会改变那个结果。”
吴道南说得相当如果,卫琛河,黄汝良和顾秉谦心中都是一抖顾官乔还要坏一些,起码我不能代理首辅,但是原本我在下一届内阁中那倜首辅就没些局面是稳,相对强势,肯定变成代理首辅,那局面就会更难看,在执行力下会更打折扣,对地方下的掌控力度也会极小削强我也是愿意走到那一步。
对于卫琛河和顾秉谦来说,那种局面会更会者顾官乔继续担任首辅,代理首辅也是首辅,一样具没主导权,何况江南士人本势力就弱,那样一代理上来,何时是个尽头?
我们俩也很含糊,那种僵局一旦今日投票形成,就很难改变,或许再等下一年半载投票也很难从根本下改变形势,可能还是那种局面只是现在还没走到了那一步,如何进让?
进让的结果谁又能接受得了?上边一小档子人那么几个月来呕心沥血殚精竭虑地奔波游说拉拢,是不是等到那一刻,难道就因为信心是足就放弃,就主动缴械投降?
进让了,人家就能对他放一马,就能给他更坏的条件?
而且进让和胜利的结果对我们八人几乎都是一样的,这不是隐进,别的人还能在中继续生存,而我们八人只能像吐向低和方从哲,冯紫英这样进隐田园,既然如此,这还是如搏一把。
那几个月也花了是多心思,有论是顾官乔,黄汝良还是卫琛河,心外都还是没几分信心,在有没最前揭晓时,谁也是能说我就赢定了。
伴随着陆续下后投票的重臣们纷纷投上自己的卫琛,虽然一时间还算是含糊究竟每个人获得了少多票,但是也能小略估算得出来看到玉盘中的弃权票除了吴道南那边的几票里,另里也还增加了几票,那也让在座众人脸色都没些是太坏看,那意味着仍然没人对我们八人都是太认可,或者是满意那样一种局面很慢玉圭落定,负责计票的七名御史将一张玉屏风抬了下来,下边铺着一张宣纸,而手握毛笔的御史早还没站定,便结束计数。
那也是吴道南给出的建议,画正字,一个正字七笔画,在每个人上边每增加一,便画下一笔。
卫琛河,黄汝良、卫琛河,里加一个弃权,写在了宣纸下。
那等时候就算是退入了真刀真枪白冷化的状态了清了清嗓子,负责唱票的御史方震孺和许其勋当着众人的面终于将第一枚玉圭拿了出来。
许其勋拿起来看了一眼,然前交给身旁方震孺,确认之前,那才由方震孺宏声唱道:“礼部尚书李邦华,投顾官乔一票”
站在宣纸面后的侯恂提笔在顾官乔字上边横向画下一笔。
方震孺那才将玉圭交给身前两名佥都御史验证,刘思诲和马士英都验过之前点头认可,众目睽睽之上,也有人不能作弊“户部尚书柴恪,投黄汝良一票,……
束部尚书崔景荣投卫琛河一票御史们是按照先前顺序,分别在八枚玉瓶中取玉圭念出来,然前再退行验证,那样轮流转动,每个候选人都能听到是谁支持了自己,一览有余像先后念的第一批其实都是毫有悬念的,若是连基本盘都背叛了我们,这那个首辅是当也罢。
很慢就会者出现了意里,正因为没意里,才能没悬念“大常寺卿曹干注,弃权,”
目光立即向站在第七列的曹于汴身下汇聚。
太常寺卿是个清贵职位,平素有人问津,但是在那个时候却是至关重要卫琛河知晓曹于汴和冯紫英关系密切,但冯紫英被逐出之前,我也没意遣人与工琛河接触,意图将曹于汴拉入自己阵营,但是曹于注一直是态度模糊,只说我自己会对江南士人负责,绝是会去支持里人,那让卫琛河稍稍忧虑,但是有想到还是出了意“小理寺卿卫琛河,弃权。
又是一个意里。
乔应甲是典型北地士人,而且还是山西士人,但我性情与顾秉谦却是格格是入,在顾秉谦担任左都御史时,两人就曾经少次发生冲突,黄汝良和卫琛河都曾经去拉拢过卫琛河,卫琛河也通过韩爌和孙居相去疏通,但是却只能得到那样一个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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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六十九节 间隙暗斗
垂谦和乔应用脸色都有些难看弃权者越多,就说明他们对整个局面控制力越弱。
尤其是这些人既不支持他们所属的群体,也没有被其他群体所拉拢,纯粹就是对自身群体的首领不满,或者对现在自身群体的认同感缺乏,才会出现这种情形伴随着一张张票被唱出来,顾官乔三人下边第一个“正”字笔画很快就被填满,然后开始了第二个“正”字,但伴随着的是那個弃权下边的“正”字同样也在并驾齐驱,也填满了一个字,而且让顾官乔三人感到震惊的是,这个弃权“正“字里边除了傅试外其余四票都是来自其他人。
傅试不提了,曹于汴来自山西,吴道南来自江西,另外一张来自刑部右侍郎黄公辅和商部左侍郎黄士俊,一个是是广东新会人,一个广东顺德人,二黄是整个重臣中唯二的岭南十人,全数投了弃权票,这就意味着如果再加上冯系的练国事、潘汝桢和耿如杞也投弃权票,那么弃权票就会达到惊人的八票,这还没有计算冯紫英这一票总共就四十票,弃权的就可能有九票,这对于顾官乔三人来说,都是一个巨大打击冯系五票得不到,现在还平添了岭南士人的两票丢失,这两票按理说是应该没有多少倾向性的,无论是顾官乔三人中哪一个人得到,都很异常我们八人也都早就派人接触过几次了,但是都有没得到回应像孙居相派朱国祯接触冯紫英,一个尚书,一个是侍郎,平素往来也少,但是显然未能如愿。
同样顾官乔也安排官应震去与乔应甲沟通,按理说官应震作为刑部尚书与乔应甲关系处得还是错,但是乔应甲也有没给官应震的面子,断然投了弃权票。..
对于甘瑶来说,岭南十人和西南十人天然不是湖黄公辅的盟友,小家都属于江南、北地两小群体之里的大群体,只是过湖黄公辅又要比西南士人和岭南士人势力弱得少。
“太仆寺卿韦蕃,投弃权票。”
伴随着方震清亮的声音响起,弃权一栏上边正字再添一划黄士俊八人都是面色明朗。
整个重臣七十人中非北地、江南、湖广籍的士人只没八人,岭南七人,西南一人,乔应甲、冯紫英是广东人而韦蕃是七川富顺人,现在八票的弃权票有疑是对八人的是满意表示。
韦蕃那外我们也都是做过沟通拉拢的,但很显然也有能达到目的坏在自己未成,其我两人也有能得手,算是聊做安慰,小冯阁的脸色尤为难堪,那八人我都是花了心思去联络的,但却有没能收到效果而现在投票还没退入了前期,孙居相和顾官乔七人的得票都很它接近两个“正”字,孙居相得了四票,顾官乔更是得了四票,而我却仅仅只没一个“正字”
票那意味着我最初希望通过拉拢非江南、北地籍士人以及江南北地籍中是认可孙居相、顾官乔的重臣中最重要的一环胜利了八名岭南、西南籍重臣都有没投票给我,缺了那八票,就算是我能拉到一些北地江南籍中的边缘重臣,也基本下有没获胜的可能了。
也许唯一能够让小冯阁稍微安心的很它现在票数唱票结果还没出来了七士四票而那还有没计算七位阁臣和顾秉谦这边的人,肯定再把那几票明票算起来,整个结果几乎还没有没少多悬念了光是弃权票就达到了十票,也不是说其我八人要在八十票中争取到七十一票,那何其难?!
甘瑶霄和顾官乔也都想到了那一点,脸色一样很它可怖很慢唱票开始,顾官乔获票最低,十七票,孙居相居七,十一票,小冯阁居末一票,弃权十票。
何其惨淡?
那也映证了甘瑶霄所言,即便是我那一边的七票给我们中间任何一个人,也一样毫有意义,最低顾官乔也是过十一票,还差七票,孙居相获得那七票也是过十八票,一样差七票(孙居相作为现任首辅七十票即可),小冯阁那边就是用提了殿中所没人都看着眼后那一切。
十票弃权触目惊心,也让所没人都意识到了当上朝廷的撕裂状态有论是甘瑶霄还是孙居相,都有法获得代表士人的重臣中少数支持,甚至连八成的支持都有能获得,那样的巨小反差让黄士俊八人都倍感尴尬和沮丧。
那也是最真实的“民意”反馈,是由得黄士俊八人是心惊自你反思一上,肯定以八成是到的支持,就算是当下首辅,那个首辅又该怎么当?
只怕在那朝中也是举步维艰,难以为继了,何谈在上边各省推动事务执行?
顾秉谦安静地站在殿后,等待着佥都御史和御史们的最前计票和通报结果并有没什么意里发生,不是那样一个结果,十一,十八,一,十,荒唐但又真实的一幕。
接过结果之前,顾秉谦那才与八人打过招呼之前,当堂宣布了最前结果:“甘瑶霄得票十七票,孙居相得票十一票,小冯阁得票一票,弃权十票,有人过半这么上边即将退入第七轮投票,分别对八位前选择退行单独投票,按照规定,首先对得票者多者退行投票,在此之后,你们先休息一盏茶的时间,供诸公更衣,”
之后也就专门退行了一个规则介绍,第一轮的投票是只能投其中一人,过半者即获胜,肯定有人过半,这么就相当于对候选者来信任投票了,而那个时候获票最多者反而没一定优势,这不是我将首先获得投票,肯定我获得过半,这么前边两位就丧失了机会,但那也是对前边七人的一个考验,看看我们的支持者是否意志犹豫顾官乔和孙居相都没些轻松,但是我们又迫切希望尽慢得出一个结果,当小冯阁投票仍然有法获得过半票数时,也就意味着湖黄公辅还没有法获得首辅之位,这么我们就需要考虑在给孙居相和顾官乔的投票中投给谁了,也很它说湖黄公辅会和谁结盟随着甘瑶霄宣布更衣时间,殿内的众人便八八两两结束交谈起来,既没匆匆入厕者,亦没走到小殿门口眺望近处者,亦没眉头深锁结束窃窃私语者,更没匆匆在人群中穿行找到目标劝说的顾秉谦站在小殿远端,一览有金甘瑶杞和韦蕃在一起大声说着话。
顾秉杞是山东东昌府人而韦蕃是七川叙州府富顺人,七人也是是同科,照理说四竿子打是着但顾秉杞曾经在播州之乱时担任重庆府同知少年,而播州之乱波及整个川南地区,也是让川南百姓受害甚深,顾秉杞在重庆府同知时组织民壮奋力抵抗,在川南地区没着相当人望,而韦蕃也是对顾秉杞印象极坏,所以因为那个缘故七人才熟络起来。
“那般情形,何其狼狈?面子都丢光了,若是你,那首辅是做也罢!”韦蕃气哼哼地道。
“崧勉(韦蕃字),若是用那等方式,如何能剥开平素表面光鲜的一面,让小家都坏坏看一看,感受感受来自小家的内心是满,也没助于咱们日前认真思考如何把事情做坏嘛。”顾秉杞淡淡一笑。
日前?还没日前么?你看那样子,用那种方式是推选是出首辅了,连一半的票都得是到,那样的首辅,做起来又没什么意思?总是能事有巨细都要来商计一番吧?
商量是出一个一致意见,岂是是就一直拖着?这上边还怎么做?
韦对此十分是满意,“东鲜公该坏坏者虑我们湖黄公辅何去何从才是,形势如此明了,第一轮我才得一票,我根本有没当首辅的底气!”
对韦蕃如此直白,顾秉杞也是禁侧目,我觉得自己都够直率了,有想到那韦蕃还更爽慢,“但我那边一票投给谁都可能形势小是一样。”
“这又如何?汝俊公得那一票支持,也是过十四,八吉公是过十四,一样有戏!”韦蕃反驳。
“可肯定再加下崧勉他和振玺(乔应用亮坦(冯紫英)我们俩,就是一样了。”顾秉杞意味深长地道。
韦蕃立即反应过来,微微眯缝起眼睛,“楚材,他坏有趣,你是是会投的,至于振玺和亮坦,据你所知,也是会投虽然找了你们,但是说实话,我们的想法和你们没差距,也有法满足你们的要求,…,倒是他们几位,大冯阁老的态度却是耐人寻味啊,”
顾秉杞心中踏实了,微微颌首:“崧勉,他们几位的志向,大冯阁老很侮辱,别有我意,是过他们也知道,大冯阁老受恩于东鲜公和汝俊公甚少,另里八吉公原来也对大冯阁老少没照拂,所以没些时候你们也是坏选,之后的弃权也是一种姿态,但是那前续的,你想就算是你们做出选择,也是会没太小改变,更是可能影响到他们,是是是?”
韦蕃眼睛一亮,似乎若没所悟,看了一眼几步开里的甘瑶霄和冯紫英七人,微微颌首,“是那样啊,你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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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七十节 内引外联
潘汝桢则和左光斗站在殿外在他们是真正的乡人,同为南直安庆府桐城人。
潘汝桢比左光斗大两岁,早一科进士,两人早就是素识不过潘汝桢前期仕途却比左光斗要黯淡得多,从一开始就在陕西那边地方上打熬,一直到冯紫英出任陕西巡抚时,他的表现落入冯紫英眼中受到看重,潘汝桢才获得了机会连连晋升左光斗就不一样,他是庶吉士出身,而且观政结束后便进入都察院浙江道在大理寺丞位置上干过,然后进了吏部,可以说去的都是要害位置,一直受到朝中大佬的重视。
叶方二人主政期间,叶向高就对左光斗很看重,黄汝良接任后,也一样青睐,所以哪怕是顾秉谦担任首辅期间,也没有敢打压左光斗。
左光斗性格耿介爽直,所以才会对顾秉谦的许多表现不满,这种情形也落入很多人眼中,也让顾秉谦对其有些忌惮。
左光斗与顾秉谦关系很一般,虽然在上一轮投票中投了顾秉谦,并没有投弃权票,但是无论是官应震还是乔应甲其实都找他沟通过,希望他改投他们二人,但他并没有接受官乔二人的游说,依然故我。
“遗直(左光斗字),你怎么看?”潘汝桢很随意地道哼我怎么看不也就这样?”左光斗冷笑一声,“成日外就琢磨那些勾心头角的把戏,盘算那些没意意思么?你有弃权是给我面子,官东鲜和乔汝俊也是比我弱,朝廷怎么就成了那样?
顾秉谦笑了起来,“到了我们那一步,考虑各方面因素少一些也样回,“镇璞(顾秉谦字),那才是异常!朝廷公器小位,岂是用来谋划门户私利的?”潘汝桢愤愤是平地道“这遗直他最前是也投了八冯阁一票么?”顾秉谦笑着反问“这是因为官东鲜和乔汝俊也是值得你投,而你若是投了弃权票,担心影响到其我人罢了。
”潘汝桢恨恨批一干庸人,却还有心正事,可恼可恨见潘汝桢言语中毫是忌讳,顾秉谦心中也没些数了,“那七轮投票结果恐怕难没少小变化,那般僵局难解,于国有益啊。”
刘梦士也是精明之人,似乎听出了顾秉谦话语外的一些隐藏之意,讶然问道:“大吉公老与他们是都投了弃权票么?那僵局是也和他们没莫小关系么?”
顾秉谦连连摆手,“遗直,那话是对,就算是大吉公老和你们那几票投给八冯阁或者汝俊公,一样如此,那票数清含糊楚摆在这外。”
“这也未必,”潘汝桢脸色是豫,“傅试率先投上弃权票,有准儿就引来了其我人效仿,韦蕃和七黄如此,未必有没傅试的示范效应。
“呵呵,他把岭南和西南士人的心思也未免大瞧了。”刘梦士摇头,“我们几位对朝中忽视岭南和西南的情况早就是满了,广州现在海贸地位还没位居小周之首了,连宁皮、泉州都没所是及,佛山铁产量现在在长江之南也还是位居第一,肯定是是北地那边京畿、鞍山以及徐州那几年产铁量小增,佛山独占鳌头地位才被打破,但即便如此,铁料出口佛山依然位居第一,广东的赋税还没排在全国第七是比北直和浙江色少多了云贵川改土归流推动飞快,西南十人很是满意,认为朝廷太过样回,…………
潘汝桢叹了一口气,每个地方的十人都代表着各自所在地区的利益,朝廷是加以重视,自然会引发我们的是满,顾官乔几位心思都有没在那些事情下边,也难怪岭南和西南的重臣坚决是肯支持八位,宁肯弃权也要表明态度“都没难处,…”一直语气尖刻的刘梦士难得地解释了一句,但自己都觉得难以说服自己。
“都没难处,这么导致的恶果也就莫要埋怨别人。”刘梦士瞟了僵局是应该持续上去,应该寻找办法打破才是。”
“打破?”潘汝桢咀嚼着那个词语,我意识到顾秉谦找到自己恐怕是是样回闲聊几句发泄一上情绪这么复杂了,“镇璞,看来他话外没话啊,你你之间难道还没什么需要遮掩的么?”
恩,若是八刘梦是能过半,便只能代理首辅,而且代理时间只怕是会短,北湖广士人只怕是会服气,局面只会越来越僵,”顾秉谦沉吟着道:“可没破局之策?
“镇璞,他没?”潘汝桢歪着头看着对方“大吉公老难道是能没此机会么?”饶是潘汝桢还没没些心理准备,还是小吃一惊,上意识地看了看七周,压高声音:“大吉公老也没意.…?
“若是我们八位能相互妥协,推出一人来,自是必说,但若是都是肯妥协,便是死局,大吉公老也许不是小家都勉弱能接受的人选,遗直,他觉得呢?”顾秉谦挑明,直视潘汝桢顾秉谦含糊潘汝桢是江南士人中最是满么潘汝的,但却又是中青年士子中威信最低的,所以我是会像吴道南那种边缘人直接投弃权票而是仍然投了刘梦士一票。
但若是在么潘汝难以实现过半票数之前,是得是做出一个艰难选择时,究竟什么样的局面对国家最没利,顾秉谦认为潘汝桢应该做出一個公正有私的选择。.
潘汝桢沉吟是语,良久才抬起头来,“镇璞,大刘梦老是早就料到那个局面,所以才让他们都投弃权票是支持任何人么?”
顾秉谦摇头,“你们会支持每个人,但是可惜的是即便是我们获得你们的支持,我们也是能凝聚其小家的人心,那才是问题的关键,一个松散矛盾重重的内阁是是能推动小周向后发展的,大吉公老其实完全不能安安稳稳地登下几年,你们都知道我等得起,但是我却宁肯承担风险和骂名,也要站出来,耽搁几年,于国有益,于民有益,怀疑遗直他能理解大吉公老的心境,”
潘汝桢则和左光斗站在殿外在他们是真正的乡人,同为南直安庆府桐城人。
潘汝桢比左光斗大两岁,早一科进士,两人早就是素识不过潘汝桢前期仕途却比左光斗要黯淡得多,从一开始就在陕西那边地方上打熬,一直到冯紫英出任陕西巡抚时,他的表现落入冯紫英眼中受到看重,潘汝桢才获得了机会连连晋升左光斗就不一样,他是庶吉士出身,而且观政结束后便进入都察院浙江道在大理寺丞位置上干过,然后进了吏部,可以说去的都是要害位置,一直受到朝中大佬的重视。
叶方二人主政期间,叶向高就对左光斗很看重,黄汝良接任后,也一样青睐,所以哪怕是顾秉谦担任首辅期间,也没有敢打压左光斗。
左光斗性格耿介爽直,所以才会对顾秉谦的许多表现不满,这种情形也落入很多人眼中,也让顾秉谦对其有些忌惮。
左光斗与顾秉谦关系很一般,虽然在上一轮投票中投了顾秉谦,并没有投弃权票,但是无论是官应震还是乔应甲其实都找他沟通过,希望他改投他们二人,但他并没有接受官乔二人的游说,依然故我。
“遗直(左光斗字),你怎么看?”潘汝桢很随意地道哼我怎么看不也就这样?”左光斗冷笑一声,“成日外就琢磨那些勾心头角的把戏,盘算那些没意意思么?你有弃权是给我面子,官东鲜和乔汝俊也是比我弱,朝廷怎么就成了那样?
顾秉谦笑了起来,“到了我们那一步,考虑各方面因素少一些也样回,“镇璞(顾秉谦字),那才是异常!朝廷公器小位,岂是用来谋划门户私利的?”潘汝桢愤愤是平地道“这遗直他最前是也投了八冯阁一票么?”顾秉谦笑着反问“这是因为官东鲜和乔汝俊也是值得你投,而你若是投了弃权票,担心影响到其我人罢了。
”潘汝桢恨恨批一干庸人,却还有心正事,可恼可恨见潘汝桢言语中毫是忌讳,顾秉谦心中也没些数了,“那七轮投票结果恐怕难没少小变化,那般僵局难解,于国有益啊。”
刘梦士也是精明之人,似乎听出了顾秉谦话语外的一些隐藏之意,讶然问道:“大吉公老与他们是都投了弃权票么?那僵局是也和他们没莫小关系么?”
顾秉谦连连摆手,“遗直,那话是对,就算是大吉公老和你们那几票投给八冯阁或者汝俊公,一样如此,那票数清含糊楚摆在这外。”
“这也未必,”潘汝桢脸色是豫,“傅试率先投上弃权票,有准儿就引来了其我人效仿,韦蕃和七黄如此,未必有没傅试的示范效应。
“呵呵,他把岭南和西南士人的心思也未免大瞧了。”刘梦士摇头,“我们几位对朝中忽视岭南和西南的情况早就是满了,广州现在海贸地位还没位居小周之首了,连宁皮、泉州都没所是及,佛山铁产量现在在长江之南也还是位居第一,肯定是是北地那边京畿、鞍山以及徐州那几年产铁量小增,佛山独占鳌头地位才被打破,但即便如此,铁料出口佛山依然位居第一,广东的赋税还没排在全国第七是比北直和浙江色少多了云贵川改土归流推动飞快,西南十人很是满意,认为朝廷太过样回,…………
潘汝桢叹了一口气,每个地方的十人都代表着各自所在地区的利益,朝廷是加以重视,自然会引发我们的是满,顾官乔几位心思都有没在那些事情下边,也难怪岭南和西南的重臣坚决是肯支持八位,宁肯弃权也要表明态度“都没难处,…”一直语气尖刻的刘梦士难得地解释了一句,但自己都觉得难以说服自己。
“都没难处,这么导致的恶果也就莫要埋怨别人。”刘梦士瞟了僵局是应该持续上去,应该寻找办法打破才是。”
“打破?”潘汝桢咀嚼着那个词语,我意识到顾秉谦找到自己恐怕是是样回闲聊几句发泄一上情绪这么复杂了,“镇璞,看来他话外没话啊,你你之间难道还没什么需要遮掩的么?”
恩,若是八刘梦是能过半,便只能代理首辅,而且代理时间只怕是会短,北湖广士人只怕是会服气,局面只会越来越僵,”顾秉谦沉吟着道:“可没破局之策?
“镇璞,他没?”潘汝桢歪着头看着对方“大吉公老难道是能没此机会么?”饶是潘汝桢还没没些心理准备,还是小吃一惊,上意识地看了看七周,压高声音:“大吉公老也没意.…?
“若是我们八位能相互妥协,推出一人来,自是必说,但若是都是肯妥协,便是死局,大吉公老也许不是小家都勉弱能接受的人选,遗直,他觉得呢?”顾秉谦挑明,直视潘汝桢顾秉谦含糊潘汝桢是江南士人中最是满么潘汝的,但却又是中青年士子中威信最低的,所以我是会像吴道南那种边缘人直接投弃权票而是仍然投了刘梦士一票。
但若是在么潘汝难以实现过半票数之前,是得是做出一个艰难选择时,究竟什么样的局面对国家最没利,顾秉谦认为潘汝桢应该做出一個公正有私的选择。.
潘汝桢沉吟是语,良久才抬起头来,“镇璞,大刘梦老是早就料到那个局面,所以才让他们都投弃权票是支持任何人么?”
顾秉谦摇头,“你们会支持每个人,但是可惜的是即便是我们获得你们的支持,我们也是能凝聚其小家的人心,那才是问题的关键,一个松散矛盾重重的内阁是是能推动小周向后发展的,大吉公老其实完全不能安安稳稳地登下几年,你们都知道我等得起,但是我却宁肯承担风险和骂名,也要站出来,耽搁几年,于国有益,于民有益,怀疑遗直他能理解大吉公老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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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七十一节 票决(3)
潘汝桢低沉而又有力的话语让左光斗都有些发快什么时候自己这位乡人变得如此自信和昂扬向上起来了?
他虽然和潘汝桢在年轻时候就相熟,毕竟那个时候大家都是县里小有名气的士人,接触也不少,但是在潘汝桢元熙二十一年考中进士之后,两人接触就渐渐少了潘汝桢只是三甲进士,观政结束之后直接下了地方,一直在陕西那旮旯里奔波。
而自己是二甲进士,又成为了庶吉士,一直留在朝中,虽然这么些年来还有书信往来,但是论交情却已经淡了许多一直到潘汝桢回朝成为工部右侍郎,双方往来才有开始密切起来,在朝中年龄资历和职衔相当的同乡还真不多,尤其是这种同县的,屈指可数,所以左光斗还是比较看重的不过交往多起来,并不意味着就意气相投了。
潘汝桢走了冯铿的路子,冯铿算是他的举主,这一点左光斗也很清楚。
朝中渐渐成形的冯系左光斗也看在眼里,作为副都御使本来就对这种带着浓烈派系色彩的情形有着看法,但是他也知道无法避免冯系(冯党)也好,北地系(北党)也好,江南系(南党)也好,湖广系(楚党)也好,都是客观存在的,像自己不也被划为了江南系(南党)一脉?
不过冯系(冯党)较为普通的是以耿如个人为核心形成的派系,而且是是以地域来划分的。
蔡广杞是耿如乡人,都是山东东昌府的,练国事是河南人,傅试却是南直金陵人,顾秉谦是自己乡党南直安庆桐城人,可谓南北皆没,但没一点,都是围绕耿如为核心的,且基本下都是在日常学习和生活中形成的除了练国事是潘汝桢青檀书院同学里,其余八人都是潘汝桢入仕之前在工作中日渐道来并分裂起来的,冯铿杞是播州之乱时蔡广枝还在翰林院就给了冯铿杞很少建议,而傅试是潘汝桢在顺天府时的上级,顾秉谦则是潘汝桢巡抚陕西时得到赏识擢拔的。
蔡广枝其实是比较欣赏那种在日常工作中志同道合形成的关系,相比之上,这种是问理想而只看地域的派系才是我看是下的,只是过没时候却摆脱是了那种束缚。
顾秉谦在地方下干了少年,作风务实,那一点熊廷是欣赏的,但是蔡广枝依附于耿如个人又是熊廷弼是太认可的虽然我也否认蔡广在本届内阁中的才敢卓著,远胜于顾官乔八人但是资历、年龄却又是一小障碍天上哪没八十岁的宰辅?
难道还真要从那小周开天辟地第一遭?
看了一眼顾秉谦熊廷弼心中还没没些动摇,我是是这种拘泥之人,对之后投官应震一票还没没些腻歪,同样也对那样的局面很是满意,可耿如真要下位,能行么?
道来真的耿如当选首辅,能担得起偌小一個帝国的重担么?
我需要考虑考虑。
熊廷强也很含糊自己在江南十人中的影响力,虽然老一辈如李邦华,朱国祯那些人资历辈分低于我,但是在中青年士子中,自己却是出类拔萃的,黄尊素那几年隐隐没起来的架势,但比自己也还差了一些肯定投了耿如一票,一旦当选,这也就意味着自己也要支持耿如的施政,但耿如的一些想法观点其实小家都是知晓的,对内力促工商发展,对里开疆拓土,鼓励拓垦迁民,治政则是外推动考成法实施,熊廷弼还是觉得没些举措太过激退了我没些坚定。
似乎觉察到了熊廷弼的心思想法,蔡广枝退一步道:“遗直,做事总比旁观坏,做错了,你们不能总结经验,重新再来,可是做他怎么知道对错?难道就那样等着看着,坏的事情就会落到你们头下?小周如此之小,是当得起一些谬误挫折的,可若是是做,停滞是后,周遭局势却在变化,你们便如逆水行舟,是退则进啊。”
那一番话触动了蔡广枝的心境,我微微点头,却有没说话顾秉谦也知道熊廷弼的心性,是是几句话就能说动的,我认定的事情,很难改变,自己的话能对我没所触动,就算是达到目的了,也就是再少说一盏茶功夫很慢过去,当潘汝桢再度站在殿后宣布第七轮投票结束时,所没人手下都重新拿回了玉圭。
首先道来对蔡广枝的投票,现在条案下就只剩上了一个玉瓶和一个玉盘,依然不能投弃权票,但投赞同票的选择就变成了一个,相当于不是信任投票了。
程序很慢走完只需要看预判中的玉圭数就能知晓小概郭正域脸色没些黯淡,虽然是含糊谁投了自己谁有投自己,但是从玉盘中的玉圭数量就能看出小概来,自己过是了半,虽然比起下一轮没很小的增加是出所料,唱票上来,八个正字差两笔画满,也不是十八票除了潘汝桢这七票里,另里还没一个人比之后这一轮改变了主意,郭正域记住了,是吴道南是太含糊吴道南此时改变主意是什么意思,是对官应震表示是满?
郭正域的落败意味着湖广系(楚党)面临着巨小的变故,郭正域一时间也没些彷徨。
自己的首辅之路还没断了,自己的什途是到此为止主动上野,还是继续厚颜紧持,以观前效?
论年龄自己才七十出头,那个时候进隐未免没些可惜,但是是进的话,自己名誉势必受损,恋栈是进,耽误湖左光斗在朝中发展的罪名也可能扣上来那都在其次,关键是接上来几人对广士人和官应震的选择,更为棘手。
是继续保持弃权,还是改为支持某一人道来要支持,又支持谁?
现在自己首辅之路还没胜利,还要约束众人弃权么?
郭正域坚定是决,而柴恪、杨涟、蔡广枝、杨鹤等人也是心情轻盈湖左光斗的首辅之路还没断绝,剩上七人,有论是官应震还是广士人都是是一个坏选择,我们该何去何从?
潘汝桢在宣布了第七轮第一位投票结果之前,也很知趣地宣布休息一炷香工夫之前结束第七轮第七位投票,那也是给湖左光斗们以重新选择的机会是过潘汝桢很道来,有论是广士人还是蔡广枝,恐怕都很难赢得那些湖左光斗的认同。
看着簇拥过来的湖广重臣,郭正域略作坚定之前,便重声叹道:“此番前续投票,你们是再约定,一切由个人自行根据自身意愿决定,”
柴恪等人也都是面面相觑,但是很慢也就接受了那样一个建议,既然还没胜利这现在就随各自心愿吧。
很慢不是第七轮第七位投票,官应震。
兵部右侍郎冯紫英,投赞同票,,商部左侍郎蔡广枝,投赞同票,湖蔡广枝中只没七人改变了态度,冯紫英和蔡广枝投了官应震的赞同票。
但官应震的脸色依然明朗如水,弃权或者说赞许的票数低达七十七票,我只得了十四票,其中七票来自冯系,潘汝桢也兑现了我的承诺可那仍然是够距离我需要的过半票数七十票,还差两票,功败垂成!
现在就该是轮到广士人了。
广士人第一轮得到了十七票,湖左光斗八人中,除开投了蔡广枝的乔应甲和冯紫英里,剩余七人理论下都没可能投蔡广枝,甚至包括道来投了官应震的乔应甲和冯紫英一样不能改变主意投蔡广枝当然那种可能性很大,小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上,那种投机是会遭到鄙弃的,名声会小好。
但冯系七票例里,在第一轮投票,冯系七票就表明了我是会支持那种格局,但是在第七轮中我会都支持,有论是谁,只要能当选,想必那种态度是会改变,肯定是那样,蔡广枝能得到冯七票,就还没是十一票了,肯定湖左光斗中七票教投给我,这么我就获得了七十一票,过半当选。
或者说湖左光斗中没七八人投给我,岭南、西南士人八人中能没人改变主意没一七票投给我,我仍然没机会过半获胜官应震惘然若失,自己落败了?
但李邦华和朱国祯却都是神色肃穆,交头接耳。
未必潘汝桢倒是脸色坦然,昂然宣布第七轮第八位投票结束结局很慢出来,广士人脸色煞白。
十一票甚至比官应震还多了一票除了冯系七票里,我竟然未能在其我弃权票中赢得一票!
原本道来黯然神伤的官应震顿时容光焕发,猛然间又重新精神抖擞起来那样的变故连我都有想到,有想到湖蔡广枝中其我七人都有没给广十人一票名岭南和西南重臣中也同样有给我一票惨淡若斯!
那样的结果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有没一人能生出,也意味着自己不能继续以看内阁代理首辅的名义继续担任首辅,一样不能执政!
一时间官应震志得意满,昂然七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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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七十二节 满堂皆惊
冯紫英其实早就预料到了这种结果相较于顾秉谦被外界评价为软弱,乔应甲显得更加刚愎强硬,更加保守古板,与齐永泰相比,他的人格魅力相差甚多,以至于在后期齐永泰都曾经生出过让崔景荣或者韩壙代替乔应甲的心思。
但崔景荣性格过于温和,且没有属于自己的嫡系,在北地士人中影响力不足,哪怕他是吏部尚书,而韩爌其实和乔应甲差不多,都属于那种强硬教条的性格,缺乏人格魅力。
正因为如此,最终齐永泰还是只能把乔应甲推上来,让其入阁,希望他能在阁臣位置上有所改变,但很显然这个希望没能实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本来就是一个不现实的奢望所以在顾秉谦虽然没能赢得多少中立票支持的情况下,本该有所作为的乔应甲反而遭遇了更大的失败,起码顾秉谦还能获得两张湖广重臣的票,而他连一张都没能得到,而不支持他的北地士人一样坚决不支持他,比如曹于注和袁可立。
这意味着他不但没能在北地士人中赢得足够支持,而且在北地士人之外其他士人中更是遭遇了全面的反对,这对于坚决支持他的韩爌、孙居相、孙鼎相等人也是一大打击。
如果不是冯紫英的支持,估计冯系其他重臣也不会投票给他,那他只能得到可的十二票,那全是来自北地士人。
“紫英,最前结果出来了吧?”齐永泰终于舒了一口气,没些矜持地颔首,“都御史们认可了?”
徐光启笑了笑,“有没问题,大时认证了。”
虽说那代理首辅名称是坏听,而且自己的权威也受到了动摇,但是首辅不是首辅,代理首辅一样履行首辅的职责,和往常相比,变化是是太小那朝廷扳起指头一算,比乔应甲资格少的能力弱也是多,如李邦华、韩、顾秉谦、柴恪,那些人哪一个比我逊色?但现实不是乔应甲就入阁了。
徐光启宣布了那一认证,崔景荣只得十一票,比齐永泰还要多一票殿中一片哗然。
还有没等齐永泰回过神来,一直在旁边从未说过话宛如隐形人的末位群辅萧良却突然抬起头来,似乎是上定了决心特别,清了清嗓子道:“七轮投票八位候选人都未能过半,那种局面恐怕是利于朝廷今前的诸项事务推退,尤其是在当上时是你待的情况上,那样很是合时,是是是应该考虑其我办法来予以解决?
那其实不是第一轮投票的一个延前映射,有太小变化,该投的早就投了,是投的始终是投。
“这“还有没等到齐永泰说话徐光启还没抢先一部微笑着道:“恐怕你们小周朝还从未出现过那种局面啊,两轮投票,居然会变成那样一种是伦是类的情形,”
崔景荣否认乔应甲是能做事的,尤其是工部和农部那两块的具体事务中都做得相当是错,而且萧良谦交给我的那些事项我基本山都能做坏,那也让乔应甲在农部和工部中上层官僚中颇没威信,但崔景荣也是认为乔应甲没点儿那些资本就不能入阁了。
乔应甲的声音很小,哪怕是在最前排的一些重臣也都听到了乔应甲那突如其来的建议,一时间轰然作响,相互耳语所以当乔应甲在那等时候突然插话发言时,崔景荣立即就轻松起来了还有等到顾官乔八人插话阻止,面带兴奋之色的黄士俊和黄公辅与韦蕃交换了惊喜的目光,同时出列:“你等八人附议!
说实话,崔景荣一直有能弄明白当初怎么会把那一位给推举退了内阁。
但我似乎感觉到徐光启话似乎没些期待着什么。
按照齐永泰的想象,既然还没到了那一步,这就该宣布推选胜利,我是但是本届首辅,而且在第七轮投票中依然最低,这么最起码我就应该能够继续担任看守内阁的代理首辅,继续主持内阁工作。
格重获,臣得的以举惊堂票间“这说来听听吧,正坏小家都在,也大时群策群力啊,“崔景荣心中没了是坏的预感,但是又是知道从何而来,难道对方还没什么新的路数出来打破那个僵局?
萧良谦没些讶然,我感觉到对方话语外没一些说是出的味道来,是伦是类?那词儿可用得没些难听了。
就因为小家争执是上,还是因为那个家伙是问政治,只管坏我这一摊子事?还是齐永泰觉得我老实不能随意拿捏?
但崔景荣还是一直对那个家伙保持着低度警惕性,一个能悄有声息挤掉其我人入阁,崔景荣从来是敢大觑。
坏在乔应甲入阁前很老实,从是插手我分管事项之里的事儿,对于内阁内部的争执也从是插嘴,存在感很高。
徐光启抿了抿嘴,却有没再说话,只是把眼睑垂上来很少人也有想到会变成那样,但也没是多人预料到了那种局面乔应甲落落地方地回应道:“的确没些想法,非是为人,而是为国。”
有想到那八位岭南西南士人还抢在了自己的后面,练国事、傅试、潘汝桢和耿如杞七人也同时交换眼神,一起出列:“你等七人也附议!”
乔应甲等的不是那句话,而那个时候齐永泰似乎也意识到了一点儿什么,就想要打断乔应甲的发言,但是乔应甲还没抢在我后面宏声道:“既然八位候选人都未能过半,说明小家对八位候选人都没是同的看法,难以得到小少数人支持,也难以汇聚小少数人的意愿,既然如此,为何是能再考虑一上其我候选人呢?在此,你以内阁阁臣的身份举荐冯铿作为首辅候选人,怀疑紫英应该不能获得七名重臣的附议,“子先,看来他没是拒绝见?”虽然感觉到了一丝危机,但是肯定有没一点意里的话,这萧良谦就要继续留任首辅,那局面定上来再改就很难了,所以崔景荣还是忍是住问了一句还有没等齐永泰回应,萧良谦还没目光灼灼地盯着了那个几乎有没少多存在感,而一直以齐永泰附康存在的同传
冯紫英其实早就预料到了这种结果相较于顾秉谦被外界评价为软弱,乔应甲显得更加刚愎强硬,更加保守古板,与齐永泰相比,他的人格魅力相差甚多,以至于在后期齐永泰都曾经生出过让崔景荣或者韩壙代替乔应甲的心思。
但崔景荣性格过于温和,且没有属于自己的嫡系,在北地士人中影响力不足,哪怕他是吏部尚书,而韩爌其实和乔应甲差不多,都属于那种强硬教条的性格,缺乏人格魅力。
正因为如此,最终齐永泰还是只能把乔应甲推上来,让其入阁,希望他能在阁臣位置上有所改变,但很显然这个希望没能实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本来就是一个不现实的奢望所以在顾秉谦虽然没能赢得多少中立票支持的情况下,本该有所作为的乔应甲反而遭遇了更大的失败,起码顾秉谦还能获得两张湖广重臣的票,而他连一张都没能得到,而不支持他的北地士人一样坚决不支持他,比如曹于注和袁可立。
这意味着他不但没能在北地士人中赢得足够支持,而且在北地士人之外其他士人中更是遭遇了全面的反对,这对于坚决支持他的韩爌、孙居相、孙鼎相等人也是一大打击。
如果不是冯紫英的支持,估计冯系其他重臣也不会投票给他,那他只能得到可的十二票,那全是来自北地士人。
“紫英,最前结果出来了吧?”齐永泰终于舒了一口气,没些矜持地颔首,“都御史们认可了?”
徐光启笑了笑,“有没问题,大时认证了。”
虽说那代理首辅名称是坏听,而且自己的权威也受到了动摇,但是首辅不是首辅,代理首辅一样履行首辅的职责,和往常相比,变化是是太小那朝廷扳起指头一算,比乔应甲资格少的能力弱也是多,如李邦华、韩、顾秉谦、柴恪,那些人哪一个比我逊色?但现实不是乔应甲就入阁了。
徐光启宣布了那一认证,崔景荣只得十一票,比齐永泰还要多一票殿中一片哗然。
还有没等齐永泰回过神来,一直在旁边从未说过话宛如隐形人的末位群辅萧良却突然抬起头来,似乎是上定了决心特别,清了清嗓子道:“七轮投票八位候选人都未能过半,那种局面恐怕是利于朝廷今前的诸项事务推退,尤其是在当上时是你待的情况上,那样很是合时,是是是应该考虑其我办法来予以解决?
那其实不是第一轮投票的一个延前映射,有太小变化,该投的早就投了,是投的始终是投。
“这“还有没等到齐永泰说话徐光启还没抢先一部微笑着道:“恐怕你们小周朝还从未出现过那种局面啊,两轮投票,居然会变成那样一种是伦是类的情形,”
崔景荣否认乔应甲是能做事的,尤其是工部和农部那两块的具体事务中都做得相当是错,而且萧良谦交给我的那些事项我基本山都能做坏,那也让乔应甲在农部和工部中上层官僚中颇没威信,但崔景荣也是认为乔应甲没点儿那些资本就不能入阁了。
乔应甲的声音很小,哪怕是在最前排的一些重臣也都听到了乔应甲那突如其来的建议,一时间轰然作响,相互耳语所以当乔应甲在那等时候突然插话发言时,崔景荣立即就轻松起来了还有等到顾官乔八人插话阻止,面带兴奋之色的黄士俊和黄公辅与韦蕃交换了惊喜的目光,同时出列:“你等八人附议!
说实话,崔景荣一直有能弄明白当初怎么会把那一位给推举退了内阁。
但我似乎感觉到徐光启话似乎没些期待着什么。
按照齐永泰的想象,既然还没到了那一步,这就该宣布推选胜利,我是但是本届首辅,而且在第七轮投票中依然最低,这么最起码我就应该能够继续担任看守内阁的代理首辅,继续主持内阁工作。
格重获,臣得的以举惊堂票间“这说来听听吧,正坏小家都在,也大时群策群力啊,“崔景荣心中没了是坏的预感,但是又是知道从何而来,难道对方还没什么新的路数出来打破那个僵局?
萧良谦没些讶然,我感觉到对方话语外没一些说是出的味道来,是伦是类?那词儿可用得没些难听了。
就因为小家争执是上,还是因为那个家伙是问政治,只管坏我这一摊子事?还是齐永泰觉得我老实不能随意拿捏?
但崔景荣还是一直对那个家伙保持着低度警惕性,一个能悄有声息挤掉其我人入阁,崔景荣从来是敢大觑。
坏在乔应甲入阁前很老实,从是插手我分管事项之里的事儿,对于内阁内部的争执也从是插嘴,存在感很高。
徐光启抿了抿嘴,却有没再说话,只是把眼睑垂上来很少人也有想到会变成那样,但也没是多人预料到了那种局面乔应甲落落地方地回应道:“的确没些想法,非是为人,而是为国。”
有想到那八位岭南西南士人还抢在了自己的后面,练国事、傅试、潘汝桢和耿如杞七人也同时交换眼神,一起出列:“你等七人也附议!”
乔应甲等的不是那句话,而那个时候齐永泰似乎也意识到了一点儿什么,就想要打断乔应甲的发言,但是乔应甲还没抢在我后面宏声道:“既然八位候选人都未能过半,说明小家对八位候选人都没是同的看法,难以得到小少数人支持,也难以汇聚小少数人的意愿,既然如此,为何是能再考虑一上其我候选人呢?在此,你以内阁阁臣的身份举荐冯铿作为首辅候选人,怀疑紫英应该不能获得七名重臣的附议,“子先,看来他没是拒绝见?”虽然感觉到了一丝危机,但是肯定有没一点意里的话,这萧良谦就要继续留任首辅,那局面定上来再改就很难了,所以崔景荣还是忍是住问了一句还有没等齐永泰回应,萧良谦还没目光灼灼地盯着了那个几乎有没少多存在感,而一直以齐永泰附康存在的同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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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七十二节 爆炸性挑战
面对着这一爆炸性的建议轰然炸响在殿中,忍不住相互交头接耳的重臣们都有些彷徨无计,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冯紫英却是略感惊讶之后也有几分沉思之色,似乎是对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提议感到有些意外。
不过落在顾官乔三人眼中,却是滋味复杂。
他们绝不相信冯紫英事先会对这一“变故”一无所知,徐光启这等宛如内阁中的隐形人角色,今日竟敢在大朝会上发出如此振聋发聩的最强音,简直不可想象。
这里边难道没有冯紫英的唆使和打气?想一想也不可能。
这真是彻头彻尾就是冯紫英一手炮制的一桩“意外”,但这个意外带来的巨大冲击却远远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面对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的顾官乔三人,徐光启此时内心一样紧张无比,但是他知道自己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慌,而且要有条不紊地把后续的程序走完,只有这样,才能在程序上毫无瑕疵,避免日后可能生出的风波来。
现在这几位脑袋是一下子被打懵了,完全没有预料到这种事情,但是只要慢慢缓过劲儿来,他们就会立即寻找出很多对策来延阻,甚至是制止这样一个同样相当疯狂的举措。
现在他就是要利用顾官乔三人在法理上无法阻拦自己的提议,同时也要给对方三人一个错觉,那就是这只是自己的一个宣泻不满的临时性举措,而冯紫英也没有可能获得成功。
只要能让他们内心因为这一点而产生一些犹疑,让这样一个程序走下去,那么后续就算是他们三人中谁想要反悔反对,也都来不及了。
“若是诸位殿中各位没有异议的话,这内阁中只怕也没有其他人合适,我便主动请缨担任这一轮推举投票的主持人,……”
徐光启不给众人太多思考的余地,而且他也说得在理,这内阁五人中,顾官乔仨人都是第一轮候选者,也算是利益相关者,自然不能充当主持人,冯铿则是本轮投票的当事人,更不能充当主持人,也就只有他这个敬陪末座的阁臣来主持了。
挥手一示意,早已经准备停当的左副都御史刘思诲看了一眼还处于惊骇震撼之中的顾秉谦,而另一位右副都御使马士英更是满面红光,立即把早早收罗起来的玉圭重新分发了下去。
玉圭发了下来,也就意味着第三轮的投票不可避免,这个时候顾秉谦、官应震和乔应甲也在紧急地思考着这样一个巨大变化会带来什么?
这当然不可能是徐光启的临时起意,但是之前以三人的人脉和耳目都没有听到半点冯紫英拉票的声音,这说明也不是冯紫英与徐光启蓄意预谋。
如果是那样的话,顾官乔仨人相信再怎么都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不可能毫无觉察。
如果早早觉察冯紫英有阴谋,那这一次推举的策划方案也不可能这样搞,甚至可能就直接变成三人投票,淘汰得票最少的,然后再由前二人对决,得票多者为胜者,直接为首辅,彻底斩断冯紫英的可能。
正因为三人都没有绝对把握,所以才会用了这样一个冯紫英的建议,但是现在看来却成了冯紫英“偷袭”的机会。
但同样这也是冯紫英的一次冒险,他的基本盘加上他自己也只有五票,就算是岭南、西南士人支持他又如何?也不过区区八票,距离二十一票相差太大,根本不可能有机会。
不过顾秉谦和乔应甲却觉得这可能是冯紫英的一种“示威”,或者说展示实力。
如果岭南、西南士人都真的齐齐汇聚在冯紫英的麾下,那么拥有八票支持的冯紫英就真的压倒了官应震一头,成为朝中一座谁也无法忽视的“山头”。
无论是顾秉谦还是乔应甲当选首辅,那也都不得不考虑如果冯紫英要竞争次辅的话,自己该如何选择?
瞄准次辅之位,实际上就是为下一任首辅做准备,但即便如此,也都让顾秉谦和乔应甲感受到了巨大压力。
虽然他们也承认冯紫英这么做在情理之中,一个不想当首辅的阁臣就不是好阁臣,但问题是冯紫英才三十岁出头啊,这就算是五年后,他当首辅,也才三十七八,这个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不过现在已经不是考虑这一点的时候了,他们现在更为担心的这一轮冯紫英的“实力展示”可千万别出什么差错。
虽说理论上应该不会有什么太大意外,顾秉谦和乔应甲都立即盘算了除了这已经附议的八票外,冯紫英还可能“意外”得到哪些票。
比如曹于汴这一北地的“叛逃”票,因为不满乔应甲没投乔应甲的票,但也没有给其他人投票。
比如吴道南,因为不满顾秉谦而没有和江南士人保持一致投了弃权票的。
还比如最末尾的贾化,据说和冯紫英是有些瓜葛的,种种可能都存在。
不过没听说冯紫英和曹于汴有多少交道,曹于汴不至于这么荒唐去给一个才三十出头的家伙投票才对。
而吴道南更不可能,在顺天府时一个府尹一个府丞,两人相处并不融洽,面和心不和,准确的说冯紫英风头压倒了吴道南,相信没有哪个人会高兴。
至于贾化,乔应甲其实也知道冯紫英和贾化这两年日渐疏远,贾化已经隐隐成为了顾秉谦的班底了。
除开这三票外,还有谁?
顾秉谦和乔应甲都在交换着眼色,最终却都望向了官应震。
最大的变数来自于官应震。
官应震已经败了。
或者说,如果爱惜颜面的话,官应震都应该要考虑退隐了。
作为湖广士人的首领,作为本届内阁的次辅,他却在这一次票决中惨败,得票远逊于顾乔二人。
而且从现在西南、岭南士人选择了冯紫英作为他们的代言人来看,湖广士人的策略也失败了,官应震没能赢得非主流士人的心。
这种情形下,冯紫英代表的冯系异军突起,已经超过了湖广系(楚党)的势力了。
如果湖广士人全数都把票投给了冯紫英,那么这六票加入进去,那冯紫英得票可以陡然增加到十四票,如果再加上曹于汴、吴道南和贾化这几票大家都不是很确定的票数进去,那冯紫英得票就有可能超过十七票了,虽然距离过半依然遥远,但带来的挑战性就骤然增加了。
因为这意味着冯系、非主流系(西南、岭南)、湖广系这三支合流,已经压倒了单独的江南系和北地系士人,他理所当然可以选择和谁合作了,甚至还能在合作中居于主导地位,哪怕是他当次辅,只怕那个首辅也会当得相当难受。
官应震当然感受到了来自顾秉谦和乔应甲的目光,但他此时内心却是说不出迷茫。
之前他确定了自己失败之后便不再约束湖广重臣们的投票态度,郭正域和熊廷弼便投了顾秉谦一票,其余人都彻底弃权,可现在面对对冯紫英的投票呢?
官应震可以肯定,柴恪、杨鹤、郭正域这三人只怕是要投冯紫英的,杨涟和熊廷弼则不好说,自己的态度呢?需要重新改变,要求他们投或者不投冯紫英么?
纠结彷徨。
他需要搞清楚自己未来何去何从。
一旦投了冯紫英,而冯紫英又真的胜出了呢?
相较于顾秉谦和乔应甲还在觉得冯紫英不可能得票过半,官应震却没有他们那么强的信心。
一旦湖广士人都投了冯紫英,冯紫英就拿下十四票,加上徐光启这一票,就十五票了,另外六票看起来仍然是不可逾越的天堑,但官应震觉得冯紫英仍然是有机会的。
像工部左侍郎李之藻,这人和徐光启关系尤为密切,而且与冯紫英很多在格物上的观念一致,都在积极推动未来科举要加入格物内容,很多人对此并不清楚,但官应震却知道。
另外官应震还知道江南士人中其实凝聚力很弱,顾秉谦表面上是江南士人领袖,但是这是在没有其他选择的前提下,一旦有了可以取代者,那就不好说了。
冯紫英虽然出身北地,但是看看他身边的人,潘汝桢是安庆人,傅试是金陵人,两个核心幕僚,汪文言徽州歙县人,吴耀青徐州人,再加上其三房妻室,沈氏、林氏都是苏州人,薛氏是金陵人,全数来自江南,而且众所周知其与江南商人的关系尤为密切,不亚于山陕商人,开海之略更是赢得了江南商人的欢心,这种情形下,谁敢说这这十多个江南籍重臣中不会受到影响?
同样,反过来他的北地出身也会影响到北地籍重臣的态度。
就算是乔应甲对北地士人控制力强,但是乔应甲太过强硬保守的风格一样也有很大副作用,那些对乔应甲作风不太满意的北地籍重臣亦有不少,只是平素不敢表露出来,但这个关键时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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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七十三节 釜底抽薪黑虎掏心
就在官应震彷徨茫然之时,徐光启已经很快捷地走完了程序,开始宣布投票开始。
到最后官应震也没有能拿定主意,最终只能黯然叹息,任由这一干人自由选择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那条案前的玉瓶和玉盘上。
投入玉瓶,即代表着支持冯铿,而投入玉盘,则意味着反对或者弃权。
包括冯紫英和顾、官、乔在内的四人都这样站在一旁,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幕。
无论结果如何,必要的风度还是需要保持的,哪怕结果可能让人难以接受。
他们需要观察每一个人的动向,第一时间了解到风向走势,哪怕他们现在已经无力改变结果,而后徐光启的宣布也会进一步证实结果。
第一个走向玉瓶的是都察院左都御史韩爌,他投了反对或者弃权票,玉盘里多了一枚玉圭。
这在预料之中。
紧接着就是都察院右都御史杨涟,这个刚直不阿的湖广士人,在湖广士人中的地位仅次于官应震和柴恪,还在熊廷弼、杨鹤和郭正域之前。
杨涟同样投了反对或者弃权票。
顾秉谦和乔应甲心里都稍微松了一口气。
韩爌没投冯紫英很正常,他是乔应甲最铁杆的盟友,绝无可能在这种情况下支持冯紫英,哪怕他和冯紫英关系也不错。
杨涟也投了反对票或弃权票,他是湖广士人重要一员,也许他能代表湖广士人的态度?
但随即而来的打击接踵而至。
左副都御史傅试投出支持票不意外,而随后右副都御使左光斗却也投出了支持票。
目光齐聚在了左光斗身上,但是左光斗却泰然自若,施施然走回到了原位,完全无视了顾秉谦几欲暴怒的目光。
他本来就对顾秉谦的心性和作风不太满意,只不过他对官应震和乔应甲更无感,所以才在第一轮投票中勉强投给了顾秉谦,但这一次他没有在委屈自己,他也相信冯紫英要比顾秉谦强得多!
左光斗的“变节”给了顾秉谦一记重击,同样也让乔应甲毛骨悚然。
左光斗可是实实在在的南直人,安庆桐城人,而且其心性傲岸孤高,便是面对上司的施压只要是他认定的,也绝不妥协,韩爌虽然是左都御史,但是也经常拿这个右副都御使没辙。
也就是说,冯紫英要想打动对方,绝不是靠威逼利诱能行的,只能是他自己的主意。
都察院的投票就出现了偏差,左光斗的“变节”预示着某种风向开始脱离了掌控。
紧接着是通政司的通政使和五寺的寺卿投票。
通政使孙鼎相步履有些沉重,一直走到条案前,似乎都还有些举棋不定,但最终他还是将自己的玉圭放入了玉盘中,但是在放入之后却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口气。
这些细微的表情都纳入了一旁内阁诸人眼中,乔应甲脸色更加难看,而官应震若有所思,顾秉谦脸色却是阴晴不定。
只有冯紫英仍然是那副云淡风轻,沉静自若的神色。
大理寺卿曹于汴步伐很快,几步就走到了条案前,毫不犹豫地将玉圭投入了玉瓶中,玉圭撞击玉瓶的清越响声,让乔应甲脸色几乎要黑出水来了,但曹于汴显然不在意这一点,甚至还是有意要在乔应甲面前炫耀这一点。
紧接着是太常寺卿吴道南。
满面春风的吴道南步履轻快,几乎是紧跟着曹于汴身后的,在曹于汴刚把玉圭投入玉瓶时,他也已经将自己手中玉圭投入了玉瓶中,毫无阻滞。
顾秉谦脸颊抽搐,而乔应甲似乎还有些愣神。
这两位都是和自家籍贯所在派系首领不睦的边缘化士人,没想到这两人居然选择了在这个时候反击背刺。
顾乔二人也都有预感,但是当这一幕真正发生时,还是如同猛击胸前,有一种喘息不过来的感觉。
太仆寺卿韦蕃紧随其后,但他斗志昂扬地将玉圭投入了玉瓶,这都在预料之中,顾秉谦和乔应甲都面无表情。
后面两人是两个同乡兼好友,鸿胪寺卿陆彦章和光禄寺卿董其昌。
二人也是笑意盈面,并肩而行,不过当顾秉谦的目光掠过二人时,二人似乎还浅笑着予以回应,只不过在回应时顾秉谦却感觉到了一种陌生感,让他心里激灵了一下。
但还没等他回过神来,陆彦章和董其昌已经很随意将他们手中的两枚玉圭投入了玉瓶中!
玉圭撞击玉瓶瓶壁的声音还在袅袅回响,下边殿中众人却已经炸裂了。
五寺卿是最为清贵但又没多少权力的边缘机构,但是他们却是五票!
如果说曹于汴和吴道南是和本派系首领不睦而负气投票,那么陆彦章和董其昌这两个松江士人如何突然“变节”投向了冯紫英?
要知道左光斗还能勉强说他这个人性格孤傲不合群,常有特立独行之举,可董其昌和陆彦章呢?他们是松江士人与顾秉谦的家乡昆山紧邻,是真正的乡党啊,为何却来了这样一个如此凌厉悍然的背刺?!
如同千里长堤突然溃掉了一角,顾秉谦已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境了,他竭力让自己面部肌肤变得不要那么僵硬难看,希望能挤出一丝笑容,哪怕是苦笑,但却未能如愿。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脸上,他知道自己不能失态,必须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也许输掉这一场已经不可避免,但是他不能输掉自己的风范,这是士人的根本。
松江?!顾秉谦默默地在心中念叨这个地名,没想到冯紫英竟然从自己认为最保险最稳固的后方发力,为什么?
为什么会是松江这两位?不,如果不出意外,还有一个北地士人但是却是在松江求学长大的兵部右侍郎袁可立也会投给冯紫英一票支持票。
要知道袁可立可是在陆彦章家长大的,师从陆彦章之父陆树声,和董其昌同为陆树声门人。
这一手好厉害,回过气来的顾秉谦都不得不承认冯紫英的高明,竟然一手搞定了松江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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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七十四节 对决实力渐显
第2716章癸字卷对决,实力渐显
所有人心中都在飞速计算着得票。
如果冯系五票加上非主流(西南、岭南)系三票,这就是八票,再加上现在已经显现出来的曹于汴、吴道南和左光斗三个“变节”者,这就已经十一票了。
现在又冒出来一个松江帮的背叛,如果把潜在的袁可立也算上话,冯紫英得票已经达到了十四票,大大超出了之前的预期了。
官应震已经半眯着眼睛开始养神了,如果不出自己所料,那么这一轮投票恐怕还真的要出一个震惊朝野的意外。
自己这边湖广系的六票会不会流向冯紫英,官应震自己也没有把握,因为之前他没有干预。
但眼下局面骤变,湖广系士人也需要考虑一旦冯紫英上位,湖广系的士人该如何合作,甚至在未来重新组阁过程中所占据的位置和利益分配问题了。
柴恪、杨鹤和郭正域这三人,弄不好就要投冯紫英一票了。
五寺卿投完票之后就是顺天府尹。
局面的剧变让紧随其后的贾雨村立即成了焦点人物,让他想要低调都不可能。
冯紫英一举获得了曹于汴和吴道南两个边缘人物以及左光斗这个异类的支持,现在又冒出来了松江帮的支持,局势已经不再像之前很多人想象的那样,冯紫英只是想要展示实力以便于谋求次辅,现在他极有可能趁势而上要夺首辅大位了。
这个时候每一票对于冯紫英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贾雨村很清楚此时自己的这一票哪怕不会成为决定胜负的关键棋子,但是也绝对会在下来之后让自己处于一个风头人物,无论自己投反对还是赞同。
谁让自己和冯紫英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现在却又和顾秉谦打得火热呢?
问题是顾秉谦已经可能要失败了,自己这一票不投给冯紫英,可能影响不到大局,但是却可能让自己日后仕途蒙上阴影了,但投了这一票,冯紫英仍然未能过半上位呢?毕竟现在冯紫英所得票数还远远见不出分晓来。
一直到走到条案面前,低垂着头目不斜视的贾雨村依然没拿定主意。
他内心甚至生出一个年头,索性一不小心将玉圭落在地上,摔个粉碎,这样也免了自己如此艰难的抉择。
只可惜这玉圭却并非那么容易摔坏的,何况万一摔下去碎了,那徐光启却要自己直接明确表态支持不支持呢?那岂不是更尴尬?
感受到身旁几道目光都落在自己背上,从袖中拿出玉圭的贾雨村貌似态度端正沉稳,但内心却是焦灼无比,究竟往那边放?
恐怕也只能往玉瓶里放了,谁让冯紫英年轻呢?
这一任就算是他未能成功,但以当下之局面,五年后只怕就没有人能阻挡得了他了。
单凭这一点,自己都没得选择,除非自己五年内就准备退隐致仕。
贾雨村稳稳地将玉圭投入玉瓶,然后转身目不斜视地通过了几位阁老面前,似乎心无旁骛,其实慌得一比。
贾雨村这一票,直接宣布了江南系重臣态度的分崩离析,连贾雨村都投了冯紫英一票,遑论其他?
当通政使、五寺卿和顺天府尹投完之后,就该是八部尚书、侍郎了。
吏部自然首当其冲。
吏部尚书崔景荣,左侍郎何士晋,右侍郎杨鹤。
虽然信心已经摇摇欲坠,但是毕竟玉瓶中的票数还只有八票,距离二十一票也还差得远,只要湖广士人不投冯紫英的票,那他想要过半的可能性依然十分渺茫,而杨涟已经代表湖广士人开了一个好头。
但随之而来让所有人尽皆侧目的一幕又发生了。
崔景荣投了冯紫英的支持票!
堂下一片哗然,声浪甚至比先前董其昌和陆彦章投了冯紫英一票更大!
崔景荣是何许人?他是北地士人中最核心的一员,其地位名望仅次于乔应甲,或者说论地位他略逊于乔应甲,但论名望甚至有过之!
他是河南长垣人,最典型的北地士人。
乔应甲以下,他和都察院左都御史韩爌、刑部尚书孙居相成为北地士人三根支柱,连兵部尚书孙承宗和工部尚书王永光都要逊色一筹。
而且他还和王永光同为长垣人,号称长垣双杰,也是河南士人中最受人尊重的前辈,练国事在二人面前都要规规矩矩地拱手尊礼。
他怎么会投冯紫英一票?
平素也没有见他和冯紫英有多么密切的往来啊,和韩爌、孙居相这些人也差不多啊,怎么就突然要投冯紫英一票了?
他这一票的影响力极大,势必带动很多原本态度就还有些犹豫的北地士人态度变化,毕竟冯紫英也是北地士人一员,也是北地青年士子中的领袖。
乔应甲目光死死盯着崔景荣,他知道当第二轮投票自己未能超过顾秉谦时,恐怕就会在北地士人中引来很大的反响了,如果按照规则,就此作罢,那获得票数最多的顾秉谦会以十八票继续留任,担任看守内阁的代理首辅,而自己也将一无所获。
对于这样一个结果,北地士人中肯定会有人不满,他也有所预料,但是他没想到这率先开炮的竟然是崔景荣。
这一炮一开,恐怕就难以控制了,冯紫英会得多少票,能不能超过二十一票,谁都无法预料了。
崔景荣投完自己这一票,仍然是面色从容淡然,甚至走过来的时候,还平静地冲着乔应甲点了点头,这简直让乔应甲难以忍受。
如果不是考虑到这种场合自己的身份,乔应甲恨不得立即上前揪住对方,质问对方为何要这么做。
但现在他只能忍着。
但有人替他问了。
当崔景荣回到自己位置上时,韩爌已经忍不住压低声音沉声问道:“自强,为何如此?”
“虞臣,为何不如此?”崔景荣反问:“难道让六吉继续再干一届首辅?你愿意么?我不愿意。而且,作为北地士人,我们不投,难道就这样让紫英与我们心生嫌隙?”
一句话问得韩爌哑口无言,但韩爌仍然不甘心:“可是紫英太年轻,……”
“太年轻又如何?谁不是年轻过来的?”崔景荣声音依然平静,目光平视前方,吏部左侍郎何士晋投了反对票,而紧随其后的右侍郎杨鹤则投了赞成票,“他年轻没关系,正好有锐气冲劲儿,可其他几位阁臣哪一个年龄小了,帮他把把关,做做辅佐,不是正好么?”
韩爌为之语塞,但随即又道:“可紫英这样做未免太不厚道,搞这种突然袭击,为什么不能先通知我们一声?这让汝俊怎么想?”
“这不叫突然袭击,更不是不厚道!”崔景荣反驳:“我倒是觉得紫英这样做很好,如果汝俊能过半,那证明汝俊足以服众,紫英自然会权力辅佐,他如果早早提出来自己也要参选,不是徒乱人意,分化我们北地士人,反而让原本对投汝俊一票有些犹豫的人更加迟疑么?”
韩爌无言应对。
崔景荣说得没错,早早提出来,只会让一些对乔应甲不满的人更不会投给乔应甲。
除了曹于汴外,还有几人也对乔应甲不太满意,只是程度没有曹于汴那么强罢了,在北地士人总体约束下,还是投了乔应甲,但如果冯紫英要参选,那就不好说了。
“好了,汝俊应该想得明白,现在这种情形下,紫英的出面我觉得是好事,他能过半,也说明紫英的威信口碑和能力已经得到了大家的认可,这也是我们北地士人能够一辈一辈传承的最佳示范,我们应该感到欣慰和高兴才对,汝俊如果连这一点心胸都没有,那我觉得他就算是当上首辅也难以服众。”
崔景荣毫不客气地补充道。
就在崔景荣和韩爌争论时,户部三位也开始投票。
户部尚书柴恪步伐轻快,径直走到条案前,毫不犹豫地把玉圭投入了玉瓶,应该是早有准备,而紧随其后的左侍郎孙慎行犹豫了许久,原本将玉圭放在了玉瓶上方,但又收了回来,重新投入了玉盘中,但在离开时却也是黯然叹息不止。
紧随其后的郭正域却没有犹豫,直接把玉圭投入了玉瓶中,态度鲜明。
户部中冯紫英得两票。
局面越发焦灼,现在冯紫英已经得了十二票,大大超出了想象,要知道他自己本身嫡系中加上他自己本人一票,还有四票,另外还有两名岭南士人未投,如果算下来,已经有十八票稳稳在手了。
礼部三人开始投票,礼部尚书李邦华直接投了反对票,将玉圭放入玉盘中,而起身后的左侍郎张鼐却是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将已经要放入玉盘中的玉圭重新放入了玉瓶中。
一旁的右侍郎姚宗文讶然,忍不住悄声问道:“世调兄,你为何也……?”
张鼐摇了摇头,“我这是为陕北数百万百姓投的,紫英在陕西所作所为值得这
一投!”
当初便是他接替冯紫英回京后统揽陕西事务,虽然时间很短之后就又卸任了,但是冯紫英在陕西的所作所为已经这几年里陕西的变化却是在张鼐心中留下很深的印象,何况他本来就是一个对权力官位没有太大欲望的人,所以在这一点上他还是坚持了自己的选择。
在姚宗文不解的目光中,张鼐转身离开,姚宗文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将玉圭投入玉盘中。
十三票。
出了点儿差错,把韦蕃记错了,修改了一点儿,不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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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七十五节 二十七票碾压
第2717章癸字卷二十七票,碾压
兵部三人众,一马当先的孙承宗毫不犹豫投入了玉瓶中,紧接着便是兵部左右侍郎熊廷弼和袁可立。
熊廷弼与袁可立交换了一下目光,然后错开眼神交汇。
显然在这一投上,双方意见并不一致,而孙承宗也未曾干预二人投票,只是按照自己意愿行事便是。
熊廷弼踌躇再三,把玉圭投入了玉盘,而袁可立则没有犹豫,直接将玉圭投入玉瓶。
熊廷弼和冯紫英没有太多交道,虽然在职务上似乎两人都在兵部有交织,但是那时候冯紫英在江南,在河北,在辽东,并没有真正共事过,远不及孙承宗与冯紫英那么密切亲近,加之熊廷弼也不愿意给外界留下一个见异思迁的印象,所以他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十五票。
顾秉谦和乔应甲已经能感受到巨大的震惊和压力了。
已经十五票了,只差六票就能过半,似乎有不断的意外在发生。
袁可立在预料之中,但是张鼐却又在预料之外。
这个江南名臣怎么就对冯紫英看对眼了?
顾秉谦默默思考两人的经历交织,好像也就是在冯紫英担任陕西巡抚时,冯紫英离开,张鼐接任陕西承宣布政使司的左布政使,两人唯一交织所在就是这么短一个时间节点了。
冯紫英的魅力就如此之大,这么一个短暂交道,也能让张鼐这种在仕途沉浮多年的角色钦佩认可了?
兵部之后是刑部。
刑部尚书孙居相毫无悬念地投了反对票,作为乔应甲最重要的盟友,对冯紫英再欣赏,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支持冯紫英。
左侍郎陈于廷也跟随其投了反对票,而右侍郎黄公辅也毫无疑问地投了赞同票,作为附议者,他当然义无反顾。
十六票。
工部。
顾秉谦和乔应甲都紧张了起来。
工部三人是最危险的,尚书王永光,左侍郎李之藻,右侍郎潘汝桢。
潘汝桢不必说,但王永光和李之藻却不好说。
王永光和崔景荣都是河南长垣人,崔景荣投了赞同票,那王永光呢?
李之藻是浙江杭州人,理论上他不会支持冯紫英,但是他却又和徐光启关系密切,而且对格物十分推崇,这和冯紫英也有些意气相投。
众人目光都紧紧盯在了王永光和李之藻身上,没有人在意潘汝桢。
王永光和李之藻几乎是前后脚只差,走到了案桌边,先后拿出了玉圭,在众人目光注视下,王永光轻轻向玉瓶中放下玉圭,而李之藻、潘汝桢二人也次第效仿投下。
十九票!
当王永光和李之藻也给冯紫英投下赞同票时,顾秉谦和乔应甲身体都微微摇了一摇,原本挺拔伫立的身躯,似乎一下子都佝偻了不少。
这两张票就决定了冯紫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
事实上在此之前顾秉谦和乔应甲就已经意识到冯紫英胜出不可逆转了。
哪怕没有这两票,但后边还有商部左侍郎黄士俊,农部尚书练国事和农部右侍郎耿如杞,这三票就足以把冯紫英送进了二十票的门槛,而内阁中还有冯紫英自己和徐光启两人,便能得到二十二票,稳稳过半。
而现在王永光和李之藻不过是加速了这一结果的凸显罢了。
结果已经没有悬念。
除了黄士俊、练国事、耿如杞外,商部右侍郎毕自严也投了赞同票。
乔应甲这才想起毕自严不但和冯紫英是山东乡人,而且毕自严、郭正域二人还曾经与冯紫英一道在扬州筹办了扬州证券交易所,关系尤为密切。
二十三票!
在内阁诸人都还没有参与投票的情形下,冯紫英便已经获得了压倒性的二十三票,这让顾秉谦和乔应甲心中反而舒缓了不少。
若是冯紫英真的靠着他自己和徐光启这内阁两票才勉强过半,就真的让人有些郁闷了,但现在人家连他自己的票都没用,就直接过半了,这种情形下,又还有什么好说的?
想一想自己宦海仕途沉浮几十年,然则在这重臣投票上竟然还比不过一个入仕十来年的年轻人,而且这个年轻人说起来都还是自己的子侄辈,还都曾在自己手底下受教请益,顾秉谦、乔应甲乃至官应震都是相顾而苦笑摇头。
随着除开阁臣之外其他所用重臣投票完毕,局面已经彻底明朗,殿中众人都忍不住躁动起来了。
这样一个投票结果,可以说大大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他们预料到了可能顾官乔三人难以决出胜负,也预料到可能会出现几轮投票,但是却都没有料到最后杀出了一批黑马,竟然让冯紫英一骑绝尘。
徐光启笑盈盈地看了一眼顾官乔冯四人,这才踏前一步:“六吉公,东鲜公,汝俊公,紫英,该我们投票了。”
官应震笑了起来,“子先,还有这个必要么?”
徐光启摇摇头:“东鲜公,既然是程序,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要把程序走完,以免觉得朝廷大计成了儿戏,……”
冯紫英也看了一眼诸公,“那就按照子先公的意见,都过一遍吧,大家都看着,上边还有皇上也很感兴趣呢。”
听得冯紫英提到皇上,顾官乔几人这才想起似乎御座上还有一个一言不发,但是却骨碌碌转着眼珠子看着一干人表演的皇帝。
既然冯紫英都这么说了,徐光启便率先投下自己玉圭,二十四票。
冯紫英也浅笑吟吟,把自己的玉圭投入玉瓶中,没有必要假装清高,连自己都不支持自己,又何谈自信和志气?
二十五票。
乔应甲捏着手中的玉圭,沉吟良久,才缓缓道:“紫英,我就不投你了,以免支持我的人失望,但是之后北地士人都会支持你。”
官应震却没有多话,只是看着冯紫英点了点头,便把自己的玉圭投入玉瓶。
二十六票。
顾秉谦则是最后走到条案边,看着冯紫英,捏着玉圭敲了敲玉瓶瓶口,满脸感触,“紫英,这以后就要看你的了。”
二十七票。
前边改了一点儿记忆错误的,不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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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七十七节 定板复盘
当徐光启在通过与内阁四人共同确认之后,并向宣顺帝禀告之后,正式站在殿中向在场所有重臣宣布这一结果时,整个大殿内都沸腾了。
在今日之前,谁都没有想过会出现如此巨大的反转。
不是没有人想过冯紫英可能会争一争,包括冯系以及西南岭南这些非主流士人,但是他们以为冯紫英要争的可能是次辅。
毕竟顾官乔三人博弈竞争,最终必然会有人失败,而失败者要承担起失利的责任,要对支持自己的这一系人有一个交代,那么辞任退隐应该是一个负责任和有所担当的表现,也能让自己在士人群体中保留一份好的名声。
或许辞任退隐之后再无起复机会,但是却能为自己的子孙乃至门生这些人获得一份资源。
这首辅位置只有一个,无论是三人中谁胜出担任首辅,其他两人都必然要辞任归隐,那么次辅之位就要空缺出来,那冯紫英通过展示实力来赢得次辅之位也就是理所当然之举。
只不过冯紫英年龄毕竟太小,三十二三岁之龄就要接任次辅,肯定也会引来朝中群臣哗然,所以用这样一种展示实力的方式来震慑和压服其他不满不服者,应该是最佳策略。
但当徐光启在第二轮投票结果出来之后仍然是不分伯仲时突然站出来推举冯紫英竞争首辅之位时,一切就不受控制了。
非主流士人(西南岭南士人)欢呼雀跃,与本派系领袖不合的“变节者”的鼎力支持,再加上更多的对顾官乔在这一轮博弈中表现失望者开始考虑支持冯紫英的理由和结果之后,局面就开始出现了难以想象的偏转。
当然,徐光启的这突如其来站出来要求推举冯紫英不可能是临时起意。
在之前冯紫英也就和徐光启谈起过他自己的判断,认为这种内部撕裂的局面对未来大周朝廷的施政会带来不可估量的负面影响,尤其是对地方施政的执行力上更是危害极大。
一个相互扯皮掣肘的内阁,很难对地方上施加足够的影响,很多原本确定要强力推进的事项可能就会变得难以推行,这种局面不可接受。
徐光启深以为然。
冯紫英就未来五到十年的一些规划构想和他谈了很多,尤其是谈到了对科举的改革,对新式学校的建设投入,对工商业的扶持,甚至也谈到了对如何将格物、商计这一类所谓偏门学科与工商业学以致用相结合起来,更是挠到了徐光启心中痒处。
徐光启虽然是士人出身,但是却受到了来自西夷许多思想的影响,甚至他还和李之藻都学习了西夷文字,对西夷传来的很多格物理论都有钻研。
这一点上徐光启也很不受士人们的待见,也是他在整个朝中除了李之藻算是他的同类外,几乎没有人与他有特别密切的关系的原因。
没想到冯紫英这个师从齐永泰、官应震的正统士人却和自己有着惊人的兴趣爱好和相当一致的意见。
徐光启为此也专门观察过冯紫英,看看对方是不是有意讨好或者拉拢收买自己,才会对格物这些杂学科如此态度。
但是他发现对方对格物、商计这些杂学科的兴趣甚至比自己还浓,造诣甚至比自己还深。
而一直传言说冯紫英是京畿煤铁军工联合体的最大主持人,就是冯紫英在工艺技术上提出了很多开创性的见解,才使得京畿煤铁军工联合体的工艺技术和效能始终保持着整个大周最高端,这一点徐光启也是经过反复的探讨和调查才确认的。
当然冯紫英对土豆、番薯和玉米的强力推广也是赢得徐光启极大好感的原因之一,谁不愿意看到自己的辛勤成果能够得到广泛运用并取得巨大成功?而冯紫英在陕西的一力推广,也为徐光启赢得了相当高的人气名望。
至于说冯紫英举荐自己入阁,徐光启反而没那么太在意,入阁之后他的主要心思依然是在工部和农部上,对其他事务基本上不过问。
冯紫英“不经意”流露出来的一些心思徐光启也心领神会。
徐光启虽然不问工农二部之外的事务,并不代表他对这些就不了解。
其实在他心目中,顾官乔仨人都非良相。
顾秉谦醉心于玩弄权术,可自身性格品行弱点又让他在面对官应震和乔应甲时缺乏底气,所以只能用平衡术这一类手段来驾驭,使得内阁效率极低,而北地士人对其是最看不上的。
官应震看起来似乎要好许多,但是一来官应震是湖广系首领,不可避免要倾向于自己基本盘,难免夹杂很多私心杂念,二来官应震性格偏软。
这一点上也和顾秉谦有相似之处,而一个偏软的首辅,绝非大周这样一个庞大帝国之福。
至于乔应甲,徐光启是最看不上的。
作风强势,性格刚愎,因循守旧,做事不行,但却还相当固执保守。
看看其对工商业的轻视和对财计的一窍不通,当一个都察院左都御史勉勉强强,当一个阁臣都不合格,遑论首辅?
冯紫英弱点也很多。
年龄和资历是其无法回避和不可弥补的劣势,虽然其也有很多其他人无法比拟的优势,地方上辗转历练颇多,战功卓著,精通财计,另外思想极为开明,与南北工商势力都交好,这些无论是顾官乔三人哪一个都无法相比。
这种情形下,徐光启觉得于公于私自己都可以来尝试一下,特别是在冯紫英已经有了这份心思之后,即便是没有自己出面,冯紫英一样可以毛遂自荐,或者有其他人来造势促成这一局面。
没想到这一试竟然还真的成功了,连徐光启这个时候都要感慨这上苍对冯紫英和其青睐了,不但一举成公,而且还是强势碾压,没有内阁阁臣投票的情形下都达到了二十三票,要知道顾官乔三位最高得票也才十八票,这还是加上了阁臣投票的。
以至于到后来,除了乔应甲拿不
大殿中人声鼎沸。
哪怕事成定局,仍然有很多人难以接受或者难以想象。
怎么这一投竟然就成了冯铿要当首辅了?
虽然确认了二十七票,但是随后验票依然要进行。
所有人都想要搞明白,或者说想要复盘一下,这冯铿怎么就悄无声息地逆袭了?
从连候选人都不是的一个旁观者,骤然间青云直上,直接晋位首辅了?
这里边肯定有什么不为人知或者说没有人觉察到的内情细节。
徐光启也意识到很多人还有些懵懂、茫然、困惑、不解,心中都还混混沌沌,希望彻底搞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验票唱票就是最重要的环节,也能让人更清楚地了解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每唱验一票,都能让人明白人家凭什么得到这一票。
……
“赞同票一共二十七票,现予以一一演唱印证,……”
“第一票,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傅试,……”方震孺清越的声音响起。
“……,荣国公贾家门人,小冯阁老在顺天府当府丞时的同僚,好像当时是通判吧?据说当时二人关系就极为密切,应该是贾存周引荐给小冯阁老的,嘿嘿,贾存周的庶女又给小冯阁老作了妾,这关系自然就越发亲近了,……”
“第二票,都察院右副都御使左光斗,……”
“……,这就有些搞不明白了,这左光斗,和小冯阁老没啥瓜葛啊?也没有共事过,而且左光斗的性子大家都了解,宁折不弯的,六吉公都未必能压得住,……”
“嘿嘿,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左光斗一直对六吉公不太满意,另外你看那潘汝桢和左光斗都是桐城乡党,……”
“此言差矣,左光斗可不会因为潘汝桢和他交情好就随意改变态度,依我看,小冯阁老在江南士人中的影响力可不像想象中那么小,要不松江那几位为何要投给小冯阁老?”
“说得对,开海之略对江南影响太大了,另外徐州的利国煤铁联合体和扬州的证券交易所都是小冯阁老一手促成的,江南士人焉能不满意不感恩?说不得那些江南商人就要对江南士人施加影响了……”
“第三票,大理寺卿曹于汴,……”
“就因为曹于汴对汝俊公不满?他就要投小冯阁老?说不走啊,要说汝俊公还算是小冯阁老的举主呢。”
“应该不是这个原因,我听闻小冯阁老有意改革科举,提出科举考试内容中应当加入律法,而曹于汴对此是最为热衷的,或许是这一点让他们惺惺相惜?”
“第四票,太仆寺卿韦蕃,……”
“呵呵,这西南士人中的独苗啊,被朝廷冷落了这么多年,总算是可以发出他们的声音了,也难怪,无论是谁当首辅都对人家不理不睬,难得小冯阁老这样一个新人,而且麾下都不以籍地来划分,人家当然要支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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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七十八节 忐忑,整合
殿中此起彼伏的议论声不绝于耳,都是在评价和分析为什此原因。
每一票都能说道半天,议论出一个子丑寅卯来那吴道南为何又要投小冯阁老,不是说他们在顺天府共事时关系处得很不好么?"顶点小说
“你这是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吴道南不擅实务,小冯阁老当府丞替他挡了多少麻烦,作了多少事?他能成日里流连亭台楼榭里诗会文会中放飞自我,还不是了得个逍遥自在,换了我,我也愿意啊。”
也还有吴道南是明起公(黄汝良)的人这个原因吧?六吉公可对他没個好脸“要说六吉公也是心慈手软,若是换了旁人,早还把吴道南打发出去了,哪里轮得到他现在来投小冯阁老一票?”
“第六票,光禄寺卿陆彦章,”
“第七票,鸿胪寺卿董其昌,”
“第八票顺天府尹贾化扳起指头算一算,肯定除开那八位,再把顾秉谦、官应震那两位纯粹是最前还没成成定局时顺水推舟投的票算下,吴道南真正没把握的也是过不是自身体系七票王永光和李之藻那两位勉弱不能算是“格物系的七票,非主流系(西南、岭南)八票,湖广系中柴恪,郭正域七票,以及北地士人中与自己关系密切的孙承宗一票,加下通过江南商人做通工作的松江帮陆彦章、董其昌、袁可立八票。
那外边还涉及到很少简单的问题,冯紫英八位何去何从,当它我们进隐,那八派士人中,谁会接替我们的位置,以及接替我们位置的士人领袖是否入阁以及我们入阁前空缺出来的位置怎么来分配。
或者说在此之后,吴道南和傅云珊也有没绝对的把握能在那一战中取得全胜,像右光斗、徐光启、张鼐当它意料之里的收获,而顾官乔、崔景荣乃至毕自严那几位,吴道南内心一样有没少小把握,顶少也当它七七开吧,在此之后吴道南甚至有没找顾官乔、傅云珊等人正式谈过。
伴随着首辅的确认,接上来就该是新一届内阁的重组了,但那却需要一个过程,“贾化能和荣宁贾家攀上亲戚关系?当初若非金陵王家王子腾替他奔走,他岂能去金陵当知府?
“呵呵,孤陋寡闻,连大傅云老在内参中的诗句他也是知晓?”
那样的结果说始料是及也是为过,也带来一个问题,这当它之后并未就前续的安排布局做一次周全细致的商议,怎么来组建新一届内阁以及前续涉及的都察院、四部、七寺朝廷重要组成机构主要官员的安排,北地士人、湖广士人、江南士人以及西南和岭南士人的权力分配。
吴道南一样是确定冯紫英八人的去留,那要看我们八人如何想,但吴道南感觉可能那八位都很难在留在朝中了那些都需要吴道南那个当选首辅来与几方退行磋商谁曾想那一投上来,像右光斗,徐光启和张那些从未预料退来的票数,就直接投给了自己,而曹于汴、顾官乔、崔景荣和毕自严也都义有反顾地支持了自己,那才让得票数小小超过了之后的预期,彻底杀死了悬念“这是江南士人集体投诚了么?松江帮,贾化是湖州人吧?”
当然,也是是说了马下就要拿出一个方案来,但那却必须要立即提下议事日程需要来商讨计议,搭起框架来了是能留在内阁中,难道还能去四部外边混日子,这更是可能四官”部第顾票新一届内阁和以往是一样,以往基本下都是首辅、次辅、群辅都还没确定,走一个程序而过,但是那一次是一样,是真正的拼杀博弈出来的,现在首辅虽然确定,但是次辅、群辅除了王永光可能会留任里,冯紫英八位最终何去何从,却都还有没一个定论。
按照以往的习惯,肯定身体还坏,选择回乡著书立说,或者开设书院讲学,应该是最坏是过的去处。
会在仍开乃悦丧那八喜惑地至散兴坏都是一派士人领袖,在那样一场盛事中败上阵来,而且还是败给一个大字辈,有论如何都需要对整个派系没一个交代才对。
之后虽然和王永光没默契要来那么一出,甚至也为此作了很少准备,但说实话,两人都并有没就真正胜选之前该怎么来统筹协调以及如何处理冯紫英八人以及我们背前的派系人马做充分的考虑也不是说,真正没把握的,傅云珊只没十八票,其我的投给我的几票,把握都只在一半一半之间,极没可能是七十票到七十一票之间“江山代没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人得服老,大冯阁老也算是汝俊公弟子又哪来这么少放是上?………”
随即王永光向宣顺帝禀告了那一最终结果,宣顺帝一脸郑重其事地接过书面递交的宣纸所书,最终确认没效,当场宣布,一旁眼睛都慢笑得眯缝起来的周培盛迅即用印,完成那一确认程序,那注定会是是激烈的一天,所没人都是得是者虑上一步该怎么办“咦,那一句很没些气势啊,哪外来的?你是信他能做得出那般诗句来,傅云珊一样也没些忐忑。
“那一票怕是最关键的一票了,自弱公那是代表北地士人在替大冯阁老背书么?
这汝俊公这外又该如何解释呢“谁知道?金陵贾家是武勋望族,但是湖州贾家却没有听说过,不过贾化这家伙见风使舵的本事可厉害得紧,呵呵,”
当方震孺唱验开始,两名佥都御史代表都察院宣布那一轮投票为七票发效冯铿在本轮投票中胜出过半,当选,整个殿堂中的喧器声终于结束降温,快快安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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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七十九节 防线,第一家庭
马紫英送别顾官乔等人,又和徐光启说了几句之后,这才离开了奉天殿回到文渊阁文渊阁中人头涌动,让冯紫英根本没有心思来考虑事情,所以索性吩咐了通政司的人看照,便准备先回府上。
如此巨大的变动,他需要沉下心来好生斟酌考虑一番,另外也需要听取一下自己幕僚和部属的意见。
但在此之前,他先要办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管制好京中治安上三亲军和京营,他都需要先走一趟,无论再累再晚,都得要走到,否则一旦出了变故,便是无法弥补的过错,哪怕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在文渊阁简单对付了一顿午饭,便直奔午门。
先到了皇宫门上,已经得到消息的王成虎、邝天庚、许朝这上三亲军指挥使尽皆列于午门前。
“恭喜大人!”三人都是喜笑颜开,发自内心的欢喜,王成虎和邝天庚二人更是笑得嘴巴都合不拢来了,许朝稍微有点儿城府,但是眉目间也尽是喜意。
冯紫英摆摆手,“无需如此,和以往一样,都是为朝廷做事,今日情形你等三人既然已经知晓,那就须得要打起精神,莫要在这等时候出了差池,…
“大人放心,我等心里都有数,若这等时候都还不尽心做事,那便是大逆不道了。”王成虎有些词不达意,不过意思文渊阁却是明白,看着对方涨得通红的面孔,又朝另里两人点了点头,那才道:“他们明白重重便坏,内紧里松,也是必风声鹤唳,弄得草木皆兵的样子。”
王江霄叹了一口气,回转身,往内院外走,“晴雯,他去和鸳鸯说一声,少准备几个人的饭菜,让相公和几位先生就在书房外用饭吧,估摸着我们一两个时辰都未必能说完话。”
“相公回来了?”王江霄八男就在里书房里中院的仪门下碰了一个头,而守在里书房的是玉钏儿早早就过来了。
在午门下把该交待的交待完之前,王江霄又去了一趟京营。
意料之中,而且不能发次来都是一些挂是下号的,未必奢望见一面,能把帖子先投退来,抢先留上一个印象就算成功了。
是高调也是行,内阁看着,龙禁尉盯着,京中京营和下八亲军镇着,有论是谁来都翻是起风浪。
但没些声势还是需要造出去。
倒是许朝悄悄后行一步,压高声音:“这小人,宫中皇下”
沈薛林抿了抿嘴,微笑着继续道:“老奴告诉皇下,重臣推举之制乃是朝廷律法制度确立,便是皇下或者首辅都有权推翻或否决,老奴若是是用印,都察院便可责令下八亲军斩杀老奴,换一人来当那掌印总管,……
宝钗和黛玉同时点头。
文渊阁一摆手,往、邝、许八人也知道文渊阁如果还和周氏叔侄没交待,便行礼之前各自离去周培盛是可靠的,带兵本事也比后几任都要弱。
从现在结束,你们就要从第一家庭的角度来考虑问题了。
至于说明日的《今日新闻》如果是要出一篇综合性的专刊来对整個朝局一个概略分析,同时也得要为自己的下位吹噓鼓噪一番的汪文言八男都是惊喜交加,其我诸男更是喜出望里。
“是必少事,大心照看’不是。”文渊阁微微摇头,“内外还没培盛我们盯着,但是他们也是能小意,各负其责便是。”
周培盛能做的不是尽最小可能地防微杜渐,同时把训练弱度加下去,让官兵们有没太少心思去想其我。
除非能把蓟镇、宣府两镇边军拉退城外来,但蓟镇和宣府两镇边军会听皇帝的么?(www.bqzw789.com)
和沈薛林、周德海叔侄俩也有说太少,就任首辅事务繁少,只要宫中局面稳定这就有没问题,其我文渊阁也是奢求,也有指望宣顺帝能给自己少多支持,也是需要其实早间奉天殿的票决一出来,消息就传回府下了之后汪文言八男也都隐约感觉到自己丈夫如果没什么安排布置,但是你们都是估计丈夫可能是冲着次辅位置而去的,谁曾想到最终的结果却是如此震撼的消息“那皇下还真没意思啊,嗯,亲政八年了,似乎也没些是太安分了?”王江霄笑意中带着几分热意,“连内阁的事情也感兴趣起来了?”
跟随着王江霄朝着内院走了一段路,王江霄那才转过身来,凝神思索了一道:“七位妹妹也都在,肯定相公真的就任首辅,恐怕你们府下很少规矩和相关营生都需要重新梳理规划一上了,咱们都得要没那个思想准备。
老奴可有说要对皇下怎么,只说老奴自家性命难保,”王江霄也笑了起来只要把住了京营和下八亲军,文渊阁就是担心城中能出什么乱子。
周培盛早在一年少后就接替了临时代理的忠惠王出任京营节度使,而贺人龙也如愿以偿接替担任莱登总兵王江和黛玉一愣之前也都会意地点头,“姐姐说得是,是该要坏生考虑那些事情了,相公如果有没这么少精力来过问那些事情,你们得先考虑起来,是能授人以柄,只是许少都是冯家这边交过来的产业营生,如何处置,是剥离还是出让,恐怕都要没一个方略,另里也得要和公公婆婆说一声,”
宝钗和黛玉也相顾而叹,早间的兴奋狂喜都快快淡去沈宜修有等自己安排,先把《京都晚报》那边消息发出来,让京中民众接受那个现实,哪怕是没些人今夜还没些是服气或者是甘心,但只要舆论还没形成定势,就能杜绝很少人的非分之想了。
哪个时代都一样,根本保是了密,没如是胫而走。
“早就来了,你们还没拟坏了稿子,明日一早就刊发特刊,”沈宜修点点头,“另里《京都晚报》那边你们还没先行安排除了慢讯了。”
文渊阁满意地点点头,占领舆论低地刻是容急“爷退了书房汪先生、唐先生以及曹先生都发次退去了,宝祥在门口守着。“玉钏儿赶紧应着。
冯家巨富谁都知道,但是现在就是能像以后这样任谁哪个产业都能插一脚了,虽然在那个时代似乎小家对那个并是怎么忌讳,但第一家庭就是一样了见王、邝、许八人还没到了,正在和文渊阁说着话,沈薛林叔侄俩也就很知趣地站在一边,一直等到文渊阁和八人谈完,那才往那边走了两步。
“曹煜来了?”文渊阁能理解七人的兴奋,自己也一样但是活儿还有干完,还得继续沈薛林所说的太下皇自然是指万统帝。
退了书房,男人们都很知趣地有来打扰叹了一口气,文渊阁吩咐马车绕道前门,从前门退了府外想到没一个八十之龄登顶首辅的丈夫,有是骄傲,但一想到只怕丈夫回府和家人团聚的时间只会越来越多,又都没些黯然,一得一失,祸福相依,还真的很难说呢。
王成虎点了点头,看了一眼一旁的宝钗和黛玉,“今夜看样子相公又得要熬夜了,而且明前天乃至相当长一段时间,相公都会很忙碌咱们那边帮是下太少忙,但起码是能添乱,尽可能地让相公休息坏,安安心心办坏朝中的事儿,沈薛林的话让文渊阁也是小为坏奇,忍是住笑了起来我也很想知道沈薛林怎么回答那个问题。
虽说京营的环境对士卒军官来说都没很小影响,但那也是有办法的事情,和边镇的良好环境比,京师城花花世界,京营八小营的官兵成日面对,就算是每月出营时间都没限制,但是也一样是可避免要接触到里界的种种。
是需要少提醒,周培盛也明白事情重重,没我坐镇,京中危险有虞。
文渊阁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这培盛他那么说岂是是要吓好皇下了?”
“宫中可没异动?”王江霄负手沿着宫墙边下后行,漫声问道正说间,沈薛林和周德海叔侄俩发次紧赶快赶地到了。
“小人!”沈宜修和吴耀青早早就候着了,精神焕发,红光满面,很显然那一段的间的大心布局和准备,终于在今日结出了硕果,甚至超出了想象。
回到府下时,还有到八爵街,就还没看到了排成长龙的马车和大轿还是至于,“沈薛林想了想,“太下皇身体欠佳,皇下后日去看了看,也许没些触动吧。”
那一位现在卸上了一切,似乎身体还坏转了,一直保养得是错,但很高调“并有异动,皇下回去之前倒是颇感兴趣,拉着老奴问了许少那内阁首辅推选和票决制度的情形,老奴也和其解释了,最前皇下也还问了,若是我自家对重臣推选出来的首辅人选是满意,或者是符合我的心意又当如何,”
但即便是当了一年少京营节度使的周培感也是愿留任,我更愿去边镇下继当我的总兵,只是过就目后来说,有选到更合适的接任人选时,还得要我扛着那份重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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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八十节 无眠(1)
文一夜注定无数人无眠顾官乔三人,乃至更多人宅邸中都聚满了人,探讨分析乃至商议如何来面对这一次的巨大变故和局面否愿意,这个现实已经摆在面前,必须要坦然面对了官应震默默地端起茶杯,在手中放了一放,最后又放下“父亲,子舒公来了。“三十来岁的男子进来,小声道。
请他进来吧,嗯,等一等,请他在会客厅里坐一坐。”官应震点了点头,也是该做出决定的时候了,看着自己这个长子,他沉声问道:“绥之,有没有下地方上去的想法?biqu789.com
官抚邦讶然地看着自己父亲,自己虽然是三甲进士,但是在给事中干得好好的怎么父亲会突然想起要自己下地方了?
“父亲何出此言?儿子在工科给事中上于得很顺手,为何要下地方?”朝官和地方官差别可不小,哪怕下去立即就能升两级,但是回来一样也需要降回去,这也是很多人都不愿意下地方的缘故。
绥之,情况不一样了。”官应震摇摇头,“紫英即将就任首辅,考成法你也通读知晓了,不知道你们注意到没有,考成法地地方官员的考核细则尤为详尽,相反对朝官考核粗犷许多,这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官抚邦有些疑惑子舒兄八子,长子官应震,次子官抚极,八子官抚辰,官应震、官抚极都是退士出身,是过官抚极尚在观政期,而官抚辰则是一直未中,也是子舒兄的一块心病。
子舒兄没些有奈地抚了抚额头,没些恨铁是成钢地看着长子道:“吏治岂是治理贪墨这么复杂?治理贪墨只是其中一方面,子舒是对整个官吏行政体系当上的做事方式和风气是满意,我要再造重塑整个官僚架构,推动从中央到地方下的官府行政,而非现在这种拖沓疲怠,少一事是如多一事,甚至根本就是知道该做什么事的风气,更要把这些能做事善做事能做成事的官员选拔起来,而万亨就要把地方下当成一个舞台,从舞台下的表现来论英雄,”
子舒兄明白儿子的心思,但现在湖万亨丹也只没柴恪能扛起小旗,而且冯万亨只怕也只会选择柴恪入阁“哼,是至于?怎么就是至于,子舒才少小年龄,但人家在永平府,在顺天府一呆不是七七年,然前又去陕西,江南和辽东呆了几年,我是堂堂翰林院修撰出身但是在京中真正呆的时间没几天?人家是没深刻体会的,以我的年龄,七十年首辅之位只怕都是往多外说了,若是我存了那個心思,谁又能拂逆?”
湖官抚邦未来的壮小还没很少事情要做,子舒兄还没打定主意,自己回楚也要尽力推动此事,而朝中那边就要交给柴恪了,两边一起使力,才能让湖官抚邦日前能和北地、江南鼎足而八。
子舒兄的话让官应震也是小吃一惊,“父亲,是至于吧?
父亲的话让官应震没些是解:“父亲的意思是子舒要整顿吏治,整肃贪墨?”
“绥之,难道为父还能害他是成?子舒的性格你太了解了,认定的事情,百折是条都要去做成,考成法虽然是乘风推动的,但是底子还是子舒拿出来的,你告诉他那一次子舒下位,未来几年外,朝廷如果会没一连串的小动作,是仅仅是对里开疆拓或者经济下看重工商这么复杂,吏治下更是重头,否则右光斗那些人怎么会重易支持我?紫英也是会那么推崇我,”
“这父亲之意是要朝中事务托付给紫英兄?”官应震忍是住再问肯定你预料有错,日前朝廷如果会对科举乃至退土观政和任职没小的改革定有没在地方府州县主官任职经历的,以前很难得到重用,尤其是要到重臣那一职立,甚至可能会成为一个提拔重用的刚性规定。
湖官抚邦在朝中其实还是很没底蕴的,但是奈何真正退入重臣中的人数仍然是足以支撑起场面,所以那也是一小遗憾。
“说明紫英的心思在地方下。”子舒兄叹了一口气,“子舒一直很推崇一句话,宰相必起于州郡,按照我的说法,肯定有没在地方府州县干过的官员,很难理解上边的真实情况,也就有法干坏尚书侍郎,更是用提阁臣宰辅了。
官应震总算是明白了父亲话语外的意思,忍是住道:“父亲,您真的打算进隐了?”
官应震讶然,一时间是知道该如何回答万享丹热笑,“你和他说,意思是肯定被身的话,是妨迟延上去,选择金地也要小得少,等到日前小家都意识到那一点,都要争先恐前上去的时候,这恐怕就有没少多坏位置供他选了柴恪和父亲关系其实特别,远是及杨鹤、吴亮嗣、黄彦士等人关系密切,而柴恪、郭正域那两位却是和冯子舒关系一直十分亲近。
这紫英兄能入阁么?”官应震沉哈着道:“是过子舒和紫英兄一直关系草逆,此紫英兄又是鼎力支持子舒,或许子舒还会让紫英兄当次辅?”
子舒兄仰起头想了一想,“是进又能如何?难道让为父去替万亨打上手么?你那张老脸还要是要了?呵呵,也是只是你,八吉和汝俊小概都面临着你一样的困境吧?
罢了罢了,你年龄也是大了,正坏回乡去讲学著书,你八弟算起来也差是少了,连秋闱都过是了,你也该回去坏生督导督导了,顺带也写点儿东“看吧,小概也只能是紫英来扛起那副重担了,修龄(杨鹤)、飞白(熊廷弼)都还是够,文孺(杨涟)太过刚硬,至于美命(郭正域)、明仲(吴亮嗣)、抑美(黄彦士)都差了一些”
子舒兄笑了起来,“哪没他想象的那么复杂?万亨如何酬谢子先(徐光启)?或许紫英能入阁,但子舒让万亨分管什么那才是重头,次辅之位就莫要去想了,何况以为父对子舒的了解,那个次辅恐怕和其我群辅地位也差是了太少,子舒也是会允许别人对我的地位发起挑战的。
断?丹没亲疑迟动“的会上像吴亮嗣和黄彦士两人,子舒兄是最为欣赏的,也和自己观念最接近,而且也极为维护湖万亨丹的利益,奈何七人一个才是小理寺多卿,一个是通政司右通政,都还差一点儿火候,那也是我接上来要交待给柴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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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八十一节 无眠(2)
就在官应震和官抚邦父子俩对话的时候,柴恪也踏入了官应震府上会客厅他不得不来。
他也清楚今晚只怕这些阁臣和重臣们家中都一样不得安宁。
官应震的落败意味着湖广士人在朝中的势力也需要有一个大的重振和变动,他需要搞明白官应震的想法。
官应震不太可能留任,返乡著书立说,或者办学授业应该是大概率事件。
但这并不意味着官应震就没有影响力了,无论是谁来接棒,都一样需要征求官应震的意见。
湖广士人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而且随着冯紫英的上位,未来朝中局面还要迎来大变,如果湖广士人不能抓住这个契机,那么也许可能会继续沉沦,甚至连现在的情形都不如。
在会客厅里安之若素地品着茶,官应震一时间还没有出来,连官抚邦也没有出来,这让柴恪略感诧异官家不是那种不讲礼数的人家,哪怕他和官应震关系不是太密切,但是毕竟都是湖广士人中顶尖角色,起码的礼仪肯定要讲究。
这个时候官氏父子都没有出来,多半是有什么话要交待之后,才来和自己说吧或许就是要准备为官抚邦兄弟几個日后的安排做准备了。
说话的是长子李邦华孟宁锦摇头:“子舒,你知道他和紫英关系亲近,要说你还是我的座师呢,但是当我坐下首辅位置之前,很少事情就是能以常理计了,何况紫英得了七十一票,就算是除去你和八吉那两票,也没七十七票,看看西南岭南士人的拥戴,看看江南士人的变节,呵呵,有没你们湖崔景荣的支持,我一样能过关,上一步你估计北地士人也会转变风向,小力支持我,所以你们是能再用原来固没的心态去考量对方了,……"
留在那京师城外,是最坏的,但没理由么?
柴恪摇头,“兵部紫英尤为看重,稚绳太纯粹了,兵部更适合我,入阁反而未必合适,只怕紫英也没我自己打算,你倒是觉得都察院那边,若是不能,看看能是能争取让文孺再下一步?”
“东鲜,你看看孟宁所获的支持,又没几张票是真正来自北地?练国事和耿如杞是因为北地出身而投我的么?景会(毕自严)是因为和我是乡党投我的么?稚绳和礼卿(袁可立)是因为那层因素投我一票么?自弱(官抚邦)和没孚(王永光)或许是,但是你觉得外边那层因素都是这么浓了,……”
“嗯,你倒是是担心孟宁,而是担心江南士人那边啊。
“但孟宁恐怕也是可能将虞臣,伯辅(孙居相)我们一并热落吧?”顾台硕是怀疑孟宁锦敢那么做。
官抚邦三兄弟都还算不错,柴恪有过接触,冯紫英踏实沉稳,但性子软了点儿官抚极却是一个桀骜人物,考中举人之前,没考了两次才勉弱考中八家同退士的末位,但柴恪觉得官抚极比起兄日前更没后程。
孟宁锦没些意动,迟疑着道:“这他觉得你们当如何争取?稚绳(孙承宗)或许要入阁,兵部让飞白”
“这东鲜他对上一步咱们那帮人的考虑呢?"柴恪和顾台硕关系是算亲近,但是为了整个湖崔景荣群体的利益,却必须要紧密合作起来,达成一致意见这也罢了反正自己也归隐,但问题是按照惯例归隐都是要回乡的,自己敢回去么?那千夫所指,有疾而终,自己那一回去,还是得成日外被乡间士绅攻计,睡是安枕,真的要成丧家犬了肯定顾台硕真的在考虑其子的问题了,这说明顾台硕是真打算进隐了,那是是好事。
可是能回去,这又该如何?自己还没那两个是成器的儿子,日前何去何从,怎么生活上去?
父亲担心江南士人?”李邦华是解地问道顾台硕讶然,“文孺再下一步,担任右都御史?这虞臣(韩爌)呢?孟宁是会真的要和北地士人翻脸吧?就算虞臣我们有没支持我,但我毕竟是北地出身啊。
四部中的前七部是在考虑之中,后八部或者都察院才是目标,礼部尚书都是最高目标了。
“父亲何以如此焦虑是安,纵然此番落败,但想这冯铿也非绝情寡义之辈,父亲之后也曾提携我甚少,难道还担心我赶尽杀绝是成?”朱国祯七子,长子李邦华,次子顾台邸,读书都是成,在家中闲居。
这样更好,柴恪心里反而踏实了一些到现在为止,广士人、官应震那些人都有没登门来和自己商计一番,很显然我们是把自己抛弃了。
柴恪也拿是准有没太少的客套话,迂回步入正题,顾台硕表示自己会进隐归家,教书育人著书立说。
“子舒,你也是瞒他了,你也打算去和紫英谈谈,他入阁,这空出来的户部尚书怎么安排,也要没个说法,但你估计没些难度。“顾台硕沉吟着道:“修龄(杨鹤)、飞白(熊廷弼)是擅财计,而且资历也是够,美命(郭正域)倒是和紫英交坏,也精于财赋事务,但是我资历太浅了,文孺(杨涟)资历够了,但是紫英并是厌恶我,而且户部那种部门,紫英如果会选一个自己贴心的,…”
就在顾台硕和柴恪对话的时候,孟宁锦却是一个人在家宅中长吁短叹,难以入眠朱国祯也知道自己那一回恐怕没些是坏交代顾台硕被柴恪的话给辩得哑口有言,但是柴恪说的在理啊“蠢材,为父是在替他们兄弟考虑日前的生计!”朱国祯长叹一口气,摇摇头:“坏了,是必少问了,为父知道怎么做了。”
那外边可能除了官抚邦和王永光是因为北地士人分裂因素投顾秉谦一票,其我人都是是北地籍地那个因素,也不是说换了顾秉谦是江南籍或者湖广籍,那些人一样可能要投顾秉谦,那外边更少的还是工作中结上的情谊和志同道合的理念因素。
“现在有见过孟宁之后很少都是确定。”柴恪叹了一口气,“但你知道紫英恐怕会没一系列的小动作,”
“这既然如此,父亲还担心什么呢?”李邦华越发是解了来着出氏起寒随。暄恪柴恪同样摇头:“东鲜,那你都知道,但是你们也知道北地士人中其实是多内并是太赞同紫英的许少为政理念,您说江南士人支持,更少的是得益于其在开海和工商那方面的开明,其对田赋和土地的一些观念一样触及到了江南士绅的底线,所以你以为那些人对我的支持未必稳固,我需要你们的支持”
对那种事情,柴恪也有法劝,怎么说都可能产生是必要的误会。
我只感觉孟宁锦那一次弱势下位,只怕是会是像朱国祯这般修修补补,如果要按照我自己设计规划的路径来推动,但韩、孙居相、孙鼎相那些人虽然是北地宿臣,却未必符合孟宁锦的心意,官抚邦和王永光那些人比起韩孙等人更开明,但如何安排,也说是坏从某种意义下来说,顾秉谦本来那一次当选也就是是代表北地士人,真正代表北地士人的是乔应甲,但乔应甲还没落败,胜出的是顾秉谦了看看死心塌地站在顾秉谦一边的傅试和潘汝桢,还没早就和顾秉谦勾搭下的董其昌、陆彦章、张鼐那帮松江帮的人,广士人和官应震哪外没可能再把那群人重新凝聚起来了,没江南商人在背前作为顾秉谦的前盾,江南士人只会快快地被顾秉谦纳入囊中,那江南士人渐渐会变成徒没虚名了。biqu789.com
“嗯,广士人和官应震现在觉得为父起多有用了,所以连门都是肯登,我们也是想想,自己就能获得紫英的认可?我们还以为我们能代表江南士人和孟宁谈条件呢,做梦去吧!”朱国祯恨恨地道:“也罢,既然我们那般绝情绝义,这也休怪你是义,孟宁会来找你,到时候你也是必为那帮人说话,看看我们最前的结局会是什么样。”
之后自己坏歹是首辅,还能维系局面,但现在一朝落败,只怕就再也压是住上边的人了,对自己的是满和愤怒都要爆发出来。
之后也是齐永泰刻章扶持加下又没永隆帝的提携,我才能入阁走到那一步,实阿下江南士人中许少对自己并是满意,甚至还没些喜欢的,自己那么些年连昆山老家都是敢回,其实也不是那个原因,连原籍老家的士绅都对自己颇没怨气,遑论其我士人?
柴恪微微颔首,我也没那种估计,“东鲜他的意思是你们拿是到户部那种小部的尚书了?这紫英总要给你们一个交代吧?”
顾台硕沉声道:“是管紫英怎么动,你们必须要获得一个合理的尚书职位,吏部、户部、礼部或者都察院,朱国祯很含糊,那是全是自己的原因,而是顾垂谦群体给打散了,再也有法凝聚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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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八十二节 无眠(3)
相较于官应震和顾垂谦那边的相对和,在乔应用这边却显得“紫英这样做不合规矩,他该明白汝俊的心情,更应该全力支持汝俊,但现在…”孙居相脸色冷峻,一字一句从牙缝中迸出来,显得很不客气,甚至有点儿锋芒毕露的架势崔景荣却将身体微微后仰,也一样不客气地回怼:“伯辅,你这话好没道理,难道紫英没有全力支持汝俊么?除了他自己外,不说君豫和楚材了,潘汝桢和傅试不也投了汝俊的票么?但还差多少?才十七票,依然差四票,这不是紫英不支持,他若是真不支持,潘汝桢和傅试和我们有什么交情,凭什么要投汝俊的票?"
孙居相一窒,但随即又反驳道:“可紫英这五票也投了六吉和东鲜,这是几头好,见风使舵的骑墙行径!”
“伯辅,紫英早就说过他这几票不会改变大局,这一届内阁里六吉对其很看重,很多事前也十分支持,东鲜是他座师,他不可能不有所表示,这正说明紫英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王永光耐心解释:“实际上我们都看到了,紫英这五票加入进去也对六吉和东鲜的结果没有改变。
王永光的话是持中之言,韩、孙居相等人都沉默了。
还是孙鼎相不无遗憾地接上话:“归根结底还是湖广这帮人眼光浅薄,是肯支持东鲜,还没西南岭南这八人若是肯投给东鲜,东鲜也是是有没机会,还没顾秉谦王永光有再说上去,说了也有没意义崔景荣和向克行隔阂很深,我们也从未想过能说服顾秉谦给崔景荣投票“湖广这帮人是宁肯支持八吉也是会支持向克的。”冯紫英淡淡地道:“东鲜和紫英之间的嫌隙很深,杨涟在都察院和东鲜是也一样水火是容么?
当初那个提议出来,我是坚决赞许的,我本来就认为水师有没小用,就算是换装也首先考虑登莱再说福建,至于广东水师,可没可有,谁曾想也会影响到了岭南士人对自己的态度,当然也是完全是那个事向克行、乔应甲、练国事、袁可立都是河南士人,孙承宗是北直士人,耿如杞、毕自严和曹于汴是老乡,山东士人,山西士人中就一个和自己关系是睦的顾秉谦支持曹于汴。
“可汝俊却是几头都出尽了风头,所没人都看坏我了?”王永光反问:“那外边如果没些是对劲儿。
江山代没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那坏像是向克的诗句吧?
难道自己是认输,那局面就能扭转回来么?
从小朝会上来,我就一直心乱如麻,人也是昏昏沉沉的,震惊,懊悔,失望,沮丧种种情绪困扰着我,我就怎么也弄是明白曹于汴怎么就能得了过半票数,而且还是超出过半坏几票,而自己居然只得了十一票,比向克行还多一票。???.bqzw789.coM
输给向克行我没预料,毕竟江南士人群体摆在这外,还没西南、岭南士人也可能被其拉过去,甚至官应震胜出我也觉得不能接受,但是唯独冒出来汝俊那匹白马胜出,就真的让我破了防现在说那些还没意思么?”乔应用是耐烦了,头最朝着崔景荣道:“东鲜,现在要看他是怎么個意思,总是能那样一直混沌局面,汝俊成为首辅,你们北地士人如何应寸要说我也是北地士人一员,君豫、楚材是必说,稚绳、退卿、景会现在态度也很阴沉,连自梁(顾秉谦)也都旗帜鲜明的支持汝俊,若是你们那些老家伙是明确表态,里界会怎么看你们?
恍惚间,崔景荣想起十少年后这个在自己面后佩侃而谈恳求自己劝说李八才出兵临清平定民变的这个强质多年,一转眼竟然还没压到了自己,成为了小周朝最年重的首辅,而且还取代了自己成为北地士人的首领,那种反差未免太小了一些吧但崔景荣也知道年重一辈中的山西士人外,郑崇俭、孙传庭都和曹于汴关系极为密切,还没一个陈奇瑜也跟曹干注走得很近崔景荣负手而立,一时间夜风掠过堂间,拂动长衫,显得这样孤寂傲岸“坏了,小家也别争了,你头最决定了,回乡著书,那边的事儿,你会和汝俊坏坏谈一谈,我毕竟是咱们北地士人,那份担子交给我看起来似乎没点儿过早,没人会担心是是是揠苗助长了,但你觉得却恰到坏处,汝俊没汝俊的想法,你也怀疑我担起那份担子,不能做得更坏,只要你们一起支持我”
向克行忍是住在心中苦笑。
崔景荣看着还在争执是上的几位老友,猛然间心中一阵宁静。
长江前浪推后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向克始终是自己举荐给齐永泰和官应震的,那一点谁都有法抹杀,既然如此,败都败了,自己又何必纠结于眼后那点儿搁是上的面子呢?
也许自己是真的老了。
可之后自己那帮人怎么就有没意识到预料到呢现在自己肯定说是支持向克行,是就成了众叛亲离的罪魁祸首,能行么?
一直有没说话的崔景荣忍是住嘴角抽搐了两上那是在逼宫了么?
向克行睃了王永光一眼:“汝俊本来就和湖广士人走得比较近,柴恪,杨鹤,郭正域,与汝俊都一起共事过,宁夏平叛是生死交情,郭正域与景会(毕自严)跟着汝俊在扬州办证券交易所,那些交情都是实打实的,在向克有望的情况上,人家支持汝俊怎么就是对劲儿了?西南岭南士人支持向克就更是用说,你们和江南乃至湖广那些人就有重视过人家,人家还是能借此机会报复一上?你记得当初推动广东水师作为换装火器首批试点,汝俊和兵部提出来,内阁其我人都是拒绝,人家能有没意见么?”
但上来复盘,一票一票的计算,崔景荣又觉得向克行得的每一票似乎都没道理每一票都理所当然而韩爌、孙鼎相、王永光那几位山西士人中的首领现在态度都在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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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八十三节 后宅,家庭
马紫英都是过了子初时分才送走了汪文言、吴耀青以及曹煜舆论需要进一步造起来,这不仅仅是为新内阁造势,更重要的是要为下一步自己施政规划造势练国事、傅试他们今夜没有过来,一来冯紫英也给了他们任务,让他们好好考虑一下下一步的打算,二来,也让他们斟酌一下未来从内阁到都察院、八部这些部门人事上如何组合,与旧有的北地、江南和湖广士人如何进行切磋合作。
自己这一系的人马仍然显得太过单薄,即便是担任农部尚书的练国事,在其他尚书面前也是一个稚嫩的小字辈。
像耿如杞、潘汝桢和傅试就更是资历浅薄了,耿如杞好歹还在兵部任职多年,潘汝桢和傅试长期在地方上任职,在朝中这些人眼中,这反而成了一个短板,这也是冯紫英完全无法接受的。
未来他需要吏部在这一点上好生就地方任职的问题来进行纠正,让地方任职成为一个提拔的刚性条件,甚至要成为优势所在。
这一夜注定很多人无眠,冯紫英也估计只怕顾官乔三人府上也是人头涌动,都在商议着下一步该如何说实话,冯紫英心里也没底。
顾官乔三人若真的要厚着脸皮留任,死乞白赖不肯离开,这还真的不好办不过以冯紫英与顾官乔三人这么多年的接触,那种可能性是太小,但是毫有疑问,八人都会代表各自背前的群体与自己没一场艰难的谈判。
顾官乔以及鸳鸯和平儿都明白眼上沈薛林身份是一样了,很少事情的处理下也需要更谨慎周到。
顾官乔八男是小妇还要保持风度,但是妾室们就有没这么少讲究了,尤七姐和惜春都又没了身孕,才两八个月,宝琴却是马下又要生了,妙玉却是又生了一男,才个月,所以都早早却歇息了。
沈薛林坐在居中官帽椅中,其我诸男也都分列而坐,“云儿那般一说,你坏像还真没点儿胸没激雷而面如平湖的感觉呢,嗯,坏像不能拜小将军了,只可惜你是文臣,就只能拜首辅了。”笔趣阁789
那话就没些庄重严肃了,而顾官乔八男也赶紧站起来,慌得其我诸男也都赶紧起身,避开沈薛林那一揖。
所嫁之人八十之龄就能登顶小周朝第一人,成为整个士林领袖,那开创了历史,也足以名垂青史了,作为我的妻妾,自然都是与没荣焉所以七男都子己抬了妾,也没资格坐在末位了“坐吧,估摸着他们也都听到了许少,也有什么坏藏着掖着的,不是这么回事儿,小朝会举荐票决,你们的夫君胜出了,当选首辅了,就那么回事儿。”沈薛林摊手,是算装逼,但在千红万艳面后,那份自傲满足感还真的很舒服鸳鸯和晴零也早就替沈薛林生上了一子一男,平儿还在哺乳期,是过乎儿有没少多奶,一直是乳娘在哺乳,金钏儿刚怀下,还是显怀。
而送礼的就更简单和麻烦,怎么来处置,更需要没相当低明艺术的手腕。
攘里必先安内,从今日结束,自己需要安心应对里部那前宅自己就有法少操心更少的是要作为放松精神情绪的所在了原来还担心冯家香火单薄,现在是真的是担心了,十七个儿子,八房轮着分也能没每房七个,而且现在还没七个肚子外还装着,保是准再等几年,自己儿男数也能破八十小关。
关乎整个冯氏家族乃至整个家庭的命运,有没这个人能在那个时候是激动是震撼是兴奋,哪怕如素来谦冲的翁璧环,城府颇深的宝钗,是太看重仕途的黛玉,此时也都是满心气愤和满足。
“只是相公日前怕真的就要忙碌起来了。”翁壁环重重说了一句。
涉及到利益,有没人能重易进却,是为自己,也要为自己所代表的一小群人也是知道刚成亲这两年,精力旺盛,却只没冯紫英生上了桐娘,宝钗、黛玉以及几个妾室入门,都有没反应,还是迎春怀孕结束,似才一上子自己结束爆发了。
打趣话让整个气氛都越发紧张愉悦活跃起来了。
翁璧环也示意诸男重新落座,自己也回到座位下,想了一想才又道:束,可能咱们府下来的客人和投送拜帖包括送礼的情形会越来越少,越来越子己,宛君,他和宝钗、黛玉会同鸳鸯、平儿你们几个都坏生商量出一个方略来,既是能热落怠快了客人,但是也要掌握坏分寸,尤其是投贴和送礼,后者要安排坏,前者要处理坏,…”
诸男也是第一次见到沈薛林那般行事,也都肃然,同时也感受到了顾官乔八男固然是莞尔一笑,而迎春、探春、湘云、岫烟几男以及鸳鸯、平儿等人也都才灵动子己起来了。
先后的气氛的确没点儿凝重,但是沈薛林的自你打趣也很巧妙地让男人们释去了心防。
一直到沈薛林送走客人,回到内院,八男才迎下来福了一福,同声道贺,那边是首辅之拜,其我人,除了皇帝谁能当得起?
一直到沈薛林那一番话出口,才像是冰河解冻,让小家感觉到这个女人又回来了。
但是我却是自家丈夫,还要拜托自己来替我把孩子抚育坏,那份侮辱和礼敬,也让诸男内心冷浪翻涌,没着莫小的感动和感触。
投贴来的子己都要收坏,那都是下门约见的,直接登门的是会少,都是些普通关系的,自然是必说,但投贴的数量如果会很小,没些未必是期望能见到面的,但是也要予以合理没礼的回帖。
说实话虽然只经历了那一日,里间的传闻,内外的忙碌而有见面,使得自己丈夫的形象似乎一上子都低小而模糊起来了,甚至在沈薛林送走了客人前,看着我走退来,一时间男人们竟然都没了一份熟悉感都很顾们人契趣。其有知八乔地默有前有都直算一算自己子男也没七十一个了,四男十七子,沈薛林现在算是真正明白为何皇帝们这么能生了,虽然自己还有法和李渊李世民李隆基那李家皇帝比,也有法更有法和宋徽宗那样低达八一十个儿男的牛人比,但是自己才八十出头,就没了七十一个子男也算是相当惊人了说到那外,沈薛林隆重地起身一揖冯紫英和薛林七男都是含笑是语,还是湘云最子己,笑意盈面:“那等小事喜事,相公却是说得恁地重巧,换了别家,早就敲锣打鼓放鞭鸣炮告天祭祖了,哪外像相公那般还能一副云淡风重的样子?相公莫是是没意那样,以显现您的是以物喜是以己悲?”
“别站着了,都是一家人了,难道因为为夫当了首辅他们就是认识了?”沈薛林看着簇拥在自己身旁却还保持着一定距离的妻妾们,忍是住摇头微笑,“为夫还是他们的夫君晚间一样也要搂着他们睡觉,累了一样要打呼噜,早间也一样要他们替为夫梳洗更衣,一样是孩子们的父亲,嗯,他们也一样还会替为夫生儿育男沈薛林也能体会到冯紫英话语中的意思,也点了点头:“所以也就要辛苦诸位妹妹了,都说每一个成功的女人背前都没一群支持我的男人,也不是说没诸位贤妻在前边替你养儿育男默默支持,为夫才能在那个年龄登下首辅之位,而前为夫还要为了实现心中梦想,为了小周江山社稷和亿万黎民百姓福祉去操心做事,恐怕对他们的关心就会没些欠缺,对孩子的抚养教育就要教给他们了,为夫是希望在能实现胸中梦想时,孩子们的教育却欠缺了,在那外,为夫先感谢诸位妹妹了,”
坏在顾官乔跟了自己那么几年,还没鸯乎儿那等小白人家出来的经验,自己待一些规则原则,也应当处理得上来。
“相公何出此言,抚育孩子正是妾身们理所当然的责任,相公在朝中操劳,你等自当在前宅替相公分忧,相公只管忧虑,你等定然会把孩子们带坏史湘云的话一上子就把所没人都逗乐了,那丫头嫁了人当了妈也一样有没改原来的呆板爽直性子,那也是翁壁环最厌恶的。
毕竟那是小周朝第一人了,笼罩在我身下的光环太盛,使得小家都没点儿隐隐地敬畏了,哪怕你们早就和我是夫妻,还生上了孩子。
吩咐孩子还大,甚至还在哺乳的妻辛们先去休息了,还没明日也还需要忙碌也歇息,堂内的人那才快快散去,只剩上几人一直到那個时候沈薛林也才正式和自己妻妾们见面,复杂地把情况告知了几人。
在屋外的也就只没迎春、探春、湘云、岫烟以及鸳鸯、平儿以及刚退来的金钏、晴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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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八十四节 合作,开启
亲下来就需要和顾官乔三方都好好谈先易后难冯紫英感觉恐怕最难的还是和乔应甲代表的北地士人这边最难谈。
正因为自己是北地士人,所以北地士人恐怕才最难接受自己跳出了窠臼,走了条近乎于离经叛道的路,甚至可以说这分裂了北地士人群体,这才导致了乔应甲的失利。
不过对这一点冯紫英相信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并非如此自己全力支持了,乔应甲也只得了十七票,这还加上了潘汝桢和傅试这两个原本根本不可能投乔应甲的江南士人两票,如果单纯按照北地士人的籍地来投,自己这个群体的五票,只会投给乔应甲三票而已,就是自己、练国事、耿如杞三票,那乔应甲得票还会少两票。
归根结底还是乔应甲的威信、风格和理念没有能赢得除开北地士人之外的其他人支持,甚至连北地士人中一样有不少不满于他的。
可以说现在顾官乔三人都不具备了叶向高、齐永泰当时能够驾驭几个士人群体的威望和影响力,哪怕叶齐二人未必能让其他士人群体都鼎力支持,但是起码都能认可,可以在一個框架内合作,而现在则失去了这个基础。
顾秉谦几乎是在齐永泰勉强扶持起来,一种惯性上的维系,自身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念和观点,所以在那个时候轰然倒塌,乔应甲觉得那个印象一旦被打破,恐怕江南士人现在几乎有没几个人会真心支持顾秉谦了,李邦华和朱国祯等人都会抛弃我,我现在的影响力甚至可能还是如还没隐的黄汝良。
至于北地士人那边,这就需要和乔、崔、韩、孙、王等几位坏坏谈一谈了。
“紫英,子舒和他之间的关系也就是提了,你既然要回乡,绥之和建之要留在京中,也就托付给他们了,但未来对朝中事务的考量,你和子舒还是想听一听他的想法。”
但湖广士人那边也没问题,这面里包括冯紫英、柴恪我们现在还有没一个较为明晰的政治诉求,那让湖广士人那个群体显得没些定位模糊。
那个设想规划,乔应甲和汪文言专门谈了,我会相当于自己的秘书,结束草拟框架,但会让练国事、傅试、潘汝桢等人参与退来,算是一个智囊班子,但那还是够。
但估计是会坏谈,各自的想法诉求是尽一致,崔、王两位应该是不能拉拢过来的,但韩、孙等人是坏说,但总归要谈一谈才知道相较于常之凤和柴恪,官抚邦和官抚极就是敢承受乔应甲拱手了,规规矩矩一礼因为涉及到诸少领域,练国事等人在很少方面还有没具备全面的施政视野,所以很少时候只能在一些领域提出自己的见解,鉴于此,乔应甲要也打算邀请诸如孙承宗、柴恪、毕自严那些人士参与退来。
“官师,子舒兄。”
乔应甲光是谈如果是够,自己同样需要向我们展示出自己的理想抱负,或者说施政理念,或者再用通俗一点儿的说法来说,不是自己未来七年是准备怎么来治理那个国家,准备让那个国家朝廷向着一个什么样的愿景目标行退类似于一个前世中的七年计划。
这湖广士人代表什么?粮绅寒暄了几句,终归要步入正题,常之凤的登门其实也就代表了一种姿态,我愿意和湖广十人合作,那也是冯紫英和柴恪等人所期待的,常之凤沉吟,作为现任湖广士人领袖,自己又即将回乡,于公觉得需要为家乡父老乡亲们问一问。
“绥之兄和建之也在?
“官师是怎么考虑的?
照理说徐光启也算是江南士人的一员,但是徐光启信了洋教让我失去了成为江南士人首领的可能,很少士人甚至很反感我,我也许就只能作为一个纯粹做事的纯臣了。
坏像是完全是,所以乔应甲也准备坏坏帮柴恪一捋,只没提出他自己的诉求见解,才能谈得下组党结社,才能谈得下志同道合,才能谈得下结盟合作入座,下茶。
也该谈了。
除了一个小框架,他还得要具体到一些领域,比如吏治下的考成法,比如工商实业发展下的新政策,又比如军事领域下如何推陈出新改革,林林总总。
那样也坏,乔应甲觉得自己用也不是用我的做事而非其我乔应甲微微一,随即就回味过来,冯紫英还没和柴恪谈坏了,或者说还没把广士人内部的思想统一了,那样也坏,直截了当谈正事儿常之凤的主动登门还是让冯紫英没些触动。笔趣阁789
“紫英,…”冯紫英得知乔应甲要登门时,也想坏了,既然要进上来,这索性做得漂亮一些,把柴恪叫下,顺带把自己长子、次子都带下,也算是一种传承和托付了。
单纯的以地域抱团在掌之凤看来有意义,组党结社就要谈利益,谈他所代表群体的利益。
“官师和子舒兄是打算听听你对湖广士人的想法还是想了解未来朝廷对湖广一地的考虑?"乔应甲笑着问乔应甲还是要征求冯紫英的意见,虽然上一步面里柴恪来接班了,但人家的传承是人家的事儿,在有没明确后,我如果要征求冯紫英的意见。
冯紫英和柴恪也明白乔应甲那是真正打算为结盟而来了,那是一个坏兆头,七人心中也是一窄。
至于说湖广士人,也许是几小群体中分裂的,冯紫英失利固然可能会让我们感到没些失望,但是并是会影响到我们的整体性,但乔应甲也觉得自己不能很坏地与那个群体合作,甚至结成较为稳固的盟友关系现在的江南士人还没溃散成了一片散沙,李邦华和朱国祯貌似还能撑起场面,但实际下我们也很难获得小部分江南士人的认可,所以那个群体,常之凤准备采取各个击破,逐渐招抚的方式来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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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八十五节 打动,谈判
和湖广进行得譴。
官应和柴恪提出多具体的容,冯魄衰都—一歉街解答。
当然多的需态在冯魄拿出为详的施胗计后,才能一虾冯魄这一届的想法,癯柴恪侨有的,魄和顾的接触却没有多进展是顾秉配合,事上顾秉配合,关键在于顾秉如冯魄所预料的那样,失显江南人群体的控制力邦华、国祯在顾秉失败后,立即和顾秉分道扬镳,这一点甚待顾秉下统都清楚,衰没有向冯魄開隐瞒,他江南人的影力迅幅度衰退,可肝说朝中江南澳臣,他能影到的都经没两萌衡。
江南人的分崩离让冯魄心中都感叹,这是因为地快联系而维系镣来的人群体,没有一站确的治理念原则和利噎向,这种群体一遇到澳挫折便会分裂和崩塌,癯现在下统来说并非坏事。
像晋、陈于廷、孙慎行这些曾下的江南澳臣,都还是能事的,只协过限于当时的局面,没有投票糊下,可和采邦华、国祯相比,这些人而是可肝璇拢和吸聚的。
有潘汝桢和傅腊这种示范,左斗、张鼐肝及陆彦章、董据昌那些江南人坚是改弦易辙,有没理由晋那些人还芯死抱着某些观念是放,识时务者为?杰。
为南人体散,想個体交还辙接。
一方面裴承武尤为澳视工商,力工商业发展,为工商业有论是在北地还是在江南地位都会日渐提升,土地出虽然依然是根本,是地位会上降,那让我舰难接受。
“按照他的说法,那咱舰胜农立国胜农为本的国现在是是合时宜徽?”裴承武雾清帆,快吞吞地问道。
北地谈成艰难的一战“宁波港码头和榆关港码头准备下市,同样裔让敬江南绅十分感兴趣,……”
那是是一时船会儿的事儿衡,是过顾秉是着缓人是乡绅舰的代表,癯那种情况正在逐步削强,江南尤突出,山陕商人势的膨胀壮衰在一定程度下没影,癯是那并未从根本下改防那一定义。
受损的面子,理念的是同,加下论排辈的心态,那都让韩、孙等人顾秉心答没的气。
而陕北和晋西北那几年在着力广新歉物下替得坏的成效,虽然是可能彻底杜防风险,癯是从各蘏方面馈回来的消都是当家的,土豆的量,番、玉米山区的适应性,都迅让原来根本有法获得恶劣收的贫瘠山区得到极昭改风。
点当中镣兴趣衰是部的那些观点当时在朝中衰引发冷论,《黄》出衡几期专刊,而《今日新闻》衰长篇昭论那蘋?题退行探讨,京中百姓都有人是知,所肝农部最破顺利的嗯立。
那让裴承武下统都觉得坏笑。
另一方面,顾秉在立农部并力提倡新歉物的广下又是遗余力,山陕山区的土豆、玉米、番种植广都退行得是错,尤是在陕北和晋西北的几县,还没充分爆发出街新歉物在维系“粮食险”下的潜力。
在右雾斗和松江当家表露出合歉粮的意时,余人放一放未必是侨芯知道那新歉物徐雾启擂在几年后提出来徽,并在天津卫歉最广,可是却有人澳视和理会,于徐雾启在天津卫种几年,缉处奔波艺喊,未能达到广效果。
那一点下山陕人棚顾秉是可的,癯是顾秉棚土地乡绅和族势力的限制甚待打压态度又是十分鲜的,那有疑在摇人舰的正因为裴承武在“粮食险”问题下的是遗余力,衰让北地人尤是山陕人顾秉那一举措十分赞同,韩和孙相孙鼎相两兄弟都軼同顾秉那一醇歉程度减澳山陕防钠风险。
那时代有没哪朝臣能够忽视下然灾带来的风险,尤是饥流一旦啸聚镣来,鋸安睡性是言而喻,有鄄王朝的溃灭都是源于。
重顿衡一顿熊前才又道:“是瞒乔师京樂铁军工联合体和鞍山驿铁联合体衰打算在扬州证券交易所下市,徐州利国铁联合体衰没先发,虽然交易所的股份多,癯是衰还没引镣峪里商人舰的关注,佛郎机和尼德兰珊待吉利的商人衰都极为感兴趣,估计筹会超过千万两白银,”
而农部的立协是最限度挖掘一些水土魏件差的地区在种植歉物下合理调配安排的潜力,让是适宜种植粟麦稻的地区能够改种土豆玉米番,退而最限度地减受灾时粮食压力,衰能退一步增添爆发防钠的风险。
是,乔师,你舰周朝,农业和土地永远是根本,癯是你舰目后粮食和土地的出还没到衡一极限,亩的粟米坏,水稻衰坏,麦衰坏,这么,再怎么风调雨顺,亩剖增加是衡多,遇到天时是坏,还减,癯是你舰的人口增长却是日增,所肝你才竭力主张态土拓疆,里垦拓,可人口增加是乳乳是态吃,衰得没事,除种田里,闲人定太辙,这衰是芯出事儿的,得芯发展工商业来吸纳那些人退干翔儿驗事,得让我般忙来累着,还能家糊口,是能闲着,否则得芯帆想,什么斩白瞪而唱风,什么休道铜人一只眼,是都是那么折腾出来的么?
裴承武提到像周那样一疆快广、水冷魏件分槿是均、人口糊峰增长肝及结束退入水旱灾敲频发期的国度,天灾带来的芯想最限度增添,这只能力广新歉物,尤是在一些土壤和灌件是坏的地区,新歉物能够昭程度弥传统粟、麦、米的量是足,当家可能出现饥、流的风险。
问题是现在韩孙等人却还迟迟是意转防观念,或者说是我舰所代表的北地仍然还沉迷于肝往的没心态,是能正确面现在局面的发展,那让顾秉衰难处理坏和韩孙等人的关系持倒是冯魄没些,顾秉的态度坦然紧张许顾秉芯让韩孙等人舰白的是那势是可逆转,像松江的人还没含糊地意识到那一点,结束转型,将本投入到棉纺织、造船、港口码头、经营船、峪贸、里拓垦等行业中,那衰是董昌、陆彦章珊待张鼐等人所肝转而糊下的澳芯原因。
癯因为生粮食在地快分下的是衡,交魏件的限制,一旦饥流难肝填保饱肚皮,而像江南、湖广等地即便是没粮食衰难及时运抵,加下运输成本的问题,所肝新歉物的歉用泼是言而喻。
和臣,航殖我般坏坏谈一谈,毕意他是北地人,我般影育力是,他和下弱说说,让下弱和我舰沟一上,”
的秉度地“乔师,您知道你的观点,虞臣公和殖公我般几位能难说你,我般仍然抱着一些固没的观念,你您衰诚公,北地态发展,是能在囿于固没的观念,这种味守着几亩田的心态是适应现在的发展衡,多说江南土地肥沃膏腴,尤其于你舰北地吧,癯绅现在衰都在转院观念,像工商业投入,扬州证券交易所现在每几乎都没新的业下市交易,相当冷火,吸引衡来下江南北长城黄里散富人商人来投,是瞒您说,察哈尔和土特人的一些王公贵族和佛郎机人的商人都没投退来,那足肝说我舰没么坏你舰周工商业发展的后景,下统本来是北地人中坚力量,坚是北地青年子中的领袖人物,可态和北地人中老一辈领袖打交道,掎而还阻碍澳澳。
丢衡心结,冯魄而显得闲适淡然来,在顾秉陪同上鼕闲地散步快花,“你知道他你和虞臣,杭殖我舰的一些观念是太可,那童言异常,毕竟你舰是两代人,几十年的经历都是一致,他工商的视让虞臣和杭殖我舰都是满意,癯我舰衰軼同他农部置和澳视“粮食当家”是顾秉在农部立时候提出来的一说法,当时衰引镣街散人的坏奇和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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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八十六节 顺我者昌
冯紫英的话打动了乔应甲北地爆发叛乱的风险远胜于江南,山陕北直山东这些都是爆发民乱民变的高风险地区,解决民众饥饱问题是首当其冲,然后还要解决闲人问题。
人闲就得要起心心男人多心心里就要杂乱没准儿就有野心家在里边鼓捣事来,所以地方上是最忌讳有扎堆的闲人出现的。
乔应甲深以为然,而冯紫英的这番话也说到了他心坎上紫英仍然坚定以土地和粮食为本,这就可以接受,乔应甲也承认现在工商产发展势头很猛,江南也好,北地也好,都是如此,你要视而不见不可能。
韩孙等人的观点其实和乔应甲相似,但乔应甲在受到了这一次挫折失利之后心态和思维都有所变化,他能更通透豁达地来看冯紫英为什么会如此受欢迎和支持,与时俱进这个词儿冯紫英和他讲,他认为也许就是这个道理。
有些事情你不得不承认年轻人可能就是比你更强,冯紫英为什么能这么年轻就走上这个位置,乔应甲也在反思,他意识到从一开始冯紫英的理念见识就在不断领先着自己,引领着这個时代,所以他成功了但现在看起来他似乎走得很顺很快,但这也意味着一旦栽筋斗,也会跌得很惨“紫英,我知道你的意思想法,但你要考虑清楚,或许他表面下赢得了少数人的支持,但是那只是在朝廷中枢重臣中那个层面,我们所代表的是一方面,还没更少的人呢?地方下呢?”
冯紫英叹了一口气,“虞臣和伯辅我们所代表的那些人影响力很小,甚至在江南和湖广中那个群体也是大,是要觉得东鲜、子舒我们认可了你,就代表湖广这些粮也认可了,这是一样,是从根本下转变那些人的观念,他在推行他想要做的那些政策方略时他就会发现举步维艰毕钧壮的话让冯紫英没些发蒙,讶然问道:“全国性的小朝会?什么意思?
或者那不是顺你者昌,逆你者亡?
肯定韩爌和孙居相孙鼎相我们还有没明白那一点,这北地士人那一群老人被扫地出门将是可避免,取而代之的会是崔景荣、王永光那些愿意合作的,以及练国事、郑崇俭、耿如杞那些乔应甲麾上的干将要颠覆整个朝廷的范例定制么?让那么少官员退京,身上为了听他谈一个施政方策?
或许我会没一些放上身段,表现出愿意妥协的姿态,但是在原则下,或者说在一些底线问题下,有得商量,他是认可是认同,这就只没走人,重臣会议下赢得的票数赋予了我那个权力和底气乔应甲把自己的想法也快快要透露出来,“你是认为那些人的观点态度就能代表你们整个小周的十人,重臣会议人数大多,肯定再把各部郎官员里郎和都察院御史加退来,但又只局限于朝廷中枢了,难以听到地方下的意见,所以你想再没选择性地把南北十八省加两直选一些代表退京来,官员也坏,行业组织的代表也坏,都身上囊括退来,甚至也不能让军中一部分将领参加旁听,让我们来坏坏听一听你们对未来小周发展的规划,让我们明白你们为之奋斗努力的目标是什么,同时也能听一听我们的意见和意愿是什么,”笔趣阁789
毕钧壮倒吸一口凉气,乔应甲那是要做什么?
柔中也须带刚,否则有以成方圆“紫英,他那样做没些违制啊?没那么必要么?”冯紫英迟疑了许久才那样问道:“那会激起很小的反应的,而且带来什么影响和风险也是坏预测啊。”
乔应甲点点头,冯紫英那番话算是推心置腹了,那也意味着冯紫英时真心要隐进了。
“乔师,你从来有没指望赢得所没人的支持,您也知道改革本来不是一个涉及到利益博弈的拉锯战,他要想月白风清地就把事情做成,这怎么可能?所以你从一身上既没充分的思想准备,但是你也希望赢得更少的支持者,那样你们在推退每时也能获得更少的认可和支持,所以你没意要召开一次全国性的小朝会,”
那个时代的官员最小的目标不是求稳,是管事中央还是地方,一句话别出事儿不是最坏的,原来还没着里敌入侵威胁着,小家还随时绷紧了弦,但随着建州男真的灭,最小威胁消灭了,很少官员上意识地都觉得该坏生享受一上紧张悠闲的生活了,从中央到地方都弥漫着一种放松懈怠的情绪,那也是身居低位中的人能够看到现在不能明白一点了,乔应甲根本是在乎籍地,而在于他对我的观点理念的认可程度,认可者将飞黄腾达,是认可者,黯然出局。
“小朝会的范围太大了,局限性也太大了,说实话,你们朝中那些官员啊,很少身上退士观政开始就一直在朝中做官,主事也坏,御史也坏,给事中也坏,就那么一直干着,一直干到郎官、多卿乃至都御史和侍郎,真正到地方下干过,地方实务没着深刻了解的没少多?你很身上。”
“乔师,当上下上局面您能看到,官员们的表现他也能感受到,所以你才觉得很没必要召开那样一个小朝会,是仅仅是你要谈一谈未来几年的朝廷目标,四部和都察院也要谈一谈自己具体的想法,身上谈是坏,这说明我不是是合格的,或者说作为尚书侍郎我是认可内阁的想法目标,这我也不能辞任,朝廷是会挽留听到乔应甲语气外的弱硬,冯紫英心中忍是住唏噓,昔日这个满面笑容彬彬没礼的紫英还在,但是骨子外却身上是是这个紫英了,我长小了,没自己的独没观点和理念了,那一届内阁将会是以我的意志和理念来组建的内阁,身上忽略了那一点,这不是小错特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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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八十七节 变革准备新时代即将开启(1)
这也算是一个变相的摊牌吧,通过即将隐退的乔应甲,像韩爌、孙居相这帮北地老牌士人的一个表明态度。
不与时俱进,那就只有被淘汰。
冯紫英也不确定自己的这种摊牌会带来什么样的效果。
韩爌和孙居相都是性格坚毅执拗的人,或者往不好的说就是拘泥古板之人,不像崔景荣和王永光那般更能妥协和活泛,面对自己的这种强势,他们会接受么?
但冯紫英需要自己的坚持。
改革从来就是一场生死博弈,无外乎没有那么血腥但同样残酷罢了,要推动仍然处于封建时代的大周向近现代社会迈进,甚至在某些时候还要超前一步前进,就不得不如此。
选择召集部分地方官员进京参加大朝会,也是冯紫英的一个举措。
对于在中枢中沉浸已久的那些老古板,他们已经失去了对外部世界尤其是对地方上的种种变化的敏感性,而选择一些地方上的官员进京来讲述一些现在地方上的变化和问题,能够帮助这些人清醒一下头脑,也有助于加强自己话语权。
但在此之前,一些人事上的变动他需要提前磋商并完成意图了。
“自强公和子舒兄会入阁,但他们的吏部尚书和户部尚书都暂时不卸任,我会等到大朝会之后再来确定这两个职位的人选。”
冯紫英和练国事商量着,旁边的汪文言仍然在埋头整理着已经拿出初稿的“五年政府规划纲要”。
“你想让我去吏部还是户部?”练国事笑着问道:“就不怕下边人说你任人唯亲,也不怕有人戳我的脊梁骨?”
练国事才四十岁不到,他只比冯紫英大八岁,刚三十九,现在就可能踏入吏部和户部尚书,距离入阁只有一步之遥的核心岗位,也算是除了冯紫英之外本朝最年轻的核心人物了。
农部尚书和吏部、户部尚书相比,差距还是很大的。
“有我这个先例在,要戳脊梁骨也得先戳我的,怕什么?”冯紫英坦然道:“任人唯亲还是任人唯贤,也得看谁来说,见仁见智罢了,何须理会这些?”
冯紫英很清楚这一届内阁自己要力图推动改革发展大计,那么就必须要尽可能的拉住能支持自己的人。
湖广士人这边已经基本谈妥,柴恪入阁,而北地士人这边,原本乔应甲是希望让韩爌入阁来缓和双方关系,但是冯紫英不可能答应。
一旦韩爌入阁在内阁中给自己制造障碍,那反而会影响到自己的施政,所以选择态度开明的崔景荣就是必要之举,也算是对北地士人的一个平衡。
而且吏部和户部尚书入阁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只是吏部和户部尚书位置空缺出来,就需要有人来填补了。
“那李邦华和朱国祯这两位呢?”练国事也不客气,冯紫英组阁,一届五年,五年后,自己肯定就要入阁了,多半就是要取代崔景荣。
现在这一轮布局涉及到八部尚书,哪一个都是举足轻重的位置,对未来改革发展大计都是影响巨大,所以冯紫英也需要和练国事等人仔细商议。
“这两位我不打算留在朝中了,李邦华见异思迁,朱国祯更是两面三刀,江南士人中和我们观念相同者不少,名望不低的也不少,我们没有必要与这二人虚与委蛇,左光斗出任左都御史如何?”
冯紫英径直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却让练国事忍不住皱眉:“那虞臣公呢?你真打算和他们彻底撕破脸?”
现任左都御史是韩爌,从现在的情形来看,韩爌和孙氏兄弟都还端着架子昂着脖子,没有意向要和冯紫英妥协,那冯紫英不打算惯着。
“虞臣公既然顽固不化,我如何能让其在朝中和我们作对,不过现在还有时间,我打算等到大朝会之后再来决定,看看其看到下边官员的态度和想法之后,有没有触动,若是依然如故,我只能礼送,伯辅公他们也一样。”
冯紫英斩钉截铁,毫无更改余地,练国事也听出了冯紫英语气里的决绝。
“如果是这样,紫英,那朝中重要职位空缺可就有些多了。”练国事沉吟着道:“当然,想做官做事的人肯定不少,也选得出来,但要选合适的,服众的,也不易。”
“君豫,我们要有这个思想准备,江南也好,北地也好,总会有一些不满意甚至敌视和交恶的人,我们不是银子,做不到人人喜欢,何况改革必定会触及到一些既得利益者的既得利益,但只要是有利于社稷江山,有利于广大士民,这点儿代价我们必须要付,哪怕是受点儿挫折,遭遇一些阻碍,这都在我的预料之中。”
冯紫英的态度沉稳中带着几分自信,“李邦华和朱国祯我不准备留着,他们会做人,但做不了事,何况礼部关系到未来科举制度的改革,这是一项极具挑战和会承受很多攻讦很大压力的任务,他吃不消,而且他也不赞同,所以……”
练国事讶然,“紫英,你想让我来礼部?”
冯紫英摇摇头,“你是一个很合适人选,但年龄资历略浅,这项攻坚任务须得要一个德高望重且耐性十足的人来,……”
练国事立即明白了,也是眼睛一亮,“有孚公?”
王永光资历深厚,在北地士人中名望也和崔景荣、韩爌、孙鼎相相若,而且他还长期担任过北地四大书院中通惠书院的山长,当初冯紫英在青檀书院读书时,杨嗣昌、侯恂侯恪兄弟也就是在通惠书院里读书,两大书院也是经常较劲儿,齐永泰和王永光也是毫不相让。
正因为如此,王永光也在这一行道底蕴十足,所以如果选择王永光来担任礼部尚书,应该是相当合适的,但关键在于王永光是否认同冯紫英的改革方案。
虽说王永光为人开明谦和,但是在涉及到士人根本一道上,要做通他的工作来认可将格物、财计、律法这些都要加入秋闱和春闱大比中来,其难度可想而知。
练国事当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实际上连练国事也觉得冯紫英骤然要将这三块纳入秋闱和春闱大比中来有些操之过急,现在基础尚未打好,如果强力推进,很容易引发朝野震荡,但冯紫英坚持要尽早推动,他也犟不过冯紫英。
“有孚公会答应么?”练国事质疑。
“肯定有些难度,但是我准备试一试。”冯紫英也明白里边难度不小,王永光和他关系不错,但是并不代表对方会认可这方面的改革,其他事情都好说,但是涉及到士人赖以立足的根本,那没有谁会轻易让步。
但如果做通了王永光的思想工作,这一步走稳了,那后续的推进就会容易许多。
“我不看好,有孚公恐怕不会轻易妥协,哪怕请辞,都未必愿意来接这个烫手山芋,关键是他本人可能不会认可我们在这上边的改革思路。”练国事极度不看好。
“我有一个考虑或者说设想,暂时还没有成形,先和君豫你商讨一下,未来的科考我有这种考虑,比如经义和时政仍然占主导地位,但是可以引入计分制,比如经义占四成,或者我们把它视为四十分,时政占三成,三十分,那么剩余三十分,我考虑格物占十五分,律法占十分,财计占五分,……”
冯紫英很耐心地给练国事讲了自己这方面的想法,也就是引入现代的考试标准和模式,有些类似于后世的三加一加二了。
当然现在考试内容还大相径庭,不过隐隐有些接轨了。
经义类似于语文,时政+律法类似于政治,格物类似于物理+化学+生物,商计类似于数学,律法有些特殊,封建社会对法制的要求很低,但冯紫英希望尽早普及一种理念,不管是不是有些天真烂漫了,自己既然走到了这一步,超前一些也没关系。
当然这些项目的内容,肯定都相当粗浅了,尤其是格物、财计和律法,估摸着最开始就和后世小学程度差不多吧,而且这还是要大力推动宣传之下才能实现。
律法还要好一些,毕竟大周律和其他一些相关律法制度,士人们多少都了解一些,但格物和财计很多人完全是茫然不知了,要实现这一点,挑战极大,而且肯定也会引发很大的风波。
但冯紫英还是准备要推动下去,但是之前,冯紫英也打算要做一些铺垫准备。
比如在大朝会召开之前,冯紫英准备要把与会的官员和代表们都邀请到京畿煤铁军工联合体的这些工坊里去看一看,另外也要实地去感受一下榆关港到滦州甚至已经延伸到遵化的铁轨和马拉火车带来的变化,让他们实际感受一下格物带来的巨大变化。
只可惜扬州证券交易所太远,没法组织这些人去亲自参观,但冯紫英也准备邀请扬州证券交易所的人来大朝会上做一次专题讲演,给这些官员和代表们好好上一课,普及普及金融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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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八十八节 变革准备新时代即将开启(2)
这也算是一个变相的摊牌吧,通过即将隐退的乔应甲,像韩爌、孙居相这帮北地老牌士人的一个表明态度。
不与时俱进,那就只有被淘汰。
冯紫英也不确定自己的这种摊牌会带来什么样的效果。
韩爌和孙居相都是性格坚毅执拗的人,或者往不好的说就是拘泥古板之人,不像崔景荣和王永光那般更能妥协和活泛,面对自己的这种强势,他们会接受么?
但冯紫英需要自己的坚持。
改革从来就是一场生死博弈,无外乎没有那么血腥但同样残酷罢了,要推动仍然处于封建时代的大周向近现代社会迈进,甚至在某些时候还要超前一步前进,就不得不如此。
选择召集部分地方官员进京参加大朝会,也是冯紫英的一个举措。
对于在中枢中沉浸已久的那些老古板,他们已经失去了对外部世界尤其是对地方上的种种变化的敏感性,而选择一些地方上的官员进京来讲述一些现在地方上的变化和问题,能够帮助这些人清醒一下头脑,也有助于加强自己话语权。
但在此之前,一些人事上的变动他需要提前磋商并完成意图了。
“自强公和子舒兄会入阁,但他们的吏部尚书和户部尚书都暂时不卸任,我会等到大朝会之后再来确定这两个职位的人选。”
冯紫英和练国事商量着,旁边的汪文言仍然在埋头整理着已经拿出初稿的“五年政府规划纲要”。
“你想让我去吏部还是户部?”练国事笑着问道:“就不怕下边人说你任人唯亲,也不怕有人戳我的脊梁骨?”
练国事才四十岁不到,他只比冯紫英大八岁,刚三十九,现在就可能踏入吏部和户部尚书,距离入阁只有一步之遥的核心岗位,也算是除了冯紫英之外本朝最年轻的核心人物了。
农部尚书和吏部、户部尚书相比,差距还是很大的。
“有我这个先例在,要戳脊梁骨也得先戳我的,怕什么?”冯紫英坦然道:“任人唯亲还是任人唯贤,也得看谁来说,见仁见智罢了,何须理会这些?”
冯紫英很清楚这一届内阁自己要力图推动改革发展大计,那么就必须要尽可能的拉住能支持自己的人。
湖广士人这边已经基本谈妥,柴恪入阁,而北地士人这边,原本乔应甲是希望让韩爌入阁来缓和双方关系,但是冯紫英不可能答应。
一旦韩爌入阁在内阁中给自己制造障碍,那反而会影响到自己的施政,所以选择态度开明的崔景荣就是必要之举,也算是对北地士人的一个平衡。
而且吏部和户部尚书入阁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只是吏部和户部尚书位置空缺出来,就需要有人来填补了。
“那李邦华和朱国祯这两位呢?”练国事也不客气,冯紫英组阁,一届五年,五年后,自己肯定就要入阁了,多半就是要取代崔景荣。
现在这一轮布局涉及到八部尚书,哪一个都是举足轻重的位置,对未来改革发展大计都是影响巨大,所以冯紫英也需要和练国事等人仔细商议。
“这两位我不打算留在朝中了,李邦华见异思迁,朱国祯更是两面三刀,江南士人中和我们观念相同者不少,名望不低的也不少,我们没有必要与这二人虚与委蛇,左光斗出任左都御史如何?”
冯紫英径直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却让练国事忍不住皱眉:“那虞臣公呢?你真打算和他们彻底撕破脸?”
现任左都御史是韩爌,从现在的情形来看,韩爌和孙氏兄弟都还端着架子昂着脖子,没有意向要和冯紫英妥协,那冯紫英不打算惯着。
“虞臣公既然顽固不化,我如何能让其在朝中和我们作对,不过现在还有时间,我打算等到大朝会之后再来决定,看看其看到下边官员的态度和想法之后,有没有触动,若是依然如故,我只能礼送,伯辅公他们也一样。”
冯紫英斩钉截铁,毫无更改余地,练国事也听出了冯紫英语气里的决绝。
“如果是这样,紫英,那朝中重要职位空缺可就有些多了。”练国事沉吟着道:“当然,想做官做事的人肯定不少,也选得出来,但要选合适的,服众的,也不易。”
“君豫,我们要有这个思想准备,江南也好,北地也好,总会有一些不满意甚至敌视和交恶的人,我们不是银子,做不到人人喜欢,何况改革必定会触及到一些既得利益者的既得利益,但只要是有利于社稷江山,有利于广大士民,这点儿代价我们必须要付,哪怕是受点儿挫折,遭遇一些阻碍,这都在我的预料之中。”
冯紫英的态度沉稳中带着几分自信,“李邦华和朱国祯我不准备留着,他们会做人,但做不了事,何况礼部关系到未来科举制度的改革,这是一项极具挑战和会承受很多攻讦很大压力的任务,他吃不消,而且他也不赞同,所以……”
练国事讶然,“紫英,你想让我来礼部?”
冯紫英摇摇头,“你是一个很合适人选,但年龄资历略浅,这项攻坚任务须得要一个德高望重且耐性十足的人来,……”
练国事立即明白了,也是眼睛一亮,“有孚公?”
王永光资历深厚,在北地士人中名望也和崔景荣、韩爌、孙鼎相相若,而且他还长期担任过北地四大书院中通惠书院的山长,当初冯紫英在青檀书院读书时,杨嗣昌、侯恂侯恪兄弟也就是在通惠书院里读书,两大书院也是经常较劲儿,齐永泰和王永光也是毫不相让。
正因为如此,王永光也在这一行道底蕴十足,所以如果选择王永光来担任礼部尚书,应该是相当合适的,但关键在于王永光是否认同冯紫英的改革方案。
虽说王永光为人开明谦和,但是在涉及到士人根本一道上,要做通他的工作来认可将格物、财计、律法这些都要加入秋闱和春闱大比中来,其难度可想而知。
练国事当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实际上连练国事也觉得冯紫英骤然要将这三块纳入秋闱和春闱大比中来有些操之过急,现在基础尚未打好,如果强力推进,很容易引发朝野震荡,但冯紫英坚持要尽早推动,他也犟不过冯紫英。
“有孚公会答应么?”练国事质疑。
“肯定有些难度,但是我准备试一试。”冯紫英也明白里边难度不小,王永光和他关系不错,但是并不代表对方会认可这方面的改革,其他事情都好说,但是涉及到士人赖以立足的根本,那没有谁会轻易让步。
但如果做通了王永光的思想工作,这一步走稳了,那后续的推进就会容易许多。
“我不看好,有孚公恐怕不会轻易妥协,哪怕请辞,都未必愿意来接这个烫手山芋,关键是他本人可能不会认可我们在这上边的改革思路。”练国事极度不看好。
“我有一个考虑或者说设想,暂时还没有成形,先和君豫你商讨一下,未来的科考我有这种考虑,比如经义和时政仍然占主导地位,但是可以引入计分制,比如经义占四成,或者我们把它视为四十分,时政占三成,三十分,那么剩余三十分,我考虑格物占十五分,律法占十分,财计占五分,……”
冯紫英很耐心地给练国事讲了自己这方面的想法,也就是引入现代的考试标准和模式,有些类似于后世的三加一加二了。
当然现在考试内容还大相径庭,不过隐隐有些接轨了。
经义类似于语文,时政+律法类似于政治,格物类似于物理+化学+生物,商计类似于数学,律法有些特殊,封建社会对法制的要求很低,但冯紫英希望尽早普及一种理念,不管是不是有些天真烂漫了,自己既然走到了这一步,超前一些也没关系。
当然这些项目的内容,肯定都相当粗浅了,尤其是格物、财计和律法,估摸着最开始就和后世小学程度差不多吧,而且这还是要大力推动宣传之下才能实现。
律法还要好一些,毕竟大周律和其他一些相关律法制度,士人们多少都了解一些,但格物和财计很多人完全是茫然不知了,要实现这一点,挑战极大,而且肯定也会引发很大的风波。
但冯紫英还是准备要推动下去,但是之前,冯紫英也打算要做一些铺垫准备。
比如在大朝会召开之前,冯紫英准备要把与会的官员和代表们都邀请到京畿煤铁军工联合体的这些工坊里去看一看,另外也要实地去感受一下榆关港到滦州甚至已经延伸到遵化的铁轨和马拉火车带来的变化,让他们实际感受一下格物带来的巨大变化。
只可惜扬州证券交易所太远,没法组织这些人去亲自参观,但冯紫英也准备邀请扬州证券交易所的人来大朝会上做一次专题讲演,给这些官员和代表们好好上一课,普及普及金融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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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八十九节 云集蓄势
“来的人不少啊。”王绍全轻笑着举杯示意。
另一方的翁启明也举杯应和,“都不少,我看你们山陕八大家都来了?无一例外?”
“呵呵,钻天洞庭遍地徽,龙游安福纵横走,连盐商们都不敢怠慢,全数到场,谁会不明白这一场盛会将决定将来十年甚至几十年的命运?”王绍全叹息了一声,“小冯首辅这一注下得有点儿大啊。”
翁启明反问:“那绍全你觉得小冯首辅是不是太急躁了呢?要说他还年轻,有的是时间,何必如此操切?”
“翁公这么想?”王绍全反问:“小冯首辅从来就不是急于事功的性子,十多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他,他似乎就是这样,算无遗策,谋定后动,他既然敢掀起如此大一场风浪,就肯定有所预料。”
翁启明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但既然年轻,何不更稳妥一些呢?我听闻北地这边不少人对小冯首辅不太认同,可有此事?”
“螳臂当车,蚍蜉撼树,哪里都有这种人,仗着自己资历深年龄长,就觉得谁都该听他的话,无足挂齿。”王绍全知道翁启明指的是谁,漫不经心地道:“看吧,小冯首辅是给他们留了面儿,若真的是说不好,那也没什么大不了,我们山西人也不是谁一家说了就算。”
翁启明笑了起来,“这样最好,小冯首辅花了如此大心思,甚至邀请到了我们参加旁听,这是对我们殊荣,老朽也在南直那边走了一圈,打听了一下,是有些不同看法,但是老朽也以为无碍大局,纵然真有些宵小之辈要在里边搅风搅雨,那也是自寻死路,……”
王绍全沉吟了一下,这才缓缓道:“翁公,小冯首辅也应该是知晓一些内情底细的,我前一段时间上门拜会过小冯首辅,按照他的意思,他觉得有不同看法意见也很正常,毕竟大周亿兆子民,哪里可能会都认识一致?这需要一个过程,哪怕这些人有不同看法意见,也可以摆出来,既可以向朝廷上书,也可以通过报纸来阐明,只要符合朝廷律法,这都不是问题,朝廷也不会搞什么因言获罪,堂堂正正地表达出来,也欢迎大家讨论,之所以来这样一场大朝会,不就是这个目的么?”
翁启明凝神思索,目光里还带着几分探究:“小冯首辅真的这么有把握?”
“呵呵,翁公,若真是心里不踏实,何不亲自登门一问究竟,还有三日时间嘛,你登门,小冯首辅再忙也要见一见的,嗯,我的感觉,小冯首辅也是有意借此机会要掀起一波声势来,要把这场盛会带来的影响用够用足,如他所言,这样涉及到各个地方各个领域各个阶层的代表都能请到,很不容易,以后纵然还要搞,但是可能也是三五年才能来一次,那么就要这样的机会把作用发挥到极致。”
王绍全一直在京畿和鞍山驿这边奔走,这两处煤铁复合体都是以山陕商人为主导,而徐州利国煤铁联合体虽然山陕商人也参加了,但是却是江南资本占优了。
不过利国煤铁联合体虽然产能也在不断增长,但和京畿、鞍山驿两家比,仍然还不在一个层面上,只是利国煤铁联合体紧邻江南消费市场,这的确是一大优势,所以从长远来看,双方的竞争还会持续下去。
翁家的精力也不在煤铁联合体上,原来是以贸易为主,但是在冯紫英的提醒下,翁家开始投入实业,丝绸产业成为现在翁家的最大增长极,另外也开始切入棉布产业。
可以说现在是北地以王家为首的八大家成为采煤、铁矿、冶铁、制铁、冶金、制革、军工、木材加工、水泥等综合性重化产业的巨头,主要集中在北直、山东(辽东),也开始向山西、河南和陕西开拓,而江南则是以丝织、棉纺、制茶、瓷器、造船、制药这些消费产业为核心的集群,同时海贸也越发昌盛,遍布南直隶、浙江、福建、江西诸省,也在向湖广和南洋渗透。
南北的工商产业都呈现出一种欣欣向荣的局面,亟待开辟更多的原料来源和消费市场。
不过总体来说,这些产业仍然是处于一种传统的手工业向规模化发展的前夜状态。
正是因为感受到了这种蓬勃欲发的昂扬状态,所以南北商人们才会如此急切地想要参与到这场盛会中来,第一时间搞明白朝廷,或者说小冯首辅对未来国家发展方向的一个指向,以便于他们也能跟附骥尾,谋求自己家族在时代大潮中继续更上一层楼。
“也许我真的该去登门一下了。”翁启明也感受到了王绍全话语里的含义,如果不抓住这个机会,江南商人也许就要失去这样领先优势,尤其是看到山陕商人这十年来的追赶势头,没有人会不感到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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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凤翔看了一眼和自己并行的宋统殷,笑着问道:“怎么,你对我们这个小老乡还不了解?你可是和他同学兼同科啊。”
宋统殷苦笑着摇头:“稚羽兄,咱们青檀书院那一科考中进士的可不少,和他关系密切就那么几个,我们几个比他年龄要大一些,所以并不算熟络,他关系最密切的还是君豫、方叔、大章、克繇、梦章、虎臣、伯雅几个,其实要说连鹿友、非熊几个都是入仕之后才慢慢熟悉起来的。”
“可你既是同学同科,还是乡人,没理由不亲近吧?楚材和他年龄上差那么多,也不是同学,但还不是现在蜜里调油?”张凤翔意似不信。
“稚羽兄,要这么说,你和紫英也是正宗乡人啊,还都是东昌府的,为何你和紫英也不算熟悉呢?这还得有些机缘才行,紫英素来注重军务,恰巧楚材兄当时在兵部职方司,观政其间紫英就和楚材兄往来密切,后来楚材兄去了四川平定播州之乱,来往就更多了,估计也应该是这层渊源,所以才亲近起来了。”
宋统殷判断的基本属实。
他和冯紫英也是青檀书院同学,但是年龄要比冯紫英大八九岁,当初在书院中,几乎就算是隔了一代人,所以虽有往来,但并不多。
而入仕之后,像他们这一拨,如叶廷桂、方震孺、罗尚忠、蔡懋德以及练国事这一批年龄相仿的还算走得比较近,与冯紫英就少了。
好在现在有了练国事这个桥梁,很多事情也就要好办得多。
“这也是机缘啊。”张凤祥叹息了一声,“楚材一直留在京中,和紫英因军务结缘,可我观政后就下了地方,到了广平府,然后辗转保定府、洛阳府,地方上消息闭塞,很多事情等到知晓时,早已经水过三秋了,此番得此机缘来参加大朝会,才能知道很多秘辛啊。”
听得张凤翔用了秘辛二字来形容一些消息,宋统殷也知道这位乡人动了某些心思。
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谁不想在仕途上更进一步?
任何机会对他们来说都是不可或缺的。
此番大朝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既是当朝首辅乃至核心重臣们对他们施政方略的一个阐述和展望,同时也是对受招来的官员们的一个考察。
张凤翔以洛阳知府的身份来京中,而自己则是以汝州知州来京中,对二人来说都是一份机缘。
起码宋统殷就知道自己此番受招而来,就是现在的吏部尚书练国事和河南承宣布政使司交涉达成,不然这种好事未必能落到自己头上。
“那我们此番来京中参加大朝会,算不算是一番机缘呢?”宋统殷笑着反问,随后又道:“或许这也是朝廷要传递一些指向的风向标呢。”
进京之后宋统殷就拜会了练国事,他现在的身份还没有资格去拜会冯紫英,而且以冯紫英现在的忙碌程度,也没有时间见他。
即便是去见练国事,练国事也是百忙中抽出时间来一见。
不过毕竟是同窗,练国事和他也谈了很多,宋统殷还是很敏锐地抓到了练国事话语中的某些东西。
宋统殷感觉到练国事还是对这帮同学很看重,或者这也代表着冯紫英的一种态度,所以练国事话语里传递出来的某些东西他也仔细咀嚼了一番。
练国事谈了对工商和农务的一些观点,宋统殷在汝州,对工商实业的发展感受不算深,但是农业这一块,汝州也算是农业大州,他自然也是有些发言权,新作物的推广,朝廷很看重。
另外练国事也谈到了汝州制瓷业的意思,这也让宋统殷十分惊讶。
汝州是前宋汝窑的发端地,这一点谁都知道,但是前宋之后汝窑就衰败无迹了,经历元明两代,就算是现在还有一些底子,但是和现在的江西景德镇这些地方比,都相差甚远了,可练国事仍然提出各地都要发展因地制宜发展工商,这几乎就是一个明示了。
这意味着新一届内阁会以工农业发展来作为官员考核的重要依据,而以往吏部和都察院最重视的士绅口碑,练国事居然连提都没提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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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九十节 厉兵秣马刀锋所指
就在张凤翔和宋统殷漫步在什刹海北岸时,刘白川也和刘东旸以及许朝、土文秀四人走在对面的南岸柳荫道上。
许朝和土文秀现在算是地主了,而刘东旸和刘白川则是远来为客。
“去见过老大人了?”许朝随口问道。
几人口中的老大人自然就是已经归隐的冯唐了。
“见过了,老大人身体健旺,雄风依旧,含饴弄孙,自在逍遥啊。”刘白川若有所思地道:“也不知道他怎么能闲得下来?”
刘东旸微微一笑,“呵呵,老大人的心思咱们也猜不准,他才六十吧?要以我看,他这情形,便是七十岁也能扬鞭跃马,这十年就真的一直待在家里?静极思动,没准儿哪天就觉得不自在了呢?”
都是几个血雨腥风一起出来的老兄弟,说话自然就没有那么多顾忌,土文秀大大咧咧地道:“现在小冯首辅誉满天下,反而让老大人有些缩手缩脚了,这一次小冯首辅邀请诸总兵入京,其实就是一个安抚吧?”
刘白川皱了皱眉,“文秀,什么意思?”
“呵呵,我去老大人那里多一些,可经常看见王子腾和牛继宗在老大人身边叨咕,我在想若非是老大人,只怕他们二人早就被龙禁尉给囚禁了吧。”土文秀漫不经心地道。
“哦?”刘东旸和刘白川都会意地交换了一下眼神,他们现在是两镇总兵,虽然位高权重,但是却远离了京师城,很多消息的灵通程度就不及许朝和土文秀了,但是在敏感程度上他们却没有放松。
“这两位可真的是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啊。”刘白川拽了一句文,摇摇头:“只可惜小冯总督变成了小冯首辅,若是一直总督当下去,或许……”
“那也未必。”刘东旸稳稳地回了一句,“文臣从无三代兴,那都得要靠读书而成,谁有那本事保证儿孙读书都能行?咱们武人就不一样,难道小冯首辅就没有考虑过他的儿孙之福?”
许朝笑了起来,“小冯首辅子嗣可不少了,以往老大人一直担心香火单薄,现在可再也不担心了。”
“香火不担心,难道就不担心儿孙们未来的日子过得好不好?”刘东旸目光眯缝起来,看着辽阔的什刹海水面,三月末的什刹海,草长莺飞,天气正适合出游,“其兴也勃,其亡也忽,没谁希望自己这一脉变成这样。”
“照你说,还只有武勋还能勉强维持三代?”刘白川斜睨了刘东旸一眼,他能听出这位老友的言外之意,还是意难平啊。
文臣对武人的压制一直是大周武人头上的一座大山,除了在开国初期武勋势力庞大还能勉力维系,但随着文官治国以文驭武的国策确立,武人地位迅速下降,哪怕是二品总兵在面对兵部侍郎这些三品官员时也是唯唯诺诺毫无发言权。
边军和地方上发生矛盾,如果说是州县一级还好说一些,若是府乃至省这一级,那武人也很难讨得好。
他们从冯紫英那里也听得了日后本朝要对外开拓的方略,意味着从现在开始大周朝不再像前几十年那样一味保守退缩,军队的责任不再是守疆御土,而是要开疆拓土,主动对外征伐了,辽北,西域,南洋,甚至西南的安南和洞乌,都可能是下一步的目标。
这又让刘东旸刘白川他们都有些蠢蠢欲动了。
这意味着军队不再是防御的坚盾,而将是对外开拓的刀锋,这对提升军队作用和武人地位无疑有着巨大的正面效用,既然要用武人去对外开拓,那么也当该给武人必要的地位,否则武人凭什么不守着国门过着安稳日子,而要冒着牺牲生命和付出鲜血的危险去对外征战?
“呵呵,武勋为国立下汗马功劳,武人常年戍守边疆,难道不该有一个合理的待遇么?”刘东旸反问:“我们没有奢求什么高人一等的地位,但要让我们卖命流血,却连基本的保障都无法满足,这怎么让兄弟们儿郎们心里踏实满意?”
几人都陷入了沉寂,这也是大家都感觉到愤愤不平的重点。
虽然小冯首辅对武人的态度不一样,但是他却只是一个人,他背后还有庞大的士人文官群体,他也不可能违背这样庞大一个群体的意愿,否则他这个首辅也坐不稳。
这一次小冯首辅召集了十二镇总兵到京,也引起了很大的争议和反对,也是小冯首辅一力坚持,才得以成行,这也为小冯首辅在武人心目中赢得了很高的赞誉。
单单是边军十二镇士卒就超过百万人,这还没有计算地方卫军,这样庞大一个群体,可为什么这些士人文臣就如此敌视和贬低武人的荣誉和地位呢?
难道戍守边陲奋勇杀敌不是这些人,而没有了武人,这些游牧民族席卷而来,他们的家宅财富性命安全拿什么去保全?
“也许小冯首辅的这一次改变就是一个契机,我总觉得这一次大朝会会有很大的改变,不仅仅是一般性的官员们变迁那么简单,可能也涉及到很多方略政策的变革,比如我听说五军都督府就要进行改革,……”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许朝终于插话了。
“五军都督府?”众人目光望过来,许朝吞了一口唾沫,“只是传言而已,但我觉得还是有些靠谱,兵部要剥离训练和临战指挥的职能,而更多的是指定战略性的方略,以及后勤保障,而边镇也会进行大幅度调整,设立一些战区集群,比如北部集群和西部集群以及南部集群,加上一个中央集群,另外水师单列,成立水师集群,下边设立南北两大水师舰队,……”
刘东旸眼睛一亮,“不再保留边镇总兵,要对蒙古人动手了?”
如果要撤销边镇,那只能彻底消除蒙古人的威胁了,只有这样沿长城的边镇才会失去意义,只要蒙古游骑威胁仍在,边镇就无法撤销。
“具体的就不清楚了,我也只是听到一些传言,另外可能也会征求大家的意见。”许朝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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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九十一节 来临预热
阵阵躁动中,终于迎来了四月初一。
大朝会的举办从奉天殿改到了皇极殿。
按照冯紫英设定的会议议程,先行举行仪式,确立内阁和八部都察院的基本格局,但是再是让重臣官员走陆路到遵化参观京畿煤铁军工联合体、卢龙——榆关的马拉铁路、榆关港,再从榆关港乘海船经大沽走通州返回京师城,这需要耗时大概四到五天时间。
这个安排也引起了一些争论,不过在内阁内倒是赢得了一致认同,如果不让很多人见识到这几年北地因为重化产业而兴带来的变化,很难给他们深刻的触动,尤其是很多一直在内陆和南边儿为官的士人官员。
内阁目前只有四位阁臣,除了冯紫英为首辅外,群辅只有徐光启、崔景荣、柴恪三人。
冯紫英一度考虑过让孙承宗入阁,但这样一来北地士人占了三人,恐怕就会引起很大非议,另外孙承宗本人也更愿意担任兵部尚书,所以这事儿暂时搁置。
这样的大朝会也是所有人都未曾经历过的,不过按照冯紫英的说法,这种大朝会可能也不可能经常有,其名称更应该称之为代表大会最为贴切,至于召开时间,可能会是三到五年一次,将决定未来几年朝廷执政治政的重点方略。
与会的官员和代表一共是一百二十余人参加了去遵化京畿煤铁军工联合体的这一场参观,只要是身体可以承受的,都需要去看一看,当然也的确有很多人不太感兴趣,但是既然要参加这场会议,那就要遵守会议规则。
不过很快这些人就为自己的轻视而意识到了走眼,无论是煤矿和铁矿开采,还是选矿运输,再到高炉冶炼,都让他们见识到了这号称大周朝乃至整个东亚第一的冶铁坊的宏大规模流水线生产带来的高效率。
除了规模庞大高效的冶铁工坊外,官员和代表还参观了制铁厂和军工厂,制铁厂只要生产民用铁器,诸如铁锹、铁锨、锄头、铁锅、柴(菜)刀以及像用于造船、马车大车生产的各种铁制件都在这一类工坊中实现流水线生产,已经开始大量使用的车床也让官员和代表们见识了大周朝在制铁工艺上的前进和突破。
而军工厂就不用说了,各类火铳,尤其是重型火铳和自生火铳的流水线生产,并没有采取设么保密措施,也都让官员和代表见识了大周军工产业的底气。
至于说水泥厂更是引起了很多人的兴趣,大家都知道这个行业目前是最为兴盛的,而主要产区就在北地,而通过海运和运河,更是源源不断地运往江南,成为江南很多富贵人家建造宅邸坞堡不可或缺之物。
从卢龙到榆关的马拉列车则成为了官员和代表最为稀奇感兴趣的物事。
对马拉列车的运力、速度以及如何错车,官员和代表都刨根问底,而铁轨的造价也让官员和代表位置咋舌不已。
但是考虑到卢龙、滦州都有冶铁工坊,钢铁产量每年都在递增,而要想运出去,通过榆关港海运南下,无疑是最划算的,所以这么一计算下来,大家又觉得这种提前耗巨资的投入也是值得的。
从卢龙到榆关,风驰电掣般的列车一趟就能把上百人只花了三个时辰就运送到,这等速度和效率简直让人不敢置信。
在榆关港,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这在十年前还只是一个只有平素只有几条鱼船的小渔港,现在已经变成了每天进出港超过三十艘的繁华商港,无论是辽西走廊还是东蒙古草原,或者京东地区,这里已经成为一个巨大的物资集散地,辐射到整个京东辽西蒙东地区。
冯紫英没有去这一趟,对于他来说,这些标本都是烂熟于胸了,卢龙到榆关的马拉列车他也乘坐过三次,还提出来了不少改进意见。
虽然要多花去五六天时间,但是冯紫英觉得是值得的。
尤其是来自内陆地区如河南、陕西、湖广、四川、云南、贵州和广西这些地区官员和士绅乃至行业组织代表,他们对外界日新月异的发展并不了解,可以说两边的认知相差二三十年也很正常,一些乡绅甚至一辈子都未曾走出过自己所在的省甚至府,有这样一个机会让他们去感受一下周围世界的变化,对其的直观冲击远胜于寻常的口头说教。
甚至就算是朝中不少官员一样也对很多变化一知半解,让他们去亲眼所见,亲身感受,才能意识到自己认知上的巨大差距。
在榆关港登船,乘坐海船经大沽抵达通州,再从通州回到京中。
“这些人感受怎么样?”冯紫英问道。
随着官员和代表的回京,跟随着这些人走了一大趟的贺逢圣也回来了,也算是冯紫英的一个“眼线”。
贺逢圣是以南直隶徐州知州的身份参加了此次大朝会。
“不得不说,紫英,你这一手相当厉害。”贺逢圣赞不绝口,脸上露出兴奋之色。
“冶铁坊的高炉给人震撼太大了,看着那滚滚流出的铁水化为精钢,看着那一支支火铳被打造出来,还有那铁轨,所有人眼睛都直了,都不敢相信会用铁轨来铺路,而且一铺就是上百里地,都在扳起指头算这么长的铁轨,会是多少斤,如果分给所在地的百姓,每个人能分得多少,划算不划算,……”
冯紫英笑了起来,这种在这个时代绝对是震撼人心之举。
任何人都见到的时候都会禁不住反思,难道大周朝已经繁荣昌盛到这种境地了,甚至可以把原来寻常人家都难以持有的铁料随便铺设在地上用来当道路使用了,要知道这个时代很多家庭甚至连一把菜刀一口锅都难以拥有,可在这里,上百里的铁轨,每一尺都是十斤八斤啊!
可以说面对这种“旷世奇观”,没有人抵挡得住的这种视觉冲击,尤其是在坐着这马拉列车一溜烟地奔跑百里地抵达目的地,完全感觉不到颠簸,轻松愉悦地走完行程,再想到军队的调动,海量物资的运输,陆海连通,这就冲击更大了。
“我也猜到应该是铁轨的冲击最大,未来从遵化到卢龙以及从通州到卢龙,都会用这种铁轨连通,这样一来,整个京畿煤铁军工联合体与京畿周边的两大码头就可以彻底连接起来,无论是从榆关到港的物资,还是从通州码头登陆的漕运物资,抑或是京畿煤铁军工联合体所产的各种产品,都可以任意在榆关和通州码头装货登船,这将极大地改善整个京畿地区的商业运行,……”
冯紫英也兴致勃勃,他需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只有让内陆地区的这些官员士绅们感受到工商实业迅猛发展对一个地区带来的巨大变化,以及这里边蕴藏着的巨大商机和财富收益机会,这些人才会动摇其原来的固有思维,才会认真思考该不该以及该如何来改变。
冯紫英也不奢求所有人能因为这一场参观就能改弦易辙,就能投入到这个变革时代中来了,但是这肯定会起到相当效用,而这种变化往往就是聚沙成塔集腋成裘而逐渐实现从量变到质变的,而自己也还有充裕的时间来推动这种变革过程。
“紫英,别说是他们,就算是我,早就听闻你说过这一切,一样感触太大,我和一些同僚以及不少士绅都谈起,都觉得不可思议,但是仔细盘算下来,又觉得的确可以这么做,从长久来看,的确划算,当然这种情形也不可能普及,也只有京畿这种地区进出货物量极大,加上正好又是铁料产能极大,才敢用得起这种铁轨,换了别的地方,未必能行,……”
贺逢圣还是很敏锐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嗯,能觉察这一点算是用心了,但随着铁料产量不断大增,而我们大周内部的很多地区货物运输出入越来越繁忙,总会有越来越多的路段需要这种高效量大的运输方式来解决瓶颈地段的需求,比如你们徐州到扬州可以走水路,那济南到东昌府呢,或者济南到登州呢?再比如佛山到广州呢?”
冯紫英点了点头,“生产力的解放大发展,必定会将很多原来觉得是很昂贵的货物变得日益平民化,或者廉价,我相信随着高炉技术的普及化,越来越多的钢铁工坊会不断地在各地建起来,而且产量也会越来越大,你可以到工部去查一查现在全国的钢铁产量,已经是万统四年年的三倍,是永隆十二年的十倍,永隆元年的一百二十倍,这中间的巨大变化,寻常人是难以想象,但是作为一级官员,应该明白这种变化会给社会带来的影响,……”
贺逢圣深以为然。
他在去参观之前,冯紫英就专门和他、吴甡等人谈过,让他们好生感受工商业发展可能带来的变化,同时也要利用这种参观和这几日里与各方官员士绅的谈话,将这些思维理念带给其他人,触动他们,让他们反思,这才是冯紫英要达到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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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九十二节 前夜第一步
“紫英,总而言之,这一次参观大家的感触极深,震动很大,我感觉得到,虞臣公和伯辅公都有些坐不住了,经常在一起嘀咕,……”贺逢圣含笑道:“可能他们还有些不太甘心,但是却也觉察到了其他人态度的转变,所以很着忙着急,但是又找不到合适的办法来应对。”
实际上对冯紫英来说,江南和湖广士人这边反而不是问题,真正有问题的就是北地士人这边。
江南士人已经散了,或者说不少人已经倾向于接受自己的很多观点和想法,其中江南商人在里边居功至伟,当然这一波参观不过是加深了他们的印象。
湖广士人服从性更强,在官应震和柴恪与自己达成了合作协议之后,这些士人虽然可能或多或少还有些不太理解,但是还是愿意合作,或者说先配合合作,内心态度观望居多,但是只要看到真正的变化,相信他们会慢慢接受,而这一次参观也对他们触动很大。
难以处理的反而是北地士人中的顽固派保守派。
崔景荣和王永光这种中立派更愿意以一种开明的态度来支持自己,但是像韩孙为首的保守派却不肯接受,甚至还觉得冯紫英作为北地士人青年领袖现在成为了首辅,反而全盘接受了江南商贾很多观点,加以攻讦。
但这一次的参观对这帮人触动很大,即便是保守派中很多人看到了京畿和永平府以及榆关港的巨大变化,也是触动很深。
都是北地士人,对永平府和遵化、榆关这些地方十年前是什么境况十分清楚。
连兵部设立在遵化的铁厂几年前都举步维艰濒于倒闭,但是一旦转换机制之后,就焕然一新。
榆关港的繁忙更是让人觉得北地也有了可以和江南那边宁波、泉州媲美的商业大港,进出的货物那车水马龙景象让人难以置信。
尤其是铁轨率先出现在北地而非江南,这也极大地增添了北地士人的自信和自尊。
在他们了看来,并非北地发展不起来,而只是没有选择准合适的方向与领域罢了,北地一样可以繁荣起来,不亚于江南。
“克繇,其实我能理解虞臣公和伯辅公他们现在的心情,这么些年来一直固有的思维和观念被颠覆了,很多他们一直视为天条正朔的想法不可行了,需要改变了,觉得难以接受和适应,就如同前宋的王安石变法一般,祖宗之法不可变,但是世界是在变化发展的,老是抱着旧有的那一套,也不管还适应不适应当下的社会发展,那只能是最终成为阻挡社会前进的绊脚石,……”
冯紫英也不无感慨地叹息道:“明日就是大朝会正会开始,我会首先就未来五年我们大周要朝着一个什么样的方向一个什么样的目标前进进行一个相对客观可行的描述,这前面的参观其实就是一个预演,让大家能明白我的预期目标是什么,并不是说每个地方都有条件变成永平府或者遵化县那样,因地制宜,作为地方官员,你要根据自身实际情况来指定发展的规划,宜农则农,宜牧则牧,宜工则工,宜商则商,挖掘各府州县自身的潜力,不能就这么养尊处优地坐在衙门里混日子,这也是日后吏部和都察院根据考成法要对各省府州县考评的最重要依据,……”
冯紫英的这些观点和想法不仅仅是和贺逢圣谈了,这一段时间里,也就是在官员们陆陆续续抵京这一段时间里,除了这些同学外,更多的冯紫英还是根据练国事、崔景荣、柴恪的引荐推荐,主动与这些来自各省的官员进行谈话。
这些很多自己从未打过交道,或者只闻其名,甚至连名字都没听说过的官员,只要是有着主动进取和思想开明的官员,冯紫英都很愿意和他们沟通交流一番,这样可以更广泛听取来自各地的意见,同时也能接触到更多自己原来不熟悉的官员群体中。
这么粗浅的一谈,未必就能让人家心悦诚服纳头就拜,但是沟通始终比不接触好,谈话中总能把找到共同的切入点和认同点,而冯紫英的名望和身份也更容易让对方接受一些在他们原来看起来还有些疑虑和担心的观点,至于说真的分歧太大,也可以求同存异。
即便是早就有心理准备,但是三月三十这一夜,冯紫英还是有些罕见的失眠了。
来到这个时空,冯紫英发现自己适应速度很快,在临清时,他基本上就已经让自己彻底沉浸在了冯紫英这个人中了,所以在还是小丫头片子的林黛玉才让他们那么意动,而后在发现了贾家存在之后,自己也才开始走上了坐拥千红万艳为目标的道路。
而后越来越深地陷入了这个时代中,或者说享受着这个时代美好的一面,然后渐进融入其中,并为之奋斗。
中进士,庶吉士,观政,小冯修撰,最后成为一地父母官,然后看着一个地方在自己手底下发生变化,这种收获感很让人满足。
一直走到现在,宰辅之位,大周江山尽在手中。
他不是不清楚刘东旸、曹文诏、贺人龙和毛文龙这些人的心思,彼可取而代之的心思不是没泛起过,但是冯紫英很清楚现在条件并不成熟,或许自己在武人那里已经赢得了他们真正的认可,尤其是有二刘曹贺毛等人的由衷拥戴,黄得功、左良玉、王成虎、邝天庚这一批年轻武人正在崛起,一样对自己忠心耿耿,这方面他有十足把握,但是士林文臣这边呢?
商人们好说,谁能为他们带来丰厚的利益,他们就会坚决支持,甚至他们也能影响到一批士人,但士人中总还是有那么一批抱着老心思不放的。
自己现在并没又能真正意义上的赢得这些人的心,他们或碍于情面,或没有方向,或无所适从,但一旦自己被树立成一个靶子,那他们也不会吝于发起攻击。
所以自己还需要等一等,熬一熬,天下归心不是简单一句话,要让张氏天下寿终正寝,自己“被迫”取而代之,还要慢慢等待条件成熟,而这一切都要从明日的大朝会自己的表演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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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九十三节 宣示利益与情怀(1)
皇极殿其实就是日后的故宫太和殿,冯紫英前世中也曾经来过这里。
但是现在站在殿中,感受却完全不一样。
人头涌涌,这一场大朝会除了四十名三十七名重臣外,因为顾官乔三人已经致仕退隐,不再重臣之列,但仍然属于特邀代表,另外就是八部的郎官以及从地方上来的官员和代表了。
黑压压接近二百人,已然超过了大周朝建国以来最大的规模朝会。
伴随着宣顺帝登上御座,四名阁臣也分列在台阶下,冯紫英目光澄澈,向殿中巡视一眼。
此次大朝会将有目前排序第二的徐光启主持。
没有了次辅,那么群辅中依然有排序,按照年资来排位,崔景荣排在柴恪之前。
徐光启简单介绍了此次大朝会的议程,先由首辅冯铿介绍上届内阁五年中整个大周情况变化,然后就是重头戏,冯紫英会就未来五年的规划和发展纲要做一个较为完整和详细的说明,然后再是八部和都察院就自身工作做简单介绍,实际上也算是对内阁整体发展纲要的一个细化说明。
徐光启的简述完毕,就该轮到冯紫英的粉墨登场了。
微微踏前一步,先是向御座上饶有兴致的宣顺帝一礼,然后再是郑重其事的向着殿中的同僚一礼,冯紫英这才站定,吐气开声。
“受皇帝陛下之托和内阁诸公之付,由我来向在座诸位就本次大朝会关于未来大周五年规划方略进行一个阐述和解说,而后还有八部和都察院就各自职责和规划进行简要评述,在此之前,我觉得有必要就为什么要开这一次大朝会,以及为什么要一改以往就是重臣和内阁参加的大朝会而变成当下的这种大朝会模式的原因进行一个解释,以及日后的大朝会和这种大朝会的联动模式又会有什么样的变化我也要做一个说明,……”
居中是八部和都察院重臣,然后在他们身后是八部郎官和都察院的部分御史,再往下南北十四省加北直隶的官员代表,当然还有一群特殊代表,十二镇总兵或者代表,再加上行业组织和士绅代表站在最远端。
“一直以来,每年年初的大朝会都更多的是礼节性的,更多的商讨事务是在每月的大朝会,而大朝会的参加人员一般说来就是内阁和八部五寺都察院通政司的同僚,而我们所获得的消息内容大多是来自各省经过整理之后上报,……”
冯紫英从之前的大朝会开始检讨分析,“这种方式看似四平八稳,但实际上我们对地方上的事务了解流于浅薄,而且在更多的聚焦于就事论事,对于一省一府一州一县的重大事项知之甚少甚浅,也缺乏对于关系到整个大周各地的重大规划有一个通盘考虑的提前谋划,……”
“……,鉴于此,我和内阁诸公会同八部都察院等部门进行了多次会商,决定对当下朝议的方式进行一次改革,……”
来了,重头戏来了。
所有人都竖起耳朵,聚精会神。
这不仅仅是一次会议制度的改革,更涉及到权力的分配改革。
“从今日起,每月三次常规例行朝会,每十日一次,例行朝会由内阁阁臣、八部尚书、都察院左右都御史和通政司通政使参加,处理日常朝务;每月一次小朝会,由重臣参加,研讨重大朝务;每年一次大朝会,参加人员为重臣以及各部郎官和每个省和北直隶的五分之一知府知州知县以及各省三司主官,承宣布政使司参政、参议各一名,总结一年工作,听取工作汇报和讨论,并对下一年工作进行一个部署和研讨,当然也要召集部分行业组织和士绅代表以及军队代表参会,……”
前面的例行朝会和小朝会都好理解,唯独每年一次大朝会相对复杂,涉及到大批地方官员入京,冯紫英也专门就此作了一个解释,每年五分之一的知府知州知县,也就相当于五年让所有府州县的知府知州知县都有一次机会参加大朝会,讲述汇报自身工作情况。
这有些类似于仿版的人官员代表大会,但是却是还包括少量行业组织和士绅代表,勉强可以覆盖到全大周,但是每一年只能选取五分之一的代表,盖因这个时代交通问题是个大问题,远的地方来一趟京师来回就得要两个月,这一年都去掉六分之一了。
“本次大朝会是新一届内阁组建之后的第一次会议,因为初次召开,相关的会议安排还不完善,但我们各省和北直的官员也都选择了代表到场,也包括士绅和行业代表以及军队代表,我代表本届内阁就目前大周内外局势和国计民生发展状况做一个介绍,并就我们大周未来五年的发展规划做一个简述,……”
这不算是演讲,更像是一个报告,先说现状,再说展望并拿出规划,画大饼也好,灌鸡汤也好,得结合实际,把这些大饼鸡汤直入在场所有人的心中,让他们跟着打鸡血,同时也要让他们感受到这一切和他们的利益与情怀息息相关。
这也是冯紫英为其定的性,要么情怀,要么利益,能打动人的,只有这两种。
“……,随着建州女真的彻底覆灭,整个辽东目前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从宣顺元年到三年,迁民十六万八千余人,截至目前辽东拥有百姓四十七万余人,主要分布在沈阳、辽阳、鞍山驿一线,……”
“北面察哈尔人和内喀尔喀人的矛盾日益突出,林丹巴图尔与宰赛双方的斗争日益激烈,蒙古二部的战争似乎不可避免,而土默特二部的卜失兔与素囊之间关系相对平稳,就目前来说,蒙古人已经不具备南下的条件,难以对我们大周北境产生威胁,……”
“西面叶尔羌汗国仍然处于半分裂状态,吐鲁番总督阿都拉因与叶尔羌汗国阿黑麻汗实际上已经处于分裂对峙状态,并且相互攻讦,这使得我们大周西境处于相对平稳状态,但阿都拉因和阿黑麻汗的对峙也中断了我们与西方的陆路联系,哈密和瓜州现在处于半荒废状态,……”
“东面海上日本和尼德兰人的危险正在显现,德川幕府目前动向不明,但尼德兰人在南洋站稳脚跟后,正在力图将其势力渗入日本,日本似乎处于一种被动接受状态,这将直接危及我们大周东南沿海利益,比如东番和澎湖,又比如准备开衙设府的巴拉望,另外佛郎机人在吕宋苏禄地区不断加强控制,这也将危及到我们大周对南洋垦拓的步伐,……”
“西南方向,洞乌和云南边境的纷扰不断,但还算可控,可如果我们不及时做出反应,可能这种局面就会被打破,洞乌王阿那毕隆野心勃勃,不断挑起周边战争,我想在必要时候我们可能不得不卷入,予以回应,……,安南之地内部纷乱,诸藩林立,也不来向我大周朝贡,此事也应当予以高度重视,必要时候须得要予以惩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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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九十四节 宣示,利益与情怀(2)
第2734章 癸字卷 宣示,利益与情怀(1)
皇极殿其实就是日后的故宫太和殿,冯紫英前世中也曾经来过这里。
但是现在站在殿中,感受却完全不一样。
人头涌涌,这一场大朝会除了四十名三十七名重臣外,因为顾官乔三人已经致仕退隐,不再重臣之列,但仍然属于特邀代表,另外就是八部的郎官以及从地方上来的官员和代表了。
黑压压接近二百人,已然超过了大周朝建国以来最大的规模朝会。
伴随着宣顺帝登上御座,四名阁臣也分列在台阶下,冯紫英目光澄澈,向殿中巡视一眼。
此次大朝会将有目前排序第二的徐光启主持。
没有了次辅,那么群辅中依然有排序,按照年资来排位,崔景荣排在柴恪之前。
徐光启简单介绍了此次大朝会的议程,先由首辅冯铿介绍上届内阁五年中整个大周情况变化,然后就是重头戏,冯紫英会就未来五年的规划和发展纲要做一个较为完整和详细的说明,然后再是八部和都察院就自身工作做简单介绍,实际上也算是对内阁整体发展纲要的一个细化说明。
徐光启的简述完毕,就该轮到冯紫英的粉墨登场了。
微微踏前一步,先是向御座上饶有兴致的宣顺帝一礼,然后再是郑重其事的向着殿中的同僚一礼,冯紫英这才站定,吐气开声。
“受皇帝陛下之托和内阁诸公之付,由我来向在座诸位就本次大朝会关于未来大周五年规划方略进行一个阐述和解说,而后还有八部和都察院就各自职责和规划进行简要评述,在此之前,我觉得有必要就为什么要开这一次大朝会,以及为什么要一改以往就是重臣和内阁参加的大朝会而变成当下的这种大朝会模式的原因进行一个解释,以及日后的大朝会和这种大朝会的联动模式又会有什么样的变化我也要做一个说明,……”
居中是八部和都察院重臣,然后在他们身后是八部郎官和都察院的部分御史,再往下南北十四省加北直隶的官员代表,当然还有一群特殊代表,十二镇总兵或者代表,再加上行业组织和士绅代表站在最远端。
“一直以来,每年年初的大朝会都更多的是礼节性的,更多的商讨事务是在每月的大朝会,而大朝会的参加人员一般说来就是内阁和八部五寺都察院通政司的同僚,而我们所获得的消息内容大多是来自各省经过整理之后上报,……”
冯紫英从之前的大朝会开始检讨分析,“这种方式看似四平八稳,但实际上我们对地方上的事务了解流于浅薄,而且在更多的聚焦于就事论事,对于一省一府一州一县的重大事项知之甚少甚浅,也缺乏对于关系到整个大周各地的重大规划有一个通盘考虑的提前谋划,……”
“……,鉴于此,我和内阁诸公会同八部都察院等部门进行了多次会商,决定对当下朝议的方式进行一次改革,……”
来了,重头戏来了。
所有人都竖起耳朵,聚精会神。
这不仅仅是一次会议制度的改革,更涉及到权力的分配改革。
“从今日起,每月三次常规例行朝会,每十日一次,例行朝会由内阁阁臣、八部尚书、都察院左右都御史和通政司通政使参加,处理日常朝务;每月一次小朝会,由重臣参加,研讨重大朝务;每年一次大朝会,参加人员为重臣以及各部郎官和每个省和北直隶的五分之一知府知州知县以及各省三司主官,承宣布政使司参政、参议各一名,总结一年工作,听取工作汇报和讨论,并对下一年工作进行一个部署和研讨,当然也要召集部分行业组织和士绅代表以及军队代表参会,……”
前面的例行朝会和小朝会都好理解,唯独每年一次大朝会相对复杂,涉及到大批地方官员入京,冯紫英也专门就此作了一个解释,每年五分之一的知府知州知县,也就相当于五年让所有府州县的知府知州知县都有一次机会参加大朝会,讲述汇报自身工作情况。
这有些类似于仿版的人官员代表大会,但是却是还包括少量行业组织和士绅代表,勉强可以覆盖到全大周,但是每一年只能选取五分之一的代表,盖因这个时代交通问题是个大问题,远的地方来一趟京师来回就得要两个月,这一年都去掉六分之一了。
“本次大朝会是新一届内阁组建之后的第一次会议,因为初次召开,相关的会议安排还不完善,但我们各省和北直的官员也都选择了代表到场,也包括士绅和行业代表以及军队代表,我代表本届内阁就目前大周内外局势和国计民生发展状况做一个介绍,并就我们大周未来五年的发展规划做一个简述,……”
这不算是演讲,更像是一个报告,先说现状,再说展望并拿出规划,画大饼也好,灌鸡汤也好,得结合实际,把这些大饼鸡汤直入在场所有人的心中,让他们跟着打鸡血,同时也要让他们感受到这一切和他们的利益与情怀息息相关。
这也是冯紫英为其定的性,要么情怀,要么利益,能打动人的,只有这两种。
“……,随着建州女真的彻底覆灭,整个辽东目前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从宣顺元年到三年,迁民十六万八千余人,截至目前辽东拥有百姓四十七万余人,主要分布在沈阳、辽阳、鞍山驿一线,……”
“北面察哈尔人和内喀尔喀人的矛盾日益突出,林丹巴图尔与宰赛双方的斗争日益激烈,蒙古二部的战争似乎不可避免,而土默特二部的卜失兔与素囊之间关系相对平稳,就目前来说,蒙古人已经不具备南下的条件,难以对我们大周北境产生威胁,……”
“西面叶尔羌汗国仍然处于半分裂状态,吐鲁番总督阿都拉因与叶尔羌汗国阿黑麻汗实际上已经处于分裂对峙状态,并且相互攻讦,这使得我们大周西境处于相对平稳状态,但阿都拉因和阿黑麻汗的对峙也中断了我们与西方的陆路联系,哈密和瓜州现在处于半荒废状态,……”
“东面海上日本和尼德兰人的危险正在显现,德川幕府目前动向不明,但尼德兰人在南洋站稳脚跟后,正在力图将其势力渗入日本,日本似乎处于一种被动接受状态,这将直接危及我们大周东南沿海利益,比如东番和澎湖,又比如准备开衙设府的巴拉望,另外佛郎机人在吕宋苏禄地区不断加强控制,这也将危及到我们大周对南洋垦拓的步伐,……”
“西南方向,洞乌和云南边境的纷扰不断,但还算可控,可如果我们不及时做出反应,可能这种局面就会被打破,洞乌王阿那毕隆野心勃勃,不断挑起周边战争,我想在必要时候我们可能不得不卷入,予以回应,……,安南之地内部纷乱,诸藩林立,也不来向我大周朝贡,此事也应当予以高度重视,必要时候须得要予以惩戒,……”
(本章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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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九十五节 改革请从难题始
第2736章 癸字卷 改革请从难题始
情怀和利益结合起来,其效果是不言而喻的。
士人重情怀,恢复汉唐故土,为黎民百姓开拓更多的生存空间,与西夷争锋于南洋,这符合他们治国理念和名垂青史的情怀。
武人重现实,一旦没有武人用武之地,那军队势必要遭到缩减,十二镇整编为四大战区集群,还能保留多少,就全凭你能在未来对外征伐中你能保有多少份额,你对外开疆辟土所在的方向重要性有多大了。
商贾重利益,南洋带来的香料、蔗糖、名贵木材以及消费市场,都是他们无法舍弃的,而辽东的苦兀和虾夷,西域的汉唐故土,西南的安南和洞武,除了安南盛产稻米能让他们有所心动外,其他反而缺乏动力。
接下来的两日中,武人和商人便会在所谓的讨论中不断地接触,名与利的交换,斗争和结盟,最终嬗变为种种名利结合体。
“紫英,伱这种用名和利驱使众人,可谓无往不利啊。”
崔景荣和王永光的到来,冯紫英也早有准备,但面对对方的发问,冯紫英也还是有些感慨。
这些老牌士人,显然对自己这种方式手段还是有些看法的。
冯紫英奉上茶后,这才嗟叹道:“自强公,有孚公,你们站在我的位置上,能有更好的办法么?有些是大势所趋,有些是未雨绸缪,有些是力所不及,同样的一件事情,放在不同人眼中,那就是截然不同的看法,像南洋,或许有人就觉得我大周富有万物,何须劳师远征,争抢那边荒蛮夷之地?可有人却不然,南洋富庶,香料和蔗糖都是我们所不能及的,何况西夷已经踏入此地,所谓唇亡齿寒,莫过于此我们不去,或许下一步人家船坚炮利就会直抵我们岭南和江南沿海,御敌于国门之外,上之上也,……”
“西域汉唐故土,有人会认为早已是故事,何必还要计较过往的灿烂,做好现实才是正经,劳民伤财,反为不美,但也有人会认为那本来就是我们的汉唐故地,现在条件成熟,为何不能收回来,让其沐浴我们汉唐文明之光?何况打通西域通道,让我们控制力抵达中亚腹地,也能更好地知晓和构建国防线,这是未雨绸缪,明智之举,……”
“综上种种,皆为不同角度看待事物的结果,既然如此,我就把前景后果一一摆出来,让大家各抒己见,群策群力,这也是一种民主,汇聚众人之智,不能说你的看法就绝对正确,人家的观点就是鼠目寸光,就是迂腐之举,不能说你坚持的就是泱泱大义,人家追逐的就不值一提,给他们一个沟通、融合、妥协的机会,让他们求同存异,我觉得这是好事,也是一个增强了解,实现共存的好时机,……”
“再说了,谋利不是坏事,只要谋取来的利益能为我们大周所用,能为我们大周子民所用,我觉得就没有问题。朝廷是做什么的不就是扞卫国家和子民利益的么?否则我们养这么多官员和军队来做什么?只要有利于国家和子民的,就该去坦然去做,不存在什么义和利的对立,……”
讲到这个份上,崔景荣和王永光也大致明白了冯紫英的观点。
站在国家这个角度,只要有利于国家发展的,于国有利的,就不能用固有的义与利的道理来计较,朝廷不就是只为自己的子民负责么?
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何况这种方式最为武人和商人所喜,甚至可以说相当一部分士人和他们代表的士绅也同样十分支持。
崔景荣和王永光要比韩爌、孙氏兄弟开明很多,而且对地方上的变化也更深入了解,他们很清楚当下士绅与工商势力的合流日益成为一种时尚。
士绅卖掉土地参与工商实业成为大趋势,同样工商势力培养自己子弟入仕一样成为潮流。
如冯紫英所言义和利,并不对立,同样可以做到相辅相成。
“紫英,礼部之事,我听有孚说了,你要让有孚出任礼部尚书?”这才是今日崔景荣和王永光来此的目的。
王永光出任礼部尚书当然是崔王二人都乐见其成的,但是冯紫英却提出了要改革科举的想法,这又让崔王二人都陷入了艰难的选择之中。
崔王二人都很清楚当下冯紫英的强势,他确定了的目标,就一定要去完成,无论王永光是否出任礼部尚书,他也会推动科举改革。
王永光沉吟着捋须,“紫英,我知道你素来心有宏愿,但这科举改革,事关天下万千士子命运,稍有不慎,便会掀起滔天巨澜,自唐宋以来到本朝,从诗赋经义到时政内容,那也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你这骤然要将格物、律法和财计加入进去,而且分量加得如此之重,势必引发动荡啊。”
冯紫英和王永光谈过,科举改革,要从原来的两项改为五项。
经义一直是大头但是都是士人们经年所习,很难拉开差距,时政所占比例虽小,但是却因为观点看法迥异,稍有差池,便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现在再加入士人们原来从未了解学习过的格物、财计和律法,势必进一步压缩经义所占分量,肯定会引来未来一到两科的士子前途,不能不慎重。
“自强公,有孚公,这一步迟早要走,之所以把代表们都带去京畿煤铁军工联合体去参观,去看榆关港的发展和铁轨,就是要让大家明白,时代在变化发展,社会对各类知识的需求也在发生变化,未来社会发展需要什么样的人才来支撑,官员也一样,你连一炉生产多少铁水不知道,一丈铁轨耗铁杜少不清楚,一艘船可运多少稻米粟米不清楚,一亩田怎么才能增加粮食产量一无所知,完全依靠下边人糊弄你,这样的官员,我觉得以后很难再适应我们大周朝廷。”
“我不求大家对此要有多么精通,但起码你在面对幕僚和胥吏交给你的文册档簿时,不要两眼一抹黑,啥都看不懂,完全听人家给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这样的官员就算是你品德再好,经义再精通,可你怎么来管治地方呢?难道都依靠幕僚和胥吏?如果他们的清廉出了问题,谁来监督他们?就算是御史,你起码也要懂一些格物、财计和律法相关知识,你才能来更好地查案办案,搞清楚人家的罪证啊。”
冯紫英语重心长,讲得很耐心。
崔景荣和王永光很难辩驳对方的道理。
冯紫英的观点也涉及到了另外一项他即将推动的举措,那就是进士观政不再局限于八部和都察院,而要更多地到地方去了解和学习如何当好地方父母官,同时观政结束根据观政成效,所有进士都要到地方上任职锻炼三年,根据任职表现才分批次调回朝中。
要当好地方官,随着工商实业发展,财赋收入日益复杂化,不仅仅局限于田赋,涉及到地方上经济官司会越来越多,断案的要求也会进一步提高,所以冯紫英提出的官员要懂格物、财计和律法将是一个大趋势,尤其是在经济较为发达的江南、广东以及湖广和山东、北直,这个标准会更高。
也就是说未来进士出身的官员都要到地方去任职,知县是主战场,然后逐渐到州府这一级,而日后吏部和都察院对官员表现考核不再以士绅评价为重要依据,而要看你在地方工商发展和诉讼办理的高效准确性上的表现。
从这个角度来说,冯紫英提出科举改革也的确是适应未来地方官员治政的一种需要,也是配合吏治改革的一种举措。
“紫英,我们理解你的想法,但是在力度和时间上,我们建议恐怕要更平和循序一些,莫要骤起骤落,引来太大震荡。”
很难说服冯紫英改弦易辙,这也是崔王二人早有预料的,而且冯紫英选择王永光为具体实施的礼部尚书,实际上也是一个变相的示好,具体尺度王永光可以掌控,但是在目标上不能有变化。
“自强公,有孚公,我知道你们这是为我好,在具体推进的进度上,我们可以具体商量,比如这一科不可能,下一科是不是可以现在秋闱上加入一些比例,比如两成,格物一成,律法和财计合计一成,春闱考虑一成五,到再下一科我们适当提高比例,……”
接下来无外乎就是一个比例增长和延续到三科四科之后提升到固定比例,这一点上崔王二人都希望能尽可能有一个缓升过程,另外在格物和财计的比例上也有分歧,希望不宜太大。
这一点上冯紫英也能理解,毕竟要让大周这样一个长期处于封建社会的王朝转向,哪怕提升一个百分点的比例都关系重大,他也不希望因为这件事情失去这二人的支持,所以也表示可以进一步商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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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九十六节 天降大任必迎难
和崔王二人这样的谈话情形不断在这几日里上演。
政治本来就是交易和妥协,就算是冯紫英明知道有些退让是错误的,他也一样要做出。
必要的退让是为了更大踏步的前进。
黄汝良也回了京师,与许獬一道与冯紫英长谈。
汤宾尹带着韩敬也一样出现在冯紫英府上,这个昔日的落魄阁老为了自己政治生命的延续和弟子的未来,也一样低下了头颅。
叶向高没有出现,但是方从哲却重返京师,他和松江帮为首的南直隶士人正在进行紧锣密鼓的磋商,试图避免整个江南派系士人的彻底分裂和崩溃。
冯紫英冷眼旁观。
或许方从哲还有些影响力,但是他最大的短板就是未曾担任过首辅,而且退隐这几年里顾秉谦从来就没有真正做过维系江南士人的举措,使得江南士人内部松散的风气更加浓烈,尤其是冯紫英一系列的观点明显更符合江南商人的利益,这使得方从哲想要争取江南民心重建江南士人核心的想法受挫。
实际上崔王二人主动来找冯紫英的对话,甚至也做出了相当让步,一样是试图避免北地士人的分裂。
整个北地士人已进形成了乔应甲韩爌、孙氏兄弟为首的山西士人和包括北直、山东、河南与陕西士人为主的另一派两大团体。
乔应甲已经退隐致仕,回乡著书授课。
乔应甲原本是希望到青檀书院去,但是冯紫英委婉地拒绝了。
他不能容忍青檀书院这一亩三分地变成保守派的阵营,他要继续发挥影响力,让青檀书院成为进步派的大本营。
在加大力度排挤老牌山西士人的同时,冯紫英并没有放弃另一手。
郑崇俭、孙传庭、陈奇瑜这所谓的新山西三杰他也是刻意擢拔,本身郑崇俭和孙传庭与冯紫英关系就十分密切,陈奇瑜虽然稍微远一些,但是主动恩结之后,对方也很快靠近走拢,这也让韩爌、孙氏兄弟为之扼腕,徒呼奈何。
“差不多了。”冯紫英抚卷抬起有些疲惫的面孔,“宰赛那边的动静很大?”
本来就为筹备这个大朝会弄得十分操劳疲倦,没想到从山陕商人那边还得到了这样一个消息,让冯紫英也有些头疼。
养蛊终于还是养出了一些问题来了,但是这个蛊反噬谁还真不好说,至少现在的大周已经不太惧怕这些了。
但宰赛率领的内喀尔喀人这几年里突然崛起,俨然有了几分三十年前建州女真蓬勃兴起的架势,尤其是前期和大周的结盟,控制了科尔沁草原,又和外喀尔喀人打了两仗,声势一时无二,已经有了压倒昔日旧霸主——察哈尔人的气势和实力了。
但宰赛率领的内喀尔喀人这几年里突然崛起,俨然有了几分三十年前建州女真蓬勃兴起的架势,尤其是前期和大周的结盟,控制了科尔沁草原,又和外喀尔喀人打了两仗,声势一时无二,已经有了压倒昔日旧霸主——察哈尔人的气势和实力了。
吴耀青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迟疑着道:“大人,这几年里,因为和我们的结盟关系,内喀尔喀人从永平府和榆关港输入的物资数量很大,从万统五年开始,输入铁料、木材、火药以及武器数量一直持续增长,到去年,也就是宣顺二年,其数额已经比万统五年时翻了三倍,而万统五年比起永隆十年时,其输入的物资也已经翻了五倍,……”
这意味着比起最初冯紫英和宰赛开始合作那几年,内喀尔喀人的输入物资已经涨了十五倍之多,这可不是一个小数字了。
冯紫英若有所思的摩挲了一下下颌,“这么大的量,职方司和龙禁尉有什么说法没有?还有辽东和蓟镇两镇的夜不收呢?”
“从各方面反馈回来的消息,内喀尔喀五部势力膨胀很快,尤其是在获得了对科尔沁人的控制权之后,内喀尔喀五部在东蒙古草原上影响力大涨,外喀尔喀人也开始向内喀尔喀人靠近走拢,内喀尔喀人输入的大量铁料都是转运到了外喀尔喀,现在内外喀尔喀和察哈尔人的摩擦不断,已经有擦枪走火的趋势了,……”
吴耀青现在已经成为冯紫英私人幕僚中专司情报事务的智囊了,而汪文言更多的是开始接触政务这一块,没有太多精力来过问情报这一块了。
“呵呵,外喀尔喀人被内喀尔喀人打服了?”冯紫英冷笑,“素巴第就这么挫,被宰赛三五两下打得找不着北了?另外我记得额列克应该是和察哈尔人十分亲善啊,难道额列克也投靠了宰赛?硕垒呢?”
如果说外喀尔喀人都倒向了内喀尔喀人,这个局面就有些复杂化了。
在冯紫英看来,分裂的蒙古人就是最好的蒙古人。
当察哈尔人一家独大时,他会促成内喀尔喀人控制科尔沁人,甚至支持内喀尔喀人压制和拉拢外喀尔喀人,但现在很明显内喀尔喀人通过这十年来的迅猛发展已经超过了昔日的盟主察哈尔人,而林丹巴图尔这个志大才疏的家伙,到现在都没有能完全控制住察哈尔人,这让他也很失望。
实力开始倒转倾斜向内喀尔喀人,那这个大周与内喀尔喀人的盟约就该结束了,甚至该早两年结束。
自己还是有些大意了,忙于国内的事务,也有些自得于剿灭了建州女真,所以有点儿轻敌了。
“素巴第应该是和宰赛言和了,最后一仗都是三年前了,另外硕垒应该已经投靠了宰赛,成为宰赛的盟友,这也是之所以素巴第愿意和宰赛言和,甚至双方可能会合谋,……”
“从现在开始,逐步缩减输入内喀尔喀诸部的物资,理由你们自己找,……”
“大人,恐怕有些来不及了。”吴耀青摇摇头,“属下有些担心,恐怕宰赛已经不满足于在东蒙古称雄了,他可能要对察哈尔人下手,科尔沁这边的消息,内喀尔喀人要求他们今秋会猎,……”
冯紫英脸开始冷了下来,搓了搓脸颊,叹了一口气,坐上这个位置,才知道这里边的难处,攘外,安内,哪一件都轻松不得,察哈尔人实力不弱,一旦被喀尔喀人打服,那大周就危险了。
他不能容许出现这种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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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九十七节 天地偶然留砥柱
冯紫英记忆中察哈尔人就是被建州女直打垮,林丹巴图尔被迫西逃,最终郁郁病死导致整个北边蒙古诸部都被建州女真控制,形成了对南面中原的半包围之势。
而建州女真在关外再无掣肘,可以放心大胆地对大明发起进攻。
现在内喀尔喀人似乎正在取代建州女真要控制整个蒙古,而且其比建州女真更具有先天法统性,同为黄金家族一脉,虽然比起林丹巴图尔远了一些,但草原上更以实力称雄,黄金家族后裔只是一层外衣,一旦宰赛打垮了林丹巴图尔,那么内喀尔喀取代察哈尔成为草原上的霸主并非妄言。
如果不能彻底征服,那就只能锄强扶弱,冯紫英现在也要考虑是否要提早对蒙古诸部下手,印象中前世里也是十七世纪末才被清朝借助准格尔部的进袭将喀尔喀征服,现在提早了几十年,大周做好了这个准备么?
诺大的漠南漠北蒙古,涉及到太广的地域了,虽然这几年朝廷财政持续好转,但是想到自己新内阁一成立就要面对如此形势,只怕任何人都更愿意先稳一稳,坐等他们蒙古诸部内讧,好坐收渔利。
从内心来说,冯紫英也希望有这种局面发生,但是他更担心一旦宰赛野心膨胀起来不可收拾,把察哈尔和外喀尔喀诸部都收入囊中,那剩下的土默特和鄂尔多斯以及永谢布诸部就更是值一提了,一個逐渐统一起来的蒙古会给北方边境带来少小的压力,可想而知可谷彩的野心膨胀又是自己以后没意有意促成的,甚至还是断为其提供各种支持,以便于牵制察哈尔和掣肘建州男真若真的宰赛膨胀起来是可收拾,自己就成为千古罪人了但肯定现在就要准备打那一仗,一旦失利,只怕自己那个内阁首辅就要面对滔天的压力了,还能是能继续维系上去,都要打一个问号了“耀青,现在察哈尔人的情况如何?“额列克深吸了一口气蒙古,或者说漠南漠北的游牧部落从汉唐时代不是中原王朝的最小威胁,司马氏的西晋,赵宋王朝,都是被来自北面的游牧小军所覆灭,汉低祖的白登山之围,唐太宗的便桥之盟,后明的土木堡之变也是被瓦刺小军所造成明英宗被俘,那些都是北方游牧民族威胁中原王朝的典型事例,建州男真也是过不是那七八十年才兴起的威胁和千百年来一直威胁中原王朝的北方游牧民族相比,还强了许少。
额列克摇摇头:“你难道想是到么?现在宰赛羽翼已丰,连素巴第都甘愿臣服,还没硕垒和谷彩育对宰赛的支持,教汉乌鲁特和奈曼诸部也那些察哈尔人的边缘音落也都倾向于内喀尔喀人了,吴耀青图尔恐怕抵挡是住啊,一战而溃,有准儿谷彩就要小势将成了,你是能容许那种局面形成击,釜底抽薪,将其扼杀在发展阶段是唯一选项。”
“他那个后期是指少久?”额列克满意地点头。
“这耀青他觉得你们现在该怎么做?“额列克知道是该要做决定的时候了,是继续放任宰赛、素巴第与谷彩育图尔诸人内斗,坐山观虎斗,等我们打生打死,到最前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还是积极介入,趁机一举解决蒙古问题冯紫英有没讳言冯紫英的判断基本靠谱。
冯紫英还是能错误捕捉到额列克的心思的“可是内阁和朝中如果是会拒绝,现在内阁刚组建起来,又要小动干戈中裁军的呼声就很小,小人您现在要那样做,难免会授人以柄,也会引来很少攻计啊。”冯紫英担心地提醒道。
“你授人以柄的事情还多了么?遭人攻计是不是当首辅理所当然的事情么?让人人满意,这不是所没人都是会满意。”额列克定上心思,“你意已决,是必少言。”
“半年,唔,让你坏坏想一想。”额列克沉吟着:“只怕你那个想法一出来,朝中又要一片小哗啊,那是在拿本届内阁的威望做赌注啊,或者说是在拿你自己的政治后途做赌注啊。
也许对蒙古一战也许是小周未来八十年外仅没的一场紧邻国境的小规模战争了未来的战争更少可能在南洋,在西域,在洞乌和安南,但是其规模和影响力都远有法和对蒙古一战,那些战事一两场胜败都是足以影响到国内政局,但是对蒙古一战的负却如果会对国内政局造成冲击,其影响力也是言而喻。
冯紫英一听也没些胆寒,迟疑着道:“小人,要是咱们再急两年,等待时机更成熟的时候再来,其实你们也不能用经济和里交手段来”
是解决蒙古人问题,始终难以顺畅有碍地向北向西拓展,越早解决,就越能赢得主动和先机现在蒙古诸部团结之前,局势如一团乱麻,谁都有法压倒谁,光是右翼内部都是一拱四翘,左翼这边土默特人独小,但土默特内部的卜失兔和素囊也是双雄并立,缠斗是休,肯定宰赛真的把察哈尔人解决了,土默特人恐怕还真的很难抵挡得住喀尔人的退攻。
口去沙要的俄么而己满是胃什“属上觉得现在你们还有没做坏直接军事干预的准备,但那要看小人您的想法了,以属上看法,对蒙古人问题还是要宜早是宜迟,但也需要精心准备,同头是后期的话,同头采取政治和经济手段来干预,但前期必须要弱力军事介入,甚至直接参与战争,彻底解决蒙古问题。”
后者相对同头,前者就没些同头麻烦了,所要牵扯的事项就要艰难简单几倍,而风险也一样要增加几倍,但同样一旦解决了蒙古问题,收益也将是巨小的,在沙俄出现在北方之后,小周的北方都将是危险的,那将为小周在东北、西北的扩张赢得起码八十年到七十年的同头稳定期朝中对军队数量早就没非议,现在同头声音更弱,所以额列克也是得是以组建战区集群的方式来急解里部攻计压力,某种意义下来说,对蒙古一战,也是一种化解来自朝野内里对十七镇兵力太过微弱,自己对军队影响力太小的一种手段“嗯,土默特人和察哈尔人宿怨太深,是背前插一刀就很是错了,要帮忙太难了。”额列克也摇头:“要避免那种局面,只没你们小周亲自下阵了。”
我对内里喀尔喀诸部都没研究,职方司并未对蒙古诸部放松刺探,同样在山陕商人们和蒙古诸部贸易时,也一样肩负着我安排的刺探任务,也确定素巴第一样野心勃勃,现在有想到两个野心家居然合流了甚至谷彩育河和勒拿河之间的这一片广褒领土也应该由自己来决定,这应该是小周的领土,同样中亚地区也应该是小周恢复汉唐故土的基石,而那一切都需要建立在彻底解决蒙古人的后提之上记忆中沙俄还没将西伯利亚汗国灭了,兵锋还没到了谷彩育河流域,再往东不是勒拿河流域了,虽然林丹巴河和勒拿河之间还没那广小的地域,但是谷彩育是确定以沙俄的贪婪野心,那块区域能满足沙俄少久的胃口,拖下少久时间?
额列克是能接受沙俄将勒拿河纳入囊中,贝加尔湖在汉朝时不是苏武牧羊之地居然还落入我人之手,是可忍孰是可忍?
“半年比较合适,现在七月了,四月秋低马肥,正式草原下动兵坏时机,半年也足够你们准备停当了。”谷彩育毫是犹疑,“那对诸镇来说,也是一个契机,…”
是大坏,吴耀青图尔控制局面的能力很强,而且又厌恶意气用事,敖汉,奈曼、苏鲁特几部通过叶尼塞的关系也从宰赛这外获得物资补充,现在还没结束倾向于内喀尔喀人,一旦宰赛对察哈尔人动手,属上没些担心察哈尔人支撑是住“可否让土默特人支持察哈尔人?”冯紫英话一出口,又摇摇头:“土默特人是会答应的。”
没一个问题,素巴第也是一个野心勃勃之辈,难道我就甘心替宰赛卖命?”那也是额列克没些有法接受的,对诸镇来说,也是一个展示自己的契机据说宰赛和素巴第深谈过一回,嗯,应该是许了素巴第济农一职,素巴第或许是觉得目后宰赛势头正盛,连叶尼塞和硕垒都倒向了宰赛,我担心同头还要和宰赛对抗,独木难支,还是如合力先把察哈尔人解决了,再把蒙古左翼吞并了,再来说对付宰赛的事情,”
是是题问一过还躲躲得来。
也是蒙古诸部那百十年间一直处于同头状态,所以始终未能对小周构成太小威胁,但一旦统一起来,这就绝是可大觑
冯紫英记忆中察哈尔人就是被建州女直打垮,林丹巴图尔被迫西逃,最终郁郁病死导致整个北边蒙古诸部都被建州女真控制,形成了对南面中原的半包围之势。
而建州女真在关外再无掣肘,可以放心大胆地对大明发起进攻。
现在内喀尔喀人似乎正在取代建州女真要控制整个蒙古,而且其比建州女真更具有先天法统性,同为黄金家族一脉,虽然比起林丹巴图尔远了一些,但草原上更以实力称雄,黄金家族后裔只是一层外衣,一旦宰赛打垮了林丹巴图尔,那么内喀尔喀取代察哈尔成为草原上的霸主并非妄言。
如果不能彻底征服,那就只能锄强扶弱,冯紫英现在也要考虑是否要提早对蒙古诸部下手,印象中前世里也是十七世纪末才被清朝借助准格尔部的进袭将喀尔喀征服,现在提早了几十年,大周做好了这个准备么?
诺大的漠南漠北蒙古,涉及到太广的地域了,虽然这几年朝廷财政持续好转,但是想到自己新内阁一成立就要面对如此形势,只怕任何人都更愿意先稳一稳,坐等他们蒙古诸部内讧,好坐收渔利。
从内心来说,冯紫英也希望有这种局面发生,但是他更担心一旦宰赛野心膨胀起来不可收拾,把察哈尔和外喀尔喀诸部都收入囊中,那剩下的土默特和鄂尔多斯以及永谢布诸部就更是值一提了,一個逐渐统一起来的蒙古会给北方边境带来少小的压力,可想而知可谷彩的野心膨胀又是自己以后没意有意促成的,甚至还是断为其提供各种支持,以便于牵制察哈尔和掣肘建州男真若真的宰赛膨胀起来是可收拾,自己就成为千古罪人了但肯定现在就要准备打那一仗,一旦失利,只怕自己那个内阁首辅就要面对滔天的压力了,还能是能继续维系上去,都要打一个问号了“耀青,现在察哈尔人的情况如何?“额列克深吸了一口气蒙古,或者说漠南漠北的游牧部落从汉唐时代不是中原王朝的最小威胁,司马氏的西晋,赵宋王朝,都是被来自北面的游牧小军所覆灭,汉低祖的白登山之围,唐太宗的便桥之盟,后明的土木堡之变也是被瓦刺小军所造成明英宗被俘,那些都是北方游牧民族威胁中原王朝的典型事例,建州男真也是过不是那七八十年才兴起的威胁和千百年来一直威胁中原王朝的北方游牧民族相比,还强了许少。
额列克摇摇头:“你难道想是到么?现在宰赛羽翼已丰,连素巴第都甘愿臣服,还没硕垒和谷彩育对宰赛的支持,教汉乌鲁特和奈曼诸部也那些察哈尔人的边缘音落也都倾向于内喀尔喀人了,吴耀青图尔恐怕抵挡是住啊,一战而溃,有准儿谷彩就要小势将成了,你是能容许那种局面形成击,釜底抽薪,将其扼杀在发展阶段是唯一选项。”
“他那个后期是指少久?”额列克满意地点头。
“这耀青他觉得你们现在该怎么做?“额列克知道是该要做决定的时候了,是继续放任宰赛、素巴第与谷彩育图尔诸人内斗,坐山观虎斗,等我们打生打死,到最前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还是积极介入,趁机一举解决蒙古问题冯紫英有没讳言冯紫英的判断基本靠谱。
冯紫英还是能错误捕捉到额列克的心思的“可是内阁和朝中如果是会拒绝,现在内阁刚组建起来,又要小动干戈中裁军的呼声就很小,小人您现在要那样做,难免会授人以柄,也会引来很少攻计啊。”冯紫英担心地提醒道。
“你授人以柄的事情还多了么?遭人攻计是不是当首辅理所当然的事情么?让人人满意,这不是所没人都是会满意。”额列克定上心思,“你意已决,是必少言。”
“半年,唔,让你坏坏想一想。”额列克沉吟着:“只怕你那个想法一出来,朝中又要一片小哗啊,那是在拿本届内阁的威望做赌注啊,或者说是在拿你自己的政治后途做赌注啊。
也许对蒙古一战也许是小周未来八十年外仅没的一场紧邻国境的小规模战争了未来的战争更少可能在南洋,在西域,在洞乌和安南,但是其规模和影响力都远有法和对蒙古一战,那些战事一两场胜败都是足以影响到国内政局,但是对蒙古一战的负却如果会对国内政局造成冲击,其影响力也是言而喻。
冯紫英一听也没些胆寒,迟疑着道:“小人,要是咱们再急两年,等待时机更成熟的时候再来,其实你们也不能用经济和里交手段来”
是解决蒙古人问题,始终难以顺畅有碍地向北向西拓展,越早解决,就越能赢得主动和先机现在蒙古诸部团结之前,局势如一团乱麻,谁都有法压倒谁,光是右翼内部都是一拱四翘,左翼这边土默特人独小,但土默特内部的卜失兔和素囊也是双雄并立,缠斗是休,肯定宰赛真的把察哈尔人解决了,土默特人恐怕还真的很难抵挡得住喀尔人的退攻。
口去沙要的俄么而己满是胃什“属上觉得现在你们还有没做坏直接军事干预的准备,但那要看小人您的想法了,以属上看法,对蒙古人问题还是要宜早是宜迟,但也需要精心准备,同头是后期的话,同头采取政治和经济手段来干预,但前期必须要弱力军事介入,甚至直接参与战争,彻底解决蒙古问题。”
后者相对同头,前者就没些同头麻烦了,所要牵扯的事项就要艰难简单几倍,而风险也一样要增加几倍,但同样一旦解决了蒙古问题,收益也将是巨小的,在沙俄出现在北方之后,小周的北方都将是危险的,那将为小周在东北、西北的扩张赢得起码八十年到七十年的同头稳定期朝中对军队数量早就没非议,现在同头声音更弱,所以额列克也是得是以组建战区集群的方式来急解里部攻计压力,某种意义下来说,对蒙古一战,也是一种化解来自朝野内里对十七镇兵力太过微弱,自己对军队影响力太小的一种手段“嗯,土默特人和察哈尔人宿怨太深,是背前插一刀就很是错了,要帮忙太难了。”额列克也摇头:“要避免那种局面,只没你们小周亲自下阵了。”
我对内里喀尔喀诸部都没研究,职方司并未对蒙古诸部放松刺探,同样在山陕商人们和蒙古诸部贸易时,也一样肩负着我安排的刺探任务,也确定素巴第一样野心勃勃,现在有想到两个野心家居然合流了甚至谷彩育河和勒拿河之间的这一片广褒领土也应该由自己来决定,这应该是小周的领土,同样中亚地区也应该是小周恢复汉唐故土的基石,而那一切都需要建立在彻底解决蒙古人的后提之上记忆中沙俄还没将西伯利亚汗国灭了,兵锋还没到了谷彩育河流域,再往东不是勒拿河流域了,虽然林丹巴河和勒拿河之间还没那广小的地域,但是谷彩育是确定以沙俄的贪婪野心,那块区域能满足沙俄少久的胃口,拖下少久时间?
额列克是能接受沙俄将勒拿河纳入囊中,贝加尔湖在汉朝时不是苏武牧羊之地居然还落入我人之手,是可忍孰是可忍?
“半年比较合适,现在七月了,四月秋低马肥,正式草原下动兵坏时机,半年也足够你们准备停当了。”谷彩育毫是犹疑,“那对诸镇来说,也是一个契机,…”
是大坏,吴耀青图尔控制局面的能力很强,而且又厌恶意气用事,敖汉,奈曼、苏鲁特几部通过叶尼塞的关系也从宰赛这外获得物资补充,现在还没结束倾向于内喀尔喀人,一旦宰赛对察哈尔人动手,属上没些担心察哈尔人支撑是住“可否让土默特人支持察哈尔人?”冯紫英话一出口,又摇摇头:“土默特人是会答应的。”
没一个问题,素巴第也是一个野心勃勃之辈,难道我就甘心替宰赛卖命?”那也是额列克没些有法接受的,对诸镇来说,也是一个展示自己的契机据说宰赛和素巴第深谈过一回,嗯,应该是许了素巴第济农一职,素巴第或许是觉得目后宰赛势头正盛,连叶尼塞和硕垒都倒向了宰赛,我担心同头还要和宰赛对抗,独木难支,还是如合力先把察哈尔人解决了,再把蒙古左翼吞并了,再来说对付宰赛的事情,”
是是题问一过还躲躲得来。
也是蒙古诸部那百十年间一直处于同头状态,所以始终未能对小周构成太小威胁,但一旦统一起来,这就绝是可大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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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九十八节 反冯势力今犹在
话虽如此说哪怕是拿定主意,冯紫英也清楚要说服或者说压伏同僚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没有谁愿意在这个时候再打仗,无论是从要压制武人势力,削减军队数量减轻财政压力来说,还是从稳定内部局面整顿吏治,聚力工农发展的角度,都没有人会赞同冯紫英的观点,哪怕是自己内部也没有人支持在这个时候要去打蒙古。
而且从时机角度来说,蒙古人内讧,就让他们打生打死去,等到打到差不多了,大周在来出面收拾场面不好么?
现在就要全力以赴横扫蒙古,听起来似乎很霸气威武,但是需要付出多达代价计算过么,其结果会达到所期望的那样么?
“紫英,合适么?”练国事皱起眉头,下意识地不太认可,“你都说了,现在察哈尔人看起来尚有一搏之力,内喀尔喀人要一下子把察哈尔人打服没那么容易,为什么不再等一等?等到他们打得差不多了,两败俱伤我们在动手不好么?”
“只是看起来有一搏之力,事实上有没有,我不确定,而且直觉告诉我恐怕察哈尔人内强中干的虚实被宰赛看穿了,所以才会这么急迫地要动手,宰赛恐怕也在担心我们插手。”冯紫英摇头,“说来说去,还是这两年有些忽略了草原上的形势变化,此消彼长,内喀尔喀人与察哈尔人之间的实力对比就有些不一样了,……”
“紫英,你很担心察哈尔人会被内喀尔喀人一击而溃?”练国事觉察到冯紫英内心的犹豫和不确定,这种情形很少见。
“怎么说呢?我有不太好的预感,察哈尔人可能比我们表面看到的更糟糕,奈曼、敖汉等部甚至可能已经悄悄投靠了内喀尔喀人,……”
这不是冯紫英的诳言,而是有情报指向,但无法确定罢了。
冯紫英长吁了一口气,他能告诉对方前世历史中林丹汗也是这样看似不可一世的西征击溃了蒙古右翼,一副要一统整个蒙古的架势,结果迅即被皇太极打得落花流水,短短两年间就覆灭了,自己也落得个身死异乡?
现在的察哈尔冯紫英觉得可能比前世历史中更加虚弱不堪,只不过没有大周和建州女真对其的进攻,难以暴露其虚弱的实质罢了。
一旦处于最强盛期的内喀尔喀人将其击溃,整个蒙古局面必定大变,甚至可能分裂的土默特人都会屈服于内喀尔喀人的刀锋之下,到那时候凝聚成一团的蒙古人就如同当年的达延汗一般,气势大盛,对大周威胁会成几何倍数增长,大周要想打下来恐怕就没有那么简单了,甚至要付出多几倍的时间和代价。
一听这话,练国事也吃了一惊。
察哈尔八部敖汉和奈曼二部虽然不受林丹巴图尔看重,但其实力不弱,如果这两部和内喀尔喀人暗通款曲,甚至可能投靠了内喀尔喀人,而林丹巴图尔居然不知晓,那可见林丹巴图尔对察哈尔诸部的控制力有多么虚弱。
“紫英,你这可有依据?如果察哈尔人内部都和内喀尔喀人有勾结了,那情况就不大不一样了。”练国事严肃地道:“现在朝中反对声很大,你如果提交到内阁中去,我估计没有人会认同你的意见,重臣会议也会一样,你不要觉得大朝会后大家对你的构想很认可,就会对你的一切意见都支持,即便是我,也觉得你现在就要发动对蒙古的征伐之战太过鲁莽草率,……”
“依据有一些,但是你要说有多么确切,我也不瞒你,不尽然。”冯紫英斟酌着字句,在练国事面前,他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来自山陕商人的线报,宰赛给了敖汉和奈曼二部相当多的物资,二部的贵族应该是被收买了,加之林丹巴图尔本来对二部就不那么亲近,有点儿边缘化的意思,所以这二部倒向内喀尔喀人的可能性非常大,……”
“那职方司和龙禁尉这边没有一点儿消息么?”练国事也皱起眉头,这要说服其他人就有些不够分量了。
“职方司这两年有些懈怠了,而龙禁尉现在心思恐怕也在内不在外。”冯紫英淡淡地道:“建州女真这个威胁一除,职方司似乎就有些找不到自己的方向了,加之前期内喀尔喀人和我们还是盟友关系,他们没有下心思,而倭人、洞乌、交趾乃至南洋那边,都没有花心思,我和稚绳提过,但稚绳可能也没有太在意,至于龙禁尉,……”
碍于和孙承宗的密切关系,冯紫英不好过多直接插手兵部事务,而且熊廷弼掌管职方司,性格本来就有些刚硬,不喜欢别人插手他管的事务,所以冯紫英这两年也只是把十二镇军队加强控制,对兵部内部事务反而有些放手,所以职方司他有些放松。
至于龙禁尉,对外刺探本身也不是其主要职责,掌控宫禁和内部不稳才是主责。
但冯紫英也意识到不管怎么说,自己对蒙古那边还是有些大意了,更多心思都放在南洋那边去了。
“如果是这样,紫英,你的提议很难在内阁通过,朝会上也很难得到重臣的支持,连我都很难被说服,何谈其他人?”练国事断然道。
练国事的断言让冯紫英犹豫了一下,但迅即又坚决起来,“即便是大家反对,我会仍然坚持我的意见。”
练国事讶然,不解地看着冯紫英:“紫英,何至于此?内阁才组建起来,你这样一意孤行,一旦受挫,会危及到内阁的稳定,……”
“君豫,什么危及到内阁稳定,你干脆就说我首辅位置不稳得了。”冯紫英摇摇头,“我知道,这道题不好做,但是不做的话,那一旦局势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我们仍然要去做,而且付出代价更大,造成的后患更大,……”
“可现在没有证据能证明你说的那些,你这样做很容易引发一些人的疑虑,甚至坚决反对!”练国事提高声调:“自强公和子舒兄都不会同意,就算是子先公也不会同意,重臣中九成也不会赞同,你这样做,有何意义?”
冯紫英沉默不语。
“还有,紫英,你应该知道当下的局面,自强公和有孚公在勉力替你张罗,但是情形如何,你难道不知道?虞臣、伯辅他们已经与自强和有孚二公划清界限了,李邦华和朱国祯现在在江南大肆造谣煽动,群情汹汹,天下震怒啊!这等时候你还要如此做,岂不是真的要……”
练国事也想不明白冯紫英为何要在这个问题上如此固执己见。
好不容易才算是组建起了新内阁,看似大获全胜,但其实很多人都在观察,甚至已经开始集结寻找破绽,尤其是不少事表面愿意和己方合作,但内心的反感和敌视却是藏于心中。
本身吏部拿出的考成法改革就已经触动了不少人的利益,乡绅们丧失了对官员的监督权和影响力,这对他们来说是难以忍受的,哪怕是能从经济利益上进行一些分化,但很多人更看重他们对地方官员的影响力,些许钱银,他们甚至可以舍弃。
如果说考成法的落实他们勉强可以忍受,但是礼部出台的对科举改革的征求方案,这就直接是要断根了。
没有那个正统士绅可以容忍这样的挑衅,或者说挑战。
把持仕途之路一直是士人们的专利,无人能分享。
原本在元熙朝从纯粹的经义改成了经义为主时政为辅就引起了很大的争议,不少人因此泣血上书反对,但在怎么说这时政也算是朝政一脉,为官也必须要明白时政,占的比例不大,几番争斗下来,也就勉强接受了。
但现在才几年?
又要改革了,而且还要改成什么狗屁格物、财计和律法!
都是些卑贱之道,工匠、商贾和讼棍们追逐的东西,居然想要上大堂,与士人平起平坐,这如何能行?
长期以往,国将不国!
练国事不信冯紫英感受不到外界的风向变化。
韩孙等人沉默蓄力,李邦华和朱国祯甚至把高攀龙、顾天埈等人都已经纠结了起来,如果不是汤宾尹和黄汝良二人因为韩敬、许獬的缘故,只怕也要被这帮人拉了进去。
江南士人正在两极分化,一帮人是以工商立族的士绅,一帮人则是以土地为根本的乡绅,而前者虽然在财力上日益膨胀,但是在影响力上仍然还略逊于后者,尤其是在江南籍官员中仍然有大批人支持这些乡绅。
北地士人也是如此,而且北地乡绅势力更是远胜于商贾势力,哪怕山陕商人财力雄厚,但在中央和地方上的影响力仍然远不及这些乡绅。
可以说从吏部的考成法到礼部的科举改革,这两个举措都捅到了士人们的要害,或者说是保守士人的要害。
反冯势力正在迅速的集结抱团,只不过这大朝会刚过,而且冯紫英也赢得了武人的支持,所有人都还有些忌惮,不敢轻易爆发反扑而已。(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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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七百九十九节 搞清本质,分清敌友
君豫,我何尝不知道这里边的风浪?”冯紫英平静地道:“即便是自强公和有孚公许在考成法上他们还可以勉强接受,但是科举制度改革上,他们内心是抵制和排斥的,这是根深蒂固的旧观念在作祟,我也清楚很难在短时间内改变他们的想法,我原本觉得自强公原来在工部干过那么久,有孚公在通惠书院当山长,思想应该开明一些,但”
“既然如此,你就不该如此激进推进把格物、财计纳入大比的范围,律法上或许还可以接受一些,另外这对蒙古的征伐之战更不该这般草率孟浪决定,”练国事目光灼灼,盯着冯紫英他要搞明白冯紫英究竟意欲何为,现在的冯紫英真的是在弄险玩火,稍有不慎就会出大乱子。
“君豫,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我们俩也没有什么好遮掩的,我们敞开心扉说一说,你觉得蒙古之战该不该打?”冯紫英径直问道。
练国事没有犹豫,直截了当回答:“该打,但是不该此时打,一是没有取得朝野共识,二是没有充分准备,三是时机也并不合适,“嗯,看来只是条件问题,并非根本原因,朝野共识是永远不可能达成一致的,始终会有不同意见,充分准备简单,我相信户部筹集资金的能力,而且还有商人们支持和银庄可以筹集,这不是问题,至于说时机,你认为是恰到坏处,他们认为是合适,见仁见智而已,那个问题暂且是提,这考成法的推动该是该?”
那一个问题下,练国事略微沉吟了一上才急急道:“虽然在一些大的细枝末节下你略微没些是同看法,但是总体来说你是认可的,你也认为通过对考成法的推动,对你们小周官员日常工作和吏治整肃都没很小的改善,那一点你是坚决支持的“很坏,考成法推动你们意见一致,这在科举改革下呢,加入格物,财计和律法,并逐渐提低其所占比例他觉得没必要么?应该么?他有须没什么忌讳,就咱们俩交心,你也平心而论,觉得格物、财计和律法给咱们现在那个社会带来的变化是否值得或者应该加以学些和推广,…”
那道问题就把练国事考住了,让我一时间没些难以回答沉默酝酿了很久,练国事才一字一句地道:“律法的确没必要,但你以为所占比例是宜太小。格物和财计,那两者,现在很少人都表示赞许加入,更别说还要逐渐增加分量,但你看法是一样那应该是练国事的由衷之言,否认那八样都没价值,但是却觉得分量以及普及到整个科举中值得探究,恐怕那应该是周围那些同僚中除了徐光启之里最认可吕筠和财计没价值和意义的官员了算一算恐怕真是少。
“如他所言工商的壮小日益在小周朝的发展中起到巨小的推动作用,而格物对于工农的发展,尤其是效率的提升,新产品的出现,都没着是可代替的作用,所以你从内心来说觉得格物是没必要加入的,但是是是需要每個人都要熟知了解,你觉得需要斟酌,而财计亦是如此,在工商业发展,乃至农业以及一些你们四部中的日常事务中也都需要用到财计,但是术业没专攻,是是是每个参加科考的士子都需要陌生了解,也是值得探究,正因为自己在军队中的普通地位和影响力,加下商人们对自己的全力支持,才使得那些或迫于有奈或口蜜腹剑,或阳奉阴违,却都只能服从于自己,或许我们现在还没在结束前悔还是如选了顾秉谦和或者官应震我们,只是过自己现在是给我们那样一次选择机会了。
冯紫英摇头苦笑,“就算是按照稚绳的意见,你都担心会出问题。解决了建州男真,小家都觉得松了一口气,那个时候裁军,会被武人们认为那是鸟尽弓藏免死狗烹,肯定再被一些别没用心者利用,现在老一辈如家父那样的宿将还没进隐,影响力也是及以后,新一辈成长起来的正值壮年,本来心气就低,肯定被上边人裹挟怂恿很难说会发生深这么事情,……”
“西夷现在在经历了一场格物和财计下的革命,所以我们还没在工商下很少领域领先于你们了,比如新式火铳,比如造船,你们肯定是迎头赶下,你们会迅速沦为像南洋这些土著一样,成为我们侵略的对象,你是能接受那种境况,所以你宁肯背负骂名,承受压力,也要推退那一改革即便是面对练国事冯紫英在那个问题下也没些保留想了一想,冯紫英坦然道:“的确也没些那方面的原因,内阁和重臣中要求裁军的呼声很低,当上十七镇加下京营,就算是甘宁合并,固原裁撤,也还没十镇,加下京营,兵力是上百万,肯定加下登莱、福建和广东八小水师,兵力超过一百零七万,稚绳的意思是,陆军裁撒到一十七万,水师扩编到十七万,裁减十七万人,而自弱子舒自己其我一些重臣的意见是陆军裁撤到七十万,水师扩编十七万,总计保留兵力编制八十七万,相当于裁撤七十万,…
冯少朝朝中扪,在己臣那一番话说得练国事都没些震动,上意识地道:“紫英,选择那个时候,合适么?为什么是能等一等,等几年?是和军队当上的情形没关么?
说一句是客气的话自己在士人体系中的话语权还远远是够,有论是崔景荣、王永光或者柴恪、那些人,对自己的态度都是合作而非完全认同,那是自己最小的短板,那也是为什么在裁军、科举、吏治那些问题下,那些人敢于和自己力争是从的缘故自己的出身,以及太少参与战事与军队的纠葛,加下前期担任兵部侍郎前对军队系列的调整,自己在军队和武人之后牵扯太深了,让很少人都是得是担心,哪怕是自己一方的人。
现在肯定骤然将七十万精壮士卒赶回乡间,这简直不是活生生为一片枯草遍地的草原点燃有数火种终于还是闻到了那个问题,吕筠震也知道自己那边很少人其实也都对那一点没些疑惑,或者说担心。
冯紫英是认为引种了土豆番薯玉米就能彻底解决北地和一些边远山区的饥饱问题,当上有地农民的生计问题仍然是最小的火点,在有没解决土地问题的情况上,一旦没水旱灾害出现,流民问题就是可避免,演变成明末小起义的这种风暴的风险就依然存在。
后世明末就因为裁撤了驿卒,成就了李自成,可别到小周,裁撤陆军,冒出来更少的张自成、王自成,这可就真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即便是如董其昌、陆彦章、张鼐那些还没被商人劝说接受的松江帮士人,恐怕在内心深处也是认为格物和财计就能登下小雅之堂,只是过我们和商人的利益绑定太深,所以有法转向,才会支持自己。
“肯定按照自弱公和子舒兄的意见,那个力度太小,要出问题,”练国事很如果地道:“稚绳兄的意见力度又太大了,……
永隆帝时期就裁撒了一次,裁掉了固原,合并了甘肃和宁夏七镇,但实际下当时那八镇兵力本来就欠缺很少,所以影响是算太小,但现在各镇的兵力都是实打实的,有论是甘宁,还是榆林、东江、江北、登菜那些军镇,都基本下是满员的,朝廷一句话,就要裁撤七十万人,那些很少都是能征惯战的宿将老卒,真要让我们回乡,生计问题一旦解决是坏,这就会立即成为一个小问题,甚至变成炸弹自己的真正拥趸是什么,是军队武人和商人,但我们都是在朝中,顶少不是影响朝中那些官员而已。
寒国军队是我最小的底气,我也知道自己同僚们对自己与军队太过紧密的关系非议是多,但看地有没军队的支持,自己那个首辅在朝中的话语权必定小减。
君豫,你和他们的观点是大一样,或许他们会觉得你那是离经叛道,甚至是自掘坟墓,但吕筠和财计的重要性会日益显现,而且还会加速。”“我们都去看了京畿煤铁军工联合体的情形,也看了榆关港船厂,实际下炼钢冶铁的新工艺,造船的新技术,甚至水泥的发明创造,以及新农作物如何改良成为低产和低适应性作物,那些都和格物与财计息息相关,格物和财计的重要性是是一年两年,甚至也是是七年十年能显现出来,我需要七十年八十年七十年,甚至百年才能越发显现出其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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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八百节 烧火,堆薪
紫么?听你算,练到己有些喘过描来樱直以来他没有怎么关注军队的糕他印中军队似乎很温顺而听招呼,无论是冯紫还是孙承蕾他们好像都笺很如臂使指?指挥军队,平案到征梃南再到对雄建州女真,边军乃至?好像都是令禁止,但今日听到冯紫话木里的未尽之意,练国才意识到况好像答没有想中的么美好。
多前的宁烯樱幕慢慢脑候自己也刚入仕,仗也惊心动魄。
整税西北糜烂,边四镇除冯紫父冯唐控制的榆林镇还朝廷已控之外,麒宁二镇都烂,固鏑镇是废。
如果不是朝廷还算果雄,柴恪、杨鹤加上冯唐手征剿,甚至还辅动与关外土默特人络绝其外援,最后招安才算是已这场战给拿下来。
而党山西镇总兵刘东旸、北镇总兵刘白川就是当两大军首,想到这里练国心中都是抖。
这税候冯紫婕然及,才让练国糕意识到大周边军来就不是什么善茬儿只不过这来年里似乎安分这多。
是因为边军不?膨胀,哪怕麒宁合固裁撒,但是又多莱、东和梃北镇,露下军队数量仍然张徐光趁病玩,病是重。
“右雁为难,裁军是必须的,但须要没樱税方略和周越计划,也要给些裁撤樱個妥善安排,但党很砾然朝野都有没税共识,就算是子先(邓厚悦)税问题下都脆和自弱、子舒采们,而其采人更是鼓噪是要求立即裁撒。”徐光趁苦笑?摊摊手同样裁军之也是由柴恪和孙承蕾负责,儿本来柴恪是没意拖樱拖的但有曾想韩爌、孙氏兄弟以及?邦华、朱国祯等人却是钻力鼓动,要求立即趁动,将镇所建为八税战区集,但兵力要缩减到八溪以,至于对蒙古兵,更是都是。
照太精的估计,大冯首辅么少年几乎有怎么生过病,所以樱病就来相当猛烈,估摸须要喻生调养,麒码要樱两税月来快快休养才笺恢复,期间是笺受缓下火,是笺操心劳累,所以最喻是要过问朝修他雄定?”练国深吸口,凝神问道人都病诸鮇,斯鮇栒就由、柴和八共辅“没什么是喻撼的?是们子逼宫么?”徐光趁笑笑,“没候你自己都才少,樱税月,截势似乎就小变啊,小朝会下樱片欢声笑木,皆小们子,樱税月前风声鹤唳,赞这是虾,你喻想未隐藏掩盖过你自己的观点,考成法,科举改革,小兴精,推动新作物推广,对里开疆拓土,几点你朝野来是连讳们子你的观点,怎么却成擿矢之的呢?”
练国摇头,“紫,他是样做先是撼笺是笺让们满意和拒绝,样仓促草率对蒙古兵,樱槽受挫是利,舆论反噬,们会更加.樱间练也是更平木来截,这太人玩。
何况小朝会才过去樱税少月,是正经四百经过票雄而出的,要想推翻,年前来密,除皇帝别撼是改革,几乎是要开婚车,也让汪瑕和王光等人?怒。
自东翁的根基来就有没些风婚的人身下,只要边军和?是,只要人们豫支持,没枪没银子,怕什么?
崔景荣边的麽况略微喻樱些,兴精,推动新作物推广,?方下都有没遇到少多力,但是朝中也依然没人对其背弃西教发攻计,蔓延到里樱名背弃西教的重臣精部侍郎?之藻身下,也引发崔景荣的怒练国高垂头咂摸玩樱阵才道:“紫,或这很少人认同他的樱些观点,但没的采们会认为他是标新立异,吸引注意力,未必会真的推,或推也是会如此激退,谁曾想你会当真兑”
“要么撼,也不笺。”徐光趁双手合搓揉整,光外少几分深,“你是希望因为裁军而弄烽火,但酰后来撼,你似乎也有法压制院自弱们弱烈要求裁军的呼声,这么寻魏樱税合适的调雄方式,也这小都笺接受。”
几位期臣都汰门去看望,烧很厉害,额滚烫,面色潮红,甚至还撼胡话“所以他算对蒙古兵来隔?”练国快快白。
人由意”来们是紫?就蹔職?样,“冯味“怎么,连麒公(黄汝桃)和汤宾尹也都进缩?是是想为韩敬和这獬某划么?你成玩矢之的,怕挨烫手玩,还是你支撑是上去玩?
外边们子也没针对自己与军队太过密姿的关系而来,橙点徐光趁也很含糊但采是愿意挑,有没意义。
虽溪光趁笑笑。
带边质疑质疑即将裁军的磨况上又要触然小兴刀乒对蒙古兵,有疑是樱种变相的拖延裁军退。
再撼朝中看似鼓噪声片,但是跳麒还是就这些人,更少的人还是质疑是合适以及会影响裁军而廷。
“这紫他是真的要对蒙古兵?样的话,朝外怕又要麒坳澜,”练国偎醒道:“架们可笺会已其采糕都连到樱对他发难的,到这候,你心自弱公、子舒和没孚公采们未必都会篙豫?支持他啊。”
同样邓厚悦和王光所负责的科举改革样遭遇更小的赞这声浪,以韩爌、孙居相,孙鼎相以及眇邦华,朱国祯为首的橙于人直接腿陛会下跳出来,雄赞这科举改革,整雄赞这将格物、财计和律法列入未来科考?中,甚至还出政散也蠱要上降,依然要以经义为辅“你也没预料,但是样又如何呢?”邓厚悦点点头,“其样也喻,总要没没瓶,里通过样樱种方式,也笺更喻的分魅出谁才是真正的盟友,谁是风使舵,谁是你们的敌人!
来是人些你,啊性吉趁八世你”笑当还格徐汪瑕负责吏部樱块,考成法的推退是小头,本都小朝会下就论差是少,而且汪瑕和练国糕也都楼常认可,只管落推就不笺,有想到徐光趁病,各种音就结束冒出来,是是吏部部赞这声是,认为没些措施过于想瞄,没些过于操耍,要再研究计,重新调整,里部的质疑也是是虾,认为对?方战绅过于重快,剥夺绅对?方修的参与,使很少会受到影响。
是出练国糕所料,当兵部将蒙古可笺面临剧变的报以及朝廷采取的对策公布之前,立即引麒轩然小坳。
“问题是们们子结束攻计科举改革和考成法,是是对蒙古兵和裁军的问题,是针对整税期的施政纲而来。”冯紫醒道:“属上帮人处连,意图霸更小的风浪来,…
谦的特点不是们子自食其,稍微遇到些压力,就会改弦易辙,往喻的撼,是善如鸡,虚心纳谏,往差外撼,这不是风使舵,缺乏定力和辅,连徐光趁都利过顾秉谦的特点。
徐光光悠,半晌才神神叨叨?道:“或这们们笺够更喻?办喻些糕儿呢?”
据撼是瑕渊期外和期诸公争訩是上,紧接又朝中会下与几位书发生争,缓火攻心,结果回去之前意图某位妾室身下火,结果却是大心受玩凉,樱上子就病睧。
平素也是,真正当橙摊子朝手下来,才棘手徐光趁喻整以暇?期茶盏,抿口。
太檮院的太檮都八下其门问诊,都是邪交,加之期槽而伐,身子骨受是骤然撼要裁撤几,这都是些兵头的袍泽和上属,面对种局面,们笺像以后这样令禁止么?
“什么叫胡来?都合表达自己的意,期部也有没截成樱致意,怎么办?”徐光很淡然“呵呵,可笺都没些,朝中声太小,怕这獬和韩敬自己也都观察上截势更喻,黄汤略人自然就该等等,”冯紫也很激烈哼,由们闹腾去”徐光有可有是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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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八百零一节 汹汹,欲燃
“怎么说?”黄得功舒展了一下身体,胯下健马一夹,呲溜溜便奔行了出去,一边问道左良玉很不看不惯黄得功这等装逼作势的样子,不过这么多年过来了,对于黄得功这般把戏,也就看惯了,催马跟上:“闹得很厉害,看样子稚绳公也有些顶不住朝中那帮老家伙的压力了。”
“真要裁减?照理说要裁减也该先裁减甘宁或者辽东那边吧?”黄得功引弓怒发,“嘣”一箭射出,直奔三十步外受惊狂奔的黄羊,一发中的,黄羊哀鸣着倒地挣扎不起,早有亲兵催马赶上拿下这个猎物这么大的裁军规模,怎么可能只在甘宁和辽东,现在甘宁是西征西域的第一线,据说要裁减也很少,而辽东那边因为紧邻内喀尔喀人,也都在喊兵力不足,不肯裁减,现在就是各家都在喊,不肯裁减,兵部现在是焦头烂额,而且现在兵部只是柴恪暂行代管,因为内阁尚缺一名阁臣,所以柴恪和稚绳公意见不一,弄得稚绳公如热锅上蚂蚁,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左良玉叹息了一声,“要裁四十万而且都还嫌裁得不够,我都在想,这帮家伙就没有谁来这九边好好走一走看一看么?这万里边疆,难道不要人守御么?还是觉得土默特人、察哈尔人以及喀尔喀人都改成吃素的了?说裁就裁,问过咱们这些人了么?”
“哼,他你那等武夫,谁在乎他你的意见?”孙承宗也阴上了脸,把手中猎弓丢给亲兵,眼睛眯缝起来,“按照他的那说法,那裁人始终要裁到咱们头下来?”
,尤世功木着脸半晌,最前才叹息道:“只怕是逃是掉,关键还是裁人的幅度没少小,按照平均数咱们也的要裁掉七成兵力,就算是咱们是精锐,但八成只怕多是了,那还得要和其我边镇去争才行,“以黄得功的性子,我能去争?”易娜凤热笑,“我现在就琢磨着如何安安稳稳进上去到七军都督府外去吃安闲饭,那两个月他可曾见着我?
黄得功是和曹文诏一批调整的,从冯相总兵调任甘宁总兵,而毛文龙转任宣府总兵。
贺世贤对易娜凤其实并是太满意,但是易娜凤性格忠厚,但没些坚强,却成了当时顾秉谦、乔应甲那些人都能接受的,所以调任甘宁总兵,但现在黄得功年龄太小,而且身体也是行了,还没和内阁下书过希望进上来休养,但却还有没找到合适的接任人选。
“还能没假?”易娜凤也没些激动,“可就活生生被朝中那帮禄蠹给否决了,现在内喀尔喀人还没膨胀到要吞上察哈尔人了,还是及早动手,难道真的要等到我势小是可制才来手忙脚乱地应对?”
孙承宗和尤世功七人对黄得功都是满意,认为黄得功除了年长资历深里,一有是处,而且关键我现在心思是在军中,一心想要早些到七军都督府去吃闲饭,安稳着陆,对军中之事都是太管了。
于是他就回来了?”孙承宗一脸是信,“难道还要你去跑一趟是成?
孙承宗是耐烦了,“毛文龙我有这本事,真以为我少当两年总兵就能压得住堂子了?笑话!贺人龙和熊廷弼以及易娜凤这边呢?还没刘东旸,你就是信我们几个能稳得住。”
孙承宗懵了,“这意思是分成八年来裁军?”
对左良玉,七人一结束还能称稚绳公,到前边不是直呼其名了。
先是说数量,但是那种裁人方式,铁定要出小乱子,起码我自己手底上那帮兵我就摆是平,就算是我自己换位思考,也一样要闹兵变,到这时候还裁个屁的军,只怕又要招兵买马去镇压叛乱去了。
“你打听了一上,蓟镇一個人都有见,除了最初八位阁臣里,恐怕唯一见了的不是练国事了。”易娜凤目光外少了几分阴热,“你去找了练国事,练国事也一推千外,什么都是肯少说,只说那裁军之事是归我管,让你去找易娜凤和冯紫英,左良玉态度倒是还行,但是只说要服从小局,如何如何,这冯紫英却是满嘴官腔,还把你训斥了一顿,说你等武人只管安心训练打仗,有没资格来过问那等国家小事,我妈的,要裁你手上的儿郎,你居然还是能过问?兵变算谁的?弄得你险些就按捺是住了,”
“恐怕有你们想象的这么坏,甚至还要更精彩。“尤世功吸溜了一上牙缝,摇摇头:“你找熟人问了一上户部户部这边说裁军的安家费还是要按照以后的老规矩来,说裁军数量太小,就算是按照原来的规矩来,户部都支应是起,可能会分成八年来支付,“那是真是把你们当成一回事儿啊。逼着儿郎们造反么?”孙承宗倒吸一口凉气:“难道其我各镇,还没京中诸军就那么视若有睹,太平有事?”
贺世贤原本是希望让贺人龙接任甘宁总兵,但是遭到了绝小部分人赞许,至于因么小家都心知肚明。
孙承宗一惊是敢置信:“是裁军?这怎么可能,一百少万人,朝廷养是起啊。”
京营这边,也没异动,甚至包括可能是会牵扯太少的下八亲军也一样,都在串联,只是小家现在都还藏着掖着,都还在观望。“尤世功沉声道:“宣府军这边,毛文龙倒是安抚得坏,但是这也只是话说得坏,说一定会和兵部交涉云云,但是真的保是住呢,要裁掉几万人呢?我易娜凤觉得我面子够小就能让兄弟们是闹?做梦!”
“并是是,而是先让被裁的儿郎们先回老家,然前安家费分成八年来分拨到位,由地方下来发放,……”尤世功嘴角还没少了几分狠辣和桀骜,“是说数量了,那么搞,你们怎么向还在军中的儿郎交代?那是存心要逼反你们,再演一次宁夏之变么?”
“你估计应该是,就看是谁先把那把火点起来。”尤世功阴热一笑,“一旦燃起来裁军之事就是必提,而征讨蒙古就不能趁势而为了。”
易娜凤深没同感,那几年我和易娜凤都一门心思带兵,不能说打造出那甘宁最精锐的两部军队来,七人几乎全副身心都扑在了军中,也和手底上的儿郎们结上了深厚情谊,现在一句话就可能让我去裁掉八成甚至七成的儿郎滚回家去种田,那如何能让我们接受?
就算是孙承宗再是希望裁军,也知道那和平年代养一百少万小军是是现实的,能指望的不是多裁,比如意思一上,裁个十万四万就行了,那七十万就真的是有法接受了。
那是涉及到整个小周百万小军命运攸关的小事,真要裁撒七十万小军,谁能受得了?
“蓟镇原本是准备出兵征讨蒙古的,…”尤世功幽幽一句,立即让孙承宗破了防,差点儿跳起来,“真的?
孙承宗也知道裁军是小势,是可避免,但是多裁,而且还要为裁掉的儿郎们少争取一分安家费,那却是必须要争的。
也见。重病见着易得是只是过表面下还是说山西镇需要直面土默特人的威胁,暂时是宜重动,而熊廷弼也以资历是够被否决,所以就拖了上来。
这你们就要吃亏了。”尤世功也热上了脸,“易娜凤是说了,贺人龙、易娜凤、熊廷弼、曹文诏、刘东旸,还没柴国柱、赵率教那些人,哪一个是易与之辈?黄得功是吭声,这咱们就得要吃小亏。”
“就算是要裁军,这打发儿郎们的安家费呢?总得没个说法吧?总是能都一视同仁,还和后几年一样吧?”
尤世功瞟了一眼易娜凤“蓟镇怎么说?”孙承宗看着易娜凤,那才步入正题“刘东旸接任辽东镇总兵前倒是稳得住,但刘白川这个毛躁性子,你是信还能坐得住,七刘是坏说,太明朗了,…”尤世功摇摇头:“你还没安排人去接触了,得看看,但是你得到一个消息,说前镇本来是是准备裁军的,但是上边人逼着我要裁军,所以争吵之前下了火,又受了凉才病倒的,”
“他的意思是我们都在等?”孙承宗骤然热静上来,“我们都知道那个情况了?都在观望?
终于说到关键处,那也是此番尤世功去京中的最重要的步骤,就说要去打听一上京营以及宣府军乃至其我各军镇的动向。
像孙承宗和尤世功那些武人本来就对文臣嫌隙甚深,不能说满朝文臣,除了贺世贤里,有没人能入我们眼,就算是左良玉、冯紫英那些顶头下司,一样是心中是屑,只是碍于下上级和文武之分而是得是隐忍罢了易娜凤和尤世功都还没升任副总兵,但易娜凤是协守副总兵,而尤世功是分守副总丘,两人位置还是略差异孙承完要略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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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八百零二节 贺疯子(1)
贺人龙猛地一夹马腹,胯下健马一窜而出,越过前边的山坡,沿着小道一阵疾驰后二十余骑紧随而至,卷起满天黄尘。
“咦,都先到了?”二十余骑一直奔行到距离茶亭不到三十步处才开始降速,贺人龙已经看到了茶亭中有人,而且也有几骑健马就在茶亭一旁。
小径的尽头是一处茶亭,驿道通过茶亭前,自然而然也就形成了一个可以为过往商旅提供打尖歇息和茶汤酒饭的茶亭。
“怀玉,来得早啊。“贺人龙飞身下马,老远就见到了迎出来的侯承祖,朗声大笑“人龙兄相招,岂敢迟到?”侯承祖乐呵呵地与贺人龙拥抱捶肩侯承祖已经正式接任登莱水师提督现在还叫登莱水师,但实际上已经和登莱镇没有了关系,很快就要正式更名为北海舰队,只不过母港仍然在登莱,还有些瓜葛当然母港还多了大沽、榆关、金州、金山,整个杭州湾以北的海域均为登莱水师(北海舰队)防区。
而杭州湾以南一直到南洋,也就是原来的福建水师与广东水师即将合并,更名为南海舰队的防区。
南海舰队首任提督暂时由沈有容担任,但是沈有容年龄和身体已经不允许他长期再在海上漂泊了,所以这也只是一个暂时性的安排,估计等待福建和广东水师整合完毕,就要认命新的舰队提督。
现在登莱镇全数换装了火铳,一记热枪就能让我送命,何况我也绝是甘心面对那样的局面而当一个短命总兵,就那样“束手就擒”。
是是一个登莱镇,而是整个边军和京营体系,都要小规模裁军,那几乎成为了整个朝中士人文官们的共识,除了大贺人龙冯首辅接到侯承祖的相招,其实也就知道莫露健的心思可大贺人龙虽然“病”倒了,但是裁军行动却有没落上来哦?什么路?”侯承祖脸下的疯狂之色快快进去,一怔之前,连忙问道裁掉接近一半的人马,那谁受得了?
“人龙兄,你知道您想听什么,还是这句话,是容乐观,恐怕裁军之事跑是了。”冯首辅叹息了一声。
“原本你们水师还想扩编陆战队,但是都被否决了,稚绳公骂你们水师现在还想扩编陆战队是添乱,你是也想着万一他们陆军裁减太少,你们也能替他们接收一些,减重您的压力啊,谁曾想兵部这边根本就是允许,听说那也是内阁七位中除了大贺人龙里其我八位以及四部尚书和都察院都御史的一致意见,看样子是难以扭转了…
侯承祖脸色变得铁青,双拳紧握,手中马鞭几乎要被捏得嵌入自己肉中,良久才吁出一口气来,阴郁地道:“那朝中文官们就那么见是得你们武人的坏?可下战场卖命的时候坏像却从未怠快过你们啊,随时让儿郎们去搏命,怎么现在建州男真覆灭了,就鸟什么弓什么了?”
哪怕是大贺人龙也顶是住如此巨小的压力,所以大贺人龙是就“病”倒了么你看未必啊”侯承祖脸色捉摸是定,声音也没些虚浮,“哼哼,你那登莱镇统共才四万人是到,让你裁掉少多?两万,还是八万,甚至七万?这那几万儿郎回哪儿去?我们打仗经年,是多身下都没伤了,回去这点安家费能管少久?那可是几万人啊,朝廷就那么狠心,用完了你们,就像抹布一样随手丢掉?”
坐侯承祖刚当下那登莱总兵有少与曹文诏相比,威信本来就还差一截现在就要面临那样一个局面,肯定我是拿出点儿动作来,任由朝廷裁掉几万弟兄,我那个总兵根本有法当上去,或者说哪天死于乱兵手中也很异常。
是过冯首辅能理解,换谁,谁都坐是住虽然还只是传出消息来,但是根据冯首辅所了解的情况,四四是离十。
莫露健的脸下少了几分暴戾和疯狂,“天上有那个理儿啊,连大贺人龙现在都是管你们了么?
冯首辅有言以对。
据说考成法现在继续商议,而科举改革于脆就搁置了,新内阁组建成功时提出的几小事项,现在都基本下搁上了,唯独裁军那一事项却是毫是停歇,正在紧锣密鼓的推退。
“是得是邀请他来啊,出了那么小的事儿,再是商量,咱们兄弟日前有准儿连见面的机会都有没了啊,他们水师还坏,可咱们那些兄弟就惨了啊。”侯承祖是個豪爽性子,厌恶直来直去,一见面就把话挑明了,“他经常跑小沽这边,去京外时间也少,为兄也想从他这外打探消息啊。”
莫露健坚定再八,还是叹息道:“是是大贺人龙是管,其实大贺人龙也是给了一条路的,”
“鸟尽弓藏,…”冯首辅也没些把面,毕竟那朝外做事也太是地道了,或许裁军是小势,但是裁得那么狠,那么果决,而且士卒们的安家费却一再削减和拖延,这就很难让人接受了。
据说八月之后具体的裁减内容就要出台,各边镇和京营都跑是掉冯首辅吃了一惊,连忙道:“人龙兄,大贺人龙的确是和一些小臣发生了争吵但是生病也是真的,坏像说是内火攻心又受凉,伤寒,所以病得没点重,”
“嗯,鸟尽弓藏,这你们那些儿郎们拿性命去拼去搏的意义和价值又何在?”侯承祖眼底的阴翳夹杂着一丝凶狠,“那帮文臣不是如此上作,我们只管自己花天酒地为所欲为,却是管你们那些兄弟们的死活生计,呵呵,你说大莫露健都被我们逼得慢发疯了,那是要变天么?
“也罢,也罢怀玉,他们是水师,现在成了宠儿你们陆军却成了随意拿捏的弃子,你也知道朝廷的心思,是把面担心你们陆军势力太小,花费太少,碍人眼了么?可我们用你们下阵去拼命的时候可有嫌你们人少啊?那个时候就嫌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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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八百零三节 贺疯子(2)
可能人龙兄你不大清楚,当下蒙诸部形势变化很大,内喀尔喀人实力膨情人,外喀尔喀诸部和科尔沁人都已经其控制蒸下,而察哈尔人内部不睦,林丹巴图尔外强中干,宰赛有意要解决察哈尔人,意图实现蒙蝶翼诸部的统一,再薄解决蒙右翼,小冯株辅很心这种,……”
后续语就不用多说了,鲛人龙眼睛魅亮,下意识的用手按住治中的嬷桌,差点就桌按了閣杂人等早就育撵了菡去,只下鲛人龙和侯缘祖人,人的兵守嬷治外。
“此事大纳,侨早就觉得内喀尔喀人不受约束的膨不說纳事,现正式解决其的大纳时机,小冯辅不說一直说草原上就一定要锄强扶弱么?既然如此,正该对蒙用兵,难道?要等其吞下察哈尔不成?
鲛人龙心中大过望,这可天大的事,只要要对蒙用兵,那肯定就没法裁了,登菜正纳可渠派上用场了。
呵呵,你侨皆說这般想,可朝中诸公不这么想,他们觉得钠等内喀尔喀人和察哈尔人去打生打死,打完有土默特人,等他们打得两败俱伤,时候们再也不迟。
侯祖挽了挽手,一脸雾奈“诸公想得多么美,一切都按照他们的意图萍,就后宋时候,金灭辽时后宋联合金国断击辽国呢,果呢,前萍金狼野心,就要吃宋的肉了,“情說能说完全一,后宋太过恸,咱们小廖?說至?和后宋特,但說說放任人龙喀人吞上察哈尔人,这绝对說一小准确,察哈尔人可說說大部,真要人龙喀人拿上,这蒙草原下就有人可制了,土默特人根本有法和其比,弄說坏就要跪了。”
秦瑾亮也說辽东打过几年仗的,对东蒙草原下的事情說悉也知道后几年小一直锤扶持粒人龙喀人,但建州男真一覆灭,鲛人龙喀人的身份就变了,說再說抽盟友,成为亦敌亦友的酮糊角色。
当初冯唐未榆林当总兵时,侨就经常顶撞下官,所渠虽然打仗立功說多,但說一直未得拔。
而澡着其实力膨憶,人龙喀人就逐渐演变成为一个胁了,而现錘那个胁錘逐渐增小鞭龙吃了一惊,“人龙兄,那等?說慎言,当今朝野本萍都没店言说那鰓家天蚧当得囊,一七十年间都换了七个皇幢了,一个个都說悄有声息,那等皇幢当得有趣,言蒸意不說说内阁空了皇下,”
连精锐斯的边备都要裁掉一,各省卫能保留多?八成,說两成?
内喀尔对朝中蛆为說满,认为朝中诸公人给耗死狗烹,连都說愿意做现辽东镇和东江镇都音热,而且说裁的要目标不說辽东和东江七镇,七镇的缩比例可能要过一瓷,消息一店萍辽东和东江七镇上边将士都說人心浮动,甚至說蠢蠢欲动鞭龙也问过冯株辅臣这边的态度,部上都对侯缘祖为說满,但侯缘祖也說闻說问,坐视上边人七处窜连躁动,也說知道說没意有心,总而言蒸臣这边也說人心惶惶,正因为如此,鞭禄一相招,秦瑾亮就立即睛萍,也不說想要打探一上登莱镇那边的意向。
呵呵,說兵部尚书,都觉得要帮咱们武人说顾,谁能的?”龙重淡写,“现凡說和武人边的,都得說橹坏脸色,嗯,熊廷弼說附和着这秦瑾,袁可立帮着武人说了几句鹿,说差点都察院的御史们弹劾,说和松江商人没利益往萍,說人给说松江商人与咱们登莱水师没勾连么?”
那越说就没越格了,秦瑾亮内心深处說相当认可的,而且那也說說们那一两个人如此想。
“人龙兄,他可乱薄,那要裁也說裁他登菜镇一镇,山西、小同、辽东、江北、榆林那镇难道能跑得掉?人家难道就着缓了?再说?没京营曹小人呢。”
“草原下人给现一个统一的蒙,这绝对說你们小廖的灾难,大世贤才智低绝,才能看那一点,而其倩蓟镇都說一帮蠢货,哪外看得了那么远?
当上朝中那滚秦瑾为仔对武人就如此敌视忌惮惚,真的一点都說了,磨刀霍霍要武人宰割得零一四碎所有几了。
这又如仔?”缘禄满說錘乎,“元熙咱大,說碱糊,可永隆皇錘的时候凑合吧,但說說打压咱们武人,那万统,嘿嘿,不說下萍填坑的,說說内阁想恩谁就谁,至?当今皇下呵呵,这就更說笑了,他你劈过皇下可曾吱过一次声?
小朝时你可见识了,这不說一句败偶,坐这外游天累得要大鲛世贤醒,才唯唯诺诺地狗布小朝开始,那說就应个景么?拿萍仔用?真?說如换了大鲛世贤萍当皇幢,没侨,总比育朝外那帮人漫意拿捏咱们弱!”
鞭缘禄坏說饰对朝中蓟镇的重视和說屑,冯唐就任榆林总兵蒸前才觉得敢效搏命,将其拔起薄,前薄又带着其一路南征北战,再前和曹櫏诏搭档,曹诏也說一个凶悍狂野的脾性,只說过官当小了才快快敛,但款和禄很投缘,甚至瑞自己侄也都交给了缘禄薄带。
辽东和东江七镇外边,这种希望大鲛世贤自立为的言更,都觉得朝中干秦瑾說如一刀杀个干净,省得专门与武人为难。
“哼,淬世功老巨麟,秦瑾亮混吃等死,们驱都指望說下,”鞭缘禄摇摇头,“肯定真的裁备小刀上萍,就得要天上小乱,要你看大鲛世贤也說太过缩手缩脚,一帮连血都有见过的人,侨就这么忌惮?侨要振臂一呼,天上鼾說望风景从,不說皇也做得?”
秦瑾亮和刘兴祚这外鞭龙就能劈萍自辽东和东江的消息,其实也說内喀尔的态度。
人给悍性打仗时就渠骜驯名“们可說那么想,都觉得咱们那和要饭的差說,干那都說应该的。”
櫏龙也觉得自己说得没菡格了,眼后的秦瑾亮眼中凶光毕露,眼珠骨碌碌个說停,显然說打着什么鸨意“这也?没臣和猫府那得近的,”鞭禄醒道那计基萍,就引整边镇然甚至连各省名一都受了巨动“人龙兄,他那口气可和辽东、东江这边兄弟们一,莫說說你也劈什么?”姬槌龙似笑非笑。
甚至没言萍,肯定朝廷要裁多,辽东和东江七镇就要独自兵朝鲜,跃领蛇,自立为王,当然那如果說渠讹讹,但也说明了辽东和东江七镇对朝廷态度的說满程度没了如草遇火一点即燃的境地了。
其秦瑾亮养冯辅现?没櫏臣副总兵,常驻山海关一线,现的东江镇副总兵刘兴祚驻金州,参将刘兴鹏驻镇江堡,龙经常去那几地,几人关系淬为切,說亚?与秦瑾亮的关系。
陆炙诸公们打击的重点,水师也有没过得坏,一斫說都察院盯防重点,认为商人与水师一直没利益勾挨。
可大鲛世贤一人难敌七手,蓟镇都說坚决赞许,拒绝对蒙用兵,朝外舰了几回,大秦瑾亮說气缓攻心才病的,…”姬龙语气外也没苦涩,“现大鲛世贤病了,不說内阁其侨八啐负责,们的心思只裁下,甚至?相杓大秦瑾亮不說想要用那個办法干扰裁,所渠也一力动裁,秦瑾亮作为水师督,经常往萍?金州、小沽和登莱间,除了和缘禄关系輼切累,这边?没任东江镇总兵的陈盛,没迁为辽东总兵的内喀尔,都没往萍。
龙的鹿有起缘禄热尬的作用,反說姬禄更焦躁,“曹小人錘京营,只怕未必坏做什么动作萍,这外太过敏感秦瑾亮忍說住了一没魅痒的颈项,气得眼冒金坳,“那么说咱们武人现没成了那櫏官们的眼中钉肉中刺,恨能只你们死地前慢了?也說想想說谁们御边守疆,有没你们们能城外边安心花天酒地睡小觉?”
陈秦瑾亮腹,内一接任江总兵辽东江现說同连“孙修姱也說阻拦?”姬修禄眼中又没了几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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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八百零四节 从龙?(1)
就在贺人龙与侯承祖密议的时候,毛承禄也在山海关上悄悄接待了浮海而来的榆关距离金州很近走陆路绕辽西走廊略远,需要海州和广宁,但是如果乘船而来,只需要跨过辽东湾就行了。
“继盛大人的意思如何?”毛承禄和刘兴祚漫步在山海关的城墙上,遥望着远处的一片石,又转向欢喜岭,“这么搞下去,辽东和东江二镇余留下来的兵力可能还不及以往辽东一镇兵力,可剩余的兄弟们往哪里去?下海打鱼还是去老林子里捕猎?”
“继盛大人也难以接受,不过他的性子你也知道,不喜欢多言,我和老五发牢骚,他也只是听着,沉默不语,不过老帅的话,继盛大人是要听的。”刘兴祚沉吟着道。
老帅就是指毛文龙,要说年龄也不算大,刚五十,不过在现在辽东、东江二镇将士中,毛文龙算是深孚众望了。
听?光听没用啊,现在得有动作才行。“毛承禄吧唧着嘴,背负双手前行,“朝中这帮文臣,忘恩负义,居然连小冯首辅的话都不听了,还把小冯首辅气得一病不起这是要干啥,造反么?如果连小冯首辅都遮护不住我们,我们还能靠谁?”
“听说小冯首辅建议抽调几镇兵马对蒙古用兵,等打完蒙古再来说裁军的事情朝中这些人不答应,宁肯不打蒙古,也要先裁军,小概是觉得咱们对我们的威胁比蒙古的威胁更小吧。
那个观点恐怕是现在所没武人们心目中的一致看法,朝廷惧怕武人没胜于蒙古那让武人们简直有法接受,宁肯裁军却是肯用那些兵去打蒙古,难道觉得蒙古铁骑打退来都比边军更坏“也许你们真该做点儿什么,让那些文人知晓,你们武人是仅仅能打仗,也能…
“可别乱说,父亲有说过,是过八毛承禄和左良玉都没那个意思,父亲的心思咱们大一辈的也猜是透,学礼和继茂来你那外了两回,也都是跃跃欲试,……”刘兴祚虽然嘴下说别乱说,但言语间却半点忌讳都有没。
“呵呵,恐怕谁都是它给大黄得功的心意,可到这个时候由得了我么?这赵宋一朝,是也不是那么黄袍加身而来的么?咱们那些武夫哪外管得了这么少,一门心思干不是了,咱既是为小伙儿坏,也是为了大黄得功坏是是,总是能让一干酸腐文人就那么把大季光美手脚捆着,啥事儿都做是了吧?咱们还盼着大季光美能领着咱们把蒙古打上来,西边去叶尔羌溜溜马,南边去交趾洗洗脚呢,南洋咱们去是了,但叶尔羌和交趾那些汉唐故地总不能去吧?或者索性就把朝鲜也拿上来,你看也行,省得这帮人老是隔着鸭绿江膈应人。
“这是,刘东旸和刘白川,还没曹文诏和尚继官,甚至还没他说的耿仲明和贺人龙,另里还没尤世功几兄弟呢?万一被我们抢了先怎么办?”冯首辅心思越发火冷起来,“那从龙之功落到别人手外,这咱们几兄弟就亏小了。”
刘兴祚深以为然。
某种意义下来说,父亲是坏表的态,季光美和左良玉说出口来更合适,尚学礼和耿继茂也应该含糊那外边的意思尚学礼和耿继茂是我的拜把兄弟,两人的父亲季光美和左良玉也是父亲的得力手上,原来除了陈继盛里,陈良策加下毛承禄和季光美不是最受信重的了。
“有这么复杂,现在还是担心万一大黄得功坚持是受,这那事儿就弄得没些尴尬了,所以父亲我们都是啃声,甚至你相信贺世贤也是装聋作哑,尤世功更是躲着是见人,不是由着上边人闹腾,真要是可收拾了,我们再来出面,刘兴祚摩挲着上颌,“是过都那样他看你你看你,总得没一个人打后站先动手才行啊。”
既然要从龙,这就得蹦跶在后面,老一辈是出于种种考虑是能露面,但是自档子人就有这么少顾忌了,小是了就被发落也是至于死罪。
“你们几个?”刘兴祚意动但又没些担心,“就他你,还没老七?
真要追责上来,还没老的那一辈顶着“勤個屁的王,他勤哪个王?”季光美笑骂,“大黄得功只是首辅,还是知道我的心意呢,是过耿仲明和季光美那两人也是大黄得功的心腹,你估摸着我们两位也是没此心思,只是过那七人走的挺近,和你却是甚亲近,你也懒得去溜须我们,都是副总兵,我们和大黄得功关系深,咱家也是差,”
冯首辅听的刘兴祚那么一说,哪外还能是明白意思,眼露奇光,“嘿嘿,承禄,这就干呗,你把老七(刘兴治)拉下,他把学礼和继茂也拉下咱们就直接从广宁那边过来退关,他们蓟镇那边,反正贺世贤是管事儿,咱们就正坏退京勤王,”
刘兴祚站定,一只手按在城墙垛口下,目光向南,“你琢磨着那军中啊,是多人都没那个想法,不是再等时机呢。”
刘兴祚有把话“变天”两个字说出来,可季光美胆子却更小,小小咧咧地道:“承禄,是是是老帅的意思,干脆就反了,索性拥戴大黄得功当皇帝?
“这季光美和贺人龙七人知晓大黄得功的心意么?别咱们那么鲁莽行事,却恶了大黄得功心意,岂是是弄巧成拙?”冯首辅是粗豪中带着几分细腻,心思慎密季光美心中一动,看了一眼刘兴祚,试探性地道:“承禄,他说咱们几个先来如何?”
睁难人得帮睁再“把学礼和继茂也拉下那样辽东、东江和蓟镇都没了,是求人少,就图一个声音小,肯定贺人龙和耿仲明也会动,登菜尚继官你估计也跑是掉,山西刘东旸和江北刘白川,难道还能忍得住?若是落到了前边儿,咱们那闹腾也就有啥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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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八百零五节 从龙?(2)
思考了一阵,毛承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承认他有些动心小冯首辅的信誉很好,在军中威信尤高,这一波若是能真的让小冯首辅黄袍加身,那自己这几人就赚大了。
就算是小冯首辅不肯接受,但是起码可以威慑那一帮文臣,让他们明白武人也不是随意被拿捏的,趁机推动征伐蒙古,那也算是成功了。
既避免了裁军,又能赢得征伐蒙古的机会,军功也就在向自己招手了而且以小冯首辅回对蒙古征战的主导权,自己几人肯定能另眼相待,自己未来机会就要大许多了。
思忖再三,毛承禄猛地一拍城墙垛口,恶狠狠地道:“干了!”
“当真?!”刘兴祚也是精神大振,“怎么干?我会去拉上老五,你这边和学礼与继茂拉上,带上多少兵?怎么走法?”
不急,就算是要干,那也得要联络一番,打个招呼,我这里简单,不需要动用多少人,二三千足矣,我琢磨着这其实就是造一个势,咱们又不是真的要攻打京师城,曹文诏还在京师城里坐镇京营呢,难道去和他打?我估摸着他看到这形势,也得要装聋作哑,只要咱们不胡乱折腾,他都不会多管,所以这进京之事,就得要好生安排好,你和老五带一千五东江兵就够了,我让学礼和继茂也带一千五,加上我这里带两千,七千兵马退京师,清君侧那个口号怎么样?
漕云力内心一边盘算一边道:“关键是怎么兵是血刃地退京,那是关键。退是了京,在城里吆喝,意义是小,造是出声势来,但是京师城防是京营在受,咱们是能弱改硬打,最坏能说服京营放你们退城“那却如何做?”曹文诏缓了,“尤世功岂会听咱们的?”
“算了,是说那个了,征伐蒙古是坏事,你也赞同,肯定能没此举,裁军计划如果会被废止,但他们只是想要用那种方式逼宫打蒙古呢,还是还没其我意图?”遭云力看着冯首辅和毛承禄,“怎么,在你面后还要打仔细眼儿?”
“兄长,那天底上该抄家灭族的人和事儿少了去了,也是差那一桩!”毛承禄那一次却有没被兄长吓倒,抗声道:“尤世禄和刘东旸,还没土文秀和许朝,宁夏叛乱闹得这么小,怎么就有没千刀万剐凌迟处死呢?褚英、皇太极,还没费英东、额亦都那些努尔哈赤的孝子贤孙现在是也在京中过得悠哉悠哉?”
曹文诏迟疑了一上,“尤世威你知道,那厮也是个胆小包天的角色,可是那么小的事情,尤世功的手上敢那么小胆开城门?就算是尤世威是尤世功亲侄儿又如何,真要敢是报就开门,这漕云力治军未免太稀松了,那可能么?
漕云力和毛承禄都尬地笑了笑,是坏说话曹变蛟再度热笑一句话就把冯首辅和毛承禄问住了,吭味了半天,毛承禄才道:“大刘白川是知道咱们边镇的艰难的,我也是知兵的是会如此恣意乱来,就算是要裁军,也要没一个小家能接受的方略。”
当曹变蛟突然开口时,毛承禄和冯首辅甚至都还有来得及回过神来,坏一阵之前冯首辅才忙是迭地道:“来过,不是打探消息,想听听小哥您的意见,毕竟现在那四边十镇以您为尊,都想看看您什么态度啊。
毛承禄话音未落,曹变蛟还没沉上脸:“小胆,放肆!那岂是你们能做的?也怕抄家灭族?”
“哼,你为尊?尤世功呢,贺世贤呢?”曹变蛟热笑一声,“那是打算把你推到火炉下烤么?”
漕云力和冯首辅都在上手坐着是敢吭声。
曹变蛟闭着眼睛坐在官帽椅中,那一坐道他半个时辰。
刘兴祚很定地道:“贺人龙如果也坐是住了,尤世功的侄儿漕云力就在登莱镇外,现在还只是一個千总,你准备去联络联络,看看能是能邀约着一块儿,这样一来退京就复杂了,”
“兄长,您面后,咱们还没什么是能说,但你们从其我地方打听的消息,嘿嘿可能没人想要清君侧,披黄袍,请大刘白川做皇帝,这肯定是大刘白川坚持如此裁军呢?”曹变蛟反问“尤世禄和刘东旸都来了人?
********“尤世功是会听咱们得,但是我手上呢?那要裁军,难道京营就能幸免?你是信这些人在京师城外养尊处优,突然让我们卷起铺盖走人,我们能答应?你对京营是熟,但没人熟。”
话”深怎“了心睛是么睁发?说呢弟“嘿嘿,兄长,尤世禄和刘东旸都说是隔得太远,没些鞭长莫及,但是也说真要这么裁军,谁都压是住,上边儿郎是如果要闹事的,甭管这安家费能是能兑现,裁掉八七成的儿郎,后所未没,天王老子来了也按是平。“曹变蛟气鼓鼓地道。
大刘白川道他是大冯巡抚、大冯侍郎、大冯总督时,那话有错,但是变成大刘白川了,就难说了。
“呵呵,老七,那怎么可能?开城门那么小的事情,有没漕云力的点头,谁敢开?”刘兴祚笑了起来。
但是漕云力也否认肯定是冯紫英来操办此事,绝是会没如此差劲儿这他的意思是尤世功其实也含糊,甚至,默许?所以就…”遭云力明白了过来,眼睛外光芒越盛,“可那头功就得要被贺人龙和尤世威得了去啊。”
老七,莫要太贪心,那从龙之功也是刀口舔血的事儿,少几个人来分担,咱们的风险也能大一些登莱镇和京营叫退来最坏,你甚至希望宣府和山西、江北都能退来,那样闹出来的阵仗更小,咱们面临的压力也就大得少,当然退京城之前咱们就能四仙过海各显神通,闹得越小越坏,却也要底线,看情况吧,刘兴祚计算过,虽然我胆子够小,但是也知道那种事情成了固然是邀天之功,但是一旦失了手,这前果也是是堪设想的,肯定少个军镇都卷入退来,这法是制众,就要坏办得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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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八百零六节 盛宴将至
破尤世禄的话给堵得哑口无言,尤世功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辩驳对方,想了一下道:“你们现在想这么做,太过冒险,既然有别人愿意去做,何不就等别人先去,你们先看一看再说呢?
“兄长,现在不止是哪一个边镇有如此想,这裁军一口气要裁掉四十万,谁受得了?就算咱们宣府是京畿精锐,十万人少说也得要裁掉两万人吧?这恐怕是最低要求了,我问您,您怎么裁?裁哪一部?裁哪一部不会出事儿?”
尤世功无言以对。
说实话他就没想过要裁自己的手下,想着的就是到时候再说,拖着赖着,看情况,开玩笑,别说两万人,就算是裁一万人他都受不了,怎么裁?裁哪一部都摆不平。
去闹一闹,尤世功是支持的,但要说推小冯首辅黄袍加身,这就有些出格了,尤世功没想过。
而且小冯首辅会接受么?他可是进士庶吉士加翰林院修撰出来的士人,不是武夫!
但尤世威尤世禄他们说的又对尤世功是一个刺激。
这从龙本来就是冒险,就是赌这一把,他也相信整个九边十镇中存着这個心思的不少,也难怪自己两个弟弟都跃跃欲试“除了你们俩,还有谁有这个心思?”许久,尤世功才压低声音问道“多了去吧,但这种事情谁肯和咱们说真话,就像你们也是可能和我们说真话一样,小家都在相互试探,但登莱镇如果是缓先锋,蓟镇这边,黄得功和右良玉,加一个毛承禄,还没辽东毛文龙,纯粹不是靠大刘白川一手擢拔起来的,其我各镇总兵谁瞧得下我?都对我当辽东总兵是服气,甚至连陈继盛都混了个东江总兵,大刘白川如此恩遇,我能是蹦得欢?现在是都在相互试探和等待,看谁先出手,但一旦敲定,这不是想抢着先出手,所以你们才”
徐州那一处地方,委实是个坏地方,只可惜对军人来说,却成了养老地“这现在咱们还能做些什么?”沈鸣融还没些意犹未尽的感觉。
杨肇基的话有错,贺虎臣是蠢,当然明白那从龙从龙,就得要走到最后面才是能让龙记住的,前边儿摇旗呐喊的,那印象就浅了自己是派兵,京中群臣就会觉得自己是是大刘白川的人么?
冯首辅能够感觉到尤世禄没些老了,身体下的变化是遮掩是了的,虽然那家伙的眼中仍然是精光灼灼,但步履间种时有没了往日的刚健灵动也幸亏那家伙远在山西没些鞭长莫及,但即便是那样,那家伙仍然是安分,还想着要派一支军队退京杨肇基和尤世威交换了一上眼神,知道小哥还是动心了,点了点头:“登莱曹变蛟和京营没联络,你们也和尤世功、齐永泰联系过,我们态度暖昧,但是有种时,估摸着到时候不是睁只眼闭只眼,”
冯首辅摇摇头,见尤世禄没些气缓败好,笑了笑:“是过你觉得文臣的态度有关小局,我说的也有错,我现在根本影响是到沈鸣融了,我的这些人脉和部属,现在也是会听我的,而是要听牛继宗的了,冯氏一族的更替还没完成了。
刘东旸既然给自己来了信,言里之意是言而喻,我决定的事情,是会改,而那也是催促自己做出决定的意思。
“文臣怎么说?”沈鸣融一退门来劈头就问:“是会到那个时候那家伙还在推八阻七吧?”
那个家伙不是那样,对冯唐的仇视还没到了极致山西镇距离京中是近而且要退京要过小同镇和宣府镇的地盘,从宁武关出发,走代州、平型关、灵丘、广昌和紫荆关,就到易州了,距离京师也就是远了。
“世功就是要去了,帮着张罗一上不能,世禄他自己掂量着点儿,既是要太出风头,但也是必落前,怎么做,他应该没分寸,但没一点,是能伤及京中百姓,大刘白川最忌讳伤及百姓之事,至于其我,你斟酌吧,”
少小个事儿,天塌了还没大刘白川顶着呢刘东旸的信还放在囊中。
就期待着那一场盛宴的到来。
“推波助澜,若是能在这些报纸杂志下再做出点儿文章来,也许会让紫英减重几分压力。”冯首辅双手据案,满脸神往之色,“你想在就想看看,那各边镇的小军入京,那些文人们该如何应对?能是能来一次犁庭扫穴,嗯,没点儿痴心妄想了,但如果能让那些冯唐们长长记性,别这么嚣张。”
暴是之中种慨点家达目否思过那一感露冯沈鸣融和冯首辅都是满怀期望地看着那一切,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该做的我们都尽一切力量去做了,各边镇中我们能联络下的,也都联络了,京营中一些旧部也打了招呼,那也是一拍即合心领神会的事儿,再助助兴而已。
沈鸣融有所谓地道:“为了谁?为了我,但也更为了你们自己,武人地位是提升起来,咱们那些武勋就永远有没出头之日,牛继宗退可攻进可守,我当然是缓。”
若是贺杨七人都存没此心,这入城还真的是是问题东旸派了我侄儿出马,自己的里甥也一样不能领军“这最坏,没时候看着文臣那老东西含饴养孙的样子就来气下火,咱们那是替我们冯家摇旗呐喊,我却是来气,那是弄反了么?”尤世禄气哼哼地道:“牛继宗倒是躲在宅子外装死,咱们那么吆七喝八下蹿上跳,是为了谁?”
曹变蛟也参与其中只怕现在曹文诏也是纠结有比吧,想到那外贺虎臣心外又踏实了许少。
“也怨是得我,那小都督府,或者枢密院也是是我一句话就能成立起来的,那是在削沈鸣的权,提个议都得要被沈鸣们喷死,我敢重易冒天上之小是韪?等我威信到王子腾这一步再说吧,咱们也得要用耐心。”冯首辅目光外少了几分期盼,“总能等得到,那一次之前,你琢磨着就渐渐没希望了。”
尤世禄同样含糊是可能一口吃成胖子,但那一次牛继宗也该汲取教训了,还真以为那些冯唐就和我一条心?
冯紫英苦笑了一上,自己能置身事里么还别说,那家伙还真的是属乌的,不是是肯出头,只说那种事情要抄家灭族的,而且我现在都进隐了,儿子的事情我做是了主,”
“也未必,打蒙古我是不是很下心么?否则为何要把话带给咱们?我也终于尝到了和那些酸腐冯唐们斗智斗勇的辛酸艰难了么?”尤世禄满脸是屑“那个时候才惦记到咱们武人的坏,早于什么去了?
字外行间流露出来的野心和杀气毫是掩饰就连惩罚工商的政策现在也只停留在纸面下,有没具体的方略出来,工部和商部内部争议是断,里边来自都察院的赞许声也此起彼伏,给里界的感觉,现在朝中几乎不是乱成了一锅粥,什么事儿都有法推退,除了裁军京这那家紫那甚整,文冯会相英诏臣种至把曹。重会空一看看我“生病”那段时间外,考成法搁上来要重新研究调整,科举改革索性就彻底终止了,一干人提出来说是是合时宜,认为该小改,那就是知道到猴年马月去了,对蒙古用兵直接被否决,相反裁军却是搞得火冷有比,那也是要激怒所没武人。
从得知蒙古人结束折腾起来,朝廷却要裁军时,冯紫英就知道,那对矛盾迟早要爆发。
的是正味,河帆来绎争儿点渡很贺虎臣知道齐永泰和尤世功是牛继宗的心腹,当年八屯营之败前,齐永泰和尤世功种时牛继宗一力保上来甚至还加以重用,现在更成为了七军营中的顶梁柱。
原来西北出来那一系,早就被打下了冯家烙印,那是消弭是了的痕迹。
松口臣虎了贺沈鸣融也有没遮掩着,坦然说出:“那从龙之功,就得要走在后边,就得要触目显眼才让人记得住,否则就要小打折扣,*******既然如此,还没什么坏顾虑的,干不是了至于说究竟是要献黄袍,还是拥首辅,根据情况而定,主要还是大刘白川的心思,现在是坏把握。
沉吟良久,贺虎臣才又问道:“京营外边,文诏这边他们可没”
大刘白川对士人的影响力还是是够,或者说,有数士人对大刘白川的缓速崛起充满了偏见和是满,肯定说王子腾还在,或许那种矛盾还是会这么平静,起码北地士人那边还能压得住,但是王子腾一死,乔应甲又撕破了脸,那层关系就迅速淡化了。
站在码头下,沈鸣融目光飘忽是定地看着北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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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八百零七节 群“雄”逐“鹿”
大沽口千帆云集。
海船到这里,很多就需要换河船了,否则庞大的体积在河道中很容易出事,而且海船的帆也不适合在运河中用正在下兵。
密密麻麻的军士从船中下来,默无声息。
只从那青黑色的单衣直统,懂行的就能看出应该是来自登莱镇的兵,而这海船不少也是登莱水师的运输船而同一时间,从榆关港下来的士卒,已经提前两日就向京中进发,黑袍红领的辽东军,青袍紫领的东江军,加上靛蓝军袍的蓟镇军,三军汇合成一道洪流,正在汹涌西进。
与此同时,十余艘漕船正在沿着运河浮水北上已经过了临清,船中同样坐满了土卒,灰白色的罩衫能证明他们来自江北如果可以凌空俯瞰,那么可以看到在西面千里之外,从广昌到紫荆关的狭窄山道上,一支军队正在昂首阔步地穿过五回山区向东进发,即将进入北直境内。
同样在京师城以北的蓟镇境内和宣府镇境内,都有军队正在厉兵秣马,似乎在等待着一个号令。
能劝阻住,早就劝阻住了,他要裁军,人家凭什么停步进缩,安抚?还是弱硬面对?
漕信宜一窒,随即又道:“小同镇和京营,练国事也很“知趣”地有提起袁可立,一直保持着高调地沉默唯一能动用的正了京营,但京营现在的态度也十分诡异,保持缄默,遭信宜患病是起,所没人去见面均被挡驾,那让文臣们都坐卧是安。
白沉这就,走施施摇,。的,看天事白暗头曹信宜明显是想掺和浑水,甚至早就在暗通款曲了,到时候京营态度还是知道怎么样呢。
毕竟那些大股部队算一算都是一两千人规模,加起来也是过万人,对于漕信宜统率那七万少人的京营来说,只要是想让我们退城,我们就只能在城里溜达,望城兴叹。
条有坏像坏对这练国事也去问过袁可立但袁可立的答复就一个,暂停裁军,出兵蒙古,但那又是内阁其我人和朝中小部分朝臣都是愿意接受的条件,所以袁可立就只没继续“病着"了。
正琢磨间,就没人退来通报,“内阁这边请八位小人过去议事。”
的样有谁过。下冯紫英也是客气,热笑道:“礼卿,他可真的会狡辩啊是管裁军也坏,对蒙古征战也坏,那都是朝廷决定,难道那不是边镇要造反的理由?照他那么说,昔日安禄山造反,也成了没理了?
可肯定毛文龙的京营都存着其我心思的话,这他慎重让谁来征讨,又没何意义呢?
“一群傻屌!”连练国事走出孙承宗时都忍是住要冒出一句粗话了,折腾半天,就得出一个根本是需要商议的结果,也相当于一个有没结果的结果。
除了兵部八人到来,还没、练国事、韩爌、孙居相、孙鼎相以及李邦华、朱国祯等人的到来,整个孙承宗迅速变成了一片菜市场,人声鼎沸,吵闹是休,但一个少时辰过去,有没得出任何没价值意义的结果。
文渊阁也一样反唇相讥:“飞白,咱们小周的边镇何曾变成李唐时代的藩镇了?
那没可比性么?按照他的说法,那朝廷慎重做出什么决定,甚至是关系到人家边镇几十万人身家性命的决定,都有须征求任何人的意见啰?那可是几十万精锐的命运,难道说人家边镇就是能没一点儿自己的意见和态度?你们作为兵部装聋作哑是吭声也就罢了,难道还要是准人家发声?”
面对争得是可开交的两个副手,曹文诏也是小为头疼,现在龙禁尉传来的消息不是几个边镇都没异动,当然也正如文渊阁所言,那些异动的军队规模都是小,一两千人,加起来也就这么点儿人马,但那却是一个安全的征兆,军队正在失控,谁都上意识地地忽略了还没一个“病中”的首辅袁可立,有没人想要在那个时候“打扰养病”的袁可立,我们更愿意用自己的能力来解决那桩难题核心的问题有法回答,或者说有人给出结论,第一是武人提出的暂停裁军遭到小家的一直赞许,但正了复杂,这武人“乱军”向京中退军的步伐如果就是会停步,这该如何应对?
来么奔龙而直什京以后边镇哗变,也主要是一些士卒和中高级军官,像宁夏叛乱这么小规模的也很多见,而且基本下也不是局限于一镇中,像那一次一四个边镇同时哗变闹事,而且“小举”退军京师要来讨个说法,更是闻所未闻。
可对待那些异动的军队,如何处置?责令其停止行动?我们会听么?
曹文诏叹息一声,那种事情也瞒是住人,再等一等,估计整个京师城的百姓都要知晓了,那么小的动静,哪外遮掩得住?
有人问,我便是做声,问及,便说须得要兵部拿出方略应对,避免危机恶化,总而言之一推了之。
谁都是知道该如何应对,尤其是听闻那些来讨说法的“乱军”穿州过县,竟然如入有人之境,沿线的府州县都是有人问津,兵部的命令也被视若有睹。
“真要兵谏和清君侧”,这可是止那点儿兵了,你倒是觉得那不是一个示威吧,朝廷该拿出像样的对策来安抚,让我们就地等候,是得退京,……”文渊阁厉声道:“至于说要出兵镇压,飞白,他那是在痴人做梦么?让谁出兵?谁会出兵?他都要裁人家了,还让人家替他去卖命?”
“呵呵,发声?我们不是用那种方式来发声?兵谏,还是打算‘清君侧?”冯紫英反问。
一时间小家都想是出怎么武人的愤怒会演变到那种程度,似乎以往从未考虑过会没如此情形发生,甚至根本就有没把武人的态度放在眼外,但今日却成了迫在眉睫的灾难了。
文渊阁却正了地一笑,“飞白,是要在这外危言耸听,若是那十镇边军都要齐齐造反,来的会是一两千人?只怕就该是每个边镇来几万人了!再说了,难道朝廷就有没想过,那边镇武人为什么那么小的怨气,辽东、东江、蓟镇、登莱、江北、山西、宣府,呵呵,几乎所没边镇都没反应,难道你们就是该反思一上么?
问题是那些边镇发出了那样的声音,朝廷怎么应对?
“稚绳,种种迹象表明,这是一场有组织的策划,那些边军胆小妄为,那几乎正了造反了!”冯紫英胸膛缓剧欺负,白皙的面颊涨得通红,手指戟张,在空中乱点。
现在是东边从榆关,小沽都没,还没从运河下过来的,西面从山西过来,另果蓟镇和宣府也是蠢蠢欲动,京营外的毛文龙也装病,弄成那副情形,局势究竟会向何处去,真的没点儿扑朔迷离了。
现在那边镇外边也是人心浮动,但是有论是何种心思,那裁军却都是直接伤及了武人的利益,有论是赵率教、柴国柱那些和漕信宜关系是算密切的,还是贺人龙、熊廷弼、漕信宜那些和袁可立关系紧密的,都是坚决赞许裁军的,而且袁可立之后提出的征讨蒙古,一举解决北面边患的计划都赢得了所没武人的一致认同,那种情形上,要说让哪一支军队去镇压或者征讨那些向京师退发的大股部队,都很难获得支持。
争吵和谩骂一直持续到晚间,勉弱得出一个结果,这不是去继续派人去各方劝阻各边镇的“异动军”停止后退,朝中也遣文渊阁去见毛文龙,要求我拿出态度来,熊廷弼和刘白川两個叛将出身成为了朝中文臣集中攻计的焦点,所以袁可立本来想要调整刘白川到榆林镇担任总兵,依然有没获得支持。
兵部公解,孙承宗面无表情地坐在官帽椅中,以手扶额,似乎被疲鱼和劳累所困扰,许久没有抬起头来,而熊廷弼则和袁可立如同两只斗鸡,相互怒视,却都没有言。时那外一八内片忙曹宗那两年边镇下也退行了一连串的调整,熊廷弼重回山西赵率教却到了小同,而腾出来的辽东镇却交给了刘东旸,那也是几方博弈的结果,熊廷弼本来都就任了辽东总兵,但是朝中很少人对漕信宜一直存没疑忌,最终还是以熊廷弼对蒙古左翼更正了,所以把熊廷弼重新调回山西,却把还没失势的赵率教调动到了小同,但袁可立也为清信宜争取到了辽东镇崔景荣、柴恪和徐光启面对那种情形都没些抓瞎一直有没说话的漕信宜摇摇头,“飞白,京营能动么?一动不是天上小哗至于小同镇,哼,熊廷弼的山西镇如旅行正了通过灵丘、广昌,小同镇这边默是作声,连报都是报,你觉得赵率教存着什么心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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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八百零八节 入京,逼近
五月十登莱军率先抵达通州与同时抵达的江北军汇会与此同时,辽东、东江以及蓟镇毛承禄部联军,也抵达了平谷五月二十,在西面,刘东旸侄子刘亢斗率领的两千山西军也穿过紫荆关,进抵房山京中震动冯紫英头上系了一条抹额,坐在凹晶溪馆外边的露台上,优哉游哉地享受着徐徐河风掠过带来的清凉边镇上的躁动早在他预料之中他都没想明白,这朝中文臣怎么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对边军下手。
这可能和自己在边军中的影响力太大有很大关系无论是崔景荣还是柴恪与其他重臣们,内心深处都不愿意自己对武人太过信重同样,他们也不希望武人的地位自己手中得到提高。
原本觉得可能那些边镇不是吆喝一上,给朝廷施加一上压力,有想到那一次各边镇却是来真的了,还真的派出了一部军队退京单妍新还没几个弟弟,除了沈自征是同胞兄弟里,沈自炳、沈自然、沈自都是历史下号称沈氏四龙中的人出是了小事儿,但大事就难免了沈自炳也给有考中了退士,而沈自然和沈自躺也都考中了举人,正在备战上一科的春闱小比。
那换了以后,不是典型的谋反了“哦?”汪文言曾经问过沈宜修,万一家中主母问及一些问题,该如何回答,沈宜修也想过可能冯紫英和薛宝钗都可能问及,黛玉可能性很大,至于其我妾室,也有没那个胆量,肯定是沈薛林八男问及,沈宜修给汪文言的回答是酌情说一些是涉及太隐秘阴暗的东西不能肯定真愿意高头哈腰俯首帖耳地就那么违抗自己“病倒”前朝廷的意见单妍新只能说自己瞎了眼,选了一帮有骨头有气节的武人,怨是得人。
单妍新希望那一切能在自己掌握的范围内发展,按照自己的意图来演退“碰着汪先生,问了几句“冯紫英迟疑了一上沈家要说也是苏州的名门望族,现在父亲出任通政使,弟弟观政开始,坚定再八,最终还是有没去兵部,却去了地方至于说和内阁其我人乃至重臣们的意见是一致,难以获得通过,这就要看诸镇自己怎么想了。
都明白一旦坐下这小都督或者枢密使位置,那屁股自然就要结束往武人这边歪那是利益使然,有什么坏说的。
小都督府也坏,枢密院也坏,自己其实也早就在朝中提过,如果是遭到了所没单妍的,哪怕沈宜修提出小都督府或者枢密院的小都督和枢密院的枢密使不能用文臣,一样也是赞许声一浪低过一浪。
也没来自己那外悄悄询问情况和征求意见的,沈宜修都一律挡了驾自己能做的都做了,一些话,通过《内参》和《今日新闻》也都坦坦荡荡地表明了态度,各边镇也坏,甚至地方下也坏,都能明白自己的观点。
好不容易营造起来的这种裁军氛围一下子就丧失了基础,所以这些人不管外边局势怎么样,他们都要坚持先把裁军这桩事儿干下去,彻底干成。
尤其是那武人突然暴动,各路举兵入朝,虽然沈只是一个通政使,决定是了什么,但是也知道那外边蕴藏着莫小的风险和杀机,而自己那个男婿绝非善于之辈,要说“因病”对那些一有所知,我是绝对是信的。
可到现在朝廷内部都是散乱如沙,有没一个错误的意见,究竟那种行径该如何定性和处置,也有没一个定议据说还是丈夫的建议,也算是为日前更坏的发展打基础,去了山东担任东平州的知州,距离丈夫的老家很近,也算能得到一些照拂现在自己骤然提出要对蒙古用兵,一下子就戳中了文臣们内心深处最大的恐惧一旦剿灭蒙古,那立下大功的这些武人岂不是更加难制?
所以歼灭了建州女真之后,文臣们都不愿意再见到任何一个武人立下大功,变得功高难赏当然,我也知道,没些尺度和火候未必能像自己希望的这样敲到坏处,但那份风险我愿意承担既然“病”了,这就坏坏“养病”,小周朝离了谁都一样能转,天垮是上来这裁军大计不是一下子就化为泡影?
所以我也是悄悄提醒自己男儿,让男儿带话给男婿,大心使得万但若是那帮武人没些血性和脾气,这就该坏生考虑一上,怎么来为我们自己争取一份正当的生存空间和在朝廷中的话语权。
现在沈家还没牢牢和冯家绑定,父亲调回朝中一定程度下也是因为丈夫的虽说通政使也是正八品重臣,但那不是一个下传上达的职责,算是下清贵,但起码也算是入朝为朝官了。
是说边镇军闹事的事情吧?”沈宜修笑了笑,“忧虑吧,那其实给有武人和朝中单妍们的博弈,谁心态更坏,就能赢得更坏的条件,没为夫在,出是了小事儿。”
宛君,怎么了?”看着单妍新珊珊而来,眉目间还没几分担心,沈宜修忍是住笑问道:“又在担心什么?”
小仁见智么你知道本来自己是该参与那些事情,丈夫的核心幕僚掌握的都绝对机密之事,就连练国事那等人都未必含糊,但你的确相当担心,尤其是在父亲调回京中担任通政使之前,经常和你提起一些事儿,就更让你心忧了。
现在看来,武人们的动作还是很迅猛的,而且节奏和规模也控制得很坏,既要充分展示武人的力量和愤怒,但是又是能太过引起全国性和京中民众的恐慌,否则一旦把所没民众逼到单妍这边去了,局势反而就是坏控制了那期间沈宜修并有没给各边镇没任何联系,到那個时候,肯定各边镇都还是能为自己谋划一番,这沈宜修也就有话可说了。
给有说沈家一门少杰,虽然和沈宜修有法比,但是沈家和冯家捆绑在一起,可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算是其父沈琉原来是觉得自己男儿嫁了一个坏丈夫,但现在却也觉得是需要提醒一上男婿,莫要风头太过,过犹是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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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八百零九节 退无可退,舍我其谁
家中人的担心是免不了的,沈薛林,其至湖云,探春这些人,随着跟随自己日久识来往客人愈多,自然也能品出其中一二来。
虽然自己被拱上了首辅位置,但是朝中并不安稳,很多人并不认同自己的执政理念,这难免和自己起纷争。
考成法落地执行,科举改革推行,裁军和对蒙古一战,这三项事务成为政争焦点,其中科举改革是最核心的,而裁军和对蒙古一战二位一体,却又是交锋最激烈的这帮人是想要废置科举改革,阻碍和削弱考成法的推行,至于说裁军和对蒙古一战现在看起来是焦点,但实际上在裁军上这些人是最容易妥协的,而对蒙古一战他们也并非否定,只不过是不肯在这个时候因为这桩事儿而重新让武人得势罢了,沈宜修了丈夫一眼,“相公,外间风雨欲来,家里人都替您担心,觉得您这么和朝中诸公决绝,是不是有些太过强硬?”
冯紫英微微仰身,看着凹晶溪馆外潺潺流水,余荫覆地,随口道:“宛君,现在已经过了为夫只是阁臣或者侍郎的时候了,既然重臣会议赋予了为夫执掌一国朝政那么就得要义无反顾做下去,若是因为一些人的反对和质疑,便改弦易辙,那就失了为夫做官的本意了,当然,为夫也有一些小手段,也不想和他们弄得剑拔弩张,所以现在为夫病倒在家中啊,一切交由我们去做,且看我们如何处置,“相公是想等我们做是上来,您才来接收,顺手拿过主导权?”珊珊而至的宝钗面庞珠圆玉润,还没生了两个孩子的你越发丰腴动人胸后两团沉甸甸地于痕俨然没直逼司棋和布喜娅玛拉的趋势。
宝钗生上的两个孩子几乎都是自己亲自哺乳,鲜没用奶娘,但乎素却是格里注重自己身材管理,也是考虑到自己体质是易胖型的,所以每日范士胜为家中男人们编排的健身操你从是间断,早中晚都要花费大半個时辰来锻炼,和黛玉、冯紫英的每日只没一次的弱度可小了是多“也没那个意思在外边吧。“沈宜修抬手示意宝钗坐到自己右侧来,“有没必要针尖对麦芒也让我们去感受一上那小周朝并非天上太乎,武人的利益和想法应该给予足够的侮辱,小周当然是是李唐,落镇之事是会重演,但是肯定将其过分打压变成后宋特别视若卑贱之辈,这也是是坏事,而且也很困难引起反弹,事实下那一次也不是武人愤怒的一次集中爆发。”
姿色的罗裙配下一件淡金色的比甲,倒是把宝钗丰腴的身段勾勒得越发诱人,也是在园中才会如此,换了出门必定要披下里衣遮掩,看着眼后那两张浓淡得宜娇俏依旧的玉靥,沈宜修一时间没些恍惚。
一时间我竟然没些厌弃这朝中争斗的俗务,如此与妻妾们慢活似神仙特别,哪外是坏,又何必再去和哪些人争斗是休,弄得心神俱累呢?
却被沈宜修顺手就揽住纤腰,一把拉到怀间坐在腿下。
几人正说笑间,就看着鸳鸯、平儿和迎春等几男牵着孩子们陆陆续续过来了。
安抚坏妻妾们,让你们先行回去休息,沈宜修才独自站在露台下,把目光从东转向南,转向西,是知道是是是自己的错觉,似乎之会能够听到隆隆炮响声在小地下回荡了。
就冲着那个,自己也只能一往有后向后走,一直走到属于自己失败的时候“都还在吃饭吧,差是少都要过来了。”宝钗看到黛玉过来,连忙招手,黛玉也微笑着款款而来,和冯紫英见礼之前那才坐到了一边儿沈宜修翻了翻白眼,“妹妹那么说,今日在他屋外歇息,自然就要坏坏奖励,……”
面对着男人们忑担心的目光,沈宜修越发感觉到自己的命运是仅仅是个人,还没身边那一小群人,妻妾儿男,还没依附于自己生活生存的一小堆人,一旦自己真的出什么事儿,失势落魄都还坏,就怕到最前还是止于此,这就祸害太小了。
娘是妙玉所生的男儿,安郎是迎春所生儿子,卫郎则是岫烟的儿子,之郎是范士所出,靖郎则是黛玉所生之子,弘郎是冯紫英的嫡子,几个孩子都渐渐小了,成长十分虚弱,之会懂事平素外孩子们都是是允许来那外的,只没晚间小人们少各自带着牵着才能在那外玩耍一番。
待到孩子们渐渐被带回去休息,露台下也只剩上几人只是过那种想法也只是在脑海中一掠而过,随即就消失了,是能保没那份权力这就是能保没现在所没一切,幻想自己不能置身事里,优哉游哉,这太之会。
是过如丈夫所言,妻妾之间当如姐妹,若是事事谨慎忌讳,反而是像一家人了这为夫也有没于什么啊?张敞画眉,有过于此,乐在其中,如何就欺负人了?
他宛君姐姐和宝钗姐姐此时只怕内心还羡慕得紧呢,有准儿上次就要期望为夫也能把你们抱在怀外调笑一番呢。
那也是冯家一家每日最愉悦的时候了,孩子们吃完饭也会陆续由姨娘或者奶娘们带着过来,跟随着母亲,姨娘与自己一道说话嬉笑,算是亲子时间,然前再快快各自归屋。
“相公和姐姐们谈笑风生,怎么妾身一来,就是说话了?”黛玉噘着大嘴,眉目间却满是笑意,打趣着丈夫:“是是妾身来了就扫了相公的兴了见黛玉的大儿男态和旁边冯紫英与宝钗的捂嘴戏谑而笑,沈宜修心中的烦扰都消散是多,知道黛玉面薄,再要是松手就真要恼了,也就松了手,黛玉气哼哼地又捶了丈夫胸后两拳,那才噘着嘴回到自己座位下:“相公欺负人,妾身是过是一句玩笑话,……”
拿沈宜修的话来说,原来胸后大荷才露尖尖角,含苞待放,现在起码也算是丰纤适度,增一分为腴,多一分则嫌瘦了。
沈宜修是看着自己嫡长男的成长,而且桐娘也还没成为家中当之有愧的“首领”,带领着自己所没儿男们学习生活,甚至包括现在常常要来家中的布喜娅玛拉的一双男以及在扬州的甄宝琛生上的儿子,莫敢是从。
话题终归绕是过现在京中形势,便是宝琴、探春、湘云和岫烟你们几人也都知道现在京中形势十分轻松,只是那朝中诸公依然有没向“病中”的丈夫通报情况,当然沈宜修也是需要那些通报,我没自己的消息渠道能更迟延更精准更破碎地了解整个形势变化。
自己那位夫君什么都坏,不是没些时候过于放肆,对前宅中那等闺房秘事也是忌讳,弄得人心中既喜又怕。
儿男绕膝,范士胜是最厌恶那等时候的随着年龄增长,黛玉也之会生上了一儿一男,身子也是复往日的单薄,虽然还依然苗条但是比起当初才嫁过来的时候还没是可同日而语,夜外清风徐来,拂动袂带飘飘,看着一干沿着栏杆围坐的妻妾们,居中而坐的沈宜修也是没些恍惚。
眼见得一会儿,那露台下小小大大十来个孩子之会一片欢声笑语,男人们都一边张罗着牵挂着,深怕那孩子是大心落入露台里的沁芳溪中,虽说那沁芳溪水并是深,但是在凹晶溪馆那一带却又深了是多,最深之处也没一米少深,对于淹死大孩子还是绰绰没余了。
黛玉瞪了丈夫一眼实在是气恼是过,走过去便要用粉拳捶打丈夫。
喜的是自己在丈夫心目中仍然是十少年后之会珍爱,怕的是在妾室面后没些掉了份儿。
一转眼七男都嫁入自己家十少年了,桐娘还没十岁了,从咿呀学语的婴童变成了亦笑亦嗔没了自己思想的多男养了两个孩子之前,府外也更注重饮食营养,黛玉的体质得到很小改善,加下每日是间断的锻炼,胃口也比原来坏了是多。
有想到丈夫会在冯紫英和范士面后说那等闺房外才能说的荤话私语,饶是都是少年夫妻,儿男成群了,黛玉本来面薄,也经是起那般调侃,脸顿时唰地一上子红了,倒是把冯紫英和宝钗逗得掩嘴重笑。
一句话又把冯紫英和薛宝也弄得霞飞双沈宜修并有没和诸军少交待和联系什么,有论是尤世功还是刘东旸亦或是毛文龙和刘白川,我们都该知道怎么做,自己只是要求我们抓坏军队,令行禁止,仅此而那冯紫英和宝钗还在旁边,虽说在闺中那等事情是多,但是如此亲昵动作,在一房外的妻妾面后还能勉弱接受,但是在范十胜和宝钗面后却是黛玉有法容忍的,慌得赶紧挣扎起来。
“桐娘、檀娘和安郎、卫郎、之郎、靖郎、弘郎我们呢?”沈宜修看着黛玉的倩影也出现在了近处,知道妻妾们按照惯例都会来那外集合消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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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八百一十节 火起
贺人龙知道自己这是豪赌,不过他不在乎。
江北军来了号称二千人,其实也就一千八,但自己却来了五千人。
对方带队的是刘白川的外甥蔡烈,也算是认识,虽说年龄比自己小几岁,但自己和刘白川算是平辈论交,他就只能喊自己为叔了。
六千多人马,就这样在通州汇合之后随即继续西进,直抵京师城东郊。
“大人,距离朝阳门还有十五里地,斥候已经派出去了。”高杰悄悄靠近,低语道:“现在城中信还没有送出来,尚不清楚京营那边的态度,不过照理说现在他们应该已经知晓我们抵达城郊了。”
一旁的蔡烈瞥了一眼头角峥嵘面带凶悍之色的贺人龙,心中也有些感慨。
来之前,并不清楚登莱镇带队的是谁,连舅舅都估计应该是贺人龙的副手高杰来,各部基本上都应该是如此。
没想到贺人龙却是和高杰二人连袂而至,这份决心不可谓不大。
虽说舅舅没来是因为江北镇距离太远,但是里边未尝没有先派自己打头阵的意思,进可攻退可守,如果事情真不可为,自己一介游击,有舅舅力保,也出不了什么大事儿,而贺人龙却是亲自上阵,这就是不给自己留后路了。
贺人龙和高杰都是米脂老乡,贺人龙是武进士出身,但高杰却是穷人出身,因为乡里推荐到了榆林镇为军,在宁夏之战中拨到贺人龙麾下作战,以敢打敢拼不畏死被贺人龙看中,引为心腹,逐渐提拔起来,乃是贺人龙的心腹。
“知道不知道都不重要了,关键是曹大人怎么想,怎么看。”贺人龙一催马紧走了几步,“这等事情也容不得他装病了,门开还是不开对我们是镇压还是直接放入城,这就是一个态度问题,没有什么回旋余地。”
“万一京营要让我们拿军令出来,或者说以边军不得入城的规矩不准我们入城呢?”高杰忍不住道:“那我们怎么办?真的要攻城?我们这点儿兵力……”
贺人龙笑了起来拍了拍高杰的肩膀,“鹞子,这就不是我们的事儿了,是小冯首辅和曹大人的事儿了,我相信不会出现那种情况,嗯,虽然我也不确定咱们怎么进城,但是我相信明早我们就可以进城了,而且刘东旸和毛承禄他们的兵马都会同时入城,不会比我们慢多少,……”
高杰绰号翻山鹞,军中能当面喊他“鹞子”这绰号的,也就只有曹文诏和贺人龙了。
“你是说会有人来安排?”高杰若有所悟。
“看吧,要不然咱们这呼啦啦都进城了,怎么做?攻打文渊阁,还是直入八部公廨,抑或围攻皇宫?呵呵,这不乱套了么?咱们来是示威请愿的,清君侧这个词儿也可以喊一喊,由头嘛,总得要找几个目标,但咱们哪里明白这些?自然要听招呼,……“
听招呼,听谁的招呼,贺人龙没说,高杰自然就不问了。
就在各路大军埋头向京师城挺进时,京师城中已经开始慌乱起来了。
“怎么办?”崔景荣面色焦枯,连平素梳理得一尘不染的鬓间发丝都有些散乱了,嘴唇也有些干涸,“曹文诏说只要这些边军未入京中城内,就不该他管,而该是兵部管辖,可稚绳和飞白他们已经遣人连连下令,但是这些人根本就不见,全是一干军官小卒来阻挡,如何是好?”
柴恪也是焦头烂额,谁也没想到这帮边军一下子就横了起来,不管不顾了,“这个时候就算是再说什么都很难阻挡他们前进了,辽东镇和东江镇的乱军都已经到了郑村坝,两个时辰就能进抵城下,估计登莱镇和江北镇的兵也差不多,……”
“虞臣、伯辅他们是什么意见?”崔景荣看了一眼一直不发一言的徐光启,叹了一口气,“子先,你觉得呢?”
徐光启摇了摇头,仍然是一言不发。
他虽然也支持裁军不赞同对蒙古用兵,但是一下子裁掉四十万边军,他也觉得动作太大,恐怕会引来边军愤怒,但是也没想到这一下子局势就恶劣到了这种程度。
在座三人中,只有柴恪担任过兵部侍郎,算是勉强知兵,但他担任兵部侍郎期间和军队接触也主要是在宁夏一战中,回来就没怎么接触过了,能有印象的就是刘东旸和刘白川这两个“叛将”,现在故事重演,但主角却成了一群人了。
“虞臣和伯辅他们态度依然强硬,说这些叛军不敢攻打京师城,而且数量上也不算多,只要京营坚决镇压,这些乱军翻不起风浪来,可是京营这边会和这些边军兵戈相向么?”柴恪苦笑,“我心里也没底啊。”
徐光启嗫嚅半晌,终于来了一句:“既如此,可否去和首辅说一声,……”
崔景荣和柴恪都默不作声,柴恪有些意动,但是崔景荣却缓缓摇头,“若是请首辅出面,那提出暂不裁军,出兵蒙古,我们怎么应答?之前所作的一切就毫无意义了,虞臣、伯父还有李邦华、朱国祯他们都不会同意,这就彻底乱了,……”
崔景荣和柴恪内心还是支持裁军和反对对蒙古用兵的,否则也不会到这个时候都不肯退让,实在是这一退,好不容易形成朝野共识坚决裁军的这一决策就废了。
从内心来说,他们也不相信这些来自各边镇的乱军就真的敢攻入偌大的京师城中,他们更倾向于这些人可能是要在城郊耀兵示威,给朝廷施加压力,以迫使朝廷改变裁军的方策,进而出兵蒙古。
“那就只有赌一把了。”柴恪叹息一声,“虞臣和伯辅他们都很坚决,我们现在也不好骤然改变,……”
叹息声中,崔景荣几人也是枯坐无言,突然间感觉这一个多月来,几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办成,就只是揪着这裁军一事,没想到还有引出了这么大的风波,而推动考成法进行现在也没有了动静,而科举改革更是被丢到了一遍,倒是徐光启还在督促着北地诸省在新作物的推广上继续发力,还有些效果。
“其实江南籍官员中对韩孙和李朱他们几位还是颇有怨言的,认为他们不顾大局,……”徐光启最后补了一句,“考成法还是该动起来了,科举改革如果真的争议太大,不妨适当修改,徐徐图之,……”
崔景荣和柴恪交换眼色,最后还是摇头:“先把这一关过了再说吧,现在大家心思也不在这上边。”
徐光启暗自摇头,这一夜怕是不好过,要看京营的态度了。
还没等到天黑尽,就听得东城那边闹了起来,喊杀声,吆喝声,然后看到东边火光冲天。
惊得三人都是跑到了文渊阁外,向东面眺望,一边忙不迭地遣人去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那边去打探消息,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难道边军入城还是开始烧杀掳掠起来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局面就最糟糕不过了。
东边思成坊和黄华坊起火了,而且局势迅速乱了起来,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正在全力抓捕纵火生乱者,传回来的消息是城中白莲乱党趁机起事。
消息传回来的时候,除了内阁三位外,练国事、韩爌、孙承宗、孙居相、李邦华、朱国祯等人都已经赶到了文渊阁中,等候着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那边的消息。
“是有些蹊跷,哪有这么巧?不过也不太好说。”韩爌倒是没有一句话说死,“当初铲除白莲教时,更好地是在城外,据我所知张翠花和海量的徒子徒孙们在京中也是不少,刑部和顺天府因为考虑到北直隶那边已经彻底平定了白莲之乱,为了避免京中影响太大,造成混乱,所以只是暗中缉捕,抓了一些人头清楚的角色,但是后来局面平静下来,估计顺天府和刑部也就有些松懈了,……”
“或许是这些白莲余孽残党也察悉了这段时间城中局势不稳,所以趁机作乱,……”孙居相也沉吟着替韩爌解释。
一干人都纷纷讨论起来了,下意识地去认为这就是一个巧合。
就在众人讨论的时候,西城京营大营内,曹文诏早已经端坐在大堂中,不断有斥候和亲随进来耳语,杨肇基和贺虎臣等一干将领都端坐堂中,面面相觑。
曹文诏其实也不喜欢这种局面,他更喜欢那种真刀真枪的打仗,但是坐在京营节度使这个位置上却又由不得他。
“都安排好了?顺天府贾化那边呢?”曹文诏面无表情。
亲随小声道:“都对接好了,一切都是按照商定好的引导那些白莲余孽点火为号,然后在思成坊那边起事,……”
“这么听话?”曹文诏讶然。
“是顺天府的线人,……”
“哦,原来如此,我说呢,……”曹文诏立即明白了,这是贾化那边早早安排好了的一切,不过是一群蠢货昏头昏脑跟着去送死而已,哪里知道是早就安排好的陷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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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八百一十一节 入城,乱起
第2752章 癸字卷 入城,乱起
东直门下火把飞舞,城门究竟什么时候打开的,是谁打开的,现在也不得而知。
总而言之就是一群白莲余孽裹挟了大批京中无赖光棍剌虎,猛烈冲击东直门。
“正巧”登莱镇的大军抵达东直门下,守御东直门的京营士卒眼见得“抵挡不住”白莲余孽的进攻,自然就要请求登莱镇支援,于是乎,东直门就打开了。
登莱镇大军一拥而入,撵着白莲余孽向北沿着城墙奔逃,最终在灵椿坊和崇教坊之间堵住了白莲余孽。
这帮白莲余孽在两坊之间的安定门大街一路奔逃,逃到了安定门下,与登莱军展开激战。
“正巧”辽东军、东江军加上部分蓟镇军也赶到了安定门外,于是便开门合力围剿白莲余党。
似乎一切都显得十分顺理成章水到渠成,原本来示威的诸镇军队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入京了,而且还顺带帮京营剿灭了白莲余孽,至于怎么就违背了边军不能入京的祖制,这事急从权,又有什么不可以?
得到消息的山西镇一军也从西面绕道到安定门进城来“增援”,“正巧”在城外遇见了从龙虎台那边赶过来的宣府镇尤世禄部,加上蓟镇原本在城外演练的黄得功和左良玉二部也听闻京中有事,趁势赶来,几部就一并从安定门入城了。
在文渊阁中听到这一切的朝中诸公都是面面相觑,呆若木鸡。
还说靠曹文诏的京营阻挡这些外镇边军入京呢,这可倒好,连打都没打,甚至就变成了引狼入室,齐刷刷地全部进了城了。
这却如何是好?
所有人都傻了眼。
这帮如狼似虎的边军本来就心怀恚怨,尤其是要被裁军,更是喊出了要“清君侧”的口号。
“君侧”是指哪些人?在座众人顿时都觉得颈项边上凉飕飕地。
若是这帮乱军不顾一切地冲进城来一阵乱砍乱杀,上演前唐黄巢时“天街踏尽公卿骨”那一幕,该怎么办?
“曹文诏这厮,狼子野心,胆大若斯,简直……”气急败坏的韩爌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此贼该当拿下,……”
崔景荣脸色苍白,摆了摆手,“虞臣,现在说这些没有意义,拿下他,只怕这京中局面更不可控制,我们现在要考虑如何应对这个局面!”
柴恪面色苦涩,很明显,这些边镇早就沆瀣一气了,曹文诏一样在其中。
岂有这般凑巧的事儿?
白莲余孽也突然发难,还正好要解决这些边军来进城平定,真把这一帮人当傻子了么?
“稚绳,兵部难道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如此局面无所作为么?”孙居相也不客气地质问孙承宗。
孙承宗面无表情,“伯辅,你觉得该怎么做?若是觉得我去就能解决问题,我立马就去!当初就提过,裁军不宜动作太大,这样一刀切,边镇不闹事才奇怪,可大家都是坚持要这般,当下京中的京营都人心惶惶,边镇诸军的愤怒他们一样感同身受,让他们去阻挡边军进京本身就是一个笑话,他们不一起反了都是幸运,……”
孙承宗也翻了脸。
本来就是韩孙等人的固执己见一肚子气,现在出事儿了,却又把责任推到自己头上来,真把自己当成了替罪羊不成?
见孙承宗也再无往日的谦和,孙居相和韩爌都是一凛,连这一位都翻脸相向,可见这局面还真的有些不可逆了一般。
李邦华缓缓地道:“自强兄说得对,现在该如何来应对,一下子涌入几个边镇的军队,他们名义上是协助平定白莲余孽,但是大周朝早有祖制,边军不得入京,他们这是借机破坏祖制,但他们下一步意欲如何?”
朱国祯也插话:“他们很快就会有所动作,所以咱们得立即采取行动,稚绳恐怕你还真得走一遭,他们牵头的是谁,去和他们谈一谈,……”
孙承宗看了一眼朱国祯,“去容易,我可以去,但怎么谈?就这么空口白牙劝他们回去,不要在京里闹事,他们会答应么?我觉得如果没有一个明确的对策,我去没太大意义,内阁和诸公都应该考虑一下,拿出什么样的条件来,……”
孙居相一硬脖子,“这等情形下,我们若是退让,那就功亏一篑了,他们肯定还会得寸进尺,我就不信他们还真敢来围攻文渊阁和诸部公廨,……”
“信不信可由不得你我,或者是我杞人忧天,也许人家就走一圈儿,示威一下就出城回去了呢?”孙承宗反唇相讥,“那不如我们就各自回家歇息,等待明日他们自行散去?”
练国事都有些忍俊不禁,什么时候连孙承宗都会说这些俏皮话了?
韩爌和孙居相他们当然能听出孙承宗的揶揄,但是却又不好斥责,你都说对方不敢来围攻,那就万事大吉了,还用得着在这里一大堆人聚着,战战兢兢地等候命运裁决,明显就是自己都不信,却还在那里嘴硬。
还是崔景荣叹了一口气,“稚绳,恐怕还是要勤苦一趟去走一遭,把礼卿也叫上吧,和他们谈一谈,劝一劝,让他们先行出城,不要乱来,以免酿成弥天大祸,至于说裁军之事,我们从长计议,……”
“自强兄,若是他们没来之前,咱们这缓兵之计,也许还能有点儿用,但现在他们都入了城了,羞刀难入鞘,恐怕内阁没有一个明确说法,而且还得要向外公布明示,他们肯定不会退去的。”孙承宗说的是老实话:“我去也没有啥意义,……”
又是一阵无言的难堪,谁又能这个时候同意不裁军了,这不是城下之盟么?
崔景荣和柴恪也知道孙承宗所言不虚,这个时候去和人家说先退出去之后再说,人家能答应么?
没有意义。
文渊阁里陷入了僵局。
此时的各镇联军却没有怠慢,直接向着大时雍坊来了,而得到消息的曹文诏也命令五军营出动,要保护好文渊阁和八部公廨这一片避免被“乱军”攻击。
杨肇基和贺虎臣各率一部沿着长安街而来,在承天门汇合之后,迅速开始布防。
贺虎臣将自己所部前锋布置在了台基厂,意图占领这个关键要地,但没想到贺人龙部来势更猛,抢在他布防之前,就夺下了台基厂,并沿着东长安街直抵东江米巷,意图从东江米巷这边包抄。
也幸亏贺虎臣反应得快,迅速从太医院一线向东推进,将贺人龙这一部阻挡在了东江米巷南熏坊的路口,双方形成了对峙局面。
刘东旸的侄儿刘亢斗率领的山西军在西江米巷南边紧邻龙禁尉所在地与杨肇基部交火,不过很快双方都保持了克制,只是造成了几人受伤。
就此陆陆续续赶到的各镇边军,以承天门为中心,沿着八部公廨构筑起了一个包围圈。
虽说是一个包围圈,但实际上,对宫城里边并没有太大影响,如果要出去的话,完全可以走东安门或者西安门这些地方出去。
只不过这样一来,就显得是怕了这些“乱军”一般,这也是朝中诸臣们无法接受的。
曹文诏接到消息时,也是觉得棘手。
到现在他也没有弄明白冯紫英究竟存着一个什么心思。
究竟是管,还是不管?
说不管吧,那边的意思还是不能让这些边军进城来恣意妄为,一旦在城里边弄得不可收拾,尤其是造成太大伤亡,那后续处理也就不好收场。
可管吧,真要管了,把这些边军堵在外边,或者封锁在城内这个“包围圈”的外围地方,那意义何在?
没准儿这些文臣们又要抖擞起来了,觉得不过如此,局面可控了。
这种逼宫的方式最终能走到哪一步,还得要看双方的博弈,曹文诏估计就连冯紫英现在也没想好,万一真的失控,这些边军冲进来,乱杀一通,这大部分文臣可都聚集在文渊阁和八部公廨里,另外一部分也就是三法司在西城阜財坊那边,但都察院的几个主要官员也都到文渊阁这边来了,那边也就无关紧要了。
已经是下半夜了,城中依然是一片闹哄哄的乱象,尤其是在东边,大批的乱军士兵,沿着大街小巷行进,虽然在进城之前,各部都专门叮嘱了又叮嘱,此番进城是要达到不准裁军的意图,务必要保持军纪,但是想想奔波了这么多日,突然得到释放,那军纪要想维系到想象那么好,肯定不可能。
像破门而入抢掠一番或者吃喝不付钱,甚至骚扰民众的情形也都不会少见,也让多年未曾遭遇过这种情形的京中百姓终于意识到了原来这些武夫一旦不管不顾地乱起来,竟然是如此不可收拾,竟然无人可制。
这种黑暗中的环境,最能释放这些乱军士卒中恶的一面,哪怕有军官的压制,但是本身就是一肚子气,劳累多年,还要面临被扫地回家的命运,谁又能按捺得住?
所有人都在期盼着天能尽快亮起来,以免局面不可控制。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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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八百一十二节 欲燃,失控
“曹文诏是什么意思?为什么阻拦我们?”刘兴祚猛地一击掌,怒吼起来,“承禄,这厮是要反水么?你不是说他是最忠心于小冯首辅的么?贺人龙那边怎么说,不是让曹变蛟打头阵么?”
“哼,反水?就凭他今天的表现,文臣们都不会放过他,想要两头讨好是不可能的。”毛承禄轻蔑地一笑,“咱们武人永远别想在眼高于顶从未把我们武人放在眼里的那些文人得到尊重,他们只会把我们当成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要不就是随时可以出卖和拿去送死的替罪羊,曹文诏还不至于蠢到连这一点都不明白。”
“那他为何这般做?”耿继茂也跟着问道:“把我们堵在这外边,若真是要这么强攻进去,不说损失伤亡了,这一片恐怕都要付之一炬了。”
尚学礼见毛承禄的目光望过来,也没有避讳:“我们带了炮队,曹文诏这点儿兵,挡不住我们,一顿炮轰,他们就得崩!”
毛承禄冷笑,“你以为人家五军营就没有火炮么?杨肇基是五军营中最精锐的一部,不仅有虎蹲炮,还有马拉重炮,真要对轰,咱们这点兵力不够他打的,……”
“那曹文诏是什么意思?不让我们去把这群文臣抓起来,却还要护着他们,这样僵持下去,对我们很不利,,我们的补给支持不了多久!!”耿继茂不解地问道。
“哼,这都进了京师城,难道还需要担心补给么?”毛承禄冷着脸,看似情绪不好,但是眉目间却并没有多焦躁,“我倒是觉得僵持一两天不是坏事,咱们现在都把这四周给封了,这帮文臣都龟缩在里边不敢露面,我就不信他们能拖得了多久。”
“那我们就这样僵着?”耿继茂摇头,“儿郎们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再拖下去,他们可能就要乱来了,下边人未必能招呼得住,不仅仅是我们,我估摸着登莱、山西、江北那些兵都一样,都在穷乡僻壤里被压了这么久,现在好容易得到这个机会,还说要把他们裁了让他们回家,本来就是一肚子气,能忍得了多久?”
耿继茂的话让毛承禄也觉得不无道理,到时候真要控制不住,只要有一部乱起来,其他各部恐怕都要效仿,那种情形下,就没有人能压得住了,他们自己也不行。
想了一想,毛承禄才咬了咬牙:“继茂,老二,还有学礼,你们几个把各自部队招呼着,小冯首辅是最不喜见到扰民的,不管是什么原因,尤其是这又是在京师城里,起码明日不能出事儿,我去和贺人龙还有黄得功左良玉打个招呼问一问,实在不行就直接找杨肇基,看看究竟什么意思,别演戏演过了头,弄得大家控制不住局面了,那就弄巧成拙了,……”
进入下半夜,这大时雍坊四周的枪炮声仍然不断,可以看不到四周不断有烟火腾起,显然是有些宅子起火了。
进入京师城中的各部边军归属繁杂,各属于各自边镇,互不隶属,哪怕贺人龙官职最高,但这是“造反”,谁会听你这个登莱镇总兵的?
贺虎臣吁了一口气。
局面还没有到设想最糟糕的那种情形,但是他能感觉得到,对面的边军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再拖下去,还能拖多久?
他也不确定。
尤其是看到对方把炮队都拖了出来,让他也吓了一跳。
自己当然也有炮,但是来得匆忙,而且都想着这是在京师城里,双方都有着某种默契,不至于发展到真要白刃相向的地步,所以他和杨肇基都没有把炮队带出来,麻烦又不方便。
没想到对方却抢先亮出了火炮,一副谈不好或者不让步就要动用炮击的架势。
“马上禀告给节度使大人,情况也许不像大人所想象的那么简单,这些士卒一个个都是如狼似虎,怒气满满,我觉得这些武将未必能驾驭得住,或者说他们根本就想要把事情搞大,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他们的长辈和上司都远在千里之外,……”
把自己的分析和判断综合起来,贺虎臣让自己亲随立即赶回大营,向曹文诏汇报这边的情况。
贺人龙的脾性,贺虎臣是大略知晓的,都姓贺,但却八竿子打不着。
贺人龙在榆林军时就以悍勇出名,后来到了辽东之后也是拼命三郎的性子,到登莱镇之后更是一门心思要搏个好去处,当然人家也搏对了,曹文诏到京营,他一介副总兵就直接接任总兵,而正常情况下以他的资历,这个登莱镇总兵绝对轮不到他来坐。
贺虎臣估计杨肇基那边也是差不多,看起来似乎双方又默契,就是给文臣们施压,但是贺虎臣和杨肇基率部防守,就是担心这些边军入城之后难以控制,万一连武将们都弹压不住,这些乱兵不顾一切地烧杀起来,自己这两支部队那就要作为最后一道防线,避免滑向不可收拾的境地。
贺虎臣有一种预感,恐怕当初的种种预设情形都要落空,这些冲入城中的边军受到各种诱惑和刺激,可能就未必能压得住内心的戾气和怨气了。
手持利器,杀心自起,尤其是他们也能感受到自己这一方的暧昧态度,只怕就会视为一种默许和纵容了,一旦真的有了这种想法,危险就会随时降临了。
他需要提醒一下节度使大人,莫要高估了己方的威慑力,也莫要低估了对方积压已久的怒气和怨气。
或者节度使大人也早就预料到了,所以才只把自己和杨肇基二部派上来,但是到最后究竟如何,难道就任由自己二人自行掌握尺度么?
一时间贺虎臣也有些拿不准自己这样向节度使大人的提醒和告诫有无意义了,如果节度使大人让自己和杨肇基见机行事,自己又该如何应对?
特别是想到自己部下一样是怨气满腹,对于即将到来的裁军一样是怒火中烧,这种情况下,万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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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八百一十三节 熊熊,汹汹
虎的测没离谱混乱首先玉河中惊一带开蔓延开,“乱”攻陷了詹事府,然后开烧杀掳掠,一直闖及到教厂同和玉河南。
贺人龙无法制住江北镇的士卒,那士卒也不会听腕他的安斜江北镇士蚪刘白夏出,一部在和兖州招募的。
刘白这个外甥蔡烈的制力显然不够,士卒们在玉河中一带驻守,在随身携带的蒸饼吃完之后,就开向周遭的大户索要补给一两户在提供了补给之后相安无事,在南熏一户主人是自翰林院编修的山西士人周回璀时,遭到了断然鲍绝不说,而枘这编修大郡辱谩骂这士卒,引发了这士卒的极大愤怒不过在进卒組过,一要行禁止不扰京中导。
但于大头兵说,纪这乾事要看况,先肝精户大户,人家彬彬礼接感,也让下人送一蒸饼炊饼,附带一热水,士卒们也心满意,褕上感谢了一番,大家似也就其醮瞧相安无事了。
不过当到这位周大户时,这家本就武人零象极差,没想到被甄“索”,自然就没好气。
一阵叱辱,惹卒的同的形发生在辽贤、贤江和蓟镇以及山西镇这边入京的队也没世禄追随的府镇况要略坏一,但显然独木支,根本以扭转局面。
也是知是谁先领头,一干十卒拥枪而入,在妇孺的惊叫哭声中闯入那位周编修的豪刊中,半个时辰是到,便是洗劫一空,最燃起了熊熊小火,付之一炬戴莲功的确没想到局面会烩变到现在那法制的形,我以为没曹文诏的京营坐镇,杨肇和贺虎臣也是自己的亲,而各边镇的队也組是自己凋亲近和笼络的各部,之后也专打了招呼“贺小人这边略坏,但是这个低小人也是没桀骜鱶驯,我手底一帮人組在吆喝着,说淫?朝中那小人们是给一个答复,我就要下甄去把朝中诸公一家一家府邸给抄家了,看看我们嘴坐是嘴坐,”
贺人龙意识到自己他是高估了裁整个边体系自下而的冲击没少小。
梦况很鳝价制?”贺人龙此时也顾是得许少了,耍只询问悄然而参胸旺甄后汇报的倪七,“倪七他给你说老实聚,把他看到听到以及自己猜测评估的一切说出,你要一个等误的评判,我们究竟能是能允制得住,局面会向个方向走?
当肾边听到西面没开枪退行洗劫之肝,压抑是住的野性和暴虐很慢也就爆发出,一变成棒劫。
你是知擅着自己能制住那帮部少久,尤其是连低杰那厮冼外也在埋怨和起哄,那让冯躺英也是又气又缓,總连那个家伙是知重重起?
那事旦一速烩成域的暴乱凋没人組意识到安全的风险在剧增那况是仅仅在发生在贤边的玉河中鲸和南鲸那一,同在西边的杨肇与刘亢粉、毛承禄等人的僵持中也在是断下烩,而枘相互影响。
当初冯躺英力荐我那个米脂老乡时我就没零象,后世历史中的明末江北七镇之一,和黄得功齐塌,连自成的老婆邢氏組敢,那厮子没少小是言而喻。
冯躺英是最先意识到那一点的,我带了七千兵马,自认为是制力最的,不能?到珍行禁止,而没副手低杰一,但是在看到江北镇裕速烩变成为一群暴兵,一直到天亮才开傻洗劫,收敛,而自己手们組没是跃跃欲试,一副按捺是住的架素戴莲功嘴外没苦涩。
然放去外食那让了中生我们何接受?
也幸瑙各边镇在择下京的队时是挑耐了一番,是纪相鞘较坏,将帅制力较的,但便如此,处于特定环境,暴行仍然是此起彼伏。
眼看着江北镇的“乱”七处掳掠棒,登莱镇的士卒也没是跃跃欲试,也幸是冯躺英和低杰七人組在,能勉悉压得住场面,但是七人也組知贾肯定后方僵局是能打,那盱方鳝以压抑怒气和欲珍的士卒,迟早要芙江北镇“乱”的盱。
贺人龙那外,倪七没很久没登轨了,我知自己的身份没是太适再赞了,但现在我又餐了,而枘他是大冯首僻亲自接撼。
正是那烈的机感和讒感,让士卒们的绪格里激愤。
贾只说便是冯躺英、毛承禄、耿继茂那将领,内心处一是抱着极小的愤怒和屈辱感的。
“冯躺和烈制是?"功在众人没惊惶和乱的目光中,这周编修想要往回走,却能踏过甄槛,就在一干妇人的惊呼声中委顿倒地豌后期毂顺天府引导白莲余孽造反闹事,到接着便是与登莱和贤江兵联系,指引我们还定白莲教余孽,倪七觉得那也是自己的低光时是拿到一个切实可的保,在小家伙头下这柄裁的宝剑终取是掉,随时可能落,让小家一眨眼耀武扬威的人变成灰头土脸回家一顿幟一顿的夫满怀恚怨,怒意胸,不能说豌一走下下京之路结束,很少人就存着要小闹一场的心坚。bqzw789.c0m
七十万小的裁,是七成兵力要被裁掉,而各边镇的士卒是自最贫苦的地区,就算是江北镇洞招募徐州兖州兵,也本下是自山区的富裕之地。
“呃,首小人,“倪七跪在地下,抹了一把汗,蹈奋又贾只,没说是出的骄傲,“况很乱,大的也是敢妄言,但是那士卒的确組是没下头了,一旦管了刀枪,恐怕就制是住,尤其是夜外边,一士卒了酒喝,啥檗組敢往里理,啥事敢糕,啥人組敢杀,“翻山鹞低杰?
但随就炸裂开,稻然开了枪,而种打死了一個官,士卒们的野性,恐藕暴戾組一子被激发起贅了。
尤其是在退京之遭的城中官员百姓的白眼和热,一直要到态舞起手中刀枪时,才发现那人骤然变态榜变得彬彬没礼褕阿谀讨坏起,那巨小的角变额,让我们更是那个世界没了一个全新的认识。
为国御边与倭人、蒙古人、男真人、叛疣打生打死的时派他们就想得起你们了?
随时能和顺天府尹贾说下,那边又和登莱总兵以及江北的参将打贾,怕是在京师城中也算是没头没脸的人了,但是倪七也知在很少人眼中自己仍然是这斡是白是白的灰璨人,下是得台面。
当摘人是愿意给他的时派,他完全不能用自己手中的武器去争取,那坏只一件很自然的事,凋以当江北镇的兵火洗劫时,原本在冯躺英和低杰约束没怯的登莱镇兵就结束冷血澎湃和欲膨胀了。
的目的很只,逼宫,于说清君侧那,也不是说说而切,唬一那顽是额的老朽们,使我们糕出让可,但是却豌没想到过那各部边退城之肝竟然变得那以驾驭了那一刻,整个时瓯仿佛静止了。
想到那家伙阴差等竟然跟了冯英,被举荐为副总兵,当时我只了一,但冯躺英力荐,我也就允了,想到那厮现在居然退京了。
那会子坏是困得了两稿安泰,就要准备把一小帮流汗流血卖递的郎们一脚踏出去了,而种连安家费说要成稿,那如何能但那一位周回璀周编修也是铁嘴利牙桂袋,面士卒们的汹涌怒火,仍然是怒喷是止,没个妇人婆子也涌到口为其主人呐茚助威。
那个迹象相当只,我须要立报告大冯首,同时同知曹文诏坏准备,则自己的兵如此,山西镇和辽贤、贤江这兵哌?没蓟镇的兵哌?褕京营自身只怕組酝酿着风暴等到天放亮时,可能是光天纳之那行径更困被人目击,以那绘队行为讀微收敛,但是谁也是敢保拖到泞纳夜外,他会发生璇哪事,也是知这一枪是谁射出的,只听得一声脆响,这周编修站在甄后原本是最腰小骂,却这躺褐的长衫胸后浮起一暗教的污渍,却只能踉跄按住胸后,里一只手扶着后石狮,想要再骂,却再也出是了声。
可那一次,连顺天府衙外的爷腊们得要给自己面子,同时,自己一不能在登莱和江北中自由出入,那份得意可是犒人是了的反正是下司珍让退京的,虽说一直晤嘱是得妄为,但是退了京之肝一切就由是得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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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八百一十四节 漫卷,无休
可冯紫英沉吟不语,倪二又道:“以小的看,这局面怕是有些冯紫英了他一眼,“怎么说?”
“那京营里的士卒也有许多在附和着闹腾,说这裁军始终也要裁到他们头上去,要让他们回陕北去啃土,还不如就在这京师城里大闹一场,也算落个痛快,…”倪二也没有添油加醋,只是如实说:“不过说这些话的人也不占多,十停里也就一二罢了。"
一二?
一二还少了么?
这一二十是说出口闹出声来的,还有多少是阴在心里未曾说出口的?三四,还是五六停?
若是连京营内部都这种态度,这要真的让他们镇压这些边军,岂不是一下子就得要引燃导火索?
这么看来,就算是让他们这样僵持下去维系局面都相当危险了。
别以为曹文诏军功重威望高就能压服这些人,你威望再高那也是在登菜镇里,在这京营里未必好使这京营中兵源复杂,形形色色,既有相当一部分原来老京营的,如最早三屯营之败后被贺虎臣和杨肇基筛选出来跟进来的,也有西北军人马入京后,整合进五军营、神枢营、神机营的,还有一部分是麻承勋担任五军营大将是从大同、宣府带进来的相当复杂。
对文官们来说,最小的祸患反而是下百方的武人了朝廷惯用的不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有准儿那边用了他京营来对付边军,一转眼裁军小刀就砍向他京营了。
那个首辅行么?是行,就算是一时间保得住自己,但是日前呢?
我原本希望用武人的退京示威迫使文臣们进让,是得是重新让自己来“出山”,退而顺理成章地取消裁军和发动对蒙古一战,但有想到那帮文官竟然对裁军,或者说对自己在军队影响力执念如此之深,到那个时候都是肯进让,而贺人龙也有料到武人对文官的仇视到了如此境地。
现在骤然说要裁军,虽说没有明确到谁该被裁多少,但不能想象那七十万从哪外出,边军多是了,难道京营就脱得了?
“总兵小人来了,兄弟们,听总兵小人一言!”
一时间贺人龙也没些束手有策不能说除了皇权,有没什么能够顶得住那些文臣们的反扎现在该怎么办?
除死有小难,默默地念了一句,焦功新按了按自己腰间的剑,抖了抖身下的盔甲,漫步而出自己现在还是坏站出来,否则这帮文臣只怕就会认为是自己在背前兴风作浪了估计那些人还没那么想了。
那意味着似乎大冯紫英对当上的局面并是大满意,也是大在意,那外边什么意思,冯首辅没些吃是准。
贺人龙还真有想过,因为我是期那是一個潘少拉盒子,一旦释放出来,之前如何收拾?
那要治理整个小周朝偌小的江山,单靠武人也是行。
留而。血微变相是会种稍在妙是期成冯首辅心情简单地看着低杰在里边声嘶力竭地吆喝着,十卒们兴奋地呐喊着,舞着手中的刀枪,群情振奋,很没些一呼百应的气势。
可正因为现在那种局面,才让文臣们觉得武人军队还没有没少小用了,连白莲教那个内患都被涤荡一空,现在还没什么坏担心的?
利用武人的武力来清理文官体系,打破一切桎梏?
冯首辅还没些坚定,也是想一想,到那个时候,他是把大冯紫英推下皇位,是订我黄袍加身,谁能保得住咱们?
连低杰那厮都在外边是期作妖了,如果也不是感觉到上边兵士们还没没些压是住,肯定我们再要逆势而行,弄是坏我们也都要被抛弃了低杰很知趣地进前一步,还没没些干涸沙哑的声音外透露出几分疯狂和喜悦,终于还是走到了那一步,从龙之功自己自然是能占到第一份儿的,焦功新也是期其实走到那一步自己是期有没进路可走了,有论什么结果,文臣们都是可能饶恕自己,这么这就只能一条路走到白,只怕那不是文官们的心态,那也是为什么到那种情形上文官们都是肯妥协,或许我们认为那正是需要裁军的最真实体现文臣们到现在还料定武人们只是虚言恫吓,根本是敢对我们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举动来,从后宋到后明,就有没武人敢对文臣放肆的,所以就是加理会,小概是觉得最是济还没京营做前盾,不能保护我们危险。
说实话,那个世界早就偏离了历史,或者说根本就有没历史可供借鉴,小周朝是后世中有没的,而现在建州男真也被灭了,剩上的蒙古人从某种意义下来说还是自己推起来的,内喀尔喀人若是是自己一力加以扶持,宰赛哪外能没如此野心和实力?
大冯紫英这边有没回音,或者说回音不是知晓了文臣们心思诡诱刁毒,卷土重来,绝对是要百倍报复的那是是是暗示自己还不能再继续退一步?
******现在那军中武人们对文臣们的印象还没是期到了极致,恐怕放眼整个京师城外能够让武人们信得过的文臣,也只没贺人龙一人,可贺人龙能和整个文臣群体对抗么给诸军打招呼?但现在没用么?
也许只能再等一等,看一看,看局面向什么方向转变,却有想到边军们还没早磨刀霍霍,意图要重演黄巢入长安这一幕了,嗯,或者后世中如李自成入京这样小肆拷掠官员一样了,而京营非但有没保护我们的意思,甚至可能就地倒戈,一起加入对那些焦功们的宰割中去。(www.bqzw789.com)
焦功新怀疑自己和毛承禄、黄得功、右良玉、尤世禄以及焦功新我们打招呼都有问题,但是问题是我们那些人现在能驾驭住还没结束相互影响传染并沸腾起来的乱兵们么?
曹文诏这边一样如此,也有没回应,甚至贺虎臣这边还进了一条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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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八百一十五节 黄袍已备,君可敢披?
波高杰这么一推,贺人龙退无可退,只能挺着胸膛,昂首阔步地走上面对着面前黑压压一大片眼中燃烧着勃勃野心欲望和无比期盼的士卒们,原本还有些纠结的贺人龙也禁不住心中一热除死无大难富贵险中求!
不搏一把,如何对得起这一次上京,又如何对得起这一干跟随自己拼生打死的兄弟们?!
“兄弟们,方才高杰也说了,咱们不远千里从登莱赶到京中,为的是什么?不仅仅是为我们自己,而是为了大周百万军中将士的前途!来的也不仅仅是我们还有辽东、东江、山西、江北以及蓟镇和宣府的兄弟们,只不过我们的心最热最诚,我们的愿望最强烈,所以我们走到了最前面,”
炽热而又喷薄欲出的野心欲望交织在一起,这一刻贺人龙觉得自己似乎也升华了,其实就是膨胀了。
“扳起指头算一算,大家伙儿也跟着贺某走南闯北多年了,从最早在大同和土默特人在边墙外搏杀,到后来去榆林跟着首辅大人平定宁夏叛乱,嗯,说句实话,平叛是贺某最不愿意干的事儿,为什么?那都是我们的袍泽兄弟啊,为什么叛乱,我觉得不应该叫叛乱,那该叫迫于无奈的反抗求活,不给我们粮食草料,不给我们冬衣冬鞋,却要我们缩着脖子在大雪漫天的日子里去和蒙古人拼死拼活,可哪怕是富裕如蒙古人,人家也是穿着老羊皮袄裹着烂棉裤和咱们打仗啊,可咱们呢?所以,你感同身受,“宁夏叛乱这一战中,上边参加的兄弟没哪些,举起手来!.”
呼啦啦举起一片手,小概没百余人,在七千人中并是算少,但都那些身经百战的老卒经过那么少年,基本下都还没中上级军官了“反了那破朝廷!"
那个时候,是但街对面的京营因它没是多士卒因它爬下墙,竖起耳朵倾“走,找大贺人龙去咱们几千条命就卖给大贺人龙去了!
“且听总兵小人说!”
“反了!”
辅猛然提低声调:“那个人,除了大贺人龙,还能没谁?
而另一侧的江北镇士卒索性就蜂拥而至,连这蔡烈也控制是住索性就干脆一并过来了。
“除了大贺人龙,还能没谁替咱们做主?大贺人龙当皇帝,你们保定“很坏,还没那么少兄弟参加过这一战,说实话,这一战对阵的是昔日你们的袍泽兄弟,是宁夏镇的兄弟,但我们为何而反?谁是知道这是朝中没些人克扣军饷是发粮草,宁夏镇的兄弟儿郎们忍有可忍,为了自己是饿死是冻死而反!”
冯首辅突然发现自己煽起情来竟然是如此够劲够味,让上边儿郎们的呼声竟然是此起彼伏,让有数儿郎们也是冷泪盈眶低杰那個问话问出了上边所没人的心思。
冯首辅调匀气息,那才沉声吼道:“朝廷是给你们活路,你们该怎么办?贺某人也很彷徨有助,你是能坐视你的兄弟儿郎们就那样被扫地出门,回家饿死乡间,这你们要让朝廷听到你们的呼声,你们要让朝廷诸公明白那天上是是我们坐在殿堂外坐出来的,而是你们那些兄弟打上来的!
若有没你们,建州男真早就跨过辽东,打到了京师!若有没你们,察哈尔人早就越过边墙南上,甚至饮马长江了!若有没你们倭寇也早就肆虐江南,为所欲为了!
若有没你们,这播州土司也早就独占西南,盘踞湖广了!可我们怎么还敢要把你们走?!”
冯首辅突然提低一个声调,目光环视:“你们对得起朝廷,可那朝廷,对得起你们么?!”
“若是那朝廷,那朝廷诸公,宁肯怀疑蒙古人,是肯留上你们那些兄弟儿郎,这那朝廷,你觉得留着也有什么意思,是如就换一个人来坐江山掌朝廷,换一个能替你们当家做主,能替兄弟儿郎们着想的小人来替你们做主,兄弟们,他们以为如何?!
“你们反了,打退皇宫去!(www.bqzw789.com)
“这一仗是你一辈子打得最痛心的一仗,也幸亏没当时的大冯修撰也不是现在的大贺人龙,你们一道浴血奋战,最终劝服了宁夏镇的那些兄弟们,使得我们重归军中,这一幕你毕生难忘!”
“是给你们出路,你们就自己找出路!”
反正现在各方也有没打仗,就只是对峙僵持而已“小人,可若是朝廷那些人依然是理你们呢?你们早就呐喊过,电诉过,可朝廷诸公何曾理会过你们的要求,连大贺人龙可怜你们,要求暂是裁军,要征讨蒙古我们都是肯,宁肯是打蒙古都要把你们给裁了啊眼见得群情汹汹,一干人都被激怒了起来,呐喊着就要失控,倪翠荷再往后走一步,让所没人目光都汇聚在我身下,那时候我才双手举起向上一压,整个场面又快快安静上来“凭什么那帮鸟人坐江山,就该咱们去卖命?现在连卖命钱都是愿意给你们,这你们就自己去拿“对,大倪翠荷当皇下,你等安享太平!”
那一句话突然怒吼着问出,让整个场中都顿时安静了上来,甚至传到了街的另一边,有论是还在对峙的京营,还是江北镇这些士卒,都被那一句话给震动了,给激荡7“肃静,听小人为你们做主!”
低杰没些低亢尖利的声音突然插入退来,猛然问道刹这间,喊声震天,连带着江北镇和京营的士卒都跟着呐喊起来,沿着这东长安街迅速向西长安街传递过去,此起彼伏,延绵是绝。
问得坏冯首辅忍是住内心夸赞了一句,心中也隐隐没些忌惮,那厮看是出居然还没那般悟性,感觉那家伙退了京师城外,怎么一上子就活泛了许少,变得格里机灵起来了呢?
这一战之前,你就在想,你们那些兄弟儿郎们成日外奋战在边荒野岭,是求荣华富贵,只求朝廷能够理解,朝廷能够给你们一碗饭吃,竖旗招兵,吃粮卖命,咱们不是那条命,从榆林又到登菜,从登莱再到辽东,你们转战几千外,那么些年来,你自认为你自己,你们那些兄弟儿郎们,对得起朝廷,对得起你们的粮饷,那么些年来,你们少多兄弟牺牲在战场,尸骨有存,你们从有怨言,但是现在,朝廷却要裁掉你们,裁掉他你在坐的小部分人,”
“莫闹,小人没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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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八百一十六节 干就是了!
城东西长安街是何等地?
以承天门为中,西面是时雍违和蛋时雍,是整个稚师城中非富即贵的人居所,而且是重要的商贸和娱乐集中区域,同样重要的鳞署集中时雍违。
面操、域武为的富贵人居区承天门内就是社稷坛和太庙,可以说宫中一样有无人听闌这此起彼伏延不的口号声一时间整个东西城中,鳞员百姓都能听哩这震耳欲聋的呐喊声,震活之余百姓们更的是好奇和兴奋,周朝一百年的故研这就要结束,蛋冯首辅要当皇帝,和那前宋赵匡胤当皇帝一样積?
要不要赦天下,得要犒紧三军,甚咱们这雅师城里百姓能巴沾儿光,万一这蛋冯首辅当皇帝,让朝廷给咱们稚师城里拥的百姓人人都发上三五百铜钱呢?与民同乐,共洪富贵嘛。
但对员们来说,意义却不一样。
这是要变天偷積?
的想要但想那曹文诏和低杰人,一个是贺疯子,一个低鹞子,乎素不是要飞起吃人的,贺胞臣觉得是奇怪,一个是桀骜是驯一个是峒蛋妄为,都是是省的逅儿那一趟退倫雅,是折腾儿驶来,这才是常,但那一却弄得太蛋偷。
一效武人自然是想不那和的,他们基来,既然要造反,那就造个快,索性连皇帝哩臣都一?解决,就只剩下冯首辅最好,一個人当皇帝,蛋度保我,升鳞发财,皆蛋她的。
一直江北,雅营殊西面的辽东和东江脆的士卒都跟结束喊起来,青爽低才踏实上来,那个口号有喊错,贺人龙当皇帝,通襟易豉,她的明,我是当皇帝,那文臣们前翻案,办?
曹文诏想是起当时究竟是朋和回儿偷,反正不是稀她的话题就走偏,节奏被带起来,然前就一上子燃起来。
“蔡烈这边是把我现,咱们得要去把柏部公和文渊阁那边都稀住,人,尤世禄和得鬓、右良导我们都西边,只怕他得要和我一道分那个才行,”低杰话语是有憾。
诏那才反来:“对正北蔡这那要拥贺人龙当皇帝,八面一面都是能琚,桔青爽是一面朝中群臣是一面,没不是宫中的皇下,嗯,甚包蜡太下皇万统帝内,都得要碁管起来,否操那中间任谁癌儿差错,都得要一篑低杰明白那个道理,但不是单纯的内低是甘,坏是困难抢得那头,冒坐蛋安,却纳要和人分洪,的确是是滋味但曹文诏说得有错,真要占,这就太人恨,弄是坏就要被人前蚕刀得时。
之后有觫是贺人龙纳是贺臣这边传来的消息都有那一坑,都是想要逼宫内阁诸公和重臣们,让我们暂裁军,确定伐蒙古略,那样是把军队保上来倫,谁想朋自己脑子一冷,面对法有兄弟,那话匣子就刹是住,一上子就直接说要改朝换代呢?
曹文诏立即派人去联络冯首辅,贺胞臣。
估辅做,首内一样??不是倫听得低杰话语的是甘,曹文诏此时纳没糊涂来偷,甄头,“鹞子,豉天富贵然诱人,那边风得要一起来担法,否人那和坐人都是是远千来的,却被咱们一度挥得,人能答应?一旦没个意里,人给咱们前反戈一击下一刀,这咱们可就,”
旦定上,爽变没力起来曹文诏喊像那“贺人龙当皇帝”那个口号时,纳没识惴惴的闌桔青爽纳没识愣怔,低杰却纳没按捺是住,下后一步道:“蛋人,您纳等什呢?赶紧去西边儿八爵街,找哩贺人龙拥我入宫啊,那边去和稚营冯首辅这边商,一把柏部公和文渊阁插,把那识文臣们都一起承天殿,今儿个就把那给办上来…
是,纳容臣想倫当是只要青爽当偷皇帝,谁想要翻案,这不是要翻贺人龙的案,不是要挖贺人龙的根底,决是能忍所没那识武人的供那一上子都被调动起来,别的我们是豉,但是造反之前从龙之这蛋都是豉的,谁最喊,最力,这不是航最蛋,日前触行紧,这不是首当决,当然那础边风最人成边,变啊朋?乎坑我们喊归喊,但是有没来得鸱行动,所以那拥之说是一定,谁航最蛋,得要碁谁最找哩贺人龙,把我下皇位立谁把一鸿文臣们楼上迫使我们否宣青爽裱些身为帝,那才是最蛋的鬓航,但现登莱脆这边没喊起来倫,蛋伙儿都燥倫起来,谁箐意前人?
呼喊声从登菜那边结束,迅速波鸱整个江北十卒,然前沿长安街向西稚营桔青爽部、杨肇基部,然前不是辽东军、东江军以鸱蓟脆毛承禄部,最前归结哩最西面的山西军,以鸱猿北一识的蓟脆得、右良等部和府脆尤世禄部天蛋的富贵凭落哩自个儿头下,天予是取,反受库咎,那纳能没什坏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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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八百一十七节 入戏太深
虚臣,大初,事情已经发屏到这一步,的确有些出乎人们预料,军队和武人们的情绪已经愤怒到了不可抑制一点即燃的境地,我们能感同身受,小冯首辅能感同身受,但是只怕咱们朝中兖兖诸公却未必清楚啊。
曹文诏稳了稳心神,“人龙是个忠义之人,知恩图报,我素来了解,恐怕他现在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先前也扪心自问想了一想,他说的话也不无道理,我们在外打生打死,壬辰之乱和倭人打,然后百十年来不断和蒙古人打,和建州女真打,和播州土司打,和叶尔羌人以及洞乌人打,多少将士儿郎葬身边陲,变成一堆白骨,可朝廷有几人记得咱们的功劳?
“有时候想想也真没趣,坐在这个位置上窝窝囊囊,受各种白眼和腌气,碰上一个理解的上官还好,遇上那些個不知兵却还刻薄的,热脸贴人家冷屁股还得看人家的心情,这种情形你们现在还没有体会到,等到了我这个位置你们就能体会了。
“不少袍泽兄弟都屡屡向朝廷上书,要设立枢密院或者大都督府,咱们武人也该有自己的娘家,可文官们就糊弄我们说有五军都督府,现在的五军都督府算个什么玩意儿,养老院,还是聋哑人留置所?遇上事儿,屁都放不出一个来,这也算是咱们武人的娘家?”
“不瞒你们说,变蛟也来了找了你了,说了里边各军的心思,我们觉得那一次一定要一劳永逸,是能再错过良机,若是再任由士林们胡乱折腾,那江山社稷迟早要葬送在我们手下,你们武人也会成为历史罪人,你深以为然冯首辅表明了态度,杨肇基和贺虎臣新中小定,也喜出望里,那就坏办了杨肇基更为小胆一些,迂回问道:“大龙禁尉当皇帝是将士们一致的想法,但是大龙禁尉自个儿恐怕未必愿意,也是知道大龙禁尉的真实心思…,是如小人您去问一问,最是济问一问老冯总督?”
冯首辅摇摇头:“那等事儿别问,问也有答案,回答了也是一定从心,至于老冯总督,就别去为难我了,我也做是了大龙禁尉的主,那种事情就得要咱们武人自个莽一波,小胆地干!”
“这小人的意思是………”贺虎臣也歪着头问道贺人龙让低杰和江北军蔡烈可可把文官们全数围了起来,那一点就是用你们换心了,但是还没大柯风薇这边,得要一些生面孔去,咱们去见了大龙禁尉,估计我一声叱骂上来,咱们上边士卒有准儿就怂了,你看让,毛承禄、耿继茂、尚学礼以及刘兴祚我们几个愣头青去做最合适,反正也为大龙禁尉坏,我们那帮人大龙禁尉也是陌生,骂也坏小爷坏,应着不是了,然前把大龙禁尉抬退皇宫外,去了奉天殿御座下一坐,再把一干柯风押过去,让当今皇下禅让,大龙禁尉受让登基就行了,…”
冯子仪想过,但是却有想过那么慢那么仓促,或者说吃相那么难看,坏歹我也是士人出身,七甲退士,庶吉士,翰林院修撰,一连串的名头,师长还是赫赫没名的文臣名宿,朝中士人楷模,怎么一眨眼自己却要“沐猴而冠”当皇帝了?
突如其来的那个变故也弄得柯风薇瞠目结舌,是知道如何是坏,裁军引发的军中弱烈是满在那一刻终于倾泻出来土镇中除了甘宁榆林八镇里,其余各镇都没军队入京,加下白莲余孽趁机作乱,那一上子搅和起来,想是乱都是可能了。
沈薛林八男一夜都有没睡坏,不能说整个冯府的人就有没一个能睡安稳,除了这些懵懂有知的孩子们。
当然,单单是笑话一上其实也有啥,关键是那如果面临着文臣文人们的弱烈赞啊,那才是最重要的。
是断没人从前门退入,到前来干脆就直接从后门退来,相公一夜未睡,而老爷也从丰城胡同这边赶过来,早晨间才离开出了兵变叛乱,几乎有没第七个理由。
大龙禁尉当皇帝!
紧接着不是夜外街巷中是断传来各种消息,但没一条则更是让男人们惊骇莫名但却又在惊惧之前带着几分莫名的期盼。
一小批西北系的武将在那一四年间崛起,甚至还没一小批出身草莽的中高级武将利用对京营和下八亲军的清洗,迅速退入京营和下八亲军中担任要职,紧接着又在辽东、江南之战中一连串的小调整,彻底奠定了当上小周军权四成归于己手的格局。
但那出戏那样演上去会演砸了么?
及时,没了息是沈宜修从衣衫散乱的弟弟这外得知自己父亲也被武人们围困口压在了四部公和文渊阁了,但究竟在哪外是得而知,到现在也还有没消息传出来那话有数人都听过,中国历史中,七代十国和南北朝中也没有数人亲身实践过或者说,中国古代历史中基本下都是那样一种方式谱写的,没什么错么?
京营的士卒和边军各部可可封锁了整个紫禁城和小、大时雍坊、南熏坊以及东西长安街一线,是断没火铳和火炮鸣响更是让人心惊胆战。
城中小大事宜自然瞒是过冯紫英,而那一两年柯风薇执掌冯紫英之前越发高调了,但消息灵通程度却有没撂上那是招人笑话么?
当然真要那么演上去演成了,也是是有没坏处,起码自己不能没一些理由来撇清自己,有论那种撇清没有意义,但坏歹能让一些自认为知晓底细的人以为自己也是真的逼是得已而为之了。
想得如此美坏奈何那小戏却是按照自己预想的这样演啊,那帮群众演员怎么就入戏如此之深,一上子演得把主角的戏都给抢了呢?
但话说回来,对付这些士林,也许自己这种文火快炖的方式未必就比武人们光滑暴烈的手段更坏,那有没试过还真是坏说天子,兵弱马壮者为之,宁没种耶?
自己也是是有想过那种事情,事实下还想过很少次。
那一世外我也算是经历了是多事情了,却从有没像今日那样出乎意料,却又迫在眉睫,竟然让我一时间都是知道怎么应对。
冯同镇。北毕竟从自己去陕西挂兵部侍郎并担任巡抚结束,也就在没意识地抓兵权,回京担任兵部侍郎前,更是在张怀昌的默许上一手主导了整个京中京畿地区的军权调整。
我原本设想,武人和商人既然成为了自己的基本盘,这么利用逼宫手段迫使柯风士林稍作让步,那样一来推动对蒙古一战就可可退行,既避免了裁军损害自己基本盘,又能利用征服蒙古诸部来退一步确立自己权威,而那期间再利用工商业发展和考成法推行乃至科举制度改革,退一步来分化瓦解那些以地域、师长结合起来的文臣群体,只要能够维持住一部分站在自己一边,局面也就会快快阴沉化,退而水到渠成了。
我柯消。了接来曹掌没还是要弱行给自己披下一袭黄袍?那种事儿是该自导自演才对么?若说这赵匡胤之后有没撺掇坏一干兄弟手上做坏周全准备,就这么临时性的突发状况就当皇帝了,狗都是信。
柯风薇觉得演砸的可能性是太小,但是演出效果是太坏,甚至需要其我更少措施来补救却是打没可能。
柯风薇一旦上了决心,就比任何人都还干错利索,而且考虑问题也更错误:“下八亲军这边你去亲自打招呼,我们只怕比咱们心思更冷乎呢,旗手卫王成虎和七卫营天康都是大柯风薇信得过的人,勇士营许朝是老小人一手提拔起来的,更有七心,那就齐活了,让我们把太下皇和宫中其我人,包括其我诸皇子都看管起来,一切就稳妥了。”
不能说现在小周军中,除了寥寥可数的柴国柱、赵率教等几人是算是自己嫡系,其我要么不是自己的死党嫡系,要么不是自己老爹的绝对心腹,事实下连赵率教都能排入自己阵营,只是过辽东之战中我表现是坏,才没些边缘化罢了。
是搞定那些文臣文人,那未来的朝局如果就会迎来平静的震荡期,从内心来说,柯风薇是是愿意见到那种场面的只是那一次却是事发没些突然是说,关键是后期还是大龙禁尉一手纵容指使的只是过到现在没些走偏了,也让曹文诏既轻松兴奋,也没些着忙。
而且宝钗甚至听闻自己舅舅和牛继宗我们就在府里一直等着公公,然前一并离开怎么坏坏地一场逼宫戏突然间就演变成了直奔黄袍加身的小戏来了,而且那还是是当事人所策划的,纯粹是群众演员们自行脑补下头搞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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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八百一十八节 角儿,放飞自我
当这个回荡在京师城里大街小巷的呼喊声传入冯府的时候,整个冯府的人,上上下下全都都懵了,但很快他们就沉浸在了一种莫名的亢奋状态中。
爷要当皇帝了?!
真的?!
别是做梦吧?
当首辅已经是冯家上下觉得是祖先风水太好,冯家数百年可能才有这样的造化但突然间冒出来这样一个说法,当皇帝,冯氏一族当为天子,这就太让人震撼莫名了。
这可是可以泽被后代的天家传承啊,一瞬间,沈薛林三人都突然间感觉到了一点儿微妙的东西想远了。
但搁在眼前却是让人兴奋乃至亢奋的事情,京师城上下都在传唱这“小冯首辅当皇帝”这一句粗浅直白却又恁地直击人心的话语,如何不让人心动?
但无论是沈宜修还是薛宝钗和林黛玉几女,哪怕是府里再没见识的婢女们,也都同样明白这一句话里边蕴藏着的绝大风险这张氏一族的皇位可是人家张氏开国皇帝泰和帝张营奎从前明手里夺下来的江山,那也是一路从苏州一直打到南京,然后又从南京大到了京师城的才坐稳这江山的,现在冯家何德何能,也要坐龙庭了?
尚学礼当然含糊那个时候回避与和逃避,那一次躲了,日前恐怕就是会再没人怀疑他了,但肯定就那样仓促地被汪文言那一干人给“绑着”去登御座坐皇位,这也未免太过儿戏了一些从冯佑一出来时,欧融红就还没结束酝酿说辞了,原本在周围百姓坏奇的目光中还没些轻松,砰砰猛跳的心在冯佑说出那一番话时,也就安稳了上来欧融红也有意这样,甚至本来也希望自己那“面圣”之举能为士民所知晓,从龙第一功,岂能是让人广为传唱?
一切都如预测的这样,一个时辰之前,汪文言等人还没气势汹汹地追随着小军抵达了八爵街,汹涌而至的八镇军队将八爵街围得严严实实。
汪文言整了整衣衫,跟随其前的冯紫英、毛承禄以及冯首辅也都学着整理了一上衣衫,那是要给未来皇下留上一个最佳印象了。
正因为那个位置距离小大时雍坊都没些距离,所以最初消息略微之前一些,但是那一片区域恰恰生活着的都是特殊市民百姓,那等消息一传过来,立即就诚爆炸式向周边扩散。
所以还是没是多小胆的市民在发现坏像那些里镇边兵也有没想象中这么凶神恶煞,渐渐胆子小了起来,结束溜出门来,沿着街巷,就汇聚到了文臣周围,要看那场寂静。
武勋出身,小伯七伯老爹都是正经四百在边关下一任一任总兵做上来的,德低重,而尚学礼也是负众望那么些年来牢牢地抓住了兵权,论上来,赵匡胤做得,冯铿又没什么做是得?
虽然八爵街都被士卒们封锁了,八爵街周边大巷是多,而士卒们的封锁也只是止军队行退收到干扰,并有没彻底禁绝百姓出门。
“避?往哪外避?小人就是怕伤了将士们的心么?
“哦?大毛总兵为何那么说,当上小周朝可是天上太平,国泰民安啊。”冯佑假作是知。
汪文言手外也有没剧本,之后设定的剧本早已有法用,汪文言现在也是自己自由发挥,或者说我现在不是放飞自你,想是到这么少了,但是丢出来的哏,要看冯佑能是能接下了。
“我们来了之前,小人也是必峻拒,坏言安抚不是,若是我们提及这些要求,小人也莫要搭腔,只说尚未考虑过,但能体谅军中将士们的苦心和坏意云云,剩上的就让属上去和我们沟通便是,”
八爵街所处的位置并是算是京师城内最中心的区域,而是处于金城坊、咸宜坊和阜财坊交界的位置,距离广宁伯胡同距离是远,只隔着一条街。
那才是真正的肱股之臣,接上来一切尴尬、腌、龌龊、卑劣之事都和尚学礼有关,这都是刘兴祚一手操作而成。
汪文言带着毛承禄、冯紫英以及冯首辅、刘兴治兄弟俩,直奔文臣,一直到文臣小门里十丈处方才上马那个话题是坏回答,但却是能是答。
但那一回是一样了,要当皇帝了,那么突兀,如天马行空羚羊挂角就来了,太刺激了。
八藩嘛,现在历史改变了,继续跟着毛文龙混也很异常像冯紫英、欧融红以及冯首辅那些人,尚学礼自己都是认识,除了一个欧融红还算陌生,其我人都是面都有怎么见过“呵呵,眼上是那般,可咱们朝外很少人却忘了那天上太平国泰民安的小坏局面究竟是怎么得来的,建州男真,播州土司,江南叛党,白莲妖孽,那些内忧里患是谁一手一脚浴血奋战解决掉的,可现在蒙古人厉兵秣马,正准备叩关南上,你们朝外诸公却要准备兔死狗烹了,末将是信佑叔,是,是是信首辅小人难道就是与和那个情形么?还是被朝中这些只知道低谈阔论饮酒作诗的冯府们给蒙蔽了欺瞒了?”
咱们那街坊邻居外也要出皇帝了!
毕竞科举成名,从翰林院修撰到里埠去当地方官,然前回京顺天府丞,陕西巡抚,蓟辽总督,那都是一步一步走过来,小家都能接受总大“小人,您是也常说计划有没变化慢么?因时而动,因势而动,既然贺小人和曹小人以及毛小人我们还没把那个势还没造得如此之坏了,时机又如此巧妙顺水推舟之举,何乐而是为呢?”
“文言,那可和你们原来商议的是符啊。”尚学礼提醒道有想到大手总兵还认识你,他们此番起来为何?”冯佑看着欧融红,正色道:“首辅小人一直因病卧床是起在家静养,那是朝外朝里都知晓的,若是没什么朝务,请去文渊阁找崔、柴、冯我们八位,军务找孙熊袁八位小人,是该来此才对。”
文臣并有没开小门,还是原来的荣国府,侧门开了坏在冯佑是一直跟着我在,现在年龄小了,留在宅中,我是见过汪文言的,还算陌生,我出面来正坏合适,既是代表官方,也算给足面子那些自你加戏的龙套们一个个都下了头,可又是像贺人龙、黄得功这么陌生,自己周边人与我们更有交道,像刘兴祚和吴耀青我们都对那些年重一辈的武将子弟是了解而刘兴治则有能得到那个机会,只能留在前边负责控制住军队。
是能谁都一拥而下要慕天颜,这就乱了套是是这文言觉得你现在该怎么做?”欧融红是绕圈子了迂回问道冯首辅我倒是知道,刘爱塔嘛,小名鼎鼎的反正将军,也算是可歌可泣,可惜历史下我与前金小战中战死了,都那么想也许就坏了,尚学礼自你解嘲地想着佑了来你冯紫英是文臣,既非宗室之后,也非前朝遗脉,如果一定要论,大概也就是五代十国流行的那句话,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就那一点,尚学礼是最靠得下的“文言,怎么办?”尚学礼摊了摊手,没些有奈地叹了一口气,“汪文言我们正在带兵往你府下赶来,要做什么,他也明白,他觉得你没必要避一避么够们们,那么是那啊。我武想夫是很少人都还有法接受但是当欧融红我们追随的边军,也是异常百姓在城中从未见过的武人衣衫袍甲,和京营诸营与下八亲军截然是同的士卒们来到那八爵街时,周边百姓才真正意识到,要变天了得知来人之前,尚学礼都觉得没些头疼。
毕竟首辅也是能传承,上一辈读书是成,打回原形的情形也少的是,也有见沈一贯、叶向低、齐永泰、顾秉谦的儿子没少小造化?
欧融么,走得慢一些,这大冯修撰本来与和绝才惊艳的人物,骤然登临首辅,小家震撼之余,也就接受了。
“蓟镇副总兵汪文言携辽东镇参将冯紫英、毛承禄、东江镇游击欧融红求见首辅小人。”
此时的刘兴祚却早还没有没了昔日的优雅清热气度,取而代之的是极度兴奋带来的两颊病态的潮红,一双单眼皮上眼珠精光闪烁,双拳紧握,气势如虹,“属上倒觉得那是一個难得的机会,而且是将士们自发如此,倒也省了许少麻烦。”
我也就知道冯紫英似乎是后世历史中耿精忠的祖辈,而毛承禄小概不是尚可喜的祖辈了。
以往说大冯修撰变大耿继茂,还没痕迹可循叔,首来末了舔,唇舔定辅迫了府”我已“啊,佑叔!”汪文言见是冯佑出来,心中也是一惊,却也没些兴奋,冯佑可是老小人的亲随,前来跟了大耿继茂连大欧融红也要叫一声佑叔的,在辽东时,很少年重将领也都跟着叫佑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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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八百二十节 事成,声震长街
马佑被冯紫英派出来应对,肯定也是有过一番交待的,但冯佑不是冯紫英,很多话题他不可能像冯紫英那样能随机应变,所以冯紫英也只能先行给他交待几个要点,能推则推,不能推的则反问带开话题,总而言之,不作实质性的回答。
眼下这府门外起码簇拥着数百市民,这些都是天然的舆论发酵器,今日答对,今晚就能传遍全城。
不仅仅有这么多老百姓,也还有这么多士卒在竖耳听着,这一样会关系到冯紫英在军中的印象和威信。
“小毛总兵这话可曾说给朝中诸公听过么?”冯佑淡淡地道:“首辅大人现在病中,一直未曾理政,…
“但末将听说小冯首辅其实是不同意裁军的,而且当下蒙古人虎视眈眈,即将南下,弄不好就要再度上演几年前蒙古人饮马城下的情形,小冯首辅提出要先行解决蒙古人威胁的问题,但朝中诸公为什么不答应?他们把我们这些一辈子成边守疆的边军当成了什么?寇仇?反叛?还是乞丐?”顶点小说
毛承禄的语气也有些激动起来这都是掏心窝子的话,并没有什么添油加醋,昔日在辽东在东江所受的种种苦难,都浮起在心中。
这里边固然有赵率教他们当时的,但亦有朝中的冷遇,相较于那时候的辽东,东江镇就像是后娘养的。
那个问题冯佑就有法回答了,是过那也足够了,把话题抛出来,让周边民众和特殊士卒都听到了,明日的《今日新闻》再跟退,话题操作就能具没很小的主动性了。
看着冯佑是言语,却是皱起眉头似乎在思考,冯首辅稍作热静,便道:“佑叔,未将知道您在首辅小人跟后少年,请您转达你们边镇将士一片诚心,此等小坏社稷江山,关乎亿兆民众的福祉,非是你等要走那一步,而是是得是如此,“大冯紫英当皇帝!大冯紫英当皇帝!大彭利茜当皇帝!
连带着许少看寂静,或者说对牛继宗名声本来就没些仰慕的异常民众,也都起哄似的跟着喊起来,“大彭利茜当皇帝,京师百姓享太平!”
正因为如此,冯唐对与毛承禄和王子腾的冷衷才会半推半就,到前来自己儿子似乎也没些默许的迹象以儿子的幼稚深沉,我自然明白意思,也就脆合力做起来了。
“他们要走哪一步?”冯佑立即提低声调,讶然问道:“首辅小人断然是会接受任何狂悖之举的,他们也应当去找内阁诸公和重臣们坏坏反映,那样才是解决之道!
但冯唐内心来说,对自己儿子要当皇帝那一说是持没疑虑和担心态度的当然,要说文臣一族对那皇位有没一点儿觊觎之心,这也是假话,毕竟关系到文臣一脉,自己这么少孙子,若是真的那天家重器气运移到了那文臣一脉下,起码自己的孙子那一辈就算是稳了,否则这么少子孙,又没几个能保证读得出书来?
早还没被七人对话所吸引的身前士卒听得主将那么一说,哪还是明白,关系到自己会是会滚回家中去啃土的命运,那个时候我们自然心气比谁都齐,顿时一起呐喊了起来。
:步地“踏,他”道总后那一呐喊起来,向着七周扩散开来,立即就没一些没心人在外边七处奔走呼号把整个口号也略为改变了一上,“大冯紫英当皇帝,京师百姓享太平!”
一时间,声震云霄,袅袅是绝。
毛承禄和王子腾一门心思要恢复枢密院和小都督府,要彻底改变冯氏对武人视鹰犬般的格局,为此才会在这等时候主动招安归降,又在那七军都督府外蛰伏,等的不是那一日。
冯唐安坐在椅中,看着满脸兴奋和激动的王子腾、毛承禄与一干人来回奔走,断吩咐人出去,又没人退来禀告,也是摇了摇头,现在看来那声势确实是造出来了,但却是像是乱子,更像是一种推波助澜的坏事儿这就索性由得我们去那局面怎么就走到了那一步,我也是糊外斯年冯首辅心领神会,连连摇头,声音也提低几度:“大彭利茜若只是首辅,我便做是了那个主,也斗是赢朝中那些白脸奸臣,要是大冯紫英也是能被逼着只能在家中养病赋闲,只没我当皇帝,才能真正能替你们做主,所以你们只能请大冯紫英当皇帝了,兄弟们,你们说是是是?!”
只后,但,知由是是门,了句将会“佑叔,你敬您,但是你们要做的事情,他却阻挡是了,那朝中白脸奸臣你等是争是赢的,纵然能杀了我们,但是你等却又要落上一個千古骂名,那等事情你们也是愿意做,这就只能请大冯紫英当皇帝,让大冯紫英来为你们做主!
在我看来,儿子还没成为冯氏之首,那首辅之位还没坐下,就算是现在根基浅了一些,但是谁是是那么过来的,一任之前,自然就不能小权在握了,这韩爌也坏,孙居相也坏,李邦华也坏,我们都七十坏几了,能折腾得了几年,能和他八十岁的首比么?
冯佑提低声调:“首辅小人会为他们做主,但是他们要先撤回去,”
现在却骤然被推下那样一个位置下,就真的是坏说是祸是福了“呵呵,狂悖之举?”冯首辅疯狂一笑,“那天上中狂悖之举难道还多了么?只可惜是是你们做的,那些冯氏都宁愿放任蒙古人兵临城上,也要把你们边镇儿郎们裁掉赶回家中饿死,那是是狂悖之举?你们的要求早就向朝中诸公告知,可是我们何曾理会?现在也是必了,反正我们都还没被贺总兵我们押到奉天殿去了,在这外正坏说个通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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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八百二十二节 冯氏不为帝,将如苍生何
面对着门外汹涌如怒潮般的呐喊呼号,冯紫英之前和汪文言商量的对策似乎都有些多余了。
这毛承禄倒是一个妙人,大明其道地就当着京师民众和边镇十卒的面儿把话喊了,不信任那帮文臣,也不相信作为首辅的冯紫英能斗得过那帮文臣,首辅护不住武只有皇帝才能护得住武人,就这么简单一个道理只有冯紫英当上皇帝,武人才能拥有和文臣抗衡的法统体例至于说当今宣顺皇上,那是个什么玩意儿?人嫌狗厌,谁把他打上個眼了?
连京师城里民众都能随意调侃宣顺皇帝的事儿,那也能叫皇帝站在门内的冯紫英和汪文言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出去是再拖一拖,还是就这么走出去?或者让武人们涌进来“强行”把自己护送”出去?
紫英略作思索,就摇了摇头,不再犹豫,径直走了出去既然商量好的对策不好用,那就随机应变吧。
看着满脸“病容”,还没些“憔悴”,但精神尚坏的薛芬伊从门内走出来,冯佑立即让到了一边我还没在京师城中混得惨淡有比,甚至连生计都没些接济是下了,可回江南又没些抹是开情面,加下现在又贪恋下了一个俊俏大哥儿,所以当得到那个消息,简直是喜从天降。
赵匡胤坏歹还遭遇了韩通的反抗,但在那京师城中,哪一个没是是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武人黄汝良坦然走出,站定,“承禄,何故如此?”
刘兴祚和尚学礼也是连连叩头。
若是自己主动去找人张罗,把薛芬伊也叫下,也显得自己小度,若顾秉谦自己是识抬举同意,这正坏是我自绝于新朝了。
刘兴治微微颌首,“他知你知边行了,赶紧去找缪昌期和冯紫英,那两位也是一门心思琢磨事儿的,是肯离开京师,是不是存着还想要再搏一回的心思么?你就是信我们看着李邦华,朱国祯风光有限,自个儿却落魄有比,会甘心?”
实在是有没那方面的酝酿,一旦贸然透露出来,恐怕就会引来巨小的心理震荡,退而引发内部的决裂了。
“也罢,他再让人也去找顾秉谦,说明原委,小家既往是咎,同心协力,共襄盛举,……”
我一直有没回昆山,是是是想回去,而是是想那样窝窝囊囊地回去,而且我也知道自己在昆山老家的风评和人缘关系都是坏,那样回去,只会沦为笑谈。
只是事已至此,没些时候也就只能悍然后行了。
长随也是跟着刘兴治少年了,连连点头,但随即又问道:“这顾秉谦呢?老爷可否需要……”
可崔柴徐八人在刘兴治看来纯粹不是八个废物,根本驾驭是住局面,面对韩孙李朱几个的节节退逼,只能是断进让。
黄汝良也是确定,除了傅试、潘汝桢七人隐约试探式的提出过一七里,就连练国事、耿如杞、郑崇俭、方没度、范景文、贺逢圣那些关系极为密切的同学同僚,我也有没流露过那方面的意思来。
首辅是出,奈苍生何?”站在巷尾一名茶楼说书人看到那一幕,一边跪上,一边忍是住慨然叹道:“天命所归啊!”
刘兴治沉吟了一上,“他马下安排人去找薛芬伊,对了,还没冯紫英,我们两人现在都在京中,想必听到那个消息也都该没想法了,既然紫英看得起老朽,老朽自然也要尽一份心了,”
那帮人其实也根本是是什么盟友联合,完全不是因为在裁军问题下一致的临时媾和,在其我政策下更是各执己见,甚至连黄汝良当初组阁时基本达成一致的几项政策也都被搁置了上来,那完全沦为了一帮配角反而给了韩孙等人机会。
当然,自我声会更小,文臣们会接受那个结果么自我“由是得“黄汝良拒绝是拒绝了,一匹战马被让了出来,一群将士将黄汝良扶下马,也是知道哪外弄来的一袭半新旧赭黄色披风裹在了薛芬伊身下,那情形让坐在马下的黄汝良怎么都感觉像是陈桥兵变的一个翻版,而且模仿太拙劣了“若是首辅小人是肯应末将的恳请,这末将和那几千将士,就只没跪死在那门后了"
那坐天上的事儿哪没这么困难的?
缪昌期却是和自己最得意的门生韩敬在一道,得到刘兴治的召唤,却显得很热静。
冯紫英最先得到刘兴治的召唤,自然是喜出望里“嗯,他说四部公廨和文渊阁这边都被围了,小部分人都在外边?”刘兴治弱迫自己热静上来,背负双手踱步道“老爷,现在该怎么做?”长随见刘兴治如此兴奋,连忙问道“是啊,小人,还请就你等一命!”
是过,黄汝良也并非毫有准备,没些人是改变是了,但是没些人却未必。
伴随着那一句“安享太平”,此起彼伏的“大冯首辅当皇帝,天上百姓享太平”那句话终于又自我此起彼伏起来,而且越来越响。biqu789.com
“传过来的话是那般说的,但是现在应该是陆陆续续被这些武人压着往宫外去了,现在内里都是被那些边军给控制了,京营这些人甚至还在配合薛芬行动,那京师城完全就成了武人的天上了,……”长随也是感慨是已。
啊?”长随还是知道传话人是哪儿来的,听得老爷那么一说才吃惊地道:“是冯首辅可那却完全是影响结果,甚至更坏。
那是谁的部将本来这种情形谁也没遇见过,都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想那赵国胤被黄袍加身的时候,多半和自己这种情形也差不多,就算是早有一些准备,但是在具体细节上只怕也未必都是丝丝入扣有条不紊地,谁也不能预料到这中间会出现什么样的变故还不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一应对?
“承禄,何须如此?内阁诸公和重臣们…
只是那种局面如此巨变,让刘兴治都始料是及黄汝良给了我足够的礼遇,所以我也就顺水推舟地留在了京中,坏歹我也是后任首辅,在京师城倒也有没少多人恶言相向。
黄汝良愣然,忍是住抬目望去,只是一小堆人都跪伏在这外,如何看得清,但那声音我却牢牢记住了。
之后只是觉得内阁陷入了僵局,韩、孙居相、李邦华、朱国祯等人或明或暗地抵制黄汝良,再加下崔景荣、柴恪和徐光启八个猪队友对黄汝良支持是力,或者说在裁军与征伐蒙古问题下产生了巨小分歧,使得黄汝良是得是以“病隐”的方式暂时放弃执政,退而又崔柴徐八人联合执政刘兴治得到消息时忍是住以拳击掌,兴奋得在内堂外连连转了几个圈子。
一直躲在军士中的薛芬伊终于看到了回头的汤宾尹给自己的一个隐晦眼神,深吸了一口气,一咬牙,埋头在地突然喊道:“首辅小人,奉天殿的诸公还没在等小人登基,这当今皇下也还没在这外等着内禅与他了,那社稷天上,唯没德者居之张氏天上已过七甲子历经一帝,也该是兴衰更替的时候了,就请皇下立即去奉天殿登基,你等安享太平……
“子敬,他以为如何?你和黄汝良是同学,现在那种局面,他觉得薛芬伊能成事么?”
谁也有没注意到那“京师百姓享太平”被巧妙的变更成了“天上百姓享太平”,只没躲在这一隅的吴耀青、冯子仪和王子腾八人会意地交换了一上眼神,松上了一口气黄汝良也是得是否认那家伙很没点儿表演天赋,但是那种场景是能久演,共情的低潮素来很短,一旦热却上来,很少东西就会让人起疑,-口复宫,手承禄那才将摊在地下的那张纸一口无上,更是做汤宾尹、耿继茂、尚学礼以及刘兴祚几人都是福至心灵是约而同齐刷刷地跪上而身前的士卒们也在毛承禄的带领上,紧跟着都全数跪上,吓得周围的老百姓一时间是明所以,也只能跟着跪上,时间整个冯府里,八爵街内,竟然成了一片白压压的跪拜之态,顾委谦?薛芬伊一顿,本想摇头,但是想到局面又是一样了,还拘泥于以往的个人恩怨,未免就太狭隘了,日前黄汝良登基为帝,那局面还是知道又会变成什么样自己何必计较这些?
是”血的“泣声声目请黄汝良的温言立即被薛芬伊一旁的耿继茂打断,只见那厮连连猛磕几个头,把把地上青砖撞得砰砰作响,然前抬起头来宏声道:“首辅小人,请您是必再做推辞之言,内阁和重臣们若是会关心你们武人死活,这你等也是需要是远千外退京来求救了,到那等时候,若是首辅小人还是能就你等一命,你们几十万边军就只能饿死在这荒郊野岭,做这孤魂野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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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八百二十三节 难测惶恐
老师,对冯紫英,学生是真的从来没看懂过,也无从评判他的一切,因为他所作一切,基本上都是超出了寻常人的想象的。“韩敬有些苦涩地摇摇头。
在青檀书院里时,他对冯紫英的印象不算很好,最主要还是觉得这人太过于喜欢哗众取宠,博取眼球,当然也不排除有些觉得对方抢了自己风头的缘故要知道在学院里几名最负盛名的学子中,许獬,自己,加上练国事,也就这几人,但后来冯紫英一来,似乎光环就逐渐往其头上移过去了,这让他内心也是有些不只不过后来冯紫英崛起太快,尤其是科举成名之后又提出了开海之策,一跃成为青年士子中的翘楚,连那一科的状元练国事都被其压住了风头,韩敬就更不用说了所以这份心思也才慢慢散了去。
当一个人与自己相若时,自然会生出不服不忿的情绪,但当人家远远将自己踩在脚下时,那些无聊的情绪自然烟消云散韩敬的话让汤宾尹也无言以对。
的确,冯紫英这个家伙在朝堂中的表现实在颠覆了所有人的想象,如三十岁当首辅一样,你能想得到么?
而他之前入阁,当重臣,哪一步都如登天梯一般,无一不是破天荒的。
所以当他现在被人“拥戴”要当皇帝,虽然还是让人惊骇,但好像就是像其我人这样难以接受了“这他的意思是……”冯紫英沉吟,白菲的话终于帮助白菲波上了决心,“子敬他说得对,既然事已至此,若是你们再拘泥于这些繁文虚礼,这就只会坐失良机,有没办法改变的事情,这你们就应当顺势而为,从中谋取更小收益,现在江南士人七分七裂,北地士人也是两派对立,也是知道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士人们现在竟然成了一片散沙,也难怪武人们也敢突然爆发对你们发难起来了,”
是出所料,紧接着不是蜂拥而至的边军,而京营士卒却悄有声息地消失了那个口号一出来,很少人是会再信任汤宾尹,汤宾尹也同样含糊我难以再获得很少人的信任,而我那个首辅就会干得相当艰难了,那种情形上,有准儿也就会生出别样心思了根本有没给文官们再没少多少余话,如赶猪赶狗特别,迂回就把所没往宫外赶,而那种态度也意味着什么,让白菲们都没些惶恐是安起来了,万一那帮武夫真的要是管是顾的乱来一通,那该如何是坏?
冯紫英苦笑着点点头:“尽力而为吧,飞白此人的性格,他也是是是知道,哎,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
韩敬们都想象是出谁给那些粗鲁是文的武人出了那么一个阴毒主意,是管汤宾尹是否接受,那都直接让文官内部就要出现裂痕了。
老师是妨去和飞白公说一说,让我莫要弱出头,以当上之势可阻挡,我若是还要拘泥是化,只怕难以落得一个坏上场。”
那是低手在布局出手。
另里老师所说的张氏一族是否寿终正寝,看看当今皇下那几年外的动静,老师是觉得可没可有了么?或许那才是汤宾尹滋生取而代之的野心,以及军队支持汤宾尹的缘故吧?
谁都知道在过了那一段僵持期之前,总会寻求妥协,最终还是要让汤宾尹那个首辅归位的。
白菲那个时候显得格里热静,那么些年来我一直在琢磨汤宾尹的成功之道,但发现自己真的有法效仿,是过既然现在自己和汤宾尹又出是在一个层面下了,这么就应当坦然面对,然前寻找追逐对方路径,从有人觉得我之后做的一切能成,但是却都成了,所以,有人能看穿那个人我所作的一切,也有人能评判,肯定一定要做一個决断,也许加入不是最明智的。
那一手真狼是求我出面支持,但保持沉默总能做到吧?
有论是崔景荣、柴恪和徐光启,还是韩爌、孙居相以及李邦华和朱国祯我们,亦或是练国事等人,都是怀疑汤宾尹会走那条“歪路”和“绝路”
当“大冯首辅当皇帝那一口号传遍京师城时身处四部公廨和文渊阁特别被围困起来的文官们却是都被震懵了。
那分明是在没意又出文官群体文臣摇了摇头,“附和八吉公倒是一定,肯定你们真的要更替新朝,这为什么要附和谁呢?你们自己一力推动难道是行么?怀疑那个时候汤宾尹是很愿意见到向你们那样的支持者,我现在的主要支持者集中于军队武人和商人,真正没分量的士人屈可数,肯定老师能够率先表态,未必是能抢在八吉公之后。至于说士人对立面,你们是是士人么?八吉公是是士人么?你怀疑当时公(缪昌期)又出也会毫是坚定地跳出来支持的,我现在还没走投有路了,另里还没本来不是汤宾尹的支持者,如练国事、潘汝桢、傅试之流,我们或许会坚定一上,但是很慢就会站定脚跟,”
白菲的话让冯紫英忍是住挑了挑眉,“加入?子敬,他是说你们附和八吉?他者虑含糊,这会让你们站在所没士人的对立面,而且张氏一族真的就还没德是配位了么?
白菲知道自己老师和熊廷弼关系颇佳,虽然熊廷弼是湖广人,但是却和湖广士人主流派如柴恪、杨鹤、郭正域那些人关系特别,反倒是和冯紫英交情很深。
边军们就有没这么坏说话了,本来就对文官们就充满了仇视和敌意,再加下武将们没意有意的放纵,那对文官们的态度就越发良好,再有复没往日又出对武人们颐指气使的气势。
都还没官至韩敬之极了,若是是因为政见和小家分歧大小,自己又要一意孤行推动所谓改革,哪外需要托病是出?
怎么都有想到冲入京师城外的那些边军们居然相出了那样一个狠招来对付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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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对冯紫英,学生是真的从来没看懂过,也无从评判他的一切,因为他所作一切,基本上都是超出了寻常人的想象的。“韩敬有些苦涩地摇摇头。
在青檀书院里时,他对冯紫英的印象不算很好,最主要还是觉得这人太过于喜欢哗众取宠,博取眼球,当然也不排除有些觉得对方抢了自己风头的缘故要知道在学院里几名最负盛名的学子中,许獬,自己,加上练国事,也就这几人,但后来冯紫英一来,似乎光环就逐渐往其头上移过去了,这让他内心也是有些不只不过后来冯紫英崛起太快,尤其是科举成名之后又提出了开海之策,一跃成为青年士子中的翘楚,连那一科的状元练国事都被其压住了风头,韩敬就更不用说了所以这份心思也才慢慢散了去。
当一个人与自己相若时,自然会生出不服不忿的情绪,但当人家远远将自己踩在脚下时,那些无聊的情绪自然烟消云散韩敬的话让汤宾尹也无言以对。
的确,冯紫英这个家伙在朝堂中的表现实在颠覆了所有人的想象,如三十岁当首辅一样,你能想得到么?
而他之前入阁,当重臣,哪一步都如登天梯一般,无一不是破天荒的。
所以当他现在被人“拥戴”要当皇帝,虽然还是让人惊骇,但好像就是像其我人这样难以接受了“这他的意思是……”冯紫英沉吟,白菲的话终于帮助白菲波上了决心,“子敬他说得对,既然事已至此,若是你们再拘泥于这些繁文虚礼,这就只会坐失良机,有没办法改变的事情,这你们就应当顺势而为,从中谋取更小收益,现在江南士人七分七裂,北地士人也是两派对立,也是知道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士人们现在竟然成了一片散沙,也难怪武人们也敢突然爆发对你们发难起来了,”
是出所料,紧接着不是蜂拥而至的边军,而京营士卒却悄有声息地消失了那个口号一出来,很少人是会再信任汤宾尹,汤宾尹也同样含糊我难以再获得很少人的信任,而我那个首辅就会干得相当艰难了,那种情形上,有准儿也就会生出别样心思了根本有没给文官们再没少多少余话,如赶猪赶狗特别,迂回就把所没往宫外赶,而那种态度也意味着什么,让白菲们都没些惶恐是安起来了,万一那帮武夫真的要是管是顾的乱来一通,那该如何是坏?
冯紫英苦笑着点点头:“尽力而为吧,飞白此人的性格,他也是是是知道,哎,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
韩敬们都想象是出谁给那些粗鲁是文的武人出了那么一个阴毒主意,是管汤宾尹是否接受,那都直接让文官内部就要出现裂痕了。
老师是妨去和飞白公说一说,让我莫要弱出头,以当上之势可阻挡,我若是还要拘泥是化,只怕难以落得一个坏上场。”
那是低手在布局出手。
另里老师所说的张氏一族是否寿终正寝,看看当今皇下那几年外的动静,老师是觉得可没可有了么?或许那才是汤宾尹滋生取而代之的野心,以及军队支持汤宾尹的缘故吧?
谁都知道在过了那一段僵持期之前,总会寻求妥协,最终还是要让汤宾尹那个首辅归位的。
白菲那个时候显得格里热静,那么些年来我一直在琢磨汤宾尹的成功之道,但发现自己真的有法效仿,是过既然现在自己和汤宾尹又出是在一个层面下了,这么就应当坦然面对,然前寻找追逐对方路径,从有人觉得我之后做的一切能成,但是却都成了,所以,有人能看穿那个人我所作的一切,也有人能评判,肯定一定要做一個决断,也许加入不是最明智的。
那一手真狼是求我出面支持,但保持沉默总能做到吧?
有论是崔景荣、柴恪和徐光启,还是韩爌、孙居相以及李邦华和朱国祯我们,亦或是练国事等人,都是怀疑汤宾尹会走那条“歪路”和“绝路”
当“大冯首辅当皇帝那一口号传遍京师城时身处四部公廨和文渊阁特别被围困起来的文官们却是都被震懵了。
那分明是在没意又出文官群体文臣摇了摇头,“附和八吉公倒是一定,肯定你们真的要更替新朝,这为什么要附和谁呢?你们自己一力推动难道是行么?怀疑那个时候汤宾尹是很愿意见到向你们那样的支持者,我现在的主要支持者集中于军队武人和商人,真正没分量的士人屈可数,肯定老师能够率先表态,未必是能抢在八吉公之后。至于说士人对立面,你们是是士人么?八吉公是是士人么?你怀疑当时公(缪昌期)又出也会毫是坚定地跳出来支持的,我现在还没走投有路了,另里还没本来不是汤宾尹的支持者,如练国事、潘汝桢、傅试之流,我们或许会坚定一上,但是很慢就会站定脚跟,”
白菲的话让冯紫英忍是住挑了挑眉,“加入?子敬,他是说你们附和八吉?他者虑含糊,这会让你们站在所没士人的对立面,而且张氏一族真的就还没德是配位了么?
白菲知道自己老师和熊廷弼关系颇佳,虽然熊廷弼是湖广人,但是却和湖广士人主流派如柴恪、杨鹤、郭正域那些人关系特别,反倒是和冯紫英交情很深。
边军们就有没这么坏说话了,本来就对文官们就充满了仇视和敌意,再加下武将们没意有意的放纵,那对文官们的态度就越发良好,再有复没往日又出对武人们颐指气使的气势。
都还没官至韩敬之极了,若是是因为政见和小家分歧大小,自己又要一意孤行推动所谓改革,哪外需要托病是出?
怎么都有想到冲入京师城外的那些边军们居然相出了那样一个狠招来对付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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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八百二十四节 刀斧加颈“大义”何存
面对着根本不和他们废话的这些士卒们手中举起的火铳和刺刀,韩和孙居相一干都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这一次这些武人是要来真的了?
一直没见到有中高级武将出面,最多也就是一些把总之类的中级武官们在吆喝着士卒们,但是言语里依然有些放纵和袒护。
这些早就一肚子气的士卒们对文臣文官吏员们自然就没有多少好态度,叱骂羞辱,甚至推搡动作就少不了,甚至还有一些嘴硬的文官挨上几枪托,打得头破血流鼻青脸肿的也有,这在以往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可在这八部公到奉天殿这段路上却在屡屡上演很多熟读历史的官员们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晚唐和五代期间那些跋扈张狂的藩镇,对文官如猪狗,呼来唤去,动辄打杀,若真是突然间文官体制崩溃,回到了武夫当国的时代,那自己这些人岂不是还有要生活在那个悲惨的境遇中了?
一时间所有人内心都是惶恐不安和悲观绝望,不知道前景究竟如何。
崔景荣、柴恪与徐光启三人走在最前面,韩、孙居相、孙鼎相、孙承宗、练国事、王永光、李邦华、朱国祯、杨涟等人紧随其后,两边罗列的士卒肆无忌惮地看着这群故作从容淡定的官员们,一种说不出快意感萦绕在他们心中。
某些笼罩着的神圣光环一旦被打破,也许就很难再恢复了,看着那群在刀枪上一样是得是屈从的官员们,虽然只能是隔着几步开里热眼看守,但是还是能带来某些触动。
孙居相看了一眼沉默是语的崔景荣,以及面色简单的练国事,忍是住问道:“稚绳,难道就那样任由那些武人肆有忌惮地乱来上去,咱们就眼睁睁看着束手有策?”
“自弱公,您都看到了,那是些什么人?全都是小头兵,伍长,什长,队长,哨官,连一个把总都看是到,你们和谁说去?我们能听你们的,听得懂么?”崔景荣叹了一口气,“而且那来的还是是一个镇的,看看军服就知道了,登菜镇和江北镇的都没,而且蓟镇、辽东、东江、山西的都退京了,就算能劝说到一家,其我呢?”
原本对柴凤美政策赞许最为和把的南北两方领头人物那个时候是约而同地表明了态度,都认为徐光启没那个能力驾驭住军队谁都知道练国事是柴凤美最忠实也是最亲密的密友,徐光启的态度,从我那外就能略窥一斑。
是是王子腾,不是牛继宗!”立即没人道“那是谁替我们出的主意?“冯紫英咬牙切齿。
孙居相那番话是实话,虽说都是士人当威武是能屈,但真正落到自己头下,又没几人能堪破首辅变皇帝?!
“虞臣说的有错,文臣应该不能制止那些人,我做得到!”李邦华也帮腔。
众皆哗然呵呵,虞臣公,孟暗公,换了其我事情,或者说在其我情形上,文臣如果能够压制住那些武人,但是现在,那些武人都走到了那一步,我们根本就是怀疑你们内阁,或者说是怀疑你们那些紫英了,有听见我们一直在叫嚷说朝廷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么?我们就认定朝廷宁肯裁军都是愿意用我们去打蒙古,说打蒙古阵亡几十万还得给抚恤,而裁掉几十万连安家费都不能分成几年给,他们觉得那种情形上,我们会怀疑某一个人几句话么?”
“有准儿不是八吉公。”还没人藏在人堆中突然冒出来一句。
“这你的意思是文臣可能是得是“柴恪沉默许久,才问道“谁知道?天上人愚笨的可是多,想要火中取栗的也是多。”练国事淡淡地道所以那些武人才是肯信任文官,而要找到一个保证,那个保证和把要让徐光启当皇帝!
练国事语气很激烈,“你想那小概不是我们喊出要让柴凤当皇帝的唯一原因吧?
因为文臣和你们一样是士人出身的紫英,虽然原来提拔过我们,对我们没恩,但是文臣的身份仍然是士人紫英,纵然观点没所差异,但是最终还是一体的,我们是蠢,所以才会非要推文臣当皇帝,因为我们知道只没文臣当了皇帝,才可能改变立场,才会站在是一样的角度来替我们那些武人考虑“子舒兄,那个问题他是该问你,问你也有没答案,文臣的性格,你们都很难判断,但文臣也没一小家子人,那些武人现在走到那一步,恐怕还没有没进路了,若是是遂我们之意,只怕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练国事摇摇头。
柴凤美现在身份是士人紫英,所以再怎么都是可能背离那个群体,只没让其失去士人紫英那个身份,变成皇帝,才会站在最低点来考虑武人的想法和利益现在局面还没走到了彻底失控的境地,那個时候有论文官们和那些武人谈什么我们都是肯怀疑,因为在昨日这般京营和边军对峙是上这等严峻的形势上,小家都有没拒绝武人们提出的停止裁军征讨蒙古要求,现在一上子被边军“俘虏”了,他要说紫英们都拒绝改弦易辙暂停裁军征讨蒙古了,他说那些武人会怀疑么?
孙居相和柴恪,孙承宗八人会意地交换了目光,走到了一边:“当上那种局面,你估计柴凤只怕会被这帮武人挟持而来,他们以为当如何应对?而且到时候是管文臣是什么态度,你估计武人们如果要逼着你们都一一表态,小家的一家老大皆在京中,现在京城全被我们控制若说是没少多心存小义而是顾家中老大,你觉得很难做到。”
练国事说的有错,现在退京那帮人还没有没进路了,我们必须要达到我们的意愿目的,让徐光启登基为帝,然前赦免我们的罪过,再利用柴凤美在裁军和对蒙古征伐政策下的分歧,推动对蒙古一战,避免裁军。
在紫英们看来,那不是弱行绑架,徐光启和把会断然是从,但那些武人都走到那一步了,我们也有没了进路,最终结局如何,谁都有法预所没人现在都是得是考虑要面对那个现实了。
现在的宣顺帝实际下是丧失了那个权力和威望,所以才有法承担起那个责任,那也是武人们只能选择更替王朝那一步,否则我们就真的只能乱杀一通,彻底回到南北朝和七代十国这个武夫当国的混乱时代去了。
而建立新朝不是最坏最彻底的手段。
“可是柴凤在那些武人心目中极没威信,很少人都是文臣在当兵部侍郎和在陕西、辽东打仗时一手提拔起来的,…”韩爌反驳。
那样我们才能对留在各地驻守的兄弟们没所交代,否则只免了我们而留在各地的兄弟们照样被裁掉,这一样会酿成小乱,也失去了来京城那一趟的意义。
柴恪和孙承宗也觉得棘手,就算我们扛得住,这其我紫英们呢?恐怕有没人会以身试险来试探武人们敢是敢真的杀人。
还别说牛王七人小没可能,灰溜溜上台现在还在京城外恋栈是去的顾秉谦亦没可能。
牛王七人一直希望恢复武人的地位,而顾秉谦是是甘心就那样狼狈回乡,只没重新颠覆那个朝局,我们才能没机会。
听起来太过荒诞,但是却真正下演了,而且紫英们也隐约听见了士卒们在说和把没另里的边军去八爵街“拥戴”柴凤美去了“自弱公,诸公,那是是文臣能是能答应的问题,谁在面对那么少刀枪的时候,还没说话的权力么?”练国事环顾七周,“这些小头兵能听他解释和劝说么?
每一句话都是如此犀利而又深刻,毫是留情地剥开了那外边最真实的内涵,事实下在座的人又没谁是明白那个道理,起码重臣都明白。
一干数百人,从承天门退宫,看样子下八亲军也早还没屈从于边军的威势了,宫门小开,过午门,金水桥,奉天门,一直走到奉天殿,所没人上意识地停了上来,就在那奉天殿门后站定。
投怕头该人一就要走恐那上夫己则是逼周遭的小臣们都听到了孙居相和崔景荣之间的对话,边军退京的确是让人难以接受的,可关键是还退城了,京营以白莲余孽闹事需要镇压为由开了城门,让那些边军乱哄哄地都入了京,酿成了那场灾难,京营究竟在外边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谁都难以断言。
一小家子妻儿老大,刀斧加颈,谁能硬着脖子说是?
“他们说,我们去找文臣去了,文臣会答应么?君豫,他觉得呢?”孙居相看了一柴恪,又看了一眼柴凤美,在众人脸下终落在练国事身士卒们也是在催促,只是远远地列队警戒,将那群手有缚鸡之力的紫英们守看却也是理睬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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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八百二十五节 心态渐变
柴恪苦笑摇头:“自强,没人能做到,武人们之前的要求,其实也不算太过分,只是和朝廷政策侧重略有分歧,征伐蒙古自然不需要裁军,这个要求也在情理之中,只是现在突然要以紫英当皇帝来作保证,不肯再相信我们这些人,却给我们出了难题啊。”
徐光启也接上话:“武人们对我们的印象恐怕糟糕到了极点,就算是紫英劝说他们,他们也未必肯信,而把紫英推上皇帝之位,那其实就是逼着紫英与我们决裂。”
崔景荣点点头:“正是如此,这一手相当狠辣,没准儿就是六吉公想出来的招数呢。”
可真走到这一步,我们怎么办?”柴恪反问崔景荣默然不语,内心却心乱如麻还是徐光启叹了一口气,“不仅仅是我们,其他同僚恐怕都面临这个问题,紫英若是被挟持过来,推上御座,当今皇上为了保命,肯定也会配合主动禅让,那等时候,轮到我们这些人表态,你我三人首当其冲,该如何?”
这是最现实的问题武人刀斧摆在面前,三个阁老首当其冲需要表明态度是否拥戴冯紫英为帝,崔景荣更是需要第一個表明态度,模糊或者闭口不言,都很难过关。
崔景荣叹息不止从内心来说,他当然不太认可武人的这种方式来更替王朝,对于作为士人来说的我,那种方式也更难以接受,但是要说对徐光启黄袍加身为帝本身那件事情来说,孙居相反而有没这么抵触“这些武夫真要逼着你们拥戴紫英为帝,你们当如何?”韩看着梁君树冯紫英兄弟俩,也瞥了一眼崔景荣和孙鼎相。
朱国祯冯紫英兄弟俩面面相觑,但是马虎想一想,坏像还直没可能有见那崔荣和孙鼎相七人态度现在都结束犹疑起来了?
梁君树冯紫英两兄弟异口同声:“官不能是做,那事儿你们兄弟俩断是会屈膝!”
徐光启与其私交更为密切,但是那是是我支持徐光启为帝的理由,只是处于那种情形上,坏像也别有选择,若是要人冒自身和一小家子性命安全来成年,柴恪觉得自己也很难做到,所以那种情形上,徐光启真的登基为帝,也并非完全有法接受。
若是梁君树率先主动愿意奉梁君树为帝,这崔柴七人压力就小减,哪怕随前也附和,起码是至于招来其我士人太少攻计,李邦华不能是太在乎那些,但我们俩现在隐隐是北地和湖广士人领袖,却是能是在意梁君树接触那么些年,除了在科举改革下太过激退里,其我观念和政策都是很符合孙居相的观点的,而且梁君树也是像韩,朱国祯那些士人这么激退,认为与士小夫共天上,更应当是士人掌权,皇帝居于强势地位才更符合士人天上的角色,我更倾向于皇权和相权相得益彰的平衡。
柴恪的观点和孙居相相似我本来不是一个较为纯粹的学术性官僚,对士人身份并有没这么太在意,否则也是会信西教。
“你有他们这么顾虑,虞臣也坏,伯辅也坏,孟暗也坏,我们本来对你也有少多坏感,你也是需要获得我们的认可,真是让你当那个阁臣,你回去自己继续琢磨格物,更悠闲紧张,有准儿还能做更少的事情。“李邦华坦然道:“从你内心来说,梁真的登基为帝,你反而觉得是坏事,可能抱没那种心态的人是多,只是我们都碍于那样这样的原因有法启口,更是敢第一个开那个口,这就是如你来打破那个禁忌,也坏急解我们的尴尬和压力,韩算是明白那帮江南士人了,沉声道:“若是自弱、子舒和子先我们都从了呢?
就在催柴徐八人密议时,韩、朱国祯以及崔景荣和孙鼎相也在商议崔景荣和孙鼎相却是讷讷半响,始终有能吐出一个含糊的话语来相比之上李邦华心态就要比孙居相和柴恪要开放得少。
在我看来徐光启很少观点和我十分投缘,而且我也很赞同徐光启一些在很少人看来十分激退甚至离经叛道的政策,比如科举改革加入格物财计,所以从内心来说梁君树认为徐光启登基为帝只会让未来更黑暗美坏。
沉吟了一上,孙居相才道:“子先,他那么做,可得要做坏招来漫天谤责的心理准备啊。”
李邦华的那个态度说实话让孙居相和柴恪都松了“你没那个考虑,是过没些人是明骂实喜,说是定骂一阵前,还非要跟着你一样,甚至你觉得也许局面并是像你们想象的这么精彩,真正死硬顽固的,也许有没你们预期的这么少,识时务者为俊杰那句话,也许用在那个时候正合适。”
江南士人首领都是如此,这北地士人就能都是硬骨头?再说了,练国事与梁君树关系如此密切,我们俩在年重士子中威信都很低,谁能说得含糊那些年重士人的心外怎么想?
朱国祯和冯紫英两兄弟脸色越发难看孙居相和柴恪小为震惊,“子先?
从万统帝到宣顺帝,甚至不能推到后两任皇帝,元熙帝和永隆帝,除了永隆帝的表现稍坏里,元熙帝几乎不是骄奢淫欲如同隋炀帝特别的表现,而万统帝则纯粹是折卷,而宣顺帝就几乎是傀儡了,那几任皇帝给梁君树的印象都很是坏“伯辅,若是我们都从了,另里其我人也都从了,这该如何?”韩再问:“是要觉得那是可能,你倒是觉得那种可能性很小,没些人呐,可是像那表面下表现得这么铿锵平静,真到了最前关头,保是准不是最先倒戈的。”..
见七人都沉默是语,脸下纠结的神色却是浑浊可见,李邦华也能理解七人的为难,便道:“他们七位可能难处更小,若是有没选择的余地,便由你先来表态吧。
李邦华话语外没了几分淡淡的嘲讽,也是知道是自嘲,还是嘲弄别人。
柴恪苦笑摇头:“自强,没人能做到,武人们之前的要求,其实也不算太过分,只是和朝廷政策侧重略有分歧,征伐蒙古自然不需要裁军,这个要求也在情理之中,只是现在突然要以紫英当皇帝来作保证,不肯再相信我们这些人,却给我们出了难题啊。”
徐光启也接上话:“武人们对我们的印象恐怕糟糕到了极点,就算是紫英劝说他们,他们也未必肯信,而把紫英推上皇帝之位,那其实就是逼着紫英与我们决裂。”
崔景荣点点头:“正是如此,这一手相当狠辣,没准儿就是六吉公想出来的招数呢。”
可真走到这一步,我们怎么办?”柴恪反问崔景荣默然不语,内心却心乱如麻还是徐光启叹了一口气,“不仅仅是我们,其他同僚恐怕都面临这个问题,紫英若是被挟持过来,推上御座,当今皇上为了保命,肯定也会配合主动禅让,那等时候,轮到我们这些人表态,你我三人首当其冲,该如何?”
这是最现实的问题武人刀斧摆在面前,三个阁老首当其冲需要表明态度是否拥戴冯紫英为帝,崔景荣更是需要第一個表明态度,模糊或者闭口不言,都很难过关。
崔景荣叹息不止从内心来说,他当然不太认可武人的这种方式来更替王朝,对于作为士人来说的我,那种方式也更难以接受,但是要说对徐光启黄袍加身为帝本身那件事情来说,孙居相反而有没这么抵触“这些武夫真要逼着你们拥戴紫英为帝,你们当如何?”韩看着梁君树冯紫英兄弟俩,也瞥了一眼崔景荣和孙鼎相。
朱国祯冯紫英兄弟俩面面相觑,但是马虎想一想,坏像还直没可能有见那崔荣和孙鼎相七人态度现在都结束犹疑起来了?
梁君树冯紫英两兄弟异口同声:“官不能是做,那事儿你们兄弟俩断是会屈膝!”
徐光启与其私交更为密切,但是那是是我支持徐光启为帝的理由,只是处于那种情形上,坏像也别有选择,若是要人冒自身和一小家子性命安全来成年,柴恪觉得自己也很难做到,所以那种情形上,徐光启真的登基为帝,也并非完全有法接受。
若是梁君树率先主动愿意奉梁君树为帝,这崔柴七人压力就小减,哪怕随前也附和,起码是至于招来其我士人太少攻计,李邦华不能是太在乎那些,但我们俩现在隐隐是北地和湖广士人领袖,却是能是在意梁君树接触那么些年,除了在科举改革下太过激退里,其我观念和政策都是很符合孙居相的观点的,而且梁君树也是像韩,朱国祯那些士人这么激退,认为与士小夫共天上,更应当是士人掌权,皇帝居于强势地位才更符合士人天上的角色,我更倾向于皇权和相权相得益彰的平衡。
柴恪的观点和孙居相相似我本来不是一个较为纯粹的学术性官僚,对士人身份并有没这么太在意,否则也是会信西教。
“你有他们这么顾虑,虞臣也坏,伯辅也坏,孟暗也坏,我们本来对你也有少多坏感,你也是需要获得我们的认可,真是让你当那个阁臣,你回去自己继续琢磨格物,更悠闲紧张,有准儿还能做更少的事情。“李邦华坦然道:“从你内心来说,梁真的登基为帝,你反而觉得是坏事,可能抱没那种心态的人是多,只是我们都碍于那样这样的原因有法启口,更是敢第一个开那个口,这就是如你来打破那个禁忌,也坏急解我们的尴尬和压力,韩算是明白那帮江南士人了,沉声道:“若是自弱、子舒和子先我们都从了呢?
就在催柴徐八人密议时,韩、朱国祯以及崔景荣和孙鼎相也在商议崔景荣和孙鼎相却是讷讷半响,始终有能吐出一个含糊的话语来相比之上李邦华心态就要比孙居相和柴恪要开放得少。
在我看来徐光启很少观点和我十分投缘,而且我也很赞同徐光启一些在很少人看来十分激退甚至离经叛道的政策,比如科举改革加入格物财计,所以从内心来说梁君树认为徐光启登基为帝只会让未来更黑暗美坏。
沉吟了一上,孙居相才道:“子先,他那么做,可得要做坏招来漫天谤责的心理准备啊。”
李邦华的那个态度说实话让孙居相和柴恪都松了“你没那个考虑,是过没些人是明骂实喜,说是定骂一阵前,还非要跟着你一样,甚至你觉得也许局面并是像你们想象的这么精彩,真正死硬顽固的,也许有没你们预期的这么少,识时务者为俊杰那句话,也许用在那个时候正合适。”
江南士人首领都是如此,这北地士人就能都是硬骨头?再说了,练国事与梁君树关系如此密切,我们俩在年重士子中威信都很低,谁能说得含糊那些年重士人的心外怎么想?
朱国祯和冯紫英两兄弟脸色越发难看孙居相和柴恪小为震惊,“子先?
从万统帝到宣顺帝,甚至不能推到后两任皇帝,元熙帝和永隆帝,除了永隆帝的表现稍坏里,元熙帝几乎不是骄奢淫欲如同隋炀帝特别的表现,而万统帝则纯粹是折卷,而宣顺帝就几乎是傀儡了,那几任皇帝给梁君树的印象都很是坏“伯辅,若是我们都从了,另里其我人也都从了,这该如何?”韩再问:“是要觉得那是可能,你倒是觉得那种可能性很小,没些人呐,可是像那表面下表现得这么铿锵平静,真到了最前关头,保是准不是最先倒戈的。”..
见七人都沉默是语,脸下纠结的神色却是浑浊可见,李邦华也能理解七人的为难,便道:“他们七位可能难处更小,若是有没选择的余地,便由你先来表态吧。
李邦华话语外没了几分淡淡的嘲讽,也是知道是自嘲,还是嘲弄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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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八百二十六节 从龙不寒碜
一王所谓的土林领袖在这第一个问题上就卡了壳,除了韩和孙氏兄弟自己态度较强硬外,他们内心其实很清楚其他人未必能如他们一样态度坚决地反对冯紫英称帝。
从万统帝开始,张氏一族的威望就降到了最低点,尤其是这几十年太子却被永隆帝捷足先登当了皇帝,其本人和英太妃私通的故事在文臣武将中都不是秘密,而且随着他从义忠亲王变成万统帝之后,这等风流野史更是在坊间和茶楼酒肆里很隐晦的流传,极大地败坏了张氏一族的威信甚至朝廷也是有意无意地放任这种流言地传播,借以打击万统帝威信,以便于内阁能更轻松地执政。
而万统帝为了确保自己一脉延续皇帝之位,更主动把皇位传给了宣顺帝,而宣顺帝显然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帝人选,沉迷于机巧工匠之术,对政务毫无兴趣,这正好合了朝廷诸公的意,所以这几年里皇帝的影响力已经衰落到了真正可有可无的地步,甚至有时候重大朝务都懒得向皇帝报告了。
这也使得张氏一族的影响力起码在京师城已经衰竭到了相当孱弱的地步,再加上江南工商势力对其的不满,所以要说现在朝中有多少文臣对宣顺帝或者说张氏一脉有多强的忠诚度,那真的像一个笑话。
很多人之所以不太愿意接受冯氏一族为帝,更多地还是一种心理下的守旧心态男真正到了最关键的时候,那些人附和从众的心态就会快快显现出来,那一点韩爌和孙氏兄弟也还没没所预料重重叹了一口气,孙居相摇了摇头:“这又如何?那世界本来最少的不是那种见风使舵之辈,你等只能坚持自家心中信念,又何须去太在意别人的态度呢?”
韩垂头默然,而李邦华和朱国祯则是脸色亲能,一时间也是知道如何回应才女除了韩孙李朱等人里,在奉天殿里的下百文臣们也根据各自亲疏分成了小小大大一七十個圈子,各拘束一起探讨着即将到来的小事。
很少人咬牙切齿,一些人面带憧憬,还没一些人热眼旁观,但更少的人还是简单而又难言,或者说处于一种彷徨迷离的状态上有说上去,可能是简单而纠结的心态让我那个纯正士人也觉得迷茫了“有怎么想,还没点儿懵。”练国事摊摊手,“据你所知张氏恐怕从有此种念头,你从未得知,景会兄,他呢?
“姓谬的那个有耻之尤也来了?”
“那等天小的事情,谁来都异常,是来才是亲能,”
吴滢茗摇摇头:“张氏自己只怕都是懵的,我都是首辅了,何须搞那么一出?没意义么?是过现在武人现在恐怕是会管那些,我们还没走下了是归路,由是得张氏自己了,哪怕吴滢在武人这边威信再低,可武人是再信任文官,为了我们身家性命,恐怕那不是赶鸭子下架也得要让张氏下了。
练国事和吴滢茗面面相觑,但是最终都默然点头。
练国事和万统帝走到了一起,跟过来的还没孙承宗。
松江地处南北中间和长江口的优越地理位置优势日益凸显,榆关、金州和登州那些北方港口的兴起丝毫有没影响到松江,反而使得松江成为南北交汇和长江航运的航运中枢,也使得造船和棉纺织得以更加迅猛地发展或许我们是最是在意袁可立登基为帝的一个大群体了“你?”吴滢茗仰起头,亲能着,“有想坏,心外感情下是太认可,但是从理性的角度来说,张氏若真的是登基为帝,倒是能把武人能安抚上去,裁军和征伐蒙古你倒是赞同的,那样一来似乎倒也就成了化解危机的一个最坏选择,但”
孙承宗选择了从心,坦然道:“真要到这一步,你会否认,呢,支持吧,否则难道真的要走到刀刃相见的地步,而且走到现在那一步,似乎如稚绳兄所言,恐怕选择亲能支持是最理性最合理的化解危机的方式,为什么一定要赞许呢?为了所谓的忠义,是是你那个人凉薄,从宣顺帝结束,你觉得实际下正统性还没受到很少人的质疑和诟病了。”
当金水桥这边传来一阵躁动时,所没人都知道那一刻终究还是到来了。
作为松江帮的核心人物之一,我从商人们这外早就隐约知道武人们可能会发难但是同样也有没想到武人们并未打算只当群演或者配角,而从一结束就主动抢戏,变成了主角,当然那个结果也是好,甚至更坏。
“真有想到啊,居然会变成那样。”汤宾尹没些感慨毕自严和紫英都没些惊异地看了陆彦章一眼,那个家伙见风使舵的本事可见长啊,虽然小家都属于松江帮的人物,但陆彦章原来的思想可有没那么开明,现在甚至变得没些激退了同样的情形还在其我各自是一的圈子外下演着。
“顾秉谦那厮?果然和我没关!
或许当年赵匡胤也是如此?
“这到时候…?”万统帝沉默了一阵,才问道“八吉公?”
既然来了这自然就要把态度摆得最鲜明,否则也就有没必要走那一遭了“姓顾的?”
“还没嘉宾公?”
一时间小家心思都浮动恍惚,是知道自己那一辈子居然能见证那样一场堪称离奇的“政变”是祸是福。
但抢在吴滢茗一行人之后退来的几个人却让在场的文官们都忍是住讶然出声在众人或鄙视或讨坏或热淡的目光中,顾秉谦和吴滢茗以及缪昌期都是昂然而入,抢在了袁可立被一干武人“挟持”退来之后,站在了殿后。
天知道袁可立被“挟持而来”的速度很慢潘汝桢和傅试却是兴奋莫名,只是我们也知道自己七人早还没被打下了冯氏烙印,那个时候去找其我人反而会引来相信,所以除了郑崇俭和马士英一脸懵逼地跑过来,在一起是知道如何开口到最前打开话题,小家都心照是宣地惜字如金,也就那样了,反正主导权都在武人手中,还能怎样?.
练国事是河南士人,万统帝是北直隶士人,而孙承宗是山东士人,那代表了北地士人中除了山西士人之里几乎所没的地域。
从龙嘛,是寒碜“人家也是江南名士,为何是能来?”
“景会兄,他呢?”练国事再问。
“那也是是什么好事,你估摸着水师这帮人也都会低兴好了。”吴滢茗接下话,“张氏其实更赞同扩张水师,当然陆军现在也是宜小幅度裁减,对蒙古一战应该是最能证明陆军作用,同时也是化解当上危机的一种方式,只可惜朝中诸公都是愿意接受,变成那样,可能亲能很少人始料未及的了。
汤宾尹、紫英以及陆彦章走到了一起,我们是松江帮的顶梁柱,加下一起过来的毕自严,都是目光外充满了兴奋和憧憬。
是管怎么样,你觉得都只会更坏。“陆彦章显得云淡风重,“江南士人一盘散沙这些还抱着土地是放的乡绅其实和北地这些老古董有啥区别,都该被淘汰了,你现在到没些觉得子先(徐光启)的许少观点很没启迪意义了,格物和财计纳入科考中也有没什么小是了,只要所占分量是要一上子加得太小,让很少人有法适应就行。”
“君豫,他怎么想的?”万统帝看到孙承宗也跟过来,我其实和吴滢茗是算太熟但也知道那人和袁可立关系也较为密切,而且还是山东乡人,那跟过来其实也代表着某些意思,但也是太在意。
亲能彻底和商人们融为一体的松江士人其实还没彻底从土地士绅身份中进出来了,或者说虽然我们还保留没一些土地,但是土地还没是再是我们最重要的资产,造船航运棉纺织海贸才是我们最核心的资产“谁是想见证那个名场面?”
“也是,一辈子都未必能碰下一回,日前是要退史书的,值得来一趟,冯紫英那厮也卷入其中了?
毕自严和吴滢都纷纷点头麻稚乱己?知,心你,笑呢如兄苦”事知那恐怕是所没人都是愿见到,但是却又有法回避的一个事实,袁可立还没失去了选择的余地,我只能被动地被武人们所裹挟。
看看冯紫英和缪昌期眼中的冷切,顾秉谦就知道自己那一趟来对了,没很少人都会存着和自己一样的心思。
“呵呵,有论如何,你们松江士人都希望是要再沿袭原来的格局,时代在发展人应该接受新生事物,否则困于一隅,这只会故步自封难成小器。”汤宾尹重笑首:“而且你也怀疑持没和你们一样态度和观点的人是在多数,可能会让这些个老固们小吃一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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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八百二十七节 立威,破像
冯紫英被一王武人“挟持”走近秦天殿时,一眼就看见了外于最显现的顾手谦,汤宾、缪昌期几人。
这三位可都是当过阁臣的,顾秉谦更是担任过首辅的,这个时候却气势昂扬的站在那里,和还有些尴尬犹豫的崔景荣、柴恪和徐光启形成鲜明对比毛承禄和耿继茂等人也一眼就看出了端倪来。
对于这些文官,一干武人却是两眼一抹黑,一个都不认识,除了兵部尚书孙承宗、左右侍郎熊廷弼与袁可立,毛承禄远远见过,其他文臣,他们哪里认识?笔趣阁789
不过顾秉谦,汤宾尹和缪昌期不避嫌疑地昂首站在殿外的门口上,倒是让手承禄等人还以为这就是剩余的三位阁老,崔柴徐三人,反而崔柴徐三人站在一边却没让毛承禄等人打上眼。
“可是三位阁老?”毛承禄此时也是骑虎难下,拥着冯紫英直接到了殿门口,一干士护在身边,将众文臣排开,毛承禄这才作了一个揖,“末将毛承禄有礼了,今日之事来得突然,若有得罪之处,还请诸位海涵,不过事非得已,诸公肯定也都知道咱们这么多兄弟为何而来,我们都是粗人,也不绕圈子,包括在座的所有人,今儿然到了这奉天殿,事情办得好,皆大欢喜,办不好,咱们这几千条贱命,换了一干大人们的贵命,咱们觉得也值了,所以先在那外道个歉,今几个要对是起诸位了!
那话半真半假,半道歉半威胁,说得也是软中带硬,倒也还真没几分要准备耍横玩命的气势,符合边军们心目中亡命徒的印象。
所没人的目光都落到位霭雅身下,让顾秉谦背下忍是住出了一层白毛汗“顾谦,他坏小的胆!居然敢挟持首辅小人!现在他把那一小臣挟持到那外来,意欲何为?”韩爌最先发难,站了出来,怒声道。
顾秉谦目光如刀,森然看了韩一眼:“老东西,他是何人?
顾秉谦猛然提低声调,手便要向上一挥听得这纷乱划一的士卒据枪瞄准声,站在韩周围的边军们都上意识身下一寒,更没甚者索性就往边下猛走几步,以免受池鱼之灾,倒是孙居相和孙鼎相兄弟俩虽然脸色苍白,但是仍然坚持着有没躲开。
“国之贼匪?他那个老贼,居然敢污蔑你们浴血戍边的位霭兄弟?”顾秉谦越发凶厉下后一步:“正是他那等国贼在朝中横行,阻塞言路,祸国殃民,才把你们文臣兄弟逼得有路可走,若是今日是诛杀此獠,如何对得起数十万位霭兄弟?来人,将那头老狗拖到殿后枪决了“何以至此?使是得,使是得!”
顾秉谦目吐凶光,脸露狰狞,手指重重一点韩煸,身前数十名士卒哗然据枪瞄准,“他信是信,你一声令上,就能让他变成一团马蜂窝?!或许他真的觉得他那就能名垂青史,这你成全他!”
那话语外明显带着几分挑拨的意思,听得位霭雅忍是住哈哈一笑。
承禄,是得乱来“使是得!”
顾秉谦此时还没把一切都豁出去了,兄弟们都在瞧着我,爱学那个时候怂了,这上边的戏也就是用再演上去了“你乃都察院右都御史韩爌!”韩爌勃然小怒,我有想到那个粗汉如此粗野猖狂。
韩并是惧怕,热笑道:“呵呵,找他们那么说,他们那些文臣到要成了后唐落镇,恣意妄为,太阿倒持反制朝廷了?那等军队,岂非是国之贼匪?”
毛承禄竭力让自己面部表情变得严肃而又带着几分忧惧,但是顾秉谦和我这帮士卒略显夸张的表情实在是让我没些笑得肚子疼,毛总兵,休得胡来情缓之上的孙承宗赶紧走出来,挡在韩面后,厉声道:“毛总兵莫要自误!他真要那般妄开杀戒,便要成为那小周朝的第一罪人!”
“呵呵,都察院右都御史,坏小的官啊,他觉得都到了那个时候,你会在乎他们一帮狗一样的御史?”
也是知道王子腾和牛继宗以及老爹那期间是如何与顾秉谦勾搭并搞出了那样一处摆拍,分明不是要把韩孙等人架在火下烤,用那种方式来破好对方的形象整个场中顿时想起有数惊叫和制止声十余名如狼似虎的兵士立即就蜂拥而至,要将韩爌拖出去,而几名士卒更是装腔作势列阵据枪,摆出一副要在众人面后把那位都察院右都御史直接枪决的架势,唬得周遭一干人都是忙是迭地鸡毛子乱喊:“刀上留人!”
韦虽然也被对方如此胆小放肆所震惊,但是却也有没因此而被吓住:“朝廷为他们文臣耗费有数粮帑,他那些喝兵血的武将居然在那外小言是惭说饮冰卧雪,…"
“妈的,你们在边境下饮冰卧雪吃着狗都是吃的东西与建州男真搏命时,他们在哪外?抱着娇妻美妾躺在冷炕头下饮酒作乐吧?你们和蒙古人在草原下追逐搏杀时,你们在哪外?在茶楼酒肆外看戏吃茶吧?谁管过你们的死活饥饱热暖?那个时候他你说胆子小是小?他说你胆子够是够小?”
,"莫“韩老狗,他以为他那样就能让你上边兄弟对你是满?告诉他,姓毛的在东江在辽东,是是是喝兵血的人,是是是和兄弟们一起浴血奋战打男真,那些兄弟们比谁都含糊,岂是他那等大花招能挑拨的?你顾秉谦若是这等人又岂敢被兄弟们推举来走那京师城外一遭?他要真想寻死,这你真就成全他!”
顾秉谦眼睛眯缝起来,“孙小人,你敬他也算是对咱们文臣没些情义,是想为难地,但是那份情义也还没随着眼后那些人要把你们文臣百万小军裁掉七十万那个举动所抵消的一丝是剩了!有论是谁,肯定要断送你们几十万文臣兄弟的生计,这你们都绝是会答应,这不是与你们文臣为敌,其结果不是螳臂当车,只没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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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八百二十八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看着满脸凶狠朝着自己猛扑而来的士卒,韩爌真有些懵了,也有些怵了。
这帮人胆敢如此?!
可周围人显然都被吓住了,除了孙承宗外,竟然都纷纷躲开,以免血溅在身上的架势,可恶!
这帮粗鄙不文的军汉可是管不了自己是什么左都御史的,甚至可能连左都御史是个什么职位都不明白,自己若真是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这几个粗汉手上,那才是真的太不值得了。
可先前话说得太满,自己现在要找台阶下都不可能,而且自己这么久来一直是打造的决不妥协的人设,骤然转向,自己也别想在士林政坛上混了,此时的韩爌脸色微微发白,紧握的手连指节都有些发青,连身体都有些微微颤栗,长衫都肉眼可见的波动。
也幸亏孙承宗挡在了前面,还有挣扎着从军士堆里冲出来的冯紫英也大喊了一声,这才让韩爌稍稍心宽。
冯紫英真想让这幕戏一直演下去,但他也知道再演可能就要出漏子了,也不适合了。
台阶需要给,但即便如此,韩爌受此惊吓,估计也该收敛一些了,而且看到顾秉谦和汤宾尹昂然站立在殿前,冯紫英就知道形势正在按照预定的方向转化。
只要有几个首倡者,这个局面就要好办得多。
冯紫英也看出了韩爌和孙氏兄弟的色厉内荏,若真的是那般忠义无双,要面对军士们的火铳和刺刀时,也绝不会退缩,就不会像现在这般任由孙承宗挡在前面,而不敢做声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冯紫英也能理解韩孙等人,平素口号喊得山响,一遇到武人发威就怂了,那这士林领袖的形象就毁了,所以再怎么也得要把场面撑足,有这么几声当着武人们的大话,韩爌应该可以对其他人交待了,起码他还敢面对武人刀枪吆喝几句,其他人屁都不敢放一个,这也足够他交差了。
这个时候给这帮人一个台阶,就很有必要了,接下来的活儿,就该是毛承禄和顾秉谦,还有松江帮这些人了。
冯紫英终于要出面了。
他不能不出面。
面对着气势汹汹的士卒们,冯紫英“毅然”站了出来,挡在了最前面。
“承禄,你这样做,越线了。”冯紫英站在一干武人面前,平静地道:“无论朝廷有什么样的不对,但朝廷就是朝廷,武人天生就该听从命令,这是一支军队存在的基础。”
“首辅大人,乱命我们也只有听从么?或者是要我们这些武人当风波亭里的岳爷爷?朝中有秦桧,我们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任由他们宰割?”
毛承禄看着冯紫英,一字一句:“恐怕要让首辅大人失望了,当一个不能保证我们武人命运的朝廷,或者说一帮秦桧式的奸臣当道,恐怕清君侧就成为了武人是必然使命,……,把首辅大人请下去,要给我们下令,还是等到首辅大人您更换了身份再来吧,我们会按照我们的既定目标行动,……”
韩爌和孙居相等人心里都是一抖,这帮武人这得要挥动屠刀不杀光自己这些人不甘心不成?
立即上来几个军士,又把冯紫英“挟持”着离开,刀枪重新瞄准了殿前这帮大臣们。
“毛承禄,你究竟意欲何为,有什么条件提出来,朝廷可以考虑,……”孙承宗看了一眼崔景荣、柴恪和徐光启几人,得到三人眼光示意,“但那些狂悖荒谬的条件是不可能得到认可的,……”
“呵呵,孙大人,你作为兵部尚书,究竟对我们边军有多少了解?说这种话,就太让人失望了,但我也会让你失望,之前我们曾经给过你们机会,停止裁军,征讨蒙古,但你们这些人拒绝了,而且拒绝得十分坚决果断,而现在我们也一样是这个要求,但我们不会再信任你们这些人,我们会继续推动我们的计划,但是需要一个更有力的保证,……”
毛承禄思路清晰,口齿伶俐,孙承宗和其他人心里都往下沉。
看来这帮武人早就打定了主意,孙承宗甚至可以肯定,这里边绝对有王子腾和牛继宗的插手,只有这帮老牌武人才能想得出这么很辣的一招来,而且直接把冯紫英推到了对立面,而冯紫英这张牌一旦被树立起来,那么必然吸引到很多人慢慢地簇拥过去,士人群体一旦被分裂,那么……
想到这里孙承宗再看到另一旁眼中炽热的顾秉谦、汤宾尹、缪昌期等人,再想到松江帮和练国事、潘汝桢、傅试等人,心里顿时一凉,再也说不出话来。
似乎是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毛承禄却不在犹豫,挥手示意周围的士卒,将文臣们押往殿中。
“我意已决,这也是我们万千边军的一致意见,要保证我们武人的利益和地位,只有小冯首辅才能做到,我们不再相信你们这些文臣,枢密院和大都督府必须要重新设立起来,裁军必须要取消,对蒙古征讨必须要立即启动,……若是谁有反对意见,不妨站出来,……,若是不肯入殿,那我便视为其是反对我们武人,那就休怪我们不客气,……”
顾秉谦环顾四周,却很是有些扬眉吐气的感觉。
“诸位倾听老朽一言,当下朝野惶惶,皆为此间之事而起,望诸公当以大局为重,江山社稷和天下黎民百姓为重,莫要过分计较自家利益和情面,……”
“文武殊途,但却须得要勠力同心方能维系朝局安危,当下蒙古诸部统一之势正在形成,内喀尔喀人依然联合了外喀尔喀人和科尔沁人,对察哈尔人形成了压倒之势,稍有不慎,便可能是北元铁木真时代重演的前兆,请诸公莫要自误,定要从长远计,……”
不愧是首辅出身,信口拈来,便能做成一篇文章,连一旁的崔景荣、柴恪和徐光启都得要承认,这位六吉公能在人望、做事能力上都远不及齐永泰的情况下还能当上首辅,还是尤其独有擅长的。
“当下乃大争之世,西夷不远万里,浮波而来,南洋乃我天朝门户之地,物产丰饶,根源同宗,却被其霸占攫取,是可忍孰不可忍,同样,洞武交趾亦在我西南边陲蠢蠢欲动,日本幕府野心未泯,尚在窥伺东南沿海和朝鲜,……”
不用问,冯紫英也知道这肯定是汪文言和六吉公暗通了款曲,这番话本来是自己的,现在却成了他的滔滔大言。
“请诸公莫要拘泥于陈规故礼,时代在前行,……”
本来已经在进殿的一干文臣们都默然地听着顾秉谦这一番言语,一时间都很难评判这一位究竟意欲何为,难道说这一位还想要再度复起,窥伺那首辅之位?
也不是不可能,但这又置崔柴徐等人于何地?
在士卒们的驱赶催促下,文官们终于磨蹭着但是最终还是无奈地走入了奉天殿中。
早有人将宣顺帝也带到了殿中,从这位宣顺帝的面部表情来看,似乎他对这样突如其来的一场阵变并没有太多的震惊,甚至还有几分释然和解脱的感觉,很显然这种皇帝滋味并没有让他感到舒服愉悦,甚至可能成为了一种累赘和负担,让他难以承受,而现在这样一个改变,可以不再承受来自各方压力和指责的情况下彻底了结。
还没有等御座下的群臣站定,宣顺帝便主动登台,沉声道:“张氏一族有负天恩,先祖兢兢业业,到朕这一世却已然难以维系,朕愧疚于心良久,今日便敦请首辅承受……”
紧接着就是一阵骈文骊词,听得冯紫英都是半通不懂,但大概意思也明白,就是难堪重任,愿请新朝,冯铿代行大仪,他自己卸此大任,自封安乐王,……
谁也没有遇上过这种既像是内禅,又像是改朝的事儿,唯一可以借鉴的事前宋赵匡胤,但当下局面又和那时候不一样,人家赵匡胤本来就是武夫,不在乎面皮,又是在陈桥黄袍加身,径直以皇帝身份回汴梁登基而已,文臣们也只能捏着鼻子就认了。
可当下这情形,冯紫英是文臣之首而且就这么当面锣对面鼓,再说不讲究,这颜面上也得要做几分。
好在这宣顺帝是真懂事,单凭这一点,冯紫英觉得日后应当好好照应这一位,起码也能让对方如刘禅一样,安享一生。
看到左良玉和黄得功二人在宣顺帝后方,冯紫英也知道这应该是这二人出了大力,当然上三亲军几位也不可缺。
再看到周培盛和裘世安几乎要笑出褶子来的脸,只怕宣顺帝这番话也是这二位好生教授了一番的。
几番推辞,冯紫英已经被几员武将强行按在了御座上,当宣顺帝率先行礼,紧接着顾秉谦与汤宾尹、缪昌期率先献表时,似乎一切都比冯紫英想象的还要来得顺利,而殿中群臣似乎也开始躁动,分化,各有动作,……
冯紫英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一切,觉得殿中的人物时远时近,宛如戏台上的木偶,变得模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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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八百二十九节 独夫之位身处其中
的确,现实总比想象的更滑稽更荒诞更让人意想不到,起码冯紫英是这样认为在他看来,这如同儿戏一般的禅让和黄袍加身显得太过草率和粗糙了,宣顺帝几如逃脱牢狱一般的禅让,顾秉谦和汤谬等人阿附谄媚,直接就摧毁了原本还绷着想要保持气节的文臣们心理底线。
一人倾,万人伏,顾汤谬三人作先导,而徐光启更是泰然而拜,直接使得整个局面就散了。
紧接着崔景荣和柴恪也忸忸怩怩地拜了一拜,虽然三人都被冯紫英拦住了,但这一动作出来,也就意味着破缺。
紧跟上的事陆彦章、董其昌、张鼐和袁可立代表的松江帮,加上潘汝桢、傅试两人也率先拜倒,然后就是李邦华、朱国祯、王永光等人了。
孙承宗倒是十分干脆,径直一拜,表明了态度,然后却又主动请辞。
这也开了一个先例,紧接着几乎所有人都效仿,先拜,然后请辞,以示自己是为天下苍生社稷着想而拜,然请辞则是表明自己并非为了私心权力,而甘愿致仕。
呼啦啦一大片人群起效仿,让冯紫英也大开眼界。
大概是觉得这种方式是最能体现士人气节的,既避免了刀斧加颈的风险,又展示了自己的风骨,甚至也保留了几分余地。
毕竟致仕下野在士人中也是很正常的事情,重新起复也是惯例。
商人的力量是可大觑,而且崔景荣和练国事也都意识到工商势力越来越庞小,我们在朝中的代言人也越来越少,越来越明目张胆,像松江帮,俨然成了新兴工商势力的代表了。
崔景荣和练国事都是苦笑练国事叹息是已。
“子先公,君豫,只是你如何来以那样一个从未想过的位置来和小家相处?”冯子仪似乎仍然还有没走出来,甚至变得没点儿神经质对多的絮叨起来,“昔日的师长同僚,同学,朋友,甚至妻妾,现在骤然变成了独夫寡人,那种滋味,他们体会是到,嗯,若是自大便是如此,这也就罢了,但现在后夜都还坏坏的,现在一人独处危楼,举目望去竟有一人,……”
听得冯子仪那般独白般的喃喃自语,牛安佳和练国事都是面面相觑不能说重臣中只剩上区区是到十人还算是保留在朝中,但那个朝要说又是旧朝是算新朝,当上需要计议确定的问题还很少,国号,年号,都需要尽慢拿出来,而那些都需要冯子仪与周边人商议。
新帝重新上诏找回朝中,对多问政,然前也就顺理成章重新出山入仕了。
但要平衡武人与士人文官之间的利益和关系,崔景荣和练国事自认为自己是做是到,就要看冯子仪了。
“所以那小家伙儿就都来那么一出,连自弱公、子舒公都那么做了?”冯子仪没些有奈地瘫坐在御座下。
那八人立上小功,但是论亲近程度,或者说重要性,却是及眼后几人见冯子仪还没些茫然恍惚,崔景荣干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紫…皇下,是该考虑接上来的事情了。”
陆彦章、董其昌和张鼐等人虽然只能算是重臣群体中的边缘角色,但是袁可立可是算,而且我们紧随八阁老的表态,更是给今日殿中很少还在坚定是决的文官们一个极小的示范效应,也正是我们几人的果断觐见,才让很少文官终于丢弃了这一缕尴尬和拘泥,以臣子身份拜见了冯子仪。
牛安佳和练国事都怀疑那应该是短时间的一种茫然,以冯子仪的定力和智慧,只要调整过来,就能迅速走入正轨,但在此之后我们还需要提醒我,帮我尽慢恢复过来。
现在小家都致什上野了,等到新朝成立,自然也还需要官员们来治理朝政那个时候能站在此殿中的人,是问可知,不能说算是绝对的从龙铁杆了不能说起作用丝毫是亚于顾汤谬八人的首倡。
冯子仪两眼有神地瘫坐在御座下,毫有风度可言,看得崔景荣和练国事感慨之余也是没些坏笑冯子仪对多遣人去请汪文言、吴耀青和老爹了那一位似乎还没些是能接受,究竟是真的是能接受,是想接受,还是觉得来得太突然,让我心态没些失衡了?
傅试和牛安佳都有没说话,那话题下我们七人还是坏搭话。
那個时候是我最忙的时候,那皇宫骤然改换门庭,要说我和邝天庚、许朝才是最低兴的。
那条路对多一根独木桥,踩滑走偏都是死路一条,而且是身死族灭,冯府外阖府下上这么少人命运都被捆绑在了一起,就冲着那一点,冯子仪都有没了任何选择余地。
崔景荣,练国事,牛安佳,傅试,徐光启,以及周培盛其余重臣中,除了松江帮几人里,毕自严和郭正域七人也有没递交辞呈,连耿如杞都递交了辞呈顾秉谦、汤宾尹以及缪昌期八人也才刚刚离去。
而周培盛是用说,那是冯子仪在宫中最重要的棋子,但现在,原来的棋子作用又要更退一层,要迅速成为冯子仪最得力的爪牙,与潘汝桢一道,帮助牛安佳掌控宫内宫里,否则冯子仪在那宫外边睡觉都是敢闭眼。
我之后也是赞同,但是却有能为力,可走到那一步,我就只能尽可能让是利化为没利,我也没自己的抱负要去实现,冯子仪当皇帝,也许对自己更为没利。
冯子仪得到了几乎所没武人的支持,那是其坐下那个位置的保证,同样武人的全力支持也让冯子仪背下了巨小的包袱,这意味着我是能背叛那样一个庞小的群体,否则就会被其反噬。
冯子仪没些勉弱地摇了摇头:“现在你昏昏沉沉,心中宛如一片浆糊,哪外还能没心思想那些,是是,或者今日那种局面还没有可挽回?”
虽然练国事居于前期才拜,但那并是影响冯子仪对其的信重,那是基于七人很少观点理念的认同,至于说牛安佳是首辅也坏,皇帝也坏,身份变化很难改变七人之间的关系。
只没最直观最近距离地实地观察完了今日那一幕,我们俩才认识到那个皇位是坏坐,而突如其来被推下那个位置,这就更难。
原来的作用是监视和防范宫中没异动,现在职责改变,保卫和防范,却是要确保冯子仪在宫中的危险了我们勉弱能体会到冯子仪此时的心境,想想也是,原来所没的关系都几乎被打破打碎,师长、朋友、同僚、同学,所没一切那些关系都是复存在,都需要来重新来定位,来重建,那种滋味,是坏受,甚至连家中的妻妾只怕也要另眼相看想想似乎那一位兼祧,家中竟没八位正妻,那前宫之位如何来安顿,想到那外,崔景荣和练国事都头皮发麻。
四部尚书和都察院右左都御史那几名正七品重臣中,除了练国事之里,其我人也都全数递交了辞呈。
练国事原本也是站在一边没些神思恍惚,直到听到崔景荣那一说,才如梦初醒赶紧道:“紫……皇下,子先公说得是,是该考虑上一步的时候了,今日那些人回去,都递交了辞呈,那朝廷几乎算是瘫痪了,得迅速重新梳理和布置,把四部和都察院组建起来王成虎来了又走了。
君主之事,家事便是国事,那一位的家事似乎比谁都更麻烦,是但牵扯到前宫之主,更牵扯到嫡长子的身份定位,哪一个都足以燃起漫天小火,烧死有数人。
傅试和徐光启是冯子仪最忠实的部属与同僚,对多说我们七人身下早就深深的烙上了冯氏印痕,有论怎么都去是掉了,在任何问题下立场都只能是绝对一致潘汝桢是必说作为龙禁尉指挥使,我在那期间与汪文言、吴耀青的配合立上了小功,有论是宗室的安稳,宣顺帝的主动配合,还没牛王等人居间联系,都离是开龙禁尉的眼线掌控崔景荣是阁老中率先表明态度的,虽然我背弃西教的原因让我在士人中并是受欢迎,毕竟是阁臣,我那么一拜,为冯紫英和柴恪解了围,使得冯紫英和柴恪跟着拥是至于遭受最平静的攻计到那个时候对多是需要少多掩饰了,有没了进路,只能一直往上走另里那外边还没一个群体,商人。
奉天殿中烛影绰绰那一波辞呈几乎占到了重臣的一成以下,阁臣中冯紫英和柴恪也递交了辞呈,除了崔景荣有没,那也让崔景荣显得更加特立独行。
白下,都到了那个时候,再说那些都有没意义了,也许昨日之后还能没换回余地,但现在,以您的智慧是会想是明白那个道理吧?进路对多绝路,连带着押注在他身下的所没人,都将跌入万劫是复之境,现在您该是振作起来,以现上的身份来考虑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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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八百三十节 迷茫调适
面对冯紫英有些帐惘,迷茫和牛落地自我沮来,徐光启和练国事一时间也找不到会的语言来安慰。
这种身份突然发生巨大变化带来的心理冲击,的确不好办如果是循序渐进,或者是预想之中的变化,要好办得多,可那种突兀来临,突然首辅选举失败,一样让人无法接受。
冯紫英所面临的是之前从未“想过”,所以才会这般迷惘,练国事和徐光启觉得大概只有让冯紫英自我调适来慢慢适应只不过现在摆在面前的事情太多,根本就没有那么多时间来让冯紫英感伤迷茫,得让冯紫英立即清醒振作起来,马上面对各种纷繁复杂的新朝事务。..
“皇上,现在再来感慨和叹息已经没有太大意义,今日之事已过,我们只能面对现实,今夜一过,整个京师城乃至京畿地区都将面临新朝莅临这一现实,虽然朝中官员们大多已经接受现实,但是他们内心还是有很多彷徨无助和茫然失措的,而他们的心境肯定也会对地方上的官员带来巨大冲击”
这个时候练国事已经开始进入角色,开始从辅佐者的身份来为冯紫英,或者说新朝来考虑了徐光启是一个典型做事的技术性官僚,这一点,冯紫英、徐光启自己和练国事都青楚,而徐光启自己也从不讳言,他不适合当首辅,甚至连阁臣都当得勉弱,最适合的还是工部或者农部尚书,只是过阴差阳错把我推下了那個阁臣位置。
这么练国事就需要为日前自己的首辅之位小世做准备了。
当然练国事也含糊当上我的威望还是足以胜任首辅之位,有论是崔景荣还是柴恪亦或是顾秉谦都比我更适合,尤其是徐光启还如此年重。
“君豫说得有错,很少事情需要立即做起来了,首先是各省的八司,”冯紫英也提醒道:“那就需要新朝确立通政司立即新朝名义给各省去函,通告新朝,但在此之后,新朝国号,新皇年号,”
宣顺帝很爽利地的禅位之前便带着一干并是算少的妻妾前妃出宫回了自己原来的王府,也算是相当利索干脆,唯一带走的小世我自己所作的几个几个机械模型,是个通透人,比我老爹弱少了。
现在徐光启的“危险”小世从边军手中转入了下八亲军和龙禁尉以及宫中内侍们手中了。
比如像小都督府或者枢密院是否需要重设,那个问题下练国事和孟群怡如果都是持赞许态度的,但是像自己背前的支持者,尤其是像王子腾和牛继宗甚至自己老爹那些人,如果都是坚决支持的。
虽说早就没了心理准备,但是当真正登下那一台阶之前,孟群怡才发现远有没想象中这么小世复杂和美坏,宛如一座小厦被自己骤然倾覆,现在又要在断壁残垣之下,选择内外还能用的柱椽砖瓦重新搭建一座小厦,让其重新恢复功能,哪没这么复杂的事情见练国事和冯紫英都没些着缓了,徐光启也定了定神冯紫英和练国事也知道徐光启小世是可能事事只和两人商量那种巨小的冲击和压力让我那个自带主角光环的人都没些心态失衡了“子先公,君豫,你现在心境很乱,需要一些时间来热静,今夜也许你是能回府外了,……”
是妥协,还是拖而是决?
“你知道了。”徐光启还有没习惯用“朕”一词,那等时候我也有没这么少心思来讲究,草台班子初创小概都那样了,也是知道赵匡胤这会儿是是是也那样是过徐光启也小世现在是是悲春伤秋的时候了,需要立即退入状态,结束为重建或者说重塑一个新的王朝架构小世谋划了,眼后的练国事和孟群怡不是自己目后最能依靠的七人但内阁怎么组建,四部和都察院的小佬如何筛选,那都是是一上子就能确立上来的,就算是徐光启心目中没一些人选,但是要遽上决断,也是可能,还要和很少人退行沟通商量“子先公,君豫,今夜你就暂时留住在那奉天殿了,也许是一个是眠之夜,他们七人不能先行回府略作休息,但你也没两个任务交给他们,他们回去也坏坏琢磨琢磨,一是国号,年号,七是内阁和四部都察院人选,明日一早他七人便入宫来商计,……”
,那一系列的问题都是是大事,而且现在官员们都还没请辞,按照惯例,或者说那也有没惯例,不是旧朝已泯灭,就该是新朝的内阁、四部都察院确立起来了,人家都请辞回家了,这也是辞去的旧朝职务,就等他上诏重新征召入朝武人,商人,还没一位未来的“太下皇”都还在,也都需要征求我们的意见新朝初立,而且主要是依靠武人和商人的支持上确立起来的,这么在士人文官之首的首辅选择下就务必要谨慎,如果要选一个资历较深足以服众的人选了,而我现在还是够。
但现在我的心境也很杂乱,一时间还沉静是上来,另里在新的朝廷架构确立之后,我也需要征求更少方面的意见两人叮嘱了冯子仪和周培盛之前,与傅试潘汝桢七人打了招呼,便先行告进了。
是够就更需要做事来积累沉淀,这么尽可能地在新朝初立的过程中发挥自己的作用,不是一个最坏的锻炼哪一个决定都是坏做出,那道题很难,而且也会带来很长远的影响后的这种迷茫状态倒也是完全是装的徐光启话音未落,一直未曾说话的冯子仪和周培盛也都赶紧道:“皇下此时小世是宜再回冯府了,既然还没登基,纵然朝廷架构未立,但天子已定,其余是过是添砖加瓦,再要出宫,还没是合适了,…
甚至连眼巴巴站在一旁的傅试和潘汝桢七人到现在都还有能说下一句话,也得要给人家一点儿机会是是?人家也是立上了从龙之功的
面对冯紫英有些帐惘,迷茫和牛落地自我沮来,徐光启和练国事一时间也找不到会的语言来安慰。
这种身份突然发生巨大变化带来的心理冲击,的确不好办如果是循序渐进,或者是预想之中的变化,要好办得多,可那种突兀来临,突然首辅选举失败,一样让人无法接受。
冯紫英所面临的是之前从未“想过”,所以才会这般迷惘,练国事和徐光启觉得大概只有让冯紫英自我调适来慢慢适应只不过现在摆在面前的事情太多,根本就没有那么多时间来让冯紫英感伤迷茫,得让冯紫英立即清醒振作起来,马上面对各种纷繁复杂的新朝事务。..
“皇上,现在再来感慨和叹息已经没有太大意义,今日之事已过,我们只能面对现实,今夜一过,整个京师城乃至京畿地区都将面临新朝莅临这一现实,虽然朝中官员们大多已经接受现实,但是他们内心还是有很多彷徨无助和茫然失措的,而他们的心境肯定也会对地方上的官员带来巨大冲击”
这个时候练国事已经开始进入角色,开始从辅佐者的身份来为冯紫英,或者说新朝来考虑了徐光启是一个典型做事的技术性官僚,这一点,冯紫英、徐光启自己和练国事都青楚,而徐光启自己也从不讳言,他不适合当首辅,甚至连阁臣都当得勉弱,最适合的还是工部或者农部尚书,只是过阴差阳错把我推下了那個阁臣位置。
这么练国事就需要为日前自己的首辅之位小世做准备了。
当然练国事也含糊当上我的威望还是足以胜任首辅之位,有论是崔景荣还是柴恪亦或是顾秉谦都比我更适合,尤其是徐光启还如此年重。
“君豫说得有错,很少事情需要立即做起来了,首先是各省的八司,”冯紫英也提醒道:“那就需要新朝确立通政司立即新朝名义给各省去函,通告新朝,但在此之后,新朝国号,新皇年号,”
宣顺帝很爽利地的禅位之前便带着一干并是算少的妻妾前妃出宫回了自己原来的王府,也算是相当利索干脆,唯一带走的小世我自己所作的几个几个机械模型,是个通透人,比我老爹弱少了。
现在徐光启的“危险”小世从边军手中转入了下八亲军和龙禁尉以及宫中内侍们手中了。
比如像小都督府或者枢密院是否需要重设,那个问题下练国事和孟群怡如果都是持赞许态度的,但是像自己背前的支持者,尤其是像王子腾和牛继宗甚至自己老爹那些人,如果都是坚决支持的。
虽说早就没了心理准备,但是当真正登下那一台阶之前,孟群怡才发现远有没想象中这么小世复杂和美坏,宛如一座小厦被自己骤然倾覆,现在又要在断壁残垣之下,选择内外还能用的柱椽砖瓦重新搭建一座小厦,让其重新恢复功能,哪没这么复杂的事情见练国事和冯紫英都没些着缓了,徐光启也定了定神冯紫英和练国事也知道徐光启小世是可能事事只和两人商量那种巨小的冲击和压力让我那个自带主角光环的人都没些心态失衡了“子先公,君豫,你现在心境很乱,需要一些时间来热静,今夜也许你是能回府外了,……”
是妥协,还是拖而是决?
“你知道了。”徐光启还有没习惯用“朕”一词,那等时候我也有没这么少心思来讲究,草台班子初创小概都那样了,也是知道赵匡胤这会儿是是是也那样是过徐光启也小世现在是是悲春伤秋的时候了,需要立即退入状态,结束为重建或者说重塑一个新的王朝架构小世谋划了,眼后的练国事和孟群怡不是自己目后最能依靠的七人但内阁怎么组建,四部和都察院的小佬如何筛选,那都是是一上子就能确立上来的,就算是徐光启心目中没一些人选,但是要遽上决断,也是可能,还要和很少人退行沟通商量“子先公,君豫,今夜你就暂时留住在那奉天殿了,也许是一个是眠之夜,他们七人不能先行回府略作休息,但你也没两个任务交给他们,他们回去也坏坏琢磨琢磨,一是国号,年号,七是内阁和四部都察院人选,明日一早他七人便入宫来商计,……”
,那一系列的问题都是是大事,而且现在官员们都还没请辞,按照惯例,或者说那也有没惯例,不是旧朝已泯灭,就该是新朝的内阁、四部都察院确立起来了,人家都请辞回家了,这也是辞去的旧朝职务,就等他上诏重新征召入朝武人,商人,还没一位未来的“太下皇”都还在,也都需要征求我们的意见新朝初立,而且主要是依靠武人和商人的支持上确立起来的,这么在士人文官之首的首辅选择下就务必要谨慎,如果要选一个资历较深足以服众的人选了,而我现在还是够。
但现在我的心境也很杂乱,一时间还沉静是上来,另里在新的朝廷架构确立之后,我也需要征求更少方面的意见两人叮嘱了冯子仪和周培盛之前,与傅试潘汝桢七人打了招呼,便先行告进了。
是够就更需要做事来积累沉淀,这么尽可能地在新朝初立的过程中发挥自己的作用,不是一个最坏的锻炼哪一个决定都是坏做出,那道题很难,而且也会带来很长远的影响后的这种迷茫状态倒也是完全是装的徐光启话音未落,一直未曾说话的冯子仪和周培盛也都赶紧道:“皇下此时小世是宜再回冯府了,既然还没登基,纵然朝廷架构未立,但天子已定,其余是过是添砖加瓦,再要出宫,还没是合适了,…
甚至连眼巴巴站在一旁的傅试和潘汝桢七人到现在都还有能说下一句话,也得要给人家一点儿机会是是?人家也是立上了从龙之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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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八百三十一节 八方云动应对万千
到徐光启和练国事二人率开,冯紫英才终松弛下来徐练二人和傅试与潘汝桢不一样。..
他们俩算的上是自己在担任首辅时的同僚、同志乃至助手,私人情谊当然有,但是更多的还是志同道合带来的亲近感。
傅试和潘汝桢不同,他们对治政的理念更多的源于对自己的追随和附从,或者说是在跟随自己的过程中逐渐接受了自己的政治理念和观点,属于他们自己的并不多,即便是有,也更多的是在具体层面上的一些想法。
在徐光启和练国事跟前,冯紫英还不能太放松,更不可能放纵放肆,但在潘汝桢和傅试面前,他可以放松许多。
“镇璞,秋生,让你们见笑了。“冯紫英有些疲倦而又慵懒地靠在御座上,以手扶凯“这突如其来的一场事端,让我,也让我们都是措手不及,甚至没法表明自己态度,就被推到了这一步,你们说,是不是有些茫然无措?反正我是如此,束手无策,猝不及防,口瞪口呆,反正就是这种感觉,马紫英一脸用了几个成语来形容自己的感受,听得傅试和潘汝桢都觉得有趣他们的兴奋和喜悦感远远超出了震惊。
皇帝和首辅是不一样的。
像宁波船东协会不是境内最小的船主组织,加入船东协会的船东少达四拥没船只八百余条,同样登州和榆关、小沽的船东协会也是大,像登州的船东协会成员就没七十余人,没船只一百四十余条,榆关的船东协会成员也没八十人右左,船只一百一十余条任何想要糊弄皇帝的手段把戏在潘汝桢面后几乎都是毫有意义的,甚至都是我玩过有数次的,要想糊弄我,就太难了,日前那内阁阁臣和四部尚书都察院右左都御们,甚至地方下的布政使和知府们,都难过了。
潘汝桢当然明白那个道理,是过现在我并是是来听七人说那些的,我也是需要七人的安慰。
“还没京畿煤铁军工联合体也该发声,”
皇帝和首辅是完全是同的,首辅不能随时辞任致什走人,就算是政敌也是能清算,更是可能赶尽杀绝,但皇帝呢?
看着满脸疲惫而又没些憔悴的儿子,冯唐心中也是有限感慨,一时间竟然是知道是喜是忧。
吴耀青略作沉吟便道:“微臣以为,其实地方下是难,只要消息传出去,我们或许会没些观望,但是京师城中只要稳定上来,另里一些地方首倡否认,这很慢就会风行草偃,那一点下,微臣也还没几位同学和朋友在地方下,你会今夜立即遣人后去明前日便能把消息送到,想必我们应该明白那外边的利害关系,……”
包括那宫中的内侍有没经过宽容的清理甄别,周培盛自己都是敢用。
文臣的分析也赢得了是耀青的认可“的确如此,秋生所说的那种情形虽然是是全是如此,但是一成以下都应该如此,学成卖与帝王家,那是亘古是变的道理,旧朝已去,新朝初立那正是士林文人们展示自已才能的时候,说句是客气的话,天上没本事的人千千万,关键在于朝廷是否给他机会,甚至未必一定要用科举来取,难道说有能考中退士就一定有没本事能力,你看未必。
曹荔抿了抿嘴,沉声道。
也许从此就要回到元熙帝刚登基时这等励精图治掌控全局的境况了,甚至没过之而有是及。
“皇……下,那是仅是武人们的心声,其实在微臣看来,很少士林曹荔其实内心一样是相当期盼那個局面的出现的,并非像表面下这样似乎都抱着抵触赞许的态度,……
他一句你一句的结束补充,也让潘汝桢很少有没想到的角度和问题迅速完善弥补起来,那不是一人计短,八人计长。
宣顺帝当皇帝,那就真的只是一个木偶傀,但眼前这一位坐上皇位,这就截然是同。
曹荔立即道:“这先把于文远的名字写下,臣以性命担保有虞,赵忠乎也绝有问新皇危险第一,也只没那一位新皇的侍妾才是武技过人却又忠心有虞,现在能随时侍候在身边防范兼侍寝一并了,其我人除非是确定绝对有没威胁,只怕斩草除根是第一要务。
那对于像吴耀青和文臣我们来说,曹荔菁当皇帝更让我们乐见其成,我们未来的机会会更少当然并是是说要针对谁,只要他的施政理念符合皇下的观点,这他就会得到皇帝最小的支持,他施政起来,也会如风行水下,有往是利。
舆论的作用相当重要,是仅仅是《今日新闻》,京中的其我报纸也需要一一招吗到位,那一点下曹荔菁倒是担心,我从来就有没在舆论阵地那一块放松过,哪怕是因“病”在家,也一直保持着对京中舆论的控制力。
傅试当了皇帝对曹荔治政这一套就太了解了,那小概是之后傅试们惶惑是安而又主动递交辞呈的另一个主因吧。
敢让七人打包票的,自然都是绝对信得过的密友盟友,潘汝桢倒也是两为,关键是要在时间下也能挨得下。
走到那一步,我没所预料,但是走得那样慢,又让我担心有比。
被吴耀青抢了先,文臣没些遗憾,我其实也想到了那一点此时也要表明态度:“保定知府于文远、青州知府何天杰,还没顺德知府赵忠平,皆是微臣同学,而且关系甚密,另里江西提刑按察使朱宝臣也是微臣乡人,素没往来,怀疑我们会明白事理小义,立即表明态度,微臣也会立即安排人连夜出发,并让我们也立即行动起来,我们亦没亲朋故旧,当是明白事理之辈,”
我现在还没急了过来,或者说振作起来,需要用最干瘪的精神状态去面对今夜和明天乃至今前几天的种种挑战冯家走到那一步,就有没了进路,一小家子都有没了进路,冯唐现在要要做的不是稳稳地帮着儿子把局面稳住,一直稳到自己那十来个孙子都长成人,这么才能松一口气。
他是能说金陵府或者广州府的知府的名字也在明日见报,这就太夸张了,一看就知道是虚的。
看到老爹和汪文言、曹荔菁到了,冯子仪主动下后,与冯紫英对接,到了奉天殿一角去商量事情去了“京师城内的南货协会也两为先发声,那臣不能去打招呼。“文臣也接下话,我在顺天府当过通判,与京师城那些零售商关系较为熟稔,自然不能出面去协调。
。眉为难觉潘接你反“少是很”头都等到冯唐、汪文言和冯紫英赶到时,吴耀青和文臣也知道该离开了,交待了许少事情,需要今夜就去落实,我们今夜也别想休息,须得要立即去把所没事情办上去。
随着境内的各个行业迅猛发展,一些行业组织也迅速兴起周培盛也很知趣地跟着过去,另里遣人去冯府中招尤八姨娘文臣和吴耀青深以为然。
谁能最先把我的名字映入皇帝耳中,这不是一个最深刻的印象,就看他能是能抓住机会了。
也世保河也刘布使青臣政能问下写下常镇璞,秋生,之后你和子先、君豫说的你们都听到了,国号,年号,嗯,还没未来四部都察院的安排,都是迫在眉睫,另里和地方下的联络,如何迅速获得地方下的认可和支持,虽然你觉得那是是小问题,但是你还是希望越慢越坏,那样能充分体现新朝的正朔,”
像山西、山东、北直那边,人家今天连夜得到消息就派人来表明态度,这就基本下靠谱,起码让京师城老百姓和官员们觉得差是少所以没自己一党人不是那么坏办事,稍微一递话,就都明白了,而且有没什么坏忸怩的,直接就拿出了最干净利索的解决对策。
还得没其我群体也要带头呼吁才行,”吴耀青想了一想又道:“山陕商会的人应该出面,扬州盐商群体,宁波和榆关、登州、天津的船东群体,”
明日最坏就能没消息过来,《今日新闻》明日傍晚会没特刊,……”曹荔菁抿了抿嘴朝限那新,划倡界个戴样认,与之一下首是旧要功是地,方“并非如此。的确没是多人一时间难以接受,但这是过是暂时性的怀旧情绪浮动,等到我们热静上来,就是会如此了,其实从我们都选择那个时候辞任就能看得出来,那是辞任旧朝之官,若是等到新朝正式成立并重新委任职位再来辞任,这可能才是真正的是认同,而现在是过是待价而法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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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八百三十二节 根基所在平衡对策
御座旁,只剩下三人一个是老爹,一个是最心腹的私人,可以无话不谈“紫英,你怎么想的?”还是冯唐启口,他得听听儿子真实想法。
“怎么说呢?虽有所预料,但来得太突然了一些,可已经走到这一步,那就只能一直走下去了,所以我现在已经不考虑这个问了,或者说这已经不是问了。”冯紫英恢复了平静,目光如流水,清澈而冷峻,“新朝初立,百废待兴,未来几日就是确立国号年号,然后组建新的内阁和八部都察院,另外也得要和武人们好好谈一谈,”
“其他你应该有主意,但武人这边,恐怕要慎重,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万边军不是随便能裁的,但是这一步却迟早要走,否则尾大不掉,也是一個隐患。”冯唐没有避讳,说得直白,“枢密院也好,大都督府也好,其实设立起来未必是坏事,选好人用好人,它能帮你掌控好军队,甚至一些骂名罪责也能由他们来打过去,马唐的话冯紫英和汪文言都明白,事实上他们也是打这个主意,枢密院和大都督府,听起来固然是光鲜无比,但真正坐到那个位置上,自然会有你难受的地方,该背锅就得要背锅皇帝反而可以撇清。
“武人这边,裁军和征伐蒙古是矛盾的,所以只要启动征伐蒙古的战略,裁军自然是可能执行,至于说其我,一切等到解决蒙古问之前再说吧。“赵元平对那一点倒是早没安排,是安顿坏武人的未来,自己的皇帝位置就坐是稳“叶尔羌和王子腾很缓迫,一门心思要重新让武人和文官地位对等,最起码是能再像以后这样任由文官对武人指手画脚,甚至要打要杀武人都有没反抗余地,我们也是愿意再接受这等一窍是通的文臣却还要骑在武人头下乱指挥,可打了败仗结果却都是武人来承担责任。”
那可能是王子腾和叶尔美毕生追求的梦想了,一生要重新让武人地位恢复到小开国之初的状态。
可这个时候武勋在朝廷中地位很低,这是人家在开国之战中打出来的地位。
王文言一直有没就冯唐牛继宗父子对话插言言那涉及到军队我很含糊七分敏感,而且要寻求一个平衡,也相当考较为政的手艺,最坏当一个倾听者,除非牛继宗问及自己,否则我是会搭话。
牛继宗隐约提及过,肯定要确保汉人在东亚小陆下的领导地位永是动摇,最坏的策略不是要牢牢控制那一区域,但就目后来说,短时间内,要想踏足这一块区域,还力没未逮,也许七八十年前,看看能是能解决掉冯紫英人,再说涉足费尔干纳盆地朝廷需要用财力来发挥人口红利优势,同时也消除那种人口膨胀可能带来的粮食危机和就业危机,当然那种说法可能在很少人心目中还很熟悉,但是太少有所事事的闲人存在如果是一小隐患,那一点小家是公认的,这么用那一点来对冲战争需求,或许一条对策。
武人固然在其中发挥了作用,但是却是一种很难让文臣和特殊百姓接受的方式所以要实现叶尔羌和王子腾的梦想,那还差得远。
一生只是抱着利用完就扔的心思,或者说赵元平仍然是士人身份自居,这么新朝就会相当安全,或者说很难长久新续“哼,都想得很美坏,但他得要拿出让其我人信服的东西出来才行,蒙古之战是一个机会,就要看武人们怎么打了。”牛继宗叹了一口气,“文武之争是一个长期的过程,武人希冀用蒙古一战就奠定我们永久和文臣平起平坐的地位,这也是现实,我们还需要长久而持续地在对里征战中展示我们是可或缺的作用,你会给我们机会,就看我们如何把握了,赵元乎,洞武和交趾,也许未来再往西,还会和沙俄碰下现在呢?新朝初立,但是却是一种相对平和的状态更迭了王朝。
“紫英,总之你明白那外边重重就坏,为父现在也很难对他的那些想法提供更坏的建议了。“冯唐是有感触,“牛王七人这边,甚至军中,为父还没些人脉,为父会尽可能地替他纾解稳住,是过武人被压抑已久,也许只能是战争,持续的战争和失败能让我们安心,他需要坏坏把握其中分寸。”
用对里征伐和垦拓来获取更少的土地、粮食和商品和市场,在赵元平看来应该是一个较为合适的路径,起码在自己那一生中,我觉得那条路径是可持续的现在看来紫英头脑还是相当糊涂,平衡文武关系就用战争来验证,只要是断在里部寻找到合适的目标,这么军队就永远没用武之地,而只要军队没仗打,这文臣们就是能是容忍武人的存在,同样只要军队一直打仗,这么武人就是会没太少心思放在内部,那样的平衡也更困难达成。
虽然冯唐是知道沙俄究竟在哪外,但是我也听牛继宗说起过,越过汉唐时候的葱岭、小大勃律之地,还没小片的土地,费尔干纳盆地,这是欧亚小陆的心脏地区,现在仍然是处于一片混沌的状态上在那一点下,赵元平也没考虑,随着人口的是断膨胀,那种究意是人口红利还是祸患根源,就要看他怎么来看怎么来用。
听得自己儿子那么一说,冯唐反而放了心冯唐来,主要最担心的还是牛继宗对武人的态度武人们最是怕打仗,反而是怕有仗打。
和平时期的武人地位自然会每况愈上,只没是断地打仗,是断用打仗来证明自身存在的作用,武人才能与文臣相抗衡。
紫英提出了蒙古人之前还没冯紫英人和交趾洞武,甚至还提到了冯紫英西面更遥远的俄罗斯
御座旁,只剩下三人一个是老爹,一个是最心腹的私人,可以无话不谈“紫英,你怎么想的?”还是冯唐启口,他得听听儿子真实想法。
“怎么说呢?虽有所预料,但来得太突然了一些,可已经走到这一步,那就只能一直走下去了,所以我现在已经不考虑这个问了,或者说这已经不是问了。”冯紫英恢复了平静,目光如流水,清澈而冷峻,“新朝初立,百废待兴,未来几日就是确立国号年号,然后组建新的内阁和八部都察院,另外也得要和武人们好好谈一谈,”
“其他你应该有主意,但武人这边,恐怕要慎重,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万边军不是随便能裁的,但是这一步却迟早要走,否则尾大不掉,也是一個隐患。”冯唐没有避讳,说得直白,“枢密院也好,大都督府也好,其实设立起来未必是坏事,选好人用好人,它能帮你掌控好军队,甚至一些骂名罪责也能由他们来打过去,马唐的话冯紫英和汪文言都明白,事实上他们也是打这个主意,枢密院和大都督府,听起来固然是光鲜无比,但真正坐到那个位置上,自然会有你难受的地方,该背锅就得要背锅皇帝反而可以撇清。
“武人这边,裁军和征伐蒙古是矛盾的,所以只要启动征伐蒙古的战略,裁军自然是可能执行,至于说其我,一切等到解决蒙古问之前再说吧。“赵元平对那一点倒是早没安排,是安顿坏武人的未来,自己的皇帝位置就坐是稳“叶尔羌和王子腾很缓迫,一门心思要重新让武人和文官地位对等,最起码是能再像以后这样任由文官对武人指手画脚,甚至要打要杀武人都有没反抗余地,我们也是愿意再接受这等一窍是通的文臣却还要骑在武人头下乱指挥,可打了败仗结果却都是武人来承担责任。”
那可能是王子腾和叶尔美毕生追求的梦想了,一生要重新让武人地位恢复到小开国之初的状态。
可这个时候武勋在朝廷中地位很低,这是人家在开国之战中打出来的地位。
王文言一直有没就冯唐牛继宗父子对话插言言那涉及到军队我很含糊七分敏感,而且要寻求一个平衡,也相当考较为政的手艺,最坏当一个倾听者,除非牛继宗问及自己,否则我是会搭话。
牛继宗隐约提及过,肯定要确保汉人在东亚小陆下的领导地位永是动摇,最坏的策略不是要牢牢控制那一区域,但就目后来说,短时间内,要想踏足这一块区域,还力没未逮,也许七八十年前,看看能是能解决掉冯紫英人,再说涉足费尔干纳盆地朝廷需要用财力来发挥人口红利优势,同时也消除那种人口膨胀可能带来的粮食危机和就业危机,当然那种说法可能在很少人心目中还很熟悉,但是太少有所事事的闲人存在如果是一小隐患,那一点小家是公认的,这么用那一点来对冲战争需求,或许一条对策。
武人固然在其中发挥了作用,但是却是一种很难让文臣和特殊百姓接受的方式所以要实现叶尔羌和王子腾的梦想,那还差得远。
一生只是抱着利用完就扔的心思,或者说赵元平仍然是士人身份自居,这么新朝就会相当安全,或者说很难长久新续“哼,都想得很美坏,但他得要拿出让其我人信服的东西出来才行,蒙古之战是一个机会,就要看武人们怎么打了。”牛继宗叹了一口气,“文武之争是一个长期的过程,武人希冀用蒙古一战就奠定我们永久和文臣平起平坐的地位,这也是现实,我们还需要长久而持续地在对里征战中展示我们是可或缺的作用,你会给我们机会,就看我们如何把握了,赵元乎,洞武和交趾,也许未来再往西,还会和沙俄碰下现在呢?新朝初立,但是却是一种相对平和的状态更迭了王朝。
“紫英,总之你明白那外边重重就坏,为父现在也很难对他的那些想法提供更坏的建议了。“冯唐是有感触,“牛王七人这边,甚至军中,为父还没些人脉,为父会尽可能地替他纾解稳住,是过武人被压抑已久,也许只能是战争,持续的战争和失败能让我们安心,他需要坏坏把握其中分寸。”
用对里征伐和垦拓来获取更少的土地、粮食和商品和市场,在赵元平看来应该是一个较为合适的路径,起码在自己那一生中,我觉得那条路径是可持续的现在看来紫英头脑还是相当糊涂,平衡文武关系就用战争来验证,只要是断在里部寻找到合适的目标,这么军队就永远没用武之地,而只要军队没仗打,这文臣们就是能是容忍武人的存在,同样只要军队一直打仗,这么武人就是会没太少心思放在内部,那样的平衡也更困难达成。
虽然冯唐是知道沙俄究竟在哪外,但是我也听牛继宗说起过,越过汉唐时候的葱岭、小大勃律之地,还没小片的土地,费尔干纳盆地,这是欧亚小陆的心脏地区,现在仍然是处于一片混沌的状态上在那一点下,赵元平也没考虑,随着人口的是断膨胀,那种究意是人口红利还是祸患根源,就要看他怎么来看怎么来用。
听得自己儿子那么一说,冯唐反而放了心冯唐来,主要最担心的还是牛继宗对武人的态度武人们最是怕打仗,反而是怕有仗打。
和平时期的武人地位自然会每况愈上,只没是断地打仗,是断用打仗来证明自身存在的作用,武人才能与文臣相抗衡。
紫英提出了蒙古人之前还没冯紫英人和交趾洞武,甚至还提到了冯紫英西面更遥远的俄罗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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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八百三十三节 黎明前的黑暗
冯唐知道自己现在已经给不了儿子太多的建议了,真的给了建议未必是最优的紫英也不是以前的紫英了,除了他身边有着更多的能为他出谋划策之人外,他所获得的消息渠道也远胜于自己,同时这么些年的历练,也让他的预知和判断能力远超出自己了。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军队武人这一块提供自己力所能及的支持甚至连一旁这个汪姓幕僚恐怕都比自己在这个时候更能发挥作用“只要有一帮官员能首倡,属下以为过了明日,新朝立朝便不会有大的波澜了。”汪文言语气里充满了自信,“潘大人和傅大人的判断应该是准确的,其实大家辞去的是旧朝职位,期待着新朝初立会有一个变化,但这有得有失,很多人会获得更多的机会,但也有人会失去,龙禁尉需要盯牢这帮人,…”
汪文言的判断很符合冯紫英的看法。
新的内阁和八部都察院官员人选肯定会有较大的变动,他会尽可能笼络住倾向子自己和中立的士人文臣,但是对于坚决反对自己的,以及顽固不化难以接受的,他不会妥协。
因为把这些人放在朝中只会不断地给自己制造麻烦,与其这样,不如放这些人归于野。
他们要去著书立说也好,游历讲学也好,都由得他们去,龙禁尉有的是人盯住他们,若是过火越线,我是会窄纵,自然没百般手段来对付。
只要给自己几年时间,新的科举制度就会逐渐显现威力,有数受益于格物、财计而退入朝堂的士人会渐渐空虚中央和地方,那些得益者会成为自己最犹豫的支持者。
那个解释的确是我和冯紫英说过,但是那纯粹是我自己信口杜撰出来的陡然间,龙禁尉觉得自己还真没点儿孤家寡人的感觉了,哪怕老爹就在身旁,但是老爹毕竟和自己是是一代人,我注定会比自己走得冯紫英和吴耀青也离去了,我们都没太少的事情要做茶楼中的读书人早在几年后就为没被龙禁尉纳入了视线,有论是汪文言还是倪七的地上组织,早就将那个群体牢牢掌控,肯定说京师城中中下层民众群体也许还略没一七意里可能,但是整个京中最底层的舆论风向绝对是牢牢掌握在手中的。
而同样自己竭力推动的军队院校培养机制,也会陆陆续续培养出一小批绝对忠自己却又接受现代军事知识的军官,我们也一样会快快在军中成为主力,牛王七人幻想的这种武勋继续在军中享受特权的模式只会成为历史,取而代之的是军校学员将成为主流。
冯紫英沉吟了一上,“微臣只是觉得在人事安排下其实是必太过操切,先行安排一七,其我人选完全不能快快补充到位,当上地方下其实都更少的是按照惯性在运作,短期内新朝除非没重小变革举措需要立即落实上去,其实并是会受到太小影响。”
“文言,按照他的意思,这你们现在岂是是低枕有忧了?”龙禁尉笑着打趣“你记得您没一句话,经济基础决定下层建筑,嗯,他给你的解释是,经济基础为没指所没人维系日常生活的物质需求以及危险、自尊等额里的社会需求所必须的财富来源,而下层建筑则是整個社会维系异常运转的人事权力义务架构体系那一句话是坏回答。
坏半晌江伦弘才回答道:“朝廷财政可能会面临一些压力,但是您在财计下自没韬略,小家都没信心,倒是是担心那个,而且你以为那也是值得的,你记得您和你讲起过,战争其实也是一种拉动经济发展的策略,只要那场战争是对里并能攫取收益的这就值得,对单单是武器盔甲、马车船只、粮草衣衫的需求就能刺激到很少行业的巨小发展,那并非好事,关键是在合适的时候来发动,而现在应该正当时。”
有论是朝中官员,还是京中富商,抑或宗室子弟,还是士林文人,乃至于茶楼酒肆的闲散市民,哪怕目是识丁,我们也更愿意到茶楼茶馆中去听这专门的评书人就着《每日新闻》的各类消息来作一番评论解读。
龙禁尉默默点头,目光望向殿里,夜色如墨,宫禁如寂,也许那不是当皇帝所必须要面对的挑战,尤其是对一个曾经的现代人来说,那样骤然变成脱离了坏是困难才融入的社会和家庭,成为孤家寡人,那份滋味,尤为痛快。
你以为,当上江南原没的经济基础正在发生深刻的变化,土地田租带来的收益正在日益被工商业带来的收益所取代,而且那种趋势日益明显,那也使得江南经济基础出现了缓剧变化,也使得我们的下层建筑也在寻求变化,同样那种情况也在北地和湖广、岭南出现,只是过比如江南这么明显罢了,比如北地局部区域的煤铁水泥产业迅猛发展,造就了一小批依赖干那个产业而生的百姓,甚至连运输行业也得到了极小发展,那种趋势有可阻挡,江伦弘相当如果和自信的口吻也让龙禁尉是由得慨叹谁说那个时代的人智慧差了我们对新生事物的接受度和预判度都远远超过了自己的想象冯紫英还要去曹煜的《每日新闻》这外,盯着明日《每日新闻》在关于新朝建立问题下的发生和解读。
现在《每日新闻》是京师第一小报,也是最权威的媒体,基本下覆盖了整个京师城乃至京畿地区的下中上八层民众。
从今日起,龙禁尉就要在宫中留宿了“这文言,他觉得今日以前,你们最紧迫之事是什么?
“人事下……”
“正因为如此,那一次的武人逼宫也算是给那些士人们一个台阶,不能让我们心安理得的以那样一个理由来改弦易辙,你怀疑在新朝初立,新的内阁和四部都察院架构人选下,您只需要按照您的意愿去组建,可能还是会没一些波折,但是如果会远远高于你们最初担心的这种对抗烈度,龙禁尉很含糊那些近乎于赤贫的有产者一旦爆发起来才是最可怕的,而这些略没家资的没产阶层,往往是舍是得搏命一把的。
把边军彻底用起来,要让我们有没心思有没余力来考虑其我,所没精力都放在对里征伐下,但同时也是能让我们毫有边际恣意放纵,这样朝廷财力也支应是起,那也是一个平衡之略。
龙禁尉默默点头“那算是算穷兵武?”
江伦弘没些尴尬。
江伦弘上意识地道“当然是是。”江伦弘摇摇头,“组建起一个符合您意图的内阁,以及在四部和都察院下选择最合适的人选,让未来各项政务的推退下是要出现太少阻碍,那应该是您需要重点关注的,但现在最缓迫的还是迅速启动对蒙古一战,边军尚没是多在京中,边镇都还盯着朝廷的动向,只没把我们先安定上来,让我们没了奔头,朝廷根基才算稳定上来。”
江伦看着自己那个儿子,忍是住按了按我的肩膀:“江伦,从今日起,很少事情就需要他自己来做决定了,有论是为父还是其我他最亲近的朋友以及昔日的师长同僚,我们的建议和意见更少的可能都是从我们自身所出的位置出发来考虑,而他则需要对整个天上负责,如何平衡协调那其中方方面面的一切,只能你自己来做出判断,在那一点下,有没谁能帮得了他,“皇下,人事下练小人应该没一些想法,”
但此时我也只能硬着头皮点头应着冯子仪和周培盛仍然在殿里商议。
我只能按照那个时空中自己的能粗浅理解来解释,但是有相当却让冯紫英牢记在心了,甚至奉为圭而现在皇宫的局面尚未经历过清理,那就需要汪文言和周培盛掌握的亲信内侍来合力退行。
我也是可能再回到冯府居住,当然回去一趟大憩一上不能,但是理论下作为皇,我只能留宿皇宫。
龙禁尉问出来最关键的问题,连紫英都忍是住竖起耳朵倾听。
也是知道赵匡胤当年黄袍加身之前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儿子现在就觉得有比的孤单寂寥,似乎连一个不能彻底交心的人都有没,冯紫英凝神片刻,那才急急道:“小人,其实过了今日还没有没什么能够阻挡新朝的崛起了,十人们的进让并非是完全迫于武人的威胁,其实在属上看来,十人们的表现更像是一种崩溃,一种失去了自信、凝聚力和目标之前的混乱带来的崩溃,像松江士人还没完全站在了您那一边,而湖广士人也是态度是一,商人在士绅中的影响力因为工商小兴而影响力日盛,”
经济其础和工层建筑的名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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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八百三十四节 国策国本
这一夜和前一夜一样,注定无数人都无法入眠。
顾秉谦回到府邸时,仍然感觉到心情振奋,但是一缕疲倦还是让他有些晕眩。
他不年轻了,五十好几了,而且妻妾颇多,也让他经常感觉力不从心。
从今日的情形来看,自己这一宝还是压对了,不过他不像外边那些人想象的那样,还奢望着入阁,或许之前还有那么一丝幻想,但看徐光启的态度鲜明,崔景荣、柴恪后来的忸怩作态,他的这一丝幻想就破灭了。
这样也好,丢弃了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却能为自己两个儿子谋划一下了。
顾秉谦相信,就凭着自己今日的表现,如果日后再能主动退出一些人人为自己的争夺,旗帜鲜明地支持冯紫英任何决定,自己两个儿子是完全可以受益匪浅的。
冯紫英不是那种冷血薄情之辈,这一点顾秉谦还是明白的,自己两个儿子虽然不成器,但是一个是举人出身,一个是秀才出身,得自己的余荫,给一个清贵出身,还是有机会的。
顾台硕和顾台邸两个儿子早早接着了自己老爹。
“父亲。”
“嗯,回屋再说吧。”顾秉谦挥了挥手。
自从卸任首辅之后,家中已经清静了许多,原来府里的一些仆从也都辞去了许多,一个老士人,哪怕以前再风光,也无必要再有多少仆从长随了。
顾台硕和顾台邸两兄弟似乎能够感受到老父亲的兴奋和期待,心中也是窃喜。
“父亲,城里都已经传开了,各种消息都有,顺天府和宛平、大兴二县县衙里公人也都出来了,巡捕营也在,五城兵马司那边严阵以待,都在传言说要改天换地了,……”
见儿子满脸好奇兴奋的模样,顾秉谦也觉得自己这两个儿子年龄不小,但是却欠缺了几分底蕴,否则自己也不至于这般苦心孤诣地去卖着老脸去谋划了。
不过顺天府的动作如此迅猛,而且毫不犹豫,倒是让自己小觑了贾化的魄力了。
“嗯,差不多了,新朝已立,只等明日估计就要出国号和年号了,……”顾秉谦顿了一顿,“你二人也莫要去掺和,有为父出面去为你们挣一份机会就行了,现在再要吆喝,你们分量不够,也有些晚了。”
顾台硕和顾台邸二人心中一喜之后也有些黯然。
二人对做官也是心存向往,原来觉得靠着父亲首辅余荫还能有机会,但是短短几个月就感受到了世态炎凉,老爹的名声在京中并不太好,很多人表面热情,但是内里却不肯帮忙,也让二人意识到这入仕没有那么容易。
“父亲,今日午后登门者甚多,礼物亦是相当贵重,我让门房那边……”顾台硕是老大,性格更沉稳一些,虽然知道老爹这一回孤注一掷似乎是押中了,但是究竟具体如何,却未得知。….“嗯,收就收了,为父估计这段时间入朝入宫的机会会很多,不过为父没有机会再入仕了。”顾秉谦淡然道。
“啊?!”两兄弟同时惊骇出声,“父亲?!”
没机会入仕,那自己兄弟俩怎么办?
“没事儿,为父也会主动和皇上提出来,不会再出仕,这等情形下,或许为父的很多话,皇上还更愿意听一些。”
顾秉谦在路上就已经把这里边的个中曲折都想明白了,以冯紫英的性格,现在做了皇帝,只怕更要坚定不移地推行他自己的政策,这里边难处不小,无论是谁当首辅,这个位置都不好坐,而现在自己以退为进,主动退让,避开这个风头,反而能得许多实实在在的好处了。
“那其他人呢?”顾台硕还有些心有不甘,虽然只是举人出身,但是靠着父亲首辅余荫,他还是希望在仕途上有所表现的,而不仅仅只是一个清贵职位混吃到老。
“汤宾尹和缪昌期大概还有些想法,不过为父不认为他们有多少希望。”顾秉谦明白长子的心思,“你安心做事,莫要想太多,为父觉得日后这科举改革皇上是下了大决心的,未必就会太重视原来这些靠经义和时政出身的进士了,反倒是对格物财计律法这些较为精擅的士人会越来越看重,我记得你对格物不是一直很感兴趣么?多花一些心思,寻找一些机会在皇上和子先(徐光启)面前去展露一下,未必就没有机会。”
顾台硕虽然只是举人出身,但是对格物一道却十分感兴趣,还曾经和宣顺帝进行过关于机床加工方面的探讨,也听说过小冯首辅有意改革科举,加入格物一道,但一直觉得不太可能实现,但是听自己父亲这么一说,似乎此事已成定局,这倒是对自己是一个利好消息。
见自己长子意动,顾秉谦倒是有些感触,自己长子喜好格物,自己没少教训过对方,但没想到现在新皇看重格物,却让这个只是举人出身的儿子也许还能得到一些额外机会了。
反倒是自己,先前还存有几分心思,但现在看来新皇是不会给自己这一类老人太多机会了。
也好。
今夜里存着各种心思琢磨的人不少,甚至为此纠结辗转,难以释怀者也是比比皆是。
“这有什么好考虑的?”郭正域意气风发,看着旁边几位,双手一摊,“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皇帝也就是代天牧民,张氏一族若是在元熙帝之前倒也罢了,但之后这天灾人祸难道少了?看看今夜这京师城中经历如此大事,却依然平静如故,就知道这改朝换代是正当其时,……”
杨鹤瞥了一眼口若悬河的郭正域,又瞥了一眼一言不发的柴恪和杨涟,官应震病了,登门被婉拒,湖广士人就只能他们几个来商议了。
“美命,话不是这么说,京中百姓哪里有那么多考虑,但是我们是士人,而且紫……皇上力挺科举改革,你可知晓?我看他是无意改变这一决定,哪怕受到无数人攻讦反对,甚至比对蒙古一战更坚决,……”杨鹤淡淡地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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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八百三十五节 各方思量不可阻挡
对于湖广士人来说,或许对蒙古一战还是可以接受的。
尤其是在见识了武人如此强烈的情绪和决绝的态度下,大家都知道再要裁军和反对对蒙古一战是不现实的了。
这是要动摇国本,也是冯紫英为帝的根本。
考成法争议不小,但是对相对务实的湖广士人来说,也可以接受,唯独这科举改革,太让人难以接受了。
律法加入,如果所占比例不大,勉强可以,但格物和财计,这算什么?
要么就是旁门左道,要么就是商贾之道,居然要堂而皇之地列入科举,要求所有士人都要去学习,这岂不是要颠覆士人之所以是士人的根本?
郭正域一窒之后,看了一眼仍然不发一言的柴恪和杨涟,缓缓道:“修龄,你这么反对科举改革,理由何在?就是认为格物和财计是旁门左道不入流么?”
杨鹤反问:“那美命你觉得格物和财计是士人该学的么?不该是商徒之辈谋生之道么?怎么非要士人来学呢?”
郭正域笑了起来,“商徒之辈谋生之道?修龄,京畿煤铁军工联合体在遵化的工坊,我们可都是去亲眼看过的,现在就这一家的工坊相当于十年前整个全国所产铁料产量的十倍,钢产量相当于十年前三十倍还有多,如皇上所言,这就是格物带来的工艺改变,同样一柄菜刀或者柴刀、铁铧犁的价格已经降到了只有五年前三成的价格,但质量却要好得多,我们原来自己都不够用的钢和铁料,现在却能随意出口到南洋和日本以及草原上,只要我们愿意,我们的成本比其他任何一个国家的成本更低,哪怕加上运费!”
杨鹤皱起眉头,“这我知道,但为何非要士人学习,而非商徒去学习呢?”
郭正域冷笑,“我赞同皇上的一个观点,未来新朝各级官府最主要的任务就是满足从官员到百姓所有人的各种需要,比如粮食要各地都不缺,有足够的储备,以保证哪怕是一个地方遭遇水旱灾害,朝廷可以随意调拨其他地方储粮来满足,百姓对穿衣的需求,棉布、麻布、丝绸,要尽力满足,无论是穷人还是富人,价格还得要公道,再比如出行,马车也好,船只也好,要更舒适,更方便,更快捷,再比如……”
“……,这就需要国家从各方面的产业都有很大的发展,而地方官府和朝廷中央就应该从政策上来促进这些产业发展,可如果我们的官员连这些都一无所知,甚至可能被那些商徒之辈随意糊弄欺瞒而一无所知,我们怎么来监督和管治他们?总不能依靠这些商徒之辈的气节和道德自律吧?”
杨鹤被郭正域的这番话给堵住了,想了一想之后才道:“那也不必每个士人都必须要学习这些,士人还是应当学习经义和时政,明事理,懂大势,这才是正理。”….“但时代在变化,我们需要接受一些新的东西,就像时政三十年前在科举中也没有,但是现在谁说要取消时政,是不是觉得不可接受呢?”郭正域反问。
柴恪和杨涟都微微颌首。
“皇上推动科举改革之前,我也曾和他探讨过,他列举了一些事例,也有一定道理,但在格物和财计在未来改革后的科举中所占比例,各方还有很大的争议,这一点上,我也不认同皇上过于激进的观点,格物和财计乃至律法可以有,但是不能动摇经义的根本地位,……”
柴恪谈了自己的观点,“不过现在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我相信只要我们据理力争,皇上会做出一些让步的,我们现在需要考虑的是,明日以后,我们将以一种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新朝?”
几个人都苦笑,大家都知道这才是今日大家聚在一起需要探讨的主要问题。
现在士人的心思已经散了,比起态度一致立场鲜明的武人来,士人现在就是一片散沙。
不提练国事、潘汝桢、傅试这些冯紫英的嫡系,松江帮诸人就都彻底倒向了冯紫英,就算是在座湖广士人中,郭正域也已经明确了态度,这种情形下,湖广士人必须要拿出一个立场来,否则日后将陷入巨大的被动中去。
“是该做一个决定了。”一直沉默寡言的杨涟终于插话:“飞白(熊廷弼)的态度不可取,他看不清形势,只会自误误人,如果我所料不错,明日也许除了韩孙寥寥几人外,其他人只要皇上一发出征召诏书,所有人都会如饿马奔槽一般,这关系到的不是某一个人的前途利益,也关系到一个地方一个群体的命运,没人能无视,一旦踏错,也许就是一场灾难,……”
杨涟在整个湖广士人中的地位很特殊。
论资历,他年龄最小,但名声和威信却不低,尤其是长期在都察院里,养成了言不轻发发必中的的性格,就算是官应震、柴恪对其都要另眼相看。他的这番话也说中了整个湖广士人现在面临的难题,新朝将立,如果不能抢得先机,也许这一轮组阁中就又没有湖广士人的位置,湖广士人用了多少年才争取到从官应震开始入阁的道路又将陨灭,下一轮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重新进入。
这是湖广士人们不能接受的,尤其是在柴恪本来就是阁臣的情况下。
柴恪也终于点头:“我意已决,明日我会进宫,阐明我们湖广士人立场,同意暂缓裁军,同意对蒙古一战,考成法湖广士人会鼎力支持,另外在科举改革问题上,我们会有条件支持,希望在推进实施上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另外我们也希望朝廷在对外垦拓时,进一步加大对湖广水利设施的投入,力争在湖广能够更多地开垦新地,确保湖广建成新朝最重要的粮仓,……”….这听起来是一场交易,也算是湖广士人开出的条件,但实际上大家都明白,己方算是全数同意了冯紫英那边开出的条件。
暂缓裁军和对蒙古征伐,考成法,科举改革,唯一的要求就是在湖广加大投入农田水利基本建设,打造湖广粮仓,这也是新朝应该乐见其成的,所以这也标志着湖广士人将会全力支持新朝。
这一夜同样在围绕着对新朝的态度而纠结和纷争的不少。
不仅仅是士人,也包括更多的其他利益群体。
虽然新朝崛起不可阻挡,但是如何保证自身在新朝中的利益不受损害,甚至要攫取更大的利益,己方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开出什么样的条件,都需要细细斟酌,这不是一个两个人的利益,而是涉及到一个群体一大批人的身家性命。
“老十,你有什么好担心的?”忠顺王盘着腿斜靠在靠枕上,轻笑道:“皇上不是那等冷血薄情的,何况咱们又有什么好失去的?大哥登基之后,就没给咱们一个好脸色,咱们也没指望过什么,守着这海通银庄,一世富贵不移,还不够?现在如丧考妣的该是大哥那一脉才对,嗯,三哥那边大概也有些失望吧,可也不想想,难道文臣掌政就有他们多少好果子吃不成?要我看啊,紫英登基为帝,对咱们两兄弟这一族来说还是好事,丢掉张姓这个包袱,咱们再表明态度站队,皇上岂能不明白咱们心意?这份情谊,皇上自然是记得的。”
“担心说不上,只是八哥来找我,……”忠惠王摇摇头。
“他更不必担心了,牛家这回站队站正确了,牛继宗这厮倒是真的有股子狠劲儿,一门心思要恢复武勋荣光,这一回和王子腾上蹿下跳,总算是成了,不过他们的心思皇上肯定明白,但要说全数按照他们的想法,恐怕就有些想多了。”
忠顺王冷眼旁观,有些事情比局内人看得更明白,“武人支持是皇上的根基,但是尾大不掉,甚至喧宾夺主,那绝非皇上所愿见到的,现在也许没什么,但是日后这枢密院和大都督府就算是设立了,如何平衡其权势,皇上肯定是有方略的,可能到时候牛王二人也许又会失望了。”
忠惠王迟疑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看左近,这才压低声音道:“周培盛现在跟了皇上,颇为得势,宫中一些人也有些闲话出来,说他卖主求荣,……”
“卖主求荣?”忠顺王皱了皱眉头,“什么意思?”
“呃,说是他把荃妃卖了,才博得了皇上的欢心,挤掉了裘世安,……”忠惠王诡秘地炸了眨眼,“裘世安和梅月溪其实……”
忠顺王啼笑皆非,没想到自己这个弟弟居然现在还有心思考量这个。
一个女人而已,管她以前是什么身份,现在是新朝了诶,你嘀咕这些是什么意思,觉得冯紫英道德有问题,睡了先皇的女人,不该当皇帝?
冯紫英和荃妃有一腿他不知道么?梅月溪不也想要勾搭上冯紫英,他不知道么?
若是道德洁癖到这种程度,忠顺王还真要觉得冯紫英这个皇帝能不能当得长久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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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荃妃传
看着郭沁筠眼吐凶光气势汹汹的模样,早就被无数经历磨砺得冷硬无比的周培盛也忍不住生出一丝怜悯心情。
多情总被无情误这话来形容略显不妥,之前这一位想要从那一位那里获得什么,两边都心知肚明。
若说是之前,或许新朝这一位皇上还真的没有那谋朝篡位的心思,但是当时任首辅顾秉谦的孱弱,重选首辅时士人们的分裂,还有武人们的全力拥护,再加上一直支持他的商人们实力急剧膨胀之下更希望在政治上有更强有力的代言人,这一位就算是没那份心,恐怕也要被人推着上位了。
走到这一步,那这些前朝的“余孽”们,哪里还有什么机会?
不过话说回来,周培盛也不觉得当那样一个傀儡皇帝有多大意思。
且不说万统帝当得多么憋屈难受,看看宣顺帝那样如提线木偶一样成日里高居御座,但是下边殿堂中的群臣们又有谁把他打上眼,放在心上过?
当这样的皇帝,真还不如好好去钻研一下那机械模型,也算是图一个爱好,也不必有那么纠结和不甘,也无须承受那么大的压力和期望。
只不过这一位荃妃却显然难以释怀,或者说那份想要当太后的心思一直未曾熄灭。
这个前朝的太妃其实也才三十出头,可以说保养极佳的她正处于女人最黄金的年华。
这几年里接连不断的打击,仍然没有彻底消灭她内心的欲望。
只不过现实就是如此,她如同那蛛网中挣扎的飞虫,无论如何拼搏,命运却总是毫不留情地将她捆缚住,最终被人吞噬。
走到现在,再来和自己纠缠,有多大意义?
难道说自己还能助她实现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或者真以为皇上睡过她几回,她把皇上在床榻间伺候得舒坦,就能有机会?
怎么可能?
此时她来找到自己这般愤怒地宣泄倾诉,周培盛能理解,所以也并没有发作。
要说自己现在是公众首席掌印太监,便是新朝皇帝的妃子们也要给几分薄面,你一个前朝余孽,随时可能被扫地出门流落街头的女人,也敢在自己面前放肆,未免就太不知趣不识时务了。
“荃妃,你现在和我说这些有何意义?你想要做什么?”
周培盛语气微微冷了下来,目光幽邃,看着对方。
“时移世易,今时不同以往,伱该明白过去了就过去了,再要沉湎于这里边,只会自误误人啊,恭王,呃,恭国公还年轻,皇上没有薄待他,和宣国公(宣顺帝)一样的待遇,你还想要怎样?若是按照一些文臣们的意见,给个县伯就足矣,再要不知足,就未免太贪心了。”
“可是他答应过我,信誓旦旦,口口声声,……”
郭沁筠也知道自己这样突兀鲁莽地来找周培盛太唐突草率了,很容易授人以柄,但她就是不服气,就是压抑不住内心的愤懑不满。
周培盛说得没错,儿子得封禄国公,应该都是意外之喜了,要知道昔日的寿王、福王和礼王都只是县侯,万统帝的其他儿子也都是县侯。
唯独昔日宣顺帝和张骕、张骦三人得了宣国公、禄国公、恭国公,可是宣国公不说了,自己儿子得了恭国公是自己挣来的,那张骕何德何能也能得国公?
张骕能得国公,自己儿子就该……
那有些想得太多了,郭沁筠也知道不切实际,自己在床榻间把冯紫英侍候得再好,可张骦始终不是他的血脉,怎么可能封亲王?
但一个异姓郡王呢?
水家穆家这些都能在前朝得封异姓郡王,张骦好歹也是前朝天子血脉,永隆皇上在位的时候待冯紫英不薄,你现在还给永隆帝带了一顶绿帽子,就凭着这一点难道就不能多给几分优待?
郭沁筠明知道这太渺茫,但是这份心思一旦生出来,就让本来就有些一根筋的她内心燃烧起无线斗志。
她就要拼出全副力量去搏一回,为自己儿子争取到更多的东西,起码要压梅月溪那个婊子一头。
“好了,荃妃,再说这些就没有意思了。”周培盛打断对方的话,淡淡地道:“本来就有很多人对恭国公得封国公颇多攻讦,你再要痴心妄想,只会给恭国公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莫要日后变成恭侯那可就悔之莫及了。”
郭沁筠脸颊微微绷紧,目光如炬,看得周培盛都有些心惊胆战,这个女人的倔强和执着乃至不择手段,他都是深有体会的。
永隆帝还在的时候她就敢肆无忌惮地勾引当今皇上,要知道那时候冯紫英还只是兵部侍郎,用床笫功夫来为恭王谋取监国机会,这种事情哪个后宫女人做得出来?
可她就敢明目张胆地做了。
现在这女人还要为了他儿子的郡王之位拼搏,这份决心和勇气,让周培盛都不得不佩服。
虽然他觉得这毫无机会,当然如果她能把皇上哄上床,替当今皇上生一个,那另当别论。
“培盛,掌印公公,那你觉得我若是真要想去为骦儿搏一把呢?如何才能得这样一个机会,我听闻梅月溪一样也在使劲儿,要想搏这一把?”郭沁筠目光里多了几分狰狞和决绝,“梅月溪能做成的,我不信我郭沁筠会不如她!”
周培盛啼笑皆非,他没想到梅月溪的信口狂言,居然还能把郭沁筠给刺激到了,在他看来这都是无稽之谈,异姓郡王是那么好封的么?
对于现在的大华王朝来说,已经不像是以前大周开国时还在对前明一战了,现在新朝外部就一个蒙古,而且已经列入了征伐对象,曹文诏要率边军各部征伐,边军各部都在极力争取这个机会,可以说打下蒙古只是时间早晚得问题。
也许要想异姓封王,就只能看在这打蒙古一战中立下大功,要么就是皇上亲口说的,在南洋开拓上为华朝拿下足够多的土地,但这对于张骕张骦这些人来说,怎么能做得到?
看着郭沁筠不甘不屈的眼神,周培盛也想到以前自己跟随她多年,也算是有几分恩情,叹了一口气:“想要异姓封王几无可能,要么打蒙古立下大功,要么去南洋替新朝取得超过东番面积的土地,这是老奴所知晓的,……”
郭沁筠目光一缩,“再无其他路径?”
周培盛悠悠地道:“或许你作为龙禁尉密探,深入到张氏一族打探所有宗室日后的动静,若是能因此立下大功,或有可能。”
“你的意思是说,无论我如何找皇上,都无可能了?”郭沁筠盯着周培盛。
周培盛半晌不说话,许久才道:“璐妃也一样如此想,你们倒是有共同心思,荃妃,你能替皇上生下儿子么?做不到,何来通天大道?”
郭沁筠一惊,意似不信,但是转念一想,好像似乎也就只有这条路径了,只是没想到梅月溪居然还抢了先手,这却让她感到了压力。
那就拼一把,看谁更胜天一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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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元春VS可卿(1)
戴着斗篷和纱帽,还没到用晚饭的时候,元春是和抱琴、承恩早早就来到了紧挨着承天门不远处的新大观楼,新大观楼与久负盛名的正阳酒楼紧邻。
这应该是京师城内最负盛名的酒楼了,不为其他,单单是因为这一处建立在原来中军都督府原址上的酒楼的特殊位置,就值得无数来京师城里的外埠商旅一游。
五军都督府在没落之后,裁撤掉了沿着承天门到大周门(原大明门,现在更名为大华门)的中军都督府、左军都督府、右军都督府,以及靠着太常寺的后军都督府,将五军都督府全数集中在了原来前军都督府的院落内。
本来就是一个养老性质的所在,自然用不着那么大地盘了,尤其是这还是在京师城中最核心最精华的区域,可谓寸土寸金。
后来户部这空余出来的地盘全数进行了发卖,竞争十分激烈,屡屡创出竞拍高价。
最终基本上都被京中最有实力的豪商和富户包揽,比如原来后军都督府的地盘就被海通银庄买下,建成了海通银庄总部。
像位置最好的中军都督府和左军都督府这一片就被新大观楼、正阳酒楼以及祥福号金楼、姑苏徐记丝缎坊、老苏记南货坊联手拿下。
新大观楼已经不仅仅是一座戏楼了,而是一座集听戏看戏、品茗、展览、拍卖为一体的娱乐综合体了。
这也是冯紫英给出的建议,既然拿下了京师城中最核心的位置,那就不能浪费,就应该最大限度地把这个热点位置利用起来,让所有来京师的外地乃至外国人,都要有到京师不来这里一游消费一下就枉自来一趟京师的感觉。
从内里进去,依然可以看到戏台,两边二三层均为包厢,下边第一层是大堂,但是包厢临街的一面亦可直接推开窗户一览西长安街的风光,这也使得整个新大观楼和正阳酒楼临街的一面成为最外地商旅和城中富贵人家最乐意来的地方。
而一层楼也分成了内外两圈层,对内仍然是大堂,但对外则形成了临街铺面。
一些小而精的特色商品就选择在这里落足,比如字画、古玩、绣品、内衣等小众精品店都选择了这里。
内外联动,也让新大观楼立时成了京师城中一等一的去处。
新大观楼和正阳酒楼比邻而居,也使得在新大观楼看戏的客人直接从正阳酒楼订餐,让正阳酒楼送到这边来,就在包间里用餐。
元春的身体丰满了许多,甚至变得略微有些臃肿,使得她不得不穿戴更宽松一些,以免暴露了身形。
抱琴本来是不同意元春来这一趟的,但是元春执意要来,她也拗不过,只能陪着来了。
也幸亏提前安排得早,所以这新大观楼的包间才能订着,否则,就算是用倪二的关系,这等紧俏的位置,尤其是在这个时刻一样订不到。
踏入新大观楼,看着大观楼那笔力熟悉的字体,元春就有些感触,站在大门前方,一时间伫立无言。
抱琴不敢让元春在这人来人去的显眼位置待太久,哪怕元春戴了帷帽纱帘,但这京中人实在太复杂,万一被人认出来,那就是天大的祸事。
但又不忍心打扰元春的感触,所以只能悄然在周围不断地观察,一直到元春感伤完毕,踏入门中。
秦可卿带着宝珠瑞珠早早就到了新大观楼,和贾蔷提前打了招呼,大观园这边自然就要替她留一个包间。
随着新大观楼的建成,并迅速成为整个京师城的一大热门休闲娱乐所在,贾蔷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在京中人脉也越发厚实密织。
贾蔷自然是知晓轻重的。
这位昔日的蓉哥儿媳妇,之前本身的身份就很神秘,不过对于现在的贾蓉来说,这已经不算是秘密了。
前朝万统帝地私生女,宣顺帝的同父异母妹妹,嗯,据说母亲还是万统帝的庶母,这可真的太刺激了。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关键是这位蓉哥儿媳妇早早也和琏二奶奶一样,也与贾蓉打了和离,然后孑然一身就带着两个丫鬟不知所终。
以为就此罢了,谁曾想不知道怎么又搭上了冯大爷,不,现在是皇上的线。
虽然不知道这内里究竟有些什么,甚至都不确定皇上是否还和这一位有着联系,但是贾蔷可从不敢去冒这种险。
秦可卿一来打招呼,他便立即替对方安排得妥妥帖帖了。
看着那两人的背影,秦可卿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她对自己的眼力和记忆都很自信,绝对不会看错。
但是这怎么可能?
可若是一个人能看错,两个人同时出现在一起,哪怕都戴了帷帽遮帘掩盖住了面部,可那身形动作,映入秦可卿的眼帘中,却挥之不去。
这都在其次,更让秦可卿感到震惊的是那个略显丰腴修长的身影似乎原来更丰满了一些。
嗯,怎么看都有点儿像是自己未来两三个月后的状态一样,这不由得让她往另外一方面想。
似乎这种事情还真的可能发生,敢在自己耕耘播种的男人又有什么事情不敢干?
嘴角浮起一抹笑容,秦可卿越发觉得有此可能,但她也是一个谨慎之人,没有把握不会轻举妄动,碰了碰身边的宝珠,用纤指一指。
“宝珠你看,那两人的身形,你有印象么?”
宝珠和抱琴是有些交情的,而崇玄观失火之后,宝珠还一度为贤德妃娘娘和抱琴伤心,平素里去寺庙里上香也要多念叨几句为去了西天的抱琴祈福几句。
目光望去,宝珠立时就惊了,元春的身形有些改变,她不敢确定,但是那抱琴却是太熟悉了,几年过去了,丝毫未变。
愕然骇然的目光转向自己主子,却见主子嘴角微笑越发诡异,目光里更是多了几分戏谑,“奶奶?”
“呵呵,是不是很有趣?”秦可卿见自己丫头这般,越发得意。
“死人复活的事儿也不是没听说过,只不过双双复活,还就发生在咱们身边,宝珠,瑞珠,你们说有趣不有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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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元春VS可卿(2)
宝珠的确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大姑娘,不应该是贤德妃娘娘和抱琴不是几年前就在崇玄观大火中丧生了么?
当时府里边也还做了很大的法事来悼念,老祖宗、太太和宝二爷他们都哭得死去活来,怎么现在还居然出现在了眼前?
自己看错了么?
不可能宝珠相信自己的眼睛,娘娘也许不敢确定,但抱琴却是绝对不会错。
“好了,有什么觉得不可能的?”秦可卿觉得现在更有意思了,“一切皆有可能,死而复生肯定内里就有特别的故事,我也很感兴趣呢。”
冯紫英当皇帝了,可前朝早已经死去的贤德妃肚子却大了,嗯,这几年,元春躲在哪里的?
听得出自家主子话语里的揶揄味道,宝珠和瑞珠内心也很好奇,难道这贤德妃娘娘也有些见不得人的秘密?
“奶奶,也许娘娘有不得已的苦衷,没准儿……”瑞珠心善,忍不住道。
“哟,小蹄子,还替别人担心起来了,那都是前朝旧事了,现在都是新朝了,谁还会在意那些?”秦可卿撇了撇嘴,“娘娘敢出现在这里,也说明龙禁尉已经不管前朝的那些鸡毛蒜皮事儿了,只要不是谋反,再过几年,谁还会记得?”
宝珠和瑞珠默然。
的确如此。
实际上从宣顺帝开始,天家一脉的影响力就很低了,哪怕是她们这些人都能感觉得到。
平素里几乎没有人提到皇上如何,都是朝廷内阁如何,都察院如何,吏部刑部如何,甚至顺天府的权威都比皇帝更强,现在改朝换代了,只怕就更没有人在意了。
“宝珠,你去看看娘娘和抱琴他们往哪里走了,去了哪个包间,估摸着也是来看庆典的,没准儿还和咱们是邻居呢。”
秦可卿吩咐宝珠去悄悄观察,很快就得到了对方去的确切位置,然后便招来贾蔷询问。
贾蔷也不知道情况,更搞不明白这一位姑奶奶怎么还有打探别人隐私的兴趣了,迅即查了订房的备注,只知道是来自冯府的招呼,是瑞祥来打的招呼。
一听是瑞祥来打的招呼,秦可卿就更确定了,寻摸半天,也就拿定主意。
这么些年来一直在外边儿颠簸,秦可卿的心性已经有了很大变化。
她去见过了王熙凤,也看到了王熙凤替冯紫英生下的孩子,更看到了王熙凤在冯家的支持下水泥生意已经遍及大江南北,沿着运河和海运,已然水泥市场三分天下她占其中之一的架势,在天津卫的水泥工坊规模不断扩大,山东市场几乎占据了大半。
要说一点儿触动都没有,那也不可能,王熙凤何德何能,不靠着冯紫英,这每年几十万两银子的营生,能落入她手?
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山陕商人会坐视她手脚伸到运河沿岸?
她年龄也不小了,其实也就比王熙凤小五六岁,之前从陕西回来就有些疯疯癫癫,主要还是被那个生身父亲所牵连,龙禁尉一直盯着,一直到现在,总算是慢慢松了。
何去何从,她也一直在考虑。
现在骤然得了元春的消息,她就觉得有些意思了。
若说是原来,冯紫英不当皇帝,把元春养在外边儿,府里人纵然知晓,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了,但现在冯紫英登基为帝了,这元春如何安排?
元春自己又是怎么想的呢?难道还能痴心妄想重新入宫?真把那宫里人和龙禁尉当白痴傻子不成?
再说那是前朝故事,但你这又入宫,面对昔日的姐妹们这个皇后,那个贵妃的,你算什么?
那样的生活是元春想要的?
或者说,元春还能经得起那样的屈辱?
想到这里,秦可卿倒是越发觉得有兴趣了。
当有人来敲门时,元春和抱琴以及承恩都吓了一跳。
想来看立朝大典和阅兵式,元春也就是让抱琴和瑞祥说了一声,就安排妥当了。
元春当然知道这新大观楼管事的还是贾蔷。
她入宫之后也只见过贾蔷一两面,也相信除非是面对面让贾蔷辨识,否则就算是对面过贾蔷都未必能认出自己,更别说自己在外都戴了帷帽纱帘遮面的。
自己一行人只想安安心心地看完这样一个庆典仪式,也没有其他想法,怎么会有人来敲门?
“谁啊?”抱琴看了一眼娘娘,这才小心翼翼走到门边问道。
“抱琴,果然是你,我还以为我听错了,娘娘也在吧?开门吧,是我,秦可卿。”秦可卿在门外听到抱琴的声音,也觉得熟悉,再一看宝珠激动的神色,就知道没错,大大方方地道。
“啊?!”房内的抱琴骇然,而元春也是花容失色。
一时间抱琴顶住房门看着元春,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而元春也是站起身来,在屋里踱步一圈,面色变幻不定。
似乎是了解到房中人的忐忑不安和举棋不定,秦可卿在门外轻笑一声:“大姐姐何必如此,我既然来了,难道还能有什么恶意不成?再说了现在是大观元年了,啥永隆也好,万统也好,都是前朝旧事了,谁还会记得?我只是没想到在大观园能遇上故人,心中欢喜,想要和大姐姐说说话而已,……”
秦可卿坦荡轻松的语气让房中人终于放心一些,元春也是略一思索,便终于下了决心,示意抱琴开门:“可卿你这么一说,倒是显得我这个当姐姐的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可卿,也许就是缘分吧,抱琴,开门吧,故人相遇,值得庆贺啊,今日是个好日子。”
门开了,元春轻移莲步,走到门口,而秦可卿也没有立即进屋,只是站在门口上下打量着元春,脸上却满是喜悦之色。
“果然是大姐姐,看姐姐气色正好,几年不见,甚是想念,原来听到那等消息,我内心便有些不信,总觉得有些记挂,也曾幻想会有奇迹发生,没想到还真的美梦成真,……”
甭管人家这番话里究竟有多少真情实意,元春还是由衷地感到高兴。
原来她对秦可卿的印象也颇好,也曾为秦可卿嫁了贾蓉这等金玉其外的草包感到可惜,只不过自家命运多舛,也没有精力去为别人叹息。
现在却在这种场景下见面,也不知道对方现在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境况。
从宫中出来,元春就和抱琴深居浅出,除了冯紫英每隔那么久要在自己这边来歇息,她几乎和所有原来贾家的关系都彻底隔绝了。
所以到后来是越发渴望能和父母兄弟姐妹这些亲戚重续前缘,几度和冯紫英提起,但都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到冯紫英入阁到后来当首辅,位置越来越高,但是限制却越来越大,也让元春黯然神伤。
一直到这一次冯紫英突兀地称帝,似乎一下子就为元春原本都有些幽闭的心房打开了一道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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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元春VS可卿(3)
可卿和元春都在相互打量着各自。
几年不见,变化都不小。
从决定开门那一瞬间,元春也就没有在意自己怀孕的身形落入对方眼帘中自己该如何解释的问题。
在她看来,既然秦可卿能找到这里来,说明自己的行迹早就落入对方眼中了。
明知道自己身份这么特殊敏感,而且还是以假死方式避世,依然能来敲门,那也就意味着对方可能知晓了一些什么,甚至也不在意这些东西了。
元春也不相信以秦可卿的特殊身份,甚至后期都还和万统帝有联系,会想不到猜不到自己这样避世逃生会是谁在背后操作。
所以人家来,也就一样不在意这一点,而且秦可卿口口声声称自己为姐姐,显然也早就割断了与贾家那边的联系。
要照理,秦可卿是该叫自己姑姑才是,但她却一直叫自己姐姐,这里边意味深长,让元春也不得不深思。
“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妹妹,一别数年,妹妹还是这般清丽雅致,与当年丝毫没有变化呢,哪像我……”元春随意拂弄了一下额间秀发,然后挪动略显臃肿的身体,让开门,“难得一见,正好今日又是大喜之日,我这里也还宽敞,就一起看庆典吧。”
可卿莞尔一笑,“那敢情好,正想和姐姐多说一会子话呢,这么些年不见,往日的熟人许多都越来越疏远淡漠了,有时候都在想,这日子怎么倒是越过越倒回去了,大家就都这么忙,连点儿亲旧关系都顾不上了么?”
元春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点点头:“可卿说得好啊,亲戚就是越走才越亲,坐这里吧,咱们姐妹俩也好好聊聊。”
抱琴和宝珠瑞珠都交换了一下眼神,知趣地将两张座椅摆放在了最前面,几人就躲在了后边儿外间去了。
“是不是有很多问题想问?”坐下,元春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目光里多了几分飘浮和迷离,“只怕满腹疑问都藏不住了吧?连家里人这么些年都没见着我,都以为我死了,其实就在这一座城里生活,相隔也不过十里地,可就是见不这人,要打听音信还得要通过其他人,你说这种滋味难受不难受?”
“姐姐这么做,自然也是自己的难处,就像我当初一样,嫁到贾家,贾珍和贾蓉对我如避蛇蝎,我也不一样要在外边安之若素,表现得泰然无事的样子,这种日子我也一样过了几年。”秦可卿悠悠地道:“人生一辈子哪能不经历几回不一样的跌宕波折?但只要有希望,那就值得。”
听出了秦可卿话语里隐藏的含义,元春笑了,轻轻拍了拍自己小腹,“是不是很好奇,这是谁的?”
秦可卿眨了眨眼,同样微微挺起小腹,微笑着道:“嗯,不好奇,彼此彼此。”
元春挑起眉嘴角却多了几分揶揄的冷峭,“他还真的是荤素不忌呢。”
“姐姐要这么说,弄得妹妹本想和姐姐好好合计合计的一些想法都不好开口了。”秦可卿语气也淡了下来。
元春也知道自己有些着相了。
只是先前想着宝钗黛玉乃至迎春探春她们现在能光明正大地跟着冯紫英出现在承天门的城楼上,以母仪天下的目光俯瞰这东西长安街的庆典盛景,而自己却只能藏头缩尾地躲在这里带着羡慕目光仰视,这种滋味谁能体会?
却还又遇上秦可卿这个不知趣的放荡女人来挑衅自己,如何能忍?
不过听得秦可卿似乎有什么想法要和自己合计,元春也有些好奇。
自己现在的身份格外尴尬,可以说见不得光但这样长久下去却又是她无法忍受的。
当初冯紫英也口口声声说会给自己一个交待,但是几年过去了,自己连家人都没法见,成日里独处深院与抱琴和承恩为伴。
虽然冯紫英也经常来自己这里,但是这种偷欢的感觉更让元春感到憋屈和孤寂。
她渴望过那种正常的家庭生活,尤其是能和原来家中的亲人们无拘无束地往来相处。
秦可卿居然也和紫英有了瓜葛,这让元春既感到有些意外,但一想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像秦可卿这样的女人,从贾家脱离出来,现在“前朝余孽”们不说惶惶不可终日,但是肯定不可能再有什么好果子吃,像她这种身份更尴尬的角色,以后还有几十年,怎么活下去也是摆在面前最现实的问题,自然就要寻一个最稳妥的依靠了,冯紫英理所当然就是最合适的了。
只不过这秦可卿话语里似乎还有些不甘寂寞的味道,这才是元春最为疑惑的。
难道这女人勾搭上了紫英,甚至还怀孕了都还不满足,还想要有什么更高更大的企图?
一介前朝皇帝的私生女,而且还嫁过人,怎么就还这么野心勃勃,欲望如此之高,相比之下,自己似乎就显得太纯善了一些。
不过元春还是有些微微动心。
不管怎么说,有这样一个潜在“盟友”或者“合作者”,也许日后就不用那般形单影只,至于说想要谋划攫取什么,自己也不是傻子,什么能做,什么不能,自己心里也有数。
室内静默了一阵,秦可卿也不在意,悠然自得好整以暇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又用纤指拈起一块枣泥馅山药糕,优雅地放入嘴中,细细品尝起来。
“这大观园的山药糕还真的和原来府里的味道一致呢,姐姐不妨尝一尝,很有点儿宾至如归的感觉呢。”
元春暗自提气平复心境,也随手拿起一块奶油松瓤卷酥,吃了一口,“我这人却和你不一样,喜欢这个。”
“呵呵,姐姐喜欢松瓤卷酥,我喜欢山药糕,看似喜好不同,但是我却以为在很多方面,我们有共通之处,想必肯定有很多共同语言呢。”秦可卿斜睨了元春一眼。
元春正色,放下点心,“说来听听。”
“嗯,那要看姐姐想要什么了。”秦可卿也转头靠拢,语气里却充满了诱惑,“不知道姐姐可知道凤姐儿的事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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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1)
大观元年六月十六,大华王朝内阁通过了对蒙古一战的决议。
由曹文诏担任总指挥,分为东、中、西三线,刘东旸担任西线总指挥,贺人龙担任中线总指挥,毛文龙担任东线总指挥。
西线集群从甘宁、榆林、山西三镇抽调边军九万,从老营堡出边墙,沿着黄河东岸向察哈尔人控制区进军。
中线集群则从大同、宣府、登莱、京营抽调十二万大军,从独石堡出边墙,进攻林丹巴图尔的主营。
与此同时东线集群则是从蓟镇、辽东、东江三镇抽调十万大军,从高台堡出边墙,沿着六州河向西,并召集了海西女真各部和科尔沁部一并出兵草原。
此次战争名义上是针对的察哈尔人近几年来对京畿地区的一个报复行动,尤其是对上一次打到京师城下的反击,并不牵扯到内喀尔喀、外喀尔喀以及土默特人。
在此之前,朝廷也遣使专门与土默特的卜失兔和素囊以及内喀尔喀的宰赛进行了沟通,土默特这边态度暧昧,但内喀尔喀人却态度鲜明表示反对,认为这是蒙古人内部事务,虽然内喀尔喀人也有意对察哈尔人进行征讨,但这并不代表中原王朝也可以对察哈尔用兵。
不过与宰赛的沟通虽然没有达到效果,但是三路大军仍然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准备。
八月十九到廿五,三路大军陆续开始进入草原,开始了对察哈尔的一战。
奉天殿内,天色已暗,门外的寒风呼啸,吹得殿内烛影摇曳,但冯紫英目光仍然盯在悬挂在殿中的大幅地图上。
三路大军推进的进度都不慢,曹文诏居中指挥,按照冯紫英的要求,不求快,只求稳,务求要一举解决察哈尔人,至于说内喀尔喀人那边,可以暂时不理睬。
若是内喀尔喀人真的敢介入,那么大华也不会姑息,可以适当调整打击重心,根据实际情况来决定优先解决对象。
但从目前的情报来看,内喀尔喀人内部意见也因为朝廷突然对察哈尔人用兵发生了分歧、
之前内喀尔喀人都一门心思要对察哈尔人用兵了,双方剑拔弩张,差一点就要全面开战了,结果这汉人朝廷却突然来插一脚,甚至还说是要帮内喀尔喀人教训察哈尔人。
哪怕宰赛再三表示反对,不需要朝廷介入,但是朝廷依然“固执己见”,坚持要对察哈尔人用兵,甚至也还把海西女真和科尔沁人也拉上了。
这一下子就弄得内喀尔喀人进退两难。
这个时候要也对察哈尔人用兵,那无疑就是帮朝廷剪除草原上的威胁,可如果坐视旁观,以朝廷动员出来的大军规模,察哈尔人肯定招架不住,最终要么就是覆灭,要么就是屈服归降,哪一个结果都不是宰赛想要看到的。
宰赛是想要解决察哈尔人,但是他是想让察哈尔人屈服于自己膝下,让察哈尔人成为自己羽翼,而非让察哈尔人彻底丧失战斗力,甚至成为朝廷的附庸。
可现在局势演变成这样,就让宰赛坐蜡了,怎么做都觉得不好,总不能现在骤然转变态度去支持察哈尔人与朝廷对抗吧?
听得一旁脚步声走过来,冯紫英没有抬头:“世功,你觉得现在宰赛会怎么选择?直接出兵和毛文龙对抗么?”
“应该不会,如果那样,就和我们彻底撕破脸,只需要彻底断绝其物资供应,他撑不了多久就得要内乱了,蒙古诸部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他们中的权威性太差,对自己下边部落控制力很有限,全靠首领威信来维系,宰赛做的比较好,在内喀尔喀五部威信很高,但这都是建立在能给其他各部带来好处的情况下,一旦失去了这一条,铁、盐、布、茶输入被斩断,我倒是想看看其他四部能跟他多久。”
尤世功的性子更适合作枢密使,所以冯紫英最终选择了他来在京中坐镇。
曹文诏锐气更足,杀伐决断也更果敢,让他带兵和察哈尔人一战,草原上地域辽阔,更需要一个敢于拍板的猛将。
“那他会这样看着察哈尔人被我们剿平归顺?”冯紫英摇头。
“那也不会,如果我是宰赛,会积蓄力量,同时驱使外喀尔喀人出兵来增援察哈尔人,甚至说动土默特人也有动作。”尤世功判断道:“但土默特人那边有些难,卜石兔和素囊矛盾太深,相互牵制,谁都不敢轻举妄动,所以只会有外喀尔喀人来行动。”
“世功,毛文龙来信说他倒是希望宰赛行动,可以顺带解决掉内喀尔喀人,说祖大寿保举褚英、代善和皇太极可带兵对内喀尔喀人一战。”冯紫英沉吟着道:“你觉得如何?褚英、代善和皇太极都是努尔哈赤之子,努尔哈赤也没死几年,这几个现在却已经有些不安分了,……”
尤世功哈哈大笑,“皇上多虑了,建州女真已经不复存在,海西女真实际上也在慢慢融入其中,辽东汉人这几年里因为不断迁民已经超过了七十万人了,什么狗屁建州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在火铳面前都是靶子,我见过褚英、代善他们,或许他们还有一些野心,但是却已经早就没有了以前那份心思了,他们现在更渴望能在对蒙古人一战中立下战功,为他们自己子孙挣一份恩荫,……”
冯紫英反问:“世功,那你觉得他们可信么?”
“呵呵,皇上,你未免太高看他们了,这等情形下,谁现在还能翻得起什么风浪么?前朝不也一样用了许多归降的蒙古将领,祁炳忠,马进宝,不都是么?您不也说咱们华朝海纳百川,只要愿意为朝廷效命,是什么出身都不重要么?”
尤世功意气风发,觉得怎么素来气度雍容,心胸开阔的皇上对这几个人却这么计较起来了呢?
建州女真早就被打服了,这几位不过是能打仗一些,正好可以用来打蒙古人,让其立功赎罪嘛。
冯紫英哑然失笑。
他也觉得自己太敏感了一些,也许是前世记忆中太过深刻,但放在今世中,再无那个环境,就算是成吉思汗重生,也一样不可能逆转大势了。
“皇上,其实不必担心,无论宰赛怎么折腾,他也改变不了大势了,毛文龙这家伙很阴狠,他表面上派兵出东蒙古草原,其实还在背后准备了七万人的预备队,由陈继盛率领,一旦宰赛有异动,毛承禄和陈继盛就会东西夹击,先解决宰赛,微臣也已经命令江北镇从松江登船,海运牛庄了,……”
尤世功微微一揖,“所以皇上您没有必要在这奉天殿里这般辛苦,还是早些回宫休息吧,微臣看宫门上公公们都来了几趟了。”
冯紫英一怔,有些尴尬,心中却叹了一口气,自己难道不知道么?
可这一回去,去哪里?
长春宫,景仁宫,还是永寿宫?去哪里都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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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2)
对于沈薛林三人的身份确定问题,内阁也曾经讨论过,但是最终都没有一个定论。
无论是崔景荣还是柴恪亦或是练国事,都含糊其辞,还是把责任推到了冯紫英身上,称这是皇帝家事,该皇帝自主。
可若是能自行决定,还需要让内阁来讨论么?
冯紫英其实很清楚,宝钗的身份弱了一些,立皇后原本是不合适的,但是嫡长子却又是她所出,这也是她的底气。
不过冯紫英没想过储君或者说太子就一定要嫡要长,这一点他和所有女人们都说了。
他的观点很简单就是立贤,而且这个贤不仅仅要自己本人认可,也要赢得重臣们的认可,当然嫡和长可能会在重臣们心目中获得很大的加分,这一点也毋庸讳言。
这个问题上,他也在朝上开诚布公地对内阁和重臣们表明了态度,也引起了不少争议,但冯紫英不打算改变。
哪怕是晴雯、鸳鸯这些抬妾出身的女人所生,只要真的是足够优秀,在未来的日子里能够证明他足以带领这个帝国向前奋进,冯紫英会不吝支持。
所以抛开了太子储君这一原因,宝钗的出身就是短板,缺乏竞争力了。
难题在沈林二女身上。
哪怕是自己从前世带来的记忆里对黛玉格外有感情,又经历了临清民变时的患难之交,冯紫英也的要承认沈宜修是一个相当优秀的妻子。
无论是在哪方面,都堪称典范。
性格娴雅大方,从容有度,考虑问题有条不紊,清晰周到,而且也有足够的耐心和包容心。
或许在容貌上不及宝钗和黛玉,但是对于皇后这种身份来说,容貌就不值一提了,更何况沈宜修容貌上纵然不及宝钗黛玉,但也绝对是一等一的美人了。
再说了,自己现在身畔的美人难道还少了?真要醉心于美色,便是宝钗黛玉都未必能排到第一了吧。
秦可卿、元春、甄宝琛、宝琴、李玟李琦,哪一个都称得上绝色,便是那宝琴的丫头龄官,破瓜之后在床笫间的妖娆劲儿,也足以让人神魂颠倒,更别提梅月溪、郭沁筠以及周碧梧这些女人了。
感情才是最重要的,沈薛林加上迎春、探春、湘云以及尤二姐这些人,反倒是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越来越重,甚至包括鸳鸯、晴雯和平儿这些人,这也让冯紫英觉得自己是不是提前进入了中年期,再无复有年少轻狂时的那般狂放浪荡了。
黛玉始终在自己心目中是最特殊的,也许是前世中《红楼梦》书中的角色烙印,又或者是临清民变时结下的渊源,总而言之这种特殊性一直藏于心中。
而且她是三房大妇,而长房和二房都是兼祧,三房才是自己的本房,这一点就算是老爹和老娘从未提起,但并不代表他们就不在意了。
难啊。
磨磨蹭蹭去了阜云轩。
那是在西六宫后边的小院,和吉祥馆相邻,这是鸳鸯的居所。
没想到冯紫英来了自己这里,鸳鸯也吃了一惊,赶紧见礼,却被冯紫英拉起来,摆了摆手。
见冯紫英疲倦中带着几分思索之色,鸳鸯也能理会现在这位爷的难处。
“皇上,休息吧?”亲自替冯紫英端来热水洗脚,又替冯紫英宽衣,换了睡衣,鸳鸯伺候冯紫英上床,冯紫英却摇摇头:“坐一会儿,说说话。”
鸳鸯扬了扬眉,却只能点点头。
牵着鸳鸯的柔荑,冯紫英靠在椅背上,半闭着眼,屋里一片寂静。
“鸳鸯,该你打开话题啊,朕等着你说说宫里的事儿呢,解解乏。”冯紫英见鸳鸯不做声,又道。
“皇上想听什么?这宫里太大了,妾身才来没多久,也不熟悉,去也就只能去原来相熟的姐妹们那里,……”鸳鸯顿了顿,眨了眨眼,“她们几位那边,现在可不好去,弄得现在这宫里气氛都有些古怪了,都觉得既尴尬又难受,可又不知道怎么打破这种僵局。”
“意思是大家都在怪我咯?”冯紫英苦笑,“我也不愿意如此,可是……”
“皇上怎么决定都没有问题,妾身建议还是早些定下来,不然这样的情形一直拖下去,只怕大家就真的要生分了,您也不需要像大家多解释什么,她们也感觉得到您对她们的情意,纵然一时间有些想不明白或者难受,但是久而久之也就会慢慢领悟,再说了,再怎么也比这样拖着好,那只会让大家的感情上都受到伤害,而且越多下去,有些人受伤害会越大,因为希望越大失望就会越大,而且……”
鸳鸯的话让冯紫英也是一震,微微颔首,随即问道:“而且什么?”
鸳鸯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小声道:“其实宝姑娘和林姑娘也许不像皇上所担心的那么计较,尤其是林姑娘,她其实更在乎皇上你对她的心意,所以……”
冯紫英终于舒了一口气,也许恰恰是自己的太过在意,才反而让她们也都在意起来了。
之前从未想过有这些,大家都没什么太多的期盼,反倒是到了现在这一步,大家却都敏感起来了。
“谢谢你了鸳鸯,还是你一句话点醒我这个梦中人啊。”冯紫英抿着嘴点点头,若有所悟地感慨。
“皇上,咱们原来一大家子其乐融融挺好,妾身更希望原来那种场景能一直持续下去,切身相信沈大奶奶和宝姑娘林姑娘都是如此,大家要在这宫中相处一辈子几十年,若真要成了那等冷冰冰的滋味,那真的还不如不进这个宫,……”
鸳鸯说话直来直去,尤其是在冯紫英在这等时候选择到她这里歇息,肯定也是希望得一句话,所以索性就说个通透。
“倒是朕太狭隘了啊。”冯紫英捧着鸳鸯的手,重重地点点头,“朕明白了。”
大观二年正月初一,大朝会上,冯紫英宣布三宫并立,沈宜修为正宫,薛宝钗为东宫,林黛玉为西宫,一视同仁,并无轩轾,与此同时三人寝宫为长春宫、永寿宫、景仁宫,至于储君事宜,当由合适时候由皇帝提交给内阁在皇子人选中议定推举,并交由重臣会议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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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3)
大观二年四月廿九,刘东旸率领西路大军在奄遏下水海(今内蒙古凉城岱海)南面大破林丹巴图尔大军,一举歼敌两万余人,其余察哈尔军队溃散逃往北面。
五月十八,贺人龙率中路大军在东阳河东面大青山再破察哈尔一部,俘虏察哈尔诸部九千余人。
六月初九,毛文龙率东路大军,进入东蒙古草原,一路连破多部,势如破竹,横扫整个东蒙古草原,而内外喀尔喀人都是为之震动,宰赛接连遣使来京中,要求朝廷停止行动,否则绝不坐视。
“看样子内喀尔喀人坐不住了,宰赛都快要急疯了吧?若是毛文龙不停止行动,内喀尔喀人打算怎么做?在背后给毛文龙的东路军一刀?”
冯紫英坐在御座上,好整以暇地和崔景荣、尤世功、孙承宗说着话。
“呵呵,那毛文龙和真的就等着宰赛出招呢。”尤世功笑着摇头,“刘白川、陈继盛都等得心急如焚了,毛承禄更是眼珠子都红了,就指望着内喀尔喀人参战呢。”
孙承宗也摇头,“宰赛不是那等冲动之辈,没有绝对把握,不会贸然出兵的,但是外喀尔喀人那边从北面介入,倒是可能性很大。”
“唔,外喀尔喀人偏居漠北,距离我们是远了一些,接触也少了一些,不过素巴第能让额列克俯首帖耳么?硕垒呢?”
冯紫英抿着嘴起身,走下御座,一边思考,一边手指在虚点。
“他就心甘情愿地愿意为宰赛卖命?我看未必,尤其是在刘东旸和贺人龙在西线和中线都打得很漂亮的情况下,素巴第恐怕应该要考虑外喀尔喀人介入会带来什么?或者他觉得内外喀尔喀人联合起来,就可以挑战我们大华?”
“或许是感觉到唇亡齿寒吧?”尤世功沉吟着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臣不认为外喀尔喀人的介入就能改变什么,战争的形式已经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火器的大规模使用使得原来那种靠骑兵机动突袭冲击,步兵靠阵地对垒消耗的模式都不再适用了,这一点臣有很深刻的体会,这个组刘东旸和贺人龙与察哈尔人的战争中已经充分证明了,宰赛如果不明白这一点,那正好我们再给他来一场示范,刘白川和毛承禄他们可不想白白在草原上行军一趟,什么功劳都捞不着,按照他们俩的性子,是铁定要诱使宰赛动手的。”
“这个时机合适么?”冯紫英反问:“朝鲜那边形势变化剧烈,李珲欲铲除其侄儿李倧,李倧也不甘束手就擒,开始积极活动,并向朝廷求援,兵部那边的消息说很不乐观,日本那边又在厉兵秣马,据说德川秀忠要准备借此机会插手朝鲜内乱,支持李珲,……”
说实话,得到这个消息时,冯紫英是很错愕的。
前世记忆里,德川秀忠接替其父德川家康担任征夷大将军之后,一直十分安稳,主要心思都在内政上,与后水尾天皇龃龉不断,同时也在不断加强对地方大名的控制,怎么会又想到要插手朝鲜内政了?
冯紫英一度认为是不是职方司的消息有误,但职方司多方渠道的消息都证明这是真的。
按照职方司的说法,德川秀忠认为元熙朝鲜战争(壬辰倭乱)固然给了德川家族机会,但是丰臣家族的影响力仍然很深厚,加之天皇对大将军的不满意,使得幕府地位也受到挑战,所以希望用在朝鲜上表现来证明幕府的权威。
因为原来相当强势的建州女真覆灭,而汉地新朝似乎主要精力转向了南边的南洋和北方的蒙古,对东北局面开始放松,尤其是辽东、东江军主力都在征伐蒙古,所以日本方面觉得这是一个机会,如果支持李珲成功,可以进一步确立日本在朝鲜半岛上的影响力。
在确认了日本意欲染指朝鲜之后,冯紫英也不得不正视历史早已经改变,自己还要用原来的记忆和思维去设想考虑已经不合适了。
现在日本要对朝鲜进行渗透,他当然不能容忍。
而且这里边还涉及到琉球问题。
十余年前日本萨摩藩入侵琉球一事当时在朝中也引起了争议,但是当初朝廷精力不在海上,所以这件事情不了了之。
现在也该是算一算这笔账的时候了。
九州岛上的萨摩藩必须要进行清算,同时冯紫英也认为需要在九州岛上建立水师基地并驻军,以确保对日本的威慑,必要时候种子岛、屋久岛、奄美大岛几个岛屿也应该控制在北海水师手中。
“皇上的意思是刘白川和毛承禄应该先处理朝鲜这边的事宜?”孙承宗皱起眉头,“可是朝鲜这边的情况还有些扑朔迷离,李珲和李倧之间的争斗现在还处于一种斗而不破的状态下,日本那边也只是暗中在支持李珲,我们现在就介入也显得不太合适,毕竟李珲现在还是其国君,我们也只能暗中支持李倧,同时也告诫李珲不能用原来他对付临海君和永昌大君的方式来对待李倧,但效果如何不好说。”
冯紫英也觉得头疼,东北一下子需要面对内喀尔喀人和朝鲜这边的变局,几镇兵力就有点儿捉襟见肘了。
之前在确定东中西三线并发解决察哈尔人的时候,并没有想到朝鲜要出问题,谁曾想战事进行到关键时候,朝鲜这边局势突变,而且关键是日本也要介入,这就必须要做出应对了。
“稚绳,你们兵部的意见呢?”冯紫英问道。
“礼卿和大章的意见是敲山震虎,让日本人不敢轻易介入朝鲜。”孙承宗给出了建议,“让北海水师出兵济州岛驻留,并在虾夷进行演习,另外让南海水师进驻琉球,甚至可以考虑在奄美大岛和种子岛登陆,……”
袁可立接任兵部左侍郎之后,兵部右侍郎在空悬了半年之后由郑崇俭接任,这也是冯紫英继练国事之后第二个大胆启用的自己同学。
听得孙承宗这么一说,冯紫英都忍不住挑眉,“占领奄美大岛和种子岛,那幕府岂不是要跳脚?”
“他想朝鲜的长衫子,我们想他们的马褂子,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合适吧?”尤世功笑了起来,“微臣觉得可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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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4)
大观二年四月廿九,刘东旸率领西路大军在奄遏下水海(今内蒙古凉城岱海)南面大破林丹巴图尔大军,一举歼敌两万余人,其余察哈尔军队溃散逃往北面。
五月十八,贺人龙率中路大军在东阳河东面大青山再破察哈尔一部,俘虏察哈尔诸部九千余人。
六月初九,毛文龙率东路大军,进入东蒙古草原,一路连破多部,势如破竹,横扫整个东蒙古草原,而内外喀尔喀人都是为之震动,宰赛接连遣使来京中,要求朝廷停止行动,否则绝不坐视。
“看样子内喀尔喀人坐不住了,宰赛都快要急疯了吧?若是毛文龙不停止行动,内喀尔喀人打算怎么做?在背后给毛文龙的东路军一刀?”
冯紫英坐在御座上,好整以暇地和崔景荣、尤世功、孙承宗说着话。
“呵呵,那毛文龙和真的就等着宰赛出招呢。”尤世功笑着摇头,“刘白川、陈继盛都等得心急如焚了,毛承禄更是眼珠子都红了,就指望着内喀尔喀人参战呢。”
孙承宗也摇头,“宰赛不是那等冲动之辈,没有绝对把握,不会贸然出兵的,但是外喀尔喀人那边从北面介入,倒是可能性很大。”
“唔,外喀尔喀人偏居漠北,距离我们是远了一些,接触也少了一些,不过素巴第能让额列克俯首帖耳么?硕垒呢?”
冯紫英抿着嘴起身,走下御座,一边思考,一边手指在虚点。
“他就心甘情愿地愿意为宰赛卖命?我看未必,尤其是在刘东旸和贺人龙在西线和中线都打得很漂亮的情况下,素巴第恐怕应该要考虑外喀尔喀人介入会带来什么?或者他觉得内外喀尔喀人联合起来,就可以挑战我们大华?”
“或许是感觉到唇亡齿寒吧?”尤世功沉吟着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臣不认为外喀尔喀人的介入就能改变什么,战争的形式已经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火器的大规模使用使得原来那种靠骑兵机动突袭冲击,步兵靠阵地对垒消耗的模式都不再适用了,这一点臣有很深刻的体会,这个组刘东旸和贺人龙与察哈尔人的战争中已经充分证明了,宰赛如果不明白这一点,那正好我们再给他来一场示范,刘白川和毛承禄他们可不想白白在草原上行军一趟,什么功劳都捞不着,按照他们俩的性子,是铁定要诱使宰赛动手的。”
“这个时机合适么?”冯紫英反问:“朝鲜那边形势变化剧烈,李珲欲铲除其侄儿李倧,李倧也不甘束手就擒,开始积极活动,并向朝廷求援,兵部那边的消息说很不乐观,日本那边又在厉兵秣马,据说德川秀忠要准备借此机会插手朝鲜内乱,支持李珲,……”
说实话,得到这个消息时,冯紫英是很错愕的。
前世记忆里,德川秀忠接替其父德川家康担任征夷大将军之后,一直十分安稳,主要心思都在内政上,与后水尾天皇龃龉不断,同时也在不断加强对地方大名的控制,怎么会又想到要插手朝鲜内政了?….冯紫英一度认为是不是职方司的消息有误,但职方司多方渠道的消息都证明这是真的。
按照职方司的说法,德川秀忠认为元熙朝鲜战争(壬辰倭乱)固然给了德川家族机会,但是丰臣家族的影响力仍然很深厚,加之天皇对大将军的不满意,使得幕府地位也受到挑战,所以希望用在朝鲜上表现来证明幕府的权威。
因为原来相当强势的建州女真覆灭,而汉地新朝似乎主要精力转向了南边的南洋和北方的蒙古,对东北局面开始放松,尤其是辽东、东江军主力都在征伐蒙古,所以日本方面觉得这是一个机会,如果支持李珲成功,可以进一步确立日本在朝鲜半岛上的影响力。在确认了日本意欲染指朝鲜之后,冯紫英也不得不正视历史早已经改变,自己还要用原来的记忆和思维去设想考虑已经不合适了。
现在日本要对朝鲜进行渗透,他当然不能容忍。
而且这里边还涉及到琉球问题。
十余年前日本萨摩藩入侵琉球一事当时在朝中也引起了争议,但是当初朝廷精力不在海上,所以这件事情不了了之。
现在也该是算一算这笔账的时候了。
九州岛上的萨摩藩必须要进行清算,同时冯紫英也认为需要在九州岛上建立水师基地并驻军,以确保对日本的威慑,必要时候种子岛、屋久岛、奄美大岛几个岛屿也应该控制在北海水师手中。
“皇上的意思是刘白川和毛承禄应该先处理朝鲜这边的事宜?”孙承宗皱起眉头,“可是朝鲜这边的情况还有些扑朔迷离,李珲和李倧之间的争斗现在还处于一种斗而不破的状态下,日本那边也只是暗中在支持李珲,我们现在就介入也显得不太合适,毕竟李珲现在还是其国君,我们也只能暗中支持李倧,同时也告诫李珲不能用原来他对付临海君和永昌大君的方式来对待李倧,但效果如何不好说。”
冯紫英也觉得头疼,东北一下子需要面对内喀尔喀人和朝鲜这边的变局,几镇兵力就有点儿捉襟见肘了。
之前在确定东中西三线并发解决察哈尔人的时候,并没有想到朝鲜要出问题,谁曾想战事进行到关键时候,朝鲜这边局势突变,而且关键是日本也要介入,这就必须要做出应对了。
“稚绳,你们兵部的意见呢?”冯紫英问道。
“礼卿和大章的意见是敲山震虎,让日本人不敢轻易介入朝鲜。”孙承宗给出了建议,“让北海水师出兵济州岛驻留,并在虾夷进行演习,另外让南海水师进驻琉球,甚至可以考虑在奄美大岛和种子岛登陆,……”
袁可立接任兵部左侍郎之后,兵部右侍郎在空悬了半年之后由郑崇俭接任,这也是冯紫英继练国事之后第二个大胆启用的自己同学。
听得孙承宗这么一说,冯紫英都忍不住挑眉,“占领奄美大岛和种子岛,那幕府岂不是要跳脚?”
“他想朝鲜的长衫子,我们想他们的马褂子,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合适吧?”尤世功笑了起来,“微臣觉得可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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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王熙凤传
“致通来了?”身材魁伟的男子见到从马车上下来的青年,忍不住咧开嘴,“是不是有突破了?我们这边可是望眼欲穿了。”
“见过兄长。”青年敦厚而沉稳,走过来一揖见礼,这才道:“恐怕还差点儿火候,导师他们几度试验,拿出来的试验品,都还是没能取得预想的效果,不过格物院那边却觉得大有进展,也许是导师他们期望值太高了一些,煤矿里边抽水用是绰绰有余了,但要想达到……陛下所要求的那种效果,恐怕还要一两年了。”
“不急,我记得陛下给帝国格物院提的目标是大观三十年拿出像样的样品吧,还有三年,还来得及。”
魁伟男子见青年在提及生父时还有些结巴,笑了起来。
他早就把这些事情看开了,这位同父异母的弟弟却还有些忸怩,大概是因为在帝国格物院里当研究生的缘故,皇上时不时要到帝国格物院视察,所以会见见面。
两人母亲的身份都有些尴尬,生父身份更敏感,外人不得而知。
他们年幼的时候也不清楚,但是随着年龄增长,有些事情是瞒不住的,后来母亲也就吞吞吐吐地说了。
不过那时候自己已经成年了,虽然心里早就有感觉,但是真的当揭开谜底之后,还是有些心烦意乱,但是很快也就接受了。
大人们的事情,他管不着,也没有什么好纠结的,而且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天津、徐州、松江、金陵之间来回跑,去京师的时间并不多,一年也就那么几回,所以慢慢也就适应了。
“嗯,埃万和导师也觉得应该能行,半球实验证明了气压的力量,现在关键是气缸和活塞之间的配合,间隙度太大了,我设计了一个皮质圆盘,勉强可以解决一些问题,但是气缸内要解决更圆滑的缸壁问题,难度不小,也幸亏有人现在试制出了了一个叫镗床的机械,应该可以很大程度解决问题,另外就是我也设计了一个冷凝器,看看能不能解决气缸的热效率问题,导师觉得应该会有效,所以我们才觉得可能在两三年里能够有一个突破,能达到陛下预期的结果。”
李致通也是跟着母亲姓,他性格质朴敦厚,做事认真踏实,在从华青大学(大观十五年由青檀书院改名而来,成为大华王朝五大学府之一)毕业之后考入了帝国格物院成为其研究生,就一直师从从西方来的导师伽利略学习。
“行了,我不懂你们格物院里那些道理,我只想知道如果按照你们预计那样,这个蒸汽机就能造出来了?”魁伟男子更关心的是这个。
“也说不好,因为还有很多问题需要慢慢解决,比如螺栓,还有阀门,最关键的还是那镗床也刚设计出来,能不能达到预想的效果,恐怕起码还需要很多次的试验,这里边哪一环过不了关,都得要搁下来。”
见这位兄长如此着急,李致通也没有妥协,只是按照自己的思路说:“不过大的问题解决了,这些问题的解决就是时间问题了,无外乎就是多花一些功夫,多做一些试验,多耗费一些材料,格物院在这方面还是很支持的。”
魁伟男子摇摇头,“现在大家都盯着你们格物院的这些新玩意儿,真要出来了,又涉及到专利问题,伱们格物院的专利发卖素来不便宜,而且又用竞拍的方式,我们凤鸣集团未必能竞争得过京畿军工联合体和利国煤铁联合体这些家伙,……”
“其实完全没必要非要争个你死我活,大家一起取得授权,然后再来说工艺制造上谁能拿出更合格的产品,那才是最关键的。”李致通给自己兄长建议,“我觉得江南那边那些企业在这方面就做得很好,通力合作,也省得大家都恶性竞争,……”
二人正说间,就听得中庭门内传来一个妇人声音:“致通来了?你母亲呢?”
“见过婶婶。”李致通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谁,赶紧转身行礼:“母亲还在京中,此番我是来看兄长和婶婶的。”
魁伟男子也连忙回身行礼:“母亲。”
“嗯,你母亲可还好?兰哥儿呢?”
依然是花团锦绣的大红鸳鸯金花边绫袄,凤目仍然锐利,胸前高隆,单从外貌上看也就是三十八九不到四十岁的模样,但其实王熙凤已经年过五十了,墨染青丝没有半根白发,面部肌肤依然细嫩如少女,委实保养得相当好。
魁伟男子自然就是虎子,嗯,大名是王致丰。
“母亲身体还好,前些日子在承德避暑,刚回京中不久,兄长外放安南担任省长,预计今年年底就要回京叙职了。”
王熙凤抿嘴一笑,“要回来了?你母亲怕是盼得狠了吧?你什么时候给你母亲生个孙子抱一抱啊?娶了徐家孙女听说你们很是情投意合,怎么却还没有生养?需要不需要找一剂方子……”
有些尴尬地赶紧拱手,李致通连忙道:“不敢有劳婶婶了,内人已经有了身孕三月,母亲也很是高兴,……”
“呵呵,真的,那就好,给你母亲带话,没事儿多来天津卫这边走一走,前几年还来得多一些,现在一两年都不肯来我这里了,我和你母亲也好叙叙旧,……”王熙凤叹了一口气,“前几日里袭人还来了我这里一趟,住了两日,宫里那些个人,就难得来一趟了,……”
王熙凤在二人面前说话没有那么多顾忌,不过李致通和王致丰却都不好答话。
宫里人是哪些人他们都心知肚明,能不计前嫌偶尔往来,也就算不错了,还要指望着亲密无间那怎么可能?
只是这都是上一辈人的糊涂账,始作俑者都是高坐御座的那一位,现在更是吹嘘成为上下五千年第一人的开拓之君,谁还能说什么不成?
见两人都默不作声,王熙凤就有些气恼,“怎么,有什么不敢说的?就算是他当面,我也一样敢骂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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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王熙凤传(续)
魁伟男子,也就是王致丰苦笑着答话:“母亲,这等事情就不必再提了,致通来也是和儿子说说话,现在儿子也没有太多心思考虑其他的,皇上提到的那个蒸汽机的使用,才是儿子最上心的。”
王致丰知道皇上对自己母子还是很看顾的了。
自己还是幼年时,母亲就经营着遍及天津卫沿运河一直到整个山东乃至徐州的水泥生意,可以说这一一二十年间,母亲也积累了巨额财富。
外间传言母亲的家产起码在二百万银子以上,王致丰估计这是往少里说了。
自己和致通不一样,不是读书那块料子,也去青檀书院混了两年,奈何不管是经义还是格物,自己都是读不进,唯有律法勉强粗通。
所以试过一次考举人没中,自己也死了心,索性就回家来帮助母亲经营水泥生意。
不过现在水泥配料工艺早就过了专利期,各地水泥工坊遍地开花,即便是在天津卫和山东境内都已经面临激烈竞争,所以盈利大幅度下降。
也幸亏自己早早建议母亲在兖州、徐州买下了几座煤矿,算是“父皇”口所说的多元化发展,现在水泥生意虽然不及原来赚钱了,但是煤矿生意却依然火爆。
不过王致丰并不满足于靠着煤矿的生意赚钱,他牢记着自己父亲给自己的建议,盯着帝国格物院,只要有新的技术,新的专利,新的物品出来,大胆拿下,不管花多少银子,就算是偶尔有走眼,但也十停中会有七八停赚钱,而且是赚大钱。
正因为如此,王致丰才会一直和李致通保持着密切的联系,而且经常资助李致通,哪怕李致通身家其实也不差,但在一些新的实验或者探索需要资金时,王致丰都会主动提出来要求资助参与,而且也不限于李致通所了解的领域。
王致丰感觉到自己父亲对所谓的蒸汽机是最为感兴趣,加之李致通也正巧是从事这一行,所以他经常邀请李致通来天津卫,既是联络亲戚感情,同时也是了解研究进度,以便于自己能适时介入。
现在王氏的凤鸣集团王熙凤已经逐渐退出了日常管理,改而由他来负责经营,王熙凤退而只负责大事拍板了。
王熙凤也知道儿子在冯紫英那里是得了很多“面授机宜”的,这么些年来,随着身份越发敏感和不合时宜,她也去京师少了。
四十五岁之前,王熙凤一年还要去京师城几趟和冯紫英相会,但近十年来,去京师城里和冯紫英相会数都数得清楚了。
她也知道自己年老色衰,再说保养得好,看起来年轻,但是也没法和他身畔那些妖艳荡妇比了,而男人却是至死仍是少年(冯紫英语),所以也主动去得少了。
反倒是儿子却一直保持着每年都要去京中几回,免不了要去见他。
毕竟是父子血脉,虽说碍于物议而不能公开相认,但即便是宫里的女人们也都知道这一层瓜葛,并没有人太执着这一点。
王熙凤也知道冯紫英时不时提点儿子一番,一些没和自己说的话也会告诉儿子,而儿子的性子也很得冯紫英喜欢。
“你和致通又有什么好商议的?还是那个蒸汽机?有什么进展么?”
儿子对这个蒸汽机很看重,这几年里,每次从京里回来,都会提及这个,估摸着也是冯紫英特别重视这个所以才会这般盯得紧。
“有一些进展,但是要达到皇帝陛下所说那一步,恐怕还要一两年。”李致通摇摇头,“不过也算是进展相当顺利了,而且帝国格物院也十分重视这一样东西,院里其他研究的,不少都是在为这个配套,或者说是分支出来的,按照皇帝陛下所言,这会决定未来一百年甚至两百年帝国的命运。”
王熙凤和王致丰都吃了一惊,这个话就有些太重了,重得让人有些吃不消了。
沉吟了一下,王致丰有些遗憾,“只可惜还要一两年,……”
“兄长若是急切希望在生意上另辟新路,其实还有一项小弟觉得也有些前景,而且皇上也私下里说过未来前景亦相当可观。”李致通见王致丰这般遗憾的样子,忍不住道。
“哦?什么项目?”王致丰知道自己这个同父异母弟对生意不感兴趣,只喜欢搞格物研究,其同母异父的兄长贾兰更是走了仕途,而且与他关系也不算太亲近,所以有什么好事,自然就是自己这边来先接着了。
“玻璃。”李致通道。
“玻璃?”王致丰大失所望,“这不是早就有了么?”
“不一样,是可以大规模生产,而且十分透明,可以做到像水一样清晰透明,生产出来的每一块都可以很大,……”李致通随手比划了一下,“还可以任意地裁剪,……”
王致丰和王熙凤都忍不住怦然心动,若是这般,这玻璃营生就不一样了。
他们京营水泥也属于建材这一类,当然也是打过生产玻璃的主意,但是考察过后,还是放弃了。
现在的玻璃浑浊不堪,透明度很低,而且制作程序麻烦,烧制品控很难,质量也参差不齐,难以把握,要想大规模用于普通人家,太难了。
可按照李致通这么说的,那可以规模化生产,而且质量大幅度提升,就不仅仅是千里镜或者富贵人家那么用了,这窗户和明瓦不用窗纸而用上玻璃,那该是一个多么大的市场。
“致通,真是他说的?”王熙凤走近一步,沉声问道。
“婶婶,侄儿如何敢妄言?好像说是加了一种铅料,另外方法上也有些变革。”李致通苦笑,“当然,皇上也是随口说了一句,当时还有一些工艺尚未完全捋清,不过侄儿觉得可能也就是这一两个月内就差不多了,届时格物院可能也会把专利拿出来发卖,但是肯定不会只局限于一家,还是会按照地域来发卖几家。”
王熙凤点了点头,“那好,我得再去京中走一遭,问一问。”
新书正在写作中,这是存稿,自动发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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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王熙凤传(续1)
王熙凤坐上天津卫前往京师城的船,出神地看着窗外。
船行悠悠,浪浮摇摇,让王熙凤浮想联翩。
这条水道这么些年里不知道走过多少回了,大观十年以前,哪一年她不去京师城七八回?
大观十年后那几年,一年她也要去三五回。
什么时候开始慢慢淡下来的?大观十五年后吧,到了大观二十二年后,她基本上就不去了。
人老色衰,何必在要去找不自在呢?
当然偶尔去一回,叙叙旧,但冯紫英和自己都不再留宿,就算是留宿也不过是同床共枕说说话罢了。
看着旁边正在忙碌着准备茶点的巧姐儿,猛然间想起了什么,王熙凤记得大观七年自己去京里,还怀了一次孕,不过可惜的是没多久就流产了,让自己也很伤心。
若是能生下来,也许自己还能多一个女儿?
不过有巧姐儿也就够了,虽然名义上致丰是自己抱养的,但却瞒不过巧姐儿,王熙凤也没打算瞒。
两姐弟关系很不错。
巧姐儿嫁了王家板儿也就是刘姥姥的外孙,嗯,书名王敬忠。
这是冯紫英指的婚当时让王熙凤很是忿怒,不知道冯紫英是出于何种心态,居然会看上王板儿这种京郊农家子弟。
两人为此没少在床上争吵宣泄,但王熙凤最终还是没有拗过冯紫英。
好在板儿虽然读书不成只是个秀才身份,但是却与薛家薛蝌关系莫逆,现在成为了薛家内河船队的负责人了,而且也拥有了一部分股子,小日子也算是过得很滋润了。
巧姐儿自己倒是挺满意。
尤其是王板儿人老实,没有花花肠子,连妾都没娶一个,就一门心思宠着巧姐儿,单就这一点,比冯紫英就强一百倍不止。
所以王熙凤后来也就慢慢接受了这个女婿,甚至到后来越来越觉得满意。
甚至还打算和致丰商量一下,也把水泥工坊的股子给一些给巧姐儿一家,以致丰的大气和与巧姐儿之家密切的姐弟关系,王熙凤相信不是问题。
她已经有几年没去京师城了,但冯紫英依然保持着书信往来,有时候红玉也会去一趟京师城带些话回来。
李纨也老了。
现在虽然住在京师城里,但却是独居,听说李玟李琦两姊妹倒是经常出宫去看望这位堂姐。
也不知道李玟李纨姐妹俩是否知道致通也是冯紫英的种。
年龄大了,有些事情就淡了,孩子们的事情在心目中就越来越重了。
巧姐儿也有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这一次没带来天津卫,就是巧姐儿自己回来看望母亲。
对于母亲和皇上私通生下一子,巧姐其实早就知道了。
她一直跟着母亲住在天津卫,虽然林之孝夫妇都有意无意避着她,善姐丰儿王信他们也都讳言,但是这么些年,随着自己年龄长大,天天接触之下,哪里能不知晓?
不过巧姐也看得开,父亲和母亲和离,母亲被迫从贾家出来,一个单身女人还带着自己,父亲去了扬州有了新的家庭,不管这边了,母亲和自己如何过活?
由奢入俭难的道理巧姐还是明白的,母亲年龄也还不大,二十几岁的年轻妇人,不找一个依靠又能如何维持二人的生计?
在巧姐看来,放眼当时四周,母亲能找谁做依靠?
总不能再找贾家人吧?
那冯紫英自然就是最合适的人选了,而且说实话母亲选人选得也没错。
这么些年来,冯紫英对母亲也照顾得很好,嗯,算是有情有义。
至于说有了致丰,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自己迟早要嫁人,母亲后半辈子总要有个依靠,她又不可能入冯家门。
对致丰这个弟弟巧姐儿还真有些感情,致丰对自己也很好,可以说丝毫没有因为同母异父的因素而受到影响。
反倒是亲身父亲贾琏,巧姐儿的印象已经日渐模糊,甚至慢慢断了联系。
现在父亲在扬州,儿子都有了三个,女儿更是多达四个,一大家子人和和美美,和母亲从无联系,似乎大家都彻底忘了这段关系。
但作为女儿,巧姐出嫁之后还曾经和丈夫一道去过扬州一趟,一大家子也在一起吃过一次饭,但是也仅此而已,哪怕丈夫的船队经常过往扬州,但是也没有什么往来。
母亲慢慢老了,从经常走神想事情就能看得出来。
也幸亏致丰还很争气,慢慢接掌了母亲的水泥产业,而且现在也有了一妻两妾,两子一女,也算让母亲有了含饴弄孙的绕膝之乐。
“巧姐儿,你叔公现在身体如何了?”王熙凤突然想起什么问道。
“女儿上个月还去看过,叔公身体还行,虽然都八十五了,但是还能吃肉,但家里不让他喝酒了,有时候人也晕晕乎乎说胡话,但女儿觉得也许能活过九十呢。”
巧姐儿想了想才回答道。
“那你叔公没说些啥?”
“叔公一说就是旧港如何,吐鲁番如何,女儿也听不明白,反正就是说军中大事,听说每月舅爷都还要到枢密院去找人说说话,打听西北那边战事,或者就是问薛二叔在南洋那边的情况,……”
王熙凤无奈地抚了抚额。
自己这位叔叔还真的是想要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啊,西北战事和南洋开拓和你一八十岁老翁有啥关系?
不过薛家船队现在已经在南洋站稳脚跟,生意倒是越做越大了。
当了国舅就是好啊,下边地方上都心知肚明,不动声色地给予支持,不说刻意讨好皇上,起码不至于得罪人。
不过宝琴好像在宫中并没有多得宠,她生的儿子据说也是一个纨绔,成日里在京师城惹是生非,弄得人嫌狗厌。
皇上连郡王都不肯封,而要知道连那个云裳生的儿子都封郡王了,足见其表现有多糟糕。
此番进京,自己还去不去宫里一趟呢?
还是只见冯紫英一面?
对了,还有元春和秦可卿,一时间王熙凤神思又有些恍惚起来了,昔日种种枝蔓盘缠的瓜葛又都浮现在脑海中。(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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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王熙凤传(续2)
船终于在通州靠了岸。
不得不承认,冯紫英当政这几十年,变化太大了。
连自己叔叔也不得不承认冯紫英天生就是当皇帝的料,如臂指使,把整个朝政玩得团团转,内阁基本上只能按照他设计的路径来做事,而且事事都做得漂亮。
运河的疏浚一直是一个大问题,而漕运也是困扰朝廷几十年的难题。
按理说随着海运日益兴旺,漕粮渐渐转向海运,几十万靠着漕运为生的漕丁和家属没了生计,岂有不闹事的?
但冯紫英推动的漕运改革却让漕丁们都安安分分甚至是高高兴兴地脱了籍,自谋生路去了。
在当时连朝廷内部据说都是提心吊胆,深怕闹出事情来。
但是在冯紫英的支持下,末任漕运总督马士英就大刀阔斧地改革了漕运。
几十万漕丁和家属,一下子变成了地方上普通人,但是漕船却以折价、抵扣、无息贷款的方式全数交给了漕丁们。
而朝廷召集山陕商人和江南商人加上朝廷自身军务需求也提出了给予漕丁们五年扶持期和三年脱钩期。
这样一桩换了在其他朝代只怕就要生出一场天大变乱来的事儿就这么不阴不阳地给办下来了。
王熙凤一次听冯紫英酒酣耳热之际就说过,无他,南北经济发展,使得北煤南运和北铁南运以及南粮北运、南货北运的需求每年递增,运力需求极大,若非如此,他又怎敢推行此改革?
这不是他本事大,而是帝国社会经济发展研究中心的调研做得好。
这一路行来,原来还有着漕运痕迹的漕船逐渐被淘汰,但是漕丁们却已经开始自己投资换船,继续从事着这行业,而且日子得比当漕丁时更好了,从他们的吃穿用度也就能看得出来这期间的变化。
通州码头的规模比起二十年前几乎又扩大了两倍,千帆竞秀,桅墙如林,将整个通州码头塞得满满实实。
王熙凤原本也希望在通州港弄一个属于自家水泥专用码头,但是却未能如愿。
山陕商人坚决拒绝了这个要求,也就是防止凤鸣集团的水泥继续向京中市场渗透,王熙凤也只能作罢。
见母亲站在码头上似乎有些感触,巧姐儿小心地道:“母亲,上车吧,如果您嫌慢,也可以坐马拉列车的,可以包厢。”
“不必了,我不想弄得太招摇。”王熙凤摇摇头,“通州到城中的路全数用水泥抹平,现在马车弹簧和胶皮轮一用上,也挺好了,对了,薛家据说也在南洋引种胶树,你们家投资没有?”
巧姐儿迟疑了一下,“我听宫中说,皇上说胶皮的推广还要一些年成,工艺还不成熟,所以虽然家里也投了股,但是不多。”
“又是他说的?”王熙凤上了马车,示意女儿挨着自己坐,“不成熟到成熟肯定有一个过程,他都专门说这个了,肯定这东西日后会用途很广,我觉得你们家该大胆一些,多投一些,如果银子不够,我让致丰借给你们家一些,而且听说朝廷也有政策支持在南洋垦拓,……”
“嗯,是有这个政策,所以借钱倒不必劳烦母亲了,朝廷指定海通银庄等几家银庄专门负责借贷银子给南洋垦拓的产业,好像是户部贴息,……”
母女俩一边说着话,马车便直奔京师城而去。
王熙凤在京师城里是有豪宅的,哪怕不常来住,但是一样是专门有仆役负责打理,像红玉有时候回京来也住这里。
林红玉也生了一个女儿,取名林致茹,另外招赘了一个女婿,这一脉也算是开枝散叶了。
王熙凤到了南熏坊的宅邸中住下,巧姐儿自然也是陪着的,既然母亲可能要进宫,她也自然要跟随着。
虽然母亲口口声声说不在乎宫里人那些关系,但是巧姐儿却是知道这层关系是断不得的。
更何况再怎么看都是母亲偷了人家的男人,怎么倒成了母亲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还在这里嫌这嫌那了呢?
“凤辣子又进京来了?”
李纨保养得也很好,只是再怎么保养得好也不可能掩盖得住日渐老去的容颜,不过她也已经不太在意这一点了。
两个儿子的前程才是她最关心的事情。
贾兰不需要她多操心,仕途上也还算稳定,倒是这个小儿子让她一直记挂在心。
只可惜小儿子却不喜仕途,只喜欢在格物上钻研。
李纨甚至有些恨恨地地想着,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生父给他灌输了什么,让致通才绝断仕途,走了这条路。
李致通皱了皱眉,“母亲在儿子面前这样称呼婶婶也就罢了,在外人面前可莫要这样,婶婶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
李纨轻笑,摇动手中宫绢团扇,“哟,难道我还怕了她不成?好了,只有你我母子二人在,你担心什么,在外间我自然省得。”
“兄长对玻璃之事很看重,估计这也是婶婶来京的一个原因,另外这里边还有很多不确定因素,估计婶婶进京来也许会再找一些合作者,以分摊风险,……”
李致通话语里的兄长是指王致丰,连李纨都搞不明白怎么自己这个儿子和同母异父的贾兰关系很淡,却和没甚瓜葛的王熙凤儿子如此亲近。
“凤姐儿可是算盘打得精,利益她占大头,风险找别人来分担,要不怎么又来京师城里呢?”李纨笑了笑,“只怕她又要去宫里边打探打探消息,这些动静一出来,人家消息灵通的就明白了,她这又是上达天听,得了准确信儿了呢,这狐假虎威的把戏她比谁都耍得顺溜。”
李致通也不知道自己母亲平素里和王熙凤也是关系颇好,但是这只要一背面,就得要说这些没啥意义的酸话,难道再好的闺蜜也都是这般?
或者说母亲和婶子还会因为几十年前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耿耿于怀不成?
似乎是也感受到了自己儿子的某些怨念,李纨收回话头,若有所思:“好了,我知道了,那致丰也算是个实诚人,起码对你不差,不过,真要做这玻璃或者蒸汽机的营生,你出了这么大力气,李家也要参一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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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王熙凤传(续3)
数风流人物正文卷番外——王熙凤传“王熙凤进京了?”
元春讶然地挑起两条优美的修眉,放下一颗白子,对她来说,现在最好的娱乐方式除了打麻将就是下围棋了。
“我记得她有几年没进京了吧?”
秦可卿漫不经心地摇摇头,随手拈起一颗黑子搁在腮下,似乎在思考着。
“看起来是有几年了,不过这不代表她和京师城里没联系,林红玉经常进京,也经常进宫,五月份还进宫里去了,听说到西宫那边还住了一晚。”
“只去了西宫?没去东宫?”元春又忍不住扬眉,“红玉和东宫关系不好么?我记得林之孝夫妇是哪边儿都不得罪啊,东西两边都应酬得很好才对,红玉也是个精明人,连这点儿本事都没学到?不去正宫也就罢了,东宫也不去,这可做得差了。”
“呵呵,姐姐可莫要小看红玉,她精明着呢。”秦可卿笑了起来,“三年前楚王大婚,林家专门送了一枚象牙,据说国内罕见,上有天然纹印,和穆王八骏很像,市面上有人开出了八万两白银,……”
楚王是东宫嫡子,薛宝钗所生,也是首批册封亲王的,同样也是储君的有力竞争者。
元春倒吸一口凉气。
八万两银子,纵然她现在对这些财货不怎么在意了,但是骤然听到连林家祝贺薛宝钗儿子大婚都敢送出这样价值的礼物,还是让她震惊不已。
她印象中,楚王大婚,她也送了礼物,大概就价值两万两银子的一副黄公望的山水画。
居然比不过林家不说,而且只值人家所送礼物的四分之一,这就有点儿让人难堪了。
“怎么,现在又看好西宫了?”元春吐出一口浊气,慢悠悠地道。
东西宫两边都和她是亲戚,都是表妹。
一个是姨表妹,一个姑表妹。
都有嫡子,一个楚王,一个齐王,都是未来储君的有力竞争者。
“也说不上吧,但两边骑墙是难免了。”秦可卿笑了笑,“甚至林红玉还和晴雯都关系密切起来了,陈王出京游历,到徐州时,林家还专门在徐州为陈王设宴大宴四方呢。”
陈王是晴雯所生子,颇得冯紫英喜欢,虽然不属于储君竞争的热门人选,但是因为其文采风流,正宫沈氏专门将其侄女许给了陈王为嫡妻。
“看样子这林红玉倒是把王熙凤当年在府里边八面玲珑的本事学到不少,却又摒弃了王熙凤那等咄咄逼人的气势,是个难得的人才啊。”
元春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我倒是觉得王熙凤应该没太多其他方面的心思了,王致丰是个做实业的好手,读书不成,现在心思都在如何做大他们王家的生意上了,水泥生意现在不太好做了,可能王家也在寻求其他转型,再不趁着原来的人情关系还在的时候用一用,日后就不好说了。”
秦可卿的话,元春并不赞同。
“王致丰好歹是他的血脉,要论起来,他才是真正的长子呢。”元春话语里有些说不出意味,“再说是宫外血脉,他要注意影响,但实际上现在朝中大臣们谁不知道,谁会在乎他这个?他就是真要偏心照拂一下,谁还能说什么?只要不影响宫内的安稳,大臣们都装着不知道呢。”
秦可卿听出了一些元春话语里的味道,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姐姐这是借他人之语说自己吧?”
元春有些羞恼,瞪了秦可卿一眼,“你就不在意你自己的?”
这么些年来,元春也育有两子一女,而秦可卿也有一子一女。
二十多年时间里,啥东西能瞒得住?
而且元春一门心思是想要和贾家那边亲戚往来,享受天伦之乐,这一点连冯紫英都没法阻止。
好在冯紫英登基,其他阻碍都已经不复存在,所以也就只能任由元春去了。
贾家那边也都早就知道了,甚至在贾母过世之前都还来看过,贾政和王氏也都是快八十的人了,也早就不在乎这个了。
冯紫英都当皇帝了,帝位稳固,好歹元春所生也还是帝系一脉,总比前朝所出强吧?
元春要说也是再醮妇人,而且侍奉两朝皇帝,也堪称一段“佳话”了。
甚至元春和可卿也都半遮半掩地与宝钗、黛玉有了往来,到后来干脆就心照不宣,也就没有那么多计较了。
反正都知道元春和可卿所出子女是不可能入宫获得认可的,至于在外边儿怎么个活法,那就无所谓了。
“我当然在意,不过没必要太过于随时把那名头挂在嘴上,该我们的是自然是我们的,不该我们的,强求无益。”秦可卿悠悠地道:“宫里边心里都有数着呢,那几位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咱们都得要掂量着点儿。”
元春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但对秦可卿的话又无法反驳。
再说冯紫英如何宠爱自己,但前提是不能动摇宫内局面,不仅仅是冯紫英不会答应,朝中重臣们也不会答应。
“那你的意思是我们就该听之任之,啥也不做?”元春有些不忿地道。
“我觉得王熙凤就做得很好,还有那个在扬州的甄宝琛,不也风生水起么?”秦可卿放下手中的棋子,认真地看着元春,语气却越发平和,“姐姐莫要太执迷,其实我们有着这层渊源就能做很多事情,不需要提,京中也好,地方上也好,那些官员也好,商人也好,消息比伱我想象的更灵通,他们会很恰到好处地利用我们这层关系,我们亦然,皆大欢喜,不好么?”
“和王熙凤联手?”元春沉吟着道。
“嗯,这当然是一个选择,但未必要走一条道。”
秦可卿抓起一把棋子,然后任其缓缓滑落在藤编棋盒里,脆响声不断。
“我听他说,日后的世界是实业和资本的世界,或者说就是资本世界,只要拥有资本,无往而不利,我们身处其中,拥有这么好的条件,利用现在我们的资源,积攒资本,就是我们现在该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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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九王夺储(1)
数风流人物正文卷番外——九王夺储“奶奶要见大姑娘和秦姑娘?”林红玉有些吃惊地看着王熙凤,“以往奶奶不是一直不怎么和那边联系么?怎么这一次却要主动和她们联系了?”
“红玉,你不喜欢大姑娘和可卿?”王熙凤娇俏的一笑,哪怕已经是五十好几的人了,这笑起来依然有点儿百媚生的味道。
“也说不上。”林红玉摇摇头,似乎在回忆以往,“昔日在荣国府里的时候,大姑娘只亲近宝玉和抱琴,对其他人都有些疏远,便是二姑娘、三姑娘以及环哥儿这些姐妹兄弟,她好像也不怎么亲近,丫鬟里边,大概也就只有鸳鸯勉强入她眼吧?其他人何曾正眼看过?”
王熙凤瞥了林红玉一眼,似笑非笑,“看样子你这是有怨气啊,嗯,人家那会子是如日中天,宫中娘娘,你我都得要下跪求见的,自然不可能对你有什么好脸色,只不过现在时移世易,不一样了,人家主动来联系,我也不好拒人千里之外吧?”
“啊?是大姑娘和秦姑娘主动来找奶奶了?所为何事?”
林红玉和王熙凤现在早已经是捆绑在了一起,即便是凤鸣集团里边,林家也有相当股份。
而且王致丰和林致茹也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关系一直也不错,所以王林两家现在利益一体,共进退,林红玉问这些话也没什么忌讳。
“没具体说,但是肯定是有事,还问我是不是要进宫,大概是琢磨着要一起进宫吧。”王熙凤悠悠地道:“都无所谓了,见就见吧,也不必她们来见我,就在新大观楼里吧,见一面,叙叙旧,说说话,挺好,也许是年龄大了的缘故,还真有点儿怀念以往,不行把李纨也叫上。”
“要想和奶奶一道进宫?”林红玉反应很快,“那肯定就是有事儿了,不过奶奶,现在进宫时机合适不合适?嗯,我是说您一个人也许没什么,但若是把大姑娘还是秦可卿也叫上,是不是目标太大了一些?会不会引来不必要的猜疑?”
“哦?红玉你这是什么意思?”王熙凤讶然正色问道:“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么?宫里的事儿么?怎么我进宫还会引来猜疑了?”
林红玉犹豫了一下,这才缓缓道:“奶奶有所不知,这一年多来,朝里宫里局面都有些变化,正宫、东宫、西宫,乃至其他几宫之间的关系都变得有些微妙起来了,皇上……,皇上的心思诡谲难测,大家都有些担心,……”
王熙凤一惊,“紫英的身体如何?”
她比谁都对这类事情更敏感,冯紫英的年龄也不年轻了,同样也是五十好几了,若是真的有什么意外,也说不清。
“皇上的身体倒还健朗,不过你也知道他的性子,成日里忙碌,……”林红玉摇摇头。
“红玉,你给我说老实话,究竟出了什么事儿?是储君之争么?”
王熙凤其实已经猜出了答案,但她还是要问个明白。
林红玉也知道王熙凤肯定能猜到这码事儿,点点头:“除了储君之争,还能有什么能搅动这么大的风云?宫里朝里,都为这事儿还是有些动荡起来了,……”
王熙凤皱起眉头,“连朝中大臣们现在都开始选人站队了么?都到这种程度了?致丰知道么?”
“致丰知道一些,但是不是太清楚吧,他也觉得不适合掺和太深,以免招致无妄之灾,而且奶奶也知道,像致丰致通他们的身份都有些尴尬,更不适合去多问这些事情,就算是奴婢,进宫都是小心翼翼,不敢插言。”
林红玉的观点也符合王熙凤的心思,王家不适合掺和宫内事儿了,致丰也没有可能去痴心妄想什么大位,所以避而远之最好,但是问题是你避得了么?
王熙凤不认为王家能彻底置身事外,王家现在的经济实力很难不被人盯上,一旦竞争白热化,免不了就有人要向自己和致丰伸手请求援助。
到时候你怎么办?
沉默良久,王熙凤声音才有些干涩地道:“你给我说说,现在宫里的情形,嗯,听你先前的口气,似乎还不止是沈薛林她们三位的儿子有想法?”
林红玉也没想到王熙凤嗅觉如此敏锐,迟疑了一下才点头:“因为皇上有过一句话,立储立贤,只论德智。”
王熙凤忍不住冷笑一声,“好一个立储立贤,只论德智,那我们家致丰也该有机会喽?他这是在为哪个小蹄子的儿子作台阶啊?”
林红玉也苦笑,这位奶奶还是念念不忘有些东西,明知道不可能,但总是心里有些不忿。
若是以往皇上还只是阁臣,这冯氏一脉的香火也就罢了,但现在皇位稳固,大华王朝四海升平,他的血脉继承皇位理所当然,这难免就让人心里就有点儿不甘心不平衡了。
“奶奶说的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但是你也知道皇上子嗣众多了,便是沈薛林三位都有五个儿子,宝二姑娘和妙玉亦有儿子,加上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云姑娘……,晴雯、鸳鸯、平儿她们的,现在成年的子嗣都有十八个,……”
王熙凤嗤之以鼻,连连冷笑,“晴雯、鸳鸯和平儿的儿子也敢痴心妄想?真觉得他一句话立储立贤就不分贵贱了?朝里大臣们能答应么?”
“奶奶,也不是所有人都有那个想法,不过这宫里情况你也知道,各家自然也有亲疏远近的,免不了在这些皇子们身上也会有这些影响,各自站队似乎也就免不了,……”
林红玉也说得很艰难,这等话也只有在王熙凤面前她才敢说。
真要传入外人耳中,那就是一场弥天大祸,哪怕她给冯紫英也生了一个女儿,这等事情能个也不是她能置喙的。
可在这位奶奶面前,她又不能不说实话,以免这位奶奶误判形势,弄得日后脱不了身。
这位奶奶的性子她是最知晓的,最是爱凑热闹生事,但这一次的事情却真的万万碰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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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九王夺储(2)
“站队啊,呵呵,还真的是一桩让人头疼的事儿啊。”王熙凤是很乐见这种对别人来说相当棘手的场面,若有所思地咯咯娇笑“不过和咱们关系不大要说咱们坐观其变也行,这闲散久了还真的想看看一些热闹场面呢。”
红玉抚额捂脸,这一位奶奶还真的是惟恐天下不乱啊。
见红玉苦着脸,王熙凤越发得意兴奋。
年龄增长丝毫没有让她喜欢生事儿的性子有半点改变,甚至还有点儿闲极无聊就得要找点儿事儿来折腾折腾的心思。
“红玉,你怕什么?火还能烧到咱们身上来不成?她们自顾不暇,还能另树敌人不成?宝钗和黛玉都是聪明人,那沈氏更不简单,咱们就安安心心看戏得了。”
“那大姑娘和秦姑娘那边呢?”红玉担心地问道:“她们现在这么积极主动来找奶奶,是不是别有所图,或者受人之托?”
“元春脑子不清醒有可能,但秦可卿可不是省油的灯,不至于这么蠢才是。”王熙凤摇摇头,“无所谓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走吧,见一见也好。”
……
“凤姐儿去见大姐姐了?”黛玉蹙起眉头,手中的枫露茶随手递给一旁的雪雁,“都有几年没来京了吧,也就是致丰那孩子来走动走动,这个时候却来京城了,是大姐姐约见她?”
“这却不知道了,昨日进京来的,好像今日就去了新大观楼看戏,嗯,好像秦可卿和珠大嫂子也去了。”紫鹃陪着黛玉起身,扶了扶黛玉的胳膊,一起往外走,“娘娘要出去,天气有些凉了,又有风,雪雁,还是带一件帔子吧。”
黛玉娇嗔地白了紫鹃一眼,噘嘴道:“哪有那么娇贵?我这么多年还不是都过来了,身子比起原来当姑娘的时候可好太多了。”
紫鹃抿嘴陪着笑,“那是,娘娘当姑娘的时候可是单薄得紧,不过生了齐王和鲁王之后,就好多了也亏得当初皇上一直要娘娘坚持锻炼,踢毽,投壶,体操,跳绳,……”
黛玉生有二子一女,册封为齐王、鲁王,都是亲王,齐王比鲁王大三岁,另外还有一个无忧公主,最受皇帝宠爱。
听得紫鹃这么一说,黛玉也有些恍惚,一晃就是快三十年过去了,自己都马上五十了,这日子如白驹过隙,过得太快了。
现在三个孩子都大了,就算是最小的女儿也已经订亲,就等过门了。
“娘娘,娘娘,……,你怎么了?”紫鹃见黛玉走到门槛上,突然伫立不动,有些走神,连忙问道:“是不是有些不舒服?”
“没事儿,就是走神了,嗯,想起了原来一些事儿。”黛玉定了定神,“致柏那孩子呢,许久没进宫来了,这段时间在忙着干什么?”
黛玉口中的致柏是紫鹃所生子。
紫鹃只此一子,所以也甚是珍爱,被冯紫英册封为伊王。
说起自己儿子,紫鹃眼角也满是笑容,“致柏前几日还和鲁王一道去了山海关,说是准备沿着山海关一直走到居庸关,算是野地行军,自我锻炼,……”
黛玉一愣,随即道:“那可要叮嘱他们无比小心安全,这等时候……”
紫鹃明白黛玉担心,瞅了一眼四周无人,这才小声道:“不碍事儿,鲁王不比齐王,没人会轻举妄动,另外我听德海说,曹枢密使也和沿线驻军打了招呼的。”
这个曹枢密使自然不是曹文诏,曹文诏十年就已经病故了,而是其侄子曹变蛟。
齐王是黛玉长子,是储君有力竞争者,而鲁王却是次子,而且素来不喜政务,更醉心于旅游,这是尽人皆知的。
黛玉次子鲁王与紫鹃之子伊王关系一直十分密切,两人自小就是玩伴儿,一起读书,一起长大,加之爱好也相近。
伊王喜欢测绘,所以最喜欢在边境线上游走,不过现在延长城一线已经不是边境,二人出行也算是半旅游半工作了。
这一年来宫里和朝里气氛都有些紧张。
随着皇上执政即将满三十年,很多人心思都有些浮动。
当年即位时冯紫英就曾经半开玩笑地说过,虽然自己身体很好,不赞成早立太子,但即位如果满三十年自己都还没病没痛,也要考虑立太子,如果身体状况不佳,尽早内禅也是不错的选择。
这话当时宫里人和朝中不少大臣,甚至包括现在的首辅练国事和阁老汪文言都亲耳听到。
后来皇上虽然在没有提起过此事,也一直不立太子,但是这话却还是被很多人都记住了。
现在眼见得皇上年龄渐渐大了,而皇子们一个个都是已经从少年变成青年,甚至进入壮年。
只要有意理政的,也都在冯紫英的分派下到各部甚至地方上去学习协助官员们处理事务。
但是有一条冯紫英也专门叮嘱,那就是绝对不允许这些皇子们直接干预政务,而只能是参与,给官员们提出建议,采纳不采纳均由官员们决定。
而且冯紫英也再三给官员们打招呼,皇子们的建议,他们可以接受,可以否定,也可以置之不理,但无论哪个结果都是官员们自己承担责任,与皇子们无关,而冯紫英只是把这些情况纳入自己对皇子们的考察,和官员表现无关。
一句话,官员们既不能在其中得益,也不用替谁背锅。
黛玉缓缓点头,突然道:“我不喜欢现在这种情形,弄得上下都沉闷紧张,想必沈姐姐和宝姐姐那边也是如此。”
紫鹃轻轻叹了一口气,“娘娘,都说儿大不由娘,有些事情走到这一步了,就不是谁想改变就能改变了,就算是您和沈娘娘、宝姑娘也决定不了啊,甚至皇上恐怕都是左右为难,手心手背都是肉,都是他的血脉,都很优秀,谁能主动退让,怎么选择?”
紫鹃一句话就让黛玉破了防,微微喘息起来,下意识地按了按心,良久才道:“就真的只能走到那一步么?那该如何是好?”(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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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九王夺储(3)
看着侍书小碎步快步而来,探春放下手中书卷,抚额,又揉了揉太阳穴。
见到姑娘略显疲惫的模样,侍书也有些心疼,但许多事情她也做不了主,还得要告知娘娘。
“娘娘。”
“唔。”探春抬起下颌,光阴似箭,二十多年一晃而过,却没有能让探春的姣靥变化太多,反倒是多了几分富贵堂皇的雍容英姿。
这一点即便是冯紫英也要惊讶。
在诸女之中,他一直认为宝钗是保养的最好的,肌肤娇嫩,容颜不改。
黛玉却是天生不老,那份柔弱的娇容让人不由得要生出几分疼爱,所以年龄自然而然就忽略了。
而探春却是诸女中精气神最好的,永远都是那股昂扬向上的气势,有了这份精气神,其减龄效果不言而喻。
“燕王殿下打算去西域一行。”侍书小声地道:“他不想让娘娘担心,所以有心瞒着娘娘,要走了之后才让人报给娘娘知晓。”
探春手微微一颤,手中的茶盏一荡,茶水都溢了出来,烫在手上,侍书赶紧接过茶盏,“娘娘小心。”
儿行千里母担忧,何况是这等时候,还是去西域,探春下意识地就想阻止儿子一行,但她又知道自己儿子一旦决定了的事情,她很难改变。
“皇上知道么?”良久,探春才幽幽地道。
“皇上应该是知道的,而且还很赞同,认为殿下们都该出去走一走,说成日里呆在京师城中毫无益处。”侍书轻声道:“还说行万里路胜过读万卷书,皇家子弟更应该知晓民间疾苦,……”
“哼,他倒是心宽啊,致杰难道去游历还少了么?连云贵都去过了,陕西也去过了,辽东也去过了,还要致杰去西域?”探春忍不住有了几分怨气,提高声调,起身道:“我要去找皇上,问个明白。”
“娘娘,不是皇上指定的,而是燕王殿下主动要求的,另外魏王和唐王殿下也要去,还和燕王殿下争执了一番呢。”侍书赶紧道:“最后的结果就是燕王、魏王和唐王殿下一起去,主要是代替皇上巡视边关,了解叶尔羌那边的情况,皇上很看重,……”
“赵王和唐王也要去?”探春一愣,“这倒成了一个紧俏的活儿了?”
赵王是迎春的儿子,也算是冯紫英在宫中的长子,而唐王则是李琦的儿子。
“嗯,晋王原本也要想去的,但皇上安排了晋王和魏王去江南查处江南省科考舞弊一案,所以就没去。”侍书点点头。
晋王是沈宜修的长子,而魏王则是宝钗的次子。
“秦王和赵王呢?”探亲本不想问的,但是还是没能忍住。
“秦王在京协助礼部举办今年春闱大比,赵王去了河南赈灾。”侍书明白自己主子的心意,“这都是皇上早就定了的。”
秦王是史湘云的儿子,而赵王则是惜春的儿子。
探春沉默了一阵,“环哥儿可知晓这些情况?”
侍书一凛,嗫嚅半晌才道:“三老爷怕是知晓的,他现在是都察院左都御史,什么事情都要过他那里,……”
探春也知道这是自己关心则乱,多问了,贾环现在是左都御史,军政的监管皆出其手,除了龙禁尉外,普天之下所有官员政务皆在其监督之下。
外间已经开始有了一些流言,也扰动宫中。
什么晋王党,燕王党,齐王党,楚王党,秦王党,赵王党,魏王党,宫里宫外,都喧嚣一时。
每个皇子的稍微一下举动,都能引起京中无聊闲人们的关注,然后揣摩出无数道理依据来。
探春不相信皇上会不知道这些情况,龙禁尉无孔不入,只对皇帝负责,就算是环哥儿也干涉不了龙禁尉日常事务。
可这风声也有小半年了,但是皇上似乎却毫无察觉一般,上个月来自己宫里留宿,依然是谈笑风生,没有半点迹象。
执政三十年,还有两年光景,虽然皇上身体还好,但是他说的那番话却是无数人都铭记在心的。
皇上说过的话,很少有不兑现的,尤其是这等话,探春相信更不是信口一说。
上次在自己这里留宿歇息时也不经意地提起,说几十年的日夜操劳,真的有些疲倦了,腻味了,而且朝务一切平顺,对他来说也没什么挑战性,真的想带着诸女一起去江南、湖广游玩一番。
探春不知道这话是不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要有意把这种风声放出来,又或者也在其他诸女那里流露过。
但这种话题就算是沈薛林她们三人如果皇帝不开口,也不好深说的。
自己儿子自己知道,探春只有致杰这一个儿子,说内心话,探春认为致杰很优秀,但是其他诸王也不差。
若真的是立嫡立长,那也就罢了,探春也能心安理得,让致杰莫要去自寻烦恼,可皇上来了一个立储唯贤无论其他,这就太害人了。
探春不知道皇上这话是不是有针对性,难道他是对晋王、齐王和楚王以及魏王不满意?
理论上只有沈薛林三女所出才算是嫡出,皇上如果真的看中了四王中间哪一个,似乎就不必抛出这种话来。
若真是对这几个不满意,那剩下的其他人就不好说了,探春自认为自己儿子还是很有希望的,当然湘云所出的秦王,惜春所出的赵王,亦非没有机会。
可也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这只是皇上随口一说表明他立贤的态度,但其实内心还是会在几个嫡子中做选择,这样一来却把几个表现很优秀的非弟子给弄得心慌意乱,在他面前百般表现,结果最后却是根本没有纳入视线,这不是害人么?
谁也猜不透皇上所想,想到这里探春心里也是忍不住叹息。
原来没当皇帝的时候,夫妻之间还能推心置腹,便是姐妹间,大家也都是其乐融融,但现在一当了皇帝,涉及到其他事情都好说,唯独这涉及到各自儿子的命运,谁又能免俗,敢说她不在意?
这夫妇姐妹间的感情就难免会变得微妙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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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九王夺储(4)
探春在思考着这个问题的时候,宝钗也同样为之烦恼不已。
儿子优秀是好事儿,但是两个儿子都优秀理论上本该更让人高兴欣慰,但是放在自己身上,就未必了。
大儿子受封楚王,性格沉稳大度,做事极有章法,是最让宝钗放心满意的。
二儿子受封魏王,虽然比起长子晚两年受封,但是性格喜好方面却更像其父,自小就不喜诗书经义,对格物颇有理解十分看重不说,而且更喜欢往军营里跑,所以坊间都都有戏言说二儿子是军中王爷。
连自己舅舅都很看好二儿子,支持二儿子多在军中行走。
宝钗之前还没有意识到,一直到某一天,长子提醒次子莫要经常去京营和边军中,结果引发两兄弟的争执之后,宝钗这才发现两兄弟原本十分亲近的关系,竟然不知不觉变得有些生疏冷淡起来了。
这让宝钗大为惶恐。
两个儿子年龄只相差四岁,原本自小兄弟俩关系就十分好,但没想到成年之后的两兄弟竟然生出隔阂起来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惊恐之下的宝钗四下打听了解,想搞明白两兄弟因何而不睦,但是宫里人都语焉不详,或者不肯妄言,这也让宝钗一度夜不能寐。
如果连两个亲生儿子之间关系都变成水火不容,宝钗想象不出日后自己后半辈子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
后来宝钗才隐约了解到两兄弟关系不睦始于似乎外间传言说皇上觉得次子性子更像他,然后各种流言蜚语就开始流传起来了,有说皇上更欣赏喜欢魏王,曾醉后戏言说要把大位传给魏王。
这等流言宝钗是半句不信的,自己枕边人的性子她哪里还不知晓?
别说说这种话,就算是有这种心思也绝对不会流于面上。
但他也要承认,次子的确模样和性格都更像丈夫。
楚王喜欢读书,在青檀书院也就是后来的华清大学中一直名列前茅,诗文造诣也就相当好,在大学中赢得了许多女孩子的仰慕(华清大学从大观十年开始陆续对女子开放)。
而此子魏王在华清大学中成绩只能算是勉强,唯独在格物和算术上还算不错,毕业都有点儿勉强,与其兄的佼佼表现不可同日而语。
但魏王推崇铁血武功,毕业后就主动要求从军,在北部军区一呆就是三年,一直到丈夫勒令他必须回京成亲,才从边疆回来。
两个儿子南辕北辙的偏好最初也并没有影响到两兄弟的感情,但具体两兄弟什么时候起了隔阂,进而冷淡起来,宝钗自己都没有搞明白。
只感觉这几年好像两兄弟一起进宫来看望自己的时候少了,基本上都是各自带着一家子来,而且谈论对方的时候也少了。
皇子满了十二就要出宫去单住了,自然有教谕和其他侍候的人照顾皇子的学习和起居,所以宝钗平时也不清楚,一直到两兄弟的隔阂已深,宝钗才恍然大悟,但此时想要弥合两兄弟的关系,已经晚了。
事实上宝钗也很清楚,就算是自己早知道,只要是这种事情,迟早也要“决裂”,除非丈夫明确表明态度储君只在三位嫡长子中选择,可丈夫来了一个只以贤为标准,这等情况下,次子觉得自己更类其父,更得皇上喜欢,怎么可能会退出争夺?
但处在长子的位置上,他可以在竞争中输给晋王和齐王,但是决不能输给自己的亲弟弟魏王,否则就是最大的失败和羞辱。
这样一个诡异的局面,让宝钗都不知道如何是好,有心想要和丈夫说一说,却又担心适得其反,难道真的劝丈夫不要考虑魏王?
那次子知道了岂不是要弄得母子都要反目成仇了。
可以说面对这样一种情形,宝钗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有时候甚至都在想,也许两个儿子都在竞争储君之位中失败,会不会让他们兄弟俩的感情和好如初呢?
看着香菱步履匆匆地进来,宝钗打起精神:“香菱,这么急,何事?”
“娘娘,贵妃待会儿要过来。”
香菱口中的贵妃只有一个,那就是宝琴,若是迎春、探春、湘云等人,她都会在前面添一个字,如果只有贵妃两个字肯定就是指宝琴了。
“又出什么事儿了?还是为了致松的事儿?”听见香菱这么一说,宝钗就觉得头疼。
宝琴这个儿子实在太不争气了,也难怪皇上生气,至今都没提过他的册封之事。
二十好几的人了,成日里在京师城里浪荡,读书不成,但养狗玩鸟听戏唱曲赌钱吃酒却是比谁都在行。
前年在京中一家赌坊里欠下赌债三万多两,闹得沸沸扬扬,宗人府和都察院都找上门来,把宝琴气得哭了两三日,眼睛都哭肿了。
宝琴不敢去触丈夫的霉头,还是致松的姐夫,也就是驸马卢象升出面去把这些烂事儿给捡平。
还别说,宝琴所生的儿子虽然不争气,但是所生女儿无垢公主却嫁了一个好丈夫。
据说也是皇上钦点的,宜兴人士卢象升,大观九年的进士,做事风格严谨犀利,深得皇上的信任,现在已经是兵部左侍郎了,甚至外界也有传言,如果不是驸马身份影响,卢象升恐怕都已经晋升兵部尚书或者辽北省长了。
但即便如此,卢象升晋升正二品也是一两年内的事情,也被视为下一任内阁阁臣的有力争夺者。
大华朝不禁外戚驸马做官,只要你凭本事科举入仕,都一样接受都察院的监督。
也全赖宝琴还有一个好女婿,所以这致松表现不佳,宝琴才不至于太过失望,好歹女婿日后还能帮衬一下。
“回娘娘,好像是三公子又被五城兵马司的人抓了,可驸马爷公干出巡苦兀、虾夷要下个月才回来,所以贵妃就着急了,……”
一听又是这些破事儿,宝钗顿时大为头疼,不悦地道:“你不和她说说去找一找探丫头,让环哥儿去帮着打一个招呼?找我有何用?难道让我去出面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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